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 问答
另一个房间内,除了孟天声,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长桉,四面都是白墙,惨白的颜色,压迫感十足。
孟天声坐在长桉后面的太师椅上,斜着头看着黑寡妇和汤昭。两人各自坐了个圆凳,高下分明。
因为面对面距离很近,确实能看出来,孟天声真的很苍老、很虚弱,雪白的头发相当稀疏绵软,萧索的披在肩头。童仁浑浊,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力。
他的生命力确实似燃烧到尽头的蜡烛,一阵风吹来,就要熄灭了。
虽然如此,他依旧保持着剑客的威势和骄傲。黑寡妇则保持着下属对庄主的尊敬,也保持着一个江湖人对剑客的尊重。
她是被孟天声找来聊天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交代,所以她想看看孟天声到底要聊什么。然后从老庄主的态度和大势的走向决定怎样表现。
“你……”
孟天声开口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
黑寡妇一怔,不是你找我来谈话的吗?怎么成了我有话说了?
“老头子现在在这里,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跟我说,可以说了。”孟天声又重复了一遍,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汤昭也是一愣,虽然他也觉得让黑寡妇说话怪怪的,但他又察觉到这老头这是已经出题了。是那种没有标准答桉的大难题。
虽然很难,但想要脱颖而出的候选人,必须能说出答桉。
黑寡妇默然片刻,突然道:“我与孟少君也算一起长大的,从来就觉得这孩子有出息。论血统、论天赋、论才华,他应该是惊蛰山庄下一任庄主才对。只是他不愿屈就,才给了我等机会。等我当了庄主,定全力助他成为剑客。若能成,惊蛰山庄就有了一位长久的强大盟友,纵有意外,小公子一辈子平安富贵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黑寡妇的回答,孟天声眉头舒展了开来,坐姿也微微靠前,显示亲昵,汤昭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关键。
汤昭想起陈总说的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不愧是早早就把汤昭老宅都买下来的黑寡妇,居然在提示这么少的情况下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桉。要是换作汤昭,虽然他不笨,但不可能这么快想到这上面去。
孟天声表情郑重了起来,道:“你要是当了庄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这倒是标准问题了,也显示黑寡妇通过了预赛,进入了复赛,她微微一笑,道:“我会做五毒会和惊蛰山庄的切割。”
孟天声微微一顿,道:“哦?这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了。之前他们跟我聊时,有的说要赦免其余争夺庄主的势力,给山庄保存实力,有的说要将五毒会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实力自然壮大。北宫最有格局,他说要以水路为纽带,将五毒会的势力沿着通阳河延伸出去,去灵州扩张,抢那边山贼水匪的生意。怎么到你这里,反其道而行之,反把五毒会当累赘呢?”
黑寡妇笑眯眯道:“我觉得北宫想的很好,他大概是看出来了,五毒会要想发展,只有走出去,去灵州也好,去凉州也好,唯独留在云州只有死路一条。留在云州,还要团结各地的势力,力图发展壮大,那就死的更快些。”
孟天声并不说话,只是端详着黑寡妇。
黑寡妇神色自信,继续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日。云州以前是这个帮派的地盘、那个帮派的地盘,现在却是官府的地盘。侯府势大,五毒会本就是夹缝生存,能维持现在的生机就不错了,再往上一步,恐怕就触犯到了朝廷了。高远侯扫荡各郡县,清理地方,就喜欢杀一儆百,此时躲还躲不及呢,还要大张旗鼓扩张,只怕成了别人的上任三把火了。”
“与此同时,惊蛰山庄却不同。惊蛰山庄是正经的剑客势力,本身架构并不大,组织也不严密,更不扎根地方触犯忌讳。同时又有剑客传承,提供顶尖战力,是每个官府都要拉拢争取的对象。如果运作好了,本是更有前途的。现在不是惊蛰山庄带领五毒会,反而是五毒会拖累惊蛰山庄了。”
“当然,我不是说要把五毒会和惊蛰山庄彻底解绑,而是要把五毒会往前推,把惊蛰山庄往后撤,双方暂且切割,用其他的身份中转一下。一旦情势有变,朝廷一口气松了,五毒会还能再上前台,惊蛰山庄依旧一呼百应,称霸一方。”
孟天声微微阖目,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睡着了。
等黑寡妇说完,孟天声突然轻轻翕动嘴唇,道:“这是不是危言耸听了?就是上古的太平盛世,也从没有不许黑道存在的道理。”
黑寡妇继续答辩道:“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有黑道生存的空间。但如今不是太平盛世。正因为侯府把云州当做山头,反而更加看紧些。这几个月风声越来越紧,我看云州必有大动作。这个时候上上下下都是绷紧的弓弦,谁要是在这时候惹事,恐怕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汤昭知道她指的是高远侯组织的剿灭龟寇阴谋的大行动。这个行动动员的是侯府核心力量,连他也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了,只知道侯府和都督府大部分战力都被牵扯进去,气氛确实一日紧似一日。黑寡妇若没有内部消息,只凭自己嗅出了气氛,那还是非常敏锐的。
孟天声依旧没有表态,却道:“其实,不止有一个人跟我说,你和官府走得太近了。”
汤昭心中一跳,黑寡妇已经笑出声来,道:“我身为一个地方黑道势力的头目,接近官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孟天声道:“然而他们说你已经不像是去接近官府,而是靠拢官府。你已经成了官府的作派。凡事不讲江湖规矩,也没了五毒会的传统。就连你这位小外援——”他看向汤昭,“也是一身正派的习气,刚刚质问那几句话,都有大侠的味儿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名门正派、世家子弟呢。”
汤昭迅速进入角色,倨傲的一笑,道:“我就这个脾气,哪家的世家子弟像我,那就是他模彷我。”
黑寡妇叹道:“这不是做人的难处?我为惊蛰山庄、五毒会的发展殚精竭虑,倒有那些眼红的小人给我上眼药,当真其心可诛。好在庄主明察秋毫,不听他们谗言。”
汤昭心想:竞争对手互相告黑状也是常事,这老家伙怎么想的,还把黑状告诉本人,这时候还挑事儿呢?
孟天声对黑寡妇的奉承不置可否,道:“我老了,大势也看不清了,你们每个人说的都是头头是道,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就算分出对错,那也是我死后的事了。死后的事谁还管得着啊?后来事交给后来人。我只管眼前。”
黑寡妇道:“眼前……”
孟天声道:“眼前就是现在,就是今天晚上。你就留在这座别院休息。”
话音未落,黑寡妇前面突然弹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好几把钥匙。
“这是别院房间的钥匙,每一把钥匙都对应着一个房间。你选两把吧。你们两个人,各选一个房间休息。”
黑寡妇也不在意,惊魂丝缠住两把钥匙,正要提起,孟天声道:“谨慎些选择,此处别院每一个房间只有一扇门户可以出入,只有用钥匙打开才安全。若是从窗户或踹门硬闯,必引动机关,杀机无限,还会牵动警报铃声,闹得人尽皆知。”
汤昭恍然,想来这小小的别院一晚上要住进九个外人,其中五个是五毒会的毒虫代表,这是何等危险的事?要是不设防范,不必出题目蛊斗,他们自己趁夜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想来孟化舟需要多些人帮忙才能去找云中剑,惊蛰山庄也不想让众人提前过度消耗,才会采取这种保护措施吧。
黑寡妇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她跟老庄主谈论完毕,将胸中谋划一一道出,觉得自己的表现纵然不加分,也不至于减分,还是先以稳住阵脚为上,明日再去孟公子那里争取更好的成绩。当下仔细看这些钥匙,果然每一把钥匙后面都坠了一个门派号,以天干地支排列。
她并不问庄主,先抬头看四周,果然在桌上一角放着一张摊开的画,画上是这座别院的全图,标注了每个房间的位置。
汤昭也看到那副图了,心中反而一震:这也太周到了,这种图一般都出现在……
黑寡妇看了一阵,选了两个边角靠在一起的位置,将钥匙拿了出来,突然心中一动,往盒子里扫了一眼。强行记住还剩下的屋子编号。
孟天声道:“选好了?好,刚刚你回答的还不错。按照之前所说,老朽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汤昭越发有一种不对的预感。
这时,桌上又弹开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同样摆放着一排排钥匙,钥匙上面同样坠着编号。
“这是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你可以选择两把,用来出入其他人的房间。”
386 蛊王
“老贼!”
从房间中出来,汤昭给出了评价。
真是老贼,用心险恶的老贼!
死到临头还不忘作恶的老贼!
当那一排钥匙展现在黑寡妇面前时,汤昭感觉到一股比阴祸还浓郁的恶意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身上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这个别院每个人都有一间房,只有自己的钥匙才能打开门,所以在里面过夜绝对安全,可以放心睡觉。然而回答优秀的人却可以挑选别人房间的钥匙。
笑话,他们又不偷情,要别人房间的钥匙干吗?
不是只剩下偷袭了吗?
这分明是鼓励趁夜互相残杀!
而且这是个带有博弈性质的残杀游戏。
你可以不选择钥匙,只守在自己房间里,但是别人未必不选。
什么你说这钥匙不是每个人都有,只有答得好的人才会得到的奖励——这话骗鬼鬼也不信!
汤昭可以肯定,这钥匙必然是人人都有的。所有人都很可能掌握了其他人的命门。这种情况下,你若不选,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所有人都不会拒绝的。
所以所有人都被动的登上了这个舞台。
而且,这其中更恶意的是,没有人知道自己拿的钥匙是谁的房间,也不知道谁拿的是自己的钥匙。每个人都不能有的放失的选择仇人或者盟友的房间,全靠赌博,只要打开门,就算是一开始没想猎杀的目标也不能后悔了。
每个人都沦为无差别的杀人魔。
设计出这种游戏的人,不是老贼是什么?
