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3 太熊
“太熊神?”流光神心中奇怪,来找自己的?他不认识这位神啊?
不过,也不是全然陌生,他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位神。在他信徒中原有一支小部族叫什么火精族的,在百多年前突然分裂了出去,改信了某个不知来路的小毛神。好像就是这么个太熊神。
要在人间,改信一般都是被征服了,都是从小神改信大神,但在这个世界不同,毕竟灵界的神河信徒是真的有交流,可以互利的,所以部族改信一般都是有利可图,从大神改信小神也是“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之意。流金神知道后当然心里有点不爽,但也没有在意。毕竟他家大业大,信徒不少又供奉多,日子很宽裕,那种穷不拉几的小部族走了也没什么损失。
后来他没见过太熊神,这位太熊神就好像只有一个名字一样,也不去万神殿取贡品,也不去众神乐园嬉戏,从没有在其他神面前露过面,更遑论社交,可以说是个“透明神”。
要是在几百年前,这种事还是很少见的,理论上成了神之后都要去万神殿参拜主神,和江湖人要去拜码头一样。不过自从一百多年前主神陨落,万神殿没有了一言九鼎的话事人,只剩个象征意义,而偏偏这些年的新毛神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渐渐地这个规矩也就淡了。
这些年肯定有不少小神是只管圈地自守的,万神殿的神谱上都未必有名字,甚至连到底有多少神都统计不请了。他之前去万神殿的时候,左高神还跟他说:“如今这神谱也就是仅供参考了,老古董一个,名不副实。论理,就是没有这一次,也该找个机会重新开一次万神大会,叫新来的神认认门才是。”
虽然他也觉得可以开会,只是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现在,这个陌生的太熊神来拜访,流金神首先就是不想见,但转念一想,这个家伙多半是为了万神大会来的,不是求个庇护就是邀请抱团前去的。
要说求庇护,那可是找错了庙门,他自己还想求庇护呢,要是抱团……那倒不是不能考虑。
虽然说聊胜于无,但是多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显得他也不是那么势单力孤,给自己添点儿分量。虽然关起门说他们一百多年前有点小过节,但是对外他们关系还是很亲近的嘛。
“请进来。”
片刻,一位浑身冒着火光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位年轻神,流金神忍不住想:“这家伙的外貌可真够……神的啊。”
原来这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少年人,相貌比任何神像都接近人类对“完美”、“神性”的想象,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微光,乍一眼看去不觉得刺眼,但若盯着那光芒久了,就觉得有一种震撼魂魄的璀璨。
流金神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其实他的形象也很好,高大英俊,浑身皮肤金灿灿的,只穿敞胸的轻薄短衣,露出健美雄壮的身材,像一座金身塑像。然而跟这位年轻神一比,似乎有些相形见绌。
当然他是神,本体并非血肉之躯,可以随意变换外形,但是要让他立刻变成和这个神截然不同又不落下风的模样,还真有点伤脑筋,因为他的想象力不足。就算是左右高神,包括当年的主神,虽然外形各有各的与众不同,但在俊朗这条赛道上似乎都不如这个年轻人跑得远。
“早就听说过太熊殿下了,今日一见,真是风采非凡啊。”虽然心里有点小嫉妒,但是这模样确实给人好感,流金神不禁笑着迎上去。
“是我一直失礼,没有来拜见上神,请上神不要见怪。”
两个神寒暄了几句,既然在同一层次,那么怎么也得有人情世故。
聊了两句,太熊神就开始进入正题,他看起来忧心忡忡,道:“以上神殿下的睿智,肯定猜到了我为什么来。我本来是独自住在神国里,只守住几万信徒,从来没想要扩张或者传信,所以也不敢去万神殿拜见诸位上神。本来以为众神眼里没有我,没想到这回圣神陛下把万神大会的请帖送到了我的主教那里,我不得不去。一想到要面对圣神,小神心里真是惶恐。”
和流金神猜测的差不多,流金神其实心中也一直不安,但眼见对方不安在先,他倒稳当起来了,沉静道:“这没什么,不管是不是去过众神殿,你既然生而为神,那就是诸神的一员。早晚要见的,趁这个机会一次就见全了有什么不好?将来有事也可以找到别的神嘛。”
太熊神叹气道:“是啊。可是……我听说有的上神十分威严,恐怕自己有什么差错。如果别的上神都像殿下一样和善慈爱就好了。”
他一张口就是一连串赞美之词,用词非常华丽新颖,都是流金神没听过的,老实说听神吹捧真是一件享受的事儿,流金神一开始还会摆手表示谦虚,渐渐地就有点飘飘然起来,也称赞了对方两句作为回礼,又叫神仆把供奉的美酒和美食都拿出来招待这位“新朋友。”
太熊神吹捧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听说新的那位神神威莫测,我神位卑小,不知道怎么面对。还请上神指点我。”
流金神一时有点头疼,他可能比这足不出户的太熊神见识多了一点,但面对那位也是小虾米,哪能说出什么有用的呢?
