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 千秋楼
千秋楼很高,汤昭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楼。顨
小时候,陈总跟汤昭说起故乡时,常常提到“高楼大厦”这个词,汤昭当然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陈总的描述难以想象——一栋楼有一百多层,平地拔起一百多丈高,那住起来有多不方便?就算有陈总提到的那种直上直下的梯子,也很费事吧?想要出去玩还要上楼下楼,折腾一番,出去的兴致都没有了吧?
亲友互相拜访不方便,养个猫狗,养个鸡鸭也很不方便。
每人一栋小院不是更好?
而且,陈总画得那些“高楼大厦”示意图也不好看啊?一堆长方形插在一起,结结实实,密密扎扎,就像砖头开会,哪里好看了?
汤昭反正是想象不出来“现代大都市”的盛大恢弘的。
但今日,他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高楼大厦”。
千秋楼大概没有高楼大厦那么多层,但真的高近百丈,汤昭他们是从中上部的平面飞过来的,天空上的明亮灯火居然照不出全貌。往上看只能隐隐看到楼顶一处露天平台,往下看灯光照不到底,尚有大片的阴影在脚下铺开,仿佛它是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山。顨
汤昭能看到的,就是它中间大部分楼层而已。
因为光线足够,这部分倒是看得清晰。
千秋楼并没有那么多楼层,但也有几十层楼,每一层之间都有台阶状缩进,第一层最宽阔,每一层渐渐收窄,但又没有金字塔那样阶梯分明,只是每一层楼都会露出一点属于自己的露台。
通过这些露台,汤昭发现每一层的模样几乎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楼层长满了花草,有的楼层全是光润的玉石,有的楼层放置了各种金石摆件,仿佛假山丛林,还有的楼层甚至是一湾活水溪流。
每一层都和其他楼层不一样,每一层都是一道独特的景观,乃至风景。
这么多风格各异的楼层拼接在一起,虽然一眼看过去令人眼花缭乱,但并没有特别杂乱无章,让人觉得突兀怪异,相反总体还很和谐。顨
能如此神奇,一方面是设计上巧夺天工,考虑到了层次之间的搭配、渐进关系,另一方面是天上那爆发的绚烂光辉,给每一层楼都打上了一层光华,让万物披上了梦幻一样的晕色,让它们好像一起从光与幻的世界降临而来。
汤昭看到这幢楼心中惊叹不已,心想:有诗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本质上只说登高望远,并不是楼本身有什么出奇。这里却是千里景色皆在一楼,每上一层楼都有更新奇的景色,本身就像一篇长诗,观之不尽,这又是何等奇迹?
千秋楼,千秋万象,尽在一楼吗?
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手笔!
比起汤昭的惊叹,白狐可不想那么多,只是驾驶云端,急匆匆往千秋楼靠过去,眼见越来越近,白狐跳到云头,身形变化,陡然大了好几圈,让人隔着老远都一目了然,放声叫道:“阿沁,阿沁,我回来了!”
为了让人听见,白狐第一次从死角的隐藏处跳出来,露出本身的模样,毫无顾忌的向外界呼唤。
黑寡妇从不知它的存在,看到云端近在咫尺间突然多了一只白狐,懵然不明所以。顨
这时,在从上往下第六层,也就是伸出紫色锦帛的窗口再上面一层,露出一张脸来。
那层楼从外面看平平无奇,只是全部镶满了一层透明的薄水晶,好像落地大扇窗户一般。屋中黑,外面亮,那张窗口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汤昭只留了那似乎是个美丽女子的印象,白狐却越发激动道:“阿沁,竟然真的是你。你还在这里!”
它看起来就要直接跳下去了,汤昭忙拦住她,压着它背上的毛道:“小心些,周围可能还有敌人。你要注意。”一面说,一面在它尾巴上栓了一盏云丝灯。
其实汤昭想提醒的是:小心那“阿沁”是假的,是阴影或者其他虚构的。
虽然是汤昭提出仙城可能有人,但真的有人他从理智的角度又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难免心存疑虑。
比起仙城本地的人幸存,罔两的阴谋反而还合理些。
只是眼见白狐激动不能自已,汤昭倒不好太扫兴,料它听不进去,只侧面提醒了一句,而他自己是在后面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的。顨
云头越来越近,天上的光芒已经维持不住白狐的形状,化为一个圆圆的光饼,好在亮度不息,汤昭也终于看到了窗户前的女子。
客观地说,她果然是个美女,脸颊饱满,眉眼尤其秀美,皮肤洁白如雪,无论如何都可称得上美人。
但汤昭还是吃了一惊——这女孩儿实在太年幼了,说是少女尚且不足,最多十三四岁年纪,刚刚脱离女童的岁数,脸圆圆的,婴儿肥未褪去,正是如豆蔻一样青涩年华。
倘若这是当年的仙城有这样大的居民自然无妨,别说十来岁的女孩儿,就算是云上住着金童玉女又有什么奇怪?然而这里却是被封闭一百多年的阴影之地,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少女?
别说当初面临灾难,让这么年轻的女孩儿守家本来就不可思议,就是当初真的这样决定了,一百多年她也该长大了。
剑客是驻颜有术,可并不是不会长大。剑客也是人,不但会长大,还会衰老,譬如上官剑客明显已经见了老态了。
纵然某些格外注意容颜的女剑客,可能用某种方法定颜,也不会定在十三四岁。一则身量没长足,太过矮小很多事情很不方便,二则一般女子最美丽的时候还要再大一些,少则二八,多则双十,有的二十五岁往上才见风华,十三四岁尚是一团孩气,终究欠了些风姿。顨
更不必说,一百多年几乎是一个剑客的寿命极限,她若只是剑客,不但该老了,甚至可能要死了。
死了?
汤昭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再仔细看去,就发现那少女脸色奇白,轮廓看起来虚飘飘的,果然有些不对劲。
但要说阴影,似乎也不像,汤昭心中一动,想起了冯志烈——他杀了本体之后,倒转灵相为本体,也是个女孩儿模样,看起来多少是发虚的。
但说起来,还是这少女更虚一点儿,她还不如灵相也就是魅影的状态稳定,而且灵相与本人都是相反的,如果这是灵相,那么就说明“阿沁”是个比冯志烈年轻点有限的粗糙大叔。
看白狐的反应,显然不是的。
那少女看着白狐,张口呼唤,但声音隔着水晶没传出来,汤昭从她口型上看,喊的是:顨
“凌姑姑!”
果然是小孩子呀。
汤昭在白狐尾巴上系了云丝灯,表面是让它系着灯来祛除黑暗,其实是为了给它系个保险绳,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他也好拉它一把。
白狐一心在阿沁身上,没察觉到汤昭的好意,眼见距离差不多了,终究是跳了下去。汤昭接过驾驶云彩的位置,让云彩悬停在半空,并不阻拦白狐,也不带着全副身家靠近千秋楼,终究留下几分余地。
眼见白狐的身影落在窗户上,轻轻巧巧的穿窗而入。汤昭看得清楚,不是里面的人开了窗户,而是窗户裂开一条缝,让它穿进去,然后那窗户自动合上了,水晶光滑无比,丝毫没有开裂的样子。
倘若是真的水晶,这一下多少算个灵异,但这毕竟是云丝编织的仙城,刚刚那一下也不过是从成型之物散成云丝然后又复原而已。
通过透明的窗户,汤昭见到了白狐去和那“阿沁”拥抱。顨
第一下拥抱并不成功,白狐一下子从阿沁身上穿过去了,就像穿过一层幻影。
果然是有问题啊。
但紧接着,白狐再度扭过了头,两人重新抱在一起。
牢牢地抱在一起。
嗯……
隔着窗户看到这一幕,汤昭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虽然还是觉得那“阿沁”状态奇怪,但他在这一抱中看到了真正的感情,两个人都有。
不像是假的。顨
虽然以汤昭的浅薄阅历,世界上能骗过他的优秀演员数不胜数,但他总觉得真诚还是不一样的,是有感染力的,所以在他看到这个拥抱的一瞬间,他到底相信了。
等了片刻,白狐和阿沁放开之后,便拉在一起絮絮叨叨的对话,因为角度的问题,他只能看见阿沁的半截身子,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两人一直说了许久,白狐并没想起外面的汤昭,只和阿沁说话,状态全然忘我。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乡遇故知尚且算得人生四大喜事,何况时隔一百年在千疮百孔的故乡再度遇到了当初的小姐妹呢?
不管彼此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一刻也都是爆炸一样的欢喜吧?
于情于理,汤昭都不可能催促它,只静静地看着两人叙旧,当然也免不了有些好奇心,不知这个阿沁到底是怎么留在这里这么久的?她能给白狐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忽然,他心有所感,回过头去。
就见刚刚有些无措的黑寡妇也有了动作。顨
她站起身,拔下了两支手灯筒,一手持一个,想了想,又拔下一支关了灯,别在腰里,来到云边,望着千秋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身白裙在空中微微飘舞。
难道说她要……
就见黑寡妇准备已毕,两手持灯,身子一跃飘飘然跃下云头,落在千秋楼上。
429 阿沁
黑寡妇突然动了起来,一下子跳下了云头,汤昭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了:黑寡妇静极思动,决定要做点什么了。
想想自进入黑暗世界以来,黑寡妇确实也没做什么。
虽然她进罔两是自己的选择,当时也踌躇满志,要燃烧热血,但进来之后非常被动。不但受到各种袭击,遇到各种惊吓,同行的人也一个一个离开了。
究其根本,还是她实力不足的缘故。
到最后,云上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守护她的灯火一支一支减少,云头随意前进也不听她指挥,不知飘向何方。
这前途分明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绝望。
人被逼到绝境,就只有两个状态了。要么呆若木鸡,彻底不知所措,索性留在光明岛上苟且一时,更有崩溃的不免哭天抢地歇斯底里发泄一番,最后还是呆若木鸡。要么绝境之中生出一股勇气和一股力气,反而抛去顾忌,做出惊人的事来——说难听点所谓“狗急跳墙”是也。
黑寡妇是一位江湖有名的女杰,自非碌碌之辈,危机迫近绝不容许自己崩溃,必须要做些什么。
正好此处千秋楼,一层一景,非人间所有,正是仙楼气象,也触动了黑寡妇的探索之心。反正她也没退路了,索性离开这不知是谁指挥的孤岛,去眼前这仙楼中闯一闯,哪怕有危险也胜于坐以待毙。便抱着有去无回之心,跳下云端。
对于黑寡妇的行动,汤昭是很赞同的,即使知道千秋楼有主人在,黑寡妇很难有什么收获,他还是赞同黑寡妇关键时刻的决断。
只是在千秋楼范围的话,黑影被驱逐的很干净,应该是没有危险。不仅仅是上面有阳光,那位“阿沁”应该也多少镇住了这唯一一座楼,让这里少了许多隐藏的污垢。
为防万一,汤昭还是分出了一丝剑象阳光,挂在黑寡妇别着的手灯筒上,算是一个眼睛替汤昭盯着点儿意外情况,也是个黑寡妇一道底牌。
他自己还是站在窗前,看着白狐与少女的相会,倒要看看这个阿沁有没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窗户裂开一条缝,白狐探出头来,道:“要进来聊聊吗?”
汤昭笑问道:“需要我么?”
他又不是白狐的亲密朋友,需要白狐把久别重逢亲友介绍给他认识,突然叫他加入,怎么看也像是有所求的样子。
白狐毛茸茸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道:“那个……你是不是符剑师啊?”
汤昭不置可否,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可没告诉过白狐自己是符剑师,他甚至没正经露过制作符术器的本事,之前制作云丝灯只能算“元术器”,找好材料用剑一劈就成,对术器一窍不通者如刑极这样的也能独立制作。
白狐解释道:“你要不是符剑师,怎么会带那么同样的术器灯?就是那个手灯筒,那都是一起制成的吧?没有人会买那么多同一批的货。还有你带了那么多元符也不寻常。一般人多带的是元石充当货币,只有符剑师才会存这么多元符。”
汤昭明白了,笑了笑。
元符和元石不同,元石是异石充满了元力形成的能量体,可以催动术器,也充当剑客间的货币。元符却是有符式的元石,可以直接催动上面符式发挥一次性作用,也可以方便快捷的制作术器和术阵,是符剑师的常用材料。
对普通剑客来说,这元符并不便宜,一次性为主并不实用,又难以驾驭,性价比奇低,没有人愿意带。只有符剑师为了快速融入符式制作术器才会携带。
其实一般符剑师也不会带那么多同种元符,因为符剑师的携带空间也是有限的,谁叫汤昭有罐子这么方便的储物法器呢?所以他习惯大包小包有备无患。
刚刚为了制作云丝灯,汤昭并没节省元符,白狐显然有这方面的常识,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这种事终究不是什么大秘密,汤昭便不否认,道:“我是符剑师,难道需要我做术器?”
白狐摇头,道:“不做术器,只是有件事想问你。我想你符剑师可能会知道。我们有个想法,隔行如隔山,不知行也不行。”
汤昭道:“行啊。”
进去之前,汤昭又往天上补了一支光箭,让阳光能保持更久,不过这次倒没变出白狐的形象,白狐稍微松了一口气。
汤昭进了窗户,窗户也是自动裂开一条缝,迎接他进了屋子。
汤昭进屋,只觉得屋子十分舒适,主要是气温适宜,微微的温暖恰到好处,好似冬日午后的阳光沐浴全身,又似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
除了温度,其他倒是没什么,采光不大好,只能借着外面的阳光看个大概。只能说屋子挑高很高,格局也很开阔,一眼望去十几丈方圆的空间竟是打通成一间大屋,连一根柱子也没有。
这种力学设计,一般的建筑材料是绝对做不到的,但仙城的云丝有点无所不能的意思了,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大屋中的装饰多用水晶、琉璃等无色透明的材料,四周还镶有一面面磨得极亮的镜子,本来就开阔,隔断还是透明的,越发显得空旷。
这一面面镜子让汤昭想起了薛闲云的火系材料收藏室。
自来各种材料都是用不同介质的容器收纳,一般符剑师都是用镜子来收纳光、影、火、罡这类火质材料,看到镜子想到火,应该是条件反射了。汤昭因为有罐子做万能收纳,并不自己专门整理材料,反而要迟一线才能想起。
既然想起,汤昭立刻猜测,这屋中的镜子是不是也是同样作用?用来收纳另一种火质材料。
要知道阴影究其本质也是一种火质材料,它不能主动突破镜面,侵蚀镜子里的同层次材料。要是用这种方法,倒是可以保持长久的平安。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方法不能藏人。
而这个阿沁,又实在是个人,她不是白狐那样的剑象。
剑象不能是人。
阿沁站在白狐后面,像真正的少女一样有些羞怯,道:“凌姑姑,这个哥哥就是你在外面交的朋友吗?”
白狐道:“是啊,他是……”
汤昭接口道:“汤昭。”又对白狐笑道:“原来你被叫做凌姑姑。”
白狐抬头道:“我凌抱瑜好歹也是殿下座下第三仙使,辈分大得很。管我叫姑奶奶的也有呢。”
两人一直是纯纯的野生组队,最多算得上盟友关系,连真实名姓都没通。但后来经历了一些事,关系不知不觉中靠近了一些。
刚刚阿沁说了朋友,白狐就没否认,顺水推舟承认了交情,然而到介绍时才发觉它连汤昭的名字都不知道。
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朋友?
好在汤昭自己接了名字,叫她不必尴尬,又委婉问了她的名字,凌抱瑜礼尚往来自己报名。此时两人方算有了一些临时同盟之外的情谊。
阿沁笑嘻嘻道:“汤哥哥,你是我姑姑会喜欢的那种朋友。”
汤昭礼貌的笑笑,心想:这小姑娘不会说话。你叫我哥哥,叫她姑姑,这不是叫她占了我的便宜?
凌抱瑜道:“别贫嘴啦,说正事。”倘若不是阿沁情况特殊,她高低要给她个爆栗子吃吃——什么叫是我喜欢的朋友?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美人?他哪里像了?
