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御宠医妃TXT下载御宠医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御宠医妃全文阅读

作者:姒锦     御宠医妃txt下载     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旧人相见亦难!

    哈萨尔有半个月没有来过了,一直与赵樽玩着你逗我跑的游戏,今天晚上突然夜袭,不免让夏初七有些手痒。侧过脸去,她拿起自己的衣服。

    “我陪你一起去。”

    赵樽回头,掌心紧紧扣在她的肩上,冷眸烁烁,像是想要阻止她,可握了握,他又慢慢松开,突然低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一吸,终是不再勉强。

    “好,一起去。”

    “对呗,上阵不离夫妻兵。”

    恶心的改着词儿,夏初七笑得有些贱贱的。可对上他的目光,她胸腔里那个拳头大的地方却是狠狠一暖。随夫出征的感觉,顿时振奋了她的神经,一边快速穿衣一边低低问他。

    “我都没有听见马蹄声,你怎知会有夜袭?”

    赵十九很傲娇地瞄她一眼。

    “你若听出,岂不是比爷还厉害?”

    “去”了一声,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行军打仗方面,赵樽确实比她更有经验。只好奇心一起,她不问明白就浑身不舒坦。

    “你怎么听出来的?教教我啊?”

    “经验。”赵樽拍她的头,“夜莺的啼叫声不对。”

    “啊?”夏初七一愣,唇角翘起,“这样也行?”

    赵樽往头上系好头盔的带子,显然不想回答她这样弱智的问题。夏初七瘪瘪嘴,很是没趣地低低“哦”一声,系好腰带,就弯腰去找自家的靴子。可腰刚一弯下,脚腕突然一紧,竟被他抓住了。

    “怎么了?”

    在她的诧异里,赵樽没有回答,却是蹲下身来,拿起她的靴子,速度极快地套在她的脚上。动作很生涩,目光却专注。

    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赵樽……”

    他放开她的脚,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敢看她的脸,目光移了开去,只低低说了一句“速度,外面等你”就转身大步离去了。

    呃!

    夏初七脚腕上被他握过的一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的余温。一时怔忡,她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儿。赵樽这个人向来强势又傲娇,被人侍候惯了,他何时做过为别人穿鞋的事情?

    怪不得这厮不好意思。

    不错,还得继续培养。

    等她笑眯眯地走出营帐的时候,外间的校场上已经被火把照得透亮。猎猎的寒风中,残雪被火把的光线反射出一种白惨惨的颜色来,令这个夜晚显得格外肃穆。陆续从营中跑出来的兵士,已经整装待发,而赵樽立于阵前,正在沉声安排任务。

    “晏二鬼,领五千人马,右翼包抄!”

    “是!”

    “李锐,领一万铁骑正面迎敌!”

    “是!”

    “诸海,领神机营弓箭手、火铳手两翼掩护!”

    “是!”

    夏初七不仅是赵樽的贴身侍卫,还是红刺特战队的队长,她一直静静地立在操场上,听他声音浑厚的安排一个个任务,知晓他是准备包北狄人的饺子了,也有些跃跃欲试。可赵樽却一直都没有安排到她,直到每个人都领命下去了,才见他骑马走了过来,淡淡对她说,“你跟在本王身边。”

    “是!”她笑弯了唇。

    夜晚的号角声可以传得很远。

    那粗犷、尖利、“呜呜”的声音,像哽咽,更像咆哮,很快便惊动了茫茫的大雪原。营房大门洞开,成千上万的戎装将士,挥舞着手中钢刀,弓箭,火铳,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嘴里“喔喔”的吆喝着,在北狄夜袭的大军还未靠近驻地,就潮水一般涌了过去,将他们围堵在了营地外约三里地左右的山坳子上。

    “杀啊!”

    “鞑子们,拿命来!”

    “好久不见,爷爷都想你们了。”

    赵樽带领的这支北伐军,都是常年打仗打下来的家伙,个个骁勇善战,战时眸子里都是嗜血的光芒。可今天晚上前来夜袭的北狄军却明显弱势了许多,力度一点都不像哈萨尔的主力骑兵。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们虽然也在拼命抵抗,可雪地上的尸体却大多都是北狄人的。

    “这不是来送死吗?”有人嘲笑起来。

    “哈哈,你们的太子殿下呢?做缩头乌龟了?”

    北狄军的队列散乱成了一团,大晏军却越打士气越是高昂。可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们不由也有些失望,看着北狄边打边退的样子,不由纷纷出声奚落起来。

    这样的散兵打得实在太容易,赵樽与夏初七一直都没有出手,站在队伍的后面,赵樽微蹙的眉头越来越紧,夏初七看着这形势,也奇怪了。

    “赵十九,有点儿不对啊。”

    一支准备好了去夜袭的部队,虽然被她埋的陷阱坑了,虽然大晏军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也不该这样不堪一击才对。更何况,往常总是亲自带队来打前锋的哈萨尔,竟然一直没有现身。

    就在这时,赵樽猛地勒紧马缰绳,冷喝了一声。

    “李锐!”

    “末将在!”李将军快马跑回来,抹了一把脸,“殿下?”

    “这里交给你了!”

    “是。”

    赵樽吩咐完,没有再多说,只淡淡看了夏初七一眼,调转马头就往营地方向飞奔而去。两个人相处这样久,做事已有默契,夏初七也是心里一凛,却也不问,只领了一群人紧紧跟在他的背后。

    “赵十九,你是担心调虎离山?”

    “嗯。”他声音很是冷寂严肃。

    心里一紧,夏初七稍稍迟疑片刻,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不可能。咱们营中留守的人马比出动的都多,怎么可能……”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只见营地方向突然耀出一片冲天的火光,伴着浓烟将白茫茫的雪原映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火舌吞卷着营帐,看上去极为骇人。

    “不好!”

    “快回营救火!”

    将士们惊呼起来,夏初七亦是惊愕不已。她瞥了一眼赵樽冷寂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猎猎飞舞的披风,双腿一夹马肚,“驾”了一声,心脏都紧张得蹦到了喉咙口。

    此时的营中,火势已然控制不住。

    更重要的是,着火的地方是至关重要的辎重粮草。

    他们赶到的时候,营中的将士正在奋力铲雪扑火,整个营房都动作了起来,穿插其中的人全是大晏将士,根本就没有敌人。看那情况,也不像被北狄人入侵的样子,怎会突然起火?

    “老孟,怎么回事?”

    夏初七跳下马,冲过去,看着正在扑救的老孟。

    如今的老孟是她红刺特战队的一个分队长,先前并没有随军出战,而是留守在了营房。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眉头蹙得很紧。

    “我也不知道,小齐,快,先救火,粮草烧了,就出大事了。”

    老孟说得很对,他们的大军如今深入漠北草原,如果粮草烧了,在这样的大冬天,实在太危险了。要知道,在锡林郭勒草原上,除去元祐带走的兵力,赵樽手上还有将近十五万人,没有了过冬的粮草,十五万人喝西北风去?

    “大家加把劲,快……”

    “快快快!兄弟们,快点啊!”

    为了能够有效的扑灭大火,免得人员拥堵,将士们很快分工合作,在赵樽的指挥下,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传递积雪,不停往粮草库运送扑火。

    “先救口粮啊!”

    “对,先救口粮。”

    营房中嘈杂一片,说什么的都有,吼声阵阵,议论纷纷,可谁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起了大火。

    “黑皮呢?”夏初七就在老孟的边上,运送积雪的时候,她看见了好些熟面积,包括原来丁字旗的小二和小六,却偏生没有见到黑皮,不由有些奇怪。

    “不知道。”老孟额头全是汗水,声音粗嘎,“火起的时候,就不见他了。”

    “啊!”

    夏初七蹙了蹙眉头,有些担心,却也没有考虑太多。

    到底人多势众,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火势慢慢地控制住了,空气里只余下了烧焦的味道。同时也初步确定了,这是一次人为纵火,粮草库里被人喷洒了桐油,所以烧起来才会这样的快。而且可以确定,纵火的人,应当就是大晏军中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有这样的便利。另外,在火起的时候,粮草库中的守卫兵士,大多都是被人迷昏,被活活烧死的。

    “大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没死!”

    一名兵士从焦草堆中刨出一个人来,大声惊呼。

    夏初七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跟着众人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人痛苦的呻吟着,在地上像只虫子似的不停蜷缩身子,外表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了,四肢缩动着,满身满脸焦黑一片,从焦黑的皮肤中溢出来的鲜血,又流淌在焦黑中,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看上去恐怖之极。

    “说,谁放的火?”

    赵樽冷冷喝问,那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却突地一转,朝夏初七伸出手来。那双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在忽明忽灭的火光里,看上去像鬼似的,惊悚无比。

    “小齐,他是黑皮!”

    老孟突然大喊一声,挤了上去。夏初七怔忡一瞬,心里沉下,也终于认出来了。抢在老孟的前面,她伸手阻止了他想要扶起黑皮的动作,从怀里掏出瓷瓶,掰开黑皮的嘴喂了一粒,然后在他胸口的中庭穴上狠狠推压了一把,才厉色问他。

    “黑皮,是谁?”

    黑皮孱弱地张了张嘴,嘴角只有汩汩流出鲜血来。

    “啊……啊……”

    他发出来的声音,已经不像人声。

    “快说,到底是谁?”

    黑皮看着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人原本就生得黑,如今更是烧成了一块焦炭。看得出来,他想说点什么,但嗓子被火和烟熏过,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却颤歪歪地对夏初七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略带着歉意的笑。

    没错,是抱歉。

    每个人都从这个笑容中看懂了——放火的人正是他。

    “黑皮,你个混蛋啊!”老孟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一边狠狠捶地,一边儿痛哭流涕,地上的雪被他捶得飞溅而起,但黑皮的“鬼脸”上笑容却没有隐去,他慢慢伸出手来,在夏初七面前摊开了掌心。

    “啊……”

    一个音符从喉咙挤出来,他脑袋突地一偏,人便瘫软了下去。

    “黑皮!”夏初七飞快地探他脉搏,可他已然气绝身亡。从头到尾,他什么有用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夏初七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低头看向了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他儿子的胎毛。前些日子他媳妇儿才托了人从关内送过来的,他一直随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一下。

    如今他连儿子都没有见上一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初七冷冷一笑。

    “黑皮,你死了,往后谁为我们唱那样蹩脚的昆曲?”

    “黑皮呀,你个王八蛋,你死了到干净,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到是说啊,到底谁逼你的啊!你个王八蛋啊!”老孟与黑皮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他狠狠拽住黑皮的尸体,一阵哇哇大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当初在辎重营时,丁字旗统共十个人,都由老孟带着。如今死的死,斩的斩,黑皮也没了,只剩下四个人了。老孟是最伤心的,他们曾经亲如兄弟,可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明白黑皮他为什么会突然间火烧粮草。

    “黑皮……”

    小二和小六也蹲下来,低低哭着。

    哭声里,是呼呼的北风。

    夏初七没有哭,但心里的纠结不比他们少。对于整个大晏军队来说,这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如今远在漠北,远离中原,十五万人的口粮,过冬的贮备,一夜之间毁去了一半,剩下来的日子要怎样过?

    “阿七……”

    赵樽以为她伤心,掌心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夏初七直起身来,冲他摇了摇头。

    抿着唇看了她一眼,赵樽面色冷沉了下来。

    “陈景,搜!”

    陈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很快带人在废墟里面搜索了起来。整个粮草库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并没有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最后,却在挪开黑皮的尸体时,在他的身下找到了一个被烧得焦黑的哨子。

    哨子原本的图案已然看不太清楚。

    在夏初七死死盯着黑皮的尸体发怔的时候,赵樽从陈景手里接过哨子,摊开在掌心,借着火把的光线看了看,慢慢握紧,面色极为难看。

    “殿下。”

    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这个哨子有问题?”

    赵樽黑眸深深,面上是她很少看见的冷意。

    “应该是联络工具,这些人早就潜入了营中。”

    是很早。

    就夏初七知道的黑皮,也比她早入行伍很多年。

    果然,大战当前,不怕外敌,就怕内奸。尤其让她不敢接受的是,整日里与他朝夕相处的黑皮,竟然就是一个内奸。

    很快,死亡的人数清点了出来。

    除了粮草库里原本的守卫之外,还有其他营中的三人死在了里面,一个活口都没有。他们会出现在粮草库里,应当也与黑皮一样,都是烧粮草一伙的了。最让夏初七气恨的是,粮草库那些被迷晕烧死的人,用的迷药都来自于她之手。

    “黑皮呀黑皮,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她又是气,又是恨,又是抱歉。如果北伐军的大将军王不是赵樽,那么,现在最可疑的人,就变成她夏初七了。低低叹了一口气,她看向赵樽,语气里满是歉意。

    “如果我手上没有这样的东西,黑皮他们要烧掉粮草库,应当没有这样容易。赵十九,我……成了帮凶。”

    “不怪你。”赵樽淡淡哼了一声,“刀能救人,也能杀人。人死了,能去怪刀本身吗?”

    听他反过来安慰自己,夏初七心里越发憋屈。

    “往后我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人了。”

    赵樽慢慢调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是,可到底是谁?黑皮他们不是北狄人,不可能为了北狄人这样干的?”夏初七猜测着,见赵樽不动声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由勉强地笑了笑,“幸而抢救及时,粮草只烧掉一半,应当能熬到朝廷运粮草过来。”

    “只怕没那般容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夏初七不解地“嗯”了一声,可不等她问出疑惑,营房门口一个裹着厚厚皮袄的家伙就骑着马飞快地奔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大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世事无情,向来都是祸不单行,这又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同样冷着面孔的赵樽,发现他并没有太过浮躁的情绪,也就冷静了下来。

    “好好说。”

    在赵樽淡声的命令里,那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大将军,朝廷运来的军粮,在古北口外被漠北十二部的人给劫去了……”

    “什么?”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

    霎时间,听见这个噩耗的所有人都呆滞住了。

    只有赵樽仍是面无表情,冷冷问,“右将军呢?”

    “殿下!”那人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呜咽,像是受不了那刺激,突地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喘了一阵气,才把话说完整了。

    “哈萨尔领了北狄主力军绕过瀚海草原,攻入山海关,夺下密云,随即袭击了顺义,北平府已危在旦夕。山海关守卫谢国源将军自杀谢罪,北平布政使马成弘闭城死守,元右将军随后赶到,在山海关与哈萨尔的大军对上,一时脱不了身,漠北十二部趁机劫去了粮草……”

    真是好计!

    一件事又一件事,又好又巧。

    哈萨尔的游击战,与赵樽无数次的周旋,主力行踪不定,漠北十二部的联合,十二部骚扰山海关一线,朝廷派元祐领兵离去。今夜粮草被烧,随即古北口粮草被劫,粮道被北狄占领。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即使哈萨尔天纵英才,他能够利用对漠北地形的熟悉,利用这些日子以来的大风雪顺利从赵樽的眼皮子底下溜掉,潜入山海关。但是,山海关仍是大晏门户,驻有二十万大军之重,竟然就这样轻易被哈萨尔夺了去?

    是哈萨尔太厉害?

    是大晏朝除了赵樽和陈大牛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还是有人里应外合,大开门户?

    夏初七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可侧过眸去,却见赵樽整个人在寒风几乎冻成了雕塑,眉目之间更像是染上了风霜,沉默而绝决,孤冷得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她心中骤然一痛。

    然后,她唇角微微一翘,淡淡低笑着走近。

    “赵十九,没什么。粮草烧了,咱们烧回来,他们抢去的,咱们再抢回来。山海关,咱们也可以打回来……”说着,为了安抚他,她偷偷去捏他的手。

    可一触上去,她却发现他的手一片冰冷,冷得没有一点热气,她紧紧握上去,他却不经意微微一颤。

    “阿七……”

    “嗯,我在呢。”

    她以为他是因为粮草被烧被抢山海关失守而难过,很少见他如此低沉的样子,她顾不得有人看着,靠得更近,几乎近得贴上他的身子了,才低低安抚。

    “没事,赵十九,真的没事。那谁不是说吗?胜败乃兵家常事。哈萨尔老奸巨滑,今日他摆了我们一道,往日咱们再打回来就是了。”

    赵樽慢慢低下头来,看着她被北风吹得发红的脸蛋,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一抱,用一种像是恨不得把她揉入身体的力度。再开口时的声音,是夏初七从来都没有听过低哑,可也只有两个字。

    “阿七……”

    紧紧闭着眼,她反手抱紧他,“赵樽,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去大隐小隐,不再管他们的破事了好不好?依了我们两个的聪明,我们可以赚很多很多银子,可以游遍天下,我们上天山,下南洋,我们到处玩,吃尽天下,玩遍天下,如何?”

    畅想着来日的美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笑,也是为了安慰他。可他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冷如刀片的眸底像是有一种深深抑止的情绪在流动,又像是埋藏了无比的冰刺。

    “阿七,即使全天下人都要我死,我还有你。”

    他低沉的声音幽冷得像蕴含了万千的恨意。

    霎时,夏初七鼻子一酸,心脏像停止了跳动。

    冷风不再,万物俱灭。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紧紧环抱着他,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暖暖的笑意,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过悲伤那样,就好像天地都不曾放在心上那样,毫不犹豫地吹牛皮。

    “赵樽,天下算个屁,我一人可抵全天下。”

    ……

    ……

    这一日是洪泰二十六年冬月十五。

    山海关内外从天而降的灾难,打了大晏老百姓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山海关失守的消息,让全国震动,满朝震撼。

    山海关丢弃,密云和顺义两地也同时落入了哈萨尔之手。他能够绕开赵樽攻入山海关,一旦北平府城破,就可一路挥师南下,剑指京师,形势不可谓不凶险。

    然而,此时坊间除去说哈萨尔的军事才能无人可比之外,一年前曾经有过的流言蜚语再次出炉。有人说是晋王赵樽勾结哈萨尔,不然为什么赵樽大军在漠北,哈萨尔就入了山海关呢?

    老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谣言传得满天飞,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说赵樽已经被北狄皇帝招为了驸马,成了乌仁潇潇的裙下之臣,所以通敌叛国云云,一个个说起来,就像亲眼见过一样,在茶楼酒肆中,说得绘声绘色。

    几乎刹那,赵樽这个大晏英雄,成为了千夫所指。

    “小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山海关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少了一根手指头的绿儿,低着头,听了那些议论,看着坐在她边上的赵如娜,声音里满是疑惑。

    赵如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不要听信传闻。”

    “可如今不是晋王有意,哈萨尔如何入关?”

    “闭嘴,你不懂。”赵如娜低低斥责了她。

    隐隐的,她觉得这事一定与哥哥有关。东宫书房里的密谈,她并没有听得完全,大多只有关于陈大牛的部分。可哥哥能那样对付陈大牛,那么对付赵樽,他也不会手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不敢肯定一定是赵绵泽,但这个猜测却深深嗤着她的心。

    不过这些话,她怎能对绿儿讲?

    “快吃!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出关才好。”

    “小姐,我好怕。”绿儿看了一眼街上来去走动的北狄士兵,面色有些发白。

    “不怕,我们只是老百姓。”

    赵如娜安抚着绿儿,其实心里比她还要紧张。

    从京师出来的那天晚上,她趁着夜色在半道就下了定安侯府的马车,让车夫继续一路驾着车沿着官道飞奔,自己却领着绿儿穿入了另外一道岔道,上了二虎子为她雇好的一辆马车,直奔码头,成功脱过了赵绵泽的追击。

    那会儿绿儿还感叹说,她家小姐要是身为男儿,也不会比侯爷差,用起兵法计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赵如娜只是苦笑,她的小计谋,对付的是家人,要救的也是家人,谁知个中滋味儿?

    她们是幸运的,一路有惊无险,总算赶到了山海关。只可惜,又是不幸的。要去辽东,就得从关口过去,从前山海关在大晏手中,还要好一些,如今山海关落入北狄之手,关外是元祐的军队,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混乱之时,对于来往的民众查究极严,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如何混过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绿儿。”她低声吩咐,“让店家多包几个茶叶蛋,我们带着上路。”

    轻轻“哦”了一声,绿儿刚刚起身,外面就突然进来了几个带着武器的北狄军士,几个人就像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满目狰狞,一进来,把钢刀往桌上一摔,就凶巴巴的呵斥着,让店家赶紧上酒上菜。

    赵如娜赶紧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虽然穿了平民女子的衣裳,却也不太像普通的平民女子。所以一路上来,她钗环未戴,脂粉未施,就是为了逃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南晏人的酒,就是不够味儿。”

    北狄人不等菜上来,就开始灌酒。酒一入喉,还开始嫌弃起来。但是不管是食客还是店家,如何都不敢惹这些入了关的北狄人,纷纷垂头不敢多话。

    绿儿拎着店家包好的茶叶蛋回来了,她年纪小,胆子也大,瞥见几个身上还有鲜血的北狄兵士,就像做贼心虚一般,白了脸不说,眼神都忘了收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血啊?”一名北狄兵瞪了过来。

    绿儿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可被他一吼,却是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推着赵如娜走。然而,这一打茬,就引起了北狄兵士的头目注意,他视线扫了过来,突然一笑。

    “这两个娘们儿,身段儿还不错,不知道脸长什么样。”说完,他用汉话冲着赵如娜凶巴巴斥了一声。

    “抬起头来,让军爷看看?”

    赵如娜脚步一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地上没有缝,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人敢得罪北狄人,她也不敢公然与他们做对。

    暗暗攥着拳头,她抬起头来,只祈祷那些人不会看上她。

    可这很显然是奢望,那北狄军的头目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与身边几个北狄兵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低低嘀咕了几句蒙话,一个北狄士兵就笑嬉嬉的站了起来。

    “大人,这事属下来替你办。”

    那北狄兵士一步步走向了赵如娜。

    “小娘,我们大人看上你了,你出福气了,跟我们走吧?”

    赵如娜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儿,瞄他一眼,强自镇定着说,“官爷,北狄的太子殿下在城头贴了布告,说不得欺民扰民,你等是要公然违令吗?”

    那兵士明显一愣,随即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

    “想不到小娘嘴还挺利索,太子殿下是下过命令,可军爷把你抓了回去,太子殿下又怎会知道?”

    赵如娜心里一凛,退后一步,看着越逼越近的男人,突然拽了一把绿儿的胳膊,转身就往店家跑去。

    “快跑!”

    要换了夏初七这事儿很容易,可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如何能跑得出北狄兵士的手心?刚刚冲出店门没几步就被两个人追上来拦住了。

    “还想跑?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那人伸手就来抓赵如娜。

    可下一瞬,他的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你们太子知道吗?”

    那兵士被噎住,脸一红,瞪了那个替赵如娜出头的青衫男子一眼,“你们少管闲事,放手,大爷饶你们一命,要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青衫男子没有说话,只向旁边几个同样打扮的人使了一个眼神儿,示意他们堵住店中的几名北狄兵士,自己则领了两个人追向已经跑远的赵如娜和绿儿。

    “绿儿,跑快点。”赵如娜钻入巷子,累得气喘吁吁。

    “小姐,那些人是救我们的,为什么要跑?”

    “那领头的是焦玉!”

    赵如娜喘了一口气,低低说着,拖着疲乏的脚步跑得越来越慢。她见过赵绵泽身边的侍卫长焦玉,先前在店面门他出现在的时候赵如娜就认出来了,所以才趁着他与北狄人交涉的时候,自己领着绿儿跑了。

    “郡主!”

    她们的后面,焦玉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要跑了,跟我们回去吧。”

    赵如娜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儿。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只能拼着一股子信念,不停的往前跑。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焦玉的语气焦急起来。

    “郡主,山海关被哈萨尔占领,你是去不了辽东的,你这样跑出去太危险。太孙殿下很惦念你,你快跟我们回去。”

    赵如娜还没有说话,焦玉的后面,又一群北狄兵士追了上来。看来人的数量,远远比先前在饭馆的多,很显然,是他们在饭馆里吃了亏,如今叫上了帮手,又追了上来。

    “站住!”

    “你们几个,都给老子站住!”

    “大人,他们一定是南晏细作。”

    “对,抓住他们。”

    一群兵士追击了上来,焦玉几个大内侍卫的身手都不错,可北狄军越追越多,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不由越来越着急。赵如娜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拽住绿儿就想跑。

    “抓住那两个小娘们儿,他们是一伙的。”

    北狄兵又喊了起来,赵如娜刚刚穿过巷子,前面就又有一群兵士围了过来,前后都有追兵,密密麻麻,她面色通红地闭了闭嘴,回头看向焦玉,无奈的一叹。

    “焦玉,你们快跑,不要管我了。”

    她知道,凭焦玉他们几个的身手,仅仅要逃跑是可以的,前提是不能带上她,他们是来找她的,她不想成为他们的累赘。

    可焦玉他们又怎能不管她?如果让赵绵泽知道,看着她落到北狄人的手上都不管,他们回了京师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焦玉大喊着,靠近了赵如娜。

    一时间,巷子口厮杀越发激烈起来。

    “太子殿下到!”

    正在这时,巷口的街道上,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缓缓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正是北狄太子哈萨尔。他身披战甲,身量极长,样子威武昂扬,眉宇间的凌然锐色和眼神里的肃杀之气,就像一匹草原上的狼,冷漠而高傲。他身边儿的马上,是跟着他出来的侍妾李娇,她像是骄傲的孔雀在巡回演出,东看看,西看看,样子好不得意。

    “殿下,他们正在追南晏细作。”

    看到哈萨尔看过来,马上有人禀报情况。

    “嗯。”

    只淡淡应了一声,哈萨尔没有理会,调转马头就要走。

    “北狄太子殿下!”

    看到他转身,赵如娜喊住了他。

    哈萨尔不解的转头,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如娜回视过去,死马当成活马医,突然向他盈盈一拜。

    “北狄太子殿下,我只是普通的大晏百姓,不是大晏细作。先前,是你的兵士在大街上公然强抢民女,我的哥哥们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伤了您的兵士。”

    哈萨尔眸子微眯,冷冷一笑。

    “你想说什么?”

    赵如娜站直了身子,微抬下巴,“我虽然身处深闺,却也听过一句话。南晏有赵樽,北狄有哈萨尔,可并称为当今世上的两名战神。但是,据我所知,我们大晏的晋王殿下,大军所到之处,民生安定,从无扰民之事发生。难道北狄太子殿下竟不如我大晏的晋王殿下吗?”

    这样的挑衅,很是危险。

    她知道,一个不慎,她就为轮为刀下鬼。

    但她在赌,赌哈萨尔的贵气和豪气。

    她说完了,四周一片寂静。

    “大胆小女子,敢这样给我们太子讲话。”

    哈萨尔身边的一个幕僚,站了出来,大声呵斥她。

    “呵……”赵如娜给了哈萨尔一个蔑视的眼神儿,“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来人啦,还不拉她下去……”

    那幕僚刚喊了一声,哈萨尔就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他一双锐如利剑的眸子落在了赵如娜的脸上,“小姑娘很会说话,你说得对,本宫难道不如赵樽吗?”

    顿了一下,他沉声吩咐,“放了他们。”

    “太子殿下!不可。”

    “你还长本事了!本宫的话也敢不听?”

    “卑职不敢!”

    一众北狄军的校将们跪在地上,包括正在打斗中的人,也纷纷退后,放开了赵如娜和焦玉在内的几个大晏人。赵如娜再次向哈萨尔施了一礼,微微一笑,转头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再一次提到了老高。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落到了焦玉手上,她还如何去得了辽东?

    “太子殿下,那几个确实是南晏朝廷的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上那人大喊了一句,接着又道,“我们刚接到的消息,有南晏的大内侍卫在山海关一带活动,说的一定是他们。”

    哈萨尔眯了眯眼,点了下头。

    跟着,北狄人大喊了起来。

    “抓住他们,他们不是老百姓,是南晏朝廷的人!”

    赵如娜脚脚一软,看着越来越近的北狄兵,看着他们一个个狰狞的面孔,心知今日只怕是难以脱身了,只是想着还没有把消息送到陈大牛的手上,又觉得很是不甘。一时间,心沉到了谷底,却也不想让焦玉他们涉险。

    “焦侍卫长,你们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焦玉看向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低低吩咐身边的两个侍卫,“你们两个保护郡主先撤,我来掩护。”

    “是!”

    几个人打一群人,哪里是对手?

    街面上热闹了起来。

    一大群人摆开了架势,缠斗在了一处。

    “焦玉,你们快跑啊!”

    看着飞溅而起的鲜血,赵如娜面色都白了。她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想再反抗了。可想想还在辽东的陈大牛,她一咬牙,把心一横,猛地一把抢过身边侍卫手上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低低一吼。

    “焦玉,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郡主!”焦玉尖呼出声。

    赵如娜死死盯住他,“你回去告诉我哥哥,如果陈大牛有事,我死不瞑目,如果他还念着我与他的兄妹之情,就放他一马。”

    “郡主!”

    焦玉大喊一声,捅死一名北狄兵就想过来抢她手上的刀。可赵如娜却把刀往下一压,半点余地都不给。形势一时胶着,谁也没有想到,这时,身边酒楼的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吼。

    “谁敢动她,我便杀了他。”

    那人站在屋檐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弓。

    她箭镞对准的人,正是处于北狄大军中的哈萨尔。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如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真的是男装的李邈。自从做了锦宫大当家,她再没有穿过一次女装,为人也更加清冷无情,整个人就像再没有了情绪。如今,她就站在屋脊上,手上挽着一把大弓,袍角飘飘,眉目清朗,在微雪的寒风中,姿态清贵无双。

    “大当家的……”

    她激动地喊了一声,李邈却没有看她,只远远看着北狄阵中那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看着李娇失声的惊呼,也看着哈萨尔手中的刀鞘“嘭”一声掉在地上。而她姿态高傲,一动也不动的瞄准了他。

    ------题外话------

    由锦宫管理处策划,历时两月精心制作的《御宠医妃》主题曲《白头恋》,娜娜作词,晴岚作曲并演唱,真心好听到爆了有没有?歌美词美人更美锦宫处处皆是美(据说用不了多久还会有鬼哥导演,锦宫美人儿亲自演绎的cos视频),哈哈!我今天码字就听着这首歌,很有感觉啊,像是摸到了十九那颗心了!好吧,我流泪了,不仅为歌,还为了大家的付出,深深鞠躬!

    【注,听歌的关注姒锦和后援会新浪微博,微博名:姒锦小痞子or姒锦粉丝后援会,或者关注后援会微信:sijinjingong】

    微博活动:转发并艾特三名好友,随机抽取三名幸运粉丝,送签名实体书,谢谢锦宫的每一位姐妹。

第137章 往事!

    “保护太子殿下!”

    惊诧也就在一刹,待北狄士兵们反应过来,手中弓弩全部调转了方向,密密麻麻地瞄准了屋脊上面的李邈,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围拢了上来。可他们的太子殿下却像见鬼失魂了一般,俊朗的面色一片煞白,完全没有看见周围人的动作,只慢慢从马上翻下来,着了魔一般,慢慢向前走去。

    “邈儿,你……还活着?”

    李邈紧了紧手中弓弩,“你很失望?”

    “不!我……我太开心。”又慢慢向前走着,在万众瞩目中,北狄尊贵的太子殿下声音发颤,激动,或者说惊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恨不得下一瞬就向屋顶上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

    可她却冷笑一声,箭镞仍对准他。

    “命令你的人退后!”

    被她冷冷一喝,哈萨尔像是才拉回神来,惊觉身边已然围得水泄不通,而他的士兵对准的人正是屋脊上的李邈。他面色一变,一把抽过副将手中的钢刀,在刀身与刀鞘的“铿铿”声里,指节泛白的挥动一下,身上银甲在微雪的光线下泛着嗜血的冷光。

    “都退下,退下。”

    “太子殿下!”

    “退下!”哈萨尔哑声大喝,目光始终落在李邈的身上。

    “是!”

    他情绪不稳,没有人敢再惹这头发了怒的草原雄狮,先前围得水泄不通的北狄兵士纷纷退出了一个圈子,却仍然把他们一众人围在里面,只不过手上的武器纷纷放了下来。

    “邈儿,下来吧!”哈萨尔仰头看着她,伸出双臂,难掩眉间的欢喜。说完见她不动,他像是悟到了什么,哑着声音急切的补充:“不,你不要动,我上来,我上来接你……”

    “不要动的是你。”李邈冷冷说着,不见慌乱,不见情绪,手中满满的弓弩纹丝不动,脸上亦是没有表情,“太子殿下,你还未看明白?我的箭对准的是你。”

    哈萨尔一震,终于从惊喜中反应过来。

    “邈儿,为什么?”

    “姐,姐姐!”不待李邈说话,呆怔许久的李娇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飞快地下马扑了过来,人还未到,双脚便软在了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屋顶上的人,声音哽咽,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姐,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如今我们终可一家团聚了,爹娘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姐姐,你下来吧,跟我们回去吧,太子殿下他……他很惦念你……真的,快下吧?”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李娇,李邈清冷的面上,苍白得比空中飘舞的微雪还要透明冰冷。李娇一直在哭,李邈一直未动,就像沉入在某种思绪中,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邈儿……”哈萨尔情绪比李娇更激动,一身冷硬的盔甲,冷风中微扬的发梢,每一处看去,都是英姿焕发的男人,可他的目光里,却浮动着一层与他的身份不符的浓重水气。

    在场的北狄人都不敢相信,他们的太子殿下竟会有这样的表情。

    “再进一步,我要你命。”

    李邈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邈儿,你怎么了?”哈萨尔眉心蹙紧,看了哭泣的李娇一眼,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略有惭色,声音放得更软,“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你先下来……”

    他边说边往前走,李邈终是恼了。

    “你再进一步试试?别以为我不敢。”

    “我不信。”哈萨尔脚步不停,丝毫不畏惧她的弓弩,也不看向旁处,只盯着她,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来,“你怎会舍得杀我?邈儿,我念了你这些年,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说清楚?”

    “我数三声!”

    李邈不回应他的话,手上弓箭绷得更紧。

    “一!”

    “邈儿,下来,跟我回去。”

    哈萨尔继续往前走,目光热切。

    “二!”

    “邈儿,跟我回去……”

    “三!”

    “邈儿……”

    一道破空的“嗖”穿入众人耳朵,哈萨尔的声音僵在了咽喉口,在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狄兵士“太子殿下,保护殿下”的惊呼声中,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邈面无表情的脸,又低头看了看穿过他身体的箭,还有汩汩流出的鲜血,眸中冷光乍现,然后垂下手臂,无声笑了。

    “沙哥哥,你这什么箭啊?为什么总比我射得准。”

    李邈射箭的本事,是哈萨尔亲自教的。那一年,不满十三岁的李邈,穿了一身小尼姑的衣裳,在苏州府的冷月庵中带发修行。那时候的她,爱哭爱笑,脸色不像如今这般苍白,白里透着红的肌肤,像一颗树上刚刚成熟的鲜嫩水蜜桃儿,十分惹人怜惜。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当今洪泰帝的长女临安公主的女儿,听了祖母的话,为应劫前去冷月庵修行。而哈萨尔那个时候的名字叫着沙漠,就在冷月阉一墙之隔的宁邦寺里做俗家弟子。

    宁邦寺与冷月庵是近邻,寺庙相邻,吃着同一口古井里的水。如此一来,挑水的小尼姑和挑水的小和尚便在井边相遇了。

    养在国公府里的娇娇女初到庙庵,生活不习惯,整日里哭泣想家,可她那个尼姑师父却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留半分情面,该练功就得练功,该念经就得念经,该劈柴还得劈柴,该担水还得担水。

    在冷月庵里,她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只有一个法号叫妙尘。

    担了无数次的水,她还是没有练得像师姐们一样,每次提水都很是吃力。有一次,她刚把水从井里提起来,脚软了,水桶倒了,荡出来的水泼了她一身,她跌坐在泥地上,远离亲人的孤独和恐惧,让她抱着膝盖在井边痛哭流涕。

    “你连水都捏不起,这辈子还能担得起什么?”

    听见这个奚落的声音时,她很是生气,飞快地爬起来,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子。他长得很俊,穿了一身和尚的衣裳,可和她一样蓄着发。她知道他是隔壁宁邦寺里的俗家弟子,但师父有过交待,冷月庵中人都不许和宁邦寺的人接触。她抹了把泪,没有说话,也不再看他,捡起水桶,洗净了又开始担水。

    有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捏住了她的桶把。

    她恨恨地回头瞪他,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还是个小姑娘,我说话重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识愁滋味儿,见他变相的道了歉,也不与他计较。脸上还挂着泪水,她牵了牵嘴角,对他抿唇一笑,然后由着他替她打了水,送到冷月庵的后门。

    在江湖孤风冷雨的飘泊时,她曾经想过,若是那天没有在井边见到他,后来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见到他时,她没有哭,他也没有安慰她,更没有帮她打水,又会不会不一样?

    可世事从无如果。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后来也不知怎的,她担水的活儿就变成了他的。慢慢的,他们接触的多了,她每次看见他,脸会红,心会乱跳。在韩国公府时,除了叔伯家的哥哥们,她从未见过旁的男子,也未见过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男子。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她不排斥与他的接触。

    他们两个偷偷“以井为媒”见面,大约持续了大半年。但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终于,他为她担水的事,被她的尼姑师父知道了,她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屁股上被师父打了二十下荆条,她爬在床上痛哭不已。

    她哭,不是因为身上痛,而是因为再也不能让他替她担水了,再也无法天天与他见面了,因为师父从此不再让她打水。

    可两人住得近,仍是不免见面。他总有办法找到她,有一次她在后山砍柴,他从林子里钻出来帮她。他说,往后你做什么事,我都偷偷帮你,不再让你师父发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亮是像天上的星星。

    不满十四岁的李邈,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羞红了脸掉头就跑远了。

    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性子急躁。没等她跑得太远,他就将她抓了过来。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低笑着,把她当成孩子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在她手里塞了一个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

    庵中生活清苦,养尊处优的郡主吃肉成了一种奢望,她馋得肚了直“咕噜”,与他躲在后山的草丛里,一边怕被师父和师姐们发现,一面大口大口的吞咽。

    那一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沙漠”。

    而她也告诉了他,她的俗家名字叫李邈。

    三年的时光很快。不,少了一个字,是很快乐。

    穹窿山上的风光景致,被他们偷偷玩遍。她跟尼姑师父学的是剑法,原本是不会使用弓箭的。沙漠说,要成为一代大侠,不会用弓怎么行?他站在她的身后,半圈住她为她校正姿势,教她如何瞄准,如何拉弓,如何射击,可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静不下心来,因为他贴得是那样的近,近得她的后背很热,身体很热……

    那个时候,她不认真学射箭,曾经被他狠狠骂过。她也曾无数次耍过赖,在小儿女你侬我侬的日子里,最后终究是学会了。如今,她却用他教她的弓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身体。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韩国公李成仁参与魏国公夏廷赣谋逆一案,全家被处斩……”

    山中岁月孤寂,京师的消息传到苏州府时,已经是几个月后。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她印象中的洪泰皇帝,她的外祖父是一个很威武高大的男人,胡子有一点白,样子也很慈祥,她小的时候,外祖父还托着她呵呵发笑,她妈妈是他的女儿,她怎么忍心杀了她全家?她想不通。

    “韩国公李成仁,勾结北狄,通敌叛国,斩!”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血溅了一地。他死不瞑目,满是冤屈,这一双眼,慈眉善目地看了她十几年,那是她的爷爷。

    “王氏,李成仁妻,一名诰命夫人,不思皇恩,助夫为孽,斩。”

    又一声唱名,又一颗头落地。那颗人头的发髻上还簪着一对珠花,珍珠大而圆润,三年前,她笑着抚摸她的头,“邈儿啊,好好跟着慈心师父,等应了劫难,到你十六岁的时候,奶奶就派人来接你,为你选一门好夫婿。”她那时红了脸,只说,“奶奶这珠花真好看。”奶奶笑着说,“这世上再美的珠花都不如我的邈儿好看。”

    “爹,娘!”撕心裂肺的声音里,两个小小的孩儿被捆缚着,还没有奔到他们爹娘的身边,就已经身首异处。这是他大伯家的一对龙凤胎。三年前,他们还缠着她喊姑姑,说舍不得她去苏州做尼姑。

    听到京师的消息,她疯了!

    她彻底地疯了,她给师父留下一封信,疯了一般骑着马狂奔下了穹窿山。穹窿山很大,山中雾气蒙蒙,尤其是那一日,当她骑马飞奔下山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模糊一片,脑子里只有一滩滩的鲜血,一颗颗的头颅,一双双看着她的眼睛。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她离开穹窿山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告诉沙漠。她也不想告诉他。她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她就不配再拥有快乐,也不配再与他有什么样的牵连。她要报仇,她要为了李家一百多口人报仇,还谈什么情爱?

    她一路狂奔着,顾不得任何旁的东西,也顾不得身上根本没有银钱。回京师的路上,她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也忘记了她曾经的郡主身份,她偷,她抢,只为了活着赶回京师。

    十几岁的她太天真,她以为凭她一人之力和她的武学可为亲人报仇血恨,可她根本就入不了皇城,见不到她的外祖父,就已经被守城的禁军追得满街跑。那一天真冷啊,她被禁军的飞箭射中时,冷得两排牙齿上下敲击着,钻心入骨的疼痛。

    可她却笑了,她想,她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以为她到了黄泉。

    可黄泉不该是那般样子,黄泉里更不会有沙漠。

    他救了她,同时也告诉她,她的爹娘还活着。她想起来了,她娘是公主,她爹是驸马,她的外祖父终究念了一丝亲情,饶了临安公主家的四口人。对,她还有一个妹妹,叫李娇,他的爹娘只得两个女儿。

    沙漠握住她的手,又说了当初见她时的话。他说:“邈儿,如今你可以担得起一捅水了。总有一天,你也能担得一家人的仇恨。”

    她说,“我要报仇。”

    他说,“我知道。”

    她又说,“我要报仇。”

    他抱紧她,眉间全是疼意,“我发誓,有生之年,我定会助你报仇血恨。”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出了京师,他陪着她一道去找在“魏国公案”中虽被免死,却被洪泰帝流放到思南的爹娘。

    他们白日赶路,夜晚投宿,她总是不停做噩梦,梦醒时满脸泪水。他总守着她,可她到底年纪小,终于彻底崩溃,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一个人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拔出剑来,差一点抹了脖子。他闻声赶来,救下她时,如释重负地将她紧紧勒在怀里,后怕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像疯了一般,当着他的面儿,又想抓剑,他终于恼了,按住她的身子,在她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唇覆上了她的。

    他说,“这世上再无人让你留恋了吗?”

    她泪水滚滚,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大概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想一次,就想杀人。杀不了人,就想杀自己。那晚,他没有离去,当他抱着她倒在榻上时,她傻在了那里,他的吻极有侵略性,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如同攻城掠地一般,轻易地掌控了她的思绪,不太费力地按倒了她。

    那一刻,她没有拒绝。

    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她觉得这样也好。

    什么矜持,什么矜贵都没有了。

    她从此不再是韩国公府的郡主,她就当自己是个乡野女子也罢。恍惚之中,他们激动地探索着彼此,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沙哥哥,而成了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男子。在羞涩、紧张、冲动的支配下,脸红心跳地完成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

    他在彻底占有她时,有过一瞬的犹豫。

    可她却紧张地闭着眼,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终是沉了下来,却在那一刻,低低唤她。

    “邈儿,看着我。”

    她没有看他,一直不敢看他。很久之后,她也一直后悔。她应该看一看的,看一看他那一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与她一样的紧张。她太紧张,紧张得过程都忘记了,只记得,那疼痛害得她眼泪像滚豆子似的往下掉。

    他在这事上是一个强势的人,可她的眼泪总能唤出他的极尽温柔。她也是一样……哭虽哭,却恨不得为他交付自己的所有,害怕给得还不给多。次日,她把祖母留给她的鸳鸯玉佩,一分为二。一半归他,一半自己留在身上。玉佩是一双,她希望,人也永远是一双。

    她说,“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他说,“即便有人用天下来换你,我也不换。”

    她说,“生死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情定一生不悔,邈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去找她爹娘的一路上,连夜晚的风都是暖和的,他的身子也是暖和的。那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幸福的日子,她觉得只要一伸手,她就可以触到满天的星星。

    她说,“我十六了,等找到爹娘,我就与你成婚。”

    他说,“我一无所有,你爹娘会同意吗?”

    她逗他,“若是他们不同意,怎办?你要放弃吗?”

    他低低一笑,“他们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我便抢。”

    她开心的抱住他,“不会,我也一无所有,我们正合适。”

    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看过一天又一天的朝阳,也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落日,终于在思南府见到了她流放在此的爹娘,已经身染重病不久于人世的爹娘。

    她很庆幸,她终是赶来了,到底见到了爹娘最后一面。

    父亲与她一样,承受着全家被处斩的痛苦,瘦得不成人形,临死前,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读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曾是玉树临风潇洒翩翩的男子,他是当朝的第一个驸马都尉,他曾是她心中最为英俊的儿郎。可短短几个月,他满头的黑发半白了,他洁白如玉的手上是条条的青筋。她想,父亲是想让她复仇。

    她的母亲不一样,她把妹妹李娇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看着她爹和她们姐妹俩时,眼神是是歉意的。那个下命令的人是她的亲爹。她相信,如果可以,母亲愿意为了那个金銮殿上的天下第一人去恕罪,哪怕用她的生命作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临终前,她母亲说,“邈儿,带着妹妹,好好活,不要再去京师。”

    母亲还说,“娘这辈子投错了胎,却没有嫁错人,我跟了你爹爹,有了你们姐妹俩,值得了。邈儿,生死由命,再不要去京师了。”

    母亲还交代,“骨肉亲恩,邈儿,一定要替娘照顾好娇儿。”

    她知道,爹和她们姐妹俩的命是娘在乾清宫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下来的。可李家全家人都死了,她爹爹活着又有何意义?她娘的苦,她爹的恨,她都懂。

    将当朝的大公主和驸马爷葬在了思南一片郁郁葱葱的坡地上,她领着李娇与沙漠一起在爹娘的坟前磕了头。

    沙漠跪在那里,沉着嗓子说:“岳父岳母在上,小婿没法赶在你们活着时与邈儿结为连理,但在小婿的心中,已将邈儿视为吾妻,小婿在此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当怜她护她,不让任何人欺了她。”

    她低低垂泪,重重磕头,“爹,娘,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们放心的去吧。李家的大仇,我一定会报的。”

    在父母的坟前,在呼啸的寒风中,沙漠将她紧紧拥住。

    “邈儿,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掉一滴泪,更不会再让你受今日之苦。”

    葬了父母,她不准备回苏州了。

    沙漠说,要带她回他的家乡。

    他的家里有一片大草原,有红彤彤的太阳,有湛蓝湛蓝的天空,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有热气腾腾的奶茶。他还说,他原本不想要的东西,为了她,他说他要去争。她没有问他要争什么,她只说好,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因为,除了妹妹,她只剩下他了。

    他们日夜赶路,他们恩恩爱爱。

    他待她极好,会照顾她,也照顾李娇。

    李娇跟在他们的身边,她还小,没有她这般的烦恼,她总是快乐得像一只小鸟。李娇长得好看,她刚满十四岁,却出落得像一个小妖精,她身前身后的围着沙漠转,甜甜的唤他姐夫,姐夫。她那个时候很蠢,只当李娇是小孩子心性,还在为了沙漠不太喜欢她妹妹而烦恼。

    对,沙漠不喜欢李娇。

    因为她总喜欢在他们亲热的时候来缠着她。

    为此,她对沙漠很是歉意,却又在私底下请他原谅她的妹妹。

    有一天晚上,他们投宿在汝宁的一间客栈。吃过晚饭他就出去了,说要先去联络他的家人。她与李娇聊了一会就躺下睡着了,睡得特别的沉,以至于他彻夜未归,她都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的。

    他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拳头紧紧的攥着,好像很是生气。她有些害怕他那个样子,她问他是不是李娇又惹他生气了。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可结果他一拳捶在榻沿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紧她贴了上来,她不明所以,只是配合着他,心里有些奇怪——他的身子向来很热,但那天,他全身冰凉。

    “沙哥哥,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急切的吻她。

    “你告诉我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可他却阻止了她继续问,像是恨不得嵌入她的身子,抱得紧紧的,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哑,“邈儿,抱着我,不要离开我。”

    “我怎会离开你?你在说什么?”

    她在他怀里,问了几句,可接下来他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渐渐掌控了她的情绪,两个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双双滚倒在榻上,他的疯狂打败了她,让她来不及考虑,只觉得那一晚的他如此急切地想要她,如此的害怕离开她。

    在最极致的快活里,她依稀听见门外的李娇喊了一句“姐夫”,又喊了一句“姐姐”,可她没有办法答应,只能羞涩的与他一道沉浸在那快乐的深渊。

    等他们再次出现在屋外时,她羞红了脸,不敢去看李娇。可终究还是看清了李娇脖子上的几个红痕,她熟悉这种红痕,一时有些害怕,可李娇笑着告诉她,是昨夜被蚊子咬的,她想想也是,怎可能发生什么呢?

    那时候,她太幸福。

    幸福得没有注意到他的男人闪烁的眼神儿。

    从那日之后,他待她更好,可她发现,他更不喜欢她妹妹了,总是躲着她,但李娇更爱缠他了,有时候她也会生气,训斥李娇几句,告诉她,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个样子。但李娇有一个杀手锏,只要她一生气,她就嘟着嘴,眼眶里盈满泪水,说起去世的爹娘和韩国公府的亲人……

    不知走多少个日夜,她们终于快要靠近沙漠的家乡了。可天不遂人愿,大批的大晏追兵赶了上来,他们嘴里喊着要捉拿北狄皇子……

    他们带着柔弱的李娇,没有办法与大晏兵厮杀,只能边打边退,可大晏追兵却一直穷追不舍。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不仅是大漠人,还是北狄的皇子。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可当时太过凶险,她来不及追问,他也来不及向她解释。

    他只是叫她,“你带李娇先走。”

    她不肯,她不愿独退,她说要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他向来是骁勇善战的战将,听了她的话,他有些生气了,“你带她往北走,很快会有人接应。你在这里,我分心,你是想我死吗?”