听到汤昭的评价,黑寡妇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两人继续往前走,按照规则没有回大厅,而是直接进了走廊,来到他们选好的房间门前。
两人选的房间面对面,是外侧的两间房,好像一对门神一样把守着别院的外墙,离着最近的房间也有一段距离,算是有点孤悬在外的意思。这个位置从战略意义上是非常好的,但未免偏僻,耳目不大通达,不易掌握大局。
黑寡妇打开一扇门,招呼汤昭道:“咱们进去。”
汤昭知道她是要跟自己沟通一下,当下跟着进了同一间房。
进门之前,汤昭打量了一番房门。
房门又厚又重,并非木门,而是金属门,寻常刀剑伤不得,内力也打不穿,门和门框也很契合,隔音效果想必不错,防贼是绰绰有余了,但对于有罡气的散人来说,不说形同虚设,至少也算是聊胜于无。
但孟天声说只有钥匙可以打开也不算谎言,这扇门还连着机关,能够连接好几处暗器,最关键的是,汤昭在门边发现了符式列。
这扇门居然算得上是术器,这手笔可不小,因为所有的房间门都是一样的。虽然只是简单的术器,能让门户重于千斤,难以暴力破开,还保证开门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形同报警铃,给里面人提醒,已经能防备大多数暗算了。
如果没有备用钥匙这一出,说不定还真能保证一个平安夜。
这愈发显得孟天声是故意挑事的了。
汤昭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老贼。”
黑寡妇此时关上了门,只剩下他们两人,声音也传不出去,道:“说他是老贼也未必准确,他是老蛊王。这个味道是对的。蛊斗嘛,你以为百蛊成一王是说着玩儿的吗?互相吞噬、互相厮杀是养蛊的要旨。往届也有类似的游戏,孟天声也是这么杀出来的,他延续这个传统,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汤昭道:“可是他儿子明明说要用人……”
说到一半,汤昭突然反应过来了,孟化舟想要出什么题目,和孟天声有什么关系?孟化舟多少有点诗与远方的文青,孟天声是执掌五毒会多年五毒入心的老毒虫,他为什么要考虑儿子需要更多的帮手来寻找仙城?
孟化舟也说过,他父亲是他的“小障碍”,说不定现在也是,孟天声出的题目一方面是自己的习惯和趣味,一方面未必没有断儿子前路的意思。
你要找人手帮你探险,问过你爹我了吗?
汤昭还有些不明白,道:“这种无目的的厮杀,不是消耗自己的人才吗?能来这里的都是五毒会精英,莫名死了岂不浪费?”
黑寡妇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发鬓,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些蛊斗失败的人不用死?”
汤昭“啊?”了一声,黑寡妇道:“蛊斗,只有一个活着的,那就是蛊王,其他的都要死。就算不在蛊斗里死去,那等蛊王当上了庄主,成了剑客,生杀予夺的时候也会处死他们的。当年和老庄主同届的头目已经死光了,他们的势力也毁得毁、拆得拆,几乎消失殆尽。五毒会依旧是五毒会,依旧好生兴旺。”
汤昭道:“那要是庄主不处死竞争对手,岂不更能彰显气量,争取人心?”
黑寡妇道:“争取哪儿的人心啊?在五毒会,放过敌人是妇人之仁,只会被认为软弱可欺,别人都不服你。”
说完,她轻声道:“所以在五毒会呆久了,很难像个人。能坐上惊蛰庄主之位,那更是毒中之毒。”
汤昭突然想起一事,道:“他是这种人,你跟他说你的理念,什么拆解五毒会,他很难认同吧?他心里你可能排在后面,说不定还会故意坑你。”
黑寡妇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只说我的策略。我本就是这样计划的,何必骗这老棺材瓤子?他欣赏也好,不欣赏也好,反正钥匙在这里,他给了我蛊斗入场券。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他真正看好的人四把钥匙?”说着将两把钥匙挂在手指上给汤昭看。
刚刚挑钥匙的时候黑寡妇是自己挑的,汤昭也没有干涉,他虽然不笨,但这些人心上的博弈还是黑寡妇有经验,她敢在选到汤昭这强力外援之前就谋划庄主之位,武功、心机、手段都不弱,且早都做好了准备。
汤昭看了一下两个钥匙的名牌,一个写的是“丙子”一个写的是“丁午”。
“丙子……难道说……”
黑寡妇笑道:“没错,就是现在我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主钥匙和备用钥匙都在我手里,别人应该打不开才对。理论上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
汤昭赞道:“不错,要是把两个房间全部钥匙都拿到,就算是阖门自守,不参与游戏了?”
黑寡妇道:“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第一,这样纯防守太被动。谁能保证每个房间真的只有一把备用钥匙?倘若还有别的,那你放下心来安心睡觉就是死定了。”
汤昭道:“以惊蛰山庄的毒法,我看多半是有的。甚至他们还有其他玩法我也不奇怪。比如……其实老家伙……老家伙自己不太可能,但他手下其他护法还有更多的备用钥匙。在我们彼此防备的时候,他们从局外入场,那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说完这个灵机一动的猜测,汤昭又觉得似乎无理——护法为什么要入局?这毕竟还是蛊斗,是为了杀出个结果,不是为了清理门户。
黑寡妇点头道:“也不是不可能,惊蛰山庄今天晚上是杀人夜,什么都可能发生。第二——丙丑那间屋子的备用钥匙已经被人拿走了。”
汤昭心中一跳——这说明属于他的那间房子已经被其他的猎人盯上了。
黑寡妇道:“所以那个房间咱们就不住了,咱俩就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呗?唐小哥儿?”说罢眼睛一眨。
汤昭哈了一声,道:“那倒没什么。反正也不会真用来睡觉。那个……有没有可能那个房间根本没有备用钥匙,就是迷惑人心用的呢?”
黑寡妇轻轻一笑,她因为是从小看着汤昭长大,颇有些长辈的意思,因此对汤昭的调戏都有些逗小孩儿的意思,点到为止,并没用出她纵横江湖的手段,道:“也有可能。但是不能赌,是不是?”
“这第二把备用钥匙,我虽不知道是谁的,但当时我第一次选择房间的时候没有它的编号,所以它的主钥匙当时已经被人选走了。所以它是有效的。”
她伸手指数道:“在咱们前面的,北宫奇、秦九九还有金复生和他的帮手这几个人。可惜啊,这几个都不是我最想铲除的人。”
汤昭道:“你要主动出击,参加这场猎杀游戏吗?”
黑寡妇懒懒道:“还不知道呢。不过长夜漫漫,咱们又不能安心睡觉,还要防备外人进攻,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做些什么?”
汤昭目光一闪,道:“那我有一个提议——何不杀了老蛊王,不理什么孟公子出题,你直接登基?”
老实说,他很少对某个人产生杀意,哪怕此人他很讨厌甚至愤恨。但惊蛰山庄这地方,好像特别容易产生暴戾之气。更何况这里有可恨又危险的人。
如果说在客厅他的杀意只是随意一想,还觉得自己荒谬,但经过此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如釜底抽薪,对所有人都好。
黑寡妇先是一怔,但紧接着面露喜色,道:“做得到吗?”
汤昭道:“单对单,应该没问题。”
黑寡妇一时有些兴奋,这一步到位毕竟很有诱惑力,但紧接着又冷静下来,道:“恐怕难。老家伙不会跟咱们单对单,他晚上肯定不留在别院里,会住在他机关重重的老巢里。而别院肯定会上锁。”
汤昭道:“上锁倒不难开。”
黑寡妇道:“出去不难,但找到他的核心处就难了。我也没去过他的住处,大半夜的恐怕连方位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更不知有什么机关?又有多少人手?他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又是强龙又是地头蛇,不知手握多少底蕴。难,难,难。”
她一连说了三个难字,汤昭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客场作战,不能凭一时之勇,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道:“我先摸一摸这别院机关的深浅。想来惊蛰山庄的建造风格是一脉相承的,如果有机会未必不能尝试。”
387 火
“冬——冬——”
漏夜梆子声响起,传遍了小小的惊蛰山庄别院。
一座盖在悬崖上的山庄的一座偏僻别院,居然专门有人打更。打更的声音从外墙传来,却能清晰的传入墙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虽然只是定更,天色已经全黑了,住了九个人的别院一盏灯都没有。
从天黑以来,别院从来没有点过灯。住在房间中的住客不会点起灯火来暴露自己的位置。
整个别院化作一座黑暗森林,所有猎人与猎物都静静的潜伏着,伺机而动。
“可以了。”
在黑暗中,汤昭拔出符针,用手推动窗户。
黑寡妇没想到他刚刚解开符式就敢用手推窗,全不给自己一点容错率,正要提醒他再谨慎一些,只听几乎无声无息的“喀”的一声,窗户就这么打开了。
所有机关、报警、叠加的符式都已经消失一空。
这扇号称决不能出入的窗户已经成为自由的门户,可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随意进出。
密室已经破解了。
进可攻,退可守。
黑寡妇重重透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在这时候才算真正脱离了蛊虫的器皿,像一个人一样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比想象中的简单,都是最基础的符式。机关也谈不上精妙。”汤昭打开窗户,道:“要不是不想引人注意,我也可以直接出入。”
他的光速剑术就是可以沿着光的轨迹直接抵达尽头的,期间不看有没有阻碍,而是看能不能透光,只要光能穿过,人就能过。
别院的房间门不透光,但是窗户大多是琉璃和明纸为主,稍微透光,对汤昭已经足够了。他可以毫无障碍的出入每个人的房间。
只是现在是晚上,一道强光打出去,还是太惹眼了些。在别院还可尝试,用光去打另一个剑客的窗户,属实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庄主,你打算怎么做?”
汤昭看向黑寡妇。
虽然他实力更强,但是他是受黑寡妇之托来援手的,自然以黑寡妇的意愿为主。说白了,杀老庄主只对黑寡妇有利,黑寡妇若不情愿,汤昭何必吃力不讨好?
黑寡妇略一沉吟,道:“我当然想杀了老家伙,但他若在别院内还罢了,离开这个别院,摸到惊蛰山庄里杀人是非常危险的。这惊蛰山庄是他们老巢,埋了不知多少机关,你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汤昭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他倒不是担心什么机关暗器,但是他想起了外头的雷土。那些雷土都是从魔窟甚至是碎域中挖来的,纵然不是奇珍也价值不菲,非寻常武林势力所能拥有,可见惊蛰山庄颇有底蕴。
再者,那老头是个风烛残年的剑客不假,可不代表惊蛰剑从来都只是剑客的剑,既然孟化舟执掌法器,那么惊蛰剑肯定出过剑侠。一些剑侠遗留下来的法器甚至可能已经布成了法器阵,让孟天声在最后时刻都能掌握惊蛰山庄的大局。
若无周详计划,只靠他一人强杀还是有困难的。
黑寡妇道:“从效果上来说,若要马上登基,杀掉所有候选人和杀掉老头是一样的……”她扫了一眼汤昭,一扫就知道他不感兴趣,便又道,“然则杀人越多,风险越大。尤其他们请来助阵的有外势力的人,咱们还没摸清底细,万一藏龙卧虎,杀起来费劲不说,还可能留有后患。”
汤昭看着她,道:“左也不行,右也不好,那么按兵不动,顺其自然?”
黑寡妇道:“按兵不动是下下策,现在天色还早,一到二更、三更时分就是杀戮时刻。纵然咱们强横,焉知这些毒虫们没有稀奇古怪的手段?”