她自己转过话题,道:“我这个小侄女儿原也是我们的同伴,在这里一百多年了。但并不是被留下来的,而是意外落在这里。她本来是我们白玉京年纪最小的剑客,天资出众,运气也好,小小年纪就找到了合适自己的剑。不过她的剑是传承下来的旧剑,更难驾驭,因此殿下一直告诫她先修剑心,不急着悟剑术。她也没什么压力,便一直只管带着剑在云上玩乐,论战斗力是没有的。”
阿沁闷闷不乐的样子,但没有反驳,她是真的不会战斗。
凌抱瑜道:“她最喜欢的游戏是捉迷藏。常常藏起来几天几夜都不出来,我们有时懒得找她,她自己偷偷藏着也很快乐。因为她的剑象很合适……”她犹豫了一下,道,“是倒影。”
汤昭道:“也是影子?”
阿沁道:“是倒影哦。不是那种乌漆嘛黑的影子,是投射在水中、光线里那种和人相反的倒影,每个人的倒影都只有一个哦。”
汤昭笑道:“知道了。倒影嘛,不是黑乎乎的,是五颜六色的,人什么样,倒影就是什么样……”他突然心中一动,看向阿沁。
阿沁虽然是小孩子模样,性格动作也保留了一些稚气,但经过一百年生存,智慧也慢慢增长,也很敏锐,道:“嗯,我就是倒影。”
汤昭恍然,这倒是说得通,剑象不能是人,但可以“拟人”,是倒影就说的通了,倒影虽然八九分像本体,但其实多少有色差的,道:“所以你和白狐一样是剑象?那倒是……”
阿沁摇头道:“凌姑姑现在是剑象,她本人还沉睡在沧海渊中,你之后肯定还能看见她。而我……我就是阿沁了。”
汤昭心中一凛,再度想起了冯志烈,道:“啊,你……”
凌抱瑜替她说道:“这孩子……当时玩捉迷藏,藏在千秋楼里,我们忙着御敌都忘了她。后来罔两席卷而来,她无处可逃,为了不堕入阴影,便让剑象吞了自己。”
430 灯
“吞噬……”
汤昭下意识的悚然,看着那少女。
不是他不懂其中意思,而是他非常懂。
从他走上剑客之路开始,就一直知道剑客之路最大的危险在哪里。并不是对战厮杀、受伤流血,甚至也不是天魔阴祸、前线御敌,而是剑心。
剑心,是剑客进步的依仗,是境界攀升的阶梯,也是纠缠剑客一生的梦魇。
因为它是永远的风险,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一旦涉及心,就是比较玄乎的范畴。直至今日,剑心如何保持、如何进步、如何磨砺都还处在一种偏玄学的阶段,很多人到了剑侠都处于稀里糊涂的状态。但是所有初入门的剑客都知道,剑心一旦有差池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剑心不稳,与剑配合不能默契,发挥不出实力,在战场上被人狙击这都算小事。剑心太过强硬,把剑意压住了,会有修行的瓶颈,寸步难进,最后只能退剑了事,这也不算要紧。剑心崩溃,便是传统意义上走火入魔,轻则重伤重则发狂而死,这更不必说。
有一种汤昭最早的知道的:剑心和剑意并驾齐驱,但两者背道而驰,无法弥合最终同归于尽,会诞生权剑。
还有一种,剑心明显弱于剑意,而且又贪图修炼速度,一味地屈从剑意,那么后果将最不堪设想——剑客被剑意所吞噬。
这个后果是最可怕的,池千里跟汤昭做新剑客交流的时候就叮嘱过他:“剑客与剑相处,宁可客犯主,不可主凌客”。
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压制剑意进步慢些,甚至止步不前,也不可以让自己被剑意所驱使,渐渐被侵染,沦为剑的傀儡。而最终被剑吞噬的惨剧,更是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的。
池千里提醒过他,万一的万一,真走到那一步,不如先自断心脉,死的干净利索,胜过被剑所吞噬。
其他剑客大概也是如此选择,宁死不屈。汤昭见过权剑,也见过剑心崩溃的聚宝剑,还没见过、听过谁被剑心所吞噬。
哦,不,他好像还真见过一个。
当初那个白头发的幸先生,最后就是被他那封印剑意所吞噬,变成了一条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面鱼”,几乎没了神智,但还不忘了害人,还想着把汤昭制作成“剑奴”。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的状态。
比较起来,阿沁的状态更好一点儿,至少看起来像个人。
但是,只是看起来好。汤昭不能知道她看起来完整的少女身形下,有几分是人,有几分是剑?
如果是剑,她该怎么称呼?
对了,幸先生最后被他那把纯阳剑吞噬也是自愿的,阿沁也是自愿的,说到底,剑客都是高傲的,若不是自愿,真是宁可走上绝路,也不愿这样悲惨的吊着。
这就像堕入罔两成为阴影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他尽量谨慎的措辞道:“所以你……现在是介于剑象和人之间?”
阿沁斩钉截铁的道:“我认为我是人。因为我用的是准备好的剑术。而且我的剑意不同,可以让我心魂完整的保留下来。”
她没有提自己具体是什么剑意,那毕竟是一个剑客的秘密,肯定不会随意告诉朋友的朋友。而汤昭自然也不会深问,哪怕他碰一下阿沁,应该就能知道她剑的秘密,但也没有现在就唐突。
“之前我没有投入剑意的时候,就为了好玩开发了我和剑象互相调转的剑术,也是我唯一的一个剑术,开发了整整三年,它应该是完美的。当时我就凭借那个剑术把一切心智魂魄都转进了剑象,而我的肉身快要被阴影吞噬,我只能毁了我……”
又是一个自毁。汤昭感慨:不愧是剑客,决断不输于冯志烈。
阿沁继续道:“我变成了倒影,就可以藏在镜子里了。镜子是殿下所制,那些阴影吞不进去,我就这么躲过了第一波罔两的吞噬。后来过了三个月吧,阴影平静下来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冒出很多黑乎乎的妖魔鬼怪见东西就啃,就像一锅酱一样沉下来了。然后我又通过镜子互相折射,从一个镜子投射到另一个镜子里。”
“有镜面就有倒影,有倒影就有我。所以我是可以穿梭镜面的。这层楼全是镜子和琉璃,所以我来往没有拘束,只是想去别的地方就没有办法了,上楼下楼都不行,更别说出去。我在这层楼里困了几个月,万幸在镜子后面找到了一盏灯……”
她指了指放在桌上一盏造型奇特仿佛走马灯一样的宫灯。这灯高有三尺有余,装饰华丽,造型精巧,让汤昭批量生产的云丝灯顿时相形见绌。
如果说那盏宫灯价值千金,汤昭的最多值五十。
“这大概是哪位姑姑留下的灯?这盏灯很好,它的光芒能够穿透阴影,照出一片干净地方来。让我不藏在镜子里也能出来缓一缓。不然我直到现在也只能藏在镜子里,也没办法和凌姑姑打招呼了。”
汤昭提起灯,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符式灯,但符式居然不在灯芯,而在灯罩上,灯芯反而是很寻常的灯油,而且已经烧掉了大半。
汤昭在符式上盯了许久,心中疑惑万分:
那些符式,还真是那些寻常只用在灯罩上的普通符式,什么防风、透光、添彩,多是装饰用的,没有跟阳光和火焰相关的符式,它凭什么能驱逐黑暗?
要知道一般的灯光在罔两中只有被吃掉的份儿啊?
这时白狐突然道:“这不是咱们云丝编织的灯。”
汤昭和阿沁同时道:“是吗?”
汤昭对云丝不熟,只觉得此物神奇无比,已经默然这仙城中除了活物都是云丝编的。而阿沁虽然住在仙城,但当初年纪小阅历少,后来更失去了触觉,也没察觉这盏灯的不同。还是凌抱瑜到底是白玉京老乡,亲手编织过不知多少云丝,登时看出不对。
她确定的道:“这不是我们的灯,这是外来的灯。奇怪,白玉京怎么有外面的东西呢?难道是姓许的之物?他有这样阔绰的灯?”
汤昭摇头,他也不觉得是许丛生的灯,这灯又大又华丽,一看就很值钱不说,多少也是件术器,许丛生一介凡人,连武功都不会,怎么会有术器?
阿沁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很轻松道:“不管是谁拿来的,反正很好用啊,真是我运气好才能得到这盏灯。我就持着这盏灯,先去了下面那一层,就是阑珊之间,正好在琉璃之间的下面。那里存着咱们很多灯。”
千秋楼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主题、景观,那阑珊之间自然就是灯主题了。
“我本来想,一盏灯点起来就能照亮一层,那么多等一层层照过去,岂不是千秋楼都不怕黑了?我就下楼,结果下面灯虽然多,却都点不起来。每点一盏灯,灯火亮了一下,马上就被吸走了。我点了好久,没有一盏能点亮。”
这才是正理,就算是云丝灯,在罔两之地没有阳光加持也点不着。
“我苦恼了好久。好在有的是时间,就慢慢研究嘛。后来我发现,这盏宫灯里面有一层金粉,特别奇异。我就把金粉刮了一些,放在其他灯里,果然点起来就不怕黑了。可惜金粉太少,只能铺几十盏灯,我尽量一层放一盏灯,驱逐黑暗。这样坚持着,千秋楼大部分没有被阴影祸害。”
汤昭越听越奇,不免再仔仔细细看向灯内壁。
仔细看时,还真有星星点点的金粉,只是这粉末太细太稀薄,轻易看不清。他用罡气化作小勺,刮了一丝下来。
阿沁急道:“你别刮啊,这一盏里面就剩下这么一点儿了,不能再少了,再稀薄一点儿就没用了。我试了好久才找到这个量的。”
汤昭笑道:“一会儿我把它抹回去。”
将细若无物的金粉在手里捻了一下,汤昭心中一动,暗道:
这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呢?
这时,凌抱瑜问道:“既然点灯驱逐黑暗,刚刚你怎么没点灯呢?”
阿沁道:“天天点多费火烛啊?灯虽然多,但灯油少啊。这里的存货都是用一点儿少一点儿,要省着用呢。就三个月点一次就行。一层楼点一次,三个月阴影都进不来呢。”
白狐和汤昭同声道:“怎么可能?!”
汤昭尤其不可思议。
他自己的阳光对罔两算是有奇效了,灯光范围内药到病除,可是光芒一熄灭,那阴影自然倒卷回来,都没有冷却时间的。
这也不奇怪,光和影子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光照的地方没有影子,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有阴影,自然界都是如此,汤昭的阳光一点儿也不弱。
怎么可能照一次管几个月啊?这合理吗?
阿沁自然而然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感觉到暖暖的吗?我都能感觉到,屋子里暖和的时候,倒影都会蓬松一些呢。只要这股暖气不散,阴影就会止步楼外。我每三个月就去巡视一次,给楼层点灯,然后依次熄灭。点灯的时候千秋楼会亮起来,好看的很。就好像当年咱们上元节点花灯一样呢。”
凌抱瑜听得不可思议,但也不得不信,不免再看汤昭,目光好像在说:你看看人家的灯!你的灯是盗版的吧?
汤昭没细看她的眼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念头,突然道:“东君!”
凌抱瑜一怔,不悦道:“怎么?又提他干什么?”
汤昭道:“世上要有人能做到这样碾压罔两,那只能是东君!”
他想起这金粉在哪里见过了!
431 使者
在汤昭随身携带的罐子里,躺着一块他不知道来历的金色石头。
那是从一具飘在空中的棺材中取下来的,它被一个化为白骨的女人藏在棺材盖里,只有珍珠大小,却散发着汤昭的剑象也难以企及的光芒。
虽然汤昭根本不认识,但凭直觉就知道那是非同小可之物,因此谨慎的收到罐子里。
这件事足够隐秘,可能只有两个人见证。一個是活着的也就是汤昭,另一个已经默默化为白骨,如果她泉下有知,或许知道她临终所藏之物留给了汤昭。
即使是白狐都不知道。
当初汤昭从棺材上刻的向东君求助等只言片语推测,棺中人可能和东君有关,后来听白狐猜测那女子来历又确认了一些,而现在看到这些金色粉末的时候,更是有了把握。
号称能驱逐阴影维持一层楼数月的金粉,与那块石头质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别看那石头不大,但比起这散落在灯罩上的微尘,大小差距就好比太阳和地球,甚至太阳和月亮的对比。
汤昭甚至怀疑这微尘不是用某种工具刮下来的,毕竟随便一刮就容易刮厚了,刮不出这么轻细的粉末,肯定有特殊的处理方法。
如果这些金粉真的有那么神奇,区区一点儿能震慑罔两不敢靠近,如果找到将这块石头分解为微尘的方法,又能将它们均匀的散在这罔两世界的每个角落,或许真的能清洗掉这些顽固难除黑暗?
能吗?
汤昭又否决了自己刚刚升起的想法。
如果能那么做,那位白骨女子当初怎么不做呢?
石头本来就是她的,各种操作她也熟悉,这里的金粉说不定都是她亲自刮下来的,她心中又有悔恨之意,显然对那场灾祸耿耿于怀,至死不忘,要是当初有法子救一救白玉京,哪怕是救一救那些白玉京中的仙女们,她又怎么会束手躺在棺材中静静离去呢?
那自然是当时救不了啊!
所以她藏着那枚石头,固然有托付后人的意思,但应该不是为了让人拿石头回去解救白玉京,还有其他用处?
汤昭第一个想到的,是信物。
再联想那女子的来历,答案显而易见……
他这边思考,白狐问道:“你又提东君,这哪里有东君……啊?”
她此时也想起来那个白骨,之前她跟汤昭提的猜测,道:“你说的难道是那个东君使者?你说这个灯是她的?”
阿沁若有所思道:“你说使者姐姐吗?东君使者,我见过。”
凌抱瑜本来觉得汤昭是瞎猜,但听到阿沁这么一说,一个激灵,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见到过她?快说说看。”
按照时间,那东君使者来的时候,灾祸已经降临,白玉京上下唯独阿沁一人在没心没肺的捉迷藏,理应没见过那人才对啊?
阿沁道:“也没什么,偶然遇到过。就是那天,那个起灾祸的日子。那天天气很不好,天黑得像乌鸦羽毛一样。我也不知道殿下和姑姑们在忙什么,就想着跟以前一样找人玩。但我就记得那天好奇怪,怎么也找不到人陪我玩,好像大家都消失了一样。我很生气,就四处找人,就在这附近,远远看到有一个姐姐走过,我都没看清是谁,就叫‘那个姐姐,一起来玩捉迷藏啊?’”
“她站住了,一回头,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姐姐,长得很好看,眼睛特别亮。我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她盯着我说:‘捉迷藏?’”
说到这里,阿沁突然停住了,神色忽变。
凌抱瑜立刻以为来了敌人,忙竖起耳朵四处观察,发现并没有来人,松了口气,道:“怎么啦?突然变颜变色的?”
阿沁吃吃道:“我当时一点儿也没察觉,她的脸色好可怕。我刚刚回忆的时候,想起了她的脸,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神情呢?当时我真的什么也不懂。”
她连连摇头,继续道:
“我当时很高兴的说:‘对,捉迷藏。我藏,你来找我。行不行?咱们不玩太久,你要是没时间……’她就笑了,说:‘好,我就陪你玩捉迷藏。’当时我光顾着开心了,现在想想……她那时笑的也好可怕,好像想要杀了我。”
凌抱瑜难以置信,道:“她对你起了杀心?为什么?”
虽然她一向讨厌东君,但那也是认为东君名不副实,拖盟友下水,可没怀疑过“盟友”这个事实本身,听阿沁这么一说,好像这女人根本立场有问题?
不至于吧?别说殿下的认证,就是东君这个名字,总有几分保证吧?