    他的声音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

    她知道他一个人更容易脱身,一横心,带着李娇调转了马头。

    那座山是北狄和大晏的交界,他说他送了信回去,很快他们就安全了。可他一人之勇,也拦不住太多的人。很快,成千上万的马蹄声盖住了他们的蹄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回过头去,与他遥遥相对,清楚地看清了夕阳的光线下他英挺的身姿是那般的英武不凡。

    她们跑到了山头,一群北狄兵黑压压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知道是沙漠的人,她们拼命招手。

    可后面的大晏追兵也越来越近,他们的旗幡在风中飞舞,马蹄声惊得整座山都在震动。大晏兵与北狄兵厮杀在了一起,她且战且退,带着李娇退至一处山崖,想把李娇的身子藏在岩石后。

    可这个时候,大晏弓箭手的箭矢却冲她们疾飞了过来……

    “姐姐!”李娇在惊叫。

    她没有犹豫,拿身体拦在了李娇的身前。

    箭身入肉,她知道没有射中要害。

    可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胸口上多出了一把匕首。

    李娇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她目光全是恨意。

    “姐,我恨你。”

    她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李娇流着眼泪抱紧了她,就像在紧张她的受伤一样,却低低在她耳边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是姐夫的人了。那天晚上,就是你看见我脖子上吻痕的前一天晚上,他夺了我的身子,我也愿意把自己给他。可是有你在,他不敢要我,你就是横在我们中间的绊脚石。有你在,我们就不能在一起,有你在,我就终身不得幸福。你知道的,他是一个重信诺的男人。”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疼痛。

    她想起了那天早上回来时他的吞吞吐吐,她想到他居然先占了她妹妹的身子,然后又跑回来占了她,她突然觉得很恶心。她真的吐了,狠狠的吐了,不过,吐出来的全是鲜血。

    “姐姐,去死吧!我会替你好好爱他……”

    旗幡“呼啦啦”飘在她的眼前,她看见了北狄兵越来越多,看见李娇放开了手,并在她胸前狠狠一推,她倒了下去,背后不足一丈就是悬崖,与幸福和爱情一线之隔的悬崖。她的身体在迅速的坠落,她听见崖上的李娇在失声痛哭,在大声喊“救我姐姐”,她听见了沙漠的狂吼声……

    她到底还是没能去到北狄。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他白头偕老。

    可她命不该绝,被闻讯赶来的慈心师父救了。

    师父说,“痴儿,这世间的情爱,本就是骗人的。它就是一个华丽的茧,缠着人,束着人,直到人鲜血淋漓,伤痕遍体,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得解脱。”

    她笑着问,“师父,宁邦寺的慧能大师,苦守了你一辈子,她也没有离开冷月庵,也是执著在红尘里。不过师父,以前弟子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能原谅他,如今,我懂了。坠入过地狱的身体,再也上不了天堂。”

    一个个被痛苦切割出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李邈慢慢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日的夕阳,骑兵,弓弩,刀剑,鲜血,旗幡一件件都还历历在目,可到如实,也实实在在过去了三年之久了。她混迹于混沌的江湖,他远走北狄,带着她的妹妹,一路熬成了手握重兵的北狄太子。

    这一天,当她终于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不再是当初穹窿山上的沙哥哥,她的沙哥哥。而是北狄的太子爷……还有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名字——哈萨尔。

    他们曾经激烈拥抱接吻,曾经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曾经热切地盼望大仇得报后的甜美生活,曾经把彼此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如今,他们彼此注视,往事纷飞,就像这时飘落在头顶的微雪,还未落在地面,还未脚踏实地,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化成了一滩描不出形状的水渍。

    一刹,又仿佛永远。

    她的思绪终于回到了面前,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心弦紧绷得像一拉就要断开。可她仍然没有动,只俯视着他,也俯视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李娇,慢慢问他。

    “痛吗?”

    “不痛。”他抹了一把流下的鲜血,冲她张开手臂,“邈儿,下来。”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痛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他痴痴看着她,只是笑,“依你的本事,若是诚心杀我,这一箭,不会射在手臂上。”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又苦笑,“即便你真要我的命,予了你,又有何不可?邈儿,只要你能快活,动手吧!”

    他咬牙拔下手臂上的箭,满身鲜血,却笑得极为开怀,就像穹窿山上看见她那样,就好像他们两个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那样,恍惚间,竟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又慢慢朝李邈走去。

    但他疯狂的行为,已经让北狄兵士都疯了。

    “太子殿下!不可。”

    “太子殿下——”

    整个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空气变得极为低压,他一步一步走近,带着炽烈得让她不安的情意,嘴里只是唤着“邈儿,下来”,李邈眸中冷波浮动,声音仍是冷若冰霜。

    “你若再进一步,下一箭就会是你的心脏。”

    “随你。只是邈儿,你当真忘记了我们过去的种种?”

    “生死俱忘,何况情爱?人间种种,不过昙花一现。”

    “邈儿……”

    在他深情的呼吸里,李邈突然低吼。

    “一句话,放不放人?我要的人。”

    哈萨尔的视线瞬间模糊,只见在漫天飘飞的微雪里,她丢下了弓弩,刀尖指向的是她自己的脖子,样子决绝得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一双眸子凉得没有丝毫的情绪,就连恨他似乎都没有。他使劲儿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湿意落下来,情绪稍稍平稳一下,才无奈的垂下了手。

    “放。”

    “太子殿下!”北狄兵士再次大喊起来。

    哈萨尔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本宫说,放了他们。”

    “不!”李邈阻止了他,淡淡说:“我只认识这两个小姑娘,和旁的人没有什么交情,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如今只要这两个姑娘。其余人,太子殿下自己处理吧。”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萨尔停下脚步,吩咐边上的人,让开了道路。李邈亦不看她,只低低喊了一声“雪舞”。很快,只见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了两个清秀的年轻男子来。他们腰上佩剑,俨然也是女扮男装。

    “是,大当家的。”

    她们接了命令,走过去带走了赵如娜和绿儿。

    屋脊上的李邈仍是没有动弹,直到看着赵如娜上了马车,她才一字一句地对哈萨尔说,“安排她们出关。”

    “好。”哈萨尔这个时候仿若一只忠犬,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害怕失去她的惊恐战胜了一切,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每说一个字时,那抑止在喉间的情绪,都生生降压了空气里的气压。

    他疯了,在场的北狄人也都疯了。

    一个号令北狄的男人,他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镇住了,实在让他们不敢接受。

    没多一会儿,杨雪舞回来了。

    她在李邈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说赵如娜安全了之类的话,李邈听完点了点头,身体慢慢后退,可手上的刀子仍然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后会无期!”

    “邈儿,不要走!”

    哈萨尔疯了一般想过去,想狠狠抱住她。

    可她刀子却往脖子一压,冷笑一声,淡淡反问。

    “你怎说得出口?娥皇女英?”

    他面色一变,像上去,又害怕她伤害自己,终于捂着伤口软了脚。李邈沉默地看他一下,慢慢转头看向了地上跪坐的李娇,目光里有失望、有伤心,更多的是深深的痛意。

    “李娇,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姐姐……回来吧……我们是亲姐妹……”

    李娇身子在发抖,一直在发抖,声音也在抖。她害怕李邈说出来真相,很害怕,害怕得这一刹,说话都像在咬舌头。

    “惟我惟妹,实是同生。早丧先妣,思百常情。

    女子有行,实远父兄。骨肉之恩,固有归宁。

    何吾离析,隔是天庭。自我不见,于今二龄……”

    李娇带着哭腔,流着眼泪低低的念着她们母亲当年教的诗句。李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情绪不明,李娇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全是恳求。

    “好一个骨肉之恩……”

    李邈看着她,也看着他。

    终于她慢慢闭了闭眼,一个转身,衣袂飘飞间,人影急快地掠了出去。将那些恨意,痛苦、怒火全都丢在了脑后。一个是她唯一的妹妹,一个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往后,就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吧,她为了爹娘,只当成全。

    “邈儿——”

    哈萨尔半跪在地上,撑着钢刀的手微微发颤,就像刹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刚刚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刚刚以为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弥补,但老天又活生生从他面前夺了她去。

    ------题外话------

    今天有事,传得晚,错字多,先传了再来改,谢谢!

第138章 失足跌落!

    人活着,就靠一股精气神。

    神在时,可横刀立马。神去时,如枯藤萎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耳边的声音很多,很多人都在喊着这一个称谓,可哈萨尔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默默的呆立在那一处。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把周围的人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痛苦到极致后的无意识抽搐,他整个人都软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雪,还在下,风,还在吹。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掌握紧刀鞘,慢慢用力撑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受伤的手臂鲜血汩汩而下,但他却浑然未觉,甚至丝毫也没有发现他硬梆梆的盔甲磨蹭在伤口上,到底有多么的疼痛。

    他飞身上马,一个巴掌狠拍在马身上。

    “驾”一声,战马飞奔而去,直接冲向了山海关的城门。

    “开门——”

    人还未到,他先咆哮了出来。

    守城的兵士看到远远过来的一群人,山呼海啸般吼着什么。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满身鲜血,骑马冲在了前面。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谁也不敢多问,听令地拉开了铁栓,打开城门。

    “不要!不要开门!关上,快关上。”

    紧跟哈萨尔身后的北狄将校们嘶声大喊着,也冲了过来。

    他们都猜测出来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是要出城去追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是大晏人,她出城没事,但哈萨尔却不能追出去。山海关外不远就驻扎着元祐的兵马,他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只能落在元祐的手上。

    有人喊开门,有人喊关门。

    守城的兵卒左右为难,僵持在了那里。

    “开门!本宫让你们开门。”哈萨尔气恼到了极点,声音几乎是在嘶吼。

    “不许开门!谁敢开门,我便杀了谁。”一位北狄将军大声呐喊着,飞扑过去拦住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哈萨尔,拽住他的马鬃,活生生把奔腾的战马勒停下来。然后,他气喘如牛跪在当场,与众将校一起声声哀求。

    “太子殿下,您冷静,冷静一下。”

    见此情形,城门口的人恍惚反应过来了,他们急忙忙赶在哈萨尔冲过来之前,把半开的城门“哐啷”关上,插上了铁栓,守在了城门口。哈萨尔大口喘着气,赤红着眼看向紧闭的城门,然后咬牙切齿地奔过去,一把拽住兵卒的领口,大声咆哮。

    “打开!打开——”

    “太子殿下!”那人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您杀了我……也不敢开!”

    “太子殿下,今日你要出城,除非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大片将士齐刷刷跪在潮湿的地上,城门口捅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声请命,李娇也随后骑马赶到,哭天喊地的叫他。但他就像失心疯了一般,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闭了闭眼睛,他狠狠放开那名兵卒的领口,仓惶得像一只被打慌的兔子,死劲去掰扯城门上的铁栓。

    可很快,他被更多的人拦了下来。

    “不可啊,殿下。”

    “你们放开我!”僵持之中,哈萨尔赤红着双目,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猛兽,推开了拦在面前的众人,只身奔向了关隘,又以极快的速度跑上了山海关的城楼。

    城楼上风声很大。

    他僵硬地伏身趴在墙垛上面,极目远眺向官道上策马飞奔的一人一骑。那人飘飞的袍角越来越远,在湿冷的雪花中,从此远离了他的世界。

    “邈儿……”他无声的张着嘴巴,俊朗的五官皱在一起,面色扭曲得像在哭泣,可一滴泪水也没有流下来。

    冷风在城楼上呜咽。

    山海关,这是天下第一雄关。

    它固若金汤,它重兵驻守,可此时,整个天地就像只有他一人。他呼呼喘气,大张着嘴巴,冷风灌了进来,他却像没有感觉,无声的呐喊着,哭泣着,可喉间却像突然间就失去了语言功能。

    自从她三年前掉落悬崖那一日起,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一定要夺得北狄江山,要攻入南晏天下的支柱就只有两个字——复仇。为被晏军射下悬崖的李邈复仇,也为了他当日的承诺,一定要为李家复仇。

    可如今,她不需要,她不再需要他了。

    没有了她,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有何用?

    即便他夺得这天下,又与何人共赏?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却离如天涯……

    他胸中沉痛难忍,而今日的疼痛,比当日她掉落悬崖时还要痛一百倍,一千倍不止。那个时候他还有仇恨支撑,如今连仇恨都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

    “邈儿——”

    他在城墙上,她在官道上。

    他终于喊出了声,可声音却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终于,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官道上,越来越远,远得似乎再也看不见。他无声地闭上眼睛,双脚不知怎样就爬上了墙垛,身后一众跟过来的人顿时炸开锅了,他们呼着,喊着扑了过去,李娇更是像疯了一般,扑过去狠狠的抱住他。

    “不要……哈萨尔……你要做什么……”

    他身上的战甲在寒风中冰冷刺骨,冷风吹得他的发梢一阵阵翻飞,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又像没有看见她,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语,“当日她孤零零从悬崖落下时,是怎样的感受?”

    “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李娇哭喊着,抱紧了他的腰,飞快朝北狄将校们使眼神儿,让他们过来阻止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的哈萨尔。可他们脚步未动,哈萨尔却突然甩开了李娇,看着她,像还在梦中一般,沉着嗓子问她。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李娇一愣,傻乎乎呆住。

    “我……我也愿意替我姐姐去死……我知道,当日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晏军的箭射下悬崖的……可如果老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替她去死的……”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不要,不要啊。”李娇发疯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李娇满脸泪水,却不敢再走近,“我到底哪里不如我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

    他忽然回过头来,“你哪里都不如她。她会为了我去死,你却不会。”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怪异一笑,身体突然往后一倒,整个人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了下去。

    “哈萨尔……啊……不要啊!”

    李娇尖锐呐喊着,弯腰半伏在城墙上,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的男人,失声痛哭。这一瞬间,她终于承认,她真的没有同他一起跳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除了她那个傻姐姐,谁可以为了别人去死?

    “太子殿下!”

    北狄将校们的呼声,直入云霄。

    谁都知道今日的太子爷不正常。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哈萨尔紧紧闭着眼,面上诡异地带着微笑。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可这一刻,在猎猎的冷风中,他终是又看见了她的笑容。

    她说,“沙哥哥,从此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邈儿,我此生必不会负你。”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日她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七年。如今,也算有个了结。

    ……

    ……

    李邈打官道奔出去追上赵如娜的时候,她正与杨雪舞和锦宫另一个叫丽娘的姑娘坐在一个山坳子上,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先前在街上的惊魂一幕,赵如娜如此想着还无法回神。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可终究,她还是来了。虽然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嗯。”李邈冲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吗?”

    “没有,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好。”

    虽然不知道李邈与哈萨尔到底有什么故事,可赵如娜不傻,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也可以想象她此时心里的难受。女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知。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赵如娜看得出来,那个北狄的太子爷一定在她的心里。只有心里装了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才会有那样深沉的痛楚。

    这个时候的李邈,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可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赵如娜却不敢说得太深。有些话,牵涉太广,她只能咽回肚子里。“大当家的,大概就是这样。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李邈看着她,默默的,好久没有吭声儿。

    赵如娜脸上的歉意更深。为了哥哥做的事情,越想越是难堪,神色极是为难,“大当家的,对不住……”

    她想委婉的解释,可李邈却阻止了她。

    “你不必多说,我都懂。”

    李邈又怎会不懂?今日赵如娜的处境,还有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当年她娘躺在床上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无助,徬徨,无奈,可凭一己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那些男人的野心,也改变不了任何的时局。她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属不易,她又如何能去要求她更多?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想到“亲人”两个字,她嘲弄地弯了弯唇,神态麻木地将怀里的钱袋掏了出来,倒出一些银两,交到赵如娜的手上,淡淡地说:“郡主,我这两个随从身手都不错,她们会护送你去辽东。”

    “你呢?”赵如娜微微吃惊。

    “你不是说阿七可能有危险吗?我得去漠北。”略略停顿一下,她别开脸去,看着远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一根光秃秃的枝丫,呢喃般低沉着嗓子,“阿七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如果她没有记错,先前街上那个女人是唤李邈做“姐姐”的。

    可如今她说阿七是……唯一。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好。大当家的,此去漠北,路途凶险,你要保重。”

    冷风无言,李邈亦无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率先翻身上马。

    “郡主,就此别过吧。”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郡主言重了。”李邈淡淡摆手,神态极为清冷,“江湖人间,人间江湖,有今日莫问明日,若还有明日,你我自当把酒言欢,更不必论报与不报。告辞。”

    去辽东和漠北不在一个方向。李邈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然策马插入另一条小道转了方向,身影隐入了一片微雪茫茫之中。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是,郡主……”

    “我心意已决,你去吧。”

    “那……好。”

    其实杨雪舞也并不放心李邈,只是碍于她的吩咐不敢轻易离开赵如娜。如今见她都这样说了,而且那般坚持,她没有再犹豫,默默上马,互道珍重,跟在了李邈的身后。

    “哎!”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看这痛楚,她此生都不愿再涉情事。

    “走吧,我们也出发。”

    ……

    ……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漫无边际的雪花,纷纷扬扬,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自打山海关一线被北狄军占领之后,朝廷再没有消息传过来。驻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大晏军队,就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无人问津,却又人人都知晓粮草被焚之事。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营中的气氛极为凝重,极为诡异。每日士兵们见了面,都像肚子里揣了事儿,不再像从前。

    外面那些流言,终究传入了军营。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他若知晓,一定会很伤心。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除了日复一复无奈地看大雪,她如今只操心一件事情。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这一次头疾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虽然他仍然一如既往地不吭声,不喊痛,但整整十来天时间,他睡不好觉,整日整夜的都睡不着,眼睛里布满了一层红通通的血丝,看得她心疼不已。

    头疾引发的原因,是他思虑过甚。说白了,心病。

    这十来天里,他实在太过沉默。

    没有了哈萨尔来骚扰,营中无大战。整日里,他忙着肃清军纪,整肃兵员,排查兵卒来源,做事比往常更为严厉认真,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夏初七知道,他与往常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如今的他藏得很深,很难猜测,或者说,他心里已然埋了一根刺。一根触摸一下,就会疼痛的刺。

    她试图开导他。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生活,还有他的身体。

    如今的大草原,缺衣少食,粮草断绝,甚至在茫茫白雪下,都没有地方能狩猎,即便野外生存能力再强的人,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都得抓急上火。然而,最让她觉得扯蛋的是,没有朝廷的圣旨,大军不能私自拔营退出漠北草原,至少在还没有饿肚子的那一刻,他们还得遵守命令。

    军令如山。她懂。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阿七,你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初七回头一看,正是顶着风雪进来的赵樽。她心里一暖,抿着唇笑了笑,像一只快活的鸟儿似的扑了过去,愉快地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拉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儿,呵着热气儿,笑眯眯地告诉他。

    “我在给你配药。”

    他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边有笑意,“辛苦了。”

    “不辛苦。”夏初七踮着脚尖儿,左右偏着脑袋,观察他的面色,“今天头有没有好些?”

    “嗯,好多了。”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说罢,她拉他过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让他变得暖和一点,自己却伸手替他揉着额头。

    “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办法的。”

    赵樽抬头,目光深了深,看着她,突然拉她下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唇冰凉,声音却极暖。

    “阿七,爷不会让你一直吃苦的。”

    “又说傻话,谁苦了?这日子就算苦啊?去!我觉得开心着呢。”

    夏初七低低笑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搂抱着腻乎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一张薄毯搭在他身上,嘱咐他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方子出去,找孙正业要了药材,又去伙房里熬好了,才端了药碗入营帐。

    “喂,你又在看书?怎么不听我的话。”

    她哼一声,把药碗放在案几上,叉了叉腰,夺过他手上的书,状似生气地瞪他一眼,这才嘟着嘴巴把药碗端起来吹凉了,试了试温度,放在他的手上。

    “赶紧吃药。”

    “哎!爷的阿七,怎变成管家婆了?”

    他挑了挑眉,调侃一句,不疑有它,“咕噜噜”把药喝光了。

    收藏好药碗,夏初七满意了,半哄半骗的把他拉到床上躺下,又替他脱去了身上的衣裳,生了一个火炉,这才靠在床头上,把他的脑袋挪过来,一边儿替他按摩着头部,一边儿小声陪着他说话。

    他太缺睡眠了。

    每一次她睁开眼,他总是醒着的,要不然就是半醒半睡间,满头是汗的突然抱紧她,令她心悸不已。所以,先前他喝的汤药里,她特地加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物。很快,药性发作了,他没有了声音,头靠在她的怀里,呼吸均匀了起来,可眉头还紧紧锁着。

    “你啊,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低低说着,夏初七放开手,低头吻了他一下。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没有回应,她愉快地笑了笑,满意地下了床。可她刚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去,他却突然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把她抱了过去,像是不安,又像是紧张,声音低哑的呢喃。

    “阿七,别走。”

    夏初七吓了一跳,这样强的药性反应,他还能说话?

    “我在呢,没走,没走。”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不敢再离开,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坐下来,又替他按摩了许久,直到他再一次昏沉沉睡过去,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替他掖好被子,转头出去,拿了个凳子坐下来,守在帐门口。

    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她不能让旁人来打扰他。

    可时不时都会有的禀报,都会让他操心。

    孙正业过来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闭着眼睛打盹,思考要怎样才能在草原上找点好吃的给赵十九打个牙祭。

    “小齐,营中好些兄弟感染了风寒,但药材贮备快用光了。你看如何是好?”

    夏初七噌一下坐直了身子,看了看赵樽的方向,压着声音。

    “告诉殿下了吗?”

    孙正业摇了摇头,也低低说,“没有啊,这几日殿下情绪不大好,我没敢说。”

    “你做得对,先不要告诉他。”

    夏初七赞许地给孙正业竖了竖手指。

    可如今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冬衣,没有足够的药材,没有足够的生活贮备,甚至很快连火炭都用不上了,十五万大军怎么办?又一次,她心里升起了往常赵樽常说的“大逆不道”的念头。真惹急眼了,十五万人去做强盗也能吃饱穿暖,活人真能让尿给憋死?

    “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夏初七安慰着孙正业,等他诺诺地离开了,自己却有些头痛。

    这茫茫大雪原,上哪儿想办法去?

    “小齐,殿下呢?!”

    陈景是兴冲冲走过来的,肩膀上的雪花还未化,看到夏初七像一个门神似的坐在帐门口,他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拱了拱手,压低了嗓子,“殿下睡着了?”

    夏初七点了点头,没好告诉陈景,她在赵樽的汤药里动了手脚,是强迫他“睡觉”的。而这个时候,她不能让任何事情,任何人打扰他,惊动他,包括陈景也不行,天大的事都不行。

    “陈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景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多日来不见的喜色。

    “斥侯刚打听来的消息,山海关出事了。”

    不管是山海关,还是嘉峪关,这个时候在夏初七的脑子里都没有多大的概念。她不是很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梢,懒洋洋地问,“啥事儿,城墙塌了呀?”

    “比城墙塌了更大的事。”

    陈景憨直的脸上,笑意未退,“虽然北狄军极力封锁消息,可还是有传闻流了出来,说是哈萨尔失足从山海关城楼跌落,身受重伤,至今仍昏迷不醒。可据我们的斥候探来,据说不是失足,而是他为了一个女人,自己从城楼上跳下去的。”

    “啊?跳楼自杀!”

    夏初七有点儿兴趣了,坐直了身子。

    “这事儿新鲜,陈大哥,你赶紧给我讲讲。”

    “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不过,如今哈萨尔重伤昏迷,朝廷已然从关内调遣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平府。到时候,他们与右将军在山海关内外夹击,想想,没了哈萨尔的北狄大军,不就是被咱们的人包饺子吗?”

    “去!”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景微微一愣,又笑了,“关系大了,山海关一破,驿道通了,我们就不必再困在这个地方了。”

    看了看陈景兴冲冲的样子,夏初七都没好打击他。

    虽然赵樽没有告诉她什么,可她隐隐察觉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样简单。不是山海关通了,驿道通了,粮道通了,粮草就能运过来的。漠北十二北神出鬼没,抢得了第一次,不能抢第二次?朝廷若有心,真会让赵樽困于此处?

    她太了解这些政治家的阴谋了。

    都不是好东西!

    可再想想,赵樽这几日身体有恙,整日沉闷,哈萨尔“自杀”的消息,于情于理都是一件振奋军心的好事儿。

    “对对对,是好消息,应该庆祝一下,晚上弄点好吃的。”

    她兴奋的一拍大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可如今大雪封堵,为了节约粮食,军中将士都缩减到一日两餐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吃的?陈景狐疑地看着她,目光里活生生写着“吃个屁”三个字。

    “放心,有我楚七在,就不能短了口粮。”

    她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看着陈景,“陈大哥,你在这儿守着殿下,千万不要让人打扰了他。你晓得的,他好些日子没有睡觉了,这一觉,一定得让他睡饱,我去去就回。”

    她兴奋地拿过狐裘帽戴上,就想往外跑,却被陈景拦住了。

    “不行,你做什么去?”

    夏初七莞尔一笑,看着他的眼睛。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一看她的表情,陈景就知道阻止不了她。

    她这个人平素里为人随和,见天儿乐得跟什么似的,可那都是她的外面表现。实际上,她是一个极为固执且行事果断的女人,一旦她决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要说他陈景,就是营帐里那位爷,也磨不过她。

    “那你小心点!不要跑远了。多带两个人。”

    陈景嘱咐着,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守着赵樽。

    外面,远远的传来夏初七低低的声音。

    “知道了!”

    ------题外话------

    实在郁闷,我的笔记本空格键有点失灵了,可能敲打得太多,今天反应特别不灵敏,打字像蜗牛在爬……啊啊啊!难道是要换本本的节奏?

    另,么么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小说写出来,人物任人评。不过切记,不可攻击亲妈作者。作者是个好孩子,她善良大方又热情,可爱娇媚易推倒,大家要深深的,深深的热爱她。

第139章 蓬头垢面,也美冠天下!

    夏初七从赵樽的营帐里跑出来时,外面的天气冷得都能抹掉耳朵。当然,她的耳朵都在狐裘帽里捂着,抹不掉。虽然如今营中生活条件极差,可赵樽再亏也亏不到她的头上,她身上穿得就像一个滚地龙,在地上打个滚儿也不会冻着。

    她乐滋滋地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如今丁字旗就剩下他们四个人了,平素相处得关系很不错,算是与她比较贴心的人了。末了,又在营中随便挑选了大约十来个人就出发了。

    她的目的地是离营帐不远的一个淡水湖。

    这时节,湖中已然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但再冷的天冰也只在湖水表面,水下们却是有鱼的,且冬季的水最是鲜美。以前夏初七曾经去过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鱼,那一网网的鱼儿想想都能馋得如今的她流口水。

    人多好办事,很快,他们就用装粮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个大渔网,顶着呼啸的寒风到了湖面。

    十个大汉,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学着后世冬季捕鱼那样,在一个半圆形的地方,先砸出一个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砸上小冰洞,用木杆带着麻绳穿入冰洞里,在绳子后面连接渔网,然后再在冰洞里洒鱼饵。

    湖面长期封冻,鱼在湖水下面缺氧,冰层一破开,又有了鱼饵可食,鱼儿都会争先恐后往冰洞处游。

    “小齐,这个法子好呀。”

    老孟呵呵笑着,毫不吝啬地赞扬起来。

    “那是,我谁呀!小诸葛,那是普通人吗?”

    没事儿就吹牛,是夏初七的拿手好戏。她当然不会承认,她就一个典型的“拿来主义”,用了先辈们几千年总结的知识在这儿献宝。脸上洋溢着笑容,她与兵卒们开着玩笑,畅想着今天的大丰收,晚上的美食,好不乐哉。

    “拉拉拉,拉网!”

    “哟嗬,鱼来了!”

    第一网拉上来了,把网里的鱼放在桶子里,居然有小半桶。

    “继续!”

    夏初七尝到了捕鱼的甜头,捂了捂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又指挥着兵卒们转移地方,用兵器砸开冰层,再次用北方渔民的方法,继续撒网捕鱼。

    “今儿晚上,营中兄弟能有一顿鱼羹吃了。”

    “真美啊。”

    听着他们的笑声,她舔了舔舌头,馋了。

    人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懂得食物的重要,也会更渴望美食。她看着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冻死掉的鱼儿,满脑子都是鲜美的清蒸鱼,油炸鱼,红烧鱼,酸菜鱼,糖醋鱼,火锅鱼……开心得根本就停不下来。其他人也与她一样,完全沉浸在捕鱼的快乐之中,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危险降临。

    “小齐,这一网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地大吼声里,小二和小六拉着绳子,开心得咧着嘴,满嘴都是调侃的欢乐。

    “肯定有大鱼。”

    “小二,你见过多大的鱼?”

    “比你的人还要大。”

    “拿你自己做饵捕上来的?”

    “若拿我做饵?嗬,就我这身肉,鱼都撑死了,还捕什么?”

    听着几个人胡开着玩笑,夏初七瞥他们一眼,笑着喊。

    “别贫了,加把劲,拉网。”

    一群人用力拽着绳子拉网,可是那网也不知网到了什么,确实有些重,良久都拉不上来,在“一二三”的喊声里,突然,不知是网破了,还是绳拉断了,“砰”一声,一群人绳子一松,手上失重,纷纷往滑倒在地,惊叫出来。

    原本站在冰洞边上观战的夏初七,突觉脚下晃动,一个愣神间,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像是绳松失重的士兵砸下来的,又像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身体往前一倒,整个儿滑入了那个砸开的大冰洞中。

    “小齐!”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面色煞时一白,和小二小六几个人飞扑向了冰洞。可那人扑腾两下,就没影儿了。

    “小齐!”小六哭了起来。

    “我不会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转身就跑。

    老孟到底年纪大些,面色凝重,来不及多考虑,他把外袍一脱,一个猛子就砸入了冰洞中。

    慌乱之中,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极快。头顶上扑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结冰的湖水太冷,身体霎时冻缰,铺天盖地的冰面席卷过来,水压鼓臊着耳膜和神经,一直到她活生生呛了好几口水,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先人板板的,这水的温度,真比清凌河猛多了。

    她打了个寒战,拼命的划动着双臂,想浮上冰洞。

    可她正吃力往上爬,却见一个人落了下来,拼命在水中扒着,看见她狂喜一下就游了过来。她鼓着腮帮,顿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老孟啊!

    你这是救我,还是害我?

    “咕噜……咕噜……”

    她又呛了一口水,见老孟似乎想要过来抓他,可他的身形在冰水中显然有些支撑不住,在水波中晃动得极为厉害。终究,他还没有游到她身边,人就开始灌水往下落。

    老孟!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她几乎狂乱地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老孟的胳膊,可这样的天气里,她又是个姑娘,一个人根本就无法负担老孟身体的重量。偏又不能丢开她,这情形,让她不免苦笑。

    要是这样死了,会不会太憋屈?

    托着他的身体,她拼命想往上划,可冻僵的双手越来越无力,整个人疲乏起来,像是突然失去了依托般,慢慢往下坠。

    混沌间,她想了许多,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着了一样,没有感觉了?比如她死了赵十九会把她埋葬在哪里?比如她的石碑上会不会被他写上“赵樽之妻”?比如她还会不会回到她的那个时代?

    直到整个人麻木掉,她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没有上了赵十九,太亏。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这辈子与水这般“有缘”,今天会被水淹死,她绝对不能由着赵十九的脾气,她必定早早享受自己的权利,把他收入裙下,吃得妥妥的。

    好遗憾,这遗憾还没有办法弥补。

    太冤枉了,太冤枉了!

    水热极凶,极猛,她胸膛像被割开,压力袭来。

    赵十九,若我不死,第一个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还在营帐外面,就大声喧哗起来。

    “慌什么?”陈景看着他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愣了一下,厉声问。

    “小齐,小齐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话还没有说完,陈景面色一变,倒抽了一口气,“什么?”几乎霎时,他的身影已经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只见身边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马厩。

    “殿下!”

    他眉头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边上,小六还在哇哇大哭。小齐掉下去了,连老孟也没有起来。又有两个兵卒跳下去,又上来了,却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在那里冷得瑟瑟发抖。剩下来的人垂头丧气,束手无措。

    “殿下!”

    看来赵樽过来,一干人都是惊喜的。

    那是人在无助的时候,见到主心骨时的力量。

    可谁也没有想到,赵樽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捡起像蛇一样盘旋在冰洞口上的绳子往腰上一系,然后把另外一头丢给了随后赶来的陈景。

    “殿下!”陈景紧张不已,看着他,“我下去。”

    “拉好。”

    赵樽看他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更没有给他争辩的机会,人已经扎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发狠了。

    “你别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哭丧。”小二恨恨地骂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两个二货都哭得唏哩哗啦,另外跟来的一群人静静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陈景更是紧张,吩咐了边上的侍卫,跟下去救人,然后紧紧攥住了拳头,冷着脸,一动不动等待。

    ……

    夏初七以为她没有挣扎,其实她还在的挣扎。

    她以为她已经昏迷过去了,其实她还在努力往上游。那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隐隐约约间,她觉得有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可她的视线已经迷糊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努力看向了声源处,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缠上了绳子,直到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赵十九……是赵十九……

    本能告诉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觉,终于要得救了。这个时候的感觉很复杂,她想要大哭一场,又想哈哈大笑几声,可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直到那个人紧紧地拥住她,吻住她,然后他带着她往上游去,她的意识才终于彻底地脱离了灵魂。

    “阿七!”

    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脑子里最后的意识是铺天盖地的水,有人从冰冷的水里捞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整个大地都很平静,风雪没有停,耳边有一阵阵的呼喊声,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个营房都被惊动了……

    ……

    ……

    “快,叫孙正业。”

    赵樽快步走入营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色苍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苍白,恐惧,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紧张得像一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野兽,谁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会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换了吧。”

    郑二宝看着全身湿漉漉的他,心疼抢步上前。

    赵樽没有回答他,一直盯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夏初七,看着床上一动也不会动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炉。

    “主子。”咽了咽口水,郑二宝又唠叨了一嗓子,“您这样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滚!”

    赵樽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洞,吓得郑二宝脖子一缩,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只把一件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他的肩膀上,却见他肩膀受惊的抖了下,终是软下了声音。

    “去,下去准备热汤。”

    “是!”郑二宝下去了。

    “你们都下去。”

    赵樽又屏退屋子里的人,吩咐陈景守在帐外,他急快地换掉了夏初七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在解开她贴身的里衣和束胸时,一双手几乎都在发颤,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只是盯着她乌紫的嘴唇,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声音低哑不堪。

    可榻上的人却没有办法回应他。

    她几乎没有了呼吸,已然休克过去。他摇了她几下,几近狂乱地把她抱起来,按压在自己膝盖上,使劲儿拍着她的背,抠她的牙关和喉咙,看着她口鼻处不停溢水,他的喉结,在狠狠滑动……

    好一会儿,等她终于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让她伏卧在枕头上,不停顺着她的后背,紧张得牙齿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医吗?你怎会医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爷!老朽来了……”

    孙正业几乎是屁滚尿流的滚进来的。

    “快!”不等他说完,赵樽就打断了他,“快救救她。”

    孙正业拎着医箱,瑟缩着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主子爷,心道,急救溺者的法子,您不都做了吗?可他敢想不敢说,抢步上来,替夏初七把了把脉,眉头蹙紧,胆颤心惊的抬头。

    “爷,她体温已失,呼吸全无,怕是不行了……”

    “你再说一句。”赵樽像是暴怒的野兽,恨恨地瞪着他。吓得孙正业面色一变,身子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朽,老巧推断,她心头应还留有微热,如今只有一法……”

    “快说!”

    老孙头越急越紧张,越紧张牙齿越打颤,越跩文,“孙思邈在《千金方》中说过一个法子,让活人与溺者一同脱光身子,以活人热身抱暖溺者,熨心回气。”

    “别无他法?”

    “该有的救治法子,爷您已经做了。”老孙头被他冷鸷的样子吓到,战战兢兢的说着,两排牙齿在不停打架,“剩,剩下的,只,只能听天由命!”

    “好一个听天由命!”赵樽死死盯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拳头攥得青筋直露,突地暴喝一声,“滚,要你何用?”

    “是是……这就滚。”

    老孙头夹着尾巴下去开方子熬药去了。

    赵樽脸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初七,慢慢地褪下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袍,一步步走近,低下头,声音低沉沙哑。

    “阿七,爷对不住你了。”

    说起来,两个人这段时间有过许多的亲密,甚至有过很多夫妻间才可做的行为,却从未有过赤身裸着相拥的经历,尤其还是在她完全昏迷的情况之下,在脑筋迂腐的赵十九看来,这不亚于登徒子的龌龊行径。但既然是《千金方》这样说的,又别无他法,他必须一试。

    上了榻,他与她裹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她冰冷、僵硬、没有半分热气的身子,看着她乌紫的嘴唇,微肿的眼睛,苍白得没有半丝活人气的脸孔,身上热得直冒汗,心却直直沉入了谷底。

    “阿七……”

    出口的话,有些哽咽。

    他伸出手来,在火炉上烤热了,才慢慢抚上她的脸,她的身上,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又拨开她脸上湿湿的乱发,紧紧捧着,低低说,“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有鱼吃了。”

    她眉头皱在一起,表情有些痛苦,有些踌躇,就是不肯睁眼。

    “阿七……”

    赵樽握上了她的手,越握越紧,脸贴在她的脸上,身子暖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摩挲着,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过了良久,唇间才慢慢地溢出一缕极冷极沉的声音来。

    “你大仇未报,还未逛遍天下山水,还未吃遍天下美食,还未与我做成真正的夫妻,怎舍得就这般离去?”

    怀里的人儿仍旧没有回答他。

    “阿七,你若醒来,我必不再说你丑。是,在我这里,你从未丑过。即便蓬头垢面,也足可美冠天下。”

    那是一种,旁人永远无法想象的美丽。

    在离开京师,北伐大军刚到蓟州的日子,他曾经因为思念她,构思过想在纸上画出她来。可画了无数次,都无法成形。因为,再好的笔墨,都描绘不出她神韵之万一。

    她的容颜,不惊艳。可他甘之如饴。她的笑容,不娇媚,却狡黠真诚,笑起来脸上每一处都在灿烂,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头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个正经的闺阁千金。她不懂诗书,不会温良,不懂妇德,不辨闺仪,可她却有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她就像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可他的这团火,如今苍白,孱弱,紧闭着唇,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再无半点声息。

    他靠在她的脸,说了许多话,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看上去不像太难过,就像她从前总在他的耳朵边上絮叨一样,慢慢的说着,仿佛只是与熟睡的爱人在低低呢喃。

    “爷,汤药来了。”

    郑二宝的声音传来时,赵樽正有些说乏了。

    “进来吧。”

    他声音落下,很快郑二宝就把熬好的药端了上来。

    接过药,赵樽屏退了他,将汤药灌入自己的嘴里,慢慢低头,唇印上了她的,含着药,用舌头挑开她紧闭的牙关,一口一口,就像鸟儿喂哺那样,慢慢地渡到她的嘴里。

    这样的方法喂药,并不容易,因为她不会吞咽,那汤药总是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他喂得心里越来越慌,目光越来越凉。一边喂药,一边替她擦拭,一碗药喂得他浑身热汗,才总算灌了下去。

    他的嘴里,全是中药的苦味。

    可她还是苍白着脸,根本不理会他的情绪。

    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灶上的鱼已经下锅了,在营帐里,似乎都可以闻到诱人的香味儿,可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阿七,你再不醒,爷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像是有些没有耐性了,含住她的嘴唇,重重吻着她,像一只突然间就发怒的野兽般,一边吻,一边低低地吼,试图把她的身体捂热。

    “醒过来,你给老子醒过来!”

    他低低吼着,吻得很重,搓揉得也很厉害,不多一会儿,那怀里的人儿,唇上就有了血色,身上似乎也较先前暖和了一点。不过,全是被他给折腾出来的血色,嘴唇红肿不堪,身上带着一种肆虐般的痕迹,瞧得他不由红了眼眶。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无所知。只静静的躺着,像一只可怜的小虾子般蜷缩在他的怀里,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阿七,你再不醒,爷欠你的银子,可就不还了。”

    他咬牙切齿的一叹。没想到,话音刚落,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鱼……我的鱼……”

    她在昏昏沉沉间,就像到自己的鱼了。

    “鱼个屁!”

    赵十九好像很激动?他的声音又大又凶。想着这个,夏初七不由皱了皱眉,想瞪他一眼,却睁不开眼睛来,只听得他说,“你下次再敢这样,爷就,爷就……”

    他就要怎样?

    迷迷糊糊的想着,夏初七觉是赵十九好像生气了。可她知道,他再凶,都不会真把他怎么样。这种感觉真是好啊,她身上暖暖的,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来,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身子太虚弱,视线太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惊骇地感受到他眸子里咄咄逼人的寒光,只觉得这人浑身绷紧得像一只暴怒的野兽。

    嗯,赵十九有的时候,还是很像野兽的。

    “赵十九,你,你刚说什么……银子……敢不还?”

    赵樽微微一愣,哭笑不得,不由生气的低骂了一声。

    “看来在你心里,银子果然比爷还重要?”

    他恨恨地骂完了,怀里的人儿却眼一闭,又不理会他了,像是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他看着她那讨人嫌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可他手刚抚上她的脸,就把被子滑了开去,露出一个雪白的香肩来,瞧得他身子微微一热,赶紧拉上被子给她裹住,不由有些薄怒。

    “一提银子,就醒。不说银子就睡,楚七,你想没想过爷的感受?”

    “唔……”夏初七缩成了一团,攀住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呢喃,“赵十九,咦,你好像没穿衣服?”她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没有睁眼,可手却不规矩,唇角浮现起一丝笑容来,“我就说嘛……我要是……死了……还,还没上了你……真是亏大,大发了……我一定要……上了你……”

    他被她的话和动作给刺激到了,按住她的手掌。

    “楚七,你在说什么?”

    打了上嗝,她靠近了他一些,又喃喃一句“我说我一定要上了你”,然后,不等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她再一次华丽丽的昏睡了过去。

    “楚、七?”

    他嘴角微微一抽,凑过去看了看。

    她双眼紧闭,唇角还泛着乌嘴。但这一次真的是昏睡过去的,鼻间有浅浅的呼吸。他心里一松,终究又抱紧了她,低低一叹,隐隐的,没有人看见,他的唇边,竟然也有一丝笑容。

    “殿下!”

    陈景在外面喊了一声。

    “说!”

    “属下可否进来说话?”

    知道他想说的话不太方便,赵樽沉默一下,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身子微微一动,紧紧盖严了她的身子,这才让陈景进来。

    屋子里的火炉很暖和,陈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没有抬头,更没敢去看榻上的两个人,只是垂着眼皮儿,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知道了。”

    赵樽终究是一个冷静的人,听完蹙了蹙眉头,看着陈景。

    “晚点把‘十天干’都给本王叫来。”

    “殿下?”陈景吃惊一下,猛地抬头看着赵樽。

    赵樽有十二个护卫。

    除去陈景和晏二鬼之外,还剩下十个。而这十个,才可以真正称得上传说中的“隐卫”。因为在平日里,他们并不像陈景和二鬼这般,常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他们是谁。

    他们之所以叫着“十天干”,是因为他们的名字是按“十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来排序的。在十天干的手底下,分别又有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类推。这一支队伍的人数不多,但却是真正忠诚于赵樽的人。

    不过在这些年里,赵樽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不多。如今,如果不是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也绝对不会动用他们。陈景盯着赵樽,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赵樽不仅没有解释,还低低补充了一句。

    “另外让二鬼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跑一趟辽东。告诉陈大牛,当日他在卢龙塞大帐中对本王的许诺,兴许用得上了。”

    那日陈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陈大牛说了什么。

    一时间,他惊愕不已,满眼都是疑惑。

    “殿下……”

    赵樽慢慢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再让我的女人,吃个鱼都要舍命去捞。”

    ------题外话------

    天冷了,姑娘们多注意身体。不供暖的城市,冻僵的手啊!

    俺订的外接键盘,要明天才会送到,码字想去s。(___)

    ——喂,签到啦!——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13915789979】、【fredachen】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郎(最新升级两名新科状元。实在太感动,姑娘们,正版订阅就好了,标破费了!)

    亲爱的【寒玉如冰】、【jinfang0805】升级成为解元!么么哒!

第140米 吃药还是吃醋。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赵樽“冲冠一怒为条鱼”的事情。

    两三日下来,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体向来很好,用她的话说,她健康得像一头小牛犊子,伤风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说像这般一病不起。可这一次可能冰水里泡久了,伤到了根本,小牛犊子终是成了弱不禁风的病黛玉。

    若论她这病的收获,便是把赵十九的头疾吓好了。

    或者说,他顾不得自家头痛,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当值。她渴了,他倒水。盅里的水永远都温的。不冷,也不会烫。她要出恭,二宝公公总会在第一时间拎来恭桶。同世间女子一样,夜间她睡觉,手脚总是冰凉,可不论是她的手,还是他的脚,总有他的体温给捂暖,这让率性惯了,向来不惯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晕了睡,睡了晕。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

    从大帐回来,赵樽顶着风雪入屋,脱去外披的大氅,低头见她还在睡着,皱了下眉头,看一眼郑二宝。

    “去吧灶上的鱼羹端来。”

    说起鱼来,不得不说夏初七又立了一功。虽然她差一点在冰洞里殒了命,却实实在在创造了一种极好的冬季捕鱼法子。在锡林郭勒的驻营地附近,有好几处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这个法子,北伐军的伙食都有了改善,鱼羹是喝得着的了。那日初七再醒过来时,得知此事,还小小的得意了一回,从赵樽那里讨了赏赐。

    “殿下,鱼羹来了。”

    二宝公公躬着身子,恭敬地端上鱼羹。

    “你下去吧。”

    听了主子爷不咸不淡的淡然声音,郑二宝瘪了瘪嘴,却是不敢多话。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儿,都由他家主子爷都包办了,自然轮不着他。虽然他心疼爷,却也不敢去抢差事儿,只盼着床上那个“祸害”,赶紧的好起来,让他家爷少遭点罪。腹诽着,他退了下去,帐帘合上了。

    赵樽探了探滚烫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头,看了看她眨动的眼睫毛,无奈叹一口气,曲指敲在她额上。

    “懒七,该起了。”

    入冬的时候,温暖的被窝简直就是诱惑。难得有这般可以懒惰变猪的日子,夏初七确实是早醒了,不乐意起床。如今被敲了头,又听见他无奈却哄着她的声音,翘唇莞尔一笑,鼻子里懒懒地“嗯”一声,睁开左边一只眼睛,瞧他片刻,终是长长舒展下酸软的手脚,打了个哈欠。

    “这日子睡觉太美,不乐意起了。”

    “睡多亏神,多活动,身子康复得快,这是老孙说的,小神医不会不知道吧?”赵十九淡淡说着,扶她坐起靠在床头,又顺势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在她后背上,这才将鱼羹端过来。

    “吃一点。”

    这两日吃多了这东西,夏初七一闻,胃就有了反应。

    嘿嘿一乐,她讲条件,“可以不吃吗?”

    “不可以。”赵樽刚准备喂她吃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头,放下碗,探过来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见果然睡得有些湿润,他没说旁的,直接唤郑二宝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就要替她换。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话说,那两日我起不来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换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面容太过淡然,夏初七逗弄无趣,摁住他火烫的手,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今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来。若是你还想借故看姑娘我的身子,可是要额外付钱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赵樽懒得理她,都没有回答,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的盘扣,解了两颗,似是怕她冻着,又把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她。夏初七愕然一秒,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是真不把她当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说了不付钱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来。”

    低头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赵十九面无表情。

    “就你这身子,荼毒爷的眼睛,爷都没要赔偿。不要爷换也成,你得先把赔偿算清楚!”

    “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爷说有理,便有理。”

    “……”

    莫名其妙被讹去了一笔,夏初七觉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脚的,又不是残废,让男人伺候换衣裳,不如让她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赵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换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确实觉着有些饿了。一把夺过赵樽手里的碗,端着那碗鱼羹来,很是没客气。可大概是这几日吃得太多,加上营中作料缺乏,味道确实差强人意,吃了不过小半碗,她就没有食欲了,打个饱嗝,摇了摇头,把碗还给赵樽,表示自己吃饱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怎么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现出自己肠胃娇气,更不想让他担心,或者说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只咋了咋舌,笑嘻嘻摇了摇头。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着,缺少运动,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这些吃完。”

    他一说完,夏初七脸就苦了下来,看着他,瘪着嘴巴,“不想吃了,真饱了。”

    “吃!”

    “你给钱?我再吃。”

    赵樽眉头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把她刚才被他讹去的银子又诓了回来。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顿时来了精神,只把鱼羹当着药,“咕噜咕噜”便灌下去一碗,为了以示诚意,就差舔碗了。

    “怎样,够意思吧?”

    看着她灿烂的笑,赵樽无奈一叹。

    “要钱不要命。”

    “嘿,上辈子我是穷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将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着下巴问,“我都忘了问你,这两日你都在忙些什么?”

    赵樽随手把碗搁在小几上,回头时,眉目间多了一抹冷鸷的情绪,“漠北十二部抢去的粮草,爷必须抢回来。”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点头,“这倒是,肚子问题是大事。”

    说罢,她正准备问他有什么计划,郑二宝就进来收拾东西了。他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看得她直皱眉头,连带着看到笑眯眯的二宝公公都头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药了。”

    她虽然是医生,可真的很讨厌喝药。这两日,没少为了喝药撒赖,可赵十九永远都有逼她把药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从郑二宝手中接过药碗来,放到唇边吹了吹,低头看着她。

    “是要爷喂?”

    想到他前两日喂药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声,觉得对一个太监来说,那种喂药方式实在太过残忍。于是作罢,勉强端碗喝了一半,真苦得掉渣了,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喝了,分量够了。”

    “神医还怕喝药?”