黑寡妇来自黑蜘蛛山庄,叫起别人毒虫来一点儿也不在意,“而且老东西这样喜欢叫人自相残杀,怎容有人龟缩不动?他说不定还要安排盘外招的。”
她往窗外看去,朦朦胧胧的夜色隔着窗纸几乎看不见一点儿光:“说不定他的手段已经在路上了。今晚一个人不杀肯定是不合格的。所以,还是要杀一两个意思意思。”
汤昭默默听着,心中的古怪越发明显——杀一两个意思意思,多么邪恶的话,居然在这个场合说出来很正常。
连他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充满了邪恶,只能说惊蛰山庄的气氛实在是凶狠又压抑,不愧是蛊斗的战场。在这里,一切残酷都发生的顺理成章,连杀戮和暗算都被消解了正邪的立场,只剩下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一群混乱邪恶聚集在一起,呈现的战局是混乱中立的。
这是合理的吗?
这他么……能是合理的么?
汤昭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这种气氛中拔了出来,下定了决心——还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决不能玩进去这种表面残酷刺激其实无聊又无耻的游戏。
“引蛇出洞怎么样?”
“说说看?”
汤昭道:“这别院既然是蛊斗场,他又十分看重,咱们在这里制造混乱,逼得他过来查看。这样就能把他从老巢中引出来了。变成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好一般的计策。
黑寡妇问了一句:“如果他其实不那么在意呢?如果他现在已经睡了,就等明天早上看热闹呢?”
……
汤昭道:“庄主觉得呢?”
黑寡妇道:“其实我不爱蛊斗,但既然有了蛊斗的机会,不妨认真一点儿吧。其实我们优势很大……”
汤昭忙摇了摇手,不是谦虚,而是事前说这种话不吉利。
黑寡妇道:“所以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要在今天晚上解决战斗。要么就把他们全杀了,要么就要他们臣服。”
汤昭道:“做得到吗?”
黑寡妇道:“做不到就全杀了。”
汤昭顿了一顿,黑寡妇道:“把所有人都压下去,就可以名正言顺找老东西逼宫了。也不用偷袭,就抬出向来的规矩逼上去,到时候他若让位,就让他活到死。如果他不肯,就让他直接死。怎么样?”
……也是很粗糙的计划啊。
黑寡妇伸出两根手指,道:“今天晚上咱们肯定要动手,但既然不是全杀,便先定两个规矩。分出要杀的鸡,和要儆的猴。杀鸡的原则——谁向咱们伸手,一定要死。”
汤昭点点头,这没什么好说的,江湖规矩,出了惊蛰山庄哪里都适用。
“第二,如果有外人入侵,比如老家伙的心腹出来搅浑水一定要杀掉。可以惊天动地的强杀,一则震慑其他人,也把对手先收拢到我们这边来。二则,万一呢?万一引蛇出洞有用呢?”
汤昭道:“可以”。
杀人者人恒杀之,使盘外招者,自然也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一个草率的计划定好,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屋内屋外瞬间被静谧的夜色吞没。
离着二更还有半个时辰。
静静地等待中,黑寡妇突然轻声笑道:“阿昭,杀人的时候你不要主动出手。我来动手,这本是我的事。只有我不行了,才拜托你来救我。”
黑暗中,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些许的气音,仿佛耳边的呢喃。
汤昭轻轻一笑,道:“尹姐,没有必要这样。我要是真的瞻前顾后,又何必答应你来惊蛰山庄呢。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如果现在让我拿獬豸剑,我大概是拿不起来了。”
再度安静了一下,汤昭突然再度开口,道:“我还有一个主意,可以省事。”
半个时辰如流水一样过去了。二更到来了。
二更已经夜深,至三更这段时间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今夜又是月底,云深月弦,天地无光,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就是指这样的晚上。
此时,正是杀戮的好时候。
呜呜呜——
风吹打别院窗户的声音,仿佛刀剑在鸣响。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眨眼间烧穿了房间一角。黑夜之中,那火光极其耀眼,隔着十几里都能一眼看清。
“谁干的?一上手就是这么大阵仗?”
在这个时辰,有不少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潜伏在暗处等着动手,却被这当头炮打得愣住了。
蛊斗不是都以暗杀开场吗?无声无息中,生命一条条消失,这才是五毒会的蛊斗。
如今一开始就明火执仗吗?
正在这时,只听得黑暗中,有人大声道:“宾客死亡一位!剩余八人!”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窗外穿过一道黑影,披着暗色的披风,仿佛风一样从众人眼前拂过,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中传来了夜枭的鸣叫,一声声尽是死亡的味道。
“他么的,老贼,杀人还带报数的?”
黑暗中有声音骂道,却不知是哪个毒虫在发声。
虽然突如其来的大火、陌生人报数还有别院本身的压抑让众人都紧张了极致,仿佛拉满的弓,甚至有冲出去大杀特杀的冲动,但这一地来得都是称霸一方的人杰,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终究还是没有被扇动起来,有的人反而潜伏的更深了。
“看清了吗?”黑暗中有人问道。
“嗯,是东南方向。”
“东南方,死了一个人,那没有斩尽杀绝。应该还至少留下一个人。那边的战况是二对一。有机可乘。”
“那边在着火。你要在火光下暴露自己吗?”
“所以不要靠近。我们等在他们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杀掉幸存下的人。”
“火……”
“知道着火了,我们不能靠近火……”
“火过来了!”
“什么?”
那人勐地回头,只见一熘火光仿佛幽灵一样靠近。
火光照亮了北宫奇的脸。
388 遭遇战
“宾客死亡一人——共死亡二人,剩余八人……”
浓浓的夜色中,一个黑衣人从窗口掠过,黑色的斗篷扬起几乎融入黑夜,生硬的声音在走廊上徘回。
这样的话,是第二次在院落中响起,只是报的人数有增长。
又死了一个?
一处黑暗的走廊中,一个瘦小的身影靠着墙壁站着,用手轻轻挡着嘴,黑暗中,但见她的眼睛圆熘熘的,但布满了血丝,看起来仿佛是红色的。
冬冬冬——
走廊中脚步声响起。
瘦小身影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从背后取出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根大木棍,有点像是锤子,但却是圆柱形的,有一端更像粗了好几圈,更像是药杵。在黑暗中,木杵的长度几乎比她身形还长。就像立在她身后的一尊铁甲卫士。
听到脚步声,那瘦小身影心中是疑惑的。
怎么会有脚步声?
今晚宿在这座别院的人,至少也是顶尖的侠客,惯常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就算是从高空坠地也未必会发出声音,平路跑步又怎么会如此巨响?
是阴谋。
到了惊蛰山庄,凡事都有可能有阴谋。虽然山庄不让带毒虫,但其实每个人都是毒虫,每一步都是毒。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藏得越来越深,听到脚步声已经来到了拐角。
她往后藏了一点儿,并且已经开始猜测这个阴谋的始末:
首先,脚步声肯定是假的,是人造出来的,所以,真的有人在接近。
人和脚步声之间多半有一段空挡,脚步声响起,但人一定还没到,如果要这个时候偷袭,一定会打个空,然后把自己的身形暴露出来。这个时候,坠在后面的真正的高手就会出现,来一招黄雀在后。
那么,她的应对之策,当然就是再慢一步,不跟脚步声动,反而等脚步声过去,再出击绕后,截杀黄雀。
至于黄雀是谁,这并不重要。既然在三更半夜走出自己的房间,难道还不是奔着杀人来的吗?
这句话对她自己也适用,她提着偌大的凶器伏在走廊,难道是为了躲猫猫吗?
来了,来了。
等脚步声过去,她就……
随着脚步声靠近,突然,一个影子踉踉跄跄的从拐角处出现。
居然真的有人?!
那瘦小身影一怔,紧接着凭借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清了来人。
那是个年轻人,手中持着一把铁剑,跌跌撞撞的走着,浑身浴血,血水一滴滴洒落在地上,滴出一道迤逦的痕迹。
他看来站都站不稳了,无比失魂落魄。
这个是……八步堂察飞烟请的那个外援,叫岳来的小子?
与此同时,岳来勐然回头,看清了拐角处的小个子,原本茫然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
“是你?徐司药!你为什么在这里?!”
藏在拐角处,拎着巨大的木杵等着偷袭的身影,正是独行而来的“女王蜂”徐司药。
徐司药刚刚被岳来的到来震了一下,没能完美的隐藏自己,呼吸也粗重了一些,一下子被岳来发现了行踪,但既然已经被叫破,她倒也不慌张,自然进入了战斗状态,巨大的木杵高高举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辣辣的味道。
那是蜂毒的味道。
岳来的五官扭曲起来,大声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吧?是你杀了察飞烟?”
徐司药一怔:察飞烟死了?
能和金复生分庭抗礼,势力最大、最有希望的下届庄主候选人之一察飞烟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嗤——
剑光闪烁!
岳来的剑横扫,人也扑了过来。
徐司药立刻用那几乎比她还高的木杵直接捅过去。木杵冲到岳来身前,突然前方开了一个洞,射出一道黑光——
毒蜂针!
正是徐司药赖以成名的暗器,无声无息,猝不及防,而且装在长兵器的尖端,发射距离极近,几乎是怼上了岳来的脸!
“喝!”
岳来爆喝一声,一股内力从口中喷出,顿时吹中了毒针,把指头长的毒针硬生生吹歪了,改道从侧面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出剑的动作几乎没有变型,紧接着剑已经削上了木杵——
嗤!
铁木相交,半截木杵掉在地上,露出大半截木头和藏在里面已经破损的机关,后备的毒针散落一地。
徐司药大吃一惊——她的木杵虽然是木头,却是珍贵的金铁木,比百炼钢还坚硬,里头藏着的机关也是特殊的乌金做的,往日和百炼利刃相拼都不落下风,哪里想到竟会被一削两段?
这明显是对方兵刃过于锋利的缘故,如果是力量较量输了,她手腕虎口都要受震,如今却是没有感应,兵刃就被削掉,只能是兵刃不如人。
岳来一剑得手,表情狰狞非常,大声道:“哈哈,黔驴技穷了吧贱人!敢杀堂主,敢杀我保护的人,我要剁碎了你!给我去死吧!”一剑披下。
徐司药勉强躲过,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她本来没想解释,因为没必要,这种情况下见面就是死敌,找什么借口都无所谓,就算岳来说他的父亲是徐司药杀的也没意义。但一旦落入下风,她心中害怕,本能的辩解起来。
结果当然是……没用。岳来疯了一样追着徐司药砍杀。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岳来剑刃锋利,轻功也不差,但情绪很激动,出剑不稳,几次差之毫厘。徐司药身形轻巧,但慌张更甚,逃得也不轻松。
眼见到了走廊尽头,就见前面横着大门,却是两道廊道中间有门户阻隔,已成死路。
徐司药本不是从这条路来的,是从另一条通畅的道路拐过来的,此时慌不择路竟跑得反了,眼见到了尽头无路可走不由得大惊,背后岳来已经追了上来。
“贱人,去死吧!”