反而是汤昭,并不吃惊。
当时看到那些杂乱的悔恨之言,他有过很多猜测,这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阿沁有些慌乱道:“我不知道啊。我是刚刚察觉的,当时一点儿也没发觉。我那时真是大傻子!我问她:‘姐姐,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白玉京的吗?’她回答:‘我从外面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那个地方莪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那时就听听,一心想着捉迷藏。她问我:‘要去哪里藏?’那时我就在千秋楼跟前,就顺口说道:‘就千秋楼吧。我藏,你来找。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在楼里。你来找我,太阳升起之前找到我就算你赢。’她笑了起来,嗯,这时候她笑的好看了,我有印象。她说道:‘好,你就在楼里,不要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凌抱瑜微微凛然,带着立场去听这番对话,乃是阿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女人定是要在白玉京里偷偷摸摸干什么坏事,正好遇到了阿沁。那时她露出杀意,多半是有心杀阿沁灭口,只因当时阿沁着实天真烂漫,一点儿没怀疑,又肯自己躲在千秋楼里不出来,才逃得一条小命。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凭殿下的本领,就算抵不住罔两,何至于最后带着大家一起自封,逃也逃不走?
原来是内有内鬼,里应外合的缘故。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磨牙,恨不得将那女人挫骨扬灰,将东君碎尸万段。
阿沁道:“我跟她一起到了千秋楼前,我站在门里,她站在门外,我说:‘姐姐,你太阳下山才许找我,太阳升起就不能再找了。那就是我赢了。输赢不许耍赖。’她说知道了,然后又问我楼里有没有吃的、喝的?我说不需要啊,现在离着太阳落下又升起也才十几个时辰,我已经是剑客了,一两天不吃不喝什么事儿也没有。”
“她摇头,说:‘不,虽然太阳马上就要落下,但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升起。’我当时哈哈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太阳落下就一定会升起,一日一夜的长度都是固定好的,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她蹲下身,平视着我,说道:‘不,谁说自古以来就在发生的事,一定是天经地义的么?直到今天一直发生的事,也许明天之后都不会发生。我知道太阳会落下不再升起,因为我就是从太阳那里来的,我是东君的使者。而你们不知道。来,你再看一眼太阳。’”
“我很疑惑,天气那么差,哪里看得见太阳了?就按照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好像在云间看到了朦胧的光,那是太阳的影子,看着没什么意思,我就不看了。她摸着我的头,说道:‘看清楚了,希望很久之后你还能记得,你是见过太阳的人。’唉,我真是傻子,只觉得她说话奇奇怪怪,但并没有问她。如果多问几句就好了。”
她重复了几遍自己是傻子,显然是越想越气。
凌抱瑜叹道:“你要是多问几句,说不定当时就死了。这么说她果然来过这里,这盏灯可能就是她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转头看向汤昭,道:“你说她后来在棺材上写自己很后悔?哪种后悔?是做了亏心事后悔?还是没把我们全杀了后悔?”
汤昭摇摇头,道:“也许都是……又或者,是被欺骗了才后悔的?”
故事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阿沁道:“后来我藏在千秋楼里,没有等到她来找我,反而把黑影等来啦。那黑影追着我跑,我藏也藏不住,最后只好融合了倒影,成了现在这样,已经一百多年啦。”
屋中有些沉默,好像外面的阴影侵入了屋子似的。
阿沁因为身份的原因,并不能真正窥见那场灾祸的真实全貌,但她提供的一个新鲜视角,确实勾勒了变故的另一面。
能拖整个白玉京下水的惊变,果然水很深啊。
汤昭沉吟道,“阿沁姑娘,你和凌姑娘叫我进来商议,是不是还想变回原来的样子?”
阿沁道:“也不是……我这样子,应该是变不回去了。而且我的情况不是现在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去宫城,去玉堂,看看能不能找到殿下。如果找到了,能不能唤醒殿下?我只是……我只有很久没有实体了,没办法触摸,没办法吃东西,一点儿也不像个人,我也不像个剑……我只是一个剑术。我不知道能干什么,哪怕做一把剑呢?”
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汤昭没弄懂她的诉求是什么?
是想求一个前途,看能不能修炼到一定境界再返还真实么?
她这样子有点像魅影,汤昭虽然不懂那一行,但有灵官朋友,可以问冯前辈要一下灵相的修炼方法,不知能不能通用?
凌抱瑜道:“她想有个实体,不用再藏在镜子里,能自由的走动。她还想再摸一摸云丝,踏一踏地面,尝一尝糖果……我是这样想,要想逆转时光恢复当初的模样,那是谁也做不到。听说你们符剑师有把材料质地升阶和降阶的本领,就是什么水火转换之类的,你能不能照猫画虎,把她转换成实体?”
432 计划
汤昭有点诧异,没想到凌抱瑜居然想到了这个角度。
用处理材料的方法处理倒影少女?
这个建议可以说是……
既内行又外行。
内行说的是,她居然知道符剑师的材料土水火风的层次划分,又知道材料的层次不是定死的,而是可以通过处理来升降。
说她外行,是她居然真的想用处理材料的方法处理活生生的人,哪怕是异常状态的人。
这是无知者无畏啊。
汤昭可没有科学怪人的探索精神,也不会因为这前所未有的挑战而兴奋,直接道:“这很难,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我做不到的,也不敢做。就算有人能做到,那也是在赌博,拿阿沁姑娘来赌博。我不建议轻易尝试。阿沁现在还能保持思维意识,她自然是保留了魂魄,而魂魄是最娇贵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想起了朱杨和江师兄,想起了他们两人的研究课题就是关于魂魄。朱杨对魂魄研究很深,连人和鳄鱼的魂魄互换都做得到,而且是没有借助剑的力量,凭借符式直接生造的。
恐怕若论对魂魄的研究,世界上没有人比得上朱杨了吧?
现在两人……一人一鳄鱼在琢玉山庄潜心研究,一年多时间,如今到何地步了?
他们要看到阿沁这奇怪的状态,会不会起了探究之心,或许仔细研究研究能弄出解法来?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個的时候,汤昭虽然想到了朱杨那种可能,可是说话一点儿迟疑都没有,就怕稍微犹豫让她们看出来,不免问东问西,多生枝节。
“我是绝不敢摆弄魂魄的,就算世上有人能摆弄,也绝不会用来此时应急,这外面漫天阴影,危机四伏,怎么做这种危险的事?”
白狐和阿沁同时一脸失望,但也没有特别难过。这种事不需要汤昭解说她们也能猜到难度,不管能不能实现,反正汤昭指望不上了。这也可以理解,汤昭不过一偶遇的符剑师,又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大师,大概水平也是有限的,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呗,还能如何?
汤昭倒是主动道:“等咱们出去安定下来,我再帮你们想想办法。外面高人很多,找找人或许有解决办法。”
阿沁叹了口气,道:“出去?谁知道我们能不能出去?我这个样子出去又能怎么样呢?能见到凌姑姑我已经很开心了,就算是死也没遗憾了。”
汤昭看了一眼凌抱瑜。
若只是想出去那并不难,现在就可以。罔两虽然污染一切,但并没有绝塞空间。汤昭的流光剑术未必穿得出重重黑影,但是发配可以。一发术器三人立刻能离开。阿沁可以藏在镜子里,白狐把镜子带上,定能把这个在白玉京孤寂了一百年的姑娘好好带出去。
但真的要这样出去吗?
凌抱瑜的愿望是回到故乡,哪怕死在这里。好容易回来什么也不做又出去,当初回来干什么?
她现在最想的肯定救一救仙城,如果能救自然皆大欢喜,不能救也未必肯出去了。
而汤昭呢也有想做的事。比如要杀掉孟化舟,比如要为黑寡妇夺剑,比如驱逐罔两。
驱逐罔两的任务是临时出现的,对汤昭来说很重要。
如果仙城的灾祸是和别的剑相争不敌结果陨落,那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遇到了幸存者救一下,遇不到就以自己的收获为先。
如果白玉京是遇到天魔阴祸被毁,那汤昭若恰逢其会,当然要全力帮忙,人魔不两立不用多说,但若是时光境迁只剩下凶险至极的魔狱,那汤昭无力化解也不会太强求,毕竟世上魔狱很多,镇狱司都管不过来呢,汤昭一个剑客能做的有限。
但是遇上罔两,汤昭必须尽全力。因为他当年曾经发下过誓言,虽然那个誓言被他淡忘了,但从没取消。现在遇到了,不管是分身还是碎片,是遗迹或者是残骸,他是想要彻底消灭它的,尽自己所能践行誓言。
因此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汤昭也不想放弃。
当然,杀孟化舟也很重要。
双方分道扬镳,本来已经互不干涉了,但孟化舟是个大隐患。
汤昭本以为他才刚刚找到许丛生,那许丛生又只是个幸运的小子,应该没什么遗产可言,他们进了仙城也就在一个起点上竞争,最多孟化舟提前偷跑几步。没想到孟化舟的手段层出不穷,又是假白鲸舟,又是原线如意线,又是云丝剪,一样接一样,简直比从仙城下来的凌抱瑜财产还丰厚,这可真是有备而来了。而且汤昭还没看到他的箱子底,焉知他没有更多的底牌?
他有这样的家底,又有规划多年的计划,谁知道他要在仙城做出什么大事来?
尤其现在双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汤昭光想一想也知道,那孟化舟但凡要在仙城中有点收获,哪能放过他们?
既然不死不休,那就不死不休。
汤昭肯定要弄死他,两人的赛跑才刚刚开始。汤昭必须抢在他前面把能得到的先攥在手里,只要把条件拉平,哪怕公平一对一也弄死孟化舟了。
至于黑寡妇的剑……
这本是汤昭一个大任务,但现在情况越来越复杂。别说那位执掌白玉京的剑仙多半还活着,就算她死了,剑放在那里,现有凌抱瑜和阿沁两个白玉京的老人,能让你随随便便拿走她们殿下的剑吗?
若白玉京有其他剑就好了,但现在汤昭还没听说有。所以汤昭对这件事就不大保希望了。只能说这件事优先级变低了。幸好他是铸剑师,还有个余地,不至于把自己逼得进退不得的地步。
现在重要的还是眼前,是罔两,是孟化舟。阿沁和凌抱瑜若心思和他一样,那就是同仇敌忾、继续前行的同伴。
汤昭索性问道:“阿沁姑娘,你知道现在仙城是什么情况吗?”
阿沁不再想自己的事儿,把心思拉回来道:“刚刚我跟凌姑姑说过一遍啦,再给你说也是一样。千秋楼我一直护着,几十盏灯轮换,上百年罔两不曾踏入一步。所以千秋楼是安全的。这里没有罔两,里面的东西都在。”
末云楼是存放云丝的,千秋楼也有储存的功能,乃是储存景观的。
白玉京要造什么景观,都会在千秋楼中建造,造花木、造盆景、造建筑,一层楼都放得下了。而把新景观布置出去,旧景观也可能直接回收进楼。有些景观还是春夏秋冬不同的,四季每逢换季,都把外面的景观收到楼里,又把楼中景观搬到外面,才能让白玉京风景四时流转,日日新奇。
理论上说,真正贵重的物资是不会放在这里的,但景观之物包罗万象,其中也有很多珍贵之物,衣食住行样样不缺,需要什么补充都是现成的。
而且,这里的东西大多是云丝织成的,可是相当于一个云丝大仓库。汤昭手里有足够的如意线,要是能把这里的景物都连上拆成丝,足够织成一个大网,能把白玉京都覆盖一层。
“我在这里一百年了,千秋楼的每一层我都记熟了。要什么东西我闭着眼睛就能找到。”
凌抱瑜点头,有阿沁这个保证当然是好的,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物资的事儿,问道:“除了千秋楼的其他地方呢?”
阿沁叹了口气,道:“都不大好。我曾经想要带着灯去别的地方驱驱邪,但是真的好难。我现在没办法碰触实物,搬灯就要用精神力御空,搬得稍微远一点儿就吃不消,何况还要带上我的镜子。光下到楼底下就歇了好几次,就是去最近的国艳亭也要一个月。我走过一次,在亭子里歇着,就见外面都是阴影和吃人的怪物。还有阿震他们……”
凌抱瑜道:“你也看到阿震了?”
阿震就是那个被认出来的彩云力士。
阿沁道:“是的,他们都在呢,变成影子啦。还有好多妖魔鬼怪的影子,它们当中还有很多更厉害的,能喷箭偷袭的那种,会主动袭击。我的身体要不藏在镜子里是很脆弱的,只靠一盏灯真的是有去无回了。所以我自从那次从国艳亭回来之后再没出去过。”
汤昭点头道:“那么你只知道眼前这一片地方,不知道整个白玉京的情况了?”
阿沁和凌抱瑜一起道:“当然不是。”
汤昭一怔,不明白她们俩为这么在这上面异口同声。
阿沁解释道:“不是,千秋楼是白玉京的最高点,最高层本来就是观景台,专门登高望远的,在最顶上,能够看到白玉京的全貌。所以我知道,罔两在每个地方的大势和强弱。最浓厚的就是三宫城,那里都是一片纯黑色,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其他地方罔两之势都是在变化的。但除了这里,没有明显的薄弱之处。而且,这一百多年来,仙城没有变的更糟糕,但也没有变好。罔两一点儿也没有散,甚至比当初还浓郁了一点点。”
汤昭没想到这里真的能够“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心中起了心思,道:“走,那咱们上去看看?”
阿沁道:“再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她解释道:“罔两虽然终日不散,但是其实也是有强弱的。每一个月朔日的正午是罔两最稀薄的时候,然后又以一个甲子年为周期渐渐减弱。到了明天中午正是最弱的时候,咱们带着灯去看,说不定能透过阴影看到所有五楼十二城的影子呢。”
她指了指台上摆的钟表,那是一款类似日晷的时钟,有十二时辰,现在还是卯时,天将明未明的时分。
她这一提醒,汤昭想起来了。他们是除夕前夕的上的天,在天上漂流了一整夜,到今日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那不就是元月的望日吗?
不知不觉中,过年了啊。
汤昭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可以上去看看。”
阿沁道:“可是天色……”
汤昭道:“没关系的,虽然外面黑,但说不定有很多灯在照明呢?”
433 天球图
“灯……”
“好多灯啊!”
三人来到被称为千秋台最高层上,阿沁、凌抱瑜和汤昭一起惊呆了。
阿沁的惊异是,她居然看到了漫天灯火。
站在千秋台上,能看见天穹上的灯火熠熠闪烁,真如灿烂星空一般,永恒的苍穹和刹那明灭的星火,本就是极致的浪漫。
长久而孤寂的独处于黑暗中的少女,早已忘记了星空的模样,再见这般星光灿烂的奇景,不由得热泪盈眶。
而汤昭惊讶,是他发现自己猜错了千秋楼的景观台。
他本来以为,凌抱瑜她们说千秋楼顶的视野好、看得远,是因为楼特别高,登高则望远,自然能俯瞰千里。
但其实不是的,千秋楼的楼顶,竟然有独特的视角。
在天台看白玉京,竟不是俯瞰的,而是好像进入一个水晶球里,四面八方是三百六十度的球形屏幕,把一张鸟瞰图从二维拉成了三维,环绕在四周,没有任何死角。
这样的环绕中,东西南北的方位稍微有些扭曲,但一旦习惯了这种视角,就会看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而且好像置身于世界之外,拥有极清晰地旁观者视角。
尤其这屏幕是无形的,不存在一块有形的玻璃,一切都像直接在眼前铺开。景深非虚拟的屏幕可比,甚至能看到纵向天与地之间立体的分野,又能看见横向东西南北无限的延伸,还能拥有动态视觉,察觉到空间中无形的风水流动,体验到时间的轰轰流逝。
这种纵横叠加感觉极其奇妙。汤昭觉得这一切所见都是真实的,只是空间被折叠扭曲了,让他们站在空间之外,才能看得如此全面。
汤昭从小跟着陈总学习,被灌输了一大堆不明觉厉的名词,此时让他模模糊糊联系上了诸位“空间”、“维度”、“折叠”、“跃迁”之类的科幻词汇,其实他根本不懂它们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些词很是厉害,就应该配眼前这种厉害的场景。
感慨了一会儿,他从这些无限抽象的概念中拔了出来,转而考虑现实。
这们厉害的视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符式,还是剑法?