但奈何被他捧得太高了,若不说两句有点下不来台,因此他便搜肠刮肚的东拉西扯,说道:“那位神啊,确实是非同小可。虽然也是新上位的,但据说早在幕后默默耕耘了很久,信徒比想象中的多很多。神威神力也出于众神之上。我当然没有见过,但据说……”
他压低了声音,对太熊神道:“其实它出头的苗头很早了,至少数十年前,它就有扩张的迹象。他的信徒在南部做事十分激进,然后触犯了几位老神的利益。几位老神来到众神殿告状,万神殿派出一位上位神去调解,但是碰了一鼻子灰,说是神威完全被压制了。”
太熊神更加忧虑了,道:“看来那时它就比上位神强。”
流金神点头道:“这件事触怒了左右上神。左上神亲自出手,好像是压制了它,让它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侵犯诸神了。但是左上神回来之后也休息了很久,并且招来南方诸神,叫他们不要和那位硬抗,不妨适当的退让。”
太熊神嘀咕道:“看来左上神比它强,但是强的不多。”
流金神默认,道:“那场风波消停了,老神们收回了一半的利益,那位明面上不再横冲直撞,算是蛰伏了吧。再出现就是近几年的事了。”
太熊神道:“莫非是三年前?”
流金神摇头道:“那不是,比那要早的多。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它突然就再度露出来峥嵘。几乎就是跟着造船的计划一起显露出来的。一开始左右上神还决定压着不理会,到后来也气不过,双双去找他。后来……”
“后来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反正左右上神回来,倒也没怎么样,就是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我听说……”
他犹豫了一下,掂量这话该不该说,但是太熊神立刻凑过来,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只好说了:“后来两位上神自己打了一架。结果应该是左上神赢了,右上神自此一直自闭在神国中再也没出来。而右上神的信徒大祭司颂天改信了那位神。如今左上神的大祭司昊天和颂天并立,恰如当年左右上神在时的景象。”
太熊神若有所思,道:“我听说如今昊天地位还高过颂天一线,也就是说左上神比那位高出一线?”
流金神道:“谁知道呢?也可能是自身实力的缘故。昊天大祭司实打实的比颂天强啊。要知道那些大祭司的实力比我们这些小神还强呢,灵界也有自己的标准。”
太熊神稍微眯了眯眼,道:“就算是现在的秩序是并肩,谁知道这次大会之后是什么秩序呢?”
流金神既然开了口,说道:“嗯,我看真的要变天了。那位最可怕的就是他实力增长特别快。我们这些神决定实力高低最重要的关键就是成神的那一刻。成神时强大后面就一直强大。想要修炼壮大自己动辄以百年千年计,他却是几十年就实力暴增,现在又过了三年,谁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呢?左上神大概是有预感了吧。这回万神大会的帖子,根本没有他的信章。”
太熊神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了。既然左右上神都要退避三舍,我们岂不是只有臣服一条路了?就像当年侍奉主神一样?”
流金神心想:要只是主神到也没什么,主神也只是名义上的,他不大管事。就怕那位胃口没有那么小。谁知道这个臣服有多“臣”啊?
他只说了一句:“要是能顺利臣服,也还算不错了。”
那太熊神眼睛一亮,说道:“您说的太对了!与其被动臣服,不如主动投靠,咱们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更好的投其所好,混一个位置!”
流金神“啊?”了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它身边早不缺神了,再去投靠也晚了吧。”
太熊神兴冲冲的说:“所以要些办法,展现价值啊。嗯……我有一计!”