    “神医也是人。”

    “草药放在嘴里嚼,不比喝药更苦?”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骇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头,接触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微微一眯着,嘿嘿乐了,“赵十九,你个闷骚货,一年前的事儿,还记恨着呢?不过问题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樽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字命令。

    “喝。”

    看着他傲娇冷漠的样子,夏初七脸上带着笑,怕他呷醋伤身,终是苦着脸把一碗药灌入嘴里,然后盯着他,突然做小兽状恶狠狠扑了上去,抱紧他的脖子,就把苦药往他的嘴里送。

    赵樽面色微变,想要躲开,可夏初七勾紧他的脖子就是一阵哺喂,两个人死死纠缠一下,终究是一人一半咽了下去。看着他蹙紧的眉头,夏初七咋了咋舌,觉得从嘴巴苦到了舌根。

    “赵十九,你好过分,都说要有难同难,有苦不能同吃吗?喔……”

    她微微张开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骂人的时候,她的嘴里被他塞入了一块松子糖。舌尖上传来的甜味儿,通过味蕾从口腔传入心里,顿时让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发酸了。

    好久没有吃过这般甜的东西了。

    在这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里给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见她一直苦着脸,赵樽略略诧异,低下头来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阵酸涩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着糖说:“好苦。”

    “怎会?”他不信。

    “不信你也尝尝?”

    她把松子糖从嘴里吐出来一点点,微仰着脑袋看他,那娇嗔的小样子配上两片噙了糖的红渍渍唇片,如花开滴露,格外惹人怜惜。老实说,她觉得自个儿这样子应是有些恶心,嘴里的东西,让人家来吃。可在恋人之间,一切恶心的行为都是恩爱,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热的视线终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里一跳。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为什么会迷上赵十九,兴许就是爱上了他这般看人的眼神儿。专注,严肃,一本正经,在他低头认真注视她时,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整个世界都是她,那样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动,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咽了咽口水,她点头,含糊地说,“果……真……唔……”

    她点头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含着那粒松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里。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他滑腻的舌,像是为了安抚她吃药的苦,他顺便吻透她的口腔,连带将她口中的苦味儿一并吮去,与她贴于一处。

    “坏……”

    她咕哝,却字不成字,调不成调。

    情动时,恨不得黏稠一处。情人间大抵如是。

    她也是一样,双手吊着他的脖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按压在了枕头上,恍惚间,她发现他一双眸底看来时,像是带着火一样的光,很热,很让她心慌,觉着心里头像有一群蚂蚁在爬,痒痒的,麻麻的,身子酥软,说不上来的暧昧与缠绵。

    ……

    一直守在帐外的二宝公公,先前还能听见他俩说话的声音,突然并并没了声音,只剩下一阵奇怪的呼吸与低喘,他赶紧躬着身子,准备离远一点。他虽然没有经过妇人,可他贴身跟着赵樽,自然熟悉了他与楚七之间亲热的戏码,不识趣的后果很严重,他不仅自家得走,还得注意着不能有人冲撞和打扰。

    “二宝公公,殿下在吗?”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郑二宝想着他家爷永远会被打扰的亲热戏,给了陈景一个“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为什么”的眼神儿,然后轻咳了两声,把他拉到边上,压着嗓子说,“在是在,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极紧要的事情,侍卫长不如等等?”

    瞧着他激动得快把一双小眼睛给挤成一条缝的样子,陈景自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略略低头,没有回应,只点了点头,等在了那里。然而,他们俩的对话声虽然小,又如何能逃得过赵樽的耳朵?

    “阿七……”

    见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红着脸,“你有事要办了?”

    赵樽低笑一声,刮了刮她鼻子,“便是没事,爷还能如何?”

    “你为什么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涩,而是她总算发现了,赵十九这个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进一步,他便会永远的原地踏步,只要没成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跨越雷池的。这样一样,她胆儿大了,碌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阿七……”他目光一暗,却是没有阻止,“信不信爷整治你?”

    瞧着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赵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晓得那日我掉入冰洞里,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其实她已经说过了。

    不过赵樽却是板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夏初七如何会记得自己半昏迷状态时说过的话?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准备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发现他此时身子的状态较之往常更为兴奋,怕说出来真把他给逗得上了火,一会儿倒霉的还是她自己。而且,虽然他每次都说付钱,可钱却没有兑现过,至今仍是赊账,她太亏了。如此一想,她不由冲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放开了手,还温存地替他把衣摆给理好,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最惦念的事,就是你还欠我那样多的银子,却都没有办法再向你讨回了,实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办事吧。”

    赵樽神色莫名地瞄她一眼,哼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轻咳了一声,面色沉下,又变成了一个严肃正经的十九爷。

    刚准备转身,见她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偷笑,不由弯了弯唇。

    “就数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说罢,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呵……”

    偷笑着,夏初七抚了抚被他吻过的额头。

    其实除了他专注看她的时候,他吻她额头的时候,也是很性感的嘛。不对,其实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赵十九不管做什么都是那样好看,惹人遐想,惹得她觉着快要等不及了……

    ……

    ……

    发生在山海关的事情,赵樽已然得到消息,并且确认哈萨尔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来,原本横插在山海关的北狄大军,反倒成了一个孤岛之地,除了哈萨尔本人,北狄军中并无强悍的军事将领,可以说,如今若是大晏要内外夹击哈萨尔,是极为容易的。可陈景却带来了一个让赵樽震惊的消息。

    “朝廷调来的二十万大军,被大风雪堵在了保定,至今还未入北平府。”

    这样的天气情况下行军,确实有一些困难,虽然这二十万是地方整合军队,可既然是一支行军打仗的队伍,能被暴风雪堵在路上,也确实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领兵的人是谁。”

    赵樽淡淡问完,陈景目光微微一闪,语气多了些嘲讽。

    “夏廷德。”

    颇为意外的“哦”了一声,赵樽看了过去。陈景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儿,“夏廷德自从上次京郊大营兵变的事情之后,偃旗息鼓了很长一段日子。这次是由兵部尚书谢长晋极力举荐,皇太孙一认可,陛下自然也就点了头,把二十万大军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低低哼一声,赵樽浅浅问,“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说?”

    “你不是说过吗?绵泽最是懂得体察圣心。”

    陈景若有所悟。兵部尚书谢长晋自从谢氏自缢身亡后,与赵樽在朝廷上向来不对付,如今举荐同样与他不对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头的授意,他又怎会如此?可以说,夏廷德领了二十万人开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夺回山海关外,只怕还有旁的心思。

    实际上,去年京郊大营的兵变,看上去像是顺利平息了,但对赵樽的影响是极大。夏廷德表面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顿,夺了兵权赋闲在家,其实却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为,趁着那一次兵变之事,洪泰帝从兵部开始,在整个京军和地方军中撤换掉了一大批与赵樽关系亲厚的将校。比如这段日子营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通敌叛国”传言,若是发生在那次兵变之前,事情断断不会演变成这般,甚至丝毫不会对赵樽有影响。

    “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不同了,行事多加小心。”

    听完赵樽的嘱咐,陈景心里稍稍有些凉。正是如此,不说整个军中,即便是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万大军里面,到底有多少异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会子便安插进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摸查得清楚。

    迟疑一下,陈景拱了拱手,又沉了声音。

    “殿下,甲一来消息了。”

    淡淡“嗯”一声,赵樽点头,“怎么说?”

    看他目光一暗,陈景低低说,“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抢来的大量军粮,没法子运往漠北,如今全部藏在阴山。”

    “阴山?”

    “是,现下天气情况太恶劣,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额头上揉了片刻,赵樽点了点头,与陈景交代了几句,让他先下去准备。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过眸子去,唤了郑二宝进来,让他准备文房四宝。

    “爷,今儿怎有兴致写字了?”

    郑二宝笑眯眯地磨着墨,边磨边唠叨。赵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本王准备亲自给父王和母妃写家书。”

    写家书?

    郑二宝略略一惊,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这些年来,不管北边还是南边,不管仗打到哪里,赵樽从来就没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给洪泰帝或者贡妃写过一封家书。不要说家书,即便是发往朝廷的奏折,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办,冰冷冷连多余的一个字交代都没有。

    “天伦之情,终归还是要叙一叙的。”

    他低低说着,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股子让人泛寒的凉意。

    ……

    ……

    尽管赵如娜一行三人风雨兼程,但在赶到辽东时,时令也已近腊月。娇生惯养的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颠簸着,风餐露宿,染了些风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幸而总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点。

    陈大牛从北狄手上夺下辽东之后,洪泰帝便下旨将原北狄命名的开元路改置为铁岭卫。卫所便设在鸭绿江以东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赵如娜脚下站着的这一块土地。

    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

    丽娘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她说,定安侯不愿扰民,他的大军主力并未驻扎在奉集堡城里,而是在城郊的赵家沟。这个赵家沟离奉集堡还有约摸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他们这会儿过去,只怕也得天黑了。

    是明白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赵如娜犹豫了一会儿。

    可从京师到辽东,千里迢迢都过来了,一个时辰的路程实在不值一提。三个人茫茫然下了马车,问清了路,就往去赵家沟的城门口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穿战祅的兵将。他们走来走去,手持各种长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风。偶尔会有一个两个头戴红缨身披战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而过,都会让赵如娜的心里惊乱一下。

    虽然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她看到这样的装扮,心情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还没有到达这里的时候,她拼着要救他一命的念头也要过来。可如今真的快要见到他了,她该怎么说?

    我哥哥要杀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杀你,你怎办?

    我哥哥要杀你,你顺着他,还是逆着他?

    她感觉,无论哪一种话,都很难。在偌大的时局面前,一个女人的影响力是这般的小。可以说,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诉他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既影响不了哥哥,也影响不了他。

    她甚至在想,告诉了他之后呢?后面还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她该如何办?如今有一天,他成了她哥哥的对手,她又该如何?权力之争、利益倾轧,男人从不会顾及女人的想法。她哥不会为了她放过他,他也不会为了她放过他哥。横竖只有她难做人。

    “通行令!”

    她正想得如神,城门口的守卫突然低喝了一声。

    抬头一看,她才发现是在叫她们。这一路从山海关过来,都是战区,她们路过了多次要查路引的关卡,都是丽娘想办法躲过去的。没有想到,从奉集堡去赵家沟大营还要通行令。

    奉集堡所处的位置,较为敏感。民族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这铁岭卫刚刚奉旨成立,可以说鱼龙混杂。如今朝廷尚未派来铁岭卫的最高行政大员,所以定安侯暂代了这个位置,一切行政事务还未走上正轨,此处又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极是严密,所以对来往人群盘查得格外仔细。

    但无奈的是,奉集堡去赵家沟,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她朝绿儿使了个眼色,绿儿赶紧笑着凑过去,笑了笑说:“这位大哥,我们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

    这个时候的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个守卫不太耐烦,看了看她们三个身上普通的着装,更是丝毫都不相信绿儿的说辞,嘴里低低嗤了一声,挑了挑眉头。

    “几位姑娘,我们侯爷治军极严。别说你们不可能是侯爷的家眷,即便你们真是侯爷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边儿去,不要挡着旁人的道。”

    绿儿心急如焚,又要上去与他理论,却被赵如娜拽住了手腕,三个人赶紧退了回来,站了道边上。她心知,没有见到陈大牛,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或者说,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蹙了蹙眉头,她拿手绢捂嘴咳嗽一下,侧过头来。

    “丽娘,你看……可有办法?”

    为了行事方便,丽娘还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过来他都与赵如娜扮着寻常夫妇,绿儿则扮着丫头,三个人相处下来极是熟稔了,丽娘也不避讳她的身份,低低俯首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等晚上再想办法了。”

    赵如娜点了点头,“只得如此了。”

    三个人找了一个地方歇脚,又折回来,坐到离城门不远的一个饭馆里,准备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守卫的情况。可没想到,一坐下来,便听见了边上的议论。从他们的讨论中判断,朝廷去高句的钦差已经过来了。如今就连老百姓都知道,高句国要向大晏称臣,并且准备派出两个貌美如花的公主与大晏朝和亲的消息,一群人讨论得极为热烈。

    天底下,最易传播的便是流言。

    赵如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这里离京千里,还能亲耳听见关于她的传闻。她当初下嫁陈大牛的时候,朝廷是有颁旨通令的。但是,郡主为妾的事情,在民间听来,本就是一个极好的段子,比话本和戏文里的还要精彩。消息传到这里,更是被人编排得不成样子。

    从别人的耳朵里,她听见了一个样貌丑陋的菁华郡主,无德无貌,闺仪不佳,年满十六还许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爷爷无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给了定安侯。定安侯大为恼火,却无法抗旨,一怒之下,请了旨意远走辽东,就是为了不与那菁华郡主同房。如今高句国要和亲了,定安侯可算是苦尽甘来,高句国公主被许给他为正妻,钦差不日将前去高句国迎亲,那位菁华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了……

    微微低着头,她咳嗽不停,默默地思考着。

    到不是说定安侯要不要迎娶高句国的公主,而且兰子安既然已经在她之前赶到了奉集堡。那么陈大牛现在,会不会已经有了危险?

    想到这个,她的手心溢出了冷汗来,脊背生凉。

    若在这坐等晚上,会不会太晚?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为图方便,丽娘一直这样称呼她。

    “丽娘,我们得想一个两全的法子去赵家沟。”赵如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可目光却满是坚定。

    “你这身子,应当先歇一会。”丽娘看着她一脸的疲倦和憔悴,想想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奔波,迟疑了一下,想了个办法,“不如这样,你写一个什么东西交给我,我潜入营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后交给他,让他派人来接你?”

    写一个东西?

    赵如娜看了丽娘一眼,有些尴尬,“他不识得字。”

    低“哦”一声,丽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小姐。”绿儿眼睛一亮,咬着筷子,满脸兴奋地道,“此去赵家沟路不好走,你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写好了,我陪丽娘一块去,侯爷他一定认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叹了一声,突然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道重重的吼声。

    “兄弟们,换防了!”

    她心里一惊,抬头看了过去。

    夕阳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开始了例行换防。她蹙着眉头,希望能看见一个陈大牛身边的熟面孔。可她原本就与他接触得不多,更不要说他营中的人了,他们又哪里会认得她?

    “小姐,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见到侯爷啊。”

    不仅仅是她,就连绿儿都紧张了起来。

    “再等等看。”赵如娜安抚着她。

    “小姐,要不然我去闯关,让他们抓我回去好了,等见到侯爷,我再告诉他,夫人来了,他自然就晓得了……”绿儿天真地眨着眼睛,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如娜喊停了。

    “抓了你去,你也见不上他。”

    绿儿颓然地叹了一声,想想也是,索性低头吃东西不再吱声了。可赵如娜却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城门口。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们从饭馆里出来,想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城门那处突然骑马过来一个一骑。那人约摸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健壮,正是一张她见过的熟面孔。

    霎时,赵如娜眼睛一亮。

    “耿将军!”

    耿三友闻声回头看来,一时竟像是不敢相识。

    “你是?”

    赵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摆,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才抬起头来,看向马上的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期许,“耿将军,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这个穿着襦袄,包了一张藏青色大头布的妇人,愣了一下,突然惊愕地张开了嘴。

    “你是菁……”

    赵如娜冲他摆了摆头,微微一笑。

    “耿将军,麻烦您带我去见侯爷吧?”

    耿三友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翻身下马,几步赶到了她的面前,行了一个揖礼,点了点头。

    “好。”

    ------题外话------

    搞个外接键盘各种不习惯……有一种想抓狂的感觉。习惯这东西,果然要不得,习惯了会依赖,依赖了不能换,一换就出故障,不管是人,还是物,貌似都这样……

    ——喂,签到啦!——

    【鸣谢】: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99名解元!么么哒。)

第141章 土匪抢女人!

    今天白日里天气尚好,可到了换防时,天也极冷了。赵如娜三个人在耿三友的安排下很快上了一辆马车。

    经过长途跋涉,如今她心踏实了。

    靠在车壁上,心落下,又提起,一会见着他,她该怎样说?

    思考着,她半阖着眼睛,咳嗽得似是更厉害,脑子越发迷糊。在马车的晃悠间,直到外头传来耿三友低低的声音,她才惊觉到地方了。

    绿儿打了帘子,她弯腰还未下车,便呆住了。

    “耿将军,这里是?”

    耿三友翻身下马,在马头上拍了拍,看着面前幽静的宅院,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郡主话,这里原是北狄一个宣抚使置下的宅子,在奉集堡算是极好了,原就是为侯爷备下的,但侯爷忙于军务,也没过来住,如今郡主来了刚好……”

    赵如娜心下讶然,可面上仍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是耿将军,我有些急事,想要马上见到侯爷,可否代为安排一下?”

    耿三友似是有些为难,在冬寒料峭的北风中,很是迟疑了一会,才沉了眉眼,低低道:“不瞒郡主您说,侯爷他不在奉集堡。”

    不在?赵如娜霎时便担心起来。

    “他去了哪里?”

    耿三友看着她,目光微闪,“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建州府,恐怕得有两三日才回来。赵家沟大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不适合安顿女眷,下官只好先把您安置在这里,还望郡主见谅。”

    “建州府?”

    建州府地处鸭绿江边,与高句国只一江之隔。赵如娜目光一凝,看着耿三友闪烁的眼神,恍然间便想明白了,“是侯爷与兰侍郎一道去了高句国,接高句公主?”

    “不不不。”耿三友摆了摆手,“兰侍郎是去高句国册封,但侯爷确是因防务在身才去建州的……”

    赵如娜面色淡然,似是轻笑了一下,“那朝廷的圣旨,侯爷也应了吧?”

    耿三友微微低头,没有回答,只神色却已然明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如娜喑叹一口气,不再为难他。只觉得自己是这般可笑。朝廷派兰子安千里而来,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定安侯如何能不接,如何敢不接?再说,即便他今日不娶高句国公主,来日不也得娶旁人吗?与她并无相干,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耿三友应是花费了心思的,这所宅院虽然不比东宫,也不比京师的定安侯府,但在奉集堡这个地方绝对算头一份的好。屋宇极阔,长廊亭台,假山碧石,花木扶疏,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宅子里有几个漂亮的使唤丫头,听了耿三友的介绍,个个都拿眼神儿瞅她。

    看得出来,宅子确实是为定安侯置备的,不然也不能有这样好看的丫头。

    一个有权有势有兵权的男人,不论在那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耿三友吩咐了丫头们多照应,留下几名兵卒保护赵如娜的安全,便匆匆离去了。赵如娜没有想到,他离去没多久,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同样满头是汗的大夫。老大夫一听说她是京师来的郡主,头都快要低到地缝里去了。

    诊了脉,开了药,赵如娜看着耿三友,颇有些过意不去。

    “有劳耿将军,我为您添了麻烦。”

    耿三友冲她一笑,“郡主不必客气。认真论起来,我与侯爷多年兄弟,交好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侯爷不在奉集堡,我做兄弟的,自然应当照顾好嫂子。”

    耿三友与陈大牛的关系好,赵如娜是知道的。因为她与陈大牛有限的几次接触里,耿三友都在旁,就连她与陈大牛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耿三友把喝得烂醉的陈大牛扶进来,面色尴尬地交到绿儿手里的。所以今日在城门口,她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唤住耿三友,也正是因了这个。

    考虑到陈大牛的安危,她在耿三友离去前,又央求了一句。

    “侯爷回来了,麻烦耿将军告之他,我在这里等他。”

    耿三友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终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郡主,您好生歇着,我马上差人给侯爷送信去,让他回了奉集堡,便来府中看您。这几日,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守卫,他们会来营中找我。”

    “好的,一切拜托耿将军了。”

    赵如娜为人心性极为随和有礼,知他亦是难言,也便不再多问,还特意客气地送他到了门口。耿三友似是颇不得味儿,仔细吩咐了几个兵卒保护好郡主,离去时,大冬天的竟抹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才翻身上马离去。

    ……

    “小姐,如今怎办?”

    绿儿看着赵如娜的脸色,又顺着她的目光目送了耿三友离去,嘟了嘟嘴巴,似有遗憾。

    赵如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一颗心也是不太平静。

    “绿儿,你去给我准备纸笔。”

    顿了顿,她又看向丽娘,“你随我去房里。”

    等绿儿准备好笔墨,赵如娜静静坐在案几上思索片刻,慢慢挽起袖子,在面前摊开的纸笺上画了一副画,然后折叠好了装入信件之中,交给了等待的丽娘,微微一笑,“丽娘,虽然耿将军去寻侯爷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拜托给您才放心,你设法找到他,把这个交给他。”

    丽娘看着她,明显不放心,“我若走了,你怎办?我答应了大当家,一定要护你左右的。”

    赵如娜轻轻咳嗽,“如今我在府中,有营中兵卒守护,亦是安全,你自管去。”

    丽娘迟疑着,接过那封纸函,没有看,直接塞入怀里。再抬头时,看了看赵如娜尖细了不少的下巴,还有一双眸子里的暗色,不由感叹。

    “郡主,你这是何苦。”

    “嗯?”赵如娜不太明白。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负心的?”丽娘低低一笑,像是感慨般劝慰,“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人犯了事才编入了教坊司为妓,后又被那贪墨银子的教坊司官吏卖入了锦绣楼。在锦绣楼时,也曾遇得一个良人,他说要娶我,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银子便来替我赎身。我信了,把卖身攒的银子都予了他,结果他早把我抛在脑后……”

    “丽娘?”赵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锦绣楼里做过娼妓,虽未有嫌弃过她,却也没有听过她说起往事,不由一时怔住。

    她不知,自从李邈接手锦宫事务之后,锦绣楼虽然还是青楼,可却与往日不一样。锦绣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秦淮风月还有,却绝无强迫之事。然而,风月中打滚的男人却是贱的,吃不着的肉,才是好肉。自从绵绣楼改制,生意却是比袁形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个丽娘那会便是锦绣楼里的头牌姑娘,不仅琴棋书画别具一格,拳脚工夫也是不错,据说没入教坊司之前,她父亲也是一员武将。后来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个营生了,但锦绣楼的事务却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见多了男人,也见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为赵如娜这种行为而不值。

    “郡主你在为他操着心,他如今却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丽娘!”赵如娜看着她,轻轻一笑,“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没想过他此生会独我一个。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尽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没想过。再说,他也未曾负我,因他从未许过我任何。若真要论起,应是我……负了他。”

    赵如娜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陈大牛为人并非那种心狠毒辣的,为何要让她孝服入府?为何让她为他亡妻三跪九啊?为何待她不冷不热?她心知这中间必有她爷爷她哥哥的功劳。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这样生生拆散了,也是极苦。且她这般身份入府,他虽不喜欢她,待她也不亲厚,却也不算太刻薄,连他的老母亲,待她也还算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她并非心胸狭窄的人,早晚他身边还会添新人,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尽力,能偿还一二,也算安心。

    “哎!好吧。”

    丽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犟的,也不再劝她,只嘱咐了绿儿要好生照看着她的身子,记得按时吃药,便转身独自离去了。

    入夜,喝下煎好的中药,赵如娜咳嗽得更是厉害。

    她没有住在为定安侯置备的主屋,只是选了一间客房住下。屋子里有烧了地龙,她喝了药有些发热,在床上辗转久久不能入睡。

    先前,她与丽娘说的话还在耳边。可世间女子,没有人甘愿与人共事一夫的。

    于她来说,那是无奈,也是一种认命。

    一宿难以入眠,天亮时,她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然而身子忽轻忽重,有些发起烧来。她身子素来娇弱,从南到北,已然耗尽了心力,把那副画交给了丽娘,强撑的心力散去一半,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郡主,郡主……”

    迷迷糊糊中,是绿儿的声音吵醒了她。

    “嗯?”她睁开眼,发现绿儿在哭,这才强撑起眼皮子,“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绿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扶她坐起来,把熬好的药端过来喂她,“郡主,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怎样都叫不醒,可把我吓坏我。我让人找了耿将军过来,耿将军又找了大夫,他刚刚营中有事,才离开了宅子。这是大夫重新开的药。呜……”

    “傻瓜,谁人不生病?”

    赵如娜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强撑着服了药,感觉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有些虚飘,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儿,丽娘回来了吗?”

    绿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眼泪,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吸了吸鼻子,“丽娘没有回来,侯爷也没有来?郡主,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么?若是侯爷又迎回一个夫人,你可怎生是好?郡主,咱们不能让侯爷再娶夫人了……”

    赵如娜眼皮垂下,没有看她,眉头略皱了皱。

    “绿儿,早晚侯爷还会有夫人的。你这性子得收敛。在我跟前,说什么都好,往后夫人入了府,你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即便我护着你,只怕……会吃亏。”

    “郡主,我晓得了。”绿儿瘪了瘪嘴巴,极是委屈,低低说:“郡主,你便不能求皇上……许你做侯爷的平妻吗?你是郡主,皇太孙即了位,你便是大晏的长公主……你长公主之尊,怎能终身为妾,绿儿心疼郡主。”

    半阖着眼睛,赵如娜揉着额头。

    “不要说了,你替我梳洗一下,我起来坐坐。”

    ……

    ……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飘飘。

    陈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骑着马,走在一队骑兵中间。可他的神态却极是不耐烦,一张黑脸板得快要挤出水来了。街道两边挤满围观的百姓,都是来瞧定安侯的,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计其数,他却受不了这种阵势,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更让他烦躁的是,今日还得见兰子安一面。

    谁让人家是朝廷钦差?

    那日,兰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读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对他打下辽东的功勋给予了充分肯定,说回朝另有封赏之外,还许给他一个高句国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没有拒过婚,可那时候有婚约在身,他拒得理直气壮。如今圣旨已到,先斩后奏,他想拒也没处去拒,也不晓得有什么理由去拒,只觉得烦躁。

    建州驿站,他一进去,兰子安便笑着迎了出来。

    “侯爷!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头上缨盔,递与随从孔六,看了兰子安一眼,给了他一个极为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礼,明日你就要去高句了,今日不早早歇着,找俺来有什么急事?”

    “好说好说,下官素来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爷聚一聚。”

    陈大牛其实不喜欢与兰子安说话。

    从那日与他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兰子安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他是一个武夫,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而兰子安彬彬有礼,咬文嚼字,处事极为圆滑,像极了朝中那些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家伙。但比起他们来,又少一点官气,穿上便服,看上去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却总有办法拿话噎住他,正如那日宣纸赐婚一样。

    自古读书人都受人尊敬。

    可陈大牛却很烦与读书人打交道。

    他坐下,没什么好气,“右侍郎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俺扯东扯西。”

    兰子安生得极是清俊,剑眉斜飞,星目疏朗,一袭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无半点花哨,长发随意束起,与陈大牛相比虽少了一丝男子气魄,却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随意寒暄,侯爷不必如此急切。来,先喝一杯下官煮的清茶。”

    陈大牛最是不喜这些俗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兰子安这般说道,他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的好意,低头看了看那明澈的茶汤,如牛饮水般一灌入喉,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就将兰子安辛苦砌好的茶水给霍霍了,随即横眉一挑。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请说。”

    “侯爷,味道如何?”兰子安笑问。

    “嗯?哦,不错。”陈大牛哪里会品什么茶?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只想一巴掌把这个文绉绉的酸秀才给扇到天边儿去。

    “这是皇太孙陛下亲赐的宫廷普洱,于二月间采野生茶蕊极细而白,又谓之野生毛尖,乃是宫廷圣品,今年新贡的,东宫也只得两罐,皇太孙自己也舍不得喝……”说罢,他起身将一个精工雕琢的玉质茶罐递过来,放到陈大牛面前,面色极清和的笑,“下官临行前,皇太孙陛下特别嘱咐,要把这茶带给侯爷。”

    陈大牛一愣,“是吗?俺与皇太孙可没啥交情,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吧。”

    “呵。”兰子安笑了,将茶罐又往前一推,“侯爷怎能说并无交情?皇太孙殿下唯一的妹妹菁华郡主,乃是侯爷的妾室,这交情可深厚了去。自古以来,有什么交情,可比姻亲更为牢靠?”

    被兰子安这么一说,陈大牛稍稍窘迫了一下,脑子里不经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说的女人来,迟疑一下,他叹了一口气,“那俺便谢过皇太孙了。”

    他没有再多说,把茶罐拿了过来,交给孔六,让他收好了,然后才瞥向兰子安,“若是右侍郎没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的事情办完,俺营中还有要事,得马上启程。”

    “侯爷,留步!”看着他如此急性,兰子安不禁笑了出来,“耳闻不如一见,侯爷的性子果然直爽,子安很是钦佩。还有一事,皇太孙让子安为您捎个句,他说,侯爷是一个极爽快的人,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承诺。”

    陈大牛“哦”了一声,略略挑眉。

    “啥承诺?”

    兰子安脸上笑意不减,又给他斟了一杯茶,“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晋王殿下责无旁贷……虽说你与晋王交好,但皇太孙殿下念着与你的姻亲关系,必是会保你的。届时,希望侯爷最好袖手旁观。”

    陈大牛听出来了。

    赵绵泽想把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樽的身上,指定末了还得治他一个“通知叛国”的罪名。赵樽自然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赵绵泽如今要的保证,就是他能够不与晋王联手,他忌惮自己手中的兵马。

    “侯爷,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处世之道,还用考虑吗?”见陈大牛不说话,兰子安面上情绪不变,笑意不减,打量了他片刻,又继续劝慰,“下官在说这话之前,也有替侯爷考虑过。一边是私交甚好的晋王。一边是郡主兄长,侯爷很是两难。”

    陈大牛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诺,俺怕给不了。”

    兰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愿与皇太孙继续这姻亲了?”

    陈大牛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说笑了,菁华郡主是陛下赐给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这姻亲结与不结也不是皇太孙说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以朝廷之命为命,岂敢结党营私?”

    兰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武夫竟然会反将他一军。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尖锐。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一时间,到是叫他难办。

    他一迟疑,陈大牛却是哈哈一笑,“难道右侍郎觉得本侯的话不对?”

    “呵”的一笑,兰子安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久久无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颁旨时,已然看出来陈大牛不太愿意,却被他几句话就将了军。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武夫空有一身杀敌的本事,脑子却极为简单,一根肠子捅到底,并不怎么在意。可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个定安侯能够走到今天,不仅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无脑,实则极为聪明。

    情绪微微收敛,他端正了态度,笑了笑:“侯爷说得极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话原是皇太孙让告诉侯爷,下官不能不说。下官为人臣子的难处,想必侯爷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陈大牛看他一眼,“那右将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辞!”

    ……

    陈大牛前脚一步,后脚便有人入了兰子安的屋子。

    “兰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兰子安看了他一眼,“这人极是聪明,他给了本官一个两难的答案。”

    “那皇太孙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兰子字微微一扬唇。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急。”兰子安坐下来,把壶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饮下,“自古成王败寇,过早去趟浑水的人,绝无好下肠。你与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静观其变?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迟疑。

    慢慢踱入里间,兰子安挑了挑灯芯。“等我从高句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那人看了兰子安一眼,“可菁华郡主已经到了奉集堡,陈大牛若是有了提防,再动手可就不容易了。到时候,若是皇太孙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待不起。”

    兰子安叹一口气,笑得极轻,“兄台,人有一张嘴,用来做甚的?皇太孙只说若是陈大牛不为己用,再除去之……他若是答应了我等的话,我等又怎能除之?又如何能怪罪到我等头上?先看看热闹,极好。”

    ……

    ……

    外间的风有些大,陈大牛先前念着兰子安的钦差身份,对他客气几分,可甫一出门儿,一张铁青的俊脸就拉了下来,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火从何来?不得不说,是兰子安说的话,对他造成了一点儿影响。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他与皇太孙还真不是八杠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如今看来,局势很是僵持,若是晋王真有心于储位,要与赵绵泽争上一争,他定是要帮扶的,那么,他势必就会得罪皇太孙,也就是说……

    想想,他突然有点头痛。

    “什么人?”

    孔六突然的一声低喝,拉回了他的神思。

    在这建州府里,人人见到定安侯都得闪道,可前方的官道上,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竟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惹得他一行随众低声喝问。

    “侯爷!”

    那人声线极柔,“驭”一声勒住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侧夫人有信给你。”

    “侧夫人?”陈大牛眼睛半眯,将骑在马上的丽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眉头都蹙成了一团,脸色很是难看,“你是谁?”

    丽娘身着男装,却没想那么多,只微微一笑。

    “我是侧夫人的朋友。”

    陈大牛盯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差人把她手中的信函拿了过来。可低头看了一眼,他不免有些生闷气,她明知道他不识得字儿,没事儿写什么信?还找一个男人带来给他。眼下,他总不能当着那人的面,让属下帮他念信吧?多丢面子。

    “她人呢?”

    他随口问着丽娘,装腔作势的把信笺抽了出来,就好像自己真的认识字儿那样,拿到眼前一瞅。只一眼,他莫名一惊。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画。

    画上面,有一头长得格外丑陋粗硕的水牛,看来看去,他都觉得那头牛的脸长得有点儿像他。那头牛正在画中耕地,可牛的身上不是套的犁,而是一把带血的刀,捏着刀把的正是耕田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对水牛笑,却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刀。

    若有所思的迟疑一下,他脊背突地一凉,然后将画往怀里一塞。

    “带俺去见她!”

    ……

    ……

    晚间赵如娜在绿儿的伺候下用了点粥,身子还是虚软。饭后,她勉强喝了一碗药,却是睡不着,便让绿儿在外间休息,一人入了宅子里的书房,坐在案几边上翻书。

    这所宅子里是有许多藏书的,大抵给陈大牛准备宅子的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大字不识一个,为他备了文房四宝不说,藏书极多,还有一些是她往常在宫中想看却寻不到的市井书籍。

    赵如娜看书不挑,三教九流都能入眼。

    这挑灯看下去,她不一会儿就撑起了额头,觉得有点犯困,索性就趴在案几上打起盹来。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身上被人盖了一条锦被,可身子却在不停的晃动。她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一看,惊觉自己竟然在马车上,四周都拉着厚厚的黑色车帷。

    “绿儿……”

    她唤了一声,绿儿却没有回答。

    直觉不好,她正要去拉开车帘,帘子却从外头打开了,露出来的是焦玉紧张的脸。

    “属下不问自请,请郡主见谅。”

    心里一惊,赵如娜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儿。

    可想想山海关的事情,不免又有些奇怪,“你等如何逃出的?”

    焦玉恭敬道,“那日哈萨尔突然跳了山海关,我等趁着城中大乱,逃了出来,一路追踪郡主到了奉集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的消息,生怕郡主不肯配合,这才……偷偷把郡主带上了车。”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赵如娜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过去,拉下了车帘子,亦没有反抗。

    靠在马车壁上,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此行没有见到陈大牛,可事情交代给了丽娘,她也算放心了。只要陈大牛不笨,就能猜测到她千里迢迢过来送一副画的意图,并且从画中悟出什么来。如果他实在太笨,领悟不了,那也怪不得她。

    “郡主,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焦玉担心地问。

    “不必,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低低吩咐着,其实没了困意,脑袋越发的重了。

    北方的冬天很冷。

    从奉集堡出来,一路行了两日,赵如娜都没有反抗焦玉等人的安排。该投宿投宿,该吃药吃药,看上去平静而淡然。焦玉等人见她这样,担心少了很多,脸色也是好看了很多。虽然她的态度很是疏冷,但只要不给他们为难,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更是想方设法的将就着她。

    在他们看来,这个郡主确实好伺候。

    只有赵如娜自己知道,其实她不怎么在意回不回去了。

    为人妾室,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平心而论,没有在奉集堡见到他就被哥哥捉回去,她有没有一点遗憾?确实是有的。自古女子的心,无外乎与她一样,身子给了哪个男子,人也就是他的了,怎会不想见上一见?可这一年多来,他每一次托人捎信回府,都只问及爹娘兄嫂,只字片语都未有提过她。她又怎敢以为,他会念着她这个侍妾?更何况,眼看他就要娶妻了,她若留下,等高句公主过了江,到了奉集堡,侍妾身份更是尴尬。

    思维乱极,她也倦极,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马车在官道上有些颠簸,外头风雪又大了,一行几个人速度不快不慢,她被摇晃得头晕,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快的马蹄声。

    她没有太在意,也没有睁开眼。

    可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马车边掠过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身前的马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嘶声大叫着骤然一停,带着马车也是突然停下,惯性之下,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差点儿从坐枕上滚下去。摸了摸被撞的额头,她没有吭声儿,只听见车外焦玉的声音。

    “几位军爷,何事拦了在下的马车?”

    是啊,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她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浑厚嗓音。

    “把车门打开,老子要检查。”

    一年多未见,一年前也不熟,可她却奇怪自己竟能准确地听出他的声音。电光火石间,她心潮极乱,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来找她的,就像突然间被注入了一股子神秘的力量,心知他并不认识焦玉等人,几乎没有多想就出了声。

    “侯爷,我在这里!”

    她清脆的声音穿过风雪,惊了一地的人,也听得陈大牛顿时蹙了眉。

    他慢慢拔刀,指向焦玉,“放人!”

    心知瞒不下去了,焦玉愣了愣,拱手施礼。

    “侯爷,我等奉皇太孙之命,带菁华郡主回京,请侯爷莫要阻止。”

    整整追赶了几天才找到,陈大牛这会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哪里会与焦玉客气?手上钢刀迎风一舞,在破空的“铿”声里,他打马上前走了几步,端坐马上的身子,满是凛冽之气。

    “少他娘的放屁!当俺是十岁孩童?皇太孙怎会千里迢迢来夺人之妻?你等匪徒,还不速速把人留下,俺饶你们一命。不然,就不要怪俺不讲情面了,不留人,就留下脑袋吧。”

    焦玉缓缓拔刀,与同行的几个大内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显然也是被陈大牛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也不太好,冷冷道,“我等敬你是侯爷,才与你知会一声。既然皇太孙殿下的命令,侯爷都不肯遵守,也不讲情面,那我等自然也不必与你客气,今日定要向侯爷讨教几招才是。”

    看着他们手上的佩刀,陈大牛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嘿嘿一笑,“当真是好笑之极!难道你等没有听说过,妇人出嫁应当从夫?老子走南闯北多年,愣是没有听过,天下有管得了人家夫妻团圆的哥哥。让开!”

    “侯爷!”

    焦玉几个这次从京师追到辽东,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他们这个任务不包括与陈大牛正面冲突。再说,陈大牛这句话确实有理,即便皇太孙是郡主的哥哥,但陈大牛却是菁华郡主的丈夫,人家丈夫来要人,他们确实没有理由硬把人带走。

    想了想,他软了声音,“侯爷,辽东眼下局势不好,又是战区,皇太孙也是关心菁华郡主的安危才出此下策。想必侯爷与皇太孙的想法也是一样?与其把郡主留在辽东,不如让我等带回京师,更是安全?”

    陈大牛握刀的手微微一紧。

    在追上这辆马车之前,他随丽娘赶到府中,只见到了熟睡的绿儿,却没有见到赵如娜,守卫的兵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追赶寻找时,确实不知道这些是赵绵泽的人。如今一听这话,他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犹豫了。

    隔着车帘,他蹙着眉头问赵如娜。

    “你是要回京,还是暂且留下?容后俺再派人送你回去?”

    一听这话,赵如娜乍见他时的满腔欣喜,顿时有点凉了。

    暂且留下,容后送回,与跟着焦玉他们回去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会更麻烦他罢了。他能够找上来,也没有问那副画,想来他已然明白个中的意思,那么她留下也没有意义。想了想,她静静靠在车壁上,没有去撩车帘,仍是隔着马车,浅浅咳嗽一声,才微笑着回了他一句。

    “侯爷公务在身,不必为妾身奔波。你我就此别过吧,妾身在京师恭候侯爷凯旋。”

    她说得很轻,语气带着笑意,却说不出来的疏离与客套。

    说完了,外间久久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说了几个字,“如此,也好。”

    听着焦玉再次上马驾车的声音,她暗自一叹,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千里之行,到底只是她搞出来的一场笑话罢了。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她一直没有睁眼。可本以为会就此别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在移动中的车门“砰”一声突然被人打开了。她吓得吃惊的一睁眼,面前便出现了那男人黑瘦的脸,下巴上还带着一层浅浅的胡渣,看见了她的惊慌失措,他目光极亮,神情像是有点恶作剧似的小得意。然后也不管她如此惊愕,他二话不说,跨上马车将她拦腰一抱就跳了下去,然后将她整个儿打横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向了他的战马。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抢人,焦玉等人震怒不已。

    不仅他们,赵如娜更是整个人都懵掉了。视线晃动间,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积雪,还有焦玉气到极点的脸。而那扛着她的男人身量极高,硬梆梆的肩膀更是格得她身子生痛,他说话的声音更是中气十足,与那山上的土匪差不了多少。

    “站住!你等千万莫与俺抢人,就凭你们几个的身子?来一个老子打一双。”

    来一个打一双?焦玉哭笑不得,不免有些发狠,“定安侯你竟如此不讲规矩?出尔反尔?”

    陈大牛横了他一眼,“老子的家务事,要你管?告辞,不送。”

    ------题外话------

    最近点儿背,键盘坏,电脑坏,换电脑,结果买个电脑也有质量问题……

    电脑不给力,敲字特别吃力,两只力全都酸了,各种不适应。等下再来修错别字,大家担待!

    啊啊啊,难道是水逆?阿七,快来救你亲妈了!

    ——喂,签到啦!——

    【鸣谢】:

    亲爱的【13588809683】升级成为解元!(本书第100名解元!么么哒。)

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旁人添堵的。而且他能堵了旁人,还能快活自己。陈大牛便是这种人物的典型。就在焦玉几个大内侍卫还有包括赵如娜在内的一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注视下,他大大方方的愣了一下神,返回马车里拉出赵如娜先前使用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不再向任何人解释,直接将她扛上马,重重一后马背,便策马而去,徒留焦玉等人在寒风中发呆。

    “侯爷,你……”

    意外被劫上了马背,又惊又奇的赵如娜,笼罩在他高大的怀里,只觉眼前金星直闪,喉咙口一阵阵痒,想咳嗽又咳不出来,极是难受。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儿来,见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也就把身上的不适压了回去,只冷静下来,淡然问他。

    “您这是带我去哪儿?”

    陈大牛没有看她,双臂微微一收,“奉集堡。”

    轻轻“哦”一声儿,赵如娜闭上嘴巴,什么都没有再问。

    陈大牛此人以武行天下,扬名军中,人如其名,长得那叫一个牛大马壮,把她锁在怀里就像扣了一只金丝鸟入笼,不要说与他讲理和挣扎,她就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人裹在被子里,发不出声来,只觉得与他身上冷硬的铠甲蹭来蹭去很是不适,还有那种久别之后陌生的羞臊感,更是让她呼吸困难。

    “俺是听你咳得慌,想来那几个小子也照料不周,不如把身子养好再回京。”

    头上突然传来他不高不低的声音,像是在解释他先前的行为,又像只是随口说说。赵如娜微微垂着头,低低压着咳嗽声,不晓得如何回答。

    沉默着,只有马儿的扬蹄声,还有猎猎的风声。

    良久,不曾想他却补充了一句。

    “俺是个大老粗,做事就这般,不像你会识文会断字,还会画画儿。你若是觉着心里不舒坦,也只好将就……忍耐几日。”

    不晓得他到底是讽刺还是称赞,或者还有没有旁的情绪,赵如娜抿了抿唇,低声“嗯”一下。两个说来关系极亲密,实则还很陌生的人在一处,往往很是尴尬。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他的性子,更不了解他的脾气和处世原则,害怕说多错多,索性闭嘴不吭声。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把马骑得更快,两边冷风穿过被子,惹得她一阵阵发冷。他似是有所察觉,低头看她一眼,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孔六等人,大声吼了一句。

    “你几个慢腾腾做啥?快点,去前头城里给老子找一辆马车。”

    “是,侯爷。”几名亲兵异口同声的回答着,嘴里都叽叽发笑。

    那是一种好奇的,调侃的,欢乐的,纯天然的,几乎不加任何掩藏的揶揄声儿,赵如娜听出来了,一直没好意思抬头。那窘迫时的脑袋,几乎快要钻入被子里,钻入他的怀里了。

    “哈哈,我们这就人。”

    孔六几人看她害羞,嘻嘻一笑,挥鞭便赶在了前面。

    冷风里,只剩他二人。

    没有了旁人窥视,赵如娜的呼吸总算均匀了一些。

    考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问了一句,“画里的意思,侯爷都瞧明白了吧?”

    陈大牛高大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想到她千里迢迢过来的警示,默了默,低头看她一眼,“俺说你下回能不能把牛给画得好看一些?那般丑陋,哪里像俺?”

    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赵如娜微微一愕,面上大窘。

    “仓促下笔,侯爷见谅。”

    “哈哈!”

    陈大牛见她脸红了,突然心情大好。

    “俺逗你乐呢!好看难看,横竖不都是一条牛,咋整也变不成马不是?驾——”爽朗的哈哈大笑声里,他双臂裹紧了她,策马飞奔在腊月的寒风里,样子极剽。

    赵如娜受不了他这股子虎劲,飞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脸颊也刮得生痛,不由死死抿着唇,敛住神色,双手攥紧他身上铠甲,时不时窘迫地瞄一眼他下巴上青幽的胡茬和黑瘦了不少的脸孔,心下竟是慢慢热起来。

    不管她愿是不愿,从一年前开始这人便是她的夫君了。女子以夫为天,这辈子她都得冠他的姓,做他的人,这便是宫中老人常说的命吧。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或者是为了御寒,她的脸慢慢贴在了他身上。可再一想,不久他就要另娶妻室,她脸上的情绪,一会儿一个变化,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直到陈大牛突然低下头来,奇怪地看她。

    “你还冷得很?”

    恍然发现自己竟紧紧靠在他身上,她脸微微一红,赶紧挪开。

    “妾身,妾身不冷了,多谢侯爷关心。”

    说话时,她始终低垂着眼皮,却能感觉出他在看她,还看了许久,耳根不由愈发的羞臊。想想自己的行为,光天化日之下,甚是大胆,更是窘迫得厉害。两人一年前见面,每次都不是在敞亮的光线下,更没有认真注意过彼此。

    她不曾好好看过他,他亦然。

    这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心中忐忑不已。她晓得自己生得还行,可更晓得像她这般长得好看的妇人,他不知瞧过多少,自己绝非最美的那种。如今被他这样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没法子摆放。

    “呵……”

    他突然低笑一声,怪异地让她猛地抬头,“侯爷笑我作甚?”

    陈大牛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见她惶惑,又是哈哈一笑。

    “俺粗莽惯了,先前的事,吓到你了?”

    赵如娜起先确实被他吓了一跳,可哪里敢承认?摇了摇头,她顺手抚顺了被风吹得散下来的鬓发,微微一笑,“妾身不怕。”

    “不怕就好!”

    他又是一声哈哈,突然在马背狠狠一拍,那马儿吃痛,嗖地蹿了出去,比先前的速度快上了几分,差点儿没颠得她吐出来。暗暗吐一口气,她知他本就不喜自己,也不好计较,只锁着眉一直低头。不料,却突然听见他说,“咱得赶快一点,去城里找个客栈歇一宿。”

    赵如娜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是一怔。

    大白天的投宿?不是找马车了吗?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她的腰身勒紧,快马加鞭,一双炯炯的视线里,多了一抹浑浊的暗色。她一开始不太明白,可慢慢的,当他身上异样的灼灼感传来,她领悟了,然后身上如同被火烧过,面红耳赤。

    此时天很冷,可他的额头却布满一层细汗。

    “紧张啥?”

    他在问她,声音不若平常,像是平添了一丝喑哑的意味,惹得她心窝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假装没有听见。他呵呵一笑,没拽马缰绳的手很快便从外面裹着的被子里灵活的钻入,再又探入了她的里衣,略带薄茧的手,带着冬日的凉意轻轻刮了她一下,吓得她哆嗦着,飞快摁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揽住她提了提身子,便将她往身前挪了挪,让她的后背紧贴过来。不知是马儿太颠,还是他太激动,她觉得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不行,俺不能等,憋得受不住了。”

    赵如娜看着他眼中大盛的光芒,带着一种会意的羞窘,再次向他摇头。

    她从小长在深宫,习妇德知礼仪,也深受约束。在她看来,大白天光之下这样拥拥抱抱的行为,已是不雅,他再那般动作,更是匪夷所思。可他是个莽夫,她再不愿,又如何能阻他分毫?一颗心咚咚跳着,她推拒几次,终是被他大手罩住,羞臊得不知如何开口。

    幸而天冷,路上行人不多,她又裹了一条大被,即便有些小动作,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也瞧不出来内里乾坤,只是她脸上早已红霞满天,觉得这人实在没脸没皮得紧。可不管她如何,他的袭击一如往常,那手上的茧子刮得她肌肤生痛也不管,越覆越紧,带着揉碎的力道,让她呼吸不匀,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昏厥。

    “侯爷,求你了。不要在这。”

    她有限的意识还在抗拒,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催生一种放纵的情绪,想要彻底放下那些骄傲和矛盾,想要呐喊和低唱,想要摧毁她受过的所有礼教约束。

    马儿还在扬蹄飞奔,她也不知身在何处。可身后的那人却不停折磨她的身子,让她时时处于羞涩与放纵之间,既受不得这样的押弄,又隐隐生出一丝欢愉。两两相对,她在他火一样的掌中几乎晕厥,彼此像两块浇了一层热油的合儿饼,柔若蚕丝又坚若热铁,终是唤醒了她的神思。

    “侯爷,你若再这般,妾身……生气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也听见他呼吸喘急,更知道这样的威胁太薄弱,与他而言没有说服力。可他终是停了手,脑袋低下靠在她的肩窝,愉快的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的粗嘎。然后一拍马背,大呼一声“驾”——

    ……

    马儿不懂人心,侯爷越急它似乎越慢。官道上未化的积雪,像一条银装素裹的玉带,让这天格外的亮堂。马儿驮着他二人在飞奔,她难抑的娇羞,他强忍的冲动,都在呼啦啦的北风里化为了呼啸。

    又行了几里,甫一入城,便见到孔六几人等在一辆马车边上,显然是听了陈大牛的吩咐找好了马车来接夫人。可他们家侯爷却没有在马车边上停顿,直接骑马飞哉向最近的客栈,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侯爷,马车在这儿!”孔六生怕他没瞧见,跟上去大喊。

    “等俺一会!”风声中,传来陈大牛的低喝。

    孔六不明所以,与同样几个不明所以的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赶着马车跟上了侯爷的脚步,把马车停在了客栈下头。而行色匆匆的陈大牛,翻身就下马,将仍然裹在被子里不敢见人的赵如娜抱在怀里,大步入了客栈。

    “小二,来一间上房。”

    小二哪瞧过这般阵势?怔忡片刻,眼看这位军爷怪异地抱了一个裹在被子里,不对,是几乎整个人连头到脚都快钻入被子里的小娘子来投宿,他愣是好久没回过神儿。不过做生意的人最是圆滑,须臾间他便换了脸,笑眯了眼上前。

    “好嘞,军爷,上房是有的,小二马上便为您准备。我们店里还有辽东有名的上好吃食……”顿了顿,他奸奸一笑,“还有辽东有名的雄凤酒,补肾填精,滋阴益气,您二位要不要来点?”