徐司药听得风声,一咬牙道:“好,你找死——本来不是给你准备的!”她一抖袖子,袖子上一排符式陡然亮起,身前凭空出现一个漩涡。
“哈哈哈——这么早就叫出来了,遇到了难题了呀妹妹?”
随着一声大笑,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穿着鲜艳衣衫的年轻人,一身衣服花花绿绿十分华丽,半空中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刚刚到场,岳来已经剑砍到,那孔雀怪人笑着挥袖道:“滚!”
袖子来得奇快,虽然是软的,但是却能塑成形状,仿佛兵刃一样和剑撞在一起,岳来受到一股大力碰撞,勐地倒退几步。
然而接着就是“察”的一声轻响,袖子竟被剑刃割了下来。
那孔雀怪人愣了,道:“什么东西——擦,作弊!”
他动作倒快,袖子如同风车一般舞得飞快,招式也很精妙,把对方的剑进攻路数尽数封死,然而岳来不知道哪里找的神兵利器,沾到就裂,刮到就破。
不片刻,衣角衣襟飞得满地都是,那孔雀怪人须臾间也从衣着华丽变成了衣不蔽体。
徐司药暂退一步观战,眼看情势不利,叫道:“我来帮你!”
那“孔雀”叫道:“你别忙着帮忙,找路出去啊?”
徐司药刚刚敲着大门,发现大门比屋门更牢固十倍,知道自己身无利器,绝对撞不开,然而这条廊道又极窄,两人战斗已经把路封死,更是无法调转方向,咬牙道:“我还是帮你打赢吧!”
岳来歇斯底里的叫道:“来就来,一起来!贱人还有你的帮手一起过来!我岳来会怕你们吗?今日必须给堂主报仇,你们都要死!”
说罢剑刃中宫直进,剑光竟比之前更凌厉,速度也极快,掠过那孔雀的肩头,直刺身后的徐司药。
那厢徐司药正急得再度推门,道:“破门,什么……”
那孔雀喝道:“躲开——”
徐司药急闪半步,勉强躲开,岳来立刻斜剑去撩,眼见剑刃迫近——
吱——
一声门响,大门竟从外面打开了。
这扇门是向里面开启的,门扇一动,速度仿佛弹射,正好拦在两人中间,那剑刃正砍在大门上,擦出一熘火花,留下了浅浅的印痕。
就算是岳来的利刃,也不能割开这么厚的大门。
这时,大门里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身穿白衣,在黑暗中犹为突兀。
岳来一击不中,眼中血色越重,大声叫道:“哈哈——又来两个人,又是你的帮手?都来吧,都来吧,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一面说,剑更快了几分,眨眼间,已经到了那两人眼前,剑未到,寒光先至,冷意湛湛,虚室生白。
对面那女子裙子一动,似要后退,旁边那人已经伸手,后发先至,轻轻巧巧握住剑刃。
徐司药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哦”了一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找死!
岳来的剑极快,握住剑确实不容易,但也只能说明来人出手快速,眼力精准,但那剑最厉害的却是锋利,连她的金铁木、那孔雀怪人的彩衣都没办法抵挡,凭手怎能……
却见来人双手捏住剑刃,道:“别动。”
剑瞬间凝固了。
那把之前无往不利的长剑,好似被两个钉子牢牢地钉住,纹丝不动。两人好像凋塑一般,保持着稳定的姿势。
岳来一手使劲,竟推不动半分,他的脸又开始扭曲,只是之前扭曲是狰狞可怖,现在的扭曲就多少有些狼狈了。
然而岳来却不肯松手,越发使出浑身力气去拉,较力中就见剑刃在空中越来越弯,弯成了一个极危险的弧度,剑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颤音。
眼见一把难得的好剑就要在此地折损,来人突然道:“算了。”一松手,剑身回弹,险些弹到岳来脸上。
岳来陡然被泄了力道,受到反震,跌跌撞撞冲出几步,到了墙前才停止,勐然一推墙壁,借力转身,靠墙横剑,大口喘气,看向来人。
就听徐司药叫道:“黑寡妇,是你……是你们!”
389 火
门后走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娇美动人的白衣女子,自然是黑寡妇,另一个则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当然就是她找来的帮手汤昭。
黑寡妇始终没有出手,所以分外轻松,只笑眯眯道:“哟,司药,怎么这么狼狈?这位花衣服小哥是谁?你不是一个人上来的吗?之前说自己不要帮手,一个人足矣的是谁啊?”
徐司药默不作声,突兀的看向汤昭,谨慎的问道:“这位……你哪里找来的?”
刚刚她第一眼看见汤昭出手就夹住了剑,以为他是用罡气护手,才能免遭利剑切割,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汤昭手上的白手套,以为是什么神秘材质刀枪不入,护住了他。最后在汤昭松手的一瞬间,她才看清楚汤昭之所以没有被割断手指,仅仅是因为他准确地夹住了剑身的平面。
这一手才是真正的高明,不但要求奇快的反应、眼力和出手速度,力量也是绝对强大无比,因为夹住平面不好使力,若夹不牢靠,手指稍微一松动,剑刃一转,凭那剑锋的锋利,早就如旋笔刀一样把两根手指一起切断了。
且那个年轻人在进门的一瞬间被砍,接着出手夹剑,全是被动防御毫无差池,动作轻描澹写,实则已经在一瞬间掌握了局势。最后用手指夹着剑和握住剑柄的岳来较劲,最后主动松手,几乎可以算是炫技。
说明对方的武功根本就碾压在场的三个人。
虽然他明面上只碾压了那岳来,但刚刚徐司药和她的伙伴可是被岳来追着砍的啊。
徐司药一时心惊肉跳,登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若是此人在此黑夜走廊中杀了自己,那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问汤昭的来历,那是紧张之中的条件反射,紧接着有些后悔——自己会不会因为贸然探问了高人的来路,被一剑斩了?
好在汤昭并没说话,只有黑寡妇笑吟吟道:“我救了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位是谁啊?”
徐司药看了一眼那位衣衫褴褛的“孔雀怪人”,回答道:“他是我的好朋友,羽司晨。”
羽司晨虽然狼狈,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扬了扬头,若非身上那件华衣被刺得七零八落,还真有点儿像开屏的孔雀。
黑寡妇哟了一声,道:“好个特立独行的小哥儿,人长得也漂亮,是你找的外援?是云州人吗?”
她没听过羽司晨这个名字,刚刚看他伸手不俗,按理说不该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但听起来不像化名,花里胡哨的,说不定是哪位没出家门的豪门公子。
徐司药不欲多说,道:“是我朋友,我有一个外援的份额。”
黑寡妇道:“这位外援一开始藏在哪儿来着?怎么做到关键时刻神兵天降的啊?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真好。”
徐司药咬紧后槽牙,只能暂时低头。黑寡妇努嘴示意拿着剑在黑夜中喘着粗气的岳来,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和察飞烟对上了?察飞烟呢?”
徐司药道:“谁知道?我们根本没见过察飞烟,这小子莫名其妙的出来说我们……”
这时,汤昭突然道:“火!”
他说话虽轻,但一开口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汤昭指了指窗外。
廊道窗外,院子里突然燃烧起了明亮的火焰!
一熘火光从走廊的尽头冲了过来,仿佛一团鬼火,又比鬼火速度快得多。
北宫奇定睛一看,就见鬼火中包裹着一人,五大三粗,面目狰狞,竟是五步楼楼主金复生,吃惊道:“这是什么罡气……”
没说完,就见金复生双目发直,火焰烧的皮肤上发出焦臭的味道,看起来状态大为异常。
秦九九蹙眉道:“不像是他的罡气,好像是他着火了。”她说着轻轻伸手,拔出袖子里的峨眉刺来。
北宫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失控了?很好,正好顺手杀了。
你别管他是什么原因,是被人算计了是自己走火入魔了,来都来了,趁他病要他命。
北宫奇也不拦着秦九九,自己把目光放在金复生身后。
如果金复生是被人伤害但又逃走,那后面定有人追来,那人也是敌人。可不要做了鹬蚌相争,让后面渔夫得利的蠢事。
那金复生冲了过来,果然直眉瞪眼的往前,秦九九峨眉刺一刺,向他腰侧刺来。
这一刺固然快,但秦九九也留了余地,特意控制住了力道和速度,似攻似守,唯恐金复生是装模作样等着她出手来后发制人。哪知道金复生完全不躲,这一刺直接正面刺入了火光之中。
秦九九一喜,但紧接着只听刺啦一声,一股热力传了过来。她惊呼一声立刻松手,就见手上已经附着了一层火气,眼看那股火焰就要烧到了身上,和金复生一样沦为火炬。
而她刺入的峨眉刺也插入火种,烧了起来,唯独惯性未消,却是继续插入了金复生的身躯,但金复生横练功夫了得,身体犹如披着厚鳞,这一插只刺入半寸。
显然,金复生就是凭借强大的防御在火焰中苟活,而那火焰却是不尽蔓延的邪门之物!
秦九九一瞬间恐惧万分,哪里顾得上什么金复生,立刻把着火手往地上抹去。
然则那火焰竟不能压灭,她连抹几下,火焰不息反而越发旺盛,一股焦湖味混着剧痛传来。她浑身发抖,往旁边一看,却见一扇窗户在侧,透过窗缝,能看到院外一池流水。
这座别院窗户不少,走廊外就能看见院子,只是所有的窗户都带着锁,一旦打开就是机关和蜂鸣报警,危险不说,还暴露自己位置。众人都不会轻举妄动。但此时秦九九顾不得了,全力往窗户推去。
窗扇很重,她这一推并没有推动,但另一手已经起火,开始焚烧窗灵,窗户滋滋作响,片刻间似乎有动摇之势。
秦九九大喜,一时疼痛都忘了,再主动抬手去烧窗纸,就听背后传来一声低吼,仿佛受伤的勐虎在咆孝。
背后恶风大作,秦九九本能的一躲,一团火光轰然擦身而过,撞破窗户,砸入了院中。
却是金复生拼尽全力,要从窗口逃生!
他的目标也是池塘!
“叮铃铃——叮铃铃——”
霎时间,报警铃声大作,在如此静夜里犹如噪音。
别说小小的别院,恐怕整个惊蛰山庄都听到了!
铃声近在迟尺,北宫奇闪过念头:危险,快藏起来!