符式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吗?
好像这不仅仅是光的幻象,已经涉及空间衍生和其高级运用了?
其实剑法级别的符式就已经是三维立体的符式阵了,但在空间内部做空间,显然是不能超越空间的。
剑法级别……不够?
难道是剑势级别,也就是剑仙境界的符式?或者说就是剑势本身?
汤昭顿生敬意,怀着崇敬之心参观瞻仰起来。
这边,白狐其实是又知道千秋台,又知道漫天灯火的。但她还是被此景镇住了。中文網
因为她没想到,灯火与千秋台的结合如此奇妙。
要知道在地面上看,灯光上升之后就只能化作一点点光芒,虽然如星空璀璨,但也只能仰望着畅想一下,而在天台的视角中,她却能看得清每一点灯火的去向。
灯火均匀的撒在空间内,上至阴影之上,下至楼台之基,无处不有云丝灯的影子。那些灯有的还在飞舞,有的已经坠落。但其中灯火大多没有熄灭,它们成功的驱赶着周遭的罔两,以每一盏云丝灯为中心,都可以看到一小片光明和光明方圆内的景物。
尺寸之间,有的能看见楼台一角,有的能看见一小片花园,有的能看见仙城的一段墙壁,还有的能看见半池清澈的水波。
这些景色就像在一个黑布蒙着的箱子上抠出来了一点点漏洞,让人窥见了箱子中保存的琳琅珍宝。虽然现在黑布还蒙的甚严,漏洞很小,但也已经能让人能想象到这些漏洞连成一片之后,黑布被完全撕扯成碎片,宝箱重见天日的场景了。
看到这里,凌抱瑜满心希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汤昭,想要感谢一下这个坚持在仙城中释放灯火的同伴。
转头一看,就见汤昭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疑难问题,并不仔细看眼前的景色,她便收敛了表情,道:“怎么样?我们千秋台厉害吧?比你们那里的擎天寺有过之而无及。”
汤昭顿了一下,疑惑道:“擎天寺?我们那里?”
怎么又提起擎天寺了?
凌抱瑜道:“你们人间官府的擎天寺。这天球图在人间只有擎天寺有,用来监测世间阴气变化。不过擎天寺的天球图规模虽然大,却是功能残缺的,我们这天球图却是与其他天外天的天球图一样完整,妙用无穷。你看——”
她轻轻一指,就见某一处视野陡然放大、拉进,原本看着只有一点星光的灯被放大百倍,布满了大半视野,连云丝灯罩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相应的,那盏云丝灯照亮的周围几棵大树也明明白白的显示了出来,光照之下,一枝一叶纤毫毕现。她再挪了挪爪,焦点登时转移,转到旁边的黑暗里。
此时浓稠的阴影被放大了百倍,而且观察的距离极近,能看到黑影浓稠如雾气、如棉絮一般,仿佛有一丝一缕,互相纠缠,缓缓流动。那种雾气看起来颇为阴森污浊,甚至看多了有些恶心,那是一种看见又危险又肮脏的东西时心理意义上的恶心。
然后,她又把爪子缩起,图的视角陡然缩小,所覆盖的范围却是越来越大,后来视线中全部被黑影覆盖,星星点点的火光甚至连针尖大小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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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松间
“还要更上一层楼?”
凌抱瑜一时有些懵,反问道:“就算真有上面一层,你打算怎么上去?”
眼前没有路了啊?
四面八方全是天球图。
汤昭不慌不忙,也反问道:“怎么上楼这种事我刚来这里,怎么知道?阿沁姑娘,你说应该怎么上去?”
眼见阿沁满面疑惑,他继续解释道,“可能你也没上去过。但你对这里最熟,你可以想想,要是上面还能上去,大概可以从哪里通行?”
阿沁被他一问,不免冥思苦想,凌抱瑜问道:“也没必要非上去看吧?就算有露台又怎么样,视野会更好吗?还是说你觉得上面藏有什么宝贝,能在这当口出奇制胜?如果有的话,当初我们就用了,还等今日?殿下难道还不知道自家楼里有什么嘛?”
汤昭道:“倒不是指望上面有什么秘宝,但确实可能有有用之物。今天很重要的东西,未必当初也很重要,当初无用之物,也许今天就是致胜关键。我也略通符式,有能测气象变化的罗盘,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
他指了指上面:“上面有空间波动。交通枢纽,并不是虚言。”
凌抱瑜真的很吃惊,什么隐秘楼层,什么交通枢纽,她听也没听说过。按理说她也是白玉京数得着的人物,不应该有那么大的盲点,但谁叫她来晚了呢?
对她来说,白玉京还真有不少秘密。
别说别的,当年在剑域殿下与大姐、二姐那段经历,就很少对后来的她们提起。
剑域的情况远比此地复杂,当时不知修建了多少神秘的处所装置,很可能回到人间之后就再也没启用过了,又没有拆掉,自然就搁置了,成了秘密。
这些物事,如果凌抱瑜不去问,姐姐们不会告诉她的,然而她又不知道具体情况,又怎么会问呢?
阿沁突然道:“啊,我想到了,你们等等。”说罢转头离开,从刚刚上来那个楼梯走了下去。
她自顾自走了,又叫汤昭他们等等,汤昭就没有跟下去,在上面继续看天球图。
“这里,就是三宫城,白玉京的最中央。”
左右也是等着,凌抱瑜便给汤昭指点地图。
其实之前她已经给汤昭传过地图了,但那地图是她记忆的拓影,又是平面地图,以标注位置为主,具体建筑描绘的十分抽象,只能说有个线条。这天球图上看到的可是立体的影像,哪怕隔着重重黑影,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但也比看地图强。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其中十二楼都不过十二座风格各异的建筑,有住人的,也有观赏用的,也有特殊功能,但大多并不重要,只是景观而已。真正堪称中枢的,就是其中的“五城”。
五城中凌霄城、海峤城,是两座边城,分别在白玉京两侧,形似山、海。中间三座城最为重要,又称三宫城。
既珠宫、玉堂、紫贝阙。
“这里是紫贝阙,是宫城的大门,往常要见殿下必须从这里过。这里也是大姐、二姐往日住的地方。后面玉堂是殿下住的地方。我们所说的中枢也在那里。如果说有个地方能操纵整个白玉京,那就是那里了。不过并没有一个万能的操纵台,能把白玉京一草一木尽自纳入股掌的。之所以说那里能操纵,大抵还是因为殿下在那里。殿下在哪里,哪里自然就是白玉京的中心。”
“不过往好处想,殿下的寝殿里可能还有殿下留下的如意线,或者如意线编织的宝物,那里面灌注了殿下的意志,对所有云丝都有最高级的命令权,说得到了就能操纵白玉京也不算错。”
汤昭道:“这么说,我们要防备孟化舟去夺取玉堂?”
凌抱瑜道:“他?绝不可能。殿下离开之前,已经把玉堂关闭,大姐也扣上了紫贝阙。双重关闭之下,就算是我也进不去,他凭什么能进去?而且之前他和咱们争夺控制权的时候强行转向,转的也不是玉堂的方向。所以我说,与其防备玉堂,还不如盯着松间楼。”
她又将天球图另一处放大,指着一片树丛。那里影影绰绰有一座楼阁。
“这里曾经是许丛生那王八蛋住的地方。离着凌霄城和紫贝阙都很近,因为是凡间气息最浓,最适合普通人生活的地方,殿下便指给了姓许的住。”
汤昭恍然道:“殿下对许丛生不错啊,独门独户,还是这样好的位置。”
凌抱瑜道:“这个自然,我家殿下心地最善良,很是看顾他。哪知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竟是个白眼狼。那姓孟的要去松间楼瞻仰他野祖宗的生活遗迹我是不担心的,我担心他在里面还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许让他偷着攫取到什么权力。”
汤昭道:“是要防着。咱们在这里能实时看见他的动向,现在松间楼还很平静,看来他还没来。”
凌抱瑜嗯了一声,道:“其实咱们分开的地方离着松间楼和千秋楼差不多远近,咱们都到了这么久了,他们应该也到了才对。”
汤昭道:“咱们没耽搁,他们人心不齐,又未必认得清路,因此耽搁了?甚至在半途坠毁了也说不定?”
话是这么说,然而料敌从宽,可不能真指望他们半途崩殂了。万一他们有别的目的地呢?又或者隐藏在哪里,已经达到了某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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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隐藏之处
“嗯?”朻
头顶的天穹突然裂开,伸出一个脑袋来,着实有些惊吓。
饶是汤昭胆子不小,脑袋也往后仰了仰,白狐蹭的一声,跳到汤昭身上来了。
但好在他马上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鬼怪,这是阿沁。
阿沁虽然是倒过来的,但是她似乎不受重力约束,头发并不自然垂下,反而如正着身子一样自然挂在脑后,好处就是不会挡着脸,能清晰地看出五官,坏处就是……
他么的更诡异了!
“阿沁,你从哪里来的?”
凌抱瑜看清人后,头从汤昭肩膀后面伸出来,问了一句,紧接着反应过来:“你……从楼上来的?”朻
虽然天球图看着无穷无尽,仿佛比天还高,但其实也只是一层楼罢了,天球图的尽头,是天花板。
而阿沁,如果成功上到了上一层,那她的地板就是底下的天花板,只需要把地板打开,自然能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来。
你问天花板怎么打开?
这里还是不是白玉京了?
但凡是云丝织成的物事,哪有打不开的?还不是要硬就硬,要软就软,要整就整,要散就散?
只是汤昭没想到,这神秘莫测的天球图,居然也是云丝织成的。
如意丝的“如意”二字,可不是浪得虚名,简直无所不能。朻
汤昭道:“你从哪儿上去的?不会是先出去,然后沿着楼外墙壁爬上去的吧?”
是的,其实汤昭刚刚就想过这个方法,因为这个方法最简单。
凭它千秋楼是什么高楼,它也就那么大的地方,外面看也就是一层层的楼而已,里头上不去,外头还能上不去?飞起来直接落在楼顶,一层层往下走就是。
何况楼阁都是云丝编织,再坚固的障碍也可以随时裂开为执掌者让路。
这个方法很简单,唯独怕楼上有什么机关,从上面降下来可能触发禁制,第一时间被扬了,但阿沁现在实际上已经能执掌千秋楼,自然通行无阻。
阿沁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从外面攀上去,然后到楼顶再往下爬。然后我就上去了,楼顶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光秃秃的露台,我走了四个边,一点儿没发现奇怪的地方。我还想你是不是想厚了?楼顶而已,加个盖子罢了。”
“所以我是打算直接翻下来,吓你们一跳。”朻
凌抱瑜没好气道:“你现在不是吓我们一跳了吗?我看汤昭被吓到了。”
汤昭呵呵一笑,心说好像你刚刚没炸毛一样。
阿沁正色道:“不是的,吓我一跳——天台下面,天球图上面,居然还有一层!是真正的夹层,我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汤昭“喔”了一声,道:“你现在在我们上面那层?上面有什么?”
阿沁道:“上面有……你们上来看吧!”
她说着,人缩了回去,那道缝隙却始终没有合拢。
汤昭和凌抱瑜对视一眼,凌抱瑜先蹿了上去,汤昭跟着用罡气托底,缓缓飘了上去。朻
楼上果然还有一层,比楼下挑高矮得多了,几乎刚刚比人高,矮得都有些压抑。比起楼下开满水晶窗,这层楼一扇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算得真正的“暗室”。
然则,这层楼非但不暗,而且很亮。
至少汤昭上来之后,只觉得耀眼生花。
这暗室的四面墙上、天花板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式!那些符式痕迹飞扬飘逸,纵横淋漓,仿佛一条条欲腾空而起的活龙,几乎把所有的视野占满。
以汤昭如今剑客的层次,受剑的保护,一般的符式在他眼中,只有淡淡的痕迹,但此地的符式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光华闪耀,闪得他以为是一道道阳光活生生嵌入墙中,莫可直视。
这说明这些符式本身容纳了极强大的元力,甚至当初刻画的时候就已经注入了足以启动的元力,不是那些自动吸附空中的元气的普通符式可比。
而且,也说明这符式本身就强大,一般的符式就是灌注了海量元力也存不住,只能存相当于自己容纳上限的元力。朻
“这是符式吗?怎么看起来头晕啊?”
凌抱瑜有些呆呆的问道。
“当然会头晕。你仔细看,这个符式虽然刻在平面的墙上,但它其实是立体的。把三维的符式压缩在二维平面上,就会有这样扭曲的效果。而且……”
汤昭说着说着,自己凑进去看,越看越是吃惊,低声道:“不,这不是三维的,还要加上本身线条的流动,近似时间流动,这是四维的……”
寻常符式能制作术器的都是平面的,一张纸就能写得出来,学徒都可以照着描,只能说是低级符式。再高一个档次的符式是立体,能制作法器,只有真正有传承的符剑师才能掌握。
而再往上一个层次……
那就是最顶尖的符式,攀升到了剑仙的层次,超越了汤昭所掌握的知识,当然,也超越了他师父薛闲云的层次。朻
这个层次的符式,汤昭一点儿不会。
听说过,没见过,哪学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么高级的符式,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刻在墙上?要知道高阶的知识总是被垄断的,很难获取,只能靠一门一户的师徒传承。
他师父有法器知识,就能交到会做法器的朋友。汤昭是他徒弟,年纪轻轻就会制作法器,甚至也比较容易获取其他同级别的传承。
但薛闲云不会高等符式,也就混不到那个高等的圈子里去,所以那个层次汤昭就一点儿边儿也沾不上。
没有传承,任你天资卓绝、外挂帮忙,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是以看到这从未有过的符式,汤昭是有点见猎心喜的,要是在其他地方看到,他高低得好好研究一番,甚至一口气研学个十天半月,说不定符式造诣能再上一个台阶。朻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凌抱瑜听汤昭说的斩钉截铁,以为他懂,便问道:“这些符式有什么用?对咱们处境有没有帮助?”
此时她渐渐升起了希望,全天下除了剑就属符式最为神妙,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此地这样隐秘,连她都没有听过,全用来存放符式了,可见珍贵。这些符式历经多年还这样金光灿灿,焉知不是殿下留下来力挽狂澜的手段?
汤昭无奈道:“我哪里知道……”
他是学符式学得不错,可是符式一门博大精深,他一个奥数尖子就会泛函分析了?还不是看天书一般只能干瞪眼?
但汤昭也知道,或许这些高阶符式中藏着一些破局的关键,还是仔仔细细的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要认一认有没有他能看懂的符式。
“等等——这是符字?”朻
在一面金光灿烂的符式下方,竟有一行符字。
符字是符式简化下来,祛除功能只用于记录的文字,写的再好也不会发光,这行字也只是黑色墨迹,在一片光芒中不易发现。若不是汤昭看得仔细,便要忽视了。
符字汤昭是会的,顺着一读,心里“咯噔”一下。
凌抱瑜见他神色有异,道:“怎么?”
汤昭道:“留下符字的是个熟‘人’。”
凌抱瑜想了一下,恍然道:“那个飘来的白骨?东君的使者?”
她之所以会这么想,因为上次看到这种符字就是在棺材上。朻
汤昭点头,符字虽然规整,但也有“笔迹”可言,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正是那位写着大段“悔恨”的故人所留。
而且细究起来也合理。
阿沁说过,她藏在千秋楼里躲猫猫时,那女人就在楼前。虽然阿沁记得她没有进来,但谁知后面有没有私自进来?
“这么说……这里的符式是她留的了?她除了使者,还是个非常高明的符剑师?”
凌抱瑜对那女人没好感,对东君也没好感,有点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本事,道:“可是这密室是殿下修的,总不是她凭空创造出来的。殿下在这里一定留了什么东西,现在却都没有了,难道说是那女人拿了?”