774 志同道合
“疾风神,好久不见,一起聊聊呗?”
“回雪神,我给你引荐一位新人……”
“梦魔神,关于你一直头疼的问题,关于万神大会的,我有一个主意,其实也不是我的主意,我这位小老弟跟我提起的……”
“……”
连续数日,流金神带着新任小老弟太熊神拜访自己熟悉的一个个神脉,与众神勾连,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熊神的献策——咱们要投靠新主神,首先要立功啊。
当然这个功劳并不是去前线杀敌报效啥的,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来就算来得及积累好感也太慢了,那种死功劳都是傻功劳,并不讨好。最好的功劳就那么几种,第一是从龙之功,这个功劳他们立不上,因为不是元老。第二是救驾之功,这个也没戏,毕竟他们的实力摆在那儿,就算有这机会,还不知道谁救谁呢。
那么摆在眼前的就第三种了:劝进之功。
眼看改朝换代,圣神要上位,但是它要怎么顺顺利利、光光彩彩的上位呢?就算是邪……圣神,他也会喜欢那种山呼万岁,众望所归的上位方式。就算它现在没有这个意识,咱们先做出来,到时候它就有了。
现在要诀就是几点,第一,劝进要抢在众神之前。虽然现在大多数神猜测它要上位,但还没有神来主动鼓动,大部分神都是打着观望、顺大流的方式,正是抢先鼓噪的好机会。
第二,要多聚集些神,虽然第一个提议是好的,但是他们的实力有限,位阶太低,自己说话是没神听的,如果声势太小就显得可笑,如果没有一呼百应,造出大势汹汹的氛围,这个劝进对圣神就可有可无。所以一定要事先串联,跟大家说好什么时候该上了一拥而上,声势要做足。
第三,当然为自己计,这个首倡之功一定要拿下。就是不管外面怎么造势,不管最后有多少人附和,到了圣神之前要自己先开口,把“请陛下登基”这句话亲口喊出来,明明白白显示出自己的功劳。
有这么几步走,再运作得当,他不但能逃脱危机,还能得到一份大大的功劳,不比早早追随圣神的元老差。
怎么说呢,一直在万神殿玩过家家,朋友和敌人都分不清,从来没经过政治历练的流金神哪见过这个呀?他完全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然后,他在太熊神的鼓动下,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虽然流金神本性算懒散的,但是一是有生存压力,二来太熊神在前面吊着的胡萝卜也确实诱人,他一下子爆发了极强的行动力,当天就带着小老弟去串门了。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流金神认识的神当然也就是同一层次的小神,大多数实力和财力还不如他。小神们大多见识短浅,听到这个计策之后也不免震撼。有些被鼓动之后选择加入,有些则畏首畏尾,还想再看看风声。
不过随着他们数目越聚越多,后面再找神拒绝的就不多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大流”,造起了声势,那些摇摆不定的小毛神很轻松的就做出了“追随大众”的决策,于是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了五月,那支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上百神。
流金神已经心满意足,他想有这么多神聚集,就算没有劝进成功,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站在群神之中,感觉到神多势众,觉得很安全了。
这时候太熊神便说可以去尝试找中位神谈谈了。
流金神大惊,说这怎么可能?咱们都是下位神,跟中位神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咱们去找人家,人家看都不看咱们一眼呢。
太熊神说这你就不懂了。一开始咱们几块料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不答应,只当是笑话,但是现在咱们聚集了这么多神,圣神都要多看一眼,何况中位神?咱们现在就是挟着众神之威去赚中位神入伙,等到一个中位神入伙,再拉他的名义去赚其他中位神,总之越多越好。
这就叫裹挟。
流金神三观再次受到洗礼,说太妙了,中位神鼓动之后,还能去找上位神,那咱们岂不是通了天了?