    “不要!”陈大牛横他一眼,不耐烦的打断,“赶紧找间上房。”

    大白天这样急,是个正常人都懂得他要做什么了。可小二哥年纪尚小,介绍了店中美食没被采纳,很有一种热情的火被湮灭了的挫败感,咽了咽唾沫,似乎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军爷黑沉沉的目光,又听见店中食客们的低低笑声,终是不再推销他的雄凤酒,转而带他们上了楼。

    楼板被陈大牛踩得“嘭嘭”作响。

    下面的食客们,有人在低低吃笑。

    见过猴急的,没人见过这般猴急的。

    赵如娜双颊烧红,根本不敢抬头,觉得今日脸都丢尽了。大白天入店投宿不说,不吃不喝就直接上楼睡觉,她虽是他的侍妾,可到底是有良好出身的郡主,任凭她十七年来的思考,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她的夫君抱着,随便找一家路边客栈就要入房。

    “军爷,您看看这间如何?要是不好,还可再换!”

    小二的热情被陈大牛踩灭了,但态度仍是友好,点头又哈腰。

    然而,不等他说完,陈大牛腾出一只手来掏了一块银子丢给他便大步入内,等他再想尽职尽责的多询问两句有没有需要,只听见“砰”一声,面前的木门已然被他摔过来关严,他委屈地碰了一鼻子灰。

    “侯爷,你……”赵如娜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看着眼前这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觉脑中晕厥不已,再想想外头一干人似笑非笑的样子,这会若是有地缝儿,她必定会立马钻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俺,俺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放她下来,甩开她身上保暖的被子,大步过去将她放在榻上,身子便抵了过来,那喘着气的猴急样子,羞得她满脸通红,又臊又窘。

    “我身子不好。”

    “俺晓得……”见她吓得身子直颤,他喘急不已,连连告歉,“等这厢事了,回头俺给你寻个好大夫。”双眼烁烁逼视着她,他眸子里赤红一片,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就像一堵城墙似的压过去,看上去很是吓人,但声音里却带了一点哀求,“你就依俺这一回,往后再补偿你。”

    看他急切,她不免起了逗耍之意。

    “妾身若是不肯?”

    他掌心收紧,急不可耐地低头啃她脖子。

    “不肯也得肯。”

    他像是真的忍耐了许久,手背额头都是暴涨的青筋,即便知晓她身子不舒服,也是等不得了,哪里肯老实?爪子搭上她身,便是毫不留情地狠意,甚至都来不及处理完彼此衣物便急急耍上了威风。

    她不太适应,但终是让他得逞了。她无奈地低低吸气,喊了一声“侯爷”,双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气喘如牛。大概真应了小别胜新婚的道理,阔别了一年多后,心境不同了,时间不同了,地点也不同了,人虽然还是那两个人,但或者是路边客栈比新婚的新房更添了一丝刺激,在她柔弱无骨的紧紧依附里,他竟颤抖得不知所以,越发恣意放肆。

    不受意识支配的快活,是人类最终极的快活。

    赵如娜觉得眼前的天色已然不好分辨。似有烛火在摇曳,似有白雪在飞扬,鼻间嗅到的是一股子像是汗水的膻味儿,不好闻,也不难闻,却让她情不自禁地收缩颤抖,再一看,觉着身上绫乱的衣物简直就是一种从未有想过的堕落。

    ……

    从客栈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出来之前,赵如娜让小二拎了热水来洗了下身子,虽没有换洗衣裳,可大概是出了一身热汗,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了许多,原本堵得极紧的鼻子,也通畅了,风寒也是大好。她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妇人,先前被夫君好一番疼爱,自是觉着这千里之行突然就饱满起来,就像辛苦种植在地里的庄稼,总算收获了一个果实。

    二人没太多语言交流,一起出了客栈的门。

    她羞窘不堪,一直低着头,没敢看那小二的眼光,直到发现边上的男人情绪不对,再抬起头时,她才发现马车边上不仅有孔六几个随从,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满身都是风霜,面色清俊,唇上带了一抹调侃的揶揄。

    “侯爷兴致可真好。”

    陈大牛搔了搔头,嘿嘿一笑,想想先前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瞄了赵如娜一眼,他抢步上前,扯了晏二鬼一把,闷头一笑。

    “你怎会出现在辽东?可是出啥事儿了?”

    晏二鬼看着这两人,唇角牵开笑意,双臂抱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马车上。

    “没什么大事,原本我正准备从这里去奉集堡,没有想到刚从这官道过来,便见到侯爷英姿威武的一面。索性留下来瞻仰瞻仰了。”

    “哈哈,英姿啊?!”陈大牛哦哦两声儿,就像没有听懂他的捉弄似的,狠狠拍了一下晏二鬼的肩膀,“俺这英姿,你是得多学着点。”说罢,在晏二鬼似笑非笑的促狭目光里,他实在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尴尬地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拉到边上,压低了嗓子,把话题给岔到了正事上。

    “是殿下找俺有急事?”

    “嗯。”不是急事儿,晏二鬼如何会亲自过来?

    “啥事儿,快说啊?”一听他这低沉的声音,陈大牛便急切了。

    可晏二鬼却微微抬头,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他身后静静站立的赵如娜,抿着嘴唇并不吭声儿。顺着他的视线,陈大牛也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略略一皱,刚想要给他解释,赵如娜却笑了笑,曲膝冲他福了福身。

    “侯爷,妾身先上马车等。”

    她是一个懂事儿的人,怎会不晓得自己身份的尴尬?她是陈大牛的小妾,却实实在在又是皇太孙的妹妹,论起亲疏来,她与赵绵泽的关系自然比跟赵樽亲近,他们防着她是对的。可陈大牛那不轻易蹙起的眉头,却是让她的心凉了凉,甚至有一丝害怕。

    时局若是演变得不可收拾,她将如何?

    前一刻还在恣意怜爱,下一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

    ……

    山海关哈萨尔的失足跌落,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局势看着风平浪静,却越发让人琢磨不透。夏廷德受朝廷指派,领了二十万兵马已然到达了北平府。在这几天,北狄又有了新的动向——山海关换了守城将领。很显然,是哈萨尔一直没有苏醒,这对于大晏军队来说,正是攻城良机,可不管是关外的元祐还是北平的夏廷德,都未接到朝廷旨意,迟迟未动。

    塞外风云,霜雪楚楚,对大晏朝堂的影响亦是不小。就在高句国公主进入大晏,高句国正式向大晏称臣便接受联姻之时,就在赵樽准备收拾漠北十二部抢回被夺粮草之时,就在夏廷德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府准备攻入山海关时,就在北狄准备秘密将哈萨尔从山海关送回哈拉和林时,就在夏初七琢磨着怎样吃掉赵十九之时,大晏的朝堂上突然发生了一件影响力极大的事情。

    皇太孙赵绵泽正式颁旨册立太孙妃。

    魏国公夏廷德之女,皇太孙侧夫人夏问秋,“德行兼备,秉心贞静,善行守礼”被册封为赵绵泽正妻,钦天监择吉日于次年三月举行大婚庆典。这一道圣旨从文华殿飞向全国,通令海外,极是突然。

    可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朝堂中虽然人人都知赵绵泽一直心许夏问秋,数年未变,可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册他妻位,都是老皇帝不同意。但这一回突然被扶正了,还搞得这样声势浩大,还是让许多人都猜测不透个中意图。

    皇子皇孙们的后院,多半与前朝相关。

    有人猜测,夏问秋母凭子贵,向来是身怀有孕了。

    有人猜测,是魏国公夏廷德如今手握大军,皇太孙初理政务,得仰仗于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也有人猜测,这一道圣旨看似是文华殿来的,可如果不是病中的洪泰帝亲自允了,皇太孙哪怕再欢喜夏问秋,也不敢私自颁旨册妃,忤逆洪泰帝。

    众说纷纭,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乾清宫东暖阁。

    地龙烧得极热,可洪泰帝身上还盖着盖盖的锦被,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看样子他的身子确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监崔英达陪侍在侧,为他塞了一个靠枕,又递了一盏热茶,这才躬着身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陛下,该歇了。”

    摇了摇头,洪泰帝叹一口气,老眼浑浊的看向崔英达。

    “你说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吗?”

    崔英达低垂着眉,“陛下,奴才知晓您的苦衷。”

    默了一会,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重重一叹。

    “绵泽那边如何?”

    崔英达掌心不变,仍在替他顺着气,“皇太孙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人选,虽有些儿女情长,可大局当前,自是知晓轻重。不会真为了一个妇人,罔顾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孙做事有分寸。”

    “哎!”洪泰帝抚了抚缎面的锦被,目光有些发直,“上次绵泽说找到夏廷赣的女儿,想要得回她时,朕还以为他终是想明白了,换了心思,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决绝,定要立那妇人为妃,变着法子来逼朕,真是气死我也不。”

    崔英达听着他唠叨,不敢接话。

    那件事发生得突然,谁又能想到他会换了心思呢?

    静静的,一阵风掠过。

    好一会儿,才听得洪泰帝又低低地说,“崔英达,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说?”

    缓缓合上双目,洪泰帝靠在床头,凝神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权,制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绵泽登基,被外戚干政,毁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极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绵泽如此看重那夏氏妇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凉了一下,崔英达低下头,“奴才晓得了。”

    殿内的幔帘悠悠的荡着,洪泰帝看着它,良久才摆了摆手。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

    东宫。

    泽秋院里,夏问秋身着一袭玫红色织锦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镶了珠翠的小袄,在一面铜镜前左右的摇摆着腰肢。镜中的她,面色姣好,姿容艳丽,光艳照人,尤其这一身为了庆贺她被册为太孙妃而新做的衣裳,更是将她衬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宫好看吗?”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娇弱,面上全是喜气。

    弄琴站在她身边儿,垂手微笑,“侧夫人……不,太孙妃自然是极好看。”

    “呵……”轻轻笑着,夏问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见门口进来一个窈窕的人影儿,款款落入她面前的镜中。她微微一惊,转过身来,那人向她施了礼,瞥了弄琴一眼,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她面色突的一变。

    “她的命可真大,还没弄死?”

    “是,如今她身边有好多晋王的隐卫,更是不好得手了。”

    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夏问秋面色极是难看,双目中烧起来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了不少。静默一会儿,她像是无法解恨,狠狠扯下头上的金钗,捏在手中一下下恶狠狠戳面前的妆盒,在弄琴的惊叫声中,又猛然在梳妆台上狠狠一拂,把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总算冷静下来,回过头,恶狠狠看着弄琴。

    “皇太孙回来没有?”

    弄琴双手紧攥,有些怕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回来了,在书房。”

    “去准备一碟枣泥糕。”她吩咐完,红着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宫亲自去做。”

    弄琴刚刚抬起脚,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边上,重重撞上了腰。

    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吃痛的撑起身子,跟了上去。

    等夏问秋从灶上出来的时候,再入书房,天色已然暗下。

    打从那一开始,赵绵泽就一直歇在书房,泽秋院没有去,后院几个侍妾那里也没有去,夏问秋不是不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可他再气,到底还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还是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室。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

    一辈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来挽回。

    “绵泽……”

    她款款走近,裙裾飘飘,含着笑意将手中枣泥糕放在他的案前,“我亲手下厨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这些日子,听抱琴说你都没有好生吃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绵泽,你即便生我的气,也不能亏了自家的身子,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听着她的温言软语,赵绵泽仍是没有说话。

    “绵泽……”

    又是低唤了一声,夏问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抱紧了他的双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来胁迫你,但秋儿也不想的……你我这么多年,你便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赵绵泽喉结滑动了几下,看着她委屈得通红的双眼,目光终是慢慢柔和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扶她坐在身边,换了话题,“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动手?不为你自家想,也得为了腹中骨肉想想。”

    “妾身应该做的。”夏问秋心里一松,试着眼泪儿,羞羞答答地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就像当年两个人情谊最浓时一样,一双翦水秋瞳巴巴的看着他,软声细语,“你许我以妻位,便是对我们母子最大的爱重,秋儿即便把这命予了你也是应当的,何况尽一些人妻本分,为你做几块糕点?只盼你不要太过忧思,边关战急在紧要,相信我爹爹也定能为你达成所愿。”

    “秋儿……”

    赵绵泽蹙了蹙眉,像是不愿听她说这些,目光更加暗沉。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以前的赵绵泽不会这样对她,夏问秋心里很清楚。自从那个女人不小心闯入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变了。虽然他迫于无奈在乾清宫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终究下旨册封了她为太孙妃,可她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绵泽,你心里……还在怨我逼迫于你?”

    赵绵泽目光闪烁,没有回答。夏问秋看他这样,已然红了眼圈儿,伸手抱紧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紧紧贴着他磨蹭着,眼泪一串串滑下来。

    “绵泽,我也不想这样。可咱们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你心知我前几次失子之痛,所以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就格外顾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只是一个妾生子,往后在宫中难以立足。你放心,若是我七妹……七妹她回来,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还是让我做小也罢,只要能给我的孩儿一个嫡子身份,秋儿就再无牵挂了。绵泽,我是庶女出身,我深知妾生子的不易,我不想我们的孩儿与我一般……”

    说到此处,她伤心不已,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也如愿听见了赵绵泽低低的一声喟叹,然后他揽紧了她的身子,双臂稍稍一紧。

    “我既是许了你,便不会反悔。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

    假装听不见他语气里的幽怨,夏问秋心里稍安了一分,“绵泽,我知道,你还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来了……你可怎办?”

    “我自会处理。”他声音黯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秋儿,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往常人都说男子的心易变,我曾不以为意,可她回来了……我想过要管住自己的心,我真是想过很多次的,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后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该有的我一样不会少你,但是……”

    他停了下来,语气极低,夏问秋浑身一震,“但是什么?”

    “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宁愿一分心都不在她的身上。”

    夏问秋怆然一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那如今,你有几分心在她身上?”

    赵绵泽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着,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神色疲惫地低下头去,无助地低低一喃,“秋儿,我对不住你。”

    “有几分?”她追问,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你信吗?全部。”

    全部两个字如同一记重捶,狠狠敲在夏问秋的心上。她有些庆幸自己那晚听了他的酒后之言,提示做了这般准备,拿到了这个正妻之位,要不然真的等他把夏楚那贱人弄回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俊朗而痛苦的脸,她心里情绪膨胀,想哭想愤怒想大声骂他,但她知道,她不能。赵绵泽肯告诉她心里话,证明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至少比普通姬妾强了很多,她不能破坏他们的这种感情,她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把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拔除。

    她握紧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冷。

    “绵泽,为什么?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不知道。”赵绵泽深深埋下头。

    “你既如此爱她,又何苦立我为妃?何不让我去死?”夏问秋狠狠抿了抿嘴,苦笑着,泪珠子滚下来,声音极哀怨,“绵泽,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上了心,是因为……你觉得失去了她,因为得不到,所以你痛苦。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我们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若是你对我没有情意,那我拿死逼你,你也不会应我……是不是?”

    “秋儿。”赵绵泽双眼赤红,叹一声,握紧了她的双肩,“你救过我的命,我如何能让你死?孩儿是我的,我如何能让他死?这一辈子是赵绵泽对不住你。不瞒你说,我愿意立你为妃,你的逼迫是一方面,为了孩子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那她呢?你对她又是什么?”

    赵绵泽看着她,双眼狠狠一闭,“我想与她在一起。”

    ……

    夏问秋成为皇太孙妃的消息传到漠北时,已经是洪泰二十六的腊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营的灶上为了究竟是吃炸鱼煎鱼还是熬鱼汤而犯选择性综合症。

    甲一黑着脸进来时,夏初七差点儿没他骇住。

    “喂,你这个人走路,怎会没有声音的?”

    “殿下说过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能下厨,请你马上离开厨房。”甲一是赵樽派给她的侍卫之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圆滑,很是让夏初七伤神。

    斜着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头,凑了过去。

    “我总觉得你这人很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这些天她已经说到第十次了。

    甲一没有理会她,仍然重复那句话,“主子,请你离开灶间。”

    若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真的很想把他拉去检测一下,他脑子里是不是一个安装了一个芯片儿,是不是赵樽人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要不然,怎生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东西?狠狠瞪他一眼,她嗖地跳到他面前,想吓他,结果他一动不动,她无奈了。

    “行行行,我不做了还不成?我去找你们爷告状,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告诉他,你非礼我,你非礼我,你非礼了我。”

    冷哼一声,她气吼吼出了灶房,看着天空,脑子昏眩了一下。心知这是那次生病的后遗症,她摇了摇头,也没有太在意,径直往赵樽的大帐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阴山夺回粮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带兵出发,她原本是想自己给他弄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却被甲一那个机器人给阻止了,不由有点儿憋屈。

    “赵十九……”

    她鼓着腮帮子,撩了帘子就冲了进去,结果发现帐里好几个将校都在。他们正在部署作战任务,大概没有想到她一个“大男人”还会在赵樽面前撒娇,纷纷轻咳着垂下头去,装着自己不存在。

    “啊”一声,夏初七也是大窘。

    她进来之前,没、想到帐中有这样多的人。

    霎时间,她脑部充血,恨不得去撞豆腐自杀。

    “那,那什么,你们聊,我先出去。”

    “过来吧,我们说完了。”赵樽唇角微微一扬,向她招了招手。

    自从她上次掉下冰窟窿之后,他与她亲热时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也经常不再避讳有旁人在场了。

    “哦。”夏初七低低应着走了过去,看着他案上的兵书折子还有中间的一幅舆图,也没有去仔细看,只装傻充愣地咳了一声,就替他归置起物品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立于他身侧,只希望不会打扰着他。

    看着她的正经样儿,赵樽摆了摆手。

    “此事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

    赵樽命令一出口,那些没好意思抬头的将校们便拱手告退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夏初七瞄了他一眼。

    “不会。”他伸臂圈她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想了想,将案几上放置的一道圣旨拿过来递给她。夏初七有些奇怪他的举动,但既然他让她看的,她也不客气,随手便展了开来,然后她便赤裸裸地看见了夏问秋做了大晏朝的太孙妃。

    目光闪烁一下,她没甚兴趣的合拢丢还他。

    “不关我的事。”

    赵樽看着她的脸色,“不难受?”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

    她知道,当年夏楚苦恋赵绵泽的事情,那是举朝皆知,什么大雨中痴情守候,什么寒风中伫立东宫,这都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晓得那夏楚还干过多少丢人现眼的事儿。

    瘪了瘪嘴巴,她没有反驳,只笑眯眯地戳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然后将一双冻得发凉的手,嗖地摸入他的领口,在触到他身上滚汤的肌肤时,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真是太暖和了。大冬天有这样的暖炉,真是福分。

    可她摸了一会儿,他却没吭声儿,她“噗嗤”一声笑了。

    “呆子,想什么呢?我这样了不起的女人,会在意他?”

    她说话永远诙谐高调,赵樽习惯了,低低笑着哼一声,拿眼风剜她。

    “你如何了不起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夏初七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揶揄道:“因为姑娘我找了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所以我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赵樽,他微微一眯眼,猛地把她纳入怀里,死死锁在胸膛里,一低头,温热的唇便烙在了她的额间,温存片刻,他才淡淡道,“阿七,你再等等。总有一天,爷会用天下最贵重的聘礼来迎娶你。”

    夏初七心里一惊,几乎霎时抬头,直视着他。

    相处这么久,赵樽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野心来。

    这一句“天下最贵重的聘礼”实实在在的震惊她了。

    什么聘礼最贵重?除了皇后之仪,谁还敢称得上最贵重?可是,以前她没有与赵樽相好时,看他总被他亲爹算计,她是有过很多这样的想法,希望他能登帝位。可自从明白帝王之心,明白帝王所处的位置之后,这样的心肠却是越来越淡了。她甚至愿意与他隐于山野,不愿再涉及那朝堂里的阴恶……

    “你不喜欢?”他蹙了蹙眉,掰过她的脸来。

    目光凝重地看着他,夏初七心情极是复杂。帝王之路,那是一条不归路,她真的不知是对是错。两个人互相审视着,静黑了许久,她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然后一点一点蜷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说:“赵十九,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不必考虑我。你若愿意,我必帮你,你若不远,我也支持。”

    “阿七。”赵樽微微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问,“你还记得爷在清岗时曾经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若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这些猛兽们都想称王,该如何自处?”

    “我怎样回答你的?”她低低咕哝。

    “你说,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呃”一声,她呆呆看着他。

    那会儿她就是随意糊弄于他,没有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阿七,你想要自由,我也想过放你自由,可你又撞了回来,我便不想再放了你。可你不是一个能受人约束的人,束缚得太紧,会累,终究你还是想要自由的。但这世上并无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最多的自由,就得有至高的权力。我想给你最好的,就必得如此,才不能任人欺了你。”

    他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无奈。

    若说谁最懂他,夏初七得排第一个。

    “是,说得对。”

    她重重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带着笑意,也带了一片潮湿。她知赵樽半生戎马的不容易,也知他饮尽风霜的信仰。这么多年熬过来,他哪怕再委屈,也从来没有生起过夺储称帝的念头,此时他却说,为了给她最好的,他必须要去争那个位置。

    她鼻子有些酸涩,却没有让他看见,笑了笑,一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殿下!”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漠北十二部来使求见——”

    ------题外话------

    我只想说一句,我的文黄与不黄,你心里有数,如果这个尺度都叫黄,的文一大片都得倒下。

    就算没修改前的,拿给总监看,我也敢,我相信,她也不会说这是黄文。那也不是隐晦床戏,那是人的情感和情绪,没有过程,没有器官的,能叫露骨床戏吗?连人的情绪都不能有,你让人怎么写言情小说?这一段时间来,各种刁难,别人都是秒过,我的文,审核半小时以上,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第143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

    十二部来使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大帐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冻,帐中燃着火红的炭火。

    在赵樽入内时,北伐军的李参将和另几名将校陪坐在里面。

    帐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摆了羊皮袋装着的马奶酒。是十二部带过来的,除此,还有一些他们带来献给赵樽的礼品,虽然瞧着粗犷了一些,可在这个资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么都新鲜。

    说是漠北十二部来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两个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们后侧的侍卫。

    赵樽一入内,原本聊天的声音停下了,帐中安静一片。

    几乎霎时,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脸上。

    夏初七个头矮,跟在他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晋王殿下,巴彦有礼了。”

    随着那男子起身时恭敬的声音,夏初七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蒙族贵族打分,脸孔长瘦,眉梢深浓,五官极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个倒三角型。这小胡子为他年轻的面孔添了一些“沧桑”感。不过,却极有识别度。

    他起身施礼时,身边女子亦随他而起。

    那女人脸型也是极瘦,肤色不算太白,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胸高腰细个子高挑,身材的“s”形状颇有些媚态。可以说,她是夏初七到这个时代以来,见惯了大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之后,见到过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风情万种,说难听点便是风骚入骨。

    这个“风骚”是贬义。

    因为她粘到赵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敌意,那姑娘看了过来,朝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唇,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使有礼。”赵樽脚步极是从容,语气客气有礼,却疏离冷漠,高华雍容的样子如在云端。在尊贵与风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赵樽,至少,夏初七两世见过的男人里,赵十九得算头一份。那一袭甲胄带披风,处处都是贵气的冷芒,一举一动,像一头优雅的野豹子,介于贵与野之间,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着头,没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卫的命运就是这般苦。

    她暗叹一声,便听得前面的主子爷不轻不重的询问。

    “不知来使找本王何事?”

    “尊贵的晋王殿下。”巴彦没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点头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彦,这是我的妹妹托娅,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来拜会大漠最尊贵的客人,并且为殿下带来我兀良罕最重要的两件宝贝,希望殿下笑纳。”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联盟的名字。

    赵樽静静听完他的话,按了按手,“原来是世子,快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巴彦看了赵樽一眼,见他表面客气,实则不冷不热的态度,俊俏的脸上微微一哂,并没表露不满,继续道:“巴彦来锡林郭勒时,父汗交代说,一定要代他让晋王殿下表达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抢了殿下的粮草,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抢了人家的东西,让人家不要介怀?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他嘴里的“兀良罕两件宝贝”感兴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说实际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把她给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声。

    不晓得是不是赵十九听见了她的嫌弃,终是听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彦长长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来意。”

    巴彦微微一顿,笑道:“父汗听闻晋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粮草短缺,缺衣少食,军需捉襟见肘,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巴彦为殿下带来了五千头牛羊和两千袋马奶酒和过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这算是好强盗了吧?

    抢了人的东西,见人家日子活不起了,还送食品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樽不置可否,巴彦又是一笑,“牛羊、马奶与皮毛,便是我们兀良罕的二宝之一。”

    赵樽神色极淡,“另一宝呢?”

    终是说到了重点,巴彦看了坐在身边的托娅,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宝,便是我的妹妹托娅。她是我们兀良罕最美丽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们无数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为妻,称她为草原明珠。父汗说,想把托娅赠与殿下,那五千头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娅的嫁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见到赵樽就挪不来眼。

    原来是带着嫁妆来的“大板城姑娘”?

    看着托娅媚气十足的脸,她略略有些心塞。时下的女子,真就没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还是贵如公主,说来不过一件商品。不管战时还是非战时,她们都是男人谋取利益的附属品,被父亲和兄长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实在可怜。

    当然,她这样想,托娅公主却不这样想的。

    就冲她看赵樽那眼神儿,很显然,她乐意做“商品和工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樽的身上。

    一众大晏将校,还有兀良罕的来使和侍卫。

    他们都在等待赵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声息。

    谁都知道,如今在漠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与北狄一争长短的,便是这个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联盟兀良罕了。他们有精锐的骑兵,有在漠北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赵樽目前腹背受敌的处境来说,兀良罕有意结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头牛羊,还有过冬的皮毛,对缺少粮草,缺少补给的大晏军来说,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兀良罕势在必得,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夏初七甚至也看见了,几名大晏将校殷切的目光了。

    这情形,突然让她有点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卖身了。

    她在胡思乱想,屋子里都在猜测,只有一个人最淡定——赵樽自己。

    他沉吟着看向巴彦,淡淡问,“兀良罕可汗,似是没有诚意啊?”

    “晋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牛羊是我们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亲的命,没有比命更紧要的东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贵的都献给了殿下,怎会没有诚意?”

    说话的人不是巴彦,而是不服气的托娅。

    若是中原女子,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宠的小公主,自然胆子就大些。

    她说话的时候,巴彦也没有阻止她。

    在他看来,他们的草原明珠是极美的,一个美丽的姑娘与男人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一个男人更强一些。更何况,赵樽如今处境艰难,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们被冻死饿死,自然应当非常乐意接受他们的结交,五千牛羊,一个美女,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欣然同意。

    帐内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看托娅。

    他优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喝一口,一声不吭。

    这情形让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参将看他一眼,为免尴尬,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听托娅公主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应当遣使去大晏京师才对,与我们晋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况,当初十二部在山海关劫我军粮,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又岂是五千牛羊,一个女子可以解决的?世子未免太看轻我们。”

    夏初七默默为李参将点了个赞。

    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赵樽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

    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

    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场合质问来使?

    夏初七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主子爷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这声音,像无奈,像宠溺,其实也是给兀良罕的下马威。

    帐子里的大晏将校,低笑出来,巴彦世子和托娅公主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被拂了脸面,被一个侍卫质问。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转瞬,巴彦又恢复了常态,微微带笑。

    “晋王殿下,入了冬天气见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实在经不起这长途奔徙之苦,还望殿下见谅。”停顿一下,巴彦又聪明地把话题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诚意将兀良罕两件宝赠予殿下,不知可否笑纳?”

    他一直看着赵樽,希望赵樽能表态。

    不仅他,所有人都在看着赵樽,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应。

    可赵王爷从头到尾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极喜欢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态到是极为优雅贵气,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高山远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不要说旁人,即使是夏初七,也摸不准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一次次透过茶气的氤氲烟雾,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他的云淡风轻里,辨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利芒。

    好一会儿,他似是矫情够了,慢慢抬头。

    “说吧,希望本王帮你们做甚?”

    “殿下!?”巴彦微微一惊,似是没有想到赵樽会直接点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殿下果然睿智,巴彦还没说,您就已然猜到。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把在古北口抢来的军粮,囤积阴山,原是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运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两日却被南晏的魏国公带兵夺去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我的哥哥……”

    “哦”一声,赵樽眸底略有微波。

    “物归原主,不是正理?本王与魏国公同朝为官,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本王帮你夺回来?”

    “不不不,不敢有这个意思。”巴彦被赵樽抢白,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说起那件事来,颇为激动,“殿下有所不知,魏国公有一个儿子,叫夏衍。他看上了我们兀良罕的明珠托娅,要我们把托娅送过去,换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赵樽笑了。

    笑时,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极是无情。

    “巴彦世子,你有听过强盗求助苦主的吗?”

    巴彦拳头攥紧,垂下了头,“殿下,我们别无他法了。魏国公欺人太甚,但兵强马壮,我们不是对手。我父汗与兀良罕的众位长辈们商议过了,都说晋王殿下是人中君子,我们愿意把我们兀良罕的明珠送与殿下,与殿下结这亲门,只请求殿下救出我哥哥。”

    听完,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为什么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赵樽,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吗?再一次,她心肝儿颤了,还骚动了——不行不行,赵十九再不吃掉,太危险!

    赵樽略带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无的一哼,“为什么选择本王?左右都是换人,你们把人给了夏衍,还不必再付五千头牛羊。算来,你找到本王,这买卖不合算。”

    巴彦颔首,态度严肃恭顺,“殿下,我们虽是草原人,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与殿下间的过结,那只是误会。在此之前,北狄与兀良罕过不去,南晏也与兀良罕过不去,抢粮草是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过冬,原就是无奈之举。我等素闻晋王殿下胸襟开阔,人中之龙。若是晋王殿下允许,我等往后愿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能让我兀良罕的子民与南晏子民一样,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战乱之祸。”

    这一席话,巴彦说得极低沉,极诚恳。

    如果夏初七不是夏初七,她觉得自己能被感动。

    好半晌儿,她没有听见赵樽回答。

    她猜,他也是被感动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转头严肃地吩咐李参将,“去吧,把巴彦世子带来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礼,这样说,便是应了。

    夏初七心里猛地一塞,差点没有呛死。

    果然赵十九是一个没节操的,收个女人估计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样吧?

    她傻呆呆愣住,巴彦与托娅却是顿时大喜。

    托娅那风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赵樽,巴彦则是马上起身拱手,脸上隐不住的喜色,“多谢晋王殿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谢。”

    看到几个人坐下来,兴致极好的寒暄,夏初七双手攥紧,脊背生硬,心脏突然像钻入了无数的小虫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骚痒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苍蝇,恨不得马上把赵十九抓过来问上一问,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她不能。

    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不能当场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么。

    ……

    李参将出去了好一会儿,巴彦与托娅又说一些旁的事情,赵樽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身姿舒展,态度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看着托娅时不时抛媚眼向他放电,夏初七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甚至能听见牙齿咕咕作响。

    她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或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歹毒,赵樽突然转头。

    看她一眼,他视线淡然,只道,“阿七,续点水。”

    还给他续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她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只是黑着脸过去拿过水壶来为他茶盏里续水。在续水的时候,她前倾身子,特地观察了一下赵十九的表情。可他眼神无波,面上无浪,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脸别开了。

    靠,他先人板板的!

    她愤愤不平,却拿他没有办法。

    幸而,李参将很快就回来了,朝赵樽点了点头。

    赵樽面上好看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巴彦世子,盛情难却,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本王在京中已有王妃,怕是没福分与贵部结亲,诸位请回吧。”

    “晋王殿下你……”

    巴彦和托娅顿时惊了,大晏将校们也惊住了。

    谁都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

    赵樽没看众人见鬼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解释,“兀良罕只有两件宝。若两宝皆收,本王实在惭愧。收一宝,还一宝,这样比较心安理得,慢走,不送了。”

    夏初七“呃”一声,猛地看向赵樽。

    果然赵十九就是赵十九,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歹毒。世上哪有把人家的嫁妆收了,把人家的姑娘退回去的道理?而且他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估计这事,除了赵十九,真没有旁人干得出来。

    小小一出手,就报了粮草被抢的大仇。

    赵十九的腹黑,天下无人能及。

    但夏初七也知道,漠北十二部联盟是限次于北狄的草原势力,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候,从政治角度考虑,赵樽不与他们为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先前说不想再做困兽,想要猛虎出栏,那么他与十二部联姻,将他们收为己用,只有助益,没有害处。毕竟,晋王府后院大,多一个妇人,也不过多一双筷子。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身边有无数的美人儿,在时下简直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她,夏初七。

    若不是为了她,他断不会拒绝。

    毕竟以一个王爷之尊,收一个妇人简直太合理。

    没有人猜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彻底,纷纷愣住了。

    巴彦世子的面色也极其难看,慢慢从席上站了起来,“殿下,您这是在有意刁难我们?”

    赵樽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表示了不解,“世子何故如此气愤?你们兀良罕要送两件宝给本王,非得让本王笑纳不可。本王如今只笑纳一宝,岂不是你们占尽了便宜?”

    “噗”一声,夏初七忍不住了。

    看着赵十九面无表情装无辜的样子,她差点儿笑死了。虽然这突兀的低笑显得不合时宜,可先前凝固在她心里的阴霾,随了这一道笑声破云而出,峰回路转,迎来阳光的感觉实在太好。

    “阿七替本王送客。”

    “是,殿下。”侧眸过去,她促狭地看了赵樽一眼。

    不巧,赵樽也正在看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挑了挑眉,他唇角微弯,什么都不用说,彼此都找到那种恶作剧之后的喜悦。

    逗人玩和做坏人,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确实很愉快。

    “巴彦世子,托娅公主,请吧。”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摊开了手。

    看着她揶揄的脸孔,风情美人儿托娅公主面色苍白,嗖地剜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赵樽,完全是看“负心人”的样子,又爱又恨。

    “晋王殿下,你欺人太甚!”

    不给赵樽与她说话的机会,夏初七低低笑着,接了过去,“公主,你们兀良罕夺我军粮草,害得我军吃不饱,穿不暖,几乎过不去这个冬。只收你五千牛羊就饶了你们,殿下已经很仁慈了,公主还是不要口出恶言得好,不然,可就没法善了。”

    托娅回头啐她一口,“不男不女,我与他说话,与你何干?”

    夏初七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笑了,“我喜欢你。”

    “……”这一回换托娅哑巴了。

    “因为你够有勇气。好,骂完了,请吧?”

    夏初七也不生气,笑眯眯对敌,这招儿是给东方青玄学的。往往都能够把对方准确的气死,自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托娅拳头砸在棉花上,气咻咻瞪她一下,终是飞快地冲出了帐篷,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巴彦世子没有马上离开。

    他盯着赵樽,瞧了片刻,大概感受到了他与夏初七之间的不同气氛。目光转到了夏初七的脸上,唇角微微一扯,拉得那倒三角的胡子也跟着抖了一抖,似笑非笑一下,目光又滑开了。

    “殿下,巴彦此次来,原本还有一事相告。”

    夏初七突地对他另眼相看了。

    被人这般戏弄,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心性极是不错。看来兀良罕的十二部联盟,将会是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另一个劲敌了。

    赵樽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动过,闻言轻勾唇角。

    “世子请讲。”

    巴彦缓了一口气,才平静了声音,笑道:“我父汗先前之所以把粮草囤放在阴山,除了怕运入漠北被你劫走之外,实乃那里有一个前朝废弃的军囤大仓库,放潮放火,极是好使。”

    “哦。”赵樽点头,表示知道了,你该走了。

    巴彦却不急,又是一笑,“这里面还有一个秘密,关于阴山的秘密。”

    夏初七一听秘密有来劲,恨不得马上知晓结果。

    可赵樽却回答得漫不经心,“即是秘密,世子又何必告诉本王?”

    巴彦世子左右看了看,见帐中众人都已退下,不紧不慢的上前几步,走到赵樽的案前,压低了嗓子,“南晏立国前,与前朝在阴山有一场恶战,也是南晏将北狄推入漠北的关键一战。当时带兵的南晏将领,是前魏国公夏廷赣……”

    听说夏廷赣的名字,夏初七心里一惊。

    然后,她装着不经意,偷偷往前挪了几步。

    巴彦看见她了,皱了皱眉头,可见赵樽不介意,他也不避讳了,“北狄从中原退败时,敛了大量财宝,包括整个北狄国库的金银,准备偷运入漠北哈拉和林,却在阴山被夏廷赣劫获。据说,那是一笔可以让一个国家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财宝数量……”

    天!夏初七听得心惊肉跳。

    无数的财宝……那得是多少?

    不期然的,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几次和她说的话。

    “七小姐,你身上的价值,不可估量。”

    如果价值就等同于财宝,加上一个夏廷赣,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一阵漏风,竖起了耳朵,可赵樽却似乎没多大兴趣,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瞄了巴彦一眼。

    “世子想多了,传说而已。”

    “呵呵。”巴彦微微一笑,“是不是传说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不过,父辈们都是这样讲的,兀良罕十二部里,有好些都参加过当年南晏与北狄的战争。姑且听之,也可姑且信之。殿下,巴彦告辞。”

    “不送。”

    “看在五千头牛羊解了你危机的份上,我大哥的事,就交给你了。”

    巴彦临走,又这样说了一句,说得极为理所当然。

    赵樽不置可否,而夏初七的脑子里,这会儿有无数的念头浮上来,嘈杂一团,也没太听清楚赵樽与巴彦说了一些什么,直到巴彦的人都走了老远,她还呆呆地立在那里发愣。

    头顶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想什么?”

    “赵十九!”夏初七回头,看看他冷寂的眸子,终是回过神来。想了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你对我太好了,美人儿都不要。”

    “爷可不是为你。”赵樽挑了挑眉头,赏给她一记冷眼,懒洋洋一叹,“你以为兀良罕的目的,就这样单纯?只为了给本王送一个妇人暖床?”

    看他说得严肃,夏初七唇角翘开,似笑非笑,“爷,听您这意思,好像很遗憾呀?那到底什么原因,让我们尊贵的晋王殿下,没有收了暖床的美人儿?草原的明珠?”

    赵樽挽了挽唇,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脸,表情淡然,“我若收下此女,岂不是与兀良罕私交匪浅,狼狈为奸?那不仅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粮草被劫的事,也有可能算到我头上。说不定,夏廷德正拿着京师的秘旨,等着给我定罪呢。”

    “这样严重?”

    夏初七面色一变,随即,想想又笑了。

    这一笑,是苦笑,这一说,却是很暖,“瞧你说得,就好像你拒绝了美人儿,他们就不把账算到你头上一样?”

    赵樽与她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同时破功,低低笑了起来。

    他拍她后脑勺,“阿七说得对极,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给本王背这口黑锅。”

    “背黑锅有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黑锅岂能乱背?声誉大过天。”

    夏初七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与她的没脸没皮不一样,赵十九是一个价值观与她不同的古人,他把声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看着他眸底浮现的一簇暗芒,她有些心疼了,不忍心再提此事,笑着岔开了话。

    “那么请问才德兼备的晋王殿下,阴山的粮草,你还要不要?”

    “自然要的。”赵樽缓缓低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缓地告诉她,“这一次,阿七可以好好骄傲。为了爷这妇人不吃苦,爷得去做土匪了。”

    夏初七“噗”一声,笑得唇角梨涡浮现。

    “得了吧你,十九爷运筹帷幄,哪可能仅仅为一个妇人这样简单?嗯,有什么计划,老实说来,姑娘我给你考量一下。”

    大概今日“收了嫁妆,遣了嫁娘”的事,让恶趣味的赵十九尝到了整人的乐趣,他心情颇好,低低一笑,伸手抬起夏初七的脸,端详着,大拇指伸出来,极是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过了片刻才回答。

    “阿七,接下来的事,爷需要你。”

    被人委以重任的感觉实在太好。

    夏初七抬高下巴,冲他敬了一个军礼。

    “长官请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赵樽失笑,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脸上刮了刮,低低“嘘”一声,指尖慢慢按在她的唇上,指头轻轻分开她柔粉的两片儿唇,温柔得像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縻挲着,縻挲着,直到那有力的指尖彻底占领她的唇,让她两片唇不得不与他修长的指节接触,乃至任由他慢慢侵入抚舌,才听得他低低发笑。

    “便是这个了。”

    他说的任务就是这个?夏初七的脸唰一烫。

    “赵十九,你不是东西,整了外人,还来整内人。”

    “阿七这般不知羞,还没嫁与爷,便自称内人。”

    知道这货是个嘴损的,夏初七连脸都不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咬住那根指头,微微眯着猫儿一般的眼,极其娇憨含糊地说:“行,你是爷,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小心,来也是这般待遇。”

    被她一咬,他手指吃痛。

    可他却没有收回手来,由她咬着,拿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痴七,这一回真的有事,要你做。”

    ……

    ……

    阴山。

    连续数日的大雪,让这一片土地更加的荒凉。

    地处北狄与南晏的交界,阴山附近的住户较少。

    连年不停的战乱下来,这里显得格外贫脊。虽然杀戮从来不少,但这个地方却常常有“江湖君子”之流前来寻找宝藏。据说阴山附近,不仅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秘密皇陵墓葬,还有一大批北狄皇帝逃往漠北时的金银财宝,只要得到它,便可富甲天下,子子孙孙不愁。

    夏廷德的大军原本驻扎在北平。

    可如今他的主力军,却被秘密调往了阴山。

    外间是呼啸的北风,营帐中极是暖和。

    烧红的炭火,映红了两个人的面孔。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夏廷德。客位上的人,是一个身着便装长袍,面白微胖中年男子。他长得有些母气,下巴上面没有半根胡须和男子性征,说话的声音更是尖细。

    “国公爷,咱家这差事,得依仗你了。”

    “何公公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夏廷德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来转去,磨得极是光滑,微微笑着,他略一计较,又敛住眉头,“不过,那人素来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要想拿住他的把柄,极是不易。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还望何公公与老夫通力合作才是。”

    客位上的人,正是何承安。

    他眉头轻蹙,嘴角一沉,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皇太孙特地交代咱家来办这件差事,若是办不好,那也不必回京了。还望国公爷多费些心思,咱家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多吃几年闲饭呢。”

    “好说好说。”

    夏廷德哈哈大笑,态度极是谦和。

    若说如今魏国公是皇太孙的老丈人,女儿夏问秋封了太孙妃,只等赵绵泽一即位,便是母仪正下的皇后。他自己又贵为国公爷,深得洪泰帝的信任,还手握重兵,可谓风头一时无两,又何必对一个太监如此恭敬?

    没办法,何承安是赵绵泽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两个人扯东扯西的聊了一会儿,夏廷德终是问到了最关心的事,“何公公,不知皇太孙殿下交办您的差事,到底是什么,说出来老夫或许帮得上?”

    “国公爷……”何承安拖长了声音,笑得极是暧昧,“这个规矩,您应当明白的。皇太孙交办差事,咱家怎敢让国公爷越俎代庖?皇太孙说了,你只需办好你的差事就行,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是是,何公公说得有理,是老夫一时失言,放肆了。”

    夏廷德心里冷哼怒骂,脸上仍是带着谦恭的笑。

    可心里,到底还是多了一个疙瘩。

    有什么事情,赵绵泽为什么不干脆交给他来办,非得让他宠信的东宫大太监何承安专程跑这一趟?——除非,为了那个女人。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一凛,瞥了何承安一眼。

    然后,他也是暧昧一笑,凑过脑袋去,压低了声音,“何公公,老夫已在隔壁帐里略备了薄酒,还在北平找了两个舞伎来助兴,还请公公赏脸,陪老夫喝上两盅?”

    何承安看了看他,慢慢起身,“国公爷有心了,咱家却之不恭。”

    “请!”夏廷德笑着,侧目看了他一眼。

    哼!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

    再清高他也是一个男人,哪怕他没了根子。

    ……

    ……

    营中的酒宴吃得热火朝天,夏廷德却不胜酒力,中途就退了出来。

    他自住的营帐里,夏衍看见他进来,赶紧贴上去。

    “爹!您回来了,那老匹夫搞掂了?”

    “闭嘴!”夏廷德皱了皱眉,瞪他一眼,压低嗓子,“小心隔墙有耳。”

    夏衍这人长得不难看,说来还有几分俊气,只是从动作到表情,极是没正经,一看就不太像个正经公子。但在他老爹的面前,他还是得紧着裤腰带,老鼠见到猫似的,掂量着说话。

    “爹,你说赵樽会来阴山吗?”

    “自然,他营中缺衣少食,除非他想让兵卒活活饿死。”

    “如果他来了,我们就把粮草还给他?”

    夏廷德冷笑,“你说呢?”

    “当然不给最好,可……”夏衍默了默,缩了缩脖子,“咱能治得住他吗?爹,谁都知道赵樽智勇双全,擅长谋划,还有辽东的陈大牛,山海关外的元祐,他们可都是一伙的……儿子怕您吃亏啊!”

    “元祐?毛都没长齐,那小子不足为患,只要我们不打山海关,让北狄人拖住他,他就动弹不得。陈大牛嘛……”说到此处,夏廷德眸子一阴,冷冷一哼,“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顾不上咱们。唯独赵樽……”

    见他脸色冷沉沉的极是可怕,夏衍赶紧上前,替他捏着肩膀,“爹,咱为了赵绵泽得罪赵樽,值得吗?虽说赵绵泽是我的妹夫,可儿子在金卫军呆过一阵,总觉着,赵绵泽搞不过赵樽……”

    “放屁!”不等他说完,夏廷德就恼了,“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哦!”一声,夏衍垂下了脑袋。

    “多跟你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啥是正事呀?爹,您了解儿子我的。”夏衍嘿嘿一笑,为他捏得更勤快了,“爹,兀良罕那个托娅公主,长得真是销魂又勾人,若是儿子能纳得她,此生就无憾了,爹,儿子一定要得到她。”

    “哼!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夏廷德脸色难看,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子,虽说不满意,却也比隔壁老王家的强,他狠狠骂了一通,结果还是把手搭在了夏衍的肩膀上。

    “不要急!我夏廷德的儿子,要纳一个草原蛮荒之女,是他们的福分,竟然还敢拒绝?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求着把姑娘送上门来,求着你要她,求着你爹我赏他们一口饭吃。”

    ……

    ……

    兀良罕的来使走了。

    那天晚上漠北大营的士兵们饱餐了一顿。

    篝火宴,烤羊肉,马奶酒,这样好的吃食,已经好长日子没有了。

    人活着,就图个吃喝。

    吃饱喝足,人的精神也倍儿爽。

    但是去阴山的计划,却因粮草被夏廷德抢了先,得从长计议。

    赵樽若从漠北十二部手中抢回粮草,那是天经地义,如今粮草落入夏廷德的手里,再夺回来就不能用明抢的了。不过,夏廷德没有急着去打山海关,而是偷偷摸入了阴山,去劫回粮草,这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夏初七打了个饱嗝出帐去消食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远处的篝火极旺,火花中将士们还在欢声笑语。

    她慢慢踱着步,考虑着,越走越远,甲一突然鬼似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你去哪里?”

    夏初七服了这个机器人了,白他一眼,“尿尿。”

    这个回答,实在太“冻人”,甲一冷在了当场。

    瞥着他生硬的脸,夏初七颇为叹息,“你整天跟着我,你不累,也让我沉醉了……甲一,甲老板,我总担心,我半夜踢被子打呼噜的时候,我换衣沐浴的时候,或者我和晋王殿下亲热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你瞧去了?”

    她这样说,正常人得窘迫吧?

    可甲一没有表情的摇了摇头。

    夏初七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现在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啊,好好培养一点屌丝气质,不要整天这样酷。”说罢,她飞快地跑开,想要尿遁。

    不得不说,她真服了这些隐卫了。听上去他们是很诗情画意的一个职业,感觉好像很跩。可实际上,谁的身边要跟了一个,或者是无数个,那真的活得够呛,让人气都没处气。

    “喂!你站住。”她走几步回头,发现甲一还在身后,叉起了腰。

    “何事吩咐?”他像个复读机。

    “我是去尿尿,哥们儿!”她强调。

    “放心,我不会看。”

    “你……够了!好不?”

    “殿下说,寸步不离。”甲一很认真。

    耷拉下脑袋,夏初七倒抽一口气,又才抬起头来,定定看他片刻,突然调头往回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找赵十九,再这样我要疯了!”

    甲一默默跟着,也不反驳。

    她还没有走到赵樽的营帐,就见那位爷大步走了过来。

    “阿七,你来得正好。”

    夏初七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了?良心发现?”

    赵樽眉头微跳,看了甲一一眼,摆了摆手,然后放软了声音,“有人找你。”

    “去!这破地方,谁会来找我?”

    “去看看就知道了,帐里,我还有事,先走。”

    赵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就走,等她反应过来,那厮只剩一个背影了,而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又立了一个“机器人”甲一。

    他看着她,语气无辜,“殿下没有命令我离开你。”

    “你就不能去陪他?他长得比我帅!”

    “不能。”

    她苦了,“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咋这般熟悉?”

    听她又问这句话,甲一闭了嘴,“……”

    夏初七苦着脸,沉默着回营帐。

    帐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腰上系了一柄长剑,一身的青衣直身极是朴素,却也让她穿了一个玉树临风,样子极是清瘦俊朗。只是,等她听到声音转头时,夏初七才发现她的脸,比一年多前还要白,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

    “阿七,我总算找到你了。”

    ------题外话------

    转山转水转转转,我又肥来了,姑娘们还在吗?