汤昭阅读那些符字,那是一片比较长的记录,远非棺材上的那几个字比,信息量非常大,看得他心中翻滚不已。朻
听到凌抱瑜的话,他回头道:“这些符式并不是只是她留的。只有墙壁上那些是她留的,天花板上的不是。”
三人一起抬头,天花板上也刻着繁杂的符式,也在闪闪发光。
然而……这个光芒不如墙壁上的光芒闪亮。
虽然都是亮光,如果单看天花板的符式也很明亮,但和墙壁上一比,低了不止一个层次。而且,天花板上的那个符式缺乏那种仿佛水一样的流动感,就更少了一分视觉奇观,更加黯然失色,这是凌抱瑜也能看得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符式不如墙壁上的高级。
所以汤昭能看懂。
之前墙壁上的更容易看见,是以汤昭没注意天花板,但那使者记录了自己提符于墙的经过,也提到了原主人在天花板上留下了符式,他不免往上看了,然后就懂了个大概。朻
如果不是看到这篇长文太过凶猛,汤昭看到这些符式应该会很兴奋才对。
“这应该是天球图的配套符式。应该是你们殿下留下的后手。”
汤昭解释道:“之前我不是说过,如果天球图里的空间是真实的,咱们就能通过此图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天球图虽然是虚拟的,但这个符式应该可以做到。”
汤昭仰头一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版的、故事里才有的……大型定向传送阵。”
436 记得
“传送……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能通过这个传送去别的地方?你说和天球图相配,难道说天球图中显示的地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凌抱瑜问道。
“嗯……”
汤昭一面观察符式,一面往房间中间走了几步,走到中间伸长手臂——
便碰到了屋顶。
这一层的挑高相当低,汤昭如今将十七岁,尚未完全长成,身高臂长都是中上,但笔直举起手臂时,已经能碰到屋顶。
或者说,当初就是这么设计来的,为的是方便触摸。
汤昭手指稍微摸索,不知在哪里微微按下。
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但脚下地面无声无息——变成了透明的。
“天球图。”
脚下,还是天球图。还是那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图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见,视角全面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宇宙奥秘。
不同的是,之前那天球图是在头顶,需要仰望,而如今的天球图被踩在了脚底。
多少是少了点神秘感。
而且,看着也有点危险。因为脚下的地面突然透明,天球图深不见底,踩在上面就好像站在高空,地板碎了就要掉下去一样。
其实地板的材料一点儿没变,但看到了底下,就感觉不一样。就像走玻璃栈道需要一些勇气,而在玻璃上铺一层地毯马上又不怕了那样。
阿沁却是很开心,可能是天上飘惯了,她一点儿也不怕高,仿佛找到了新鲜的玩具,用并不凝实的脚丫在天球图顶上踩来踩去。
随着汤昭手指的搬动,上方的符式光华渐渐凝聚,形成了一道光束。
光速在天球图上来回扫射,扫到哪里,哪里就出现一个光斑。
凌抱瑜懂了,道:“是不是扫到哪里,就可以传送到哪里?”
汤昭点点头,道:“既然是去找操纵白玉京的如意线,夺取控制权,咱们自然要去玉堂……”
凌抱瑜道:“等等——咱们先去松间楼。我对那个破灯笼很在意,还有孟化舟这混蛋……我觉得他没死,很可能就藏在松间楼。他是个极大地隐患,我先把他杀了,咱们的时间就能宽裕很多,不然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被一根绳子吊着催命一般。”
汤昭摇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也认为先扼杀孟化舟很重要。可是这里的元力是有限的,只能发动一次。”
术器是需要能量的,这一点凌抱瑜也知道,但还是有些诧异道:“不至于吧?就算传送消耗能量,也可以用元石补充啊?我记得你有不少元石——伱先补上,算我借你的,回头加倍还你。”
汤昭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我刚刚制造云丝灯花费了好多元石,就算储蓄齐全,也未必够补充这一次传送消耗。”
凌抱瑜将信将疑,传送固然消耗大,但她之前也有类似的传送法器,没觉得消耗大到不堪重负的程度啊?
汤昭解释道:“首先这个是利用空间置换的方式转移,又精准距离又远,又和天球图联动,拥有无视禁制壁障的能力,哪怕是地底深处都能直接传入,这是很玄奥的阵法。而且,这其实是个群体传送。理论上凡是上到此楼的人都能一起全带走走。这么大的楼层,传个几百人都没问题。”
这就很惊人了,要知道前线都没有这么大规模又精准的传送阵,不然还要火种车干什么?每一座前进城都安一个天球图再配一个传送阵,实时监控加上即时传送,可以对一个地区完全掌控。至少前进城的势力范围内没有天魔立锥之地。
凌抱瑜道:“可是我们就三个人啊?”
汤昭道:“都是发动一次消耗全部能量,没有区别。”
只能说,亏了上来时符式的能量是满的,免费赠送一次体验券,不然他们三个一次也别想走。
这是不是也说明,这个传送阵在当年最危急的时候并没有被启用?
毕竟外面都是阴影,符式应该失去了从天地间补充元力的机会,所以保持了一百二十年前的状态。
“所以,玉堂还是松间楼,只能二选一。”
凌抱瑜叹了口气,道:“那么……玉堂。”
她又有点不甘心,道:“如果咱们去了玉堂还能回来,我定要用天球图找到姓孟的地点,如果你的积蓄够补充能量,那先借我,我连本带息还你。咱们一起再杀将过去,取那姓孟的命。然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先去自在楼,帮你提高剑心,再去……”
汤昭不等她继续画饼,便道:“可以,那咱们就去玉堂。”
他一面说,一面扫视着墙壁上的传送阵,开动所有脑力,要将这自己生平仅见的高阶符式全记下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学习研究,更是为了这个传送阵的实际用途。
比起传送阵,这墙壁上的符式阵才更强大奥妙,以至于汤昭从题记上知道了这个符式阵的用途,都觉得是个麻烦,不是自己想管、该管的事,很想打包给高远侯送去。
送给高远侯,送给前进城,那才叫专业对口。
虽然细究起来,这也可以算是个传送阵。
还是牵涉故乡命脉的那种。
只是要在完全不懂的情况下硬记这么复杂的符式,汤昭也很为难。这时候他就无比怀念自己的眼镜了,若眼镜还好好的,只需要一扫就自己记下了,还用他来费心?
最后,他只好换了另一种捷径。
那就是让剑象阳光照猫画虎,对着墙壁上的符式描下来,反正都是光,对着复刻并不难,连流动之态也能模拟。然后再将这一串阳光符式永久的保存在罐子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罢了。
其实用光照着描也不容易,因为符式间还有“第四维”这样涉及本身符式流动的元素在其中,这要求阳光也要无时无刻在流动,这又和汤昭平时制作的幻影不同,更精细也更复杂。
偏偏汤昭时间不够,不能一点一点细究,索性让阳光先画个大形,然后足够贴近那墙壁上的符式,两道光几乎融合,近乎代入般感受其中韵律。
为了尽快掌握其中流动,汤昭灌注了大量的精神力在剑象里。
以前他虽也灌注精神,但没有一下灌注这么猛的。好在之前汤昭为了方便制作如意丝,不住的分离意志加诸原线,正处在轻车熟路的状态中,不知不觉已经将意志加诸在了剑象的每一寸上,甚至多到溢出来。
有一瞬间,他的意志是完全代替了剑象在工作,剑象真正成了他意志的延伸。
这个时候,他的状态是有点奇妙的,和他之前和剑象玩耍的轻松写意完全不同,双方拥有进一步交流的契机,但偏偏卡住了一个临界点,终究没有突破。
此时他的心神全放在符式阵上,没有发现这一点。
最后,他终于把符式硬拓下来,心神一松,登时从那种奇妙状态中恢复了。
汤昭没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大汗淋漓,浑身舒泰,就像疲累之后洗了一个热水澡一般,吁了口气道:“行啦,咱们可以出发了。”
凌抱瑜招了招爪,阿沁跑了过来,将凌抱瑜抱在怀里。
汤昭调试光束,按照凌抱瑜的指点,将光束穿过黑雾,集中在玉堂上。
天球图在下方是可以随意调动比例尺的,但在上方就失去了不少功能,只是一张特别详尽,三百六十度全视角的地图。这也是方便对焦,不然随意更改视角,传送阵发动还要难十倍。
将光柱对好,汤昭道:“我们出发——”
凌抱瑜只点了点头,阿沁道:“真的没问题吗?这个传送阵在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吧?现在还能好好地运行吗?”
凌抱瑜看着汤昭,汤昭回答道:“我刚刚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符式刻画的很完整,能量也很充足。当然,我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过就算有问题,最多是传送时方向稍微偏一点,无关紧要。”
对于这种层次的符式,他至少有八九分把握,哪怕他是第一次见这个符式阵,有那么几处不能全然理解,但大差不差。
到这种时候了,就八分把握就该行动了。
阿沁“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天球图,觉得自己要是没理解错,这么小比例的一个图,在天球图上偏一点儿,目的地会差很多的吧?
但她没来及说出来,汤昭已经发动了传送阵。
天球图和符式阵同时亮起光芒,几乎把最上面一层屋子整个吞没。
光芒中,汤昭在这时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但不容他细想,光芒熄灭,最上层已经没人了。
天花板上的符式光华尽灭,只剩下墙壁上那些玄奥无比的符式还在闪闪发光。
千秋楼第五层,黑寡妇抬头看向最高处,心中奇怪:刚刚头顶是不是亮了一下?
但她又看了一眼,发现最上层不但没亮,还比下层更暗了些。
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算了,探索要紧,一会儿天上的光熄了就麻烦了。
想着,她又上了一层楼。
晚上还有哦
437 霓霞
“这一层也是暖暖的,太好了。”表
黑寡妇踏上了新的一层楼,只觉得浑身一暖,是她已经熟悉的感觉,登时开心起来。
她已经探索了好几楼,对这千秋楼也有了不少认知。
因为缺少信息,她并不知道这暖意是特殊的灯火留下来的余泽,但已经能敏感的察觉到这暖意很有好处,甚至能不靠光照便驱逐阴影。在暖意聚集的地方,整层楼都是没有死角的干净,没有光的地方也绝无阴影,而没有暖意的房间就做不到。
黑寡妇江湖经验丰富,胆子也大,她起了念头之后,竟在一处窗边熄了自己的云丝灯,试试这暖意有没有直接退避罔两的效果,结果自然大获成功。
她彻底放下心来,在有暖意的楼层索性将云丝灯熄灭,以节省元力,只接着外头的光和暖意,足以探索整座楼层。
如今黑寡妇更已经知道,每层楼都有不同的主题,统一叫“某某之间”,会用木牌写了名字挂在楼门的侧面。
大多数时候,无需看到名字也猜到这里是什么主题。表
“这里可能是布匹之间……不……”
黑寡妇一上来时,以为这里是布匹之间,因为楼层顶上架有一道道横杆,上面挂着大匹垂下来的绸缎一样的物事,或红或紫,华美异常,光彩夺人。
这些布匹微微发光,在昏暗的楼层中带起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痕迹,让人想起天边的云霞。
不——这就是云霞!
若非云霞,不能有这样的绚烂瑰丽,若非云霞,不能有如此的轻盈飘逸。它们看得见,摸不着,似有形又无形,捉摸不定,一伸手碰触就从指尖散去了。
“好大的手笔,竟把天上的霓霞挂在自己的楼台上。这可真是云为衣霓为裳,仙人之姿不过如此。”
黑寡妇心中十分喜爱,她本就喜欢这些美丽的事物。她在黑蜘蛛山庄做实权五毒会势力之主,为了立威服众,压下本身的喜好,把山庄上下弄得黑乎乎一团,常以蜘蛛毒虫威吓众人,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她。表
但她心里其实是有一颗爱美的少女心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假借寡妇守孝之名独穿白衣,也不会心心念念想的是那如梦似幻的云中仙城,一心想要如意剑而隐隐嫌弃五毒会传世的惊蛰剑。
此时见到满屋霓裳,黑寡妇心中不由喜爱至极,很想像小女孩儿一样拽下一片云霞来披在身上,当做披风一样转圈圈。
不过,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并不做多余的事。云霞虽美,此时却是无益的。她能带这些云霞回去吗?就是能带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黑寡妇一层层的搜索,不是为了搜集美服美器、珍品玩物的,而是为了找此刻或者以后有用的东西。如果能找到剑、剑种,那当然最好不过,能找到关于如意剑的线索也很好,至不济也得找到珍贵有用的材料,有交换合适自己的材料的价值才不算空手而归。
她刚刚路过的楼层中,也有许多华美之物,甚至不乏俗世意义上的珍宝,但她一样也没取,只为空出宝贵的储物术器空间,继续搜索希望渺茫的有用之物。
走过一排排云霞,云霓的颜色由紫变红,由红至黄,颜色越来越浅,就好像天色越来越亮。以黑寡妇的审美,最是喜欢明亮纯净的颜色,尤其喜欢皎洁的白光,自然觉得越往后越美丽,但这些若是真实云霞挂在天际,反而是紫红落霞之色更加绚丽夺目。表
路过一大半时,黑寡妇终于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牌子:
“霓霞之间”。
“果然是霓裳之间。唉?”
黑寡妇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这牌子不应该挂在这里啊?
其他的房间,牌子都是挂在大门口不远的,好让进门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此地的牌子挂的太不显眼了,险些就被一片白色的云霞遮住了。
不过这也是小事,许是当初有人进来顺手挂的呢?又或者是这样特殊设计的。黑寡妇完全不知仙城的事,也不能因此就说这是异常现象。
看了一眼牌子,她的目光顺势转到旁边,看到了一大片白霓。表
霓和霞不同,霞光颜色艳丽,有彩墨的质感,而霓更像是一道道淡淡的亮光。若论美丽,倒是霞更胜一筹,但黑寡妇喜欢白霓。
她在那片白霓群中绕了两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偷一匹回去的念头,正要再去别处,突然一愣:
地上,居然掉了一匹白霓。
“没挂住么?难道这个横杆真的有支撑作用?”
黑寡妇一向是不轻易动千秋楼里的任何东西的,她知道有些东西看着人畜无害,稍微一碰就可能有大祸患,但漫室飘扬的霓霞中,唯有这一匹委顿在地,坠落尘埃,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最后,她还是靠上前去,用罡气覆手,俯身去拾取那云霞……
嗯?表
凑近了时,黑寡妇发现了异常。
那匹白霓的质感太过凝实,太像绫绢了,且上面影影绰绰……好像有字!
所有的霓霞都是最自然的状态,不沾染一点儿人气,唯独这一匹掉落在地的,居然有字迹,就像俗世的纸张一样被人磋磨过。
从这点来说,独它落在尘埃,倒也合理。
黑寡妇突然想到:这白霓,万一是故意被人扔下来的呢?
她立刻往上方看去,距离最近的窗户打开着,如果有人从外面动手,在窗外遥遥拨掉一副云霓倒也不难。
她起了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拾起了白霓,这个动作很顺利,一下子就入手了,白霓如蜜糖一样在手中缓缓流动。表
上面果然有字。
提起白霓,下面居然又露出一物,正是之前被白霓覆盖住了。
“这、这是——”
黑寡妇目瞪口呆。
一片昏暗中,汤昭眨了眨眼,强行忍住了胸中的恶心……
“呕——”
也没怎么忍住。表
传送的体验一般都不会太好。汤昭也不是没体验过,剑术发配其实就是标准的传送剑术,传一次受一次罪。不过那也有限,发配三百里最多也就是头晕一下,发配三千里他没试过,但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普通人治死,是以也不会让现在的汤昭太难受。
但这个传送阵真把他传难受了,身体仿佛进行了短时间高强度的旋转,转的他眼冒金星,体内五脏六腑、皮肉血管还进行了一场震荡、拉扯、压缩的较量,让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不适感。
“看来高级也未必是好货啊。在我们店里……这么不注重客户体验的产品都要淘汰的。”
好一会儿,他才平下心来,去摸身边的云丝灯。
一模云丝灯,汤昭就是一愣。
之前他带人传送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带着灯的,而且是点着的云丝灯。为了就是怕如今的玉堂中罔两纵横,他们传送过去的一瞬间就陷入其中遭遇危险。点了灯给自己周遭撑开一片光晕,就能防止横生不测。
为了以防万一,汤昭和白狐一人一盏灯,阿沁甚至拿了一盏带金粉的宫灯,就为了怕万一分开了一盏灯照拂不到。表
然而现在,身边一盏灯也没有,一点儿光亮也没有。
汤昭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刚刚心中难受,没顾得上,此时陡然一惊——
灯呢?