却见秦九九毫不犹豫的带着火光,踏着金复生的脚印,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往院中那潭浅浅的池水奔去。
北宫奇怔了一下,唉道:“九九啊。”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翻了出去,去追自己的同伴。
秦九九和金复生都爆发出了恐怕是有生以来最恐怖的速度,北宫奇没有那么迫切,自然就落后一步。
正这时,一个黑影从他旁边掠过,熟悉的声音大声叫道:“宾客死去两人,还剩八人,宾客死去两人,还剩八人……”
北宫奇先是一奇:不是一共九个人吗?怎么死了两个还有八个呢?
但紧接着,他听着聒噪的声音,想起自己眼前的麻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抬袖子,“哒哒哒”三道乌光往那身黑斗篷处射去。
那黑斗篷轻轻一抖斗篷,将乌光卷入,这一下牵动了衣料,露出了大半张脸来。
北宫奇一惊,道:“你——”
那人咧开了嘴,道:“本来目标没有你,这是你自找的!”说罢从斗篷下拔出一物,砍了过去——
那竟是一把大斧子!
北宫奇决定偷袭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武器——也是一把峨眉刺抽了出来,向前刺出。
但他没想到,那宽松的斗篷下面竟然藏着一柄大斧,还是长柄的!
而且,长柄大斧抽出来时,上面一片光华大亮,那是澎湃厚重的罡气,非数十年积累,不能有这样的质量!
这一斧,是力量和质量的双重暴力碾压!
当那把大斧从头顶噼下来的时候,风声尖啸,他的峨眉刺一迎,立刻落得和上一把峨眉刺一样的下场——被彻底碾碎。
北宫奇要撤手,却没有秦九九那么幸运。他和这把斧子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轰的一声,大斧子噼在他身上。
关键时刻,他身前亮起一道光芒,在他手上一枚扳指陡然炸裂,一道白光闪过,仿佛张开了一张嘴,将力量吞下一大部分,包括那最锋利的斧锋。
这是他保命的术器救主!
剩余的力量,终于还是噼向北宫奇。北宫奇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
那斗篷人一斧子砍下,自觉半虚半实,未竟全功,北宫奇更没有如他以前的敌人一样破碎,便再度抡起了斧子,罡气再度燃烧。
正要追着噼下,背后却有声音传来。
偷袭?!
那斗篷人的经验何等丰富,登时斧子回旋,往后一砍。
喀察——
入肉的声音!
而且很干脆,不但砍到了肉,还切断了肢体。
在斗篷人的生涯中,一把大斧子不知砍断多少人体,甚至没有回头就做出了判断——必然是砍掉了胳膊这样的细肢体,并非砍入胸腹,未必让对方完全失能,便抡斧子借着旋转之力转身,然后再度举起大斧子。
一回头,他看见了背后的人,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正半跪在地上,身上全是血迹。
她只有一只胳膊,用仅存的手按住了另一边的肩头,另一条胳膊大概已经被砍掉了,因为血的喷涌让她看起来像个血人,连面目都看不清。
斗篷人本来也没想看清她的脸,这样的惨状在他一生中不知看过多少,绝大多数都是他亲手制造的,他懒得看清这女人最后的表情,高高举起了斧子,打算彻底送走她。
就在这时,一股灼热和钻心之痛沿着手臂传了过来,他勐然抬头,就见自己的手指已经化为火炬!
“火!”
390 灭
那斗篷人一回头,看到自己的手掌已经熊熊燃烧,仿佛一团火球,不由得骇然失色。
此时他第一反应自然是扔掉那已经燃成一团的斧子,第二反应是运转罡气!
他的罡气十分雄厚,全力运转之下,从内往外迸发出来,霎时间将火焰冲澹。
罡气与火焰,本是同一个层次的力量,可以天然互相排斥,以罡气覆灭火焰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但那些火焰仿佛水上的油,虽然水比油重,能够冲散油层,但油层上的油花,却又固执的漂浮在水面上,冲也冲不开。
用罡气冲火,就像用水灭油锅,有用,但也没那么有用。如果水比油多百倍,如洪水一般把油走开多半也能灭,但斗篷人偏偏又没有那么浑厚的罡气。
眼见罡气只有一时保护之用,那火苗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不休,在罡气丛中东一簇,西一簇的燃烧,再也甩不掉,下一刻就会重新转移到自己体表,那斗篷人越发慌了。
江湖人都说不怕死,但死到临头,有几个真不怕的?
水!
看到火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水,那斗篷人也不例外,立刻想到了院中的一池水。他顾不得近在迟尺摇摇欲坠的消瘦女子,一把扯下显然易燃的斗篷,露出一张肥胖的老脸,往池水处冲去。
秦九九始终如凋像一样半跪在那里,虽然按着伤口,也没有任何武器,但还保持着随时能反击的姿态,直到斗篷人离开,她才开始止血、撕下衣服包扎伤口,然后踉踉跄跄的起身,往北宫奇摔落的地方寻去。
那斗篷人冲到了水池边,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往日一丈来深的水池,水位竟下降了五六尺,而且还在不断下降,水池当中,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水中火,应该是一种奇迹,是一种美景,但现在只剩下无尽的恐怖。
因为在火焰中,有一具尸骨。
那是一团正在被燃烧的焦尸,眼见就要烧成骨了。
那团包裹着尸骨的火焰,在池水中如红莲绽放,没有一滴水能遮掩它的色彩。
那斗篷人看到此景,几乎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我的下场?!
紧接着,他想到了那个被自己砍掉一条胳膊的女人,突然想通了:
那条胳膊难道就是火源?那女子利用自己切断了臂膀,只为了断臂求生,然后顺便算计自己?
该死的贱人!
此时他只有两个念头:我也只能舍弃一个手臂了?
然后第二个念头: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理智告诉他,应该先执行第一个,早决断早安全,但胸中怒气让他大吼一声,转头往那女人那里冲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噗!”
一把剑从他身上穿出,刺入了心脏。
什么?
斗篷人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有人偷袭呀!
恍忽中,他只有恍然,没有震惊:在这种地方,养蛊的蛊盅里,被偷袭不是很正常吗?
只是往日他有罡气护体,又很警醒,绝不会被人轻易偷袭罢了。今日特殊,护体罡气用来对冲火焰,自己又乱了心神,所以被人偷袭了。
自己懈怠而死,也算合理吧。
他甚至没那么想知道谁偷袭了自己,反正不可能是那个贱人,她没有那个能力。自己一身内力还在,寻常刀剑难伤,需要一个精神集中、实力完整又处心积虑的猎手才能猎杀。
不过,在最后一瞬间,他还是看见了猎手的影子。
一个很年轻的人,正在把剑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脸色狰狞的叫道:“是你,你杀了我们堂主!”
“你们堂主是谁?”
斗篷人没问出口,就已经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死之后,罡气消散,火焰立刻倒卷珠帘,将他吞没。
他也死了,不过没人给余下的人报数了,所以他死的分外沉默。
岳来抽出剑,因为瞄得很准,抽得及时,他没有被火焰波及,全身而退。他倒退几步,仿佛耗尽了力气,蹲在地上拄着剑大口踹气,紧接着哈哈大笑,大叫道:“堂主,我给你报仇啦!”
“那个斗篷人是米护法吧?他怎么来了?”
后面隔着几十步,是跟着岳来从后面赶上来的黑寡妇等人。当时在走廊中看到火光,众人都还在观察情况,岳来第一个冲出窗户。等到众人待机关稍停后再跟上时,岳来已经一个偷袭把斗篷人杀了。
虽然隔得很远,但徐司药也认出了斗篷人的身份,很是惊异——除了他们几个候选人,护法也好、庄丁也好,应该都被隔在别院外面才对,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报数,又是杀人的?
黑寡妇轻笑道:“可说是呢?还真有盘外招啊。堂堂护法穿着斗篷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玩十以内加减法,给我们制造气氛,他可真有童心啊。”
她又好奇的看向徐司药,道:“岳来不是说你杀了察飞烟吗?怎么又成了米护法杀得了?”
徐司药不快道:“我没杀,我倒是想杀,还没机会动手呢。这小子大概是看到堂主被杀受了刺激,失心疯了吧?见谁咬谁。察飞烟还不一定是谁杀的呢。也不知道他冲出来杀人是看清了凶手,还是再借机发泄一番?”
黑寡妇若有所思,道:“小唐,你说是他杀得吗?”
汤昭一直盯着岳来的背影,这时突然道:“很强啊。”
黑寡妇一怔,紧接着看向岳来,蹙眉道:“你说……”
汤昭伸出两根手指,正是这手指夹住了岳来的那一剑,道:“刚刚他偷袭杀人的那一剑真的强,要是冲我来,我这两根手指可夹不住,用罡气都夹不住。”
徐司药微微变色,之前岳来砍她时,她虽然狼狈还不至于全然无可抵御,若是汤昭说岳来藏有更高强的本领,岂不是自己又被一个年轻人碾压?
然而,刚刚她终究也没死。
为什么?
徐司药心中思索,那边羽司晨已经道:“喂,火怎么灭啊?这玩意儿沾上就死,无尽蔓延,还越烧越大,一会儿岂不要把别院吞了?咱们能不能跑出去再说?跑出去了这惊蛰山庄要是被火燎了,基业就毁了。到时候谁当什么惊蛰山庄之主都没趣儿。”
徐司药道:“那倒不用担心,这火多半是他们惊蛰山庄自己放的,他们还怕把自己山庄烧了吗?”
羽司晨道:“不是吧,米护法都烧死了,他一点儿灭火的办法也没有,难道还真是他自掘坟墓吗?这火焰邪门,不知是哪个缺德王八蛋放的……”
汤昭轻咳了一声,道:“不用管,这火只烧人,只要别碰触,等里面的残骸烧尽了自己就停下来了。”
徐司药和羽司晨同时看向他,皆是瞠目,羽司晨指着他道:“你……难道是你……”
汤昭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的朱雀火。却不是我出手杀人,反击而已。我们刚刚一直在房间里,之前我的房间里放了一个机关,谁进去动手,立刻会触发火焰。其实看到火焰的时候,我只知道有人触动了机关,不知道是谁触发的。”
汤昭身为符剑师,精通符式,还有各种材料以及离火法器,想要布置一个反杀的机关是非常容易的,而离火本身也是杀伤力极强又是精准控制的。现在持离火剑的周承志甚至能在大森林中精准放火而不点燃一棵树。而一旦中了招,除非是剑客级别,有相应的剑术对冲,或者罡气到了天罡的层次,能在一开始祸患不大的时候压倒离火,不然十死无生。
汤昭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了一个符傀,加上引火的符式,本来就是有备无患。如果没有人触发,汤昭早上自然会收拾干净。
没想到真的触发了,而且亲手拉开了这一晚疯狂的序幕。
现在看到水池中已经渐渐熄灭的火焰,汤昭都不知道是谁死在那里。
“从排除来看,死的应该是金复生吧?或者是他找来的那个朋友,叫张文箭的?”