    ——继续提醒,签到嘞!签到有元宝有肾6嘞——

第144章 因为在意,所以残忍。

    夏初七认识李邈有两年了。

    虽然这次分离的时间较久,但先前二人相处的时日不短,曾经还形影不离过,算是极为熟悉了。但她从未见过李邈这样的表情。失措,忧伤,紧张,惶惑,几种情绪都不太多,也不明显,却足够让她原就苍白的脸,变成一个悲剧的调色盘。

    “天降红雪了?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紧张过,千里迢迢寻到漠北了,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她撞了一下李邈的肩膀,脸上带着笑,是为安慰李邈。

    可李邈动了动嘴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投向了她背后僵硬得像块石头的甲一,似是不太方便开口。夏初七了然,回过头去,咳嗽一声,挑高眉头瞪向甲一。

    “甲老板,能否请你回避片刻,外面等候?”

    甲一没有看她,那一双探照灯似的视线犀利地从李邈的面孔上,慢慢移到了她两个紧握的手上,然后又移到夏初七的脸上,站直了身子。

    “殿下说寸步不离。”

    “……”

    这句话一天说无数次,他就不累吗?

    夏初七瘪了瘪嘴巴,突然从他古怪的表情上察觉出了一点旁的情绪来。李邈身着男装,她自己虽然也是男装,可甲一却晓得她是一个女人,他该不会以为她……

    暗自一乐,她含情脉脉的对李邈笑了笑,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机器人”,笑道:“赶紧去向殿下汇报,我与旁的男人在帐中亲热。”

    说着,趁着甲一僵硬了脸,她直接撑住他的双臂,用力把他往帐外推。甲一狐疑的看着她,虽是极不情愿,可当他的双脚出了帐门,终是没有再进来。

    “清净了。”

    夏初七长长松了一口气,为李邈倒了一盅水,拉她一起坐下,这才盯着她一双满是红云的眼睛,担忧地问,“到底发生啥事了,看把你着急成这样?”

    李邈端了端水,迟疑一下又放回案几上,没有喝,却狠狠咽了咽唾沫,与她说话时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落寞,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焦灼。

    “阿七,还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讲过的那个人?”

    “哪个人?”

    夏初七挑眉,李邈被噎住,终是一叹。

    “我的那个他。”

    “哦”一声,夏初七恍然大悟了。

    在应天府时,她曾经追问过李邈无数次那个人到底是谁,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模样。可李邈回答她的永远都只有两个字——死了。

    她掀了掀嘴唇,懒洋洋的将水盅塞回李邈手里。

    “这般说来,是死人又活了?还是活人要死了?”

    “阿七,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李鹏似是想要极力表情得淡然,可她幽幽出口的声音,带了一些淡淡的哽咽,仍是没有逃过夏初七的耳朵。

    夏初七很确定,她不想那个人死,也在为他担心。

    “他是谁?表姐。”

    “他是……”李邈情绪极是挣扎,端起水盅喝了一口,润了润嘴皮,才慢慢地说出了一个惊死她的名字,“哈萨尔。”

    “啊?”

    吃惊得叫了一声,夏初七赶紧闭紧了嘴,怕把甲一引进来。不过,听李邈说起哈萨尔,想到在卢龙塞见过的李娇,她几乎霎时就脑补了那三个人之间发生的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来。同时,她也知道李邈找她做什么了。

    这些时日,赵樽的大军虽然困于漠北,但消息来源并不少,她知道哈萨尔从山海关失足跌下城楼之后,一直未醒,前些日子才因为夏廷德兵抵北平,要被部下送往哈拉和林。

    李邈久久未语。

    夏初七先开了口,“表姐,你是想我救他?”

    “阿七,我知道他是大晏的敌人。”李邈声音低沉,目光冷寂得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一字一句,全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伤感,“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好向你开口。他在山海关治了这样久,一直没有起色,如今天寒地冻,送往哈拉和林的途中,困在了离这里约摸八十里左右的阿巴嘎。我差人前去探营时,听说,他似是……似是不行了。”

    “不行了,找我也没用啊?”夏初七害怕给她希望,再换来希望,“我是医生,不是神仙,不是包治死人的。”

    “阿七,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

    肩膀被李邈抓得生痛,夏初七蹙紧了眉头,看着她完全没了血色的脸,“表姐,你抓痛我了。”

    “我……对不住。”李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飞快缩回手,可目光里的恳切未退,那样子,就像是恨不得跪下来求她了。夏初七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一叹。

    “表姐,你总得先告诉我原因吧?要不然,即便我同意,我也没法子说服赵十九。你晓得他的脾气,不会轻易容我去救的。”

    李邈握着水盅的手指微微弯曲,越捏越紧。

    与她讲那些过往的时候,她微微颔首,夏初七看不见她面上的情绪,但听完那一段凄美又残酷的故事,她觉得就像被冷汗浇透了脊背,牙根儿都在痒痒。

    “早知如此,当初在卢龙塞,老子就该宰了那李娇小贱人,为你报仇。”她是个口无遮拦的,恨恨的说话里,一双大眼睛里,眸光极为冷厉,“还有啊表姐,明明就是他对不住你,何不让他就这样死了?何苦要救?”

    李邈眼睛一片血丝,紧紧抿了一会嘴角,哑声说,“阿七,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我听到他失足跌落的消息时,也以为可以不再关心,不必介怀。但……我做不到,我怕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性命,他没了,我还能去恨谁?”

    如果在恨,何苦关心?

    恨字有颗心,有心才有恨。

    夏初七半蹲在她面前,抬头盯着她一直低垂的眼睛,握紧了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行了,不要难过了,我理解你了还不成吗?我懂,不管他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到底曾经爱过一场,又怎能当成路人?但是表姐,我即便愿意答应你,不说如今两军敌对,就说这里到阿巴嘎的距离,来回也得两三天……我如何救他?”

    “阿七。”李邈声音哽咽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眉头微微一动,“我知道我的请求过分了,太为难你了。”说到这里,李邈突然抬头吸了吸鼻子,像是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了嗓子说,“我若可以不闻不问,我肯定那般做了。但是阿七……我做不到。”

    “不明白你,既然这样在意,又对他那样残忍,连都不愿意见一面。”

    李邈苦笑,“因为在意,所以才残忍。”

    看着他顿时灰暗的表情,夏初七垂下手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急,容我想想办法。”

    ……

    ……

    办法不好想,赵十九那一关更不好过。

    他怎会轻易同意她去阿巴嘎替哈萨尔治病?

    不说阿巴嘎如今在北狄人的手中,她过去极是不便,还有危险。就说哈萨尔本人也是赵樽的对手,他是北狄太子,如今赵樽又处境又这般尴尬,她如果去治好了哈萨尔,那岂不是为赵十九找事吗?

    可李邈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得不帮。

    她左右为难。

    将心急如焚的李邈安顿好,她便出了营帐找赵樽。

    这件事情干系太大,她不能欺骗他,必须要一清二楚的说明白了再决定怎样做。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但为了李邈,她必须尽力一试。

    赵樽不在营中,她进来找李邈的时候,他说有事出去。夏初七当时没来得及问他,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在营房里带着跟屁虫甲一找了一大圈儿,不仅没有见到赵樽,就连陈景也不见了踪影,只听人说殿下与侍卫长是骑马出去了。

    天儿都黑了,他应当走不远。

    她只能等待。

    回到营帐,她为李邈准备池一些吃的东西,又唠起了这一年多来的近况。在听李邈说起如今京师的情形时,不免有些唏嘘,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尤其是夏问秋做了太孙妃。

    李邈很是替她不值,“阿七,这个位置原是你的。”

    夏初七之所以感慨,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对太孙妃那个位置,丝毫不以为然,“才不稀罕。先赏他乐呵几天,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等着瞧吧。”

    她说得极是轻松,可李邈显然不太相信,眼神儿总往她的脸上看。估计在她看来,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怎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夏楚那会子为了赵绵泽连死都不怕,如今夏问秋鸠占鹊巢,她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

    “阿七,你要想开点。”

    “好了好了,你就甭安慰我了。表姐,你说我有了赵十九,还要赵绵泽来做什么?渣男是用来耍弄的,不是用来爱的。记住了没有?”

    见她还想劝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赶紧把话题扯到了哈萨尔的身上,就“渣男”问题,进行进一步探讨。她问李邈,“你既要救她,可有准备回到他的身边?”

    李邈失笑,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他死。过去的事情,只能过去了。阿七,看到你与十九殿下这般的情深意义,表姐很替你高兴。男女之情,只有无猜测,无利益,无忌讳,全心信任,在一起才能平安喜乐。”

    夏初七知道,她要的也只是平安喜乐而已。

    “你可有想过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从头再来。”

    从头来过?记忆中美好的过往,都像嵌在脑子里的一幅幅风景画,美则美矣,一想便抽得心窝子生痛。李邈清晰的感觉到疼意,捂了捂胸口,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或许不是他错,而是我错。错在我不该生成临安公主的女儿。”

    “此话何解?”夏初七不懂了。

    李邈半垂着眸子,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直接那手指的疼痛代替了心里的疼痛,语气才平淡下来。

    她出生在韩国公府,但她不同于普通的郡主。因为她母亲是大晏朝身份极贵的临安公主。因此,她的父亲做了驸马都尉,却不能像旁的世家子弟拥美无数,只能有临安公主一个女人。

    这是公主的特权,驸马的缺憾。

    她是在一夫一妻的环境下长大的,而且她的父母极是恩爱,这让她从懂事起就有了她的郎君只能独她一妇的观念。但在韩国公府,她的叔伯们,却与他父亲不一样,他们妻妾成群,侍妾无数,整日里后院争端不段,她看着那些女人,一点一点在生活中消磨完了尊严,只为那一个男人而活,更是惧怕那样的生活。

    说来,姐妹共事一夫,同嫁一个男人在时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若她不是李邈,若她像普通妇人那样的观念,认定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为正常,就不会有那样的悲剧发生。

    “所以阿七,其实是我错了,我太高看自己。”

    “表姐,你没错。女人就当这样。”夏初七想了想,狐疑地蹙起了眉头,又问她:“有一点我挺奇怪的,他既然不喜李娇,为何又会……咳,我是说那天晚上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是一个意外?比如他喝醉了酒,或者被人下了药?要不然,怎会平白无故就改变了观念?”

    那天晚上的回忆,是李邈的一个痛点。

    她没有与夏初七的目光对视,别开了脸去,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嘲弄的腔调,“我想过。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阿七,如果那个人不是李娇,他从此也不与她来往,我可以原谅。但偏偏那是李娇,我若再与他一起,中间也永远横着一个人。我的亲妹妹,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吗?”

    “哎!”夏初七重重一叹,“可如果我与你去了阿巴嘎,你见到他,见到李娇,可怎么办?”

    李邈默默转头,定定看着她,“我不会让他见到我。”

    夏初七“呃”一声,眼睛都绿了,“那他怎肯信我,不得宰了我呀?”

    李邈微微沉吟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块清澈通透的玉佩来。不对,是半块玉佩,鸳鸯玉佩,与夏初七曾经从哈萨尔那里见过的玉佩显然是一样的。

    她错愕了一下,“这个是……我在他那里见过。”

    李邈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佩紧紧的握在手中。她想起了穹窿山阳光下那个英俊的少年。他眉眼笑容还栩栩如生的在眼前,半环着她教她挽弓时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可如今他在那头,她在这头,隔着几十里路,但除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什么也没有留下。

    漫长的离别过去,人终于不再是那个人了。穹窿山上的少年,眼睛永远是柔和宠溺的,可那日在山海关的北狄太子哈萨尔,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痛。

    他痛,她也痛。

    既然如此之痛,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这玉佩,徒留伤感的东西,便不留了罢,权当一场冤孽结束。

    她狠下心来,把玉佩塞入夏初七的手里,“到时候,你把玉佩交给李娇。这是我们的祖母留下的,与……他手中的半块是一对,鸳鸯不成双,何必难为人。一并给她吧。”

    玉佩上还有她的体温。

    夏初七接了过来,感觉到它慢慢凉透。

    凉的,还有李邈的心。

    她慎重地把玉佩放入怀里,贴身藏好,紧紧给了李邈一个拥抱,“表姐,那个妹妹你就不要惦记了。你还有我,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会为夏李两家,平冤昭雪,大仇得报。”

    ……

    ……

    草原上的雪夜可真冷啊。

    地上是积雪,树枝在风中颤抖,这是夏初七第三次到营房门口等赵樽了。他自从出了营就一直没有回来,就连平素与他亲近的二宝公公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大雪天的,究竟做什么去了。

    “我的主子爷啊,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郑二宝立在她身边,不停搓着手,冷得直跺脚。

    “呸呸呸,乌鸦嘴。”

    听了他的话,夏初七瞪他一眼,骂咧了一句,却听见站在另一边的甲一认真的反驳,“狼怎么可能?至少也得是雪豹,或者是狼群,才叼得走。”

    “我勒个去,你们两个能说点好听的吗?”

    “呜,不会真有狼群吧?”二宝公公快哭了。

    “自然有,雪狼。”甲一回答得很严肃。

    “啊,你别吓我,咱家胆儿小。”

    看着边上两个一唱一和的二货,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气,也极是忐忑。营房门口的旗幡不等在飞舞,她也在寒风吹拂中,由内到外冷透了。风拂过来,从脖子钻进去,刺骨的冷,却不如她想到赵十九的冷。

    “不行,再一刻钟不回来,我出去找。”

    她刚刚说完,甲一就阻止了,“不行。”

    “要你管?”

    “你去只能喂狼,吩咐将士们去寻吧。”

    “讨厌!我怎的不能去?”向他做了一个龇牙的动作,夏初七估摸着以自己的本事,去雪林里找赵樽的生存机率究竟有多大,最终还是蠢蠢欲动。

    一刻钟过去。

    又一刻钟过去。

    有将士陆陆续续出去寻人了。

    夏初七原就冷透的心,越发往下沉。

    “不行,我得亲自去找。”

    她二话不说,回营里牵了马就出来,在郑二宝哭爹喊娘地要跟着的哀求声里,拍马扬长而去。甲一这回没有阻止她,而是骑了马跟在她背后。

    夜晚的雪原上,由于白雪的反光和映照,能见度极高,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寒风中奔了出去。

    “赵樽,赵十九!你在哪儿?”

    夏初七大声地喊着。

    可茫茫原野上,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离营房越远,她心里的恐惧感尤甚。

    一开始,她虽然担心,却知道赵十九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男人,而且他还带上了陈景,他俩在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到种种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她觉得心脏都快被风雨给冻住了。

    “赵十九,你快说话,你在哪儿啊?”

    “你应我一声啊。赵十九!”

    她大声喊着,吃了不少灌入嘴里的冷风。甲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生气地看着他低吼,“喂,甲老板,你嗓门大,不能跟着我一起喊啊?”

    甲一仍是开启的机器人模式。

    “他若能听见,已然应了,喊了也白喊。”

    夏初七终于没有了与他斗嘴的兴趣。

    他们沿着没有路的风雪走着,风起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积雪被风卷起来,像是在不停的跳舞。风雪越来越大了,积雪厚得身上的马匹行动都不便利了,甲一终是跳下马来,在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声里,拽住了她的马鬃,粗着嗓子低吼。

    “风雪大了,不能再找,我们先回去。”

    “不行。”

    夏初七心里慌乱,很是固执。

    她知道赵十九如果是有事不能回营,一定会提前告诉他。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带着陈景出去没回来,一定是无法预知的原因,这让她如何放心。

    “走。”甲一很坚持。

    “要走你走。”

    “我不能留下你。”

    “那就一起找。”

    “说不定营里兄弟已经找到了。”

    甲一面色凝重,但他永远比她更固执。看着他坚持拽着马鬃不放的样子,夏初七很是抓狂,又骑在马上喊了几声“赵十九”,无奈的眼睁睁看着甲一拽了她的马鬃往回走。

    她正准备与他急眼,突然听见甲一的声音。

    “快看!”

    她猛地抬头,极目远眺。

    然后,她惊喜地跳下马来,往那边飞奔过去。

    “大鸟——”

    那一匹等在坡下的马儿,正是赵樽的战马大鸟。夏初七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欢喜地过去摸了摸大鸟的马脸,左想右想,心里更惊了,“大鸟在这,赵樽哪去了?他为什么把马停在这里?不对,甲一,他肯定出事了。”

    甲一眉头一锁,“我们先回营叫人。”

    “来不及了。”夏初七从来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这会子,心里无端端升起一种恐惧来。她害怕赵樽出什么事,她也不敢想象如果他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爱得越深,担心越甚。

    霎时,无数种悲观情绪下滋生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盘旋,她想也没想,就牵了大鸟就骑上去,“甲一,你回去叫人过来,我继续找。”

    “不行。”甲一重复,“殿下交代,寸步不离。”

    “我靠!你这个人怎的这样固执?就不能通融一下,我在这里等你还不成吗?你速去速回,晚了就迟了……”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激动。

    不料,斜插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迟了?”

    淡定低沉的嗓音,仿若一盏黑暗里的明灯,令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顿时又像注入了一股子新的活力,猛地一回头,看着那个伫立在风雪里衣袂猎猎的男人,浓浓的惊喜加上浓浓的担忧,就变成了又哭又笑。

    “赵十九,你个混蛋。”

    她满身满头都是风雪,跳下马,踩着积雪就扑了过去。

    “你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赵樽双臂一展,顺势接住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让你忧心了,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东西入了冬不好找,花了些时间。”

    听他说起“东西”,夏初七回过神来。

    从他怀里抬头,她看见了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陈景,这才发现,陈景牵着的马背上,驮了好几只尸体——动物的尸体。

    大晚上冒雪出去,就是打猎?

    夏初七愣了愣,奇怪地看着他,心疼地压沉了声音,“兀良罕不是刚送了五千头牛羊来吗?赵十九,你这是馋了啊?”

    赵樽缓缓抬手,正了正她的帽子,“就知道吃。”

    “尸体不是拿来吃的?干吗的?”

    她问得极是“血腥”。尸体和吃联系在一起,让周围的三个男人几乎同时抽了抽唇角,不过却都没有就尸体问题发表意见。只有赵樽问了一下她为什么在这里,然后解释说:“这是雪原上的紫貂,毛皮最是名贵,穿身上暖和。”

    “然后呢?”她斜着眼问。

    赵樽看了看身边的陈景和甲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俩使了一个眼神儿,那两个人才自动带着猎物走在了前面。而他牵着夏初七的手,牵了牵嘴角,慢慢走着。

    “后天便是你的生辰,爷想为你做一件紫貂斗篷。”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热,看着他头上和肩膀上还没有融化的雪花,咽了一口唾沫,踮着脚为他拍了去,然后抱着他的腰,贴过去,小声儿叨叨,“不是后天才过生日吗?何必这样急,大晚上的多危险……”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夏初七嘟了嘟嘴,在他面前自动变小了年纪,娇憨地笑,“赵十九,我俩生日就差一天。我初七,你初八,可如今你送我紫貂皮做衣裳,我却没有什么可送你的。”

    “阿七若有心,不如把爷欠你的银子都免了?”

    他打趣的低笑,急得夏初七顿时翻脸。

    “想得美!你都欠多少了?回头我得记账本上,不能让你抵赖。”

    “无妨,爷继续欠着。”

    “看你这样子,还得越欠缺多。”

    “那阿七得多多努力才是?”

    听了他似笑非笑的话,想到那银子的来处,夏初七被雪花吹凉的脸嗖地一热,剜了他一眼,抿着唇不好意思,好久都没有说话。赵樽却以为她在意了,叹气抬起左手,将那个他一直随手携带的护腕递到她的面前。

    “看这是什么?阿七的礼物,一件足可用一生。”

    “算你识相。”

    夏初七乐了,挽住了他的手臂。

    回营的路上,风雨越来越大。

    她被赵樽半搂半拥着,在半尺厚的积雪里跋涉,也不觉得冷,只一路走,一路兴高采烈的聊天,“虽然你送我一堆尸体,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做衣裳,这尸体还是尸体,就算变成了皮,也变不成衣服。”

    “不劳王妃操心。”赵樽语气也是轻松,调侃道:“等回了京师,爷找宫中最好的裁缝为你做。”

    回京?

    听到回京,夏初七不免就想到了李邈嘴里的京师。想到了那秦淮丝竹,烟雨江南,小桥流水,还有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再对比一下这蛮荒的雪原,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能回京。”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很快就能了。”说到这里,他脚步停了下来,在风雨中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阿七,计划提前,我明日带兵去阴山。你等着我。”

    “明日?”

    夏初七抽气一声。

    怪不得他非得今天晚上去猎杀紫貂,为她准备生日礼物,原来是明早就要离开了?

    “不要担心。”赵樽声音沉下,在风声的呜咽里,捧起了她的脸来,低低将一个吻压在她额上,说,“爷联络了元祐和大牛。这一趟阴山之行,必将扭转局面。”

    “爷,你是要……”咽了咽口水,她才惶惶说,“起兵?”

    “哈。”赵樽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当然不。君父还在,我如何敢行大逆不道之事?不过——”

    “不过如何?”

    “到时阿七便知。等着爷的好消息,营中那件事,按计划来。你放心,甲一他们会配合你。”

    想到先前他与她交代的那个计划,又想到李邈的事情,夏初七觉得时间好挤。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告诉他哈萨尔的事,可那个人危在旦夕,如果他死了,表姐怎办?

    一咬牙,她终究还是了。

    果然,赵樽想也没想就拒绝。

    “阿七,爷不是顾及哈萨尔是北狄人,更不因他是对手,只是此去阿巴嘎实在不便,北狄的地方,也不安全。”

    “表姐有办法,还有甲一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阿七……”

    “赵十九!”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在风雪中伫立了许久,夏初七才叹了一口气,慢慢靠近,双手环紧了他的腰身,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先前我找不着你的时候,什么感觉吗?”

    “嗯?”他应着,揽紧了她。

    “觉得天都塌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我想,我表姐此时的心境与我先前是一样的。哈萨尔若是有事,我表姐她一生都不得安生。可如果是因为我不出手相救,让我表姐一生难安,那我也会一生难安。”

    久久的,他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时候,他终是双臂扣紧了她的腰,长长一叹。每一次赵十九这样叹息的时候,夏初七就知道,这是他无奈的妥协。他不管多么不情愿,总是会在她的坚持下妥协。

    “赵樽,谢谢你……我,我爱你。”

    她红着脸,喊着他的名字,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表白。

    可紧搂着她的家伙,却什么回应也没有,就在她羞臊得恨不得挖一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他突地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走在风雪里,淡定的回应。

    “爷准了。”

    ……

    ……

    山海关外。

    马蹄的“嘚嘚”声传来,冷风中,马上跳下来一个身着锦袍华服的男子,腰间一根宝相花纹的锦带上,镶了一颗硕大的宝石,风情万种的丹凤眼一眯,撩了袍子便大步入了营房。

    他正是驻军在此的元小公爷。

    今日营中无事,他未着甲胄。比起赵樽在漠北的苦寒来,这里已然是人间仙境,附近还有几个不算热闹的市集。他这便是刚从市集回来。

    他一入内,副将杨宏光便迎了上来,“小公爷,我们屯兵在此有些时日了,朝廷也不来旨意,大将军王也不来命令,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吧?”

    “不等你想怎的?”元小公爷斜斜瞄了他一眼,让人拎了热水来,坐在椅子上,将两只脚往热水桶里一泡,舒服的叹息一声。久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睁开眼来,又问杨宏光,“前日魏国公转送过来的舞伎在哪儿?”

    “在营里。”

    元祐考虑了一下,“给我带两个过来。”

    “小公爷!”

    “快去,废什么话。”

    杨宏光垂头,“是。”

    他一见,元祐斜倚在榻上一阵叹息,“太久不吃肉,小爷都又忘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啊,得多练练才懂。”

    杨宏光办事儿很利索,没一会儿工夫就两个大冬天袒着一片白花花的肉,打扮妖娆婀娜的舞伎给带进来了。进来的时候,她俩脸上还略有惶惑,可乍一见到衣冠楚楚风流相,眉目含情正当年的元小公爷时,微微一声“呀”,那脸上的胭脂都红艳了几分。

    “奴家参见小公爷!”

    两个人同时福了福身,娇气软语。

    元祐回过头来,托着下巴,看着面前这两个长得极好的舞伎,先前的蠢蠢欲动突地又偃旗息鼓了,瞅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你俩个谁先来?”

    他问得两个舞伎顿时红了脸。

    “小公爷,我们姐妹可以一起服侍你。”

    元祐唔了一声,嘴角微牵,不置可否。

    且不说他后院本就姬妾无数,就说由南到北的风月之事,但凡听说过的他都玩过了,这种事儿更是谈不上新鲜。有气无力地往榻上一躺,他半眯着丹凤尾,勾了勾手指头。

    “小公爷,奴家侍候您宽衣。”

    两个舞伎见他生得好看,早有了心动之意。喜欢得紧。加之他本身尊贵的身份,不若平常人,若是讨了他的欢心,往后的日子,哪里还少得了荣华富贵?她们自然侍候得殷勤,卖力的讨好。元祐也不阻止,乐得享受,可在两个舞伎十八般武艺的侍弄下,他不好容易生起点情动的念头,脑子里莫名又想到了夏初七说过的那些话来。

    “娘的,为啥人人都有爱情,就小爷没感觉?”

    他低低咕哝出声,那舞伎一听,娇声问,“小公爷,您在说什么?”

    “说小爷我弄死你。”

    他丹凤眼一瞥,哪能和一个舞伎说真话?拽了一个舞伎过来,他翻身过去将人压在榻上,正准备抽去她腰间的薄烟纱带,门外就传来杨宏光的声音。

    “小公爷,漠北来信函了。”

    激灵灵一下,元小公爷刚刚被挑起的情浴顿时被湮灭了。飞快地翻身,他拢好了衣裳,在那舞伎脸上拍了拍,贱笑一声,把腰带一系,便大步出来了。

    “信呢?”

    他刚刚问完,杨宏光便将信函递了上去。

    元祐拆开火漆的封口,展开纸笺一看,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再无半分内帐里对着美娇娘时的风流浪荡,整个人都凝重了起来。

    “小公爷,可是有消息了。”

    思考了一下,元祐缓缓拉开唇角,颓然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烟消云散。笑眯眯将信函在火上点燃烧掉,他低低吩咐杨宏光说:“明日卯时点兵,准备拿下山海关。”

    “啊?”杨宏光惊了一声,随时拱手,“是!”想了想,他沉默片刻,又踌躇着说:“还有一个事情,小公爷,斥侯先前来报,说山海关附近,发现了大量锦衣卫的行踪。”

    东方青玄?

    想到那个老冤家,元祐轻轻嗤笑一声,“这不很正常?山海关这样热闹,东方大都督要是没动静,那才奇怪。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锣了。”

    说罢他大步就往帐外走,准备按赵樽的指示部署计划。杨宏光跟了两步,突然抢步上前,急得一脑门都是汗。

    “小公爷,那两个舞伎,可怎办?”

    元祐似是这才想起来内帐里的两个人,回头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慵懒极温和,可态度却贱到了极点。

    “赏你了。”

    ------题外话------

    看到经常有妹子,因为人物关系的地理位置,发出极是异常的声音……咳!(比如在辽东去了高句国的兰秀才,是不可能出现在漠北的),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了给大家更形象直观的脑补。大家可以这样想,漠北是蒙古那个地方,辽东是东北那个地方,北平和山海关不必解释了吧。哈哈,大概位置哈,小说中,为了迎合情节,空间距离有时候会金手指一下。么么哒,多谢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支持。

第14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

    隆冬季节的早晨,呵气成霜。

    四海不升平,九州不安定。战区的日子温饱便是美好。

    就在夏廷德从北平派兵前往阴山,扣下粮草,以便胁迫赵樽,元祐在山海关外收到赵樽命令,准备攻入山海关,直入北平时,辽东的陈大牛接到礼部侍郎兰子安已从高句国返回大晏的消息。

    晏二鬼为他带来了晋王口令,就直接返回了漠北,来去匆匆,半天都没有逗留。陈大牛心知当下形势紧张,并未强留,只说让他转告赵樽。大丈夫一言九鼎,卢龙塞之言,他一直铭记于心,马上便安排行动。

    陈大牛原本没有想过要久留赵如娜。

    毕竟,刚刚经过战事的辽东并不安稳。但得了晏二鬼带来的消息,知晓了山海关的局势,却不好再送她回京了。而且那日从客栈回来,赵如娜的身子便不大好,他不得不把她安顿在奉集堡的宅院里,同时用军驿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指菁华郡主已收到,回函表示货物完整,不必再惦念之类的废话。

    收件人,自然是皇太孙赵绵泽。

    陈大牛是不喜欢做这些俗套工夫,更讨厌繁文缛节。但在赵如娜的请求下,他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权当完成任务。至于这菁华郡主还要在辽东滞留多久,信函内,他没有明确告之。

    二人原就是新婚,因了北伐战争才生生分离了这样久,营中的将校们都体恤定安侯,纷纷表示要放他的假,让他在家陪着郡主多唠唠家常。

    可他二人并无家常可唠。

    甚至于,说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陈大牛没有与她如胶似漆的天天缠在一块。安置好了她,他直接回了大营便再也见不到人影儿了。

    辽东初定,哪里是那般容易脱得开手的?沿海闹海盗,海运过来的货物时常被抢,海防紧要,边防也紧要,每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最紧要的是,她身子不好,他也不能呆在那宅子里折腾她。他以前不晓得,原来这事会上瘾,没搞过的时候不觉得,这搞过了见到人便像是泡了一身的滚水,身上热乎乎的,熬着难受,止不住的发急,他索性也就不回去。

    腊月初六这日,是他去大营的第三日。

    利用三天时间,他紧锣密鼓地安排好了辽东防务。这日卯时,他开始在营中点将,以江防海防需要为由,准备明日亲自带兵前往大宁,以呼应山海关的紧张局势。

    在他安排的时候,耿三友一直立于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等安排妥当,将校们都领命下去了,他终是把陈大牛拉入了营帐,遣退了旁人,面有忧色的质问他。

    “你真要这样做?未得圣谕,私自出兵,那是大罪。”

    陈大牛不以为意,“啥叫私自出兵?晋王手里有调兵虎符。俺这辽东大军也属北伐军,出师北伐时,陛下在南郊点将台上,亲令所有将士唯大将军王命令是从。”

    “大牛!”

    重重喊了一声,耿三友鲠着喉咙,看了看帐外,才压低了嗓子,意有所指地说,“你晓得,这次不一样。”

    陈大牛与耿三友多年兄弟,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想瞒他,“耿三,晋王殿下对俺有知遇之恩,等俺亲如兄弟,你是晓得的。他有难,不要说只是出兵,便是要俺的脑袋,俺也不眨一下眼睛。”

    低低一哼,耿三友脸色有些难看,“天家皇子的事情,弄不好都是掉脑袋,咱们何苦操那些心?再说大牛,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多不容易,没人比我更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娶了菁华郡主,等皇太孙继位,你就是当朝第一驸马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一旦站错了队……”

    “耿三!”

    陈大牛打断了他,“俺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这与贪图富贵无关!”

    “那与啥有关?”

    耿三友目光一沉,嘴皮动了动,没有说下去,而是别过脑袋,“反正我不同意你去趟这浑水,你若一定要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说得极重,极狠,可只听得“唰”一声,陈大牛直接将腰上钢刀拔了出来,“哐啷”一声丢在了他的面前,“成,你是俺兄弟,俺不可以对你动手,既然说不服你,那你就宰了俺好了。”

    耿三友看着他。

    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冷风拂过,良久的安静后,见他缓和了面色,陈大牛弯下腰,将落地的钢刀捡了起来,慢慢地还入鞘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耿三,是兄弟,你便当着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不了你。俺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只是俺走了,有件事得托付给你。”

    不等他说,耿三友便瞥了过去,“菁华郡主?”

    陈大牛眉头微蹙,“是。她身子没大好,山海关这些日子又不安生,俺想让她先在奉集堡待上些日子。你且帮俺看顾好她,等俺那边事情一了……”

    “事了了如何?送她回京?”

    陈大牛沉默一下,搔了搔头,“再说。”

    耿三友抿紧了嘴唇,默了默,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人相识多年,当年都是军中的弓兵,同在一个小旗,同睡一个大炕,关系极是要好。以前二人家境都不太好,但谁要是有口干的,绝不会让对方喝稀的,谁要是手头宽裕,绝不会让对方没银子使。有一次北伐战争中,耿三友被流箭射中,是陈大牛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后来二人一起随了赵樽从北打到南,辗转数年,陈大牛战功卓越,极受赵樽赏识,一路高升,耿三友也水涨船高,一直做他的副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也不为过。

    久久不语后,耿三友终是叹了气。

    “那你小心着点,刀剑无眼。”

    “晓得了。”陈大牛语气亦是缓和了不少,“耿三,菁华的事就拜托你了。还有,俺明儿走了,营中军务你也多担待点。”

    耿三友点了点头,可想想又突地僵了脸,“大牛,兰侍郎明日就要带高句国公主到奉集堡。你明儿若是走了,剩下的事情,可怎办?”

    “老子管他那许多。耿三,当年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怎变得前怕狼后怕虎的?他乐意咋办就咋办吧,反正兰子安那厮,俺是懒得再应付他了。”

    耿三友垂着眼皮,苦笑了一声,“大牛,你还是没变,这性子跟当年一模一样。重情重义,比命都看得重。”

    陈大牛哈哈大笑一声,拳头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看你说得。不过,耿三,若今日换你有事,俺也会这样做。”

    看着他眉间的决然之气,耿三友没有出声。

    ……

    ……

    陈大牛不想应付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刚过,就接到消息,礼部右侍郎兰子安差人先送了一封信来。

    想到那酸秀才,他就有些抓狂。

    看了文书经历卢永福一眼,他头痛。

    “念!”

    “是,侯爷。”卢永福展开信纸来看了一眼,然后告诉他说:“兰侍郎说,他出使高句国极是顺利,随着他返朝的有高句国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还有高句国送亲使臣一干人等。兰侍郎还说,如今山海关不安生,为公主安全考虑,他们得在奉集堡多待起时日,再行回京。”

    “啥啥啥?他说啥?”听他说了一堆,陈大牛叉着腰,眉头都蹙紧了,“姓兰的不赶紧滚回去,还要留下来?山海关有啥不安生的?魏国公不是屯兵二十万在北平吗?拿下山海关不就像那个探,探什么来着?”

    “侯爷,探囊取物一般。”

    “对,就是这意思。”陈大牛点头,随即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无一丝好气,“兰侍郎想如何安置都是他的事,老子管不了。”

    卢永福小心翼翼说:“侯爷,可兰侍郎还说,他本人不打紧,但二位公主身娇体贵,奉集堡驿站实在简陋,想把二位公主安置在您的宅子里?”

    “啊”一声,陈大牛瞪圆了眼睛。

    卢永福被他瞪得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说得更是委婉,“还有,兰侍郎信中还说,这些都是按圣上旨意交办的。来之前,圣上说了,让您与文佳公主,多多培养感情。”

    “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大牛急眼了。

    “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卢永福咽了咽唾沫,害怕这位侯爷的暴脾气,终是唯唯诺诺的提醒了一句,“侯爷,好歹他也有根鸡毛不是?咱也不能得罪了他,不把鸡毛当令箭啊。”

    ……

    ……

    定安侯的宅子里,扶疏的草木朦朦胧胧。树叶像被霜锯了的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赵如娜坐在临窗的炕桌边上绣着花,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可她身上仍是有几分寒意。今日从宅子的亲兵口中,她晓得兰子安已然从高句国回来了,也带回了高句国公主,具说会在奉集堡住下。

    原以为会无所谓。

    可当家主母真要来了,她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陈大牛不来,她也落得个清闲。不然,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两个人见了面根本无话可讲,一概事情都在床上解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但是如今听得这消息,她却希望他来,然后请他派人送她回京。

    入夜了,浓浓的暮色下,天光晦暗。

    他仍是没来。

    她早早睡下,可愣是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看着帐顶发愣,心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直到绿儿在门外惊喜的唤了一声“侯爷”,她才回过神来。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略略一惊,侧过眸去,就见绿儿满脸是笑的挑起门口的帘子,把那人迎了进来。看着他一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盔甲,她心跳加快,脸有些热,正准备起身请安,却被他阻止了。

    “睡了就不必起了。”

    他这样说,她只得半躬身子,颔首致谢。

    “妾身多谢侯爷体恤。”

    他摆了摆手,大步过来,人还未近前,便带入了一股子男子特有的汗味儿,与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相比,男女间的区别,极是明显。

    “身子可好些了?”他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椅子上。

    “托侯爷福,已是大好了。”她慢慢悠悠地回答,语气极是温和而客气,“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听得她有礼有节的询问,陈大牛目光古怪地盯着她,盯了片刻,像是为了掩饰失态,突地咳嗽了一声,才大着嗓门儿道:“营中军务忙完了,过来瞧瞧你。”

    “哦。”

    迟疑一下,他终还是说了,“俺明日要出趟远门,大概得耽误些时日,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有事找耿三。”

    高句公主就要来了,他却要走?

    赵如娜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好的。”

    极是平淡的几句对白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如娜倚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身上甲胄未退,脸上似还有尘土的味儿,只盯自己不说话,也没有提今晚要走的意思,稍稍窘迫了一下,她偏头看向绿儿,吩咐道:“去为侯爷备水沐浴吧。”

    “嗳,好。”

    绿儿看见侯爷过来,自然是高兴的。如今得了赵如娜的吩咐,前脚打后脚,便匆匆掀了帘子出去了。原先屋子里有旁人在,陈大牛像是不好冒犯,如今只剩两个人了,屋子又暖和,他起身褪去了外头的盔甲,坐在了她的床沿,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润,沉默了许久,似是有话不好开口。

    “侯爷可是有事?”赵如娜发现他不自在,温柔地笑问。

    陈大牛坐在那里,搔了搔头皮,觉得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但看着她平淡温婉的面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很难出口。

    “侯爷?”

    赵如娜是个精明的小妇人,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微微一笑,抱着膝盖坐端正了,理顺自己的头发,才对着他,温和的说,“有事不妨直说。”

    陈大牛咬了咬牙,终是吐了话,语气全是愤懑。

    “兰子安那个没操行的东西,把那两个娘们儿弄了过来,明日就要到奉集堡了,说要安置在俺这宅子里……俺原是不想理会他,可他手里拿着鸡毛……不对,拿着圣谕,那俩娘们儿好歹也是公主,俺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听他支支吾吾,赵如娜明白了,笑着打断了他。

    “侯爷不必为难,高句公主来大晏,与大晏联姻,那不仅是侯爷的家事,也是大晏的国事。妾身虽是深闺妇人,也懂得大事为重。公主来小住,与侯爷增进感情,那自是好的。”

    见她面上并无异色,陈大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能这样想,那便好。”

    赵如娜看着他抹了抹额际上的细汗,知道他是觉得对不住她,心里一松,笑道:“其实这些事情,侯爷原是不必告诉妾身的。妾身虽有郡主身份,可出嫁从夫,如今只是你定安侯的一个侍妾,如何担得起侯爷这样郑重的相询?”

    “俺不是这意思……”陈大牛看着她秀气的眉,温柔的笑,咬了咬牙,说得极是别扭,“俺不瞒你,当初你过门的时候,俺心里是不乐意,那般刁难你,也确实是……”

    停顿一下,他没有深说,转了话头,“反正俺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你如今是俺的人了,俺也没那份花花肠子。那狗屁公主,俺本就无意,但兰子安捧圣旨来砸俺的脑袋,俺也不能把她们哄出去……”

    “侯爷!”微微摇了摇头,赵如娜面上依旧带笑,“有你这番话,妾身便知足了。”想了想,她稍稍坐近一点,慢慢抬手理了理他翻出来的衣角,温柔地抚平,然后才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贵为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必介怀这许多。高句公主想必也是极好的女子,妾身恭喜侯爷,得此佳偶。”

    陈大牛愣住了。

    他十来年的行伍生涯,过的是苦行僧的日子,平素并不怎与妇人接触,在他的思想里,有认知的夫妇并不多。如他嫂子就是个妒妇,容不得他哥与旁的妇人眉来眼去。还有他娘,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因为他爹为邻村一寡妇担了一回水,便大发雷霆,生生哭了一个晚上。

    他娘说,正是因为在意他爹,这才容不得旁的妇人。

    如今,他面前这妇,面带微笑,满是喜色,半句抱怨都无,还巧笑吟吟的对他说“恭喜”,仿佛对他要纳新妇半点不满都没有。按说,这才是妇德,可他觉得有些不舒坦,说不出来的不舒坦。

    突然的,他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松子坡上那个姓顾的太医,还有那个像是要私奔的包袱。

    咳了一声,他站起了身。

    “郡主大量,那你歇着,俺还有事,走了。”

    他突然变了脸,赵如娜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是男人,他是侯爷,他要走要留,也容不得她置喙,只勉强微笑着从榻上下来,曲膝福身。

    “妾身恭送侯爷。”

    陈大牛讨厌这些礼节,眉头蹙起,看了看她背后那张带着香味儿的床榻,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她都已经“恭送”了,他再不走似乎也没意思,不是那个道道。

    他晓得自个儿该走,可脚下就像被稀泥黏住了,愣是挪不开步子。就觉得那榻上有什么东西在招唤他,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抱了她睡到那被窝里去。几乎霎时,他也想到了她的好处,那柔软得不长骨头似的身子,那不像大老爷们儿似的香味儿,那搂在怀里就让他血液逆流的腻白肌肤……

    “侯爷?”

    赵如娜抬头起来,看着他,目光满是疑惑。

    被她一提醒,陈大牛才发现自己在发傻。

    “咳!俺这就走了,你躺着去……”

    “侯爷!”这一声是绿儿喊的。不等陈大牛的话说完,他便红着脸风一般冲了进来,两边脸蛋儿像熟透的樱桃,大概在备水时浸湿了,像是被熏蒸过似的,格外红润好看。

    “奴婢给您备好水了,您去洗吧。”

    绿儿的到来,给了陈大牛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对啊,他明儿就要走了,凭啥不留下?媳妇儿是他的,凭啥不睡?在营中不方便,他两三天都没有好好洗洗,凭啥不洗?一想到这个,他心情好了,嘿嘿一乐,给了绿儿一个极是温和好看的笑容,看得绿儿脸颊一红,飞快瞥了赵如娜一眼。

    赵如娜自然知道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早看出来了,绿儿喜欢陈大牛。作为她的贴身丫头,从她出嫁开始,绿儿便是为侯爷准备的通房。当初在松子坡,绿儿为了她没了一根手指头,这些年来也是尽心伺候。既如此,只当成全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念至此,她微微一笑,“绿儿去侍候侯爷沐浴吧。”

    绿儿心里一喜,朝她感激的一瞥。

    “是,侧夫人。”

    听了这话,陈大牛原本兴奋的心情,突地一沉。

    她让绿儿侍浴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但那妇人为啥就愣生生要把他推给旁人不可?若是往常,他也就拒绝了,可这会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愣是没吭声,大步走在了前面。

    “侯爷,奴婢给您拿衣裳……”

    绿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的。

    赵如娜吐了一口气,慢慢倒在了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目光愣愣的。宫里宫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像她这样的女子,早晚也就是这样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这会子想到他会与绿儿发生些什么,心里仍是堵。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慢慢念着《心经》,试图拂去那些杂念。可几日前在客栈那一幕,就像入魔似的闯入她的脑子。陈大牛先前没有通房,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未来……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却不可避免会有许多女人。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越念越快,终是念不下去了。

    连头带人钻入了被子,再没了声息。

    ……

    ……

    漠北雪原,晋王赵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樽明日要带兵去阴山了。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

    寒冬里的漠北大营外,是呼呼的风声,白雪如月一般皎洁。营中的火光也淡淡闪烁,氤氲出一抹别样的温情。

    夏初七半趴在床榻上,下半身全裹在被子里,只探出头和手来。赵樽则坐于她的对面,身姿端正潇洒,风华处处,即便是这简陋的大帐,也能让他坐出一个高雅轩昂来,极是好看。

    两个人的中间,是一个棋盘。

    夏初七要在赵樽临行前做最后一搏。

    搏什么呢?有搏棋艺的,有搏银子的,甚至有搏江山的,但她这个搏法,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在搏睡。

    每一次分别,她都有一种即将山高水远的感觉,所以她想在今天晚上睡了赵樽。但是赵十九依旧傲娇高冷,在她委婉暗示时,他愣是不同意,只说很快就要与她大婚,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结果她便想了个法子,软磨硬泡要与他赌一局棋。

    输局的筹码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他拿她无奈,答应了她。当然,除了让先,还让子八十。

    “嘿嘿,让子八十,赵十九,你输定了。”

    想着一会儿就能拿下他,夏初七心肝儿就欢脱了。赢了该怎样处置他呢?脑补着各类画面,她顿时觉得眼前的棋盘比战场还需认真对待,至于结果能不能在棋上赢得了赵十九……她没把握。

    不过,让子八十还是有希望。

    看着他眸子里被油灯映出的红色星芒,她笑着打趣。

    “赵十九,你就不能让我一局?”

    “不能。”赵樽很严肃。

    “为什么啊,我就算赢了,也不会为难你的。”

    “失身事小,输棋事大。”他答得很淡然。

    “你这人……真是。去去去,谁要你的身了?”

    这话当然是假的。实际上,夏初七自打认识赵樽第一天开始,还在清凌河的边上,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入口。以前与他好的时候,她顾及着自己年纪还小,想再养养,这一养就养了两年,可如今想到他要去阴山,又是一场凶险,她胃肠肝脾肾通通都不好了,觉得面前这块小鲜肉必须要入腹为安。

    怯生生走了一手,她小心翼翼地说:“赵十九,你就让我赢吧。我赢了最多不过吃了你。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长得这样好,你不是暴殄天物么?再说,万一你走了,我一不小心出了轨,那你可就惨了。”

    她就像一个极想欺男霸色的女土匪,软硬兼施。

    赵十九仍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思考他的棋子,在让子八十的情况下,如今他还胜二目,瞧得夏初七直犯膈应。

    “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你就是随便走几手,我也赢不了你。去,就没有见过你这种把贞操看得这般重要的男子。”

    捻一颗棋,放下,赵樽从坐姿到相貌到气质再到举止,都与在床上打滚撒赖的夏初七不可同日而语。他尊贵优雅的样子,让夏初七越看越感叹。

    “你这朵一朵鲜花,怎就不肯插在牛粪上?”

    这论调,这暗喻,让赵樽顿时绿了眼。

    “阿七这话,晚上可与爷说,白天不要出去吓人。”

    对他的暗讥,夏初七不以为意,眼看棋盘上风云变化,她赶紧补空一手,发现不过几句话的时候,先前的二目差距,已然变成了八目,仍是赵樽领先。

    气不打一处来,她走棋时,故意将手摸到他的手背上,斜着眸子,看他俊朗的面孔,叽叽笑着调戏。

    “爷,姑娘的手,软不软?”

    这一招,叫美人计,用来让他分心的。

    赵樽看她一眼,却不中招,“有茧子了。”

    夏初七瞪大了眼,急得咬牙,“可恶。”

    赵樽叹息,摇了摇头,“阿七还是专心下棋吧,你快输了。”

    无所谓的翘了翘唇,夏初七泄气道,“输便输呗,大不了就不睡你呗。反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放心,赵十九,总有一天,我定要踩得你跪下唱征服,输得裤头都不剩。”

    “嗯,爷很期待。”赵十九从容的喝了一口水。

    夏初七哼一声,又笑了。

    每走一步棋,她都笑吟吟故意摸他手。

    “帅哥,让几手呗?”

    赵樽不抬眼,只面无表情地叹息,“已让子八十,阿七还赢不了,怪谁?”

    “徒不教,师之过!”

    “……”

    见他被噎住,夏初七嘻嘻一乐,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哈,“赵十九,你家阿七向来以厚脸皮闻名天下,即便你把全子让与我,我也是不会客气,直接笑纳的。”

    两个人嘴上不停,手上也没有停下。

    赵樽执黑子,稳健如风,姿态优雅。夏初七执白子,飘逸撒赖,悔棋不断。一盘棋在她悔来悔去的时间里,走了许久,仍是未决出最终的胜负来。

    不过,如今已误了一些棋道的夏初七,看着这一局,也晓得她的白子已然被黑子逼入了绝境了。中盘几乎投降,左盘被围了大龙,要存活下去相当艰难。

    要赢,已是无望。

    但夏初七向来不肯轻易认输,还在苟延残喘。

    “赵十九,放水吧,放水吧!容我赢一回。”

    她撒娇耍赖,娇声软语,字字句句都是戳向他的身上的“软”,惹得赵樽身子发热,并无她想的那样好受,想要她的心情,甚至比她更过不得。喉结滑动了几下,他终是忍不住抬眼,提醒她。

    “阿七,良宵苦短,不要挣扎了……”

    “这话该换我说吧?”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哼了哼,极邪恶的看着他,“算了,不要你放水了,姐今儿一定要赢了你,赢了你!不杀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话音未落,赵樽“啪”一声,一颗黑子清脆落盘。

    “绞杀!”

    夏初七一愣,面色僵硬。

    她虽然还是一个棋界新手,可名师出高徒,好歹她是赵樽亲自教出来的,只一眼就晓得这棋局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黑子断白,白子左侧全部战死,右侧第二条白子大龙也被他围死。短兵相接良久,一次致命打击就灭了她。

    “好吧,我输了。”

    看着赵樽淡然的眉眼,夏初七脸色难看了,可她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更不会输不起。侧过身子就把事先放在枕头边上的“赌约”拿了过来,摊开在棋盘上,四个角用黑白子压好,只见上面写着。

    “赵樽与楚七自愿以一局定输赢,赵樽让先,让子八十。楚七若胜,赵樽必须达成楚七一个愿望,马上实行。赵樽若赢,楚七必须达成赵樽一个愿望,不可反悔。双方愿赌服输,苍天为鉴。谁若不愿执行,可趴在地上学狗叫三声。立据为证,绝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又看了一遍,她瘪了瘪嘴巴,看着赵樽。

    “说吧,我输了,你要我怎样?”