太熊神说那倒不必,也要适可而止。一则时间上来不及,就那么几天就到日子了,二则上位神和你位阶差距太大,就算能入伙,恐怕主导之位你也拿不住,首倡之功也得让出去,那不就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分寸是很重要的。
流金神再度恍然大悟,对这位太熊神更是刮目相看,说都说那些土蛮心眼多,我看你一点儿不差,真是土蛮中的土蛮。也就是你神力低了一点儿,你要是神力强些,必然大有前途,那时候我都不追随圣神,直接追随你就行了。
太熊神笑而不语。
这个裹挟的计划也算是顺利。流金神以首领的身份率领数十位小神去拜访他最熟悉的中位神四岩神,凭借自家的声望以及太熊神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容易就取得了开门红。然后借了四岩神的名义去拜访其他中位神,连续说服几家,就算有的神不置可否,但也客客气气,不敢小觑了他们这个“劝进联盟”。
事情如此顺利,流金神也不仅飘飘然起来,虽然现在他的“劝进之功”还没有得到正主圣神的认可,但他已经觉得自己立功受赏,地位大幅度提高的日子不远了,哪还有数日之前的惶惶不可终日之态?
然而……事情也不是一直那么顺利。
“荒唐!”在一片灰蒙蒙的神国中,一头巨熊一样的“罴神”勃然大怒,指着流金神骂道:“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投机者,就知道钻营!出的什么狗屁主意!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像一个神?甚至连一般的灵界民信徒也不如,你活脱脱像一条狗!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外面还没变天呢!哪轮到你们这些小丑跳来跳去的?”
流金神惊怒交集,要在以前,他看到中位神发脾气早就唯唯诺诺了,但现在他能指挥不止一位中位神,心态大不相同,怒道:“你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还骂神呢?我是看你可怜,右上神闭关之后你再没个依靠,像个孤魂野鬼,才来找你拉你一把,你竟然不识好歹!看你这样,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
罴神暴怒,从神国中搓出一根棍子冲着流金神他们便打。流金神虽然能够组织还手,但是在对方神国当中劣势太大,只好且战且退,带着众神跑了出来,多少有些灰溜溜之意。
出来之后,受了气的小神们骂声一片。有神道:“流金殿下,你就多余可怜他。他算什么东西?失了家的野狗,摆什么臭架子?还以为是右上神在位的时候呢?咱们今日不理会,等圣神上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太熊神安慰道:“好啦,好啦,神多了难免参差不齐。遇到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也是难免的。到了如今,咱们收获已经不错,就算没有新的神加入,也已经够了规格了。现在咱们可以考虑把精力集中在执行层面,聚起来商量个策略出来了。”
流金神呼出一口气,说道:“就听太熊老弟的。咱们且不会理会这种浑蛋。今日先回去,明日咱们一起商量个方略出来。”他想商量个屁,这些神的脑子绑在一起也比不过太熊神的,到时候听人家的方略行事就罢了。之所以今日先回去,不过是给太熊神一点儿时间把各种策略整理出来,形成一整个方案,明天拿到会议上宣布,然后给各家分派任务就行了。
一群乌烟瘴气的家伙离去,罴神这才透出一口气来。
它的神国雾气蒙蒙,多有高山怪石,嶙峋峥嵘。它独自坐在一座高山上,默默发呆。
它的体型在众神当中也算庞大,但此时独坐高峰,显得又渺小,又寂寞。
“殿下是心情不好吗?”
这时,被后有声音传来。
罴神猛地跳了起来,暴喝道:“谁?”
震惊之余,它也觉得悚然,这里可是它的神国,是它能完全掌握的地方,这里居然被入侵了,它竟然要到对方开口才反应过来,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殿下无须这样防备,我没有恶意。”
一个身形在另一座山峰上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红发年轻人,蒙蒙的雾气给他笼罩上一层神秘面纱,显得仙气缥缈,超凡脱俗。
“你……你是……”罴神眯了眯眼睛,依稀记得此人是来访的那群宵小中的一个,当时倒也没怎么说话,也就不那么讨厌,但因为相貌确实出众,所以倒也能留下印象。
“在下太熊神,区区一个小族小神而已,不足一哂。”太熊神欠身行礼,道,“能找到殿下真是太好了。”
罴神眉头皱起道:“你找我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太熊神道:“您确实不认识我,是我一直在找您。准确的说,是找您这样和我志同道合的神。我之所以加入这个愚蠢至极的计划,就是为了寻找您这样的神,想要和您一起阻止如今那位什么圣神吞没我们世界的阴谋!”