云丝灯不在手边,摸也摸不着。
刚刚自己被转的晕了,不知哪一刻他的灯就撒手了,现在手上空无一物。
只能说,亏了此地虽暗,却只是没有光,也没有罔两。不然汤昭灯火熄灭,一头扎进罔两腹中,无数阴影扑上来,就是剑客也扛不住……
等等……表
我的剑呢?
汤昭顺手摸向腰间,忽的悚然,登时落下汗来。
他往日看起来不佩剑,是因为外面总是照着一层光幕假象,好像手无寸铁的书生,其实剑一直好好地配在腰间,和别的剑客没有什么不同。自从成为剑客以来,他是剑不离身的。
剑在人在,是剑客的本分。
又因为平时剑象一直是降临状态,要调用只需一个念头,汤昭战斗也几乎不拔剑,所以剑本身的存在感不高,他也没有随时摸剑的习惯,但此时剑离身,他心中顿感种种不适,立刻去寻剑,已经没有了。
剑在人在……剑要是不在呢?
此时,汤昭心跳如鼓,一方面慌得气息急促,一方面头脑又意外的极为清晰。表
或者说,太慌张所以必须要想点什么抵消生理上的僵硬。
他并没有站直身子,而是半蹲下去,将身躯缩小,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出击的状态,然后双手搜检身上之物。
衣服——完整无缺。
腰带——也无妨。
腰间荷包,没了。
怀中伤药、手巾等应用之物,不翼而飞。
项上挂着的储物罐子,也不得幸免。表
总之一句话,除了一身衣服,什么携带之物都没了,比搜了十遍身还干净。
到最后,他从怀中摸到一物,乃是镜片全碎的眼镜,静静的随在他身边。
汤昭苦笑了一下,道:“还是你好。”
无论如何,眼镜是不会离开他的,哪怕碎了也一样,旁人想夺也夺不走。
事到如今,汤昭反而更加冷静了。他已经知道,东西丢了这么多,那肯定不会是在空间转移的时候被自己不小心甩丢了,最可能的是传送或者落地时触发了什么剑术、剑法,东西被剥离了。
他被解除了武装,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438 题名
骤然落到这种地步,汤昭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酠
首先,往最好的想——或许他已经传送到了目的地了?
他要来的是玉堂。
这缴械之术莫非是玉堂中的原有设置?
毕竟玉堂是那位剑仙的寝宫,必然是防范最严的重地,里面可能有什么禁制,比如一落下就发出搜身指令,直接收剑卸甲的之类,而且因为是剑仙布置,定然高级,他都没有感觉。
想来那些禁制应该只是把他的东西收到某处去了,断不至于直接毁去。
反正剑没有被毁去。汤昭还是剑客,如果剑有个三长两短,他自然能感应到。而只要剑在,他作为剑客,离开这个鬼地方,很容易就能把剑找回来。至于其他东西,就算全丢……
不能全丢,有好多攒下来的好东西呢!酠
他多年的积蓄啊!
若玉堂真有如此禁制,凌抱瑜应该事先说明才是啊!
多少让他有个准备。
这坑货!
“凌姑娘……凌姑娘?”
汤昭叫了几声,根本没有回应。这多半也是本地的禁制,让他们都分开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传送阵不靠谱,中间出了什么篓子,他们在传送的过程中失散了。要是那样的话,甚至这里有可能不是玉堂。鬼知道他在哪儿。那就更糟糕了。酠
不过汤昭还是倾向于这里是玉堂。那个搜身的术法可不是空间传送出岔子能出来的,必定是某处禁地才有的镇守术法。若论镇守森严,白玉京哪里能比得上玉堂?
对吧?
停了一会儿,汤昭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但依旧伸手不见五指,这里全无光线,再怎么适应黑暗也不行。
“光——”
汤昭召唤着自己的剑象。
一点点微光在他手中亮起。
好吃力。酠
他一向操纵剑象遂心如意,随手一招就是一道千里光华,如今费尽了力量,只能打出比火折子还微弱的光来,已经有些疲惫。
就算剑不在,凭他的剑心造诣,剑象断不至于如此微弱,这可能又是一重禁制压制。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让人如此缚手缚脚?
压抑实力的剑术,和搜身的剑术应该不是一种剑术,但都是控制人行动的剑术,这里类似的术很可能还不止这些。要让人全方位的失去威胁,但又似乎不是要人命的那种压制。
似乎真的是在营造一种安全的环境,进来的人需要防备,但并不是将所有人都当做势不两立的敌人。
凭着这一点点微光,汤昭总算能看到些许周遭。
他竟然站在一间高高的石室前,石室全由坚硬的青石铸造,四面八方密不透风,没有门窗,仿佛一整块石头抠出来的一个盒子。酠
从情理来说,但凡是住人的屋子,哪怕是地下室都不会这么建造,除非是建造在深山里的密室,或者是……
地宫。
汤昭想到了后一种可能性,心中一沉——拜那不靠谱的传送阵所赐,自己直接钻进一个大墓里了?
云上也有墓地吗?
在云里刨坑?不怕漏吗?
还是说,那个传送一不小心传送大了,自己往下坠了几千丈。一口气回到地面乃至地底去了?
但墓地有必要藏什么搜身的术法么?若防盗墓贼,何不直接下杀手……酠
不,还是宽容一点儿的好啊。
紧接着,汤昭回头,终于发现了做四方房间中唯一一处不同。
那是一扇大门。
大门不像是那种墓室沉重的石门,反而相当精巧,石头的颜色偏明亮,上面还镶有一排指头大的珍珠。
在微光下,珍珠泛着荧光,似是夜明珠之类奇珍。
然而夜明珠应该主动放光的,刚刚在黑暗中,并没看到珠光。
毕竟珍珠的光泽寿命也是有限的,或许这些珍珠已经衰老,过了光华耀眼的时年,就在这黑屋中静静黯淡了。酠
但看到这些珍珠,汤昭陡然心中一亮,脱口道:
“珠宫?”
珠宫、玉堂、紫贝阙,是白玉京三宫城。玉堂住着如意剑,紫贝阙住着她信任的左膀右臂,唯独珠宫不知是干什么的。
白狐提都没提过。
这仿佛是一句口号,蓦地,石门上亮起一行行字。
汤昭退了一步,离着石门上远了些。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除了门上出现字迹,并没有其他动静,稍微松了口气,走上去细看。酠
是普通文字,并非符字,也非只有他掌握的汉字。
“祭客:元四十年元月,离剑伏继明。
元四十年元月,旸谷剑明昊。
元四十年元月,升平剑江双景。
元四十年……
……
元四十六年元月,震子酠
……
元九十一年元月,如意剑华瑶师。”
望着这一串名字,汤昭陷入了沉默。
这信息量太大了。
首先,这应该是一份祭客的名单。
既然是祭拜,说明这可能真是地宫,至少也得是个祠堂,供后人来往凭吊的所在。
其次,这个名单特别豪华,其中还有汤昭的熟人。酠
旸谷剑,这可是他在剑谱上才看到的名字,一位古老的剑仙,传说中太阳域四大太阳剑之一,居然也来祭拜。
其他人,汤昭不认得,但看名字也知道非同小可。比如离剑,不是离火剑,很有可能是坤剑并列的八卦离卦。更别说如意剑,自然是此间主人。汤昭只听说她被人称作“殿下”,到了这里才知道她叫华瑶师。
还有这个震子,独他没有剑号,却能和这些人同列,是什么身份?
当然这些都不着急细究,汤昭发现每一行字虽然都是差不多大小,闪着相似的闪光,但笔迹都不同。分明是不同的人写上去的。
每一位来祭拜的访客,都会写上自己的名字么?
“这么说,我也要写上去?”
“写上去会有变化?”酠
“今年是……元二百一十年……哦,我忘了大年初一都过完了,今年是元二百一十一年。”
如今的纪年和历朝历代一样,都是以皇帝年号纪年,也用天干地支。但是在符剑师界,还有一个纪年,就是以“元”纪年,一以贯之,一年年排下来的。
这种纪年汤昭也不陌生,陈总的家乡一向都是这样纪年的,据说已经有两千多年了。统一排下去,不用换年号,到也很方便。
只是这个“元”纪年并不长,才二百多年,而且就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查不到元初年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出现了这么个纪年法的。
而且这也是一种极小众的纪年,根本没推广过,如果汤昭不是符剑师,不是喜欢扫书,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纪年法。
但现在,这些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名字和元纪年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汤昭也不得不深深记下了这个元纪年,能出去的话定要查一查。
离着最后一次有人进来果然一百二十年了。酠
一百二十年前,元月一日,罔两席卷白玉京,这里应该也被完全封闭,两个甲子没人来过了。
等等……
一百二十年前,元月?
元月初一,可就是出事的日子,怎么那年元月如意剑还来过这里?
是元月后面几天,如意剑还能自由行动,还是那天就是元月初一,在出事的前一刻,如意剑还来过这里?
甚至说,在出事之后,如意剑最后时刻来的其实是这里?
汤昭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所有人来这里都是元月,难道说这里元月才开放?又或者是元月有个特殊的日子,比如忌日?酠
正好今天也是元月,汤昭来的倒是很巧。
“元二百一十一年,元月。”汤昭犹豫了一下,写上了自己的剑号:
“景行剑,汤昭。”
自来剑号都是剑客自己取的。这个剑号他其实想了很久,从没跟别人公开报过,因为觉得有点拗口,似乎不是最合适的。他自己还想再想想,或许还有更好更响亮的呢?
当初他成为剑客的一瞬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景行”两个字,就像他下意识的悟出剑象是阳光一样。
虽然从他的名字“昭”开始,他与阳光、太阳就有很多缘分,剑象也是阳光,但景行两个字认真说来,和阳光没有什么关系。
景行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的本意是大路,也有光明正大之意,汤昭很喜欢这两句话,也合他的性情。酠
行大路,走正途,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汤昭对景行也有自己的解释——
景,本意就是阳光。
景行,也可以说是乘光而行,又或者说,走到光的尽头。
光的尽头,就是太阳。
所以也可以说是向阳而行。
他终究要到太阳上去,或者说,他要成为太阳。酠
虽然汤昭自己解释的很好,但他一直觉得这个剑号稍微有点晦涩,不如什么须弥、纯阳这类剑能吹大气,因此没和任何人说起,亲朋好友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剑”。
但此时他要在这么重要的一扇门写上自己的剑号,让他的名字和前面那些强者并列,那一定是落笔无悔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紧接着汤昭就释然了。
剑号只是一个称呼,他认可,剑认可,还有什么妨碍呢?
说到底,剑号得到的评价,其实是剑客本人的评价。
如果有人说他的剑号不响亮,那是因为他不强大。如果有人说他的剑号不好懂,那是因为他不出名。如果有人说他的剑号故弄玄虚,那定是因为他品行不堪匹配。
如果将来他真的能成为太阳,那景行二字以后就能指代太阳。酠
写下了“景行剑”一行字,从今以后,他就是景行剑汤昭!
439 灵位
汤昭写上之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写上名字之后有什么变化,非他所能控制。
落笔成行,那行字闪了一下,自动调整为和上面的字一样大小,就像同一本签名簿子上的署名。他的名字真的列在那些闪耀的名字之后,并无违和。
紧接着,扎扎几声,珍珠镶嵌的大门缓缓拉开。
汤昭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刚刚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不去想如果大门打不开,前后又无出路,他当真被封死在这方寸之地会怎么样?他现在的依仗全没了,剑不知去向,剑客也是肉体凡胎,没有补给不吃不喝真的会死。
他可能就像那个东君使者一样封闭在狭小的棺材里静静死去……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发生。
上天终于给他打开了那扇门。
大门一开,光芒大亮。
汤昭微微眯眼,稍微适应了一下,才往室内看去。
里面是个极大的石室,第一眼看去,就看到周遭点着无数蜡烛。
那些蜡烛全都在徐徐燃烧,灯火通明。
这房间四壁镶嵌了无数珍珠,有龙眼大的极品明珠,也有米粒大小的碎珠,每一颗都在烛光的照耀下放着莹润的光华。房间中烛光、珠光交织,熠熠辉煌。
在光华中,但见地上堆满了花朵,围着成了一圈大大的花环。
这些花大多是菊花,还有太阳花,本来颜色便已黄色、白色等浅色为主,在烛光中更仿佛融入了光里。
汤昭被珠光照了满脸,差点以为这里在开宴会,怔了一下,更极为诧异这封闭的室内,连个窗户也没有,烛火如何能够长明?又为何闻不到香烛的烟气?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在花环中央摆着的东西。
一个圆圆的匣子。
这匣子说是罐子不够深,说是棺材不够大,有点像骨灰坛,颜色是黑色却镶着暗金色的花纹,精致又透着庄重肃穆。围着坛子的一圈全都是盛开的向阳花,花盘都冲着匣子,就仿佛那个匣子里是太阳。
汤昭再抬头往上看,最前方是一条条桉,上面有香炉,正中央供着一块木牌。
是灵位。
汤昭叹了口气——并没有意外,这里还是祭拜的灵堂。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木牌上写的字:
“故,金乌剑句青主之灵位”。
金乌剑……
啊?!
是那个金乌剑吗?
那个太阳域至关重要的四角中的一角,太阳剑本剑金乌剑?
汤昭立刻想到了彩云归,正是因为金乌剑陨落,仙剑无主,那个宗门才疯魔了一样找捧日使,闹得前线鸡犬不宁,还把他追到人间躲避。
原来前任金乌剑葬在这里?
他还以为高低得供奉在彩云归山门里呢。
这也说得通——汤昭立刻想到了不少关节,白玉京本来就是从剑域撤下来的。当初剑域必有一场大战,金乌剑可能就在那时陨落,而如意剑可能是金乌剑的战友,最后帮金乌剑收敛遗体,设立灵位,然后从前线撤回了人前,这也说得通。
说不定如意剑本身也受到了伤害,不能再坚持,退回人间休养来了。
当然,她应该只带回了金乌剑客本人,而金乌剑还在剑域,也就是如今的碎域,还在等它新的剑客。
如果是这样的,那金乌剑陨落的时间应该是在元四十年,距今一百七十年。那些强大的剑在四十年的时候集中祭拜过金乌剑,说不定就是金乌剑的葬礼,后来如意剑回人间,有一段时间没人祭拜了。
到了四十六年,那位叫震子的神秘人来拜祭了金乌剑,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来,汤昭虽不知他们是谁,但猜测应该都是人间的剑客,来瞻仰这金乌剑。
直到一百二十年前,那场大祸中断了所有的祭拜。这座灵堂也沉入了阴影,外人再也找不到了。
这么说,知道这里的剑客应该不少啊,怎么没有人记载呢?官方也查不到资料。唯一关于此地的记录还是一套曲子、一本,还真是荒谬啊。
汤昭绕着花环走了一圈,没有看到明显的出口,心又提了起来,但还是给自己打气道:仔细找找,一定有出口,这里又不是墓室,是让人祭拜的所在,肯定不能叫人有进无出,可能被掩盖了,应当是有的。
来到灵位之前,汤昭就见上面供着香炉,香炉上也镶嵌一枚光华闪耀的珍珠。
香炉中插着三根线香,也和烛火一样正在燃烧,香气鸟鸟,仿佛刚刚才有人为金乌剑上了一炷香。
汤昭心中一动,看了眼四周,并没有多余的香,手中的剑象微光化为笔直的一线香的形状,站在香炉前,也默默祝祷:
“金乌剑前辈,晚辈汤昭。虽然晚辈无福与您相识,但您是支撑剑域,抵挡天魔的前辈剑仙,晚辈不胜敬仰,衷心感佩。今偶遇灵位,不能不上香祝拜。
晚辈如今深陷困境,望前辈在天之灵庇佑我逃脱此厄,也保佑我的同伴皆平安无事,保佑白玉京重见天光……
顺便保佑您的金乌剑尽快找到下一任剑客,那样对大家都好。”
祝祷完毕,汤昭将手中香收起,正想继续绕着房间细细检查,看看有没有出口,突然心有所感,勐然退步,靠上了墙壁,将后背弱点全部隐藏,才竖眉道:
“谁?”