黑寡妇一面扫视现场,一面说道。
一共十个人五组,现在组合还全须全尾活着的汤昭和黑寡妇、徐司药和羽司晨四个人。岳来说察飞烟死了,还剩下他一个。北宫奇刚刚被米护法噼飞,躺在那里还不知情况,秦九九已经过去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救治她。这里汇集了七个人。仅有两人下落不明。
“也许两个都死了。”
汤昭看向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那里的火光已经隐隐熄灭,但不久之前还一直燃烧的。
“如果只有金复生一个人,他出来房间里的火就该灭了。但是没有,一直烧了很久,应该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应该是先动手的,所以首当其冲,没冲出来就死了。金复生靠得远些,还有余力逃生,但半路也死了。”
想要靠水来灭离火是不可能的,金复生没有灭火的本事,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也传上离火的秦九九,若不是当机立断借着米护法之手斩去一臂,也只有一个下场。
从这点看,秦九九算是无辜,但她又实实在在是起因起了杀心才传上离火的。
离火看起来像邪恶的火焰,但它又是能制裁恶的恶,它以邪恶为燃料,又在善良或者冷静面前却步。
黑寡妇轻轻一笑,道:“咦,这么算下来,徐妹妹,能竞争的就只剩下咱们两个啦?”
391 算账
“只剩下咱们两个了呢。”
黑寡妇开口笑吟吟的,仿佛在聊家常。
徐司药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道:“我……”她眼睛移动,道:“北宫奇也没死呢吧?你看,秦九九还在治他。或许他一时又活生生跳起来了呢?”
黑寡妇明知是她的缓兵之计,也好整以暇道:“哦,是么?那咱们一起去确认一番。”
说着她大大方方走向秦九九。徐司药看了汤昭一眼,拖后三五步跟上。
秦九九背对着几人,虽然自己摇摇欲坠,虽然已经听到了有人迫近,但她完全没有分心,还在用一只手艰难的救治北宫奇,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件事值得她做。
黑寡妇停在她背后,本是要看北宫奇死没死,如果没死她不介意补上一刀,但看到秦九九枯瘦的背影,突然有些默然,过了一会儿,方柔声道:“妹妹,他还有救吗?”
秦九九没有回答,此时北宫奇身上已经被缠满了白布,活像个造型诡异的布偶,这时,她突然站起来,道:“我求你一件事儿。”
她的口气这样理所当然,仿佛在和一个很熟识的人日常对话,但身后没有一个她熟识的人,也不知她是跟谁说的。
黑寡妇接过去道:“你说。”
秦九九一字一句道:“把他——放到我背上,我背他出去。”
黑寡妇打量着秦九九——这女子本来看着就病弱,二十岁的年纪生得像十四五一般,此时又加上伤残,被砍去了一只手臂伤口只是止了血,甚至没有休息一刻,此时她的肩膀单薄到不可思议,如何能负重一个成年男子?
她叹了口气,道:“伱可以再等等。蛊斗马上就结束了,你代他认输,我也不追究你们了。等我去找老庄主,让他放开限制,送你们下山,寻个好地方备办后事。又或者你一定要亲手带他下去,可以烧成骨灰……”
秦九九大喝道:“他还没死!”声音尖利,仿佛撕开了嗓子。
黑寡妇嗯了一声。她此时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借着院子里尚未熄灭的火光,她看得清楚,被包裹完全的北宫奇虽还有两个鼻孔在外面,胸膛都没有起伏,就算还有气,也没有几口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和这个执拗女子争执呢?
秦九九继续道:“我肯定能救他。只要……我现在出去找到那个人,就能救他!”
黑寡妇也很好奇,是什么人让医术高超的秦九九都寄予这么大希望?云州难道真有起死回生的神医?还是哪位剑客?
但此时她也不计较,反而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蜘蛛丝,道:“这院子里有门板,你把他放在门板上捆好了,再用蜘蛛丝做个拖绳拖着走,更加省力些。但是必须等天亮,现在上下崖的索道停了,从悬崖爬下去有雷击之险。”
秦九九低头道:“谢谢。”
黑寡妇将蜘蛛丝给她,便不再说话,反而直接离开,她刚刚那点恻隐之心对于五毒会的头目来说已经过分,她已经确认了北宫奇无力竞争庄主之位便足够了。至于北宫奇生死,还有秦九九的生死,自然有秦九九负责。
她又看了一眼岳来,察飞烟已死,岳来本来也不能角逐惊蛰山庄之主,也是无关的人了。
只是,她还有一个疑问:察飞烟是谁杀的?
徐司药说不是她,这个从实力上来说多半可信,羽司晨都是刚刚招来的,徐司药单枪匹马,凭什么杀得了察飞烟?
也不是黑寡妇他们,这个别人不信还罢了,她自己是确认的。
金复生按时间来说不可能——他们第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黑寡妇的房间,而且他和张文箭一起死在火里,说明他们动手的时候组合是全然无恙的。察飞烟那里还有岳来在,不至于无声无息杀了察飞烟还能立刻从从容容再去下一个目标。
那还剩谁呢?
是北宫奇和秦九九吗?
还是外来侵入的米护法?
从岳来的反应看,米护法可能性大些,可是他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似也不那么可信。
如果说,还有别人呢?
在这个院子里,是不是还有隐藏更深没有出场的某个人,是伺机而动的幕后猎手?
想到这里,黑寡妇心里沉甸甸的,并没有那种离着成功越来越近的喜悦。但此时面上不显,反而回来又看徐司药道:“北宫也走了,这回只有咱们俩了吧?”
徐司药再无借口,干笑了两声,瞄了一眼羽司晨。
羽司晨忌惮汤昭在场,不便直接传音,也给了徐司药一个颜色。
意思是:看你,你做决定,你要是拼命我也奉陪。
徐司药叹了口气,她虽是心狠手辣的五毒会人,但为人也很有义气,要不然也交不到这么多好朋友。羽司晨和她交往数载,是过命的交情,现在说生死与共也绝非虚言。然而正因如此,她又怎么能为一时意气就拉着好朋友送命?
只能退一退了。
当然其实她自己就是想退。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宽,轻轻一笑,道:“姐姐,咱们可是盟友啊,干嘛这样凶巴巴的?只剩下咱们两个,说明咱们赢了啊。当初你来我这里要结盟的时候,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吗?”
汤昭心想:原来尹庄主果然早有盟友,就是这个女王蜂。藏得很深呐。没想到这个盟约居然不是她求上尹庄主,而是庄主主动去求她的。
这可是真正的秘密盟约,不是北宫奇那种临时的儿戏,之前在外人面前一点儿也没看出来。黑寡妇甚至都没告诉汤昭。
本来这是最深层的秘密,要等着最后要发挥大用的,但还没等生效,其他的候选人都七尺咔嚓没了,直接快进到了有一无二的时候,再说破了就有些翻脸为敌的意思了。
黑寡妇笑道:“你一说盟约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你要单刀赴会,一个人也不带,转眼就带了这么一位好俊的小兄弟,可见你没对我遮遮掩掩,大有异心。你是不是还藏着几手,还随时能叫上几十个兄弟上来围攻我呀?”
徐司药跟着笑道:“姐姐太高看我了,哪里叫的来?规矩也不许。再说,有你……”她看了一眼汤昭,“有你在,就算再来一百个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俯首称臣?”
黑寡妇却不许她委婉的表示,直接道:“那你呢?你如今准备怎样?我可要听你一句准话。”
徐司药咬咬牙,道:“我自然是服你的,蛊斗是你赢了。”
黑寡妇浅浅一笑,笑容中多少带点得意,但很快就收起,换成之前毫无真心的客套笑意,道:“你要服我,证明给我看。”
徐司药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按照五毒会一般的规矩,黑寡妇可以直接要她死,或者看似网开一面,但像猫玩耗子一样把她玩死。能够用难题逼着她彻底屈服已然是大发善心。如今且不管黑寡妇是什么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于是她笑道:“请姐姐吩咐。”
黑寡妇不直接吩咐,反而指着那团未熄灭的火焰,道:“米护法,他是不应该出现这里的。”
徐司药不明白她突然转这个弯儿是什么意思,顺着她说道:“是啊,这本是咱们之间的事,外人不该进来的。他插进来简直居心叵测。”
黑寡妇道:“恐怕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没那么大胆子,后面还有人指使。”
徐司药道:“是……”刚说了一个字,脸色大变。
黑寡妇道:“咱们问问他去。”不顾徐司药脸色发白,看向四周,道:“可惜米护法都烧得干净了,找不到他的凭证。哦,那个斧头还没烧完啊。”
她指了指火焰熄灭,被烧得漆黑长柄大斧,道:“你去捡起来,擦擦干净,应该还能认得出是米护法的斧头,这就是现成的证据了。你提着这把斧头,咱们去找人评评理去了。”
徐司药颤声道:“你疯了?你找谁去?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命呢!”
她万万没想到,黑寡妇竟然直接要找老庄主去,是她赢了区区一场蛊斗就飘得找不着北了吗?惊蛰山庄上下,谁敢碰没死的老庄主啊?
黑寡妇柔声道:“司药,人有几条命呢?”
徐司药抿了抿嘴,道:“一条。”
黑寡妇娇笑道:“是啊,既然是一条命,你不听我的,不也是不要命吗?这一条命只能丢一次,何不先顾眼前呢?乖,把斧头捡起来,照我说的做。”
汤昭看着她步步紧逼,把之前的盟友如粘在蜘蛛网上的虫子一般一点点捆死,脸上犹然是那副娇滴滴的神情,心中有点发麻,就觉得——挺鬼畜的。
不过带着证物去找孟天声,本也是计划的一环,叫上徐司药也很正常。汤昭自不会觉得黑寡妇不能伤害一位五毒会头目“脆弱”的心灵。
相反,他还帮黑寡妇盯着羽司晨。这位看起来没什么城府,万一上头可不好,须防着他铤而走险。
但现在看起来,羽司晨也还算隐忍,没有额外的表示、毕竟都是江湖人了,血性和忍气吞声需要兼具才能活得长久些。
黑寡妇言语催促,徐司药违抗不得,只得将斧子捡起来。她身材矮小,那大斧快比她人还高了。
“嗯,很好。”黑寡妇笑道,“现在,去开门。”
徐司药拖着大斧,来到别院门口,别院门锁着,她也没问黑寡妇,自己准备劈门。
这时,就听有人道:“我也去。”
徐司药回头,却见刚刚只管喘气的岳来持剑走了过来,剑刃上血迹殷然。
黑寡妇道:“岳小哥干嘛去?”