775 又来
“嗯?”罴神盯着这个没有任何了解的年轻神,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刚刚有那么一刻,它很受触动,因为被年轻神说中了心事,但是立刻就警惕起来,它的年纪可不小了,虽然做神不比人有那么多机会锻炼政治斗争经验,但它积累下来的城府也绝对超过流金神这等小神。
纵然他有些被戳中,但怎么也不能直接就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神,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所以他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说这些?谁派你来的?”
那年轻的太熊神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一个卑微小神,身份在神界可算末流,都不配给那些大神做犬马。凡是您会忌惮的强者,通通不会理会我,就算指使人做事,都指使不到我头上。但是我这样的微弱个体,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才刚刚诞生,还有想做的事,想享受的生活,还不想世界会毁灭。所以我不得不冒着风险出来做点什么。”
罴神听了稍微放松下来,但紧接着皱眉道:“不对。你的实力并不差!你比流金神那蠢货强得多。你……你深藏不露啊!”它正色上上下下打量太熊神,越打量越是心惊,只觉得对方比流金神强这个评判还是太保守了,他越看越觉得这张年轻面孔下的身躯像一个漩涡,里面藏着惊涛骇浪,一眼看不到底,莫说流金神,底蕴甚至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太熊神平静的说道:“不敢说深藏不露,像我这样完全没有背景的毛神,确实习惯于藏一些底牌,以免得罪强者没有自保之力。不过今日您看到的是我特意展现出来的真实的我,是为了取得您的信任。如果我想隐瞒您,我能够做到。我想在您面前展露实力,让您知道我并非一个胡言乱语的虫豸。”
他深深欠身为礼,道:“无论如何,请您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罴神想了想,做出凶恶的神态,说道:“有话快说,谁不让你说了?”
太熊神道:“多谢。如果您愿意去打听,您就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小神,我的信徒来自于火精族,总共也没有几万人。我的信徒增长全靠他们自发繁衍,我全部的目光全都在这个小族身上,我看着他们每一个都出生、成长,婚配,生子,最后死亡,他们和我的孩子一样。后来我慢慢成长,有了一定的力量,不是没有机会扩张,但是我觉得没必要,现在就挺好。如果扩张,必定有伤亡,伤害的都是我的信徒。或者旧信徒走了,还有新信徒来,但是旧人和新人还是不一样的,再不是从前那些人了。我不想亲手制造信徒的伤亡。”
罴神听了,熊脸微微动容,但还是努力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那太熊神继续道:“好在灵界足够大,能容得下我这样自闭的小神。感谢万神殿的诸位上神,他们虽然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但从来没有剥削过我这样的小神,给我留下了自得其乐的空间。”
罴神终于哼道:“上神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会来剥削你?你想的还真多。”
太熊神赧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一直到三年前,还是半梦半醒的过活,但是三年前那场大难让我清醒了。我不想毁灭,想要做点什么,但我想,这世上还是有更强大的力量存在,我还是信任他们就好了。所以还是闭门不出,诸位上神对得起我的信任,他们让世界度过了劫难。”
罴神稍微有点不自然,说道:“嗯,是啊,世界没事,这样挺好的。”
太熊神说道:“我想灭世危机都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我就继续睡过去了。然而没想到,这几年,世界一下子变了。原本大家各自独立,就算争夺信徒也是各凭手段,输家也不过是退避三舍,但现在,居然有某个存在步步紧逼。不但抢劫、掳掠信徒,还动辄杀死神,如果不臣服它,眼看连立足之地也没有,辛辛苦苦聚拢的信徒,它全要夺走,简直连最后一滴汁水都不给我们留。它……它是比灭世之危还可怕的存在!”
罴神此时已经深以为然,但还是故意说道:“你这样过分了。如果臣服于它,说不定给你留点汤水喝呢?你们今天这么多神一同来我这里,不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吗?”
太熊神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不会的!我从灭世之前就看到了它,当时就感觉它不可能和任何神和平共处。与其说它想要吞噬、掠夺,不如说它就是为掠夺而生的!吞噬是它的本质,是它的本能!现在它看起来很过分,其实反而是因为它实力不够强大,还在压抑。一旦它靠着掠夺获得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它才会彻底放开!那时候才是真正毁灭世界的灾厄降临了!”