    赵樽瞄她一眼,手指搭在棋盘上,慢吞吞地收拾着棋子,放入棋盒里,怡然自得的声音极是讨打。

    “不急,等爷想好的。”

    夏初七磨牙,受不得他如此淡定,“你就不问我,惹是我赢了,我准备让你做什么吗?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那个啥?”

    “不必要。”

    “为什么?”

    “因为阿七你永远赢不了我。”看着她气得发狠的样子,赵樽一撩唇,“好心”的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以示安慰,情绪淡然无波,“气什么?输在你家爷手上,是你的福分。”

    “靠!你不好奇,我可好奇死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说出来吧?你想想,你赢了我,我已经够痛苦了。你还要吊着我的胃口,我更痛苦,阿樽,樽哥哥,奴家痛苦得心都痛了。”

    说“心都痛了”的时候,她瘪着嘴,做黛玉捧心状,却一不小心做成了东施效颦态。看得赵樽嘴唇狠狠一抽,但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毒舌加淡定。

    “阿七是想出恭吗?样子实在很逗人。”

    丫竟然敢说她是一张便秘脸?

    夏初七苦恼极了,终是不装软弱小白花,认真严肃地问他,“赵十九你太可恶,既然知道让八十子我也赢不了,为什么还与我下?”

    他一叹,“有些人不到黄河,心是不会死的。”

    夏初七磨牙,“不要嘚瑟,总有一天,我不仅要赢你,还要在棋盘上也给你摆一个字。”

    他起身收拾地方,不以为然地揉揉她的脑袋。

    “摆什么字?”

    夏初七狡黠一笑,“你猜?”

    说罢见他挑眉,她暗笑:吊胃口谁不会?

    ……

    ……

    棋局虽然输了,但这天晚上,夏初七仍是缩在赵樽怀里睡过去的。只不过此“睡”非彼“睡”,傲娇的赵十九愣是不想伤害她,非得守住重要防线,要给她留一个清白之身。

    她觉着,自己是史上最悲剧的穿越女。

    原以为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过去了,中途都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见亮,帐中黑漆漆一片,只有少许光影,她心里一惊,下意识便探手摸向了身侧。

    他果然不在了。

    只是他躺过的地方,余温还在。

    好久不曾与他分开,这感觉极是嗤心。

    顿时,她腾地坐起,低喊了一声,“赵十九。”

    话音未落,她飞快下床往营帐外面跑去,刚撩开重重的帐帘,便撞进来一股子凉空气,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但头顶上,也适时传来一个声音。

    “怎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

    他语气不太友好,还有些生气,显示是在担心她。

    可夏初七先前太过急切,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忘了穿鞋。闻言,左脚与右脚互相搓了搓,她拽着他的衣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慢慢靠入他宽敞的胸怀里,不吭声,就装乖顺。

    “哎!”

    他的叹息,全是纵容。

    一年多来,两个人每晚相拥而眠,呼吸交错,如今分别,她原本是闹着要跟他一起去的。可他交办了营中重要的差事与她,她走不成了。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赵樽第一次郑重的向她交办军务,她不能让他为难。再且如今又有了李邈的事情,她更走不开。但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恼火,恼火往后一段日子,或两三天,或七八天,或十来天,或一个月都将感受不到他令人心安的心跳和呼吸,再不能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了。

    “我以为你走了。”

    她的脸色在薄暮下的营帐门口,显得有些苍白。

    “傻七,我即使要走,也得和你道别。”

    “嗯。”她环住他的腰,眼睛里满是依依不舍的别情。她喜欢他用这种沙哑又无奈的声音叫她“傻七”,喜欢他用这深邃专注的视线看着她,喜欢他明明不悦还默默地抱着她,任由她撒赖。

    夏初七不爱太矫情。

    那情绪被压入心里,她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你放心,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沿上坐好,又蹲身下去,拿过她的靴子慢慢套在她的脚上,做得极是认真。夏初七一动未动,只是认真看着他为她穿鞋,眼眶里慢慢就蓄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

    夏初七心里的赵樽无所不能,可他并不太习惯侍候人,所以,为她穿靴子的过程便做得复杂和缓慢,等他好不容易一板一眼为她穿好,将脚放下地时,他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在轻雾般的灯光下,低低一笑。

    “阿七长大了,得做新鞋子了。”

    他不提,夏初七也知道。

    漠北的生活资源少,但她这身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脚长大了,脚上的靴子属实有些紧,尤其是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袜之后,更是难为了双脚。

    但她没有提过,更没有告诉过他。

    一双鞋不合适,比一个人不合适要轻松许多。

    只要与他在一起,穿什么都无所谓。

    “才不要!旧鞋穿着最舒服。”

    她笑吟吟的说着,却从赵樽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歉意的光芒。她知道,赵樽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他的女人在长身子的时候,竟然没法子有一双合脚的靴子,这对于他来说,比被人扎上几刀还要痛心。

    “阿七,再等等,很快一切都好了。”

    听着他几乎没有情绪的解释,夏初七点了点头,笑着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我相信,你马上就要走了吗?”

    她问得极轻松,可眼眶是红的。

    “嗯。”赵樽看着她,“刚点完兵,将士们都在校场上等着,我是过来与你辞行的。”

    “哦,好,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见她淡然,赵樽明显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将她抱起来,放坐在床沿上,“不然,你再睡一会?”

    “不睡了,等下我便要去找表姐。你快走!”

    她笑着推他离开,想尽量表现得轻松点,可沙哑的声音,却掩不准她的情绪。在他转头离开的刹那,她心里一激,冲了过去,紧紧环住他的后腰,把脸贴在他宽敞温热的后背上。

    “赵十九,你要早些回来。”

    赵樽解开她的手,回头捋了捋她的头发,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似是想安慰,但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步出了营帐,那肩膀上进来时还挂着的雪花,到他出去时,还没有融化,只一件黑色滚边的大氅在冷风中荡漾。

    “扑!”一声,帘子放下了。

    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今天是腊月初七,是她的生日,他走了。

    夏初七搓了搓手。刚抱过他的腰,他冷硬的盔甲凉了她的手,一时难以暖热,她伸手到火盆上烤了烤,默默的静坐着,直到听见外面吹起了号角,才慢慢踱出去。

    校场上,一众将士列队而立。

    赵樽骑在马上,身穿戎装的他,腰佩长剑,外罩黑色大氅,手握缰绳,没有望她所在的方向。于千万人中,他永远是那般的卓尔不群,佼佼尊贵,无人可及。

    “将士们,近来天寒地冻,情况你们都看见了,饿的饿,病的病,我军许久没有行动了,战斗力急剧下降。今日随本王前去阴山带粮草,就当操练一下兵马。余下留守大营的将士们切记,北狄骑兵彪悍,对漠北地形又熟,我军如今虎落平阳,但绝不要做软蛋。战必胜,攻必克,不论身处何种地步,金卫军都是响当当的好汉。”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战必赢,攻必克!”

    旗幡翻飞,枪戟铿锵。

    看着山呼海啸般呐喊的将士,赵樽抿了抿唇,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大帐的方向,似是没有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夏初七,回过了头去,高举佩剑,沉稳冷厉的声音直破清晨的薄雾。

    “出发!”

    ------题外话------

    票兮票兮,碗里来,二锦二锦兮,爱你们。

    (哈哈,熬不住了,天好冷,我先去躺了,错别字明天更完了再来改。)

    另:因为先前新建了一卷准备上传长评,结果在客户端上显然新更新的v章节,就在中间。我把长评删了也不行,下载了的客户端,会一直保留,导致很多人都以为二锦还没有更新v章,大家有看见询问的,帮忙解释一下,可以在目录找卷三v章节。么么哒!

第146章 致命一刀后的践踏

    漠北大雪窃玉,别离之情。

    辽东冷风偷香,依然颜色。

    归云去,鸳衾被暖,转眼人迢迢。

    一夜风雪过去,温情暖意的楼阁内,赵如娜只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绿儿红着眼睛端了热腾腾的汤药入内,唤她起来,她才略带涩意的起了身。

    隔着一层帐幔,绿儿没看清她的样子,只垂着头,规规矩矩过来,撩起帐幔挂在帘钩上,准备扶她起身。可被子刚刚一撩,她便吃惊的怔住了。

    “呀,侧夫人?”

    赵如娜被她一喊,低头一看,也是红透了双颊。

    昨夜她是累极而眠的,没有来得及收拾好自己,只见身上单薄的里衣领口上,绣花的盘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腻嫩的肌肤上,布满了令她难堪的红痕,有些用力过重的地方,诡异的透着一种淡淡的青紫色。

    反应过来是什么,绿儿的脸红了。

    昨夜动静极大,她就睡在外间,怎会没听见?

    赵如娜见她发愣,也是气血上头,赶紧背转过身去,没好意思看绿儿的脸,赶紧扯坏的盘扣掩好,待绿儿拿了换的衣裳过来,才接过那件浅粉水色的里衣准备穿上。可也不晓得是心里有鬼,还是实在手上无力,她双手直发抖。

    “侧夫人,奴婢帮你更衣。”

    绿儿是个灵性的丫头,抢步上前。虽语气低落,但仍是恭敬,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赵如娜红了红脸,点点头,呼吸起伏,显得那婀娜身姿,带着一种被人深怜厚爱后的缱绻。

    默默的,只有衣裳的窸窣声。

    想想昨晚的情形,赵如娜看绿儿的眼,多了些歉意。

    “你没事吧?”

    绿儿咬着嘴,摇头,“奴婢不敢。”

    赵如娜侧过头,看了一下她的眼睛。显然她是没有睡好,一双水眸里布满了红丝,即使这屋内光线极弱,也能瞧得明白。

    两个人相处时日极长,见绿儿如此,她情绪亦是复杂,“绿儿,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晓得,我并非不成全。只是做不得主。”

    绿儿头垂得更低了。

    想到昨夜被撵出净房的冷遇,委屈得润了眼。

    “侧夫人,奴婢晓得。侯爷他不喜奴婢,与侧夫人无关。”

    “你也不必介怀。侯爷他,他的性子就这般,是个粗人,脾气是糙了点,但为人也算好的。往后你若不想在府里了,或有喜欢的男儿,我一定请侯爷替你做主,给你选一户好人家。”看着绿儿通红的眼,赵如娜语气很低沉,生怕她误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想想又再补充了一句实在话。

    “其实绿儿,做寻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体面,更有奔头。”

    “侧夫人。”绿儿低低嗯一声,眼睛看着脚尖,“奴婢不嫁人,这辈子都守着你,侍候你和侯爷。”

    看她一眼,赵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说。由着她侍候洗漱,喝了汤药,等她端了早膳进来,坐在桌案边上,考虑一下,终是不忍的瞥了过去。

    “吃了吗?”

    绿儿怯怯看她,摇了摇头。

    “夫人吃罢,奴婢再吃。”

    “坐下一起吃吧。”

    赵如娜的性子素来温良,但受礼教约束,等级观念仍是根深蒂固。过去这些年,她待绿儿极好,在东宫里,绿儿的脸面比普通丫头大了许多,但她从不像夏初七那样,会与下人同桌吃饭。今日之所以如此说,是实在不忍看她难堪。

    哪料,听得她的话,绿儿吓得慌乱的跪下了。

    “侧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怀。”

    “哎!随你吧。”

    瞄她一眼,赵如娜终是不再勉强。

    昨夜的情形不仅兴高采烈的绿儿没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确实也是有心成全绿儿,但陈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为妇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为丈夫而活,虽说心下别扭,但一个人念了半天《心经》,她窝在被子里,仍是什么也没有做。

    等着时间过去的感受并不好。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他没回来,绿儿也没有再过来,她猜测他沐浴完直接带绿儿去主屋就寝了,也就熄灯睡下。没想到,大半夜的,黑灯瞎火,他却突然湿漉漉地闯了进来。

    “你怎会来了?”她记得自己这样问。

    “俺咋不能来?凭啥不能来?”黑暗里,他呼吸很重,就像与谁生气似的,说话声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没吭声,在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时,才回过神,喃喃问了一声。

    “绿儿呢?”

    “关老子屁事!”他没好气。

    “哦。那你来……”她以为是绿儿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气了,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安慰,却听他重重哼了一声,

    “睡觉。”

    “哦。”

    “俺明儿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赖老子今晚得睡这,你他娘的难不成还敢撵俺?”侯爷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风,说了一个“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妾身没有,妾身哪敢……”

    “不敢就好。”

    他气咻咻一哼,就不客气地钻入了她的被窝,那猴急的样子不消多说,她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没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他的手终是触到了她脸上的湿意。愣了愣,他没急着解裤带,却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过来,不像往常直入主题,像是觉着不好意思了。

    “俺又着急了。”

    “无事,紧着你高兴。”

    “气着了?”

    “妾身不敢。”

    听她声音闷闷的,鼻音极重,他感觉出她情绪不好,好像先前哭过了,但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粗糙的行为吓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乐,“要不,俺陪你说说话?你喜欢说点啥?”

    她微微一愕,随即抹了下眼睛。

    “侯爷说便是,妾身听着。”

    “那……俺给你背诗?”

    听说他要背诗,赵如娜比听见公鸡下蛋还要惊奇。咽了咽唾沫,她温驯的躺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心里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么诗来。

    “这诗是俺在营中听人读的,说还有谜底,你也猜一猜。”

    在赵如娜又一声缓慢的“嗯”声里,陈侯爷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样的嗓子,难得压低了声音,慢慢地主说道:“有诗云:一物天生六寸长,有时柔来有时刚。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猜一物。”

    “……”

    “快猜!”

    在他念前两句的时候,赵如娜心里就开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终是悬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让她猜,她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如何还能猜一物?按说她是他的人了,这样的房帏歪诗私下里说说也是无妨,可她与陈大牛从认识到现在,交流过的语言还不如身体多,乍然来这么一段,让她如何说得出来?

    “侯爷……你怎生这般。”

    “猜不到?哈哈!”

    亏他还能笑?赵如娜已然无语。

    “俺营中的老爷们儿,没事逗个趣,说来与你顽笑的,猜不着就罢了。”他的手探了过来,贴近她时,呼吸已然不匀,“你睡你的,俺不会累着你。”

    赵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温驯小妇人,便无多少拒绝的意思,更何况他如此急切,铁塔般硬实的身子翻过来时,她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种失衡般的颠转,一种与他关系的颠转,一种她无法拒绝的颠转。

    默了半晌,她终是先问了。

    “你先前……要了绿儿吗?”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从了他,她接受不了。听完,他身子微僵,撑在她的上方,双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适应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卒见到了敌人,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便……

    “俺没要。”

    良久,在他笨拙的热情里,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赵如娜如释重负,却并不怎么意外。对,其实是不太意外的。就他这般急切的表现,她猜出他没要,他若是要了,又怎会这般冲入她的房中?

    双手抱紧他,一种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地传入她的大脑,她觉得此时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没有要旁人的欢喜。

    他如今还是她一个人的。

    这认知,愉悦了她的身心。

    她的愉悦,也引爆了他的情绪。

    两个人贴得极紧,从头到尾,不管在高处还是在低处,一直不曾说话,就像只专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压着嗓子问她。

    “你叫啥名字?”

    赵如娜怔忡了。

    过门嫁入他一年多了,欢好也好多次,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他来说,她是菁华郡主,姓赵,是洪泰皇帝的孙女,是皇太孙赵绵泽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并无特殊标签。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低嘤了一声,声音小得像夜莺在低叹,“如娜,赵如娜,‘好风吹长条,婀娜何如妾’。便是这个如,这个娜,也是这个……妾。”

    说到“妾”字时,她的声音已是极轻。

    陈大牛虽是没听过这诗,却懂得妾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没有回应,只是越发勇猛。

    她贵为郡主,为什么会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没工夫去想自个儿此时有没有后悔当初的举动,却知道见她如此,并没有半丝报复的开心。

    说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说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个女子,十六岁的年纪,披麻戴孝,头扎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门,却不曾恨过他,还为了他的安危,不远千里到辽东。

    他是个正常人,有血有肉。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

    后来的事实证明,受罪得还是他自己。洪泰帝当初把孙女许他为妾,看上去他占尽了便宜,耍够了威风,结果这一番惨烈的厮杀结果,老皇帝仍是一个逍遥的局外人,这个残局还得他自己来收场。

    这一晚,一个“妾”字,似是触动了他某种内疚的情绪,他对她多了许多温存。但那只是事后,事中他仍是那个陈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餍足。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妇人,而是一个敌人。他也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员战将。而她虽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却也凭着女性的直觉迎合他。一场如鱼得水之后,他眼里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儿,她眼里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换到下一次,她绝对无法再冷静地说出,让旁人去伺候他的话了。

    吃过早膳,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捡起昨日的绣活来做,与绿儿叙几句话,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飞雪,想到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哪里,昨日的心浮气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虽无书上描绘的爱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正寻思间,外面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过来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许,他入内,拱手低头。

    “郡主,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赵如娜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担忧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拂了拂裙摆,慢慢起身,跟着耿三友的脚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门,到了宅子门口,与宅子里的下人们一道迎接由兰子安领进来的两位高句国公主。

    “郡主金安。”

    兰子安是个长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语气更是随和。

    见了赵如娜,他先请了安,又向她介绍了两位美娇娘。

    “这位是宁安公主,这位是文佳公主。”

    许是一路奔波的风霜,两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层胭脂也盖不住的风尘,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动人。年长些的是宁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礼。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约摸也就十五六岁,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身披织锦斗篷,显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样子极是华贵,仿佛一入院子,瞬间便天晴了。

    赵如娜是郡主,她们是公主。虽说公主比郡主尊贵,但赵如娜是天朝上国的郡主,她们高句国却是大晏的附属国,从身份上来讲,她们便不比赵如娜尊贵多少。

    若说差别,仍是在于一个“妾”字。

    宁安公主的性子温婉一样,将来也会与她一般的命运,做她哥哥的侧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个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宁安公主娇横一些,所以,她将会是定安侯的正妻。

    赵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礼。”

    高句国人和寇岛上的倭人一样,汉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话。赵如娜口中说的,正是官话,她们似乎也知晓她的身份,宁安公主笑着回礼,也冲她福了福身。但或许出乎女性天生护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宅子里的人,都叫她侧夫人,算是给脸面,一个尊称。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两个字称呼赵如娜。

    赵如娜心里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妾身正是。”

    文佳公主从上至下打量她几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没再多说什么样,高姿态地摆了摆手,便高声说累了,要先安置,打头走掉。

    这比赵如娜之前想象的见面好了许多,默默地陪同着安置了公主的住处,等众人终于各自散去,她看着院中未化的积雪,想着那个今晨从她房里离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叹。

    往后的日子,都得多一个人了。

    只怕,有得热闹。

    陈大牛这几日没有住在宅子里,但却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间,赶紧让绿儿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显眼的东西,免得让文佳公主看见找事。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没有过与旁人争宠的经验,可出身宫中的她,却见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东西在她屋里,始终会碍人的眼。

    选择默不作声,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想不作声,事情还是找上来了。

    晌午刚过,她喝了一碗绿儿端来的中药,做了一会绣活,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将针线一别,正准备去床上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请自来了。

    她没有让人通传,是领了两个丫头,大剌剌进来的。

    赵如娜心里暗叹一口气。

    但如今大晏为了断掉高句国与北狄的联系,联姻极是重要,她明白这层关系,不得不应付她。见她进来,赶紧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礼。

    她客气,但文佳公主极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怎样称呼你。”

    赵如娜微微一怔。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里挥汗如雨时,也曾这般问过。没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会与他问一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缘分,心有灵犀?

    垂眸,低头,她样子恭敬。

    “妾身赵如娜。”

    若说妇人闺仪,若说皇室风范,赵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筹。天朝上国的郡主,从小所受的礼仪,又怎是高句小国的公主可比的?

    她不想张扬,但人的气质不会变,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与生俱来,她随便如此,还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兴了。抱着双臂,她斜着眼睛,黑着看赵如娜,闷闷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爷的正妻了吧?”

    “是,妾身知晓。”

    赵如娜如是回答。

    “那你还……”

    文佳公主想找个借口说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顺眼,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好来,反倒让她为难了,只随意质问了一句。

    “我听人说,侯爷今晨从你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这还没过门呢?赵如娜心里叹息,身子一动不动。

    “妾身不知。”

    文佳公主瞄着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顾自拉了软垫靠着,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面前这位身姿婀娜的妇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好奇起来。

    “你跟我说说呗,侯爷是一个怎样的男子?他长得可好看?性子可还好?还有,定安侯府里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没有孩儿了?”

    待嫁女儿的心思,赵如娜自是知晓。

    微微一抬头,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说。”

    “这里又没外人,你是侯爷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爷的夫人,你与我说说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这个……”赵如娜眼睛微闪,微微低头,抚了抚昨夜被他啃过的脖子,脸蛋红红的,“侯爷长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没几个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一听这个,文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你快与我说说?”

    赵如娜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即将说的话不仅卑鄙可耻,甚至可以说得上犯了七出之条。但这个时候,浓浓的意识主宰着她,让她很想这般做。

    争宠……她以前从没有想过。

    她曾经也厌恶过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妇人,可此刻她也于她们一样,仍是做了。先把绿儿和文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过去,装着很是害怕的样子,慢慢地解开了两颗领口的盘扣,将脖子上和锁骨下面那星星点点的青紫淤痕都展现在文佳公主的面前。

    “侯爷旁的事都还好,就在在房帏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伤痕累累,已是没有一块好肉。”

    文佳公主尚未出阁,哪懂那许多?

    看着她细白的肌肤上明显的青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很显然,这一句话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残?”

    赵如娜垂着眸子,面色极是凄婉,“这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他会拿指头一般粗的绳子捆了妾身,或用马鞭抽打,或用燃烛炙烧,还有……很多极是残酷的法子,妾身说不出口。”

    说到此处,她拿着手上绢巾轻轻拭着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样子,唬得文佳公主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全是血淋淋的房帏,面目狰狞的定安侯。

    “公主,你别介怀。兴许侯爷对你格外爱重,不会如此待你,妾身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

    良久,文佳公主终是看了过来。

    “当真?”

    “公主……您还是别当真好。”

    赵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与他在一起,确实没得多少欢娱。但至少昨晚,他顾惜着她,却也真不像前几次那般难受,终归是得了些好处——所以她想,她变得贪心了。

    “本公主……告辞了。你歇着吧,好好养着你的伤。”文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都有些变了味儿。原本她是来找茬儿的,却没有想到闻名大晏的彪悍战将定安侯竟是一个这样恶心的男人,她此时恨不得马上返回高句国才好。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如娜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样夸张的告诉她,原因只有一个,她想让文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这样的认知,她不会主动去为他侍寝或者勾搭他。

    而她,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

    ……

    奉集堡驿站。

    外间天气渐暗,屋里的炉火上茶壶在“滋滋”冒着声。

    兰子安静静地坐在案几边,专注地摆着茶碗,没有抬头,只轻轻说:“这是我从高句国新德带回来的泉水,不知泡出来的茶汤如何。”

    他说得极轻,清俊的身姿长而挺拔。

    “兰大人,你怎的不问我?”

    兰子安看着茶壶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过脸来,炭火映照下的脸,洁白如玉,说的话却是带着笑。

    “问你什么?”

    见那人不答,兰子安却从怀里掏出那个鲤鱼哨子来,“问这个吗?还是问你为何陈大牛离开奉集堡,你都没有下手?”

    “是……”

    兰子安轻轻一笑,打断了他,“定安侯领兵去了山海关,不是更好?山海关有皇太孙的天罗地网,你我何须操心太多。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为比为好。烫手山芋,谁端烫谁。不如,你我等着看结果?”

    停顿一下,他见那人愣住,又笑,“对了,奉集堡有一种果脯,听说极是好吃,你尝过没有?我准备买些带回京去。”

    他岔开话题,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令那人奇怪,可终是什么都没有再问,说了几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兰子安面色沉下,看着手中的鲤鱼哨子,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内室的帘子再次撩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公子,如今我们就任由陈大牛领兵离开?”

    兰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吗?不必我们动手,坐山观虎斗,多安生。”

    “这样会不会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主公在天有灵,也不愿您为了他涉险。”

    兰子笑着,可眼睛却掠过一抹讽刺,“你放心,赵绵泽与赵樽这一局,还有东方青玄和北狄人掺和,谁胜谁负还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给赵绵泽,怎会可取?”

    “是,公子考虑深远。”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边上,兰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说,“当年鎏年村那个女人,不知怎样了?”

    “小的不知,要去打听一下吗?”

    兰子安没有回答他,看着炉上的火,看了许久,微微失神,只觉得火光的中间似乎变幻出一张极是熟悉的面孔来,他低低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世间的事,变数很多。前情,当初,往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冲了滚水入茶碗,兰子安垂着眼皮,看着茶汤慢慢变了颜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山海关四方混乱,还不够热闹,如果再加一个高句,你以为如何?”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文佳公主是高句国王最疼爱的女儿,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里……你猜高句,会不会出兵?你猜陈大牛又该如何,山海关的局势,会不会有变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

    ……

    漠北的风雪未停,夏初七在赵樽走后半个时辰,就与李邈出发了。一路上,她们赶得很急。因为,不管能不能治疗哈萨尔,都必须在三日内赶回来,完成赵樽先前交给她的军务。

    能治不能治,无人能保证。

    这话她如实告诉了李邈。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李邈只是抿着唇,没有回答她。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只能感慨。

    此去阿巴嘎,她是医生。和李邈一样,仍是男装打扮。随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样都扮成了她的随从。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们出了北伐军大营没多久,都换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其实很奇怪,哈萨尔是北狄的太子爷,他们几个是陌生人,他的下属凭什么把太子爷交给她来治疗?人家就不怕他们是江湖骗子,把太子爷给治死了吗?

    李邈只说按她说的做,没问题,却不肯解释原因。

    一路上,她很沉默。

    只有夏初七偶尔逗逗“机器人”甲一玩耍。

    从锡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气情况太差,骑马用不了半日就能赶到。但大雪天行路,虽胯下都是好马,还是耽误了行程,约摸酉时,才刚到阿巴嘎的地界。

    夏初七抹着额头上的雾水,看着茫茫的雪原,头脑风暴地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极紧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声,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时偏头看她。

    “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我忘了一件大事。”

    她样子极为懊恼,看得李邈皱起了眉头。

    “到底什么事?”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见甲一没什么反应,也就不管他了,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好多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上帝耶稣,天老爷,你们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赵十九”,然后才苦恼地严肃着脸。

    “我忘了问他,有没有穿红亵裤了。”

    这句话绝对有半夜惊魂的效果,李邈顿时在风中凌乱了,就连向来没有额外情绪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像在看什么极是诡异的生物。

    夏初七眯了眯眼,开玩笑道:“你们不懂了吧?赵十九每次出征,总是要穿红亵裤的。红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诉你们,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红亵裤的力量。”

    “得了,你闭嘴吧。”

    李邈已经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面的路。

    甲一倒是极少见的哼了一声,表达了不屑的情绪。

    夏初七斜过眼去,看着他挺直的腰板,还有极是高挺的鼻梁,嘿嘿一乐,又开口问,“甲老板,我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何我见你这般熟悉?”

    甲一唇角一抽,见鬼般看她,“没有。”

    夏初七了然的点了点头,“甲老板,刚才你的动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为啊?”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深感自己没女性魅力,连带着也有些鄙视李邈没魅力了。怎的两个人混着混着,都混成了女汉子,连甲一都不为她们侧目了,做女人还有啥意思?

    不悦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个想法来,龇牙一乐。

    “喂,甲老板,你做隐卫一年多少俸禄?”

    甲一看过来,“比你多。”

    轻轻“哦”一声,夏初七又问,“那可以养家糊口了。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就是有对象了吗?有未婚妻了吗?有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了吗?有指腹为婚的童养媳吗?”

    她问了一串,却把甲一问愣了,“你问来做甚?”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眯眯地道:“不怎样,就是我认识一个姑娘,人长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为人仗义,可谓女中英雄,人中龙凤。当然,她收入也还可以,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有许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为你俩搓和搓和?”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李邈当即僵硬了脸,却仍是若无其事的勒住马缰绳,只当没听见,根本就不转头看她一个人自编自演。

    可甲一却回答了,“谢了,不必。”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声,“为什么?”

    甲一默,转头,“我喜欢你。”

    “啊”一声,夏初七这一回叫得很是凄惨。

    然后,她看见了李邈难得的笑容,再然后,她又看见了甲一难得逞的恶趣味似的凉笑,还有他更加讨厌的一句补充:“若这世上有人比你还奸猾,那你便与我做媒吧。”

    “那……你完了!”

    夏初七哀叹一声,不输口仗,“本人奸而不恶,猾而不狠,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大约上下五百年内,无人能出其右,那甲老板你这辈子,还是打光棍好了。”

    她高调的华丽吹捧自己,终是把甲一打败了。

    李邈的脸上也终是有了笑意。

    这样一来,夏初七也觉得圆满了。

    挑逗了自己,愉悦了旁人,积德行善也。

    嘻嘻哈哈的说着,三人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遥遥在望。城外约摸一里地左右,有几个人在那里接应她们。其中一个是锦宫的杨雪舞,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牵着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个,正是面色憔悴的李娇。

    “姐,表妹,你们终于到了。”

    李娇神色极不自在的打着招呼。

    “带路吧。”李邈淡然回应。

    可再多瞧了几眼,夏初七却呆怔在了风雪中。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的原因。原来李邈能够带着她顺利进入北狄大营替哈萨尔治疗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找了李娇。

    如今大晏与北狄为敌,又是战争时期,对来往人员的甄别极是谨慎。正常情况下,若是无人代为引见,她们是怎样也接近不了哈萨尔这位北狄太子爷的。

    她定然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了李娇。

    而李娇自然也不想哈萨尔就这样死了。

    女人之间的争夺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争些什么?她又能得到些什么?所以,即便她这个医生是李邈请来的,李娇心里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条件,她告诉李邈,最好不要让哈萨尔看见她,免得影响他的治疗。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萨尔跌下山海关的原因。

    哈萨尔受伤的消息,她听自外间的传闻。

    李娇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当天的真相。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远掩埋那些历史。或者说,到如今,李娇也不敢相信,哈萨尔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堕入城楼,放弃自己的生命。

    李邈与李娇,相顾无言。

    静默一下,李娇开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谅我们,还来帮我救治他,我很是高兴。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好姐姐,哈萨尔……不,沙漠哥哥他也会敬重你的,像我一样。”

    李邈没有说话。

    但“敬重”两个字,却雷住了夏初七。

    多贱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她深深为李邈的行为——默哀了。

    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让她为了救一个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却不可能不要尊严。可如今她不仅放下了她的骄傲,还让李娇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后,还如此践踏她?

    ------题外话------

    大姑娘小媳妇们,医妃月票榜要遭爆了!票票别囤了嘛,给我嘛,甩给我嘛哈哈。

    她们都说,好像今天群里会有福利。

    ——喂,签到啦!——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13729256622】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fanny86222】、【但为他故捷】

第147章 婉转治人,黑心七————

    夏初七看一眼李娇苍白的脸,再看一眼李邈比李娇更苍白的脸,想到李娇欠李邈的烂账,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在嘴里,嚼烂了,还吐不出,窝了一肚子火。

    咳一声,她低低笑说凑到李娇身侧,极是热络的说:“娇夫人,你别说,你与我表姐长得还真是极像,怪不得有人眼拙了会认错人。”

    李娇还未答话,李邈却瞥她一眼。

    她抿着唇,冷着脸。

    很显然,她不喜提这些事,不想再翻伤口的腐肉。可夏初七哪是息事宁人的好人?容得她逃避?

    她别头,寻求支援,“甲老板,你瞧着她俩像不像?”

    甲一无辜地躺枪,微微一愕,认真点头。

    “像。属实很像。”

    “算你有眼光。”

    夏初七摆出嘲讽脸看过去,李娇秀气的脸微微一白,有些难看,可为了让她去救治哈萨尔,到底还是压住了一丝火气,挤出来的笑容很是僵硬。

    “表妹,这你就不晓得了,往常在韩国公府,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娘,样子秀气娇美一些,所以名‘娇’。我姐长得像我爹,高远疏离,却少了一些女子该有的温婉,所以叫‘邈’,就论如今……”

    停顿一下,她掸了掸身上华丽的衣裳,再看看李邈身上的青布直身男装,呵呵一声,“我二人,又哪里像了?”

    夏初七真想掐死她。

    敢把匕首捅入亲生姐姐的胸口,竟然还敢提起父母?还他娘的秀气娇美?

    见李邈蹙起眉头,冷着脸勒紧马缰绳走在了前面,她微微弯唇,却故意放缓马步,靠近了李娇,唇角的梨窝笑得极是讨人厌。

    “娇夫人说得在理。您娇是娇,媚也媚,就算与我表姐那锦绣楼里的姑娘也有得一比。不对,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娇媚成你这般都不像正常女人了。不过,我就奇怪了,你这般娇媚柔弱,漠北的风这般大,怎的就没把你给刮跑?”

    李娇张嘴想辩,夏初七却不瞧她,说罢又看向甲一,“甲老板,你奇怪不?”

    甲一点头:“奇怪,该吹走。”

    打了一个响指,夏初七欢乐了。

    “对,正解。”

    李娇见他俩一唱一和的损她,李邈也不肯帮她说句话,气得脸都红了。但她们人多,她先前在卢龙塞就尝过夏初七的厉害,自知嘴上讨不得好,如今又有求于人,索性也就顺着她说:“漠北条件虽差一些,可哈拉和林的太子府也是极华美的。表妹,等你治好了沙漠哥哥,有机会去太子府做客,我定好生招待你。”

    夏初七哈一声,看着天笑。

    “娇夫人,你能做太子爷的主吗?我看这事不成啊。你说你跟着太子爷都这样久了,要是他真这般疼你,你早该生出一男半女来了。或者,再怎么说,也混个太子妃吧?混得这样惨,蹦达半天还只是一个侍妾,实在很难让我看出宠妾的风头。你啊,就甭招待我了,管好你自己吧,省得闹饥荒还得找我表姐搭救。”

    她是个嘴毒的,对待不爽的人向来不给人留脸子,看出李邈是半句话都不想和李娇说,也看出李娇忌惮着她,或者说忌惮着那个“弑姐”的秘密,嘴更是损得不行,有什么难听的,就捡什么说,一直到进了阿巴嘎的府邸,李娇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来,面色难看得能挤出水来。

    阿巴嘎城市不大,但因了哈萨尔住在这里,守军极多,守卫极是森严。原本哈萨尔是要去哈拉和林的,但身子不行了,也就滞留在了这处。

    夏初七翻身下马,看着一列列精壮的戎装侍卫,算计了一下,入城门到入府里,林林总总约有好几千人层层把守,不由咋了咋舌,轻轻靠近了李邈,“嗳”了一声。

    “表姐,做太子妃还是不错的,牛气。”

    李邈今日情绪复杂,不理她。

    她哂笑,一个人说也有劲,“我说你真就这样便宜了她?哈萨尔我见过,样貌英俊,身材又好,还有权有势,为人仗义,这般的钻石王老五,姑娘们抢都抢不过来,你双手捧给别人,不心疼?”

    李邈不知什么是钻石王老五,但她说话的意境也是理解了,嘴皮动了动,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娇。

    “阿七,不必再说他了,我只是不想他死,没别的。”

    知她顾念与李娇的姐妹血脉之情,加上那件事放在心理膈应,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转不过弯的,夏初七嗤了一声。

    “你把人当亲妹,人可没把你当姐。要我说啊,男人可以不要,贱人却不能不收拾。”

    李邈眼皮微沉,扶在腰间剑鞘上的手微微一紧,“若他知晓真相,李娇就……活不了。”

    夏初七“哦”一声,抬了抬下巴。

    看来李邈很清楚,哈萨尔心里的女人究竟是谁。更清楚若是让哈萨尔知道李娇做的事,那定然容不得她。她看出来了,李邈给李娇的最后底线,就是不想她死。

    可李邈做不出来的事,她夏初七却做得出来。李娇虽然也是夏楚的表姐,但在她心里连一根羽毛的重量都没有。

    心里十八般毒计上来,她目光一阴,却笑了。

    “好,依你便是。我不插手,懒得管你闲事。”

    她话音一落,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沉喝。

    “公主驾到!”

    公主驾到的桥段夏初七见过不少,但蒙古公主驾到却是没见过。那道声音甫一落下,她便见到披了一件纯白色镶珠玉狐皮斗篷的乌仁潇潇,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极是威风的大白马上,扬鞭飞奔过来。

    一看到她,李娇面色变了。

    “她怎的来了阿巴嘎?”

    夏初七也惊了一下。

    旁人不认识她的身份,乌仁潇潇却是识得。

    但想避已经避不开了,他们的马匹还未上拴,乌仁潇潇已经在马匹的“嘚嘚”声里蹿到了面前。

    因为夏初七几人做蒙族人打扮不若往常,又因乌仁潇潇从哈拉和林赶过来,忧心哈萨尔的伤势,大眼睛圆瞪着,眼睛里只看见了李娇。

    “李娇,你个贱人!”

    她是一个火暴脾气,山海关的事情,哈拉和林方面还不是太清楚具体细节,就连北狄皇帝也只知道哈萨尔是为了一个女人跌下山海关城楼。这个女人是谁?乌仁潇潇几乎没有考虑,自然就把账算到了李娇身上,见到她的样子,就恨不得撕了她的肉。

    “公主,为何口出恶言?”

    李娇今日头罩乌云,先前被夏初七损,如今又来一个乌仁潇潇,闻言黑着脸,反驳回去。

    她俩说的是蒙语,夏初七没有听懂,只见乌仁潇潇冷哼一声,脸色极是难看,霍地丢开马缰绳,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李娇一个耳光。

    “恶言?本公主打死你都活该。”

    在清脆的“啪”声里,夏初七默默点了个赞,对乌仁潇潇有了更多的好感。但李娇苍白的面色,再配上明显的红印,却愈是难看几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我告诉你李娇,若是我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本公主让人丢你去军营做妓,让人轮到死,再五马分尸,把你的尸块拿去喂秃鹰。”乌仁潇潇抬着下巴,脸上全是草原女儿的蛮劲和对李娇的痛恨。

    夏初七不懂她的话,就是觉得爽快。

    李娇捂着火辣辣的脸,恨恨瞪着她没有说话。她怕夏初七等人会引起乌仁潇潇的注意,可乌仁潇潇发泄的话骂完了,还是发现了她身边的几个人。

    几乎霎时,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夏初七的脸上。

    “是你?”

    夏初七眯了眯眼,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礼。

    “呵,好说好说,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一年多前的经历太过惨烈,对乌仁潇潇来说,永生都难忘。被俘的那些日子,那个贱男曾经给过她的屈辱也几乎刻在了骨头上。由此,关于卢龙塞,关于元祐,关于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她自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怒不可遏,“你来做什么?”

    夏初七笑吟吟看着她,脾气极好,“我是医生。”

    乌仁潇潇看看她,又看了看李娇,嘲弄的一哼,“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是一伙的,要害我哥哥对不对?你们南晏人,没一个好东西。”

    夏初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了看从始至终把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李邈,摊了摊手,无奈的笑,“既然公主不欢迎在下,那我走好了。反正死的人又不是我哥我男人……”

    说罢她还真就要翻身上马。

    乌仁潇潇满脸狐疑,李娇有些紧张,可第一个出手拉住她的人却是李邈。紧张地看过来,她目光露出恳求。

    “阿七,别置气。”

    李邈很清楚夏初七能来这里,全都是出于与她的感情,且她性子嫉恶如仇,脾气又极倔,说走,完全有可能真就走。

    夏初七怔住了。

    看了看拽紧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感慨。

    关键时候,谁心里最疼,一目了然。

    乌仁潇潇担心哥哥,却不如李邈入心入肺。

    李娇担心哈萨尔,却不如担心她自己。

    只不知道那个昏迷中的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兴许在这个世上,最怕他死,最舍不得他死,最关心他的女人就是李邈了。

    “你是谁?”乌仁潇潇总算看见了男装打扮的李邈,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语气极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哥哥?”

    夏初七勾唇一笑,想要恶心一下李娇,顾不得李邈的嘱咐,从怀里掏出她交代在完事之后才给李娇的鸳鸯玉佩,在乌仁潇潇的面前一晃,笑眯眯地说:“乌仁公主,瞧瞧这个是啥?她是谁,不必我再解释了吧?”

    乌仁潇潇自然是见过哈萨尔当宝贝那半块玉佩的。如今见到另外一半,嘴巴顿时成了一个“o”型,恍然大悟一般,死死盯着李邈不放。

    而李娇看着那个鸳鸯玉佩,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慌,不着痕迹的倒退了一小步。

    “阿七!”李邈被盯得极是难堪,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浪费口舌了。

    但看到李娇那贱样,夏初七早改主意了。

    凭啥让她好过?凭啥要成全她啊?凭啥把玉佩给她啊?哪怕留着卖几个银子也是极好的嘛。

    微微一笑,她大剌剌把玉佩往怀里一塞,抬高下巴,“乌仁公主,如今你可愿意信我们了?你哥哥救还是不救,凭你一句话。”

    乌仁潇潇震惊过度,还在喃喃自语,“怪不得,我以前就不明白我哥为啥会对她好,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说罢,她深深看了一眼冷着脸,手指却死死攥紧的李邈,又幸灾乐祸的瞄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李娇,闪开了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事不宜迟,见我哥哥去。”

    ……

    ……

    时至黄昏,内室的光线很暗。

    烛台上,几盏烛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人一踏入室内,就能明显的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

    “哥!”

    乌仁潇潇是第一个扑上去的。

    “哥,你怎样了?”

    在乌仁潇潇的摇晃里,床幔微微拂动,李邈眯了眯眼,远远的看见了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再是穹窿山上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却仍俊逸得如同漠北高原无尽的苍鹰。只是他瘦了许多,鼻梁更高,眼窝更深,紧抿的唇,薄薄的看上去极是无情,瘦削了不少的脸,线条依旧,但身上却被纱布裹粽子似的裹得极是臃肿。

    风华仍在,气息却无。

    他双眸紧闭,看不见她,也不会知道她来,失去意识的他,没了身上锐利的万丈光芒,表情是平静的,就好像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她没有走近,远远的站着。

    要不是他跌落时城楼下有兵卒接着给挡了一下,估计这个人,此刻也用不着她来救,两人要再见面,也只得是黄泉路上。

    不,或者黄泉路也碰不见。

    见李邈在那发愣,夏初七瞄她一眼,不客气地坐在哈萨尔床边的凳子上,搭上他的脉,默了片刻,又伸手拂开了乌仁潇潇,躬身翻了翻他的眼皮,沉吟一会,心下有了计较,蹙着眉头看向李邈。

    “取金针来。”

    来阿巴嘎时,她带了一些必备的医疗器械。

    时下所谓的金针,自然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黄铜,比起后世的不绣钢针来,差了老大一截。她从李邈的手上接过针,顺便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坐在床边,屏气凝神地拿针推入哈萨尔身上百会、风池、风府、印堂几个穴位,送针刺入,轻捻片刻,留针,突地抬起头来。

    “你们都下去,乌仁公主留下来帮我。”

    李邈微微一愣,奇怪的看着她。

    李娇也是不情不愿,看着床上的哈萨尔不肯离去。乌仁潇潇虽然也心生诡异,可看见夏初七眼里的暗示,却没有出口。

    如今有了乌仁潇潇在阿巴嘎,夏初七用不着李娇了,直接把她当空气,过河拆桥,根本不理会她,只对李邈说,“表姐,去给我备一些汤水来。炙甘草,苦参、牛蒡子、蛇床子……各等分,水煎,外用消毒。另外,取何首乌、莬丝子、枸杞子、潼蒺藜……也用水煎熬,内服。”

    往常在晋王府良医所,李邈跟过她一段日子,配合她做一些基本医疗辅助,极是得心应手。看夏初七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夏初七又不客气的看向乌仁潇潇。

    “你派人领她去拿药。”

    乌仁潇潇看着夏初七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颐指气使样,瘪了瘪嘴,不服气,但仍是照做了。

    李娇不想被她们支开,硬着头皮说,“表妹,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夏初七莞尔,“不必了,娇夫人你也有任务的。你去外面守着,若是有苍蝇蚊子飞进来,你就替我赶跑它。”

    知道她故意损自己,李娇脸色极是难看。可再不高兴,还是被夏初七以治疗病人需要安静为由,给撵了出去。很快,屋内除了不会动弹的哈萨尔,只剩下了夏初七与乌仁潇潇两个人了。

    夏初七让她帮着给哈萨尔翻身,方便扎针,然后一边捻针入体,一边像在自言自语般,低低说着,“乌仁公主,卢龙塞我帮过你吧?”

    乌龙塞三个字,简直就是乌仁潇潇的魔咒。

    面色一沉,她难堪地“嗯”了声。

    “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夏初七不看她,专注在手上,只淡淡一笑,“我需要你的帮忙。”

    ……

    ……

    一个时辰后。

    夏初七在哈萨尔身上施完针,又灌入了几粒她自配的药丸子,可他还是没有苏醒,看上去与往常并无两样,这让原本抱有极大希望的人,开始持怀疑态度了。

    “我哥究竟能不能醒过来?”

    这是乌仁潇潇,她的语气是急切而忐忑的。

    “表妹,你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忙活这般久,为何他半点起色都没有?”

    这是李娇半带质问半带紧张的声音。

    从头到尾,只有李邈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的准备好她需要的东西,然后默默的配合,默默的立于一侧,安静得极是没有存在感。

    但夏初七知道,这屋子里最紧张的人应当是她。

    “各位!”

    夏初七环视一圈众人,像是极难开口似的,迟疑一下,才直起身来,语气凝重地说:“经在下初步诊断,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况属于失血性休克。何谓失血性休克?就是在受伤时在快速大量的失血,却没有得到极时的血液补充……”

    “你只说怎样治吧?”

    李娇打断了她,似是不耐烦了。

    有李邈在这里,她分分钟都觉得危险恐惧,分分钟都怕事情败露,心里刺挠得紧,哪里有兴趣听夏初七做医学常识科谱?

    咳一声,夏初七瞄着她心虚的脸,也不再解释,只道:“如今我用金针刺穴为他疏通了经脉,再铺以药物治疗……”说到此,见众人齐刷刷看过来,期待地看着她,她却无奈的摊了摊手,“但这显然还不够。他脉象微弱,要救他,必须马上为他输血。要不然,依我看,只怕熬不过三天了。”

    “输血,如何输?”

    熬不过三天这话,太刺激人。夏初七只觉得对面的三个女人,六只眼,几乎要把她的脸灼烧出几个大洞来。

    抿了抿唇,她不慌不忙,“用消毒过的鹅毛筒。”见几个人不解,她煞有介事的简单解释,“人的血液是在血管里流动的,输血的意思就是把一个人的血液通过鹅毛筒输传给另外一个人,予以补充供给。但是这个为患者输血之人,不是谁都可以的。”

    “那要如何?”

    夏初七故意卖了个关子的停顿住。她自然不可能与她们解释血型的问题,而是认真板着脸,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荒唐。

    “据我的独家医典记载,输血者与受血者,必须得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男精曾入女内,混入血脉,二人血液自会相合,不会产生溶血反应。若是无肌肤之亲,那不仅不能救人,反倒会让人溶血而亡,所以我祖师爷曾说,此方用时,必须慎之,再慎之……”

    夏初七说着严肃,可总觉得脊背上在冒汗。她猜大抵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所有医生都在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她,每个人都恨不得掐死她。

    但好多的新鲜词,一个一个从她嘴里蹦出来,听得屋中众人一愣一愣的,却是人人都信了她的话。

    但问题又回来了……

    夏初七习惯性翘起唇,视线在李娇和李邈的身上打转,“你两个谁来?我得提醒一下,这个输血极是危险,静脉切开,输血之人,自己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她满嘴荒唐言,但无人觉得荒唐。

    李娇的脸早已煞白一片,半晌不言语。

    夏初七冷笑,就她这般也敢称为爱?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娇呆立当场,愣是没敢站出来大胆一试。只有李邈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床上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的男人,眸子里一片晦涩,明明灭灭的光芒闪过,她慢慢开口,声音极是幽冷。

    “我来。”

    夏初七装着惊恐的样子,冲她挤眼睛,“表姐,这事可开不得玩笑,一不小心,你的小命都得搭上,值得吗?人家娇夫人都没说她来,你逞什么英雄?”

    说罢,她回头找她的同盟。

    “对吧,甲老板。”

    甲一立在角落里,一愣,点头,“对极。”

    夏初七打个哈哈,“你看,没错吧。全天下人都同意我的意见。”说罢,她看向仍然呆在那里的李娇,弯了弯唇角,走到她的面前,古怪地看她,“娇夫人,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不是很爱你的沙漠哥哥吗?为他放点血,你都不愿意?”

    “我不是……”

    李娇想解释,可说到此,又停住了,咬着下唇,神色极是难堪。

    “阿七。”李邈接过话,面色极淡,语气却沉,“不要再耽误时辰了,你不是还急着赶回锡林郭勒?来,采我的血。”

    夏初七默。

    叹,就知道你这痴儿啊。

    ……

    ……

    外间北风呼啸,白雪皎如月华。

    屋内烛火大亮,炭火映出红红的光。天色早已经入黑,哈萨尔的卧房里,屏退了众人,夏初七将李邈备好的汤水先为她与哈萨尔消了毒,看着她。

    “你真不怕死?这个真会死人的。”

    李邈伸出的手腕突地缩了回去。

    夏初七一怔。怕了?