“阿沁——”
一片黑暗中,白狐四肢紧倒腾,往一个少女那里扑了过去。
少女在黑暗中点着一盏灯,身体在灯光中白的仿佛透明,她的神色一直郁郁中带着惊慌,直到看到凌抱瑜叼着灯跑过来,才稍微露出笑容。
但她没有伸出双臂去抱白狐,反而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白狐愣了一下,继续往前跑,但并没有再呼唤,只是靠近时停在阿沁脚下,两盏灯灯光重合在一起,光晕令人倍感安全。
阿沁抱起白狐,两人一起带着灯一步步拐入一个楼梯下的隔断里,阿沁轻轻一推,隔断旁边打开一扇门,此地竟有一间暗室。
凌抱瑜丝毫不奇,她也知道这地方有暗门,她还知道这座建筑的其他地方也有隐蔽房间、秘密通路,这些地方她闭着眼睛也能数出一二三来。
因为这里是玉堂,是如意剑的寝殿,也是她们当初常来常往甚至长大的地方。
虽然现在被阴影所笼罩,早已不复当初模样,但她们实在太熟悉,就是闭着眼也不会弄错。
“这里应该安全了。”关上门,阿沁松了口气。
凌抱瑜道:“怎么了,这么小心?难道除了阴影还有其他危险?”
阿沁点点头,道:“我刚刚落在问心殿那边,没站稳就听到里面有好可怕的呼噜声,凑近一看,却是殿里躺着个阴影巨人。”
凌抱瑜道:“巨人?比彩云力士还巨么?”
阿沁叹道:“不一样,它不是阴影凝聚的巨人,而是阴影巨人。”
凌抱瑜缓缓点头,她能听出这里面的区别。
也就是说,那不是阴影构建出来的虚妄形状,而是一种天生的生灵,很可能是罔两的打手。
看来罔两本体虽然不在这里,但也安排了后手镇守。外面那些小地方不管,里面的宫城还是要守住的。既然能被留下来,想必实力是不同寻常的。
“而且不只有一头。”阿沁脸色越发白了,“玉堂中心的大殿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怪物。看着很强大,姑姑,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咱们危险了。”
凌抱瑜缓缓道:“能不能对付,我要亲眼看见才知道。一会儿你先藏着,我去打探一下虚实——放心,若论隐藏,我不输给谁。”
阿沁点点头,她刚刚虽然吓了一跳,本能的逃开,但并没有要打退堂鼓。好容易来了玉堂,看到敌人应该想办法对抗。哪怕是不能驱赶罔两,能消灭几个敌人也心中稍安。
凌抱瑜问道:“你见到汤昭了吗?”
阿沁摇摇头,道:“我在大殿那边东躲西-藏了一阵,除了敌人没看见你们两个,一直跑到东边来,才见到姑姑。你也没见到他吗?他是不是落到西边去了?”
凌抱瑜摇头道:“我就是从西边绕过来的,西边也没有他,那边阴影太浓,我叼着灯都照不到三尺之地。或许错过了呢?这里就咱们几个同伴,可不能随随便便走失了,还是要找到他。”
阿沁道:“是啊,这位汤大哥本事很好,咱们要并肩作战才好。”
凌抱瑜哼道:“倒也不指望他作战,虽然他的剑克阴影,可是他只是剑客,能有多少实力?我还是剑侠呢!要论符剑师的本事,他弄得那个传送阵也太不靠谱,三个人隔着这么远,这是传过来的吗?这是扔过来的吧!准头这么差!”
阿沁道:“那是传送阵不好用吧?也怪不得他。”
凌抱瑜道:“那是殿下布置的传送阵。”
阿沁默然,她也不能说是殿下不靠谱,转移话题道:“他能去哪儿呢?别是落在怪物怀里。”
凌抱瑜道:“这就难说了。他还是有本事的,要是在玉堂内,就算落在怪物身边也不至于无声无息的没了。但就怕没落在玉堂。”
阿沁道:“也不会差太多吧,咱们都在城里呢。”
凌抱瑜道:“不会太远,但相邻也有其他宫阙啊。如果落在南边,可能落在紫贝阙里,那里是封锁的,咱们进不去,只能等他自己出来。最麻烦是落在东边。”
阿沁一想,低呼道:“珠宫?”
凌抱瑜道:“是啊,要是在珠宫,那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那地方咱们也没进去过,从来都是封死的,进去之后怎么出来?”
440 向阳花
一声问话,无人应答。
汤昭神经绷紧,目光锐利,四处打量。
这灵堂上上下下珍珠闪耀,烛光通明,因为太亮了,所以物事的轮廓被照的恍恍惚惚,偶有扭曲,也是因为光晕之故。
但刚刚他分明感觉到背后有其他存在,那个动静绝对非是光影。
此时再看,周围毫无异动,他冷笑道:“你以为我在诈你?”
他缓缓移动目光,最终停在一片向阳花上,冲着那里清晰道:“别躲了,我早看见你了。”
就听有人“哼”了一声,声音甚是稚嫩。
那丛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向阳花中,有一朵转了过来。
没有人转动,没有风吹动,花茎自己扭动转了过来,灵活的好像孩童在扭转腰身,正面对汤昭。
向阳花的正面,自然就是花盘了,花瓣金灿灿,花盘圆滚滚,唯独上面好像镶嵌了两个黑珍珠,就像一对眼睛。就因为有这双眼睛,这朵花完全变了,就好像……
“诶?向日葵成精了?”
那向日葵花盘下面裂开一条缝,就像一张嘴,叫道:“什么叫成精?吾乃向阳子。”
它声音稚嫩,说话却是老气横秋的,有些违和……
不过再违和哪有向日葵开口说话违和?与之相比些许违和也不算什么了。
“向阳子……”
“正是。我本来以为来的如意剑,正要出来质问她为何不守信约,连面也很久不露,是不是心虚?没想到进来的是你这陌生的小娃娃,我不认得你,也没话说,便回去了。没想到你倒眼尖,竟看见了我。本座光明正大,何须躲躲藏藏,既然你叫喊再三非要见我,我便出来见你一面。”
汤昭恍然,虽然还是很好奇为什么太阳花能开口说话,但他见过能说话的乌龟,能说话的白狐,再见一个能说话的花也不稀奇,谁知这又是什么存在?道:“阁下一直在这里?还认得如意剑?”
向阳子喝道:“什么话?这叫什么话?我认得如意肯定比你早。”
汤昭点头道:“那倒肯定。我根本不认识如意剑。”
向阳子一怔,道:“你不认识如意剑?不可能,这东君之衣冠冢向来由如意剑镇守,你不认识如意剑怎么能进来?强行闯进来的?我看你没这个本事。”
汤昭惊疑道:“什么?东君?不是金乌剑吗?难道金乌剑是东君?”
“……”
向阳子被汤昭的无知震撼了,原本圆溜溜的眼睛更圆了,盯着汤昭道:“你连这里是东君的衣冠冢也不知道,你……刚刚给谁烧香呢?”
汤昭依旧难以置信,只喃喃道:“灵位是东君?东君竟然死了?”
其实他与东君素不相识,东君死不死与他不相干,更谈不上震惊或者难过。甚至在一天之前,他还以为东君只是传说中的神祇,压根没有这么个人呢。他认识到东君是活人也就几个时辰。
可是,这不是东君有使者来白玉京,而且存在感很强,怎么看怎么像还活着的样子吗?
是以汤昭心中,东君形象已经立住,乃是一位强大的剑仙乃至剑圣,和白玉京如意剑是盟友关系,一百二十年曾经联手抵御罔两,最后白玉京沉沦,罔两被压制在罔两山,东君如何倒不得而知。
汤昭甚至还通过蛛丝马迹,猜测那东君使者最后留下的石头是一个信物,为了让人去找东君求援……
结果你说快二百年前东君就死了?而且如意剑早就知道这件事,连坟茔都是她在看守?
那他之前听到的故事、猜测的想法不全都是扯淡了吗?
“东君既死,东君的使者怎么回事?”
那向阳子对汤昭不回答自己的问话,自顾自在那发呆并自言自语很是不满,不快道:“东君的使者?你说谁?”
汤昭道:“一百年前的一个女子,她……应该叫白霓。”
他本来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但那女子在千秋楼上的留下了一段长长的符字写的笔记,里面写了不少故事还有前因后果,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白霓”。
也亏了如此,不然汤昭和其他人对这位在一百多年前那场劫难中至关重要的女人将一无所知。
那向阳子花盘略低了一下,紧接着扬了起来,道:“我道你说的是谁,原来是那个女人,那我知道了。多少年前……多少年前来着?她和如意剑一起来过。倒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只比如意剑差一点儿。可惜不能好好说话,一看到东君牌位就哭,走的时候还在哭,一场祭拜都没好好进行,就在那里哭哭啼啼。如意剑先是拉着脸,不停叫着她的名字训斥她,后来可能是气消了,安慰了几句,就把她搀走了。不错,白霓,就是那个女人。”
“是吗……”
汤昭很诧异,在她印象里,白霓可是那种心思深沉,手段狠毒还会隐藏自己的女人,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哭个不停,柔弱到要人搀扶……
又一个形象崩塌了。
是因为看到东君牌位的缘故吗?
“那应该是一百二十年前?如意剑最后一次来祭拜的时候?把白霓也带来了?”
看来那天除了和罔两的大战,白玉京还发生了很多事啊?就是不知道这些具体事情发生的顺序如何?
汤昭直觉觉得,来拜祭东君应该是白霓的最后一站了。因为她明明白白是死在如意剑打造的庇护所里的,所以最后应该是和如意剑在一起的吧?
直到在千秋楼写题记的时候,她用词还非常强硬且坚定,好想要做大事慷慨激昂的交代遗言,见过如意剑之后,她就哭哭啼啼,甚至一直在棺材板上写“悔恨”二字,这其中应该发生了非常大的转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汤昭这样想着,一面觉得扑朔迷离,一面又觉得信息已经够多了,自己离着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也相差不远了。
这时,向阳子道:“既然她说是东君的使者,那就是东君的使者呗。就是下一任东君的使者嘛。”
“唉?东君还有下一任?”
向阳子又是一呆,怒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啥都不懂,你是个纯棒槌吗?你这傻小子,光进来站一站都给这里蒙了一层傻气!快滚,呆久了本座也要给你传染了!”
汤昭也不生气,苦笑道:“我真是误入啊。我本来是传送过来的,结果出了岔子,进了此地。我倒是想出去,可是谁告诉我怎么出去?”他看了一眼灵位,道,“我是见到金乌剑,听说他是太阳域四大支柱之一,又是为苍生而死,心生敬仰,所以上香一拜。”
向阳子稍微缓和了一下,道:“你连金乌剑是太阳域四大支柱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金乌剑之剑客被称为东君呢?句东君的衣冠冢在这里,金乌剑又不在这里,有人执掌金乌剑,自然是新的东君了。当然,金乌剑只有成为剑仙才能真正被称为东君,不过不讲究一点儿,有预备东君也可以表面尊称一下。”
汤昭恍然,东君是传说中的太阳神,而金乌剑就是最传统的太阳剑,太阳剑被称为太阳神倒也不奇怪。
然而……
“金乌剑有剑客了吗?是谁?”
他怎么记得金乌剑至今没有剑客,而为了金乌剑的剑客,彩云归都快发疯了?要是有剑客,又何至于此呢?
话说回来,怪不得她们发疯,金乌剑竟然是东君,也就是人间的保护神,至少在心理上,东君失位让苍生都没有安全感了。
向阳子道:“我怎么知道是谁?我一直在这里,又不知道外面的事。反正金乌剑那么重要,肯定不能一直闲置啊?这么多年了,运气好呢,新的东君诞生,且已经正位剑仙。运气不好呢,金乌剑一直不成器,可能都换了好几位了。等真正的俊才成为剑仙,东君之名自然响彻宇内。”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汤昭叹气,他还以为对方有什么内幕消息呢,原来也是根据常理推测。
什么运气好,运气不好,现在的运气顶差了,别说换好几位,一位都没成功呢。
难道说,一百二十年前还是有金乌剑的?白霓是那一代金乌剑的使者?
不,也可能是……
汤昭细细沉吟,突然道:“你一百多年没出去过了?一直在这里?”
向阳子道:“我为东君守灵,当然留在这里,永不出堂。”
汤昭肃然起敬,守灵无论如何都是个辛苦的差事,向阳子虽然是朵花,看起来不像能到处跑的样子,但能持之以恒守在这里,也真是非常辛苦,而且还要天长地久的守下去,当真令人敬佩。
向阳子道:“所以刚刚看到有人来,我以为是如意剑,正要质问她,为什么一百多年不来拜祭?当年的约定怎么没下文了?是不是她反悔了?你出去之后,替我问问她,怎么能不守信约?”
汤昭心想它真是什么也不知道,还说自己是棒槌,叹道:“不好意思,前辈,我恐怕没法给你传信。这第一呢,我还不知道怎么出去。第二呢,我就算出去了,也见不到如意剑。”
向阳子愕然道:“怎么?她违约这样彻底,连衣冠冢也不看护了?这里还是白玉京吗?”
汤昭正色道:“我不知算不算是。一百二十年前,就是她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白玉京遭到了罔两袭击。阴影封锁仙城至今未散,如意剑不知下落……应该已经沉眠了。”
441 剑祇
“什么?”
向阳子大惊,那条作为缝隙的嘴长大了,几乎把花盘劈成两半。
“白玉京毁灭了?还是毁于袭击?”
“不可能!”
“什么东西能毁灭白玉京?白玉京可是从那一战留存下来的,如意剑的剑势大成,差一点就成为天外天!这里不是人间吗?有什么存在能毁灭白玉京?是天魔大举进攻了吗?”
它一叠声问了,又沉吟道:“难道外面的世界灭亡了,已经是末世了吗?人间被天魔攻陷了,世人只能苟延残喘了吗?你这孩子……”
它盯着汤昭,若非它眼珠只有两个小圆球,一定能做出怜悯之色:“是生活在废墟之中?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道当初人间的繁荣吗?”
汤昭轻咳了一声,道:“那倒没有,人间还是很繁荣的。灭亡的只有白玉京。也不是因为天魔,而是罔两。”
向阳子又听到了罔两二字,不解道:“罔两?罔两是什么东西?不是天魔,难道是某个剑仙吗?”
这向阳花懂得也是真不多,汤昭有些失望,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罔两,就是铺天盖地的阴影,无穷无尽,阴影里有无数怪物……”
他先客观的描述了一下外面罔两的样子,又提了一下典籍上的记载,什么影之影,什么影之国,又什么罔两山,尽量说得详细一些。
向阳子听了,花盘微微摆动,好像在思考,道:“听你这么说,这家伙好像是个剑祇啊……”
这剑祇二字终于触动了汤昭的回忆,他终于记起了当初在眼镜中看过这两个字,就是在他第一次见到罔两的时候,眼镜曾经给出过标注,记忆翻上来,当即脱口道:“是了——这是剑祇,中位剑祇!”
向阳子哦了一声,道:“中位剑祇,那还不错,至少有剑仙的实力。但是如意剑也是剑仙,对付不了吗?要是野外遭遇还罢了,白玉京是成形的剑势,如意剑是主场作战呐?怎么还不行呢?纵然那什么罔两实力压了如意剑一头,可是白玉京还藏了当年东君遗泽,更是影之克星,怎么也不该输才对啊?怎么会输到底呢?”