“那个时候,它会本能的吞噬一切,先是信徒、物资,然后是神国、众神,再然后是世界……一切的一切,它都要吞掉,不然它会本能的饥饿。到最后,虚空中只剩下它这么一团绿色怪物,就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墓碑。只有将来某天某些世界在虚空中路过,才会想到,这里竟然还有灵界,还有众神来过。”
他的话铿锵有力,虽然罴神心中早有定见,但听到他的话还是一时失神。
罴神当然是讨厌邪神的,也想过邪神的危害,但是从来没想的如此清晰明白,它强烈反对邪神更多是从神界的斗争角度反对,拥护自家的上神,反对后来者,尚未想到更高的层面去,太熊神的话把一层窗户纸捅破,让它看到了纸后面的血淋淋的伤口,还有伤重垂危的生命,让它一阵阵毛骨悚然,一下感觉时不我待了。
对啊,他说的要有道理啊,要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罴神静了一会儿,喝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为虎作伥?今天这么多神一起要捧那邪祟的臭脚,其中少不得你串联吧?你这不是给他造声势吗?你既然有办法把他们捏合在一起,为什么不组织他们一起反对邪神呢?”
太熊神摇了摇头,道:“有句话说,宁和聪明人吵架,不和笨蛋说话。今天来的那些神都是庸庸碌碌的笨蛋。让他们去拍马屁,给邪神上供换取生路,尚有一大半不敢,聚集在一起才有底气,何况让他们反对那么强大的敌人呢?我以前也和他们一样怯懦,连灭世的灾难都缩在家里掩耳盗铃,这回才勉强觉醒,我最知道这样的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有真正的智者、勇士,才能承担这样的任务。”
“我前几日怀着忐忑之心,去找流金神,也不是没有存了剖析利害,邀约队友的心思,然而我很快发现,他那么庸碌胆怯,和他说一点儿世界的真相,他都受不了,他没有能力承受。于是我干脆让他去做一些串联的事,一则我跟随他串联的时候,可以分清谁才是真正可信的同盟,毕竟我长期游离在神界之外,哪有机会结实强者?二则,让他们把声势造起来,吸引那边的注意力。这样我们活动的时候也有个掩护。”
“可惜啊,我跟着他走了这么一大圈,别说可以追随的强者了,就算是像您这样可以信赖的队友,乃至更退一步,头脑清楚,能够听我分析利弊的潜在盟友也没有几个。或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流金神他的层次和能力,不足以结识真正的智者和勇士。时不我待,我看到您之后就像在夜晚看到最亮的光明星,知道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将失去一切。因此我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来找您,只想要能留住心里的一丝希望。”
他说的诚挚无比,眼神既清澈又坚定,罴神也不免心中暗动,终于道:“好,你找到队友了。我是日夜想要消灭那个邪神的。是的,要阻止这家伙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太熊神激动不已,叫道:“啊,我找到组织了?是反抗邪神的联盟吗?我们的队伍在哪里?请你引荐我进去!”
罴神神色稍显尴尬,道:“组织,那倒没有……我知道想要反抗邪神的神有很多,但是还没组织起来呢……”
太熊神忙道:“那赶紧组织起来啊!殿下,现在那个邪神已经公开践踏万神殿,要坐稳王座了。一旦让它坐上了名正言顺的宝座,再反对他就从争斗变成叛逆了啊!现在可是最后的窗口期!”
他一连串分析把罴神弄得一时失措,道:“嗯,是啊,可是……谈何容易?组织串联这种事我不熟……你熟啊!”
他豁然开朗,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一叠声道:“对啊,现放着你这样一个人才不用,我还忧愁什么呢?现在组织一片散沙,但其实只是少一个串联起来的人,我不懂这些,但你懂,你来给我说说,我们要怎么走?”
太熊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我只不过一区区小神,下位而已,怎么能担当组织的重任……”
那罴神道:“诶,且不说你这年轻神神力很强,绝非下位可以衡量,就说你的才能就堪当重任!众神当真强者一个赛一个,但头脑清楚的却没有几个。”
太熊神道:“嗐,既然您这样信任,那我就姑妄言之?首先,我们要一个名义,一个旗帜来聚拢力量。我能想到的旗帜,只有那位了!”