    没想到她霍地起身,坐在了哈萨尔的榻上,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慢慢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紧锁的眉头,还有下巴没有修剪的胡茬,什么也没有说。或者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良久,冷寂无言,直到灯芯“啪”的一声爆开,她才惊醒过来,回头看夏初七。

    “好了,开始吧。”

    从夏初七认识李邈的第一天起,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可在这一刻,当她告诉她可能会死的时候,也不知是烛火光线的原因还是其他,她发现李邈的面上反常的有了红润。

    叹一声,她不忍再看。

    “……唔……”

    就在此时,一道极低的哼声传来。

    李邈猛地转头看向了床上的哈萨尔,眸子又惊又喜,夏初七却暗骂了一句,觉得他醒得真不是时候。再一转眼,李邈就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扑了过去,激动地握紧了那人的手,嘴皮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邈儿……”

    哈萨尔像沉浸在他的梦里,并没有睁眼,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身子在挣扎,五官扭曲着似有痛苦的神色。

    “邈儿……不要走……”

    他的声音,像从巴士底狱传来的。低沉,沙哑,破碎,痛苦,像一头被人紧紧捆缚的兽类在呜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面色极是痛苦。

    “阿七。”李邈看过来,神色紧张,“他是不是醒了?”

    夏初七凑近,“我看看。”她翻了翻哈萨尔的眼皮,拿出金针来,又在他身上扎了几个关键穴位,然后凝重地告诉李邈,“回光返照吧?赶紧输血,不能再耽误了。”

    回光返照几个字,吓得李邈手一哆嗦。

    “好,”

    李邈白着脸说完,果然见到原有半分清醒的哈萨尔倏地又昏迷了过去,那面上的痛苦神色未退,看上去果真是比之前的情况还要糟糕。

    “阿七,快,快来采血。”

    夏初七点点头,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突地一愣。她再不是穹窿山上的韩国公府小郡主了。她的手不再洁白如玉,手上因长期练武握剑长出来的茧子,看上去极是让人心疼和心酸。

    “表姐。”夏初七心塞的默了默,严肃地看着她,“为了免得你情绪波动过大,影响采血,还有输血也会疼痛,你先喝一碗安神汤药。”

    药就放在案几上,她早让李邈备好的。

    李邈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拿过药碗猛地灌入了喉间。她信任夏初七,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怀疑。看着她这个样子,夏初七目光一眯,心里暗叹。

    表姐,你给我全心信任,我必还你一段大好姻缘。

    ……

    ……

    翌日的阳光升起,积雪却未融化。夏初七尽职尽责的在哈萨尔床边守了一夜,小小打个盹,她瞧着窗边的光线刚打了个哈欠,就见哈萨尔胸口有了一丝起伏。

    “……邈儿……邈……”

    他在说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没有听清,把耳朵放低一点。

    这一回听明白了,他在喊,“邈儿。”

    哎,原以为他是个渣男,不曾想也是痴情种。

    夏初七直起身,打量着这个半昏迷的家伙,没有多说,继续为他针灸,这是第二次。可这一回他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邈先前服了她的汤药,也昏迷了过去,让乌仁潇潇安排去了客房。如今哈萨尔这间屋子里,只有李娇和乌仁潇潇在这儿。当然,还有寸步不离的甲一。

    乌仁潇潇紧张地看着她。

    “我哥他不会有事了吧?”

    夏初七抿了抿唇,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自然,要不然我表姐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听得她的保证,乌仁潇潇快活起来。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全是感激,“你救了我哥哥,往后有机会,我必会报答你。”

    “谈什么报答,我是那样的人吗?怎能要你报答我?”夏初七乐了乐,然后转头看着又被她扎晕过去的哈萨尔,笑得极是诡诈,“我只需要你哥的报答而已。”

    “……”

    这样无耻的话,只有她会说。

    乌仁潇潇彻底败给她了。

    但看着她两个人的互动,守在床边的李娇神色越发紧张,面色苍白得仿若鬼魅,长长的手指甲都抠入了肉里还不知痛。

    “表妹……”

    听得她唤,夏初七像刚发现她似的,“有事。”

    李娇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笑,一双眼睛通红,显然昨天晚上也是没有睡好。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夏初七不置可否,看了床上的哈萨尔一眼,冲乌仁潇潇递了个眼风,大步随了李娇出来,双手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看她。

    “啥事儿,说吧?”

    “他能醒吗?”李娇小声问。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那我姐,我姐她会不会有事?”

    “自然也不会,有我在,谁也死不了。”

    夏初七说得极是严肃,还给了不信任她医术的李娇一个卫生眼球。果然,听说“失血过多导致昏迷”的李邈还能够醒过来,李娇整个人的神色都不对了。她迟疑一下,突然拉着夏初七的手,顺着跪在了她的面前。

    “表妹,我有一事相求。”

    料中她要说什么,夏初七却不动声色,也不叫她起,任由她跪着,无可无不可的哂笑。

    “行,你求吧。”

    大剌剌让人求的人,只有她了。

    李娇愣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而“寸步不离”的甲一,亦是嘴唇抽搐。

    李娇原本半起的膝盖,又活生生跪了下去,期期艾艾地说,“我姐大概与你说了一些,一些我们三个人的事,我晓得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是我对不住我姐。但是你知,情之所至,难以自控。我爱哈萨尔,我不能失去他……”

    夏初七笑,“所以呢?”

    李娇眸子里全是请求,“表妹,你能不能在哈萨尔醒来之后,不要告诉他我姐来过,让他安心养伤,再也不要为我姐难过了?”

    这样不要脸的话,不是普通人能“求”得出来的,而且还“求”得这样委屈,这样伤心,好像全世界都对不住她一般,夏初七弯了弯唇,笑得极是邪恶。

    “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见她提“好处”,李娇的脸色顿时好看了。

    “你要什么好处?”

    为难的扫她一眼,夏初七别脸看向甲一。

    “甲老板,咱的马能驮多少金银?”

    甲一认真的考虑片刻,板着脸回答,“几百两大概没问题。”

    “好。”夏初七转过头来,目光烁烁的打量着李娇,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娇夫人,你说的事,我可以办到。反正我表姐也不要哈萨尔了,送给你做个人情也无妨。这样好了,你给我四百两黄金,我就不告诉他。”

    四百两黄金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李娇呆若木鸡,“我,我拿不出这样多。”

    夏初七瞥着她,极是失望,“亏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宠妾,竟然连区区四百两黄金都没有,看来真是没多宠吧?”又把李娇给损了一顿,她好心的摆了摆手,“算了,谁让咱俩是表亲呢?我这人就是心软,你打个五折,二百两黄金不能再少,这是表亲价。再少一钱,我便什么都告诉哈萨尔,包括……”

    她笑着欺近一步,凑到李娇的耳边。

    “崖上那一刀。”

    ------题外话------

    二锦(拱手作揖):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昨天的月票好给力,真是怎样爱你都不嫌多啊……

    众美人(翻白眼儿):你说的是月票吧?

    二锦(贱笑):错,是你们。

    众人(丢香蕉皮):装逼遭雷劈,滚!

    二锦已被香蕉皮滑倒,不忘喊一声:喂,别忘了签到!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丁瑞】升级成为三鼎甲——状元郎!(新科状元。让您破费了,鞠躬。)

    亲爱的【lcxboy】升级成为进士。

    亲爱的【李邈】、【崔子菡】、【jjjamie】、【qquser7765308】升级成为贡士。

第148章 原形毕露!

    二百两黄金换个安生喜乐,自是人人都愿意的,可李娇实在很难凑出这些银子来。想到这个,她又痛恨起了乌仁潇潇,如果不是她突然到了阿巴嘎,她只要在事成之后说一声这些人是南晏奸细,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原本她想过河拆桥。

    没有想到,夏初七先把桥板给拆了。

    考虑了一下,李娇尖细的下巴微抬,眯眼看着夏初七,“二百两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先一个发毒誓。发誓永远不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多余的一个字。”

    “发毒誓?”

    夏初七瘪了瘪嘴,看向甲一,“发誓好像有点厉害?”

    甲一点头,“厉害。”

    夏初七似是犹豫,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我到底要不要发誓呢?”,却又不能甲一回应,就嘿嘿一乐,压着嗓子说,“成,不就是发毒誓吗?我发!听好了啊,我若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半个字……”

    “不!”李娇打断她,纠正,“对李娇不利的事。”

    “好好好,依你,我发誓绝不在哈萨尔面前提起对李娇不利的事,否则让天来收我,雷来劈我,金银财宝来砸死我,还有什么更毒的,你要不要先示范一下?”她说得极是轻松,笑眯眯的看着李娇,样子看上去好不诚挚。

    “够了。”

    李娇微微一笑,阴着的脸亮开。

    ……

    ……

    双方“一拍即合”,李娇去筹钱了,夏初七回了内室,哈萨尔还在昏睡中,乌仁潇潇按她的示意去做事了。屋子里只有两个小婢守着。夏初七坐在床边,探手摸了摸哈萨尔的脉息,蹙着眉头考虑了片刻,对甲一勾了勾手指头,叹了一口气。

    “哎,我这人还是心地太善良了,对不对?”

    甲一很肯定的点头,“对。”

    夏初七笑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造的浮屠估计都快顶天了,肯定得有好报的吧?!什么天打雷劈金银财宝砸脑这种好事肯定不会轮到我,对不对?”

    “对。”

    “所以二百两黄金,会不会要得太少?”

    “对。”

    说半天见他没点新鲜词,夏初七没劲了。瞪他一眼,转而又笑,“我说甲老板,你能不能不要总盯着我,去把那人给我盯牢了,成不?”

    甲一板正的回答,“殿下交代,我只能盯着你。”

    又是这句话,夏初七哀号,替他说了。

    “……殿下还交代,寸步不离对不对?”

    “对,寸步不离。”

    和一个“机器人”讲道理是一件很苦闷的理,俨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夏初七索性闭上了嘴巴。

    没多一会儿,李娇的小侍女来了,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夏初七眼睛一亮,了然地点了点头,伸个懒腰出去了。

    二百两黄金不是那么容易筹到的,更何况如今是在阿巴嘎,不是哈拉和林。果然,那李娇忙活老半天,也没有凑够这个数目,一口木箱里是她能筹到的所有,包括她的首饰头面都放了进去,看着夏初七不满意,她眼圈儿都红了。

    “表妹,暂时只有这些了。”

    夏初七挑眉,“这样哪够?离二百两黄金差远了吧?你这般不讲信用,可别怪我也不讲信用。”

    李娇表情很难看,但有把柄在夏初七手里,她不得不低头,说软话,“表妹,你就算如今逼死我,我也拿不出啊。”

    瞥着她苍白的脸,夏初七叹了一口气,又善良了一次,“行,谁让咱俩是表亲呢?这样好了,你给我打个欠条,就说自愿给楚七封口费黄金二百两。”

    “欠条?”

    李娇愣住了,显然不情愿。

    可夏初七挑了挑眉,半分情面也不给她。

    “写还是不写?我告诉你,哈萨尔先前已经醒过一次,你见到了。再拖下去,他分分钟都有可能彻底苏醒过来。如今李邈就在这阿巴嘎城里,只要他醒过来了,不就看见李邈了吗?娇夫人,到时候即便我想成全你,只怕也回天乏术了。”

    她略带暗示的话,听得李娇面色一白。

    “好,我写。”

    拿到了李娇亲手写下的欠条,夏初七满意了。将条子郑重的塞在怀里,又把李娇筹集来的银子和首饰等一股脑放入一个青布包袱里,让甲一背在身上,样子极是滑稽。

    “甲老板,发财喽。”

    甲一不像她笑得那样开心,但仍是配合的点头,掂了掂身上沉重的金银珠宝,“对发财了!”

    夏初七笑眯眯的看着他,眼风都不扫脸色难看的李娇,突然把怀里那一枚鸳鸯玉佩掏了出来,声音极是清脆的笑,可于李娇而言,她接下来的话,却如同魔音入耳。

    “甲老板,我若是把这鸳鸯玉佩放在哈萨尔的手里,这样不算违背了刚才的誓言吧?不会遭天打雷劈金银砸头吧?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说。”

    “对。”

    甲一肯定的点头。

    夏初七见李娇变了脸,更加乐呵了,自顾自与甲一说,“这样最好,两全其美。鸳鸯玉佩是表姐让我走时一定要交给哈萨尔的,我答应了她。但是娇夫人让我不许说半个字,我也答应了她。如今,我把玉佩给了哈萨尔,不吐半个字……哈,我真是一个天才。”

    “对,天才。”

    夏初七打个响指,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笑眯眯地说:“行了,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儿一早动身回锡林郭勒。”

    “好。”

    听他俩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李娇气得牙关紧咬,脸都白了,指着夏初七笑吟吟的脸,好半晌才把心里的恨意压下去,放柔了声音。

    “表妹,你答应过我的?你怎能这样?”

    夏初七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像是嵌了两汪清泉,极是明亮,又极是深邃,若认真去看,会发现那里面全是促狭的坏水。

    “我答应你不告诉他,我可没说我不拿东西给他啊,这根本不妨碍你,两回事!”

    见她如此不讲信用,李娇气得身子一颤,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漂亮的妆容都压不下去。

    “夏楚,你不要太过分。”

    夏初七冷冷瞥过去,弯唇凉笑,“过分又怎样,你咬我?不过你别怕。我还就告诉你,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爱讲信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答应你只字不提,就一定只字不提。鸳鸯玉佩交给他,他要怎么想,他要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娇夫人,有本事你把男人拴好,他若心在你身上,你需要这样提心吊胆活得如此憋屈吗?赔了夫人又折兵,怪得了谁。”

    说罢,她朝甲一使了个眼色,径直背着金银珠宝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娇喉咙像被人给扼住了,半天都缓不过来那口气。紧紧攥着手指,她面色越来越白,在冷风里,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在轻轻的颤抖摇摆,身上华丽的衣裳也无法掩盖她的紧张与惶恐,仿佛霎时便老了十岁。

    “云香。”

    她沙哑着嗓子,唤的是她身边的小丫头。

    “奴婢在。”

    “灶上谁在负责给那位昏迷的客人熬药?”

    “是乌仁公主的贴身丫头阿纳日。”

    李娇点点头,双目赤红的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眼睛阴冷得像酝酿了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云香,我平素等你如何?”

    云香被她的样子吓住,惶恐的点了点头。

    “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李娇凉凉一笑,把牙一咬。

    “好,我要你替我办件事。”

    ……

    ……

    夏初七清点好钱财走进去的时候,乌仁潇潇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她不是坐等,而是惆怅的走来走去,样子极是焦躁不安。看着她进来,那姑娘飞快地跑过来,语气极是不满,却一口气问出了许多问题,“你跑哪里去了?快快快,那贱人果然派人去了灶上,现在怎办?”

    夏初七坐下来,长叹一声。

    “你这人太坏了,害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乌仁潇潇俏脸一黑,见她说得坦然,翻了个白眼。

    “我坏?不都是你嘱咐我的?”

    夏初七撩唇轻笑,斜过眼去,将急得上跳下蹿的乌仁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姑娘虽然看着霸道蛮横,见人便动手,但长得属实水灵,尤其一双眼睛极是清透,如同孩子一般黑白分明。在漠北的土地上,能长出这样肤色的美人来确实不容易,怪不得识美无数、久经花丛的元祐当初会看上她,然后又着了她的道儿。

    见她不答,只顾盯着自己瞧,乌仁潇潇快急死了。

    “喂,你说话呀,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马上派人在她下药的时候抓住她,然后等我哥醒来,给他看看,看他带在身边三年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夏初七莞尔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错。不要让她下药。”

    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乌仁潇潇“啊”的轻呼一声,奇怪了,“这不对啊,你让我的人在灶房里等着不是为了逮她吗?李娇若派人来下药,那我直接抓住她的把柄,不就可以了吗?”

    夏初七摇了摇头,“不够。”

    乌仁潇潇一跺脚,急死了,“咋不够?”

    她这个火爆性子,夏初七越看越喜欢。越喜欢便越是想逗她。于是,不急不躁的拿过水喝了一口,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喝着,直到乌仁潇潇急得快炸毛了,她才“噗”一声笑出来,拉她过来坐下,解释说:“下药这种事,她完全可以抵赖不承认,或者诬陷是丫头干的。最关键的是,不让她下药,我得逼她走下一步,想让她原形毕露……”

    乌仁潇潇来兴趣了。

    “怎样原形毕露?”

    夏初七诡诈一笑,顿住不说了。

    这种吊胃口的方式,简直要了乌仁潇潇的命了,她眼睛都发直了,“说啊,到底是什么?”

    夏初七语带机锋,斜睨过去,“不急。公主只管等着看戏,小的为您编排,看到结局如果觉得满意,不要忘了给小的赏银。”说罢她起身,拍拍乌仁潇潇的肩膀,笑得极甜。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五十两就好。”

    ……

    ……

    乌仁潇潇的人在灶房守得极严,李娇的婢女去了两次都没有机会下手,直到眼睁睁看着阿纳日端了汤药进入李邈休息的房间,云香才不得不跑回去告诉李娇。

    “娇夫人,奴婢没法子得手。”

    李娇脸上被乌仁潇潇抠出的掌印还在,双眼圆瞪的看着云香,她的样子极是狰狞。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手指来回在绢帕上缠来缠去,她心急如焚,就像一只游走在热锅边上的蚂蚁。恐惧,惶惑,惊吓,还有一种大势将去的害怕,让她不得安宁。她知道,夏楚只要将鸳鸯玉佩给了哈萨尔,哈萨尔醒来就会去找李邈……

    想到这,她绞着绢帕的手一顿。

    说来说去,关键的问题还是在李邈。

    她不在这三年,他们过得多好,哈萨尔待她多好。

    只要李邈还在,她就永远没有机会。

    既然夏楚已经答应不告诉哈萨尔内情。

    那么,李邈……

    只要她不在了,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秘密。只要她不在了,也永远没有人再与她争男人。原就不平静的心脏跳得更欢了,她一双原本美丽的眼,被妒火和恐惧烧成了赤红。

    她不能束手就擒,必须做最后一搏。

    转过身来,她看着云香,“去备一匹快马,等在后门。”

    ……

    ……

    半盏茶的工夫后,李娇走向了李邈居住的院子。

    她心知,如今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明智。要是不成,必会打草惊蛇,反倒惊动了哈萨尔。但她没有路了,夏楚已然把她逼到了极点,她的理智早已被惊恐磨灭。

    当初在悬崖上捅了李邈那一刀后,李娇做了许久的噩梦。但她想,人各有命,那是李邈的命,怪不得她,她没有错,她只是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这样安慰着自己,后来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可她没有想到,一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却活过来了。

    她痛恨,当初为什么她没死?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为什么要把那些事说给夏楚听,让她来要挟自己?为什么她要把鸳鸯玉佩交给夏楚,让她转交给哈萨尔,那不是明摆着要与他再续前缘吗?她不能允许别人夺去她现有的一切。

    她家破人亡,除了哈萨尔,如今一无所有。

    如果连哈萨尔这个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她即便活着也是再无意义。大不了鱼死网破,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她不能让她得逞。

    她边走边想,速度不快,但手心攥得极紧,面色也是苍白,就像内心住着一个魔鬼,占据和控制了她灵魂,鬼魅一般在喊着她——一定要杀了她,不能再让她出现在哈萨尔的面前。

    她身上冰冷,她其实很恐惧,她忌惮李邈,害怕李邈,但是却恨不得她死,她一定要把这个让她害怕的人除去,再也不要见到。

    最多往后,多给她烧点纸钱。

    想到这里,她双眼发烫,激动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最后的一点亲情良知,终是被她连狠挖去。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房门。

    为了不打扰李邈的静养,屋子里只有两个婢女,见到是她本人来了,婢女恭敬地请了安,就被她轻易地打发了出去。

    她走入里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幔,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邈,目光里猩红一片,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悬崖上。

    有呼啸的北风在耳边狂吹,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心里交缠。

    一个说她是你姐姐,你唯一的亲姐姐了,她对你很好,不要这样做。

    另一个说有她就没有你,有她在沙漠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猛地捂了下心坎,李娇觉得自己快疯了。

    屋内光线不好,点着蜡烛。烛火适时“啪”的一爆,李娇惊醒过来,慢慢走到床头,撩开了帐幔,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李邈好久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她希望现在就掐死她。

    可在阿巴嘎城里,她不能。

    咽了咽口水,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喊了一句。

    “姐。”

    床上的李邈刚喝完阿纳日端来的药不久,面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气,脑子晕晕沉沉。但她是习武之人,警觉性本就比常人要高,其实李娇一走近,她就感觉出来了。

    轻轻睁眼,她看着李娇,声音极哑。

    “你来做什么?”

    李娇愣愣看着她,在床前一跪,两行泪水滚了下来,“姐,我求求你了,你走吧。他若是知道你在,若是知道你找人救了他,他就不会再要我了。姐,我与他欢好三年,他虽未娶我,可已是夫妻情分,你何苦要让夏楚把鸳鸯玉佩转交给他?你何苦还要与他纠缠?”

    阿七?

    李邈面色一暗,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娇,眼里的痛无处隐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她煞白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阴恻恻的森冷,李娇骇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有些惶恐。她从来都知道,她这个姐姐性子极烈,并非软弱之人,而她如今所能倚仗的,无非与她亲生姐妹的血脉之情罢了。

    “姐姐。”李娇放软了语气,拭着眼睛,继续声泪俱下的哭诉,“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该千刀万剐。可事已至此,何苦让我们三个人都痛苦?你何不成全妹妹?你想为家人报仇雪恨,你有本事,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喜欢的事。而我只想做一个小女人,只想做沙漠哥哥的小女人,求你了,姐。”

    报仇雪恨是喜欢做的事?

    李邈看着她,看着面前这张明明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脸孔,嘲弄一笑,虚弱地撑手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他醒了?”

    李娇微微一愕,哭声霎时止住了。

    她没想到李邈什么都不问,却只是关心他,心里更生恼意,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低泣着摇头,“还没有醒。夏楚说最迟今晚就会醒来。姐,你当初带夏楚来阿巴嘎的时候,答应我什么了?你明明答应我不与他见面的,你怎能出尔反尔?”

    李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看着李娇,她沉吟良久,“夏楚呢?”

    “她要明日一早走,姐,你先走吧,你若再待下去,哈萨尔就醒了,来不及了……”李娇双手拽着李邈的胳膊,不停的抖着,目光里充满了请求。

    李邈仍是静静的,面色有些古怪。

    “李娇,你确定要这样做?”

    李娇对上她一双仿若洞悉人心的眼,心里颤了一下,“姐,对不住。我知道,你如今身子还虚弱,天气又这般差,我不该这般狠心赶你走。但你本事大,你会武功,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再待下去,我都要疯了,我走的要疯了。”

    李邈似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摆了摆手,强撑着身子。

    “不必再多说,我说话算话,我走。”

    李娇见她肯配合,心里一喜,“马匹和干粮我都已经为你备好了,就等在后门,姐,我陪你过去。夏楚那里,一会我会给你带话,你不必担心。”

    轻轻“嗯”一声,李邈面如死灰,再没有心情多说一句话,什么也不反对,由她扶着出了房间,一同走出后门,到了云香牵着的马匹前,她突地停步,用极低极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李娇,回头吧。”

    李娇没有听得太清楚,直接理解成了她说“回去吧”。这会子她血液都在血管里疯狂的流蹿,哪里肯回去?

    她甜甜一笑,朝李邈摇了摇头,姐妹情长的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姐,你这一走,也许我们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就让当妹妹的送你一程,你我姐妹二人也说说话。”

    李邈没有拒绝。

    只是她面上的气色,比路边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李邈身子虚弱,骑在马上,李娇为她牵着马,踩着厚厚的积累,慢慢远去,看上去那样子极是亲密。

    一路上,李娇乖巧得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说起了许多两姐妹小时候的事,李邈并不怎么回应,静静的听着,只撑着虚弱的身子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一个雪地的斜坡口,李娇望了一眼茫茫的积雪,停下脚步。

    “姐,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李邈仍端坐在马上,回头看她,目光极淡。

    “嗯。”

    说罢她转头,就要策马离开。李娇却突地喊了一声“姐”,然后两行泪水顺着脸滚了出来,伸开了双臂,“姐,让我再抱一抱你。从此天涯相隔,你我姐妹,永不再见。”

    李邈冷冷看着她,嘴唇白得几无血色。

    良久,就在李娇被她瞧得心慌意乱的时候,她终是慢腾腾的下了马。

    “姐,对不起!”

    李娇扑过去狠狠的抱紧她,紧紧搂了搂,而另外一只手,却慢慢地抽出了事先预备的匕首,等她相拥的手松开,就如同三年前一样,她高举锋芒尖利的匕首,直接往李邈胸前捅去。

    李邈没有动,甚至没有躲。

    她只是看着李娇,带着一种绝望而悲凉的目光,像在同情她,怜悯她,出口的声音,比那铜锅底子敲出来的还要沙哑难听。

    “李娇,你如此愚蠢,知道是怎样活到现在的吗?”

    李娇没有回答她,她手上的匕首也没有刺下来,而是嗖地掉在了雪地上。再然后,她的手也慢慢软了下来,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到她整个人瘫在雪地上。

    她背后正中一箭,伤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举起弯弓的人,正是从坡上缓缓骑马下来的乌仁潇潇。

    “贱人,亲姐姐都敢杀!”

    乌仁潇潇像是被这一幕震撼了,骂得咬牙切齿。随在她身边的夏初七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仍是起伏不停。活生生的一幕重现在面前,她如今总算知道李邈的性子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当初她掉落悬崖时,有多么的绝望。

    李娇看着他们走下斜皮,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看看她,又看看乌仁潇潇和李邈,她突然颓然的一笑,恍然大悟。

    “你们算计我。”

    夏初七斜斜挑眉,一叹。

    “从来无人算计你,是你的心魔作祟。”

    她很崇拜自己能说出这样高端的话来,可李娇显然不这么想,她眼睛里全是怨毒的光芒,两束视线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来。

    “夏楚,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再然后,她就像一个受了欺骗的孩子,眼泪叭嗒叭嗒的掉下来,带着质问一般狠戾地看着面色比她还要白的李邈,语气里满是凄苦。

    “原来你失血过多是假的,原来你这样心甘情愿的随我出来也是假的,没有想到你也与他们串通好了来骗我?姐,你好狠的心。”

    一句“姐,你好狠的心”把夏初七雷了个外焦里嫩。要不是这人脑子有问题,就是她的三观有问题。

    李邈面色极凉,“李娇,先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如此愚蠢,怎能活到现在?现在我告诉你。小时候,韩国公府都把你当宝,祖父祖母护着你,爹娘护着你。后来家人都不在了,我护着你,处处以你为优。再后来……有他护着你。你根本就不知,像你这般拙劣的手段……”

    “住嘴!”

    李娇神色极是挣扎和癫狂。

    “不想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清。如若不是串通,你怎会事先知情?”

    李邈看着她,目光再无波浪,“因为我了解阿七,在你说阿七要给哈萨尔玉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掉入了她挖的陷阱。李娇,她给过你机会,我也给过你机会。就算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不是你心存弑姐之心,又如何会掉下去?就在一刻钟前,我还想劝你回头。就在刚才,我多么希望你没有举起那把刀子。”

    “哈哈哈……”

    不知是箭支伤及肺腑,还是气极攻心,李娇半伏在地上,又哭又笑,伤口的鲜血染红了她华贵的衣裳,而她面上的狰狞扭曲之色未退,样子更是形同厉鬼,她愤恨的手指抬起,指着夏初七,却对李邈说。

    “姐,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她是个魔鬼,她逼得我铤而走险。她说她要把鸳鸯玉佩交给哈萨尔,她还要挟我,拿三年前的事来要挟我,骗了我全部的积蓄,还让我打了欠条。姐,我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的。”

    李邈眼睛里灰败一片,似是无力说话。

    “即便今日你走投无路,那三年前也是吗?”

    这句话在李邈的心里藏了许久,悬崖上那噩梦般的一幕,她辗转多年都没有想通。她一直很想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她的亲妹妹向她举起杀刀,狠心把她推下悬崖。

    所以,她终是问了。

    李娇急急的喘着气,神色很是激动,哭得妆容尽毁,“三年前,是他轻薄了我,我一个黄花闺女,我不跟他,我能怎么办?可是有你在,他就不会对我负责,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毁了吗?姐,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娇夫人。”说话的人是夏初七,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三观严重被摧毁,很是难受,憋不住冒了一句,“你这病不轻,看来是治不好了。你勾引姐夫在先,还好意思质问你姐,你他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不关你的事,你个小贱人。”

    若说李娇如今最痛恨谁,非夏初七莫属了。

    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不过,看她哭得鼻子在冒鼻涕泡,夏初七却是不恼,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对对对,我是贱人。可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为何昨日让你为哈萨尔输血,你却不愿,你不是很爱他吗?连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到,你这份爱也未免太浅薄。连我这贱人都瞧不上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娇气苦,差一点冲口而出的辩解,终是冷笑一声后,又活生生咽了回去,怪异地笑着,看着李邈,带着决绝的狠,像是吃准了她不舍得要她死。

    “好,那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三年前捅了你一刀,还把你推下悬崖,恨我霸占了属于你的位置,待在哈萨尔身边三年,恨我现在是他的女人,而你不是,哈哈哈……”

    李邈面色煞白,嘴角紧抿。

    实事上,她确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夏初七的计划,但她太了解夏初七的为人,从李娇进来说的那些话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没有想到,竟会让她此生看见亲妹妹向她举起第二次刀子,同时,这一刀,也彻底抹去了她对李娇残留的姐妹情。她知道,这是阿七要借此让她看清李娇。虽然结果很残忍,但她真的懂了。有些人,真是没心的白眼狼。

    “李娇,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一句话说完,李邈冷冷地看李娇半晌,翻身上马,寒着声音说:“当日在山海关,我便对自己说,你我姐妹情分尽了,而今世上,我只得阿七一个妹妹。从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杀你,却也不会再帮你。所以,你的命交由阿七处理吧。”

    见她真要打马离去,夏初七戏还没有唱完呢,顿时“嗳”一眼,拦下她,无聊地耸了耸肩膀,看着李娇笑,“我是一个大好人,我从来都不杀人的,你放心吧。”

    李娇像绝境中看见生路,目光带着恳求。

    “你当真放过我?”

    夏初七肯定的点了点头,“当然。”

    就在李娇喜色浮上面孔时,她却话锋一转,笑得更是娇巧,“不过我虽放过你,旁人放不放过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李娇低低问着。

    可不等夏初七回答,只见积雪的斜坡后,几名侍卫扶着一个裹成了粽子的“怪人”出来了。那人身子没有好利索,走路时两只脚都在打颤,但他的眼睛没有看她,她一直盯着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李邈,声音颤抖如同呜咽。

    “邈儿……”

    他正是哈萨尔。

    “我都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

    李邈没有想到哈萨尔会出现,她心里一沉,看向了夏初七,夏初七却给了她一个无辜又遗憾的表情。

    “碰巧了,不关我事。”

    李邈抿紧了唇,她原以为夏初七不过是报仇一下李娇,没有想到,这才是她走的最后一步棋。在乌仁潇潇的帮忙下,将她弄昏迷,免得她插手,然后激李娇,让她起了杀心,再让哈萨尔看见这一幕。

    “哈萨尔……”李娇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看着那个男人,她想站起来,想向他解释,但浑身都没有力气,虚弱的身子未起便软倒,身上鲜血汩汩,她只能双手不停往前爬。

    “你听我说,不是你听见的那样。救救我……哈萨尔……救救我……救救我……”

    哈萨尔像没有听见,仍是被人掺扶着木讷的走向李邈。

    李娇趴在地上,白着脸,愤恨地瞪向夏初七,眼中全是怨恨。夏初七瘪瘪嘴,摊了摊手,似笑非笑。

    “老天作证,我可没有多说一个字,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李娇已然没有了与她斗嘴的力气,她很清楚,如今大势已去,争辩已无任何意义。她痴痴的望着哈萨尔,想知道他到底会怎样处置她。可他似乎根本就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看见她受伤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只是固执而贪婪的看着李邈,内疚的,歉意的,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任由侍卫扶着走过去,像一只漠北高原上求偶不成的苍鹰,声音低沉而沙哑。

    “邈儿,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如此……我错了!养虎为患,认贼为亲。你放心,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如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李邈比雪花还要苍白的脸,晦涩难看,眼角淡淡的嘲弄也毫不掩饰:“你不必为我讨什么公道,我先前已经说过,我与李娇再无半分姐妹情分,他是你的侍妾,你要怎样处理她,是你的家事。”

    哈萨尔听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冷得像冰块戳入了心窝子。可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却是又笑了。

    “你这脾气何时变得这样倔?你肯为了我从锡林郭勒带人来治疗,你肯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采血,我已然满足。邈儿,我没法给你更多承诺,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说如何,就如何。”

    “我要你的命做甚?”李邈看了看地上越发虚软的李娇,眉头蹙了蹙,想到临终前父母的嘱咐,不忍再看,别开头去,“你还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烂摊子吧。告辞!”

    说罢她狠狠打马,就要离去。

    她不想再呆在这里,这世道太残忍,这关系太尴尬,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那般艰难的选择。可在哈萨尔的喊声中,马儿走出不过几步,她突觉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花,身子便摇摇欲坠。

    “邈儿……”

    哈萨尔惊呼一声。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先前还得由侍卫扶着走路的哈萨尔,推开侍卫便冲了过去,极快的将从马上跌落的李邈接住,看着她煞白的脸,他心里一激,紧紧把她纳入怀里,眼神里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害怕与心疼。

    “邈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动作小心翼翼,谨慎得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怕弄坏了她似的,抬手抚她的发,手指竟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邈儿,你醒醒。”

    四下里静寂了许久。

    夏初七冷眼看着这出人间悲喜剧,转头看向乌仁潇潇。

    “别忘了,回头给看戏的票钱。”

    乌仁潇潇望向天际,“伟大的真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天怎会派一个这样贪财的女人来救我哥哥?”

    “邈儿!邈儿!”

    哈萨尔声音越来越急,重重低头,他额头抵着她的,然后甩开来前来扶持的侍卫,艰难的将她抱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夏初七。可还未走近,终是体力不支,单膝跪在了地上,语气几近绝望。

    “救救她,快救救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然他只跪了一个膝盖,但夏初七却是感动了,不再卖关子,“放心,她没什么事,休养几日就好了。只是我明日一早要返回锡林郭勒,表姐只能由你代为照顾。”

    “你若走了,她要有个好歹可怎办?要不然,你走之前,拿我的血,再输还给她?”

    夏初七嘴角抽了抽,“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输血,那是骗人的。太子殿下,说来这件事,你得好好感谢我吧?”

    哈萨尔点头,“你要什么?”

    夏初七慢慢走近,扶起他,笑得极是灿烂。

    “外头天冷,先把我表姐带回去。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晚慢慢说。哦,对了,别忘了,还有她……欠了我二百黄金。”

    她瞄向趴在地上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李娇,掏出怀里的欠条来,递给哈萨尔。

    “这银子,得找你拿吧?”

    哈萨尔总算把视线落到了李娇的身上。双眼通红的他,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一句话冷得犹如冰川。

    “胡和鲁,把她带回去,好好招呼。”

    ------题外话------

    这两天感冒了,鼻涕眼泪的,脑子不太好使。这章写了好久……错漏处,等我醒来再修。

    多放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捧场,下一章初七就回去了,会拉开另一幕剧。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随风飘散123dv】升级成为会元。

    亲爱的【埃博拉cc】升级成为贡士。

第149章 乱!太乱!真的好乱!

    漠北的夜空,高远苍凉,寒风呼啸。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反射着淡淡银白的光芒。

    阿巴嘎的城里仍是那么冷,可毡帐里火炭却极是温暖。夏初七和甲一在这天晚上得到了最好的招待。乌仁潇潇陪着他们,矮几上放着马奶酒、烤羊肉、手扒肉,还有漠北极是难得的果品,滋味很是美好,气氛也很轻松。乌仁潇潇谈笑风生,有美丽姑娘的拉着马头琴,优秀悦耳的草原音乐,荡漾在空间里。

    但不时看着帐外漆黑的天空,夏初七却在音乐声中惆怅起来。她想到了前去阴山的赵樽,一颗心,早已飞过千里茫茫的雪原,飞往了阴山。

    喝了一口马奶酒,她向乌仁潇潇眨了眨眼。

    “美丽的公主,我出去走走。”

    阿巴嘎城,沉醉在夜色里。

    今日太子殿下大喜,众将士都有赏赐夜宴。

    在一片欢天喜地里,夏初七慢慢踱着步,走向了李邈的房间。

    她先前已与哈萨尔长谈了半个时辰,如今诸事已了,决定明日不等天亮就出发回锡林郭勒。她与哈萨尔久别重逢,自然会有许多话说,明早就不去打扰李邈了。

    沿路她遇见了众多穿着整齐的铠甲的北狄兵卒,他们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尊贵的客人,纷纷冲她友好的打招呼,说着她听不懂的吉祥话。可夏初七看着他们,不由就想与大晏与北狄连年不断的战争,再望天空时,一轮弯月都似乎变了颜色。

    “要是没有战争,世界会不会更美好?”她说。

    “会。”

    不必回头,她知道甲一跟着她。

    “要是没有这样多的琐碎事情,该有多好。”

    “对。”

    知道他是一个复读机,夏初七也不期望从他嘴中听到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叹了一口气。但此时此刻,她思念赵樽的心情,在马奶酒和蒙族音乐的催化之下,越发不能按捺,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烧得她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

    ……

    北狄文明受汉化的影响极其严重,阿巴嘎这座城市除了蒙族传统的毡帐建筑之外,还有汉式的亭台楼阁。李邈居住的房间,便是汉式的建筑格局。

    房间里,甚至还飘着淡淡的熏香。

    茫茫然睁开眼,她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她微微一惊。

    转过头来,她看着眼前男人的笑容,恍惚间,竟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时光荏苒,他还是那个穹窿山上的小和尚,是那个陪着她仗剑天涯寻找爹娘的沙漠哥哥,笑容仍是那样的温暖。

    “你怎会在这?”

    一个长长的梦境醒来,她有些迷糊,吃惊的看着他。

    他低下头,握住她的手,眸如点漆般晶亮。

    “怕你担不了水,来帮你。”

    李邈眼眶一热,看着他发呆,已然回过味儿来,前尘种种悉数入脑。他却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拿过温在旁边的水,递到她的唇边。

    “表妹说,你醒来要多喝水。”

    表妹?看着他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李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愣愣的看着他,张开嘴喝了一口。而她肯喝他喂的水,他却是咧齿一笑。

    这一笑不是北狄那个杀神哈萨尔。

    好像他仍然只是她的沙漠哥哥。她一直没有说话,他眼巴巴看着她把一盅水喝光,然后才问她。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了摇头,想要支撑起床,但身上莫名的没有力气,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精神一样,烛火的火舌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脸,仍是没有为她带了来点血色。

    “邈儿,恨我吗?”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多说什么,但他们已经三年没有好好说过话,如今的李邈不再是当初的李邈,她的心思变得深沉,曾经与他同吃同眠的痕迹被时光抹去了。她身上淡然的,冷漠的,安静的陌生气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有些害怕。所以,从把她带回来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除了入厕和与夏初七“商谈”,谁也喊不走他,甚至他都顾不得自己也是一个刚从死亡边缘活过来的“木乃伊”,一身的绷带显得那样的滑稽。

    但一个恨字,对李邈来说太沉重。

    阿七说,有心才会恨,无心则不恨。

    她想说不恨,却分明感觉到心脏像被针扎般抽痛了一下。

    看着面前俊美温和却憔悴的脸,李邈艰涩的开口。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

    哈萨尔深陷的眼窝浮着一种青灰色,动了好几次嘴皮,才涩然地开口。声音低了又低,生怕一个呼吸太重,把她吹走,“邈儿,你知道,我强迫不了你。但我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实现照顾你的承诺。”

    “你也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

    李邈情绪皆无,但好歹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哈萨尔犹豫一下,握住她的手越来越紧。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无异是对彼此未来的一场赌博。他输不起。

    “邈儿,我想我欠你一个交代,一个三年前就该有的交代。”

    李邈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浑身一僵。

    “你不必说了,过去了就过去了。”

    哈萨尔看着她脸上明明灭灭的痛色,喉结滑动着,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重重低下头,看着她手上的老茧,看着她比三年前憔悴不少的容颜,想到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的年纪,却承担了那样多的苦难与折磨,他终是慢慢抬头。

    “你应当知道的。不论如何,我都得告诉你。”

    这一次,李邈没有反对。

    她别开了头,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不想用这面孔对着他。良久,她平静下来,才听他慢慢出声。

    “三年前那个晚上,在汝宁的客栈,吃过晚膳我就出去了,我告诉你说,我先去联络我的家人。”

    说到这里,他掰过她的脸来,正对着他。

    “邈儿,那个时候我就应当告诉你所有的真相,告诉你我的身份的。一开始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我原就不想再回北狄,我只是沙漠,不是哈萨尔。但后来你家发生变故,改变了我的计划。”

    “你要为你家人报仇,但你的仇人是整个南晏朝廷。我不愿意我心爱的姑娘痛苦,但如果我只是沙漠,一个普通男人,我承认办不到。所以,我必须重新成为哈萨尔,必须掌握北狄的大权,我们才有机会。我原是想等到了北狄再告诉你,可我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那晚,我出去联络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的旧部。我母妃的娘家在北狄朝廷很有权势,但因我先前不热衷权利,一直与他们鲜有联络。那天出去时,我除了顺利联系到旧部外,还碰见了我的六哥巴根,他忌惮我回北狄,与我争吵起来,差点动手,我与他不欢而散。回到客栈时,我心情烦躁,店小二上来说有新进的酒水,问我想不想喝两杯。我想着你已经入睡,便不想吵你,让小二来了两壶酒……”

    李邈沉默地看着他。

    到了关键的时候,他面色难堪,她冷冷相望。

    屋子里,登时弥漫出一股子浓浓的苍凉。

    似乎过了良久,他才找回他的声音。

    “邈儿,你知我酒量一向不好。那晚,我喝了不到一壶就醉了,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醉得厉害,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然后小二过来扶我上楼,我一直记得我进的是你的房间,可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

    停顿一下,他喉结滑动好几次,声音有些哽咽,“却发现我竟是睡在李娇的床上。我看见了床上的血迹,她身上也有痕迹……我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我匆匆跑了出去,跳入了汝宁的河里。”

    “我想,若是我淹死了,也就不必再向你交代了。但我没有淹死,我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与你那些美好,回来我在客栈门口遇到李娇,她让我放心,她说永远不会告诉你。我那时鬼迷心窍,心存侥幸,始终不敢向你开口,我知道你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若出口,上天给我的结局只有一个,失去你,我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李邈目光浮泪,不曾吭声。

    哈萨尔看着她的脸,突然捧着头,痛苦的说,“从此之后,我再没沾过一滴酒。但我不知你坠崖身亡是李娇造成的。我派了很多人去山崖下寻找,却只找到你的一只鞋子,他们说你被野兽叼走了,我不信,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李邈嘴唇干涩,淡淡开口,“所以你顺理成章,与李娇在一起了?”

    “不!”哈萨尔语气极沉,“你不在了,我虽不爱她,但……那时想,我是个男人,始终对她有责任。这个责任不仅因为我轻薄了她,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她是你唯一的妹妹。邈儿,我照顾她的原因,最重要是这个,你信吗?”

    “我信。”

    李邈眼睛红红的,苦笑。

    “真的?”哈萨尔目露惊喜,不敢置信。

    “可那又如何?错过了也是错过了。我们只能怪命运不济,阴差阳错。做了就是做了,她是你的侍妾,更是北狄人人皆知的事情,这些时光都不可改写。”李邈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看他,这样久以来,第一次认真喊了他的名字,“沙漠,我怨过你,也恨过你,可慢慢也就淡了。得失随命,你也放下过往吧。”

    “邈儿!”哈萨尔目光一阴,加重了声音,“我即便酒量不佳,也不至于会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做了那种事情,都完全没有印象。那时我并没有怀疑过李娇,只因我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大的胆量,我一直以为是我六哥巴根买通了店小二,故意陷害于我。但是现在……我想,那酒,定然与她有关系。”

    他看着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狠,也极冷静。

    “沙漠……”

    李邈心里狠狠一痛,呆呆看着他。有些真相,真的经不住剥开。

    一剥开,里面全是腐烂的亲情,血肉模糊。

    “邈儿。”哈萨尔握紧她的手,双目猩红一片,胸口气伏加声,就连声音也变得急促,“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算我犯了错,也罪不至死。这些年,你不知我是怎样过来的。你不在了,我恨不得陪你去,但你家的仇没报,你的妹妹也没有人管,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攻入南晏京师,我要替你报仇,可谁想到,世上竟会有一个赵樽……”

    见她眸色变暗,哈萨尔终是又回到了主题上,“我发誓,除了汝宁客栈那一次,我再没与李娇有过半分亲热,我待她好,只是因为你的照顾,实际上我一直不喜她……你信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说越小,近乎哀求。

    她仍是没有回答,他慢慢的从掏出怀里两个半块鸳鸯玉佩来,将玉佩合在一处,接缝上一个象征爱情的“缘”字。他将它完整地放在李邈的手心里,合拢。

    “我们曾经起过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生,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你。邈儿,从今尔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你放心,你不会逼你做任何不愿意的事。即使你不肯接受我,只要肯呆在我的身边,让我照顾你,弥补我的过失,我就满足了。”

    他俊朗的面上,全是痛色,极是让人心疼。

    李邈看着他,几次张开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然后哈萨尔紧紧的,抱住了她,闭上了眼睛。她身上的味道,不再熟悉,这不要紧。她性子的冷漠,也不再熟悉,这也不要紧。只要能抱住她,他的心都是踏实的,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踏实。

    “走了,再看下去,就是限制级了。”

    窗外,夏初七从捅开的窗户纸前缩回脑袋,瞥了一眼木然而立的甲一,轻轻说完,“嘘”一声,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步入了风雪飘飞的院子,才身心愉快的背着手,轻哈一声,笑了。

    “甲老板,做好事的滋味好不好?”

    “好。”

    “剩下来的事,就靠他们自己了,这世间,唯独不能帮忙的就是感情。”

    “是。可她没有被你采血,为何那般虚弱,说晕倒就晕倒?还一病不起了?”

    这是甲一难得向她提问,夏初七嘿嘿一乐,很慎重地看着他,“我是谁啊?我不是神医转世的小诸葛吗?我让谁倒,她敢不倒?你没有听说过吗?女人在虚弱生病的时候,最需要男人的照顾,在这个时候呢,男人的体贴也最容易入她的心。”

    甲一古怪的看着她,“不向她辞行了?”

    夏初七摇头,“明儿哈萨尔会告诉她。我觉得哈萨尔这人还是值得我表姐托付终身的。关键是,我表姐是一个死心眼儿,若是她不跟了哈萨尔,估计这辈子也嫁不了男人。能促成一桩姻缘,那也是我积德行善是不是?”

    “不仅是他人好吧?”

    甲一今晚的话很多,在她的错愕里,他略带促狭的目光看向她,“关键是你该要的东西,到手了。另外还从他的手上得到不少好处,这才把你表姐卖给他了。”

    夏初七脸都不红,理直气壮的翻了个白眼儿。

    “我是这样的人吗?”

    甲一再次发挥了他严肃的风格,点头,“是。”

    “信不信我揍你?”

    她说着举起了拳头,甲一很冷静地告诉她。

    “你揍不了我。”

    夏初七蹙起眉头,快被气死了。赵十九啊赵十九,你诚心整我吧?怎会派了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来与我寸步不离?

    想到这里,她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莞尔一笑,“是啊。我揍不过你,可是甲老板,正因为此,我更加好奇了,你说你这样的睿智,这样的俊朗,这样的厉害,怎会就跟了赵十九做暗卫?”

    甲一微微一怔,回答,“是啊。我这样睿智,这样俊朗,这样厉害,怎会就跟了赵十九做暗卫?”

    遇到这样的机器人,夏初七彻底服气了。

    扭头,她瞄了一眼背后亮着烛火的房屋,低低一笑。

    “走,瞧瞧冤家去。”

    ……

    ……

    李娇从阿巴嘎郊外被胡和鲁带回来,就关押在城里,夏初七临别前,想去关照一下这个俏冤家,顺便问她一点儿事情。

    阿巴嘎有北狄驻军,却无专门的监狱。

    如今李娇就被关押在北院的一个马棚里。认真说起来,这个马棚比夏初七在大晏京师待过的天牢相比,待遇差了许多,她还没有走近,便闻到里头传来一股子马粪的味道,极是刺鼻。

    若不是找她有事,她真不愿再踏入一步。

    她来前与哈萨尔的侍从胡和鲁说了一声,胡和鲁亲自带他们进去的。里面漆黑一片,黑压压的光线里,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乎乎地人影儿蜷缩在角落里。

    胡和鲁捂了捂鼻子,把手上的油灯递给了夏初七。

    “我在外面等着。”

    这是一个懂事的人,知道避讳。

    夏初七暗赞一声,却低低喊住他,“她身上的箭伤包扎过了吗?”

    胡和鲁摇了摇头。可他不知她来的意图,回答得极是保守,“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命令,我们不敢给她包扎。不过,乌仁公主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侧夫人她命不该绝,死不了。”

    夏初七听完,猛地一下拎起手上油灯,直接照到他的脸。

    “朋友,好心提醒你,她不是太子的侍妾,侧夫人这尊称还是免了吧。你这句话,要是在你们太子殿下面前说起,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胡和鲁被她吓了一跳,了解她是与李娇有怨了,赶紧摇头,“嘿嘿,我们说习惯了,下次不敢再说。”

    “咯咯咯!夏楚,你个小贱人,你来啊,你来杀了我啊。”

    马棚里突兀地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像是李娇发出来的,但却嘶哑得不成样子。大概是她听出夏初七的声音了,接着就是好一阵吃力的谩骂。

    胡和鲁瘪了瘪嘴,告诉夏初七,“这贱人从关入马棚就开始骂了,先前几个兄弟听不下去,进去收拾了她一顿,乖顺了一会,这又骂上了。”

    从侧夫人到贱人,真是个利索人。

    夏初七冲他一笑,“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胡和鲁点头下去了,夏初七把油灯交给甲一。

    甲一老实的拎着油灯,由着她抱着双臂,看上去像是摆酷,实则是避免踩到马粪的慢悠悠走了进去。别说,地上“马地雷”很多,不踩到极有难度,等她好不容易才角落里看见李娇的时候,发现这位几个时辰前还光彩夺目的女人,如今正蓬头垢面的蜷缩在稻草上,身子贴着墙,头上是草,身上也是草,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儿与马粪的混合,极是难闻。

    她捂着鼻子,低低哼一声,“臭吗?”