汤昭这才知道剑祇的强大,确实很强,中位剑祇就能抵得上剑仙,上位剑祇岂不是剑圣了?要知道寻常天魔才和剑客对位,能比得上剑侠都可以叫做“大”天魔了,凶兽更是不用提起,要在剑祇那里,剑侠级别恐怕也只是下位罢了。
至于为什么白玉京会输……
汤昭觉得,可能倒霉就倒霉到东君遗泽这块了。外部的敌人还能拼命战斗,内部的敌人却是防不胜防。
那什么白霓,不知带了什么变数来呢?
他只是猜测,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他全是个人瞎猜,也不好跟这个向阳子说。
他忍不住又问道:“剑祇到底是什么?”
向阳子愕然道:“刚刚不是伱说它是中位剑祇吗?你连位阶都知道,现在又来问什么?”
汤昭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是听有前辈跟我提起什么中位剑祇之类的,但我自己是一知半解的。”
向阳子道:“看你的举止教养,我还以为你是个有传授的世家子,没想到居然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人间剑客?不是说人常有是剑祇吗?你为什么不认得剑祇呢?”
汤昭疑惑道:“人间常有剑祇吗?没听说过啊?”
剑祇可是很强大的,就算下位剑祇,怎么也算个剑侠吧?人间有这么多高端力量吗?要是有,罔两山怎么会那么出名呢?没听说过还有和罔两山齐名的地方啊?
向阳子道:“剑祇么,就是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剑客的剑心被剑意吞噬后产生的奇种灵物。一开始被吞噬之后,剑象多半会产生灵性,不过在剑客阶段,大概也就混混沌沌,什么也不懂,称不上什么‘祇’。只有到了剑侠阶段开了灵智,方可说是下位剑祇。这时候它实力可能很强,也可能有点特殊本事但用处不大,但是智慧是和人相仿的。上了中位之后剑祇才真正爆发,甚至超越剑仙。你们剑仙追求的是人剑合一、剑势成域,而剑祇天生就做到了,尤其在适合的环境里,剑势与自然结合,势力几乎无上限。”
“为什么说人间剑祇多呢?因为前线每一寸土地都在争夺,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捡剑的人太多了。就算有倒霉蛋被剑吞了,不等剑祇成形,早有十个、一百个人上去捡便宜,把剑拆干洗净,就没有剑祇什么事儿了。唯有人间,剑客杂乱无组织,地势复杂,隐藏的剑多,识货的人少。有些剑客独来独往,万一有了意外,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可能百十年没人发觉,剑祇就诞生了呗。”
“虽然这样的几率也小,但是年深日久,积累下来数目也不少了。譬如那什么震子,在你们这里很有名的一个剑祇,据说人人都知道,是不是?”
……
汤昭又想说自己不知道,然而这样就显得他确实是个棒槌。
震子是谁啊?
听都没听过,怎么就人人都知道了?
他唯一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门口祭拜的名单上,还怀疑过此人为什么没有剑号,与别人名帖格式不同,原来是个剑祇啊?
也就是说,剑祇其实是可以取得合法身份,和剑侠、剑仙同列,同辈论交,公然拜祭其他剑仙的?
罔两弄得人人喊打,想来是它自己的问题。
然而汤昭确实没听过任何一个剑祇的名字。或许剑祇能在某个圈子中存在甚至还很著名,但那个层次显然不亲民。
至于什么震子,也许一百多年前出名,现在时移世易,几代人过去了,可能就不出名了。
这时,汤昭若有所思,道:“前辈,剑祇起名都是某某子这样么?那向阳子前辈你也是剑祇咯?”
向阳子花盘又开始后仰,咧开嘴道:“算是吧。我是向阳剑的剑祇。以前是东君属下部剑,后来句东君去后,便在这里为他守灵。”
汤昭心想:向阳?那不就是向日葵?原来你果然是葵花成精啊。
为主君守灵确是忠贞之行,汤昭心存敬佩,道:“不知同为剑祇,前辈比起罔两如何?”
向阳子一怔,紧接着默然。
隔了一会儿,汤昭自己也有些尴尬了——自己实在多余问这个。只看外面那铺天盖地的阴影,再看这屋里几簇向日葵花,问这个问题不也太没眼力价儿了吗?
它看来多半只是下位剑祇,差着层次呢。
老实说,要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剑祇是这个葵花,绝不会对剑祇二字那么忌惮。就像他第一个见到的剑侠是罐罐剑,所以一直缺少了一点对剑侠的敬仰一样。
他赶紧转过话题道:“前辈既然是剑祇,这灵堂自然在您掌握,不如先放我出去?罔两在外面肆虐,我怕耽搁久了会出事。”
向阳子道:“出什么事?要出事有没有你有什么区别?外面是中位剑祇,你一个小小的剑客出去有什么用?”
汤昭道:“可能没什么用,但也不能总躲在这里吧?外面还有我的伙伴,他们势单力孤,正需要我。烦请前辈指点途径。”
向阳子道:“奇怪?你出去为什么要问我?难道是我把你困在这里的吗?我可没为难你。你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呗?”
汤昭忙道:“我是传送出错误入此间的,一直一头雾水,找不到出去的路。如果灵堂里有路向外……”
向阳子打断他道:“你这话说的,灵堂为什么会有出去的路啊?是为了等灵堂主人睡醒了爬起来好出门吗?”
汤昭一时语塞,向阳子道:“反正这么多年,来拜祭的人都是从那个门进来,也是从那个门出去的,怎么来的怎么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关心。大门在那里,你出去找找路,要是有路就出去肯定没人拦你。”
汤昭略感失望,又道:“那能把我的剑还我吗?我总不能赤手空拳出去吧?”
他自成剑客以来,与剑形影不离,现在没有剑在手,真如不着寸缕一般,浑身的不适。更别说还有他多年的积蓄一并消失了。
要是拿不回他的东西,剑客做不做不说,他就完全破产了呀!
向阳子依旧冷静道:“那也不归我管。这应该是当时建造珠宫时设下的禁制,可能是如意剑设的,也可能借的事金乌剑遗泽,总之这应该是自动的,或许你出去之后,就能自动还你了呢?”
汤昭只觉得太也不靠谱,只得推门出去找路。他刚要出去,又怕一出去大门自动关上他进不来,想要找一个重物挡住大门。
但灵堂之内着实没什么重物,总不能把香炉、牌位拿过去吧?
他想搬一盆花,无奈这些花都是连在一起的,栽种在一排花坛里,搬也搬不动。
那向阳子看懂了他要干什么,开口道:“你的想法真奇怪,直接再写名字进来不好么?算了,我帮你挡着。”说着站了起来,大大的花瓣下伸出纤细的绿色肢体,倒也有手有脚,花茎一扭一扭的来到大门前。
汤昭笑道:“多谢前辈!”
眼见他要出去,那向阳子道:“你也别急,实在不行……”
汤昭转头看他,向阳子挥了挥叶子,道:“没啥,你先去找吧,找到了皆大欢喜,找不到再说。”
万不得已,还有一个方法,只不过希望太渺茫了,向阳子也不想动用。
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吧?
442 开
汤昭出去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儿,失望的回来了。
向阳花还在门口顶着门,两个绿油油的脚扎进了地面,好像扎根一样,端的稳如泰山,那沉重的大门好像没分量一样,道:“怎么了,找不到出口?”
汤昭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垂头丧气,压着沮丧情绪,道:“不是没有出口,出口就在另一边,但是被封死了。大概是如意剑临走的时候封死的。”
天知道他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摸到了大门的痕迹时多么欢喜,紧接着发现打不开,最后确认被封死的时候,他心中是闪过绝望的。
要不是这边大门开着,一直有一束光照过来,让他还能辨别方向,他可能当时就要脱力,坐倒在黑暗中,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现在汤昭找了回来,心情依旧沉重,靠在墙上发呆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方自己收束住了情绪,道:“前辈,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剑在哪里吗?但凡剑在手,哪怕没有门,我也还可以试一试。”
做了剑客,他习惯了剑,没有剑真的实力一落千丈,他总不能真的靠蚁力劲推开封锁的门吧?
向阳子不再堵门,回到自己的花丛中坐下,又和其他的向日花一边高矮,道:“我真不知道。而且就算你拿到剑,难道就能推开大门了吗?那可是如意剑这剑仙封锁的大门,你一个剑客怎么推开?”
汤昭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她动手堵门,难道是用的是云丝?那我有如意丝,能够连接云丝再控制它们,就能指挥打开门……”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如意丝装在罐子里,被一起没收了,登时泄了气,靠在墙上,这回真的没力气了,就要坐倒在地。
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渺茫希望,就是凌抱瑜和阿沁还在外面,如果发现了他被困在这里,又恰好找到了当年如意剑留下的如意丝,或许能以之连接上外部封锁,打开大门放他出去。
只是,这个概率真的不大。要成功需要多少巧合?而且就算有这个巧合,也不知多久之后了,他现在全无补给,剑客还是肉体凡胎,也要吃饭喝水的。这里只有石头和珍珠,难道靠吃太阳花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目光在向阳子和它的同胞们身上扫过。
向阳子没发现汤昭的企图,道:“你这小子倒还算有城府,都这样还把持的住,都不挂脸,难得。看来你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剑客。当年句东君要是看到你必定喜欢。”
汤昭笑了一声,觉得听着前途两个字甚是遥远。
向阳子道:“好吧,我这里还有最后一条路,希望也不大,你要是还不甘心坐以待毙,不妨试试。”
汤昭登时提起精神,问道:“什么?还请前辈指点。”
向阳子道:“如意剑那边,跟我毫无瓜葛,我是没办法。东君这边反而还有一线生机。你可知道,整个白玉京都是如意剑的地盘,但这座珠宫却是从中天府搬来的……”
汤昭一愣,道:“什么,从云州搬过来的?”
向阳子愕然道:“什么云州?中天府是当年句东君的天外天。”
天外天就是剑仙的剑势凝成的小世界,理论上每个剑仙都有。不过据说只是成了剑圣,才能拥有真正完整的天外天,能自成世界,剑仙级别的天外天漏洞甚多,规则不全,甚或只有自己的私人规则,与世界相去甚远,也就自己叫叫罢了。
汤昭恍然道:“是重名啊。云州,也就是我的家乡州治就叫中天府。东君的府邸也叫中天府,巧合,巧合的很呢。”
仔细想想,云州会起名字,东山、旦升、中天、日央、余霞,都是跟太阳有关的郡名,听着便温暖,中天府更是和人家正牌东君的府邸同名,可见缘分。汤昭甚至觉得自己出生在云州都是缘分。
向阳子很是嫌弃,显然不认为人间的一州一府配和东君之天外天同名,继续道:“但是东君并不埋在这里,这里不过是衣冠冢——只是对外这么说罢了。你想想,东君不葬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守在这里?难道我为了守几件旧衣服?”
汤昭登时想起来:
说的正是,东君为什么要在白玉京建衣冠冢?还默默地以一座宫殿的名义建在仙城深处。
若是为了立碑让人凭吊,这衣冠冢也太太默默无闻了,不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恨不得让朝廷在京城立个陵寝才对。
而向阳子好歹也是个剑祇,既然忠诚于东君,那自然是人间难得的战力,又怎好浪费在一个大棺材里呢?
向阳子道:“这本来是个秘密,不能告诉外人。但这一次你若是能成,自然有资格与闻,若是不能成,料你出不去,也没办法泄露了……”
它说话又急又快,声音却低,像是自言自语,与其说是告诉汤昭,不如说是说服自己,最后,它的花盘再度扬起,道:“打开吧。”
汤昭道:“什么?”
向阳子道:“这里还有其他东西需要打开吗?”
汤昭目光游弋一阵,最终盯上了花坛的最中央,那个摆放着的坛子。
“要……打开这个?”
之前……他以为那个是金乌剑的骨灰坛。
现在,虽然知道是衣冠冢,但那盒子也是盛放衣冠代替棺材的吧?
难道要给东君前辈开棺吗?
刨坟掘墓……
向阳子道:“别啰啰嗦嗦啦,开。”
一声开,汤昭不再犹豫,打开了那庄重肃穆的盒子。
开盖,没有声息,没有光芒,没有任何异象。
汤昭一低头,轻易得看到了盒中之物。
那是一截陈旧的剑尖。
汤昭一凛,失声道:“金乌剑……断了?”
剑不是不可以断,甚至很多跟随剑客多年的剑都是伤痕累累的,说不准就在一次战斗中断裂。断了没关系,找齐碎片,铸剑师那里可以修补,薛闲云没铸剑之前也没少接这种活,甚至汤昭也学会了,在学徒期就实操过修补检地司送来的残剑。
但是金乌剑是不一样的。
先别说这是剑仙的剑,只说彩云归为了金乌剑发疯多年,又说什么四大支柱,在汤昭心里,这应该是不可动摇的强大传说,东君随死,金乌永存,骤然看见断剑,心中难免有点落差。
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东君都离世了,当初战斗不知何等惨烈?对手也必强大,剑难免有失。
不过现在应该的金乌剑应该修补完了吧?
没有找齐碎片,难道是重新凑得材料?
那还能完美还原吗?
“不知哪位铸剑师有资格修补金乌剑呢?难道是传说中的欧冶老祖?”
向阳子显然不关心这种只有铸剑师才会关心的问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是修补过金乌剑,也不是当年的金乌剑了。到了剑仙级别,断剑可不是只是损失材料那么简单,像这一片断剑,就带走了金乌剑的一个剑意。”
汤昭真是惊住了,道:“剑意……也能带走吗?那金乌剑还好吗?”
剑到了剑侠级别,就要开始开拓剑意了,可以自己凭空悟,悟不出来可以收集更珍贵的材料找铸剑师重铸剑,然后再悟,狠毒些的,直接掠夺他人合适的剑意。
剑意既然能被掠夺,想来也是能被带走的,只是汤昭离着剑仙那种层次太远,并不知其中详情。
但他知道想成为剑仙需要三个剑意,而剑意又不宜过多以免混乱,所以惯常剑仙都只有三个剑意,剑谱上也是这样显示的。
也就是说,金乌剑断了之后,缺失了一个剑意,就跌落品级了。
哪怕重新补好,重头来过,让新人从第一个剑意开始悟,将来金乌剑的潜力上限似也大受影响,它还能当太阳四大支柱之一吗?
虽然自己身处危机,但汤昭竟不由自主替前线和人间的命运担忧起来。
向阳子道:“那我怎么知道?这也轮不到我操心。”
也轮不到汤昭操心。
天塌下来有的是高个子。
汤昭问道:“那干嘛把断剑葬在这里?何不和另一半一起送去修补,请最高明的铸剑师,或许能力挽狂澜,将剑意复原呢?”
向阳子道:“他们倒是想,这不是找不到金乌剑了吗?”
汤昭已经受了好几次惊吓,这次还是被震惊了,吃吃道:“找……找不到?金乌剑丢了么?”
向阳子道:“反正当年建衣冠冢的时候是没找到,后来陆陆续续来拜祭的时候,那几位也没带来好消息,应该那时还没找到吧。最后如意剑来的那次气氛不对,我也没问,大概还是没有找到。”
它看到汤昭脸色越变越难看,道:“你急什么?肯定找得到,当初请人测算过金乌剑坠落的地点,没有掉在剑域,是掉到人间了。天魔很难越界来人间抢夺,肉烂在锅里,肯定能找到的。”
汤昭又想起了彩云归:她们到底找到了金乌剑没有?难道是用自己的疯魔来掩饰找不到的金乌剑的致命窘境?
“当时他们约定,先为这段剑建造一个衣冠冢,由如意剑来看守,其他剑去寻继承金乌剑的人,等找到了继承人就带来这里,带着旧剑再把断剑取走,重修好一并继承。”
“我负责守灵,我当时还想,到底是等新剑客来了就结束这段使命离开呢,还是永远为东君守护这个灵位呢?哪知道根本不用选,他们那次离开之后再也没来过。”
“我本来很相信如意剑的,但她越来越叫我失望,我还以为如意剑也是失信小人,没想到是也遭横祸,来不了了。剑客么,总有各种各样的危险,谁能永远前进呢?如今我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向阳花感慨一句,盯住了汤昭,道:“他们不来拿,你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