776 上神
茫茫空间中,一个巨大的身躯盘桓着。在它周围,是层层云雾,仿佛给空间刷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那身躯极其庞大,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一座山峰一样的头颅,还有云雾中的那不可见底的修长起伏如山脉的身躯。
庞大的头颅上,一双巨大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与面上粗糙的表皮几乎融为一体,完全成了山岳的颜色,再看不出这双眼睛曾经睁开过的痕迹。
那是一位宏大的存在,但如今看起来只像是宏大存在的遗蜕,它已经这样闭目不动不知道多少年了,云雾像装殓一样裹满了它的身躯,似乎它已经是一座遗迹,永远的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然而,当空间的一处角落一丝不着痕迹的涟漪,那巨大的山峰突然动了一下。
这一动,就是地动山摇。
“谁?”
山峰顶上,发出了仿佛从亘古而来的震撼叱喝声。
“陛下,上神陛下,您还好吗?”回答他的是一连串几乎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呼唤声,一头熊从涟漪中钻了出来。
这头熊在平时也算体格非常大了,但在这虚空中和那庞大的山岳相比,连一粒小石子都比不上。它就像个跳跃的小蚂蚁,飞奔来到“上神”的脚下,激动地五体投地。
“陛下,您最忠诚的仆人罴来拜见您了。”
“罴啊。”上神的声音和缓了不少,他知道,“最忠诚的仆人”并不是什么吹嘘,而是事实,即使他已经完全退守在神国深处,不愿意见以前的仆从,但这个仆人还能主动来见自己,多少还是心里熨帖的,“如你所见,吾一如从前。如果你只是来拜见吾,现在可以回去了。或者说,你还有什么请求?”
就算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它也可以理解,毕竟它自己选择的这种处境。
罴圆滚滚的熊眼中泪水扑簌簌而下,哭道:“陛下,我是想求您救救我,救救您的仆从们。您不在的日子里,您的仆从被欺负的不行啊。”
“谁?谁欺负你?”上神稍微带了点怒气,但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又沉下了语气,说道,“是那个东西吧?”
罴哭泣道:“就是它,那个什么圣神,分明是邪神!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里,它有多么嚣张!它无恶不作,欺负下位神,篡夺万神殿的权柄,抢夺我们的信徒……”
他就在上神面前一五一十的控诉那个邪神的所作所为。一开始当然是按照他的新任谋主的安排绘声绘色的诉苦,但说着说着便上了情绪,真情实感起来,毕竟这些事可不是编的,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它是真的被欺负的好惨。
“外面已经这个样了,那个家伙还不满足。大家都怀念您主持万神殿的日子。”
“怀念我?”上神重复了一句,似乎有点感慨,也有点自嘲,“那就怀念吧。就像怀念刚刚诞生的时候天真的美好,但是世事已变,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罴神有点卡顿,但紧接着想到太熊神跟他说的话,不要指望这一次能够简单的请得动右上神,必须要做好越挫越勇的准备,第一次先争取留下印象,于是他再接再厉道:“它欺负我们都是小事。它把所有神都驱使如牛马,这也算小事。您可知道,它要吞没世界……”
“吾知道。”
“啊?呃……”
“罴啊。这里没有外人,吾也不和你兜三转四。那个怪物的可恶,谁会比吾知道?然而……难道你以为,吾自我封锁在此,是因为吾有谦让的美德吗?”
“……”
“当然是因为力不如人!”上神的眼睛睁开了一线,闪过了一丝比九天神雷更明亮的目光,“此邪祟包藏祸心,是世界大害,难道我不知道吗?如果我能胜过他,我自然就把他掐死在摇篮里了!当初第一轮接触,它尚且可以被制止的时候,鹏那个蠢材抬了一手,就已经决定了世界的命运!太晚了,太晚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了!我要能阻止,我还在这儿盘着?”
最终,那个庞大的上神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你哭,难道吾不想哭吗?吾多年的经营,神殿、神国、圣徒、信徒……这些家底全都毁于一旦!但凡有法子,谁愿意拱手让人?吾本来以为,吾躲在这里,你们就该懂吾的意思了,你非要追到这里来,要吾把话说破,叫吾难堪!”