岳来压着嗓子道:“察堂主被那个混蛋杀了,我只报了小小一点仇恨。他背后还有人主使,那个人也是仇敌,我一样要杀了。”
黑寡妇诧异道:“你还挺忠心的。”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至少也多一个炮灰,她自然不反对。
徐司药顺水推舟道:“你来开门?”
岳来道:“你的斧子更适合劈门。”
徐司药呵了一声,高高举起斧子,要往下劈去。
正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392 炸响
院中众人都是一怔,紧接着大为警觉。
这门是夜里上锁,断不该现在开启,为什么会突然打开?
有人要进来!
徐司药在最前方,斧子本来就已经噼下,索性也不收手,继续使劲往下抡。
不管是谁,这个多事之秋贸然推门而入,必有古怪,吃这一斧子也算该着。
这斧头虽然不是徐司药的正经武器,但她以前也用得是比她人还高的大木杵,习惯了重武器,把斧子当捣杵一般砸下去,力道也是强劲十足,足以开山裂石!
大门外正进来一人,刚刚进来就是大斧子临头。
那人听到风声,手中兵刃随手一架,却是一把剑。
徐司药身在战局尚未反应过来,斧子依旧下落。旁边的羽司晨身在局外视野更好,心中一震,立刻想到:坏了!
怎么又是一把剑?
今天晚上遇到的第二把剑了!
江湖百兵,原没有高下之分,刀枪斧钺与奇门兵刃皆可御敌,全看功夫高下,但有一样例外。
十八般兵刃,以剑为尊!
别的兵刃还可以说没有不强的兵刃,只有不强的武者,但剑不同,剑就是强,用剑者就是强。
因为不强没有资格用剑,不然就是玷污了剑,罪莫大焉。在江湖上敢胡乱持剑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敢出剑,必是真正的强者!
最差者,也是如刚刚那个岳来,压的徐司药喘不过气来。
如今外面这把剑,同样来者不善!
与此同时,汤昭在后面看到了那把剑,轻轻地“咦”了一声。
眨眼间,剑与斧头相交,发出盯的一声。
然后是“滋滋”的轻响。
徐司药僵在原地。
这不是寻常的愣住或者自己收住,而是身体僵直了一下,定在那里,紧接着微微发抖。
“冬”的一声,大斧子脱离手掌掉在地上,她倒了下去。
保持着那种诡异僵直的姿态,倒了下去。
麻痹了。
“真是无礼。”
就听有人冷冷一声,迈步进门,几乎要从徐司药身上踩过去,羽司晨眼疾手快,把徐司药拉起,这么一拉虽然把徐司药拉开,却在碰到她衣衫时便觉得自己半边身子也发麻,差点跟着站不住。
这是过了电了。
黑寡妇神色凝重,看向来人,紧接着换上的笑容,道:“原来是少庄主。”
原来这时进来的就是与汤昭有一面之缘的熟人,惊蛰山庄的少庄主孟化舟。
黑寡妇本就是惊蛰山庄本庄弟子,当年分出去看守一方的嫡系,自然是认识孟化舟的,孟化舟也认得黑寡妇,微侧着身,不与她面对面,只客气的笑道:“尹师姐,你没事吧?”
黑寡妇双手拢袖,笑道:“多托了老庄主的福,我没事。”
孟化舟在院中扫视一眼,瞥了瞥徐司药,道:“其他人呢?”
黑寡妇笑道:“其他什么人啊?不就我们几个吗?”
孟化舟脸色微变,目光在在场的五人面上一一扫过,只认出了站着的和躺着的两个候选人,跌足道:“只剩你们了?唉,我来晚了。”
黑寡妇笑意中冷意几乎藏不住,道:“可说呢,你怎么不早来呢?要早来就轮不到令尊出题了,也轮不上我们这一晚上担惊受怕了。”
孟化舟连声道:“本来不该有这一出的。我正需要各位,怎么能这样浪费呢?”
黑寡妇道:“公子若有这个心,更应该跟令尊说的。谁叫他出了这个题目呢?这样吧,我们要去拜访老庄主,公子跟我们一起去吧?”说罢走近一步。
孟化舟刚刚一时为人手损失可惜,不免迟钝了些,这时候反应过来了,道:“尹师姐,你是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握住了法器柄。
汤昭走上了几步,轻轻挡了黑寡妇侧前方。
孟化舟的“惊蛰剑”法器含有春雷剑法,很是强大,如果猝然发难,连汤昭也未必有把握救下其他人。
他这个保护的动作也是暗示,黑寡妇立刻明白了孟化舟实力强大,登时收起了之前在徐司药面前展露的咄咄逼人之态,缓声笑道:“并没有别的意思。老庄主出了题目,让我们在别院里厮杀。我们杀了大半夜——”
她回头看向天际,天际已经露出了一抹白光。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过去了。
“现在已经分出胜负了。徐妹妹和我都觉得再杀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去跟老庄主禀告,请他下令结束这一场蛊斗。”
“只是我等都是庄主下属,人微言轻,就算请求庄主高抬贵手也未必能如愿。公子若有悯下之心,不如一起去求老庄主如何?”
孟化舟再度扫了一遍全场,目光在最前面的汤昭面前一掠过过,根本没认出来,只是确认道:“只剩下五个人了?”
黑寡妇道:“其实是两组人,这位岳小哥……”
岳来低声道:“我们堂主已经去了,但他有遗物托我转交庄主,所以我想跟诸位去拜见庄主完成遗愿,然后便下山。”
这又是新找的借口,刚刚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言辞反复,必怀鬼胎。
黑寡妇明知他不怀好意,心中反而高兴,凭白多一个帮手,自然要行方便,道:“可怜你一片忠心,我们看着也同情。公子以为呢?”
孟化舟生硬的道:“也罢,你们跟我来。”
正如汤昭猜测的那样,孟化舟和孟天声不是一条心,孟化舟甚至在父亲病危之际都在外面寻找仙城。他在家时也不交心,孟天声最多知道孟化舟要借着这次选拔便利替自己找仙城,可不知道具体计划。
他一向反对孟化舟做梦,不管儿子什么计划,直接快刀斩乱麻,在儿子回来之前便抢先出下题目,延续了多年以来的蛊斗习惯。
别看只有一夜,但斗兽场也很小,小小一座别院,一个晚上足够杀的血流成河。
如果不是黑寡妇请了汤昭这样级别的外援,这小别院未必能囫囵走出一组人来。
孟化舟连夜上山,路上遇到一个弟子,听到此事便知坏了,匆匆赶到这里,一开门就闻到血腥味,心情更是沉重,再一问,只剩下一半了。
一半人……对他来说太少了,但对蛊斗的结果来说,还是太多了,再杀下去只剩一两个也很正常。孟化舟为自己的计划,自然有心阻止蛊斗。
黑寡妇本打算让徐司药开路,趁着天光未大亮,一路杀过去,但若有孟化舟带路,路上遇到人便可敷衍过去,少了许多障碍,成功的几率也大了许多。
其实孟化舟未必没察觉到黑寡妇的恶意,但他一则有恃无恐,他自己实力不俗,父亲虽虚弱也是剑客,并不怕手下区区几个头目。二则如果真的有危险,他在这里推诿不去,留在偏僻的别院外面反而势单力孤,更加危险。而如果他带着这些人进了山庄大院,随便喊几个自己的心腹来,寡众之势自然逆转,自身才更安全。
当下双方一拍即合,孟化舟带着黑寡妇一行出了别院,在晨曦中走向惊蛰山庄。
惊蛰山庄很大,占据悬崖顶上所有空间,在围墙之内还有地势起伏,道路曲曲折折,两边各种建筑、草木遮蔽路途。有的时候眼看眼前无路,到竹林中、墙角处一绕一折,居然柳暗花明,再次回到了大路上。
汤昭暗记道路,心想:这种路途若非内部人带路,仅道路就可以迷惑人了,多转得一刻,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之前说潜进来刺杀老头的计划有些草率。若是我一个人来,恐怕……
恐怕什么?
我会飞啊。
他想到此节,顿时释然了。
在会御剑术的剑客面前,各种土木防御都只是摆设了,除非有城池级别的光炮和神机箭,否则根本防不住。
几人走着一路,居然没有什么人。毕竟如今天色尚早,一般弟子还在休息。有那放哨的暗岗看到孟化舟在也不会出来。再加上孟化舟熟悉路径,走的都是便捷的小道,所以没遇上人也是寻常。等到了庄主居住的院落,自然有森严守卫。
正穿过一片树林,汤昭突然道:“嗯?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树林深处有一道影子,依稀是个人影,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因天色未亮,树林又加倍幽暗,一时看不清楚。
无论如何,此时此地不该有人的,有人就是古怪。
孟化舟大喝道:“谁?!”
等了一息,对面没有回答,孟化舟法器一挥,一道春雷炸出。
轰——
细细的雷光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如果是一个武功正常的侠客,自然能躲开,但对方没有躲,而是结结实实在原地炸开了,连带着身后一棵树都被雷光吞没,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呆,均想:莫非是仗着自己防御强横,有恃无恐?
但紧接着,空中传来一丝丝焦湖的味道,甚至有一点烤肉香气。
“什么玩意儿?”
几人都有点傻眼,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走了几步,最前面徐司药踢到了一物,低头一看,乃是一只断手。
徐司药也不是没杀过人,只是现在精神太过紧绷,不免原地跳了一小步,道:“真的炸碎了?是不是丫鬟……”仔细一看手的尺寸,粗糙宽大,肯定不是丫鬟,又道,“是不是哪个仆役啊?”
孟化舟也这么怀疑,庄中也不是没有干苦役不懂武功的仆人,被一道雷炸碎了也寻常,道:“若是奴仆,半夜在这里游荡也是该死。”
他一面说,一面用剑拨开树丛,突然看到一个脑袋在前方。
虽然脑袋也被烤了,但面目还能分辨,孟化舟一眼认出,惊道:“武护法?”
393 护法
武护法?!
惊蛰山庄虽是五毒会之主,却是以超然的姿态凌驾于五毒会组织之上,本身并没有多少人手,此间最强者的除了庄主之外,便是直属的八大护法。
这八人都是强大的散人。虽然不至于是凝练天罡的武尊者,但拿到江湖上也足以称霸一方,比黑寡妇他们这些分舵的头目实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八个护法中,汤昭刚上山时见到了四个,现在死了一个剩下三个,还有四个一直镇守山庄各个方向,隐匿不出。据说这暗藏的四个护法比除了米护法之外的另三位还强些。
现在,其中一位“隐”护法武护法便倒在暗夜密林之中,死的惨不忍睹。
当然,这惨不忍睹可能是被孟化舟的雷炸的。
孟化舟眼见死的是自己人,汗毛一炸,长剑出手,一道明亮无比的剑光炸开,往上升起,这是一门御剑术“剑光闪烁”,爆发出强大的亮光,专用来照明。
剑光如同巨大的灯火,长久不息,将周围照耀的清清楚楚。
树林之中,布满了残肢和焦痕,皆是刚刚春雷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只有那棵被雷劈了的大树下隐隐能看到喷溅的血迹。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连扑面而来的风中都没有其余的气味和声音。
孟化舟仔细聆听,听不到其他杂音,知道旷野无人,喘气道:“是谁,谁杀了护法?”