    甲一回应,“臭。”

    她回头看他,“那你去外面等我。”

    甲一摇头,“不行。”

    “……”

    如非必要,夏初七要问李娇的话,她真的不想让另外的人听见。但甲一这块牛皮糖是怎样也扯不开的,他已经听去了她与哈萨尔的秘密,这个看来也例外不了。她默了默,还是无奈地叹口气。

    “娇表姐。”

    夏初七喊了李娇一声,蹲下身来。

    “想不想我替你包扎伤口?”

    “我呸!”李娇呸了她一口,捂着受伤的右肩膀,满目都是怒意,“你若有这等好心,我怎会在这里?夏楚,你这个小贱人,你陷害我,你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

    夏初七笑吟吟的看着她,“娇表姐,不要这样生分嘛?”

    李娇阴冷冷地看着她,抬起了头来。

    “你敢拿我怎样?”

    夏初七笑了,“你如今敢这般有恃无恐,不就是仗着我表姐她不会杀你吗?”

    说罢见李娇面色一变,她又是一笑,“不过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来的时候见过她了,她与沙漠哥哥感情好得很,她不想见你,今生今世也不想。她更没有为你求情,一个字也没有。娇表姐,你说说,她若不肯为你求情,沙漠他会怎样待你?你要杀的,是他最爱的女人,宁愿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

    她每一个形容词,每一个称呼都用得毒。

    一字一字,就像在往李娇的伤口上撒盐。

    当然,笑着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这招儿最毒,最让对手痛苦。这也是她从东方大都督那里学来的。

    果然,李娇呼吸急促起来。

    “你骗人,我姐姐不会不管我的。”

    “哈,你不信我?不如赌一把?相信我,我若走了,你就没救了。”

    李娇不相信夏初七,可却不敢不相信她说的话。

    姐姐确实没有为她求情。当她第二次举起杀刀的时候,她就从姐姐的眼睛里看见了绝望和失望。她不会再为她求情了,若她要帮她,在她拍马要离去之前,就该求情了。

    至于哈萨尔……

    她跟了那个男人几年,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

    他一辈子的温柔与宠爱都给了李邈,除了她之外,即便对他的亲生妹妹乌仁潇潇,也不见得有多热情,除了在李邈面前像个人,他平常都像一只毒蝎子,血都是冷的。

    他不会放过她,一定不会。

    到如今,她不怕死了,只怕不死,受尽折磨。

    她看着夏初七,爬起来,跪了下去,顾不得地上脏,连连磕头。

    “表妹,你救救我吧,看在我俩小时候一起玩耍过的份上,看着我小时候照顾过你的份上,你救救我,我爹他很痛我的,我爹是你的亲舅舅呀,你娘她也极是疼我。表妹,你救救我。”

    夏初七目光凉了凉,“我有条件。”

    李娇一愣,痛苦的捂着肩,苦笑,“我能给你的都给了,我再无旁的东西可以交换,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夏初七面色严肃,语气极冷。

    “你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李娇狠狠点头,“你说,我都告诉你。”

    “第一个问题,当年魏国公府的案子,到底是怎样的?”

    她如今获得的夏楚记忆,东拼西凑,很不完整,而李邈也并非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可李娇不同,李娇当时就在京师,而且已经十四岁,她肯定能知道一些别的什么。

    听得她问这个,李娇像是松了一口气。

    “表妹,我能知道的,你也应当知道,为何问我?”

    夏初七眯了眯眼,“我当年出事摔坏了脑子。”

    李娇恍然大悟一般,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如今的夏楚有些不一样,随即眼睛也亮了,“表妹,我都告诉了你,你一定要救我。”

    “那得看你说得有没有价值。”

    李娇抹了一把脸,似是回忆了好久,才慢慢开口。

    “不过我那时在韩国公府,能知道的事情也有限。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丝毫预兆。头一天,我听说魏国公出事了,禁卫军包括了魏国公府,拿了所有人入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放过。没想到,次日天还没亮,禁卫军就来了韩国公府,让所有人都出去接旨。”

    “洪泰皇帝的圣旨说,在魏国公府抄家时,抄出一封魏国公私通北狄的文书,上面提到我祖父也参与了此事,要一并收监。我娘跪在地上不住的恳求,但是无用,那些禁卫军就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抓,我很害怕,拼命躲在爹的怀里。后来我娘终是进了宫,向皇帝求了情。我们一家四口,被免了死罪,但仍是被罚流配思南府。”

    说到往事,李娇声音也有哽咽,“我姐姐那时不在,我已有三年不曾见过她了,小时候我与她感情也不好……”想了想,她看向夏初七,“我在离开应天府的那一天,听说你全家被处斩,就余下你一个,寄养在你二叔家,与皇长孙的婚约也未作废,那时,我好羡慕你,可以不用背井离乡过苦日子……”

    夏初七默了。

    与李娇说话,三观严重无法苟同。

    与爹娘在一起,于她而言是苦日子,她还能羡慕?

    “没了?”

    见她冷了声音,李娇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对,我想起来了。后来我听我爹与我娘无意说起,我爹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每每这个时候,我娘就很愧疚。我爹是说,这事是洪泰皇帝怕他薨后,太子性软,会震不住那些手握重权的开国功臣,所以要先除去他们,我祖父和你父亲,都没有通敌,全都是洪泰皇帝的阴谋。我娘那时是默认的。”

    夏初七喉咙鲠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观点,她是认可的,一直认可。

    捂了捂鼻子,她低下了声音,“第二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在汝宁的客栈,是不是你给哈萨尔下药了?”

    李娇眸子有些慌乱,像是不愿提起这个问题。

    夏初七哼一声,“不想活?”

    “想,我想!”李娇急切地说:“是,那时我喜欢他,我狂热的爱上了他,我看他那般英俊,那般宠爱我姐姐,我吃醋,我嫉妒,我每天都抓心挠肺的难受,痛苦,夏楚,我不想的,我挣扎了许久。”

    停顿一下,她咽了咽唾沫,声音缓了下来,“我不仅给他下了药,我还给我姐下了药。那时,我姐惯着我,把我娘留下的首饰都给了我。我拿它们买通了店小二,他想办法,在城里醉阴楼买的药。我让我姐睡,睡了过去……然后在沙漠的酒里,下了,下了那种药。”

    夏初七追问,“什么药?”

    李娇咬了咬下唇,隐下心里的恐慌,镇定的说:“迷药……还有媚药。”

    夏初七狐疑,挑了挑眉,“那他为何没有半分印象?”依她的了解,即便是媚药中招,怎能与人做了那事都不知道?即便晏二鬼和梓月公主那次,她自己配的媚药,事后晏二鬼也是有记忆的。

    李娇垂下眼皮,说得极为艰难。

    “是因为迷药……迷晕了他……所以他不知情。是我,我自己……来的。可他中了媚药,即便不愿,也身,身不由己。”

    考虑一下,夏初七直起身来。

    “十四岁的你,就这般狠了。李娇,我不得不佩服你。”

    看着她要转身离去,李娇目露恐惧,爬了过去。

    “表妹,你要救我啊?你说好的。”

    夏初七回头,朝她一笑,“若是你没有染指过沙漠,我说不定真会为你求情,而且表姐知道了,也不会那般恨你,你真的可以免于一死。但你染指了他,毁了一段姻缘,我平生最容不得这种污秽之事,李娇,你太让我恶心,所以,自求多福吧。”

    她大步出去,李娇捂着伤口,面色灰白。

    向前爬了两步,她张了张嘴,想唤住夏初七。

    尔后,黑暗里,她顿住身子。

    不,不能说。

    夏楚是一个骗子,她自己横竖都是要死的。

    与其让他们得到解脱,何不让他们痛苦终身?

    她阴惨惨的笑了,缩在角落里,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笑了一声,又失声痛哭起来,“姐,姐姐……爹,娘……姐姐,救我,救救我……”

    夏初七静静的立在马棚外,等了片刻。

    没有听见李娇喊她,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看来这事假不了。

    可惜,实在可惜得很,就像一块鲜肉被苍蝇爬过。

    ……

    ……

    整个晚上,夏初七睡得都不太安稳,噩梦交缠,越发担心赵樽的阴山之行。她发现,没有他的夜晚,总是不得安生。于是,翌日天还未亮,她就与扛着大包小包的甲一出发了。

    李邈身子未有康复,没来送她。

    但哈萨尔和乌仁潇潇都来了,领着一群身着盔甲的北狄将士,兄妹俩站在长长的斜坡上,那个昨日洒上了李娇鲜血的斜坡上,哈萨尔伤势未愈,眉目英武,只是木乃伊的样子实在可笑。但在今后,他终将成为漠北高原上一只桀骜的苍鹰,一个令整个漠北土地颤栗的王者。

    乌仁潇潇一身俏丽的狐裘装,白雪映在她的身上,没有浮华的美艳,但长发随风翩飞时,却像一朵雪莲花悄悄绽放在山坡上,亦如清风流云一般驻入心底。

    突地,她高高扬起手,使劲儿挥动着,高声喊她。

    “楚七,很高兴认识你,下回见面不要讹我银子。”

    夏初七笑吟吟回头,也冲她摆手。

    “哈萨尔,好好对待我表姐。”

    “乌仁潇潇,再见。”

    极目远望,慢慢地,模糊了他们的容颜。她低低说了一句“不讹你钱才怪”,但乌仁潇潇一定听不见。而她此刻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一季一季的花开了又谢去,当时间的巨轮转到彼此的再见之日,竟会是那样的一个重逢场面。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时再回想今日,恍然一梦。

    “这一趟,收获颇丰。”

    她笑眯眯掰着手指头算她所得的金银财宝。

    甲一答,“是,你的收获,我的负重。”

    看着他马背上驮着的,还有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夏初七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要不是紧着回去,我定要再花些心思多弄一点。想来哈萨尔那里,还有不少的宝贝才是。”

    “钱再多有何用,你一辈子花得完?”

    夏初七嘿嘿笑,“即便花不完,看着也是舒心的。”

    “人死,钱没花光,多委屈。”

    “呸呸呸,要过年了,什么死不死的?快吐口水。”

    见甲一不反驳,夏初七看着白茫茫的天际,想着赵十九,悠悠地说:“赵十九说,祸害总是活千年,我就是祸害,相信我,我一定能活到黄金满屋为止。”

    甲一白眼,“驾……”

    ……

    ……

    花了整整一日,两个人马不停蹄的赶路,总算在天际擦黑的时候赶到了锡林郭勒的大晏军驻营地,累得身下的马儿都直甩蹄子。可没有想到,营房的门口,赵樽的“晋”字旗不见,只有几根光秃秃的旗杆竖立着,像在述说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事情。

    夏初七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甲一,“不会晚吧?”

    甲一点头,“不晚。”

    夏初七没有再犹豫,打马走向没有闭合的营门,发现外头的守卫都没有了,里面一片片的火把将整个校场上的天际照得极亮,里面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粥。

    漠北大营里,除了赵樽带走的五万人,这里留守还有将近十万,十万人这般大乱起来,那效果可想而知。

    若不是哈萨尔受伤,此时遭受敌袭,结果不堪设想。

    夏初七策马进去,没有在人群中寻着赵樽的副将,却看见了人潮中正在努力与人辩解着什么的老孟和小二小六几个人。她目光一亮,大喊了一声。

    “老孟!”

    看见是她回来了,老孟飞快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小二和小六也跟着抢步过来,个个都争着要说话,却被老孟一声“闭嘴”止住了,委屈地站在边上。

    然后,老孟几乎是喘着气的说的,“小齐,你回来太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跳下马,“别急,你慢慢说。”

    老孟回头看了一处火光大亮的拥挤人潮,大着嗓子说话,她才能听得清楚,“今日营中有几个将士在私底下议论,都说晋王爷勾结北狄,通敌叛国,这次借故离开,肯定是逃跑了,不会再回来了。如今营中缺衣短食,若是再等下去,大家都得饿死。他们鼓动大家私自离开漠北,投奔魏国公去。”

    夏初七神色一凝,冷笑问,“然后呢?”

    老孟说:“然后李参将得了禀报,就拿了人,惩处了那几个说晋王爷坏话的兵士,每人杖责了二十军棍。这一下事情闹起来,营中有很多人不服气,甚至开始有将校带头,说是晋王通知证据确凿,整个大晏的人都知道,就咱们营里的兄弟还蒙在鼓里……他们合伙把李参将给打了。”

    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夏初七抿了抿唇。

    “现下什么情况?”

    “营中如今分为三派,有对殴的,有厮打的,有起哄的。一派是保晋派,一派是反晋派,另外一派是中立观望派。”

    说到这里,老孟目光闪烁一下,看了她身侧的甲一一眼,压低了嗓子,“小齐,这事极不正常,像是有人故意挑事。实话告诉你,一年多前,京郊大营发生过一次兵变事件。那时我只是一个小旗,没受什么影响,但据我所知,金卫军大部分将校悉数调换……如今的情形,对晋王很是不利。”

    兵变之事,夏初七又怎会不知道?

    当时,赵樽用兵变事情要挟洪泰皇帝收回了将阿木尔指婚给他做侧妃的旨意,却失去了调兵之权和对金卫军将校的掌控权,任由洪泰帝借由兵变事件,对金卫军大规模重整。

    看了老孟一眼,她神色微凉,笑问,“那老孟,你们几个是什么派?”

    老孟一愣,他是老兵了,知道这个回答很重要,不仅仅是保晋派还是反晋派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朝堂上的站队。瞥了瞥边上发傻的小二和小六,他看着夏初七的眼睛,极是认真地告诉她。

    “小齐,若是没有你,我只是中立派,神仙在上头打架,与我等凡人无忧。打死打活,关我等啥事儿,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咱们么?但有了你,我和小二和小六都是小齐派。”

    跳下马来,夏初七双手重重掌着老孟的胳膊,感动了。

    “战友,有你这句话,够了。”

    说罢,她看向远处,“红刺特战队的兄弟们呢?”

    红刺特战队是在赵樽的允许下,夏初七一手拉起来的队伍,拥有整个军中最先进的火器装备,一直是夏初七的骄傲,这个时候,她需要他们。

    老孟眉头一蹙,“兄弟们都在,但如今大营中,中立派居多,大部分都是观望态度,我们也是一样,没有参与起哄事件。除此之外,将领里面,反晋派比保晋派多,除了李参将被打,还有支持晋王的两个将领,都被人打了。”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夏初七让老孟赶紧过去召集红刺特战队的将士们集合。然后看了甲一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她再次翻身上马,猛猛一拍马背,就朝乱哄哄的人群冲了过去,顺便在路上抢了两支火把,直接往点将台冲了过去,一边奔跑,一边舞火把,一边厉声大喊。

    “滚水来了,滚水来了,让开,让开,烫死不负责啊!”

    ------题外话------

    1、有人问,我升解元了,为啥没么么我呢?答:因为网页只显示粉丝榜前一百名。每一个人,我都有认真统计名单在本子上哦。但一百名后,若不在留言区告诉我,我就发现不了。虎摸,不好意思。

    2、有人问,《御宠医妃》的主题曲哪听?答:关注新浪微博:姒锦小痞子,或,姒锦粉丝后援会,或微信,或入群……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听到。么么哒!

    ——签到了——

    【鸣谢】以下各位:

    亲爱的【如风2010】升级为三鼎甲——大状元(又一名新科状元,俺还是老话,姑娘们,正版订阅看文,就是真爱,捂紧荷包!)

    亲爱的【埃博拉cc】升级为三鼎甲——榜眼君。

    亲爱的【锦宫大总管】升级为进士。

    亲爱的【青玄夫人】升级为贡士。

    亲爱的【乌鸦/tp弹琴】【东方青玄的老婆】【102480537】升级为解元。

第150章 狡诈?腹黑!邪恶?反嗤!

    舞着火把喊“滚水来了”,效果极好。

    校场上拥挤的兵卒迅速让出一条路来,而她与甲一很快就沿着台阶冲上了点将台。站在台前,夏初七没有下马,在众将士纷杂的议论声里,一手勒紧缰绳,一手高举火把,昂首挺胸地冷眼看着他们。

    “诸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她的闯入惊了众人,众将士纷纷看了过来。

    无视那些冷眼,她不害臊地笑道:“谁在营中造谣生事说晋王不回来了?我还在这,他怎会不回来?”

    她与晋王的“私交甚好”,这在金卫军中不是什么秘密,这一年多来,众将士都看在眼睛里。当然,除了继续坐实晋王爷嗜好男风之外,对旁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如今见她回来,还大剌剌站在点将台上撒欢,保晋派纷纷欢呼,反晋派却是厉声呐喊,尖锐的讽刺。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以色侍人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老子以色侍人?”

    夏初七嗖地看过去。那是原本是一个卫指挥使,职务极高,名叫沈经丙,正是兵变事件后才往调入金卫军做了五军营的领兵将军,往常二人见面不少,那是一个极为谦逊有礼的人,见了她脸上总挂着笑意。今日二话不说,直接将矛头对准她,自然不会没有原因,定然有人授意。

    一念至此,她不怒反笑。

    “沈将军这般说我,实在抬举。但就事论事,你凭什么说晋王殿下不管大营里的人了?他去阴山,不是亲自去押运粮草吗?要是不管,他何必趟这浑水,走那么远的路?”

    沈经丙嗤之以鼻,“哼!不要把营中兄弟都当傻子,朝廷弃我等于不顾,定然是将我等划为晋王一党。若不然,为何朝廷的粮草不直接押运到漠北来,反被魏国公扣留在阴山?为何漠北大营的军饷数月不发?弟兄们当兵打仗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吃粮饷,饱肚腹,全家不饿吗?如今营中库存的粮食最多还能维系半月生计,可魏国公有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阴山,晋王若是要不回粮草,难不成咱们大家伙儿都得在这等死?”

    夏初七看着他,“没了?”

    他不解地一愣,夏初七突地笑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吗?”

    说罢她朝甲一使了个眼色。

    甲一会意,点了点头,把马匹上大包小包的金银放了下来。一个个包袱悉数打开,“哗”一声,里面的东西全部堆在了点将台上。火光映照之下,金光闪闪的黄金,烁烁生辉的白银,还有各种各样精美的饰物珠宝,霎时晃花了一众将士的眼睛。

    校场上,登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夏初七干笑几声,道:“钱这东西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哪里有情分重要?人若死了,钱没花光,多憋屈?”

    听她这般说话,甲一唇角微微一抽。

    她却不理会,又道:“诸位看清楚,这是不是钱,是不是钱?!”

    下面有人在抽气中询问,“这里有多少钱?够我们分吗?”

    沈经丙吃惊半晌儿,也没好气地问:“你怎可能有这样多的钱?”

    夏初七翘起唇角,嘿嘿一乐,“老子穷得只剩下钱了。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先带回来让你们见识见识。”

    点将台下的众位将士,不要说普通兵卒,便是好多参将副将们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样多的金银珠宝堆在面前。听她这样一讲,场下顿时安静下来,都想听她的后续。一时无言,只有火把的光线卷着夜色,烟雾熏出一股子浓重的阴霾,让人心里凉飕飕生出诡异。

    夏初七冷笑。

    看来还是金钱有魅力,也最有说服力。

    清了清嗓子,她心疼的瞄了瞄那一堆金银,继续正色道:“诸位兄弟,晋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金卫军中的老人都很清楚。奉劝诸位不要听信小人谗言,给自己带来祸事。到时候,钱没捞着,命没了,就不值当了。”

    场下仍是没有人回应。

    夏初七笑吟吟看下去,也不介意。

    “实话告诉你们好了,这些银子是晋王殿下让我先行拿回来安慰弟兄们的。”

    一听是赵樽,下面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可夏初七却拉长嗓子说了一个“但是”,在他们安静看来时,继续道:“但是殿下的银子不是白给的,只给自家兄弟,不给小人。现在,愿意相信晋王殿下清白的人站在校场左边,还要跟着去投奔魏国公的人站在校场右边。中立的人,站中间。”

    她先前的话便鬼得很,这一句话,更是怪异。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儿,还是沈经丙发问。

    “我等为何要听你的?”

    “因为我有办法完美的解决这个争端,想来沈将军也不想军中血流成河,到时候,带去给魏国公的只剩一堆尸体吧?”

    沈经丙略惊,“你想怎样?”

    夏初七扫了一眼校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难得绷住了脸,声音却仍是带着笑意,“很简单,相信晋王殿下的,一会儿由我清点金银,大家平分。要投奔魏国公的,营房大门开着,请便,不送。中立的……”

    拖长了嗓子,她邪恶地一笑。

    “老子最讨厌墙头草,两边倒,通通绞杀。”

    她这样子极是不讲理,狂妄又剽悍,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那股子劲倒是极狠,可很明显,这般说出来,肯定有人不服。

    “就凭什么决定我等的生死?”

    “就凭这个——”

    夏初七手中火把高高一举,一阵“哐啷”声响过,谁也没有想到,那支新近组建的红刺特战队员先前没有出声,如今却都听她的。他们整齐排列开来,手上拿的是营中最尖锐的火铳和火炮,架在点将台的两侧,威风八面,在呼啸的北风中,将点将台上的夏初七衬得极是英武,仿佛她才是这漠北大营的大将军王。

    众人惊住,“你敢私自动武?”

    夏初七往场上看了一眼,“对,动武,你们动还是不动?”

    随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声音响过,很快,校场上的保晋派开始有了动作,他们纷纷往校场的左边移去,并且排列得极是整齐。

    可除此之外,再无人动作。

    反晋派嘶吼起来,开始怂恿闹事,“弟兄们,我等大老爷们,为何要听一个不阴不阳、公母不分的杂种说话?火炮算什么?咱们不怕死,即便死了,也是大晏的鬼,不能跟着晋王去做北狄鞑子的走狗。”

    夏初七看着他们吼得厉害,唇角翘得更高,再一次,她高举起火把来,红红的火光把她的脸照得粉嫩清隽了不少,轮廓精致,极是好看。

    “既然大家不同意就此散伙,那我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可以让营中兄弟步调一致,更不会伤了彼此和气。这个办法叫投票公选。仍是像现下这般,支持晋王的站左边,投奔魏国公的站右边,哪一边人数更多,咱们就听哪一边的话。至于点将台上的银子,同样也只分给支持晋王殿下的人,这样公平公正又合理,大家没有异议了吧?”

    “那中立的呢?”

    “中立的就跟随胜的一方行动。实在不愿意的,爱走走,爱留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那许多。”

    校场上又一次喧哗起来。

    可移动的人,只有保晋派,不停往左边。

    夏初七冷笑一声,加重了声音,“看来大家还是都支持晋王殿下嘛,我看如今右边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为了公平起见,限时一炷香的工夫,开始清点人数。”

    反晋派的人,在人群里互相递着眼色。

    他们的人数原本就占优势,比人数不怕保晋派。虽然他们不乐意听夏初七的,但此时不动,只怕被她利用,反倒被她拿捏住话柄,得罪了更多的中立,不好行事。再者,她说的方法确实有理,如此一来,倒省了他们不少的麻烦。

    慢慢的,有人开始往右边移动。

    有人开动,速度就快了。

    比人数多少的时候,反晋派怎肯示弱?

    看着校场上蚂蚁一般密集移动的人群,夏初七脊背上都是冷汗,心脏“怦怦”直跳,但面色一直保持着平静,只时不时与几个保晋派的人交换一下眼神。

    一炷香很快,仿若玩点兵游戏一般,人群从哄乱不堪慢慢趋于平静。

    有一部分人站到了左边。

    有一部分人站到了右边。

    有更多的人,依旧还留在中间。

    中立是一种明哲保身的办法,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移动的脚步慢慢停下了,偌大的校场上,泾渭分明,但乍一看,明显右边投奔魏国公的人数多于左边支持赵樽的。一看这个结果,众将士小声的议论起来,但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点将台上的夏初七。

    她也看着场下。

    反晋派中,有十来个品级极高的将校,真让人不寒而栗。

    见到己方占优,沈经丙笑着挑衅。

    “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得点了数才知晓。”

    夏初七冷冷笑答,随即,挥了挥手上火把。

    “中立的人,麻烦点一下数!”

    听了她的声音,原本默默站在中间的文书经历周文责向她点了点头,领了十来个亲信兵卒开始往右边去点数反晋派人数,另外一个副将范宏水则带了人往左边去点。

    校杨上一直有人在小声议论。

    相对于人数来说,算是很安静。

    夏初七看着点数的周文责,一动不动。

    但此时,她已经不得不佩服赵十九这头腹黑的老狐狸。

    没错,这正是赵樽去阴山之前交给她的军务。

    试想一下,就连老孟都知道金卫军中有大量的将校和人员调动,他又如何不知?以前他无所谓,一是那些人没有向他动过手脚,二是他没有生起夺储之心,只是带兵打仗而已,是谁的人都好,只要听话就用。

    只如今,他既然有了这心,又怎会在身边留下隐患?

    自从上次营中粮草被黑皮等人焚毁开始,赵樽就一直在寻找机会。

    这次他离开,就是给他们机会,再一箭双雕。

    如今,其中一只雕已经中箭,走入了陷阱。

    当然,他也无法料得那般准确,不敢肯定这些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哗变。

    按照原定计划,是赵樽自己安排的人在军中散布于他不利的谣言,引出那些异己分子,让他们以为时机成熟,再如此这般,一次性清理干净。而这个计划,也应该是在夏初七从阿巴嘎回来之后再启动的。但她没有想到,这帮人沉不住气,自己先迫不及待的钻入了赵樽的圈套。

    不过如此也证明,朝廷果然想把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在赵樽的头上,先分裂他手中的兵马,再让他陷入两难的孤境,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怎样处理,还不由得他们吗?

    幸而赵樽已将心腹的三万精锐将士安顿在了中立阵营里,如今只等周文责点清人数,再一声令下,立马就可以趁机拿下那些反晋派。

    清点人数是一个繁复的工程。

    也是一个决定那些人命运的工程。

    冷风中,火把熏得人鼻子发痒,反晋派开始不耐烦了。

    “他娘的,还要点多久?这不明显右边人数多于左边吗?”

    “单凭眼睛,那多不公平?”夏初七笑了笑,转而又道:“再说,这不是为了对你们负责吗?”

    沈经丙冷冷一哼,“此话怎讲?”

    夏初七眼看清点得差不多了,笑容不变,唇角弯起:“免得到时候误……”

    嘴里的一个“杀”字还未出口,大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打断了她即将出口话。紧跟着,一道高昂尖细的嗓子从营门口响起来。

    “钦差大人到!”

    夏初七微微一惊,看过去,只见一个约摸二十来人的马队飞奔而入。领头的人身着大晏宦官服饰,后头跟的人全是宫中的大内侍卫,来势汹汹。

    等他们走近,她终于认出来了,竟是东宫的大太监何承安。

    从刚好分排出来的列队中间拍马过来,何承安随行的人数不多,但他气势却是不小,高举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尖着嗓子高声呐喊。

    “御剑在此,见剑如见陛下亲临。”

    夏初七与何承安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正经话也没有说上几句,可彼此也是认识的。此时会在漠北高原见到原本该在京师享福的何公公,她心里自是震惊不已。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就在耳侧。

    她慢腾腾下马,随同众位将士一同跪地叩拜。

    何承安骑在马上环视了一圈,蹙了蹙眉头,显然不太明白校场上的人都在做什么。但他是一个性子极稳的人,没有来就涉及军务,尤其在宫中行走那么多年,见的人都是尊贵的主子,人也跟着沾了不少贵气,手执御剑从跪伏一地的人群中穿过,他走向点将台,才将高举的御剑放下,看了一眼夏初七,大声尖喝。

    “都起了吧。”

    夏初七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随众起身,侧面对着他的脸,似笑非笑的撩了撩唇,不回避,也不主动上前招呼。

    目光对视片刻,她原以为何承安会先拿着这“御剑”指手画脚地耍一番威风,不曾想,他只是默默看她一眼,还剑入鞘,向校场众将士说了一句“诸位原地候着,咱家待会儿有要事宣布”。

    说罢他向夏初七躬了躬身子,施礼。

    “夏公子,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他这声“夏公子”喊得极是巧妙,没有直接拆穿她的姑娘身份,却又实实在在告诉了夏初七,他已然知道她的底细,不需要再做无谓的辩白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怎好拒绝?

    夏初七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随他下了点将台,朝后面的主营帐走去。甲一见状要跟,却被何承安抬手阻止了。

    “咱家要与夏公子单独叙话。”

    甲一看着他,面不改色,“晋王殿下交代,我得与她寸步不离。”

    夏初七抱着双臂,只笑看着何承安登时难看的脸色,也不插手,只做壁上观,翘起的唇角上,甚至带了一抹幸灾乐祸的意味儿。

    遇到甲一这样的死人眼,是个正常人都能气疯。

    果然,何承安在事情没有办妥前,不好直接针对赵樽,看明白甲一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咂了咂嘴,甩袖一哼,也就不理会他了。可等他回头,面色一转,又笑成了一尊弥勒佛,向夏初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样子极是谦恭。

    “夏公子前面请。”

    ……

    ……

    营帐中,松油灯光线极是微弱。

    夏初七看了看堵在大帐门口的二十来个戎装佩刀的大内侍卫,笑着坐在椅子上,又若有似无地瞄了身侧的甲一一眼,仍是懒洋洋的,满带笑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公公有事请直说。”

    何承安了解赵绵泽对这个妇人的心思,对她态度由始至终都带着讨好的笑,“明人不说暗话,七小姐,奴才这次来漠北,是受了皇太孙殿下所托,给您捎一件东西。”

    夏初七狐疑看去,“哦?”

    他微微一笑,没有啰嗦,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毕恭毕敬的递到她的面前。不是别的,正是当初被东方青玄搜去,又被赵绵泽在坤宁宫外拿给她瞧过的那个绣花香囊。

    或许它对夏楚来说有特定的意义,可对于她夏初七实在没有半点作用。

    笑吟吟接过香囊,她随手往怀里一塞,挑眉看向何承安。

    “好,物归原主,也是应当的,那我也就不谢何公公您了。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何公公要是政务忙完了,就早点在营中歇着。”

    何承安来之前早就打好盘算,想着要怎样对她好言相劝,没有想到话题还没有拉开,就发现她竟是一个完全不可勾通之人,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想走。

    愣了愣,他赶紧出声。

    “七小姐留步。”

    夏初七当然得留。

    帐门口全被大内侍卫堵死,想走已是走不了。

    她回头坐下,笑问,“何公公还有事?”

    何承安笑得比她更为灿烂,一脸的腻歪,“皇太孙殿下当然不会只让奴才来归还一个香囊这般简单。殿下还交代了,这回去,定要将你一并接回京师。”

    “接我?做什么?”

    “这个……”何承安犹豫,“皇太孙没有细说,到了京师您必定知晓。”

    夏初七斜睨着他,上下打量着,略带嘲笑,“若是我不愿意呢?”

    何承安“嗬嗬”一声,白白净净的脸上,从眉头、鼻子到嘴巴似乎都在不停地笑,“那可就由不得你。七小姐恐怕不知,您若是不回去,咱家这颗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嗤一声,夏初七也乐了,“何公公您的人头,与我何干?我又不靠你吃饭。不过话又说回来,瞧您这阵势,您不是准备用请的,而是准备用逮的吧?”

    何承安怔一下,赶紧颔首,“不敢。”说到此,他又从身边小太监手上拿过来一个黄绸包裹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卷帛书,待把黄绸翻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份金澄澄的黄帛圣旨。

    他没有展开圣旨,只是笑着劝说道:“七小姐,皇太孙殿下说了,您的决定将影响到晋王的来日。您若是乖乖与奴才回京,好好做你的魏国公府七小姐,这份圣旨就不必宣读了。晋王还是那个功高盖世的晋王,等破了北狄回京,殿下还会给他另行封赏,若不然……”

    “如何?”

    看着她笑吟吟的相问,何承安心里突的有些滞住,觉得这姑娘真不若外表的单薄柔弱,那一举一动,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可他的话已然递到嘴边,不说也得说。

    “若不然,等奴才去校场把圣旨一读,晋王私交北狄,放敌寇哈萨尔出瀚海草原,攻入山海关,占我大晏河山,夺密云,破顺义,直逼北平……这件事就板上钉钉,跑不了他了。”

    夏初七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何承安见状,以为她被怔住,又放软了声音,那细嗓更是不阴不阳,“七小姐,咱家也知你与晋王殿下的关系。按说皇太孙能不计前嫌,不仅不嫌弃你,还能如此有情有义的待你,是你的福分,当珍惜才是。格外另有一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朝堂上的事,七小姐恐怕还不清楚,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上的大小政务,皆由皇太孙一人独断。如今晋王通敌铁证如山,只要皇太孙上呈陛下,即便他是皇子,想来陛下也不会姑息养奸。”

    夏初七仍是一笑,“何公公说完了?”

    说了半天,看她容颜自在,丝毫不以为意,何承安微微一惊,点了点头,笑道:“说完了,七小姐以为奴才的话,中不中听?”

    轻“啊”一声,夏初七转头严肃地问甲一,“甲老板,你可听懂了?”

    甲一摇头,“不懂。”

    夏初七又转回头,指着圣旨问何承安:“何公公,麻烦您再说一遍这个是什么?”

    何承安一愣,随即道:“陛下的圣旨。”

    不曾想,夏初七不理他,又问甲一,“你信吗?”

    甲一摇头,“不信。”

    听了他俩的对话,何承安冷哼一声,顿时变了脸色,“七小姐这是何意?连圣旨也敢置疑?咱家奉劝你,还是想开一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放屁,只有你不好看,你全家都不好看。哦,不对,你没有全家,你一个太监,压根儿就没后人,哪里来的全家?”

    凶巴巴损了几句,见何承安被抢白得难堪,又不好为此与她动武,夏初七才微微一笑,又变成了一个好人,“何公公,抱歉,我失礼了。不过这也怪不着我,你想,连我这最聪明的侍卫都没听懂你的意思,我又怎会懂?我听来听去,就听明白了一件事,公公你竟敢污蔑晋王通敌,污蔑皇太孙篡位,污蔑当今圣上是个草包,识人不清。我看不要说圣旨是假的,就连你手中这把御剑恐怕也是假的。”

    她语速极快,说完不等何承安回过神,突地转头吩咐,“甲老板,何公公假冒钦差,假冒御剑,假传圣旨,拿下。”

    “好。”

    何承安何时见过敢动手抢御剑的人,何时见过拿圣旨不当玩意的人?他耳朵“嗡嗡”一响,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身子还来不及动弹,甲一已然抢步上前,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制住了他。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帐门口的一众大内侍卫也飞快地扑身过来,但他们忌惮何公公被受制,没好上前,只围住他们厉声低喝。

    “你们想造反?还不放人?”

    “我呸!”

    夏初七啐一口,翘着唇看向面色煞白的何承安,“左右都是一个反字,这通敌的圣旨都拟好了,我们若是不遂了皇太孙的意,岂不是欺君吗?”

    哼一声,她回头,朝甲一使一个眼神。

    “是不是啊,甲老板?”

    “是。”甲一点头,随即一喝,“来人,把他们通通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谁也没想到,不等大内侍卫们出手,帐外极快地窜入埋伏在外的“十天干”甲字卫的人。他们全是赵樽的隐卫,个个神武,速度如同鬼魅,没费多大的力气,便拿住了目瞠口呆的大内侍卫,个个堵了嘴。

    “我最讨厌别人来掌控我的命运。”

    夏初七这个时候才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走向被甲一勒住的何承安,那笑容灿烂的何公公身子微微一颤,眼睛猛地睁大,写满了“你到底要做什么”的惊恐和不安。

    “何公公,不要怕,更不要说话。”

    夏初七笑着抬起左手,将手腕上的“锁爱”护腕转了转,右手一捻,居然从里面拔出一根极细的精铁钢针来,在何承安的面前晃了晃,捻着针尾,仔细地扎入他的脖子。

    “放心,我不怎样。但是你千万不要喊叫,若不然,我虽不怎样,可不敢保证我这个勇猛的侍卫会怎样喽?”见何承安额头冒汗,她低低笑了起来,“何公公,我只想要你配合我,等一下,我会出去宣读这份圣旨,你只需站在边上为我作证便是。”

    “啊!痛!”

    人在身体紧张的时候,疼痛感尤甚。感觉到钢体入肉,何承安忍受不住地惊叫一声,在她的斜视下,又放低了嗓子,“你,你要做什么?七小姐,你可知胁持钦差,假传圣旨,那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九族?”

    夏初七噎了一下,奇怪的看了他片刻,嘴角翘起,笑容美好如春,但表情却是苦酸繁杂,比先前丰富了不少,捏针的手指也就着针尾慢慢地旋转而入。

    “何公公,我从来都没有九族,斩便斩呗。哦,对了,我记得我有一个未婚的夫婿,名叫赵绵泽,不如你去叫人把他斩了好了?”

    “啊…痛,很痛!不要啊,不要扎了……”

    针刺入脖子不深,没有半点血迹,但在她针尖旋转的时候,兴许是心理恐惧太甚,何承安只觉着那是一种从未受过的酷刑,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她生生搅碎了一般,白胖的腮帮抖动起来,表情极是扭曲。

    “饶,饶了……”

    不等他说完,帐外有甲字卫的侍卫进来,声音极轻。

    “沈将军来找钦差大人。”

    沈经丙来了?夏初七笑道:“告诉他,钦差大人肚子不舒服,正在里头出恭。等一会儿,就会出去宣读圣旨,让校场上的人先等着,要体量钦差不远千里的辛苦。”

    “救……”何承安的后一个“命”字被淹没在了恐惧里,他双目瞪着夏初七,还没说完,就没甲一捏紧了下颌,他的舌头不会转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初七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子来,塞入他的嘴里,慢慢入喉,身子终是软在了甲一身上。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夏初七抽回银针,嫌弃地在他身上擦擦针,放入护腕,重重叹了一口气,。

    “何公公,你们太天真了。”

    在他们这些老古董看来,圣旨、御剑这样的东西是神物,人人都得有敬畏之心,拿着御剑就可号令人,拿着圣旨就可以定人死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但对于夏初七来说,那就是个屁。若换以前她还能装模作样应付一下,事以至此,她懒得装了。

    无论如何,这份圣旨内容都不能让何承安出去宣读。外面的校场上约十万人,他们与她的思维可不一样,她看来无所谓的东西,他们却都与何承安有着一致的神圣感。而且中立者居多,圣上旨意一宣读,那形势将不可逆转。

    “唔唔唔……”

    看她翻开圣旨瞧,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何承安急得干瞪眼。

    “哦,急了?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夏初七瞄他一眼,笑吟吟道:“先前给你扎入体内的药物名叫‘死亡十五日’,若是十五日内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便会肠穿肚烂而死,那死状么,秃鹰都不肯吃。至于给你服的药嘛,简单,只是普通泻药。我怕何公公日子太闲了,没事出出恭,好混日子,也不容易引起沈将军的怀疑,要怪就怪他吧。放心,只拉三日,死不了人。”

    何承安看着她的笑,吓得脸都白了。

    “你,你……好毒……”

    “多谢夸奖。”夏初七莞尔一笑,唇角的梨涡将她装点的更是邪恶,“何公公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所以,老实点对大家都有好处,乖乖跟我出去吧?”

    见他不应,她喊甲一,“放开他。”

    甲一刚放手,何承安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摸了摸脖子上还在刺痛的扎针处,他又气又怕,浑身恐惧得一直发抖。他往常只知赵樽为人狠辣歹毒,却不知比起他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毫不逊色,或者说比他更狠,更不讲道。

    若是赵樽在此,不敢抗旨。

    总算他敢不接文华殿的圣旨,也不敢不忌惮御剑,那是孝道。

    可这个女人却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她就完全不是人。

    何公公自觉惹到瘟神,红着眼圈扶着椅子,凭着对赵绵泽那点衷心,又半威胁半请求地喊了一声。

    “夏楚你真敢造反?你可知后果?”

    夏初七猛地回头,凉凉看着他,神情自若,“恭喜你说对了,不过没有奖励。还有,何公公,从现在起,你若再敢多一句我不爱听的,我不介意让你的死期提前。”

    狠狠喘了几口大气,何承安踉踉跄跄的爬起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他毕竟不是不懂事的年轻人,见过大场面,在如今一个个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他比先前平静了不少。

    “七小姐,左右都是死,我不会帮你。还有,你以为你如此,就能帮得了晋王,就能扭转得了整个局面?事到如今,咱家不怕实话告诉你,若明日领不了你回去,阴山便是晋王的葬身之地。但你若肯给我回京,即便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贵妃之尊也是有的。”

    夏初七见他说得煞有介事,暗自心惊,但情绪却不变,轻轻一笑,“何公公多虑了,若你有机会回京,可代为转告你们家皇太孙。即便是死,我也愿意陪着赵樽死,而不愿意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让他死了那条心吧。”

    何承安恨恨道,“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肠,你不守妇道在先,皇太孙纡尊降贵请你回去,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我不守妇道在先?”夏初七脸都绿了,想到夏楚曾经受过的活罪,她笑容一敛,压低了嗓子,凉凉道:“何公公,你如今还是不要为你家主子担心了,应当多担心一下你自己。”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事实。你想想,我若是真跟你回去,往后我做了皇妃能饶得了你?你家主子又能为了你,开罪于我?呵,不要天真了。所以,你最后的生机,就是顺着我,放心,我是个大好人,不仅给你解药,还给你机会回京传话,让你有机会继续做你的大太监。”

    何承安脸色苍白,怔立当场。

    她说的话,字字锉心,也字字入心。

    忠是死,不忠才可生。没有人愿意死。

    夏初七弯唇,“何公公,账算明白了?走呗。”

    ……

    ……

    等再出营帐时,何承安已经老实了。

    走在夏初七和甲一的前面,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张白胖的老脸登时成了一个白面馒头,而且还是过量发酵的。

    “咳咳!”

    再一次站在点将台上,夏初七姿态恭敬地手捧圣旨,朝京师的方向遥遥一拜,然后才站直了身子,扫了一圈校场上始终不清楚情况众将士,微微一笑。

    “诸位大晏将士,误会啊误会。幸而今日何公公即时赶到,若不然,这误会还真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沈经丙早已不耐烦,闻言吼了一声。

    “什么意思啊你?何公公你怎不说话?”

    “急什么?听完旨意你就明白了。”夏初七笑着看他一眼,继续道:“何公公一途劳累,上吐下泻,嗓子受损,不便宣旨,由我代为效劳。”

    “哗”一声,下面议论纷纷。

    很显然,许多人都不信。

    尤其是那些反晋派的人。

    夏初七笑着转头,“对吧,何公公?”

    何承安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却不置一词。

    知道这太监骨子里的忠义矜持,夏初七也不再逼他,严肃道:“北伐将士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如她想的那般,即使他们心有疑惑,但她手里的东西确实是圣旨,何承安手上拿着的也是御剑,他们不得不跪在地上,庄重地行天子礼。

    可夏初七面对着展开的圣旨,却接不下去了。聪明一世也会糊涂一时,她这才想起,要念的不是圣旨上写的内容,但她却根本就不会那一套酸腐之词。

    这下事情大了。

    她瞥头看向甲一,满是求助。

    甲一唇角扬了扬,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慢慢贴近她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这一句她会。

    她气势十足跟着念:“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甲一说,“晋王率部北征,心系社稷,全力苦战一年有余,收复永宁、大宁、开平、辽东、锡林郭勒全域,驱逐北狄于漠北高原。”

    夏初七瞄他一眼,复读。

    甲一又道:“屡立奇功,朕心甚慰。今特遣使前来抚军,以示正听。征北军劳苦功高……”

    夏初七再一次复读。

    甲一说一句,她就复述一句,幸而校场上无人敢抬头,他又说得极低,并没有人发现这个中的猫腻。她看着圣旨装腔作势地念着,几个“功”一出口,直接粉碎了营中关于“赵樽通敌叛国”的传言。

    念完,她清了清嗓子,将圣旨交给甲一,然后面对着校场上纷纷起身谢恩的将士,继续板正脸严肃道:“幸而陛下圣明,为晋王洗去了冤屈。”

    “是啊是啊。”

    议论声里,正面向越来越多。

    只有站在右边的反晋派冷冷不语。可虽然他们察觉这中间有什么不对,但在圣旨面前,却不是人人都是夏初七,都敢胁持钦差,夺下圣旨一探究竟。

    扫他们一眼,夏初七厉色道,“可是,今日有人趁着殿下不在,就聚众闹事,诋毁殿下声誉,虽有何公公及时辟谣,但祸事已酿成,不可轻饶!这样吧,我再替殿下做一回主,先把反晋派的人,全部拿下先关押大营,好吃好喝的照看着,等晋王殿下回来,再行决断。”

    “是!”

    她此言一出,赵樽先前安插在中立派的人和保晋派的人便已出动,加上火器助阵,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反抗,那些人便纷纷缴械就擒。

    骂她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一场干戈就这般平息了。

    正如赵樽事先的预想,整个营中的异己分子一个不剩,被一网打尽。

    这样的结果,夏初七也很满意。可看着何承安的大白馒头脸,她心里的不安感,却是越积越多。

    ……

    ……

    喧嚣散去,防务照旧,金银财宝也重新搬运回来。

    午夜时,营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何承安和大内侍卫,被赵樽的精锐“安置”在了大营北面的一个大帐,那里气候较冷,地面也潮湿,夏初七临睡前又去“慰问”了一番何承安,却没问出有什么价值的东西来。

    她闷闷地回到营帐。

    坐在往日的床沿上,她看着那日没来得及叠起的被子,躺了下去。可闭上眼睛,面前全是赵十九雍容高冷如清风明月一般的表情。他皱眉,他抿唇,他勾人的眼神,他偶尔的笑意,每一个表情都极是生动,害得她满脑子都是他,尤其嗅到床上熟悉的气息,更像是着了魔,根本无法安睡。

    何承安所带圣旨中的内容告诉她,这是一份由文华殿赵绵泽手拟的旨意,大意是指晋王通敌,要拿回京师候审。不过,在如今北伐战争的紧张关头,洪泰帝若是一个聪明的人,绝计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极大的可能,是赵绵泽自己的意思。

    还有另一种可能,圣旨只是他用来威胁她妥协的一种软办法。

    但不论真相是什么,她都赌不起。

    阴山。

    她必须要去阴山。

    捧着脑袋,她正在考虑要怎么办,帐帘外就传来一道声响。这个是赵樽的主帐,有内外之分,按规矩,甲一总是守在外面,可今日的事让她受了惊,下意识问出口。

    “谁在外面?”

    帘子一撩,她看见了甲一的脸。

    “你怎不出声?”

    瞪了他一眼,她松了一口气,“有事?”

    甲一摇头,“无事。”

    看他愣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也不离开,夏初七奇怪了,“无事你进来干嘛?我可告诉你,男女有别。小心殿下回来,我告你状,说你轻薄我。”

    甲一不看她,只看着对面的帐壁。

    “殿下让我守的。”

    ------题外话------

    明日就要见到赵十九了,可有妹子想十九爷了?想的举个手。如果是想二锦的,麻烦举个脚。

    群里有活动,有福利,有歌声,有欢乐,欢迎姑娘们涌跃入群,成为锦宫的一员哦。

    qq群再说一次哒。

    1、【锦宫预备综合群:36138976】(髚门钻,任一角色名)

    2、【锦宫医妃—㊣3,群号码:385060371】(敲门钻,任一角色名——注:此群为会员vip群,入群之后,管理会向你要订阅截图,谢谢!)

    ——签到了,月票勿留,错字容我回头修改——

    【鸣谢】以下各位鼎力支持:

    亲爱的【青玄夫人】、【随风飘散123dv】、【锦宫大总管】升级成为三鼎甲——探花郎

    亲爱的【锦宫小秘书】升级为贡士。

    亲爱的【清风雅妍】升级为解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3/ 第一时间欣赏御宠医妃最新章节! 作者:姒锦所写的《御宠医妃》为转载作品,御宠医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御宠医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御宠医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御宠医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御宠医妃介绍:
女军医穿越咋混?
一个牛逼的女军医穿越成了愚蠢的女人又咋混?
夏初七,21世纪特战队天才女军医,古医世家传人。一朝穿越,前身竟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当废柴惊艳逆袭——
那皇长孙毁她婚、黥她面、杀她亲、还娶她堂姐…如何处置乎?
这事好办!她就夺他储位、砸他龙椅、抢他江山、还睡他皇叔。
咦?好像睡了他腹黑冷傲、嗜杀成性,还狠戾无情的皇叔,不算占大便宜?
那她就拽了皇叔握有重兵的遮天大手,一起拉开这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现代穿越女妙手回春、巧解迷案、玩转美男、拆穿阴谋阳谋的复仇之旅。也是一个在古人碗里抢饭吃的现代女,勾搭了一个酷拽狂帅屌炸天的王爷,再一起金戈铁马脚踩山河并混得风生水起的爱情故事。
*
【搞笑小剧场】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御敌吧?”夏初七笑眯眯地问。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夺储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娇。
“王爷,我们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严肃。
“王爷,我们做夫妻一起困觉吧?”
某男终于挑了下眉头,“好。”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狐狸,你想算计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记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想别的女人,不许碰别的女人,你这从头到脚,哪怕一根头发丝儿都属于我。否则……”
“否则如何?”
“王爷,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
【注1】:本文一对一,一生一世一双人。
【注2】:宠溺无限接地气,架得很空莫考据!
【注3】:姒锦没有写过古代言情,第一次开古言坑,请妹纸们多多捧场。跟着我的脚步,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从繁华靡丽的现代都市,步入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享受更加刺激恣意的人生。
(最关键:简介无力,正文为主!——收藏最乖!)
御宠医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宠医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宠医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