罴神瞠目结舌,一时呆滞。
最终,上神叹息了一声,说道:“回去吧。如果你还不死心,那就尽快带着家底,去虚空流浪。虽然在虚空吾等的力量尚不值一提,但是还有一线希望,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罴神呆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绝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它之前的哭泣是有些演绎成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悲伤之至。
上神任由它哭泣,垂下了眼皮,再度化为山岳。
罴神哭了一会儿,爬起来要离开,突然,它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上神道:“上神……恕我失礼,如果我……如果我们这些渺小的虫豸还不肯放弃,您能不能哪怕把您至高无上的名义借给我们呢?您的名义就像火炬,至少能给黑暗中的我等一点希望的光芒。”
“嗯?”
上神突然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第一次全部睁开,如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谁告诉你这么说话的?你应该只会发怒和哭泣,然后离开。你有这样坚韧吗?以我对你的了解,刚刚告诉你没希望的时候,你就该放弃了。甚至……你一开始就不会想到来到我这里求助!谁在帮助你?或者说,谁在指挥你?”
罴神有点紧张,不过并没有为难,一则上神对他是绝对的权威,它不会反抗,二来,那位太熊神已经跟他打好招呼,说上神的睿智可能会看破他的存在,让罴神不用为难,可以把他交代出去。
因此罴神立刻说道:“是一位年轻的新神,他很有智慧,也很有勇气,是值得信赖的盟友。”便将太熊神来找他,一五一十的说了。
上神听了说到:“照你这样说,这个年轻神已经做好了觐见我的准备?那我就见见他。我来看看他……”它的巨大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也不知是喜是怒。
得到他的许可,那空间再度泛起涟漪,一个年轻俊美的红发神走了进来,大大方方来到上神面前,恭敬行礼,道:“太熊觐见右上神陛下。”
右上神打量他,打量了很久,突然短促的发出了笑声,道:“哈哈,好。看到你的样子,我简直就想看到了另一个邪神。”
太熊神平静的看着右上神,罴神却愕然道:“陛下,难道他是那边派来的奸细?”
右上神冷哼道:“蠢货,这样的小家伙怎么会是奸细呢?他年轻、强大、潜力无限、野心勃勃,和我的那些仆从,譬如你这样的蠢材完全是两个世界。在他的计划里,你不过是把他带到我面前的工具罢了。”
罴神迷惑了,太熊神依旧很镇定,他既然来了,展现出的素质就是他想给右上神看的素质,平静的说道:“您过奖了,以区区的才能,不敢和邪神相提并论,以我的内心,更不屑与它相提并论。”
右上神平静道:“你可以随意狡辩,如今吾不在乎这些。你可以利用吾,吾也想利用你。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太熊神非常平静的和他对视,正色说道:“我想要消灭那个邪神。”
右上神默然,他一但沉默下来,就是平静的大地。
太熊神道:“我自认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普通神,我想要让自己有个平静的余生,所以我要消灭那个邪神。而如果按照您的想法,我是一个野心滋滋之辈,那么为了让野心有处施展,我更要消灭邪神!”
“您既然能看透我,就知道我要是想要蛰伏发育,最后才展露头角,现在就不会来见您,既然来见了,没必要兜圈子,消灭邪神,想要您帮我!”
右上神再度沉默,才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刚刚罴神也来请求帮助,它是直接骂了一顿,但这回太熊神要请求帮助,它倒是能耐心问对方的要求了。
因为它知道,罴神的求助是真求助,它压根儿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自己肯定有办法,可是右上神确实没办法,破防大骂叫他滚蛋。
而这个太熊神的求助,不如说是合作的一种客气一些的说法,这个野心大胆的小辈,已经有了盘算,罴神是他的工具,自己也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
如果在以前,他是毫不留情的要给这家伙一点苦头吃,让他知道就算你有什么谋算,在天渊之别的力量差距面前也不值一提!
不过现在,至少眼前它是要看一步的,毕竟眼前有同样的敌人,难得还有一个站在自己这边还可能有用的家伙,值得自己屈尊俯就一回。
太熊神说道:“我有一些计划,但都是冒险。我是不怕冒险的,但是还是想问问您,在您看来,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存在,能够压制,哪怕是制衡这个邪神呢?”
他这一问只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觉得右上神大概是没办法,不然何必在这儿缩着?他等上神说没办法,他才把自己的办法说出来,让上神只能听他调遣。
然而右上神眼睛半闭,然后突然睁开然后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可能还真有这么一位存在,可以压制这个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