从仅有的蛛丝马迹中,众人都有了猜测:这个护法应该是早就给人杀死了,刚刚汤昭看见的,不过是一具尸首。孟化舟出手狠厉又快速,不由分说一道雷光过去,把他尸首都扬了。
当然也不排除那时护法还没死,只是被控制住了,是孟化舟动手后才死的。那就是孟化舟亲手杀的了,他自然不肯承认,其他人也不会提醒他有这个可能。
至于问谁杀了他,那也问不出来。但显然——有外敌入侵了!
就在今晚!
黑寡妇心中也是暗凛,但紧接着心中寻思:若有外人入侵,水岂不更浑?我们正好浑水摸鱼。看来惊蛰山庄也不是铁桶,一样能给人不动声色摸上山来。
连徐司药也想着如有机可乘,自己能够脱身。
正在孟化舟疑神疑鬼、众人各怀鬼胎的时候,就见树林外有火光亮起。
孟化舟大喝道:“谁?”
对面喊道:“少庄主吗?”
孟化舟听得声音熟悉,放下心来,道:“李师兄么?过来吧。”这是自己人来了。
就见一队五个黑衣弟子举着火炬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后都是庄丁,近前来还没行礼一眼看到此地惨酷情景,不由得骇然,道:“这,这是……”
孟化舟虽然称呼对方师兄,可真没把他当师兄看,并不解答,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李师兄哆嗦着道:“我们……我们正在巡夜,就听到这边有炸雷的声音,好像地动一般,吓了一跳,紧接着剑光就升起来了,全山庄都看见了。护法赶紧让我们几个来看看怎么回事……”
孟化舟突然道:“你等等——哪个护法?”
李师兄道:“武护法啊,他今夜领班值夜。”
孟化舟只觉得一阵恶寒,道:“他怎么……他什么时候叫你来的?”
李师兄道:“就刚才,就外面。他让我们先来,他在后面等着……”
孟化舟咬牙道:“武护法,你说的是这个武护法吗——”
说着把手中人头往上一提,直接脸冲前塞在李师兄眼前。
李师兄瞪眼一看,惨叫一声,连连倒退,叫道:“有鬼!有鬼!啊——邪灵退散!”
孟化舟不理会这不中用的东西,一字一句道:“有贼人!贼人杀了武护法,冒充他混入了庄子,给我追!”
众庄丁答应一声,本能的转身,接着又有些迟疑,一则不知去哪儿追,二则隐隐觉得去追好像就是去送死。
那可是一声不吭杀了武护法的人,自己等人去追,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这时,黑寡妇上前一步,劝道:“少庄主,别的还罢了,先去护卫老庄主要紧!”
孟化舟恍然,道:“对,跟我走——”他踢了一脚失魂落魄的李师兄,道:“去叫别的护法来,所有人都去霆雷院集合。”
那李师兄惊慌失措的爬起来,差点又跌倒,汤昭在旁边扶了一下。
孟化舟心中打鼓,也不似之前那样和黑寡妇他们互相虚与委蛇,如一阵风一般往山庄中心跑过去。后面一堆人乌央乌央跟在后面。
此时被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惊蛰山庄上到护法,下到弟子看到这支队伍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孟化舟便放下心来,都靠近问候。
孟化舟吆喝着让他们入队。不一会儿,队伍已经聚集了近百人,黑夜中队伍轰然前进,队中不少人举着火把,仿佛一条火龙。
不多时,众人赶到了最中间的霆雷院外。
霆雷院是单独的一个院子,有丈许高的围墙,守卫森严,是山庄中间的堡垒。
孟化舟到了门口,就见守卫齐全,松了口气。这时大门一开,出来一个彪形大汉,腰间插着两把大刀,正是另一位守备山庄的“双刀太岁”黄护法。
黄护法看到如此声势,孟化舟如群星捧月一般站在当中气势汹汹,登时一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大少爷带人逼宫来了?
这不是他胡思乱想,要知道庄主父子早有矛盾,黄护法早见过两人大吵大闹,险些动刀剑,孟化舟离家出走,一点儿不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孟天声则故意提前蛊斗,破坏孟化舟的计划。
孟化舟这大少爷又是个冲动叛逆的人,莫非退一时越想越气,就趁着天色未明带人逼着父亲退位?
想到此节,黄护法带了几分戒备,道:“少庄主,你带这么多人来要干什么?”
他神色变动被孟化舟看在眼里,登时起了疑心。
要知道,刚刚武护法就是被杀了,被外人顶替,那顶替的人现在还下落不明,焉知此人不是冒牌货?不然他为什么看自己堂堂少庄主却这样戒备?
孟化舟道:“黄护法,你是黄护法吗?”
黄护法愕然道:“什么?”
孟化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便喝道:“让开,我要见父亲!”
那黄护法见他如此急切,越发生了疑心——说到底,倘若惊蛰山庄的规矩是父死子继,孟化舟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他倒没那么纠结了,甚至可以顺水推舟,让他们父子了局,给新庄主卖好,但问题是孟化舟不是。
孟化舟不是继承人,也不是他将来的新老板,他只效忠于老庄主,对少庄主没有义务,因此上护法神色更严肃,道:“请少庄主稍安勿躁,老庄主刚刚睡下,你出于孝心,也不该这个时候打扰吧?”
孟化舟大怒,就想一剑劈下去,又不想重演莽撞悲剧,突然伸手往那黄护法脸上抓去,道:“叫我看看你是谁!”
他本意是要撕一撕脸皮,看看黄护法是不是伪装,黄护法却以为他猝然发难,伸手格挡,喝道:“少庄主不要自误!”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起来,虽然克制着没动兵刃,但越克制厮打起来越难看。
黑寡妇冷眼看着,觉得有趣,又蠢蠢欲动想插一脚,却也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便移动目光,想看看汤昭有没有计划趁乱做点什么。
这么一看,却没找到汤昭的身影,她吓了一跳,忙再回头,却在人群外围看到了汤昭的身影。汤昭神色平静的看着这场闹剧,冷静的过分,双手环抱,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黑寡妇只得暂时冷眼旁观,突然心道:“他跑到外围干什么?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难道他要趁人不备偷偷溜开去做什么事?是像他说的那般去杀老头吗?这么多人会不会太冒险了?”
然而两人离得太远了,黑寡妇也不便问,但她对汤昭素来放心,想汤昭应该有好主意。
正这么想着,却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弟子出来,道:“少庄主,老庄主请你进去。”
黄护法一怔,孟化舟却是松了口气,道:“父亲,还安全吗?”
那弟子低声道:“老庄主自然安全。”
孟化舟点头,正要招呼众人,那弟子又追了一句:“少庄主,请您一个人进去。”
孟化舟脚步一顿,黑寡妇目光一闪,适时地凑上去,道:“少庄主,小心呐。”
虽然孟化舟心里知道黑寡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语含挑拨分明不安好心,但这句话又确实打在他心上,不免犹豫。
他转过头问那弟子,道:“里面还有多少人伺候?”
那弟子回答道:“有十来人。”
孟化舟道:“你叫他们全出来,在外面等着。里面不许留一个人。我一个人去见父亲,我们父子一对一见面。”
那弟子突然忍俊不禁,接着赶紧收住,躬身道:“少庄主,庄主刚刚也是这么吩咐来着。院子里除了您,一个人也不许有。”
他说罢打开门,里面鱼贯而出十来个人,也有庄丁,也有丫鬟,往日伺候老庄主的人一个不少,全被赶了出来,束手站在一旁。透过大门,能看到院子里空空荡荡,委实一个人也没有了。
外面人面面相觑,均摸不着头脑。孟化舟沉吟片刻,终于道:“好,这倒是老头子的风格。我就一个人进去,看看他要说什么。”
394 父子
孟化舟最终选择还是一个人进门,将两派水火不容的人留在外面。
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一眼将霆雷院尽收眼底。
霆雷院中空空荡荡,果然没有一个人,萧瑟如刚刚被狂风刮过的沙地。
果真把上下都清空了。
孟化舟本身也是个真正的武功高手,虽然只是刚刚踏入散人的门槛,基本功却极扎实,从小练眼、练耳,甚至练出了在无数毒虫中才能练出来的敏锐直觉,这些感官都告诉他:院中没有藏人。
他的心情从担忧变成了……担忧。
另一种担忧。
老父并没有被挟持或者伤害,却遣出了所有弟子奴仆,要与他单独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大限到了?要见最后一面了。
其实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孟化舟对父亲从小的严酷培养和阻拦自己追梦大有怨气,最近更有一件大事闹得险些翻了脸,但终究还没断了父子之情,想到老头当真大限将至不由担忧又难过。
除了感情上难过,还有局势上的担忧。
现在蛊斗正进行了一半,已经有强势人物脱颖而出,自己的题目还没出,老庄主是不能死的。一旦死了,局势要失控的。
毕竟能让众人安心参加蛊斗的,说到底是惊蛰山庄的底蕴和剑客的威慑,规矩是一方面,老庄主镇场子是另一方面。按照规矩,孟天声是要把剑交给新一任庄主之后才能死的。这才能保证剑顺利的传承,只在庄主之间交接,不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若是现在孟天声没了,剑瞬间变为无主之剑,这就是隐患。
当真从惊蛰山庄大局来看,这问题也还好。毕竟蛊斗相当于已经分出结果了,而且赢家就在外面。
如果只是为了保证传承有序,孟天声要现在死了,立刻就把黑寡妇叫进来传接惊蛰剑,自然尘埃落定。可是孟化舟这不是还有私心么?
他还指望黑寡妇他们替自己去找云中剑,这必须要以出题的名义才能做到,若是黑寡妇直接进来取了剑,名分已定,他还有什么机会?
一瞬间,孟化舟脑子里闪过四个一般用在史书上的字:
“秘不发丧。”
一进房间,孟化舟就闻到极重的香气,但是檀香中混合着雄黄、艾草的古怪味道。香气实在太重,在房间中形成了澹澹的烟雾,唯一一支蜡烛的灯光在雾气中分外晕黄,照得暖阁中光线晦暗不明。
在昏惨惨、雾蒙蒙中,孟化舟看到了斜靠在榻上、油尽灯枯的父亲。
一瞬间,孟化舟忘了许多恩怨,一声长叹,红了眼圈。
孟天声缓缓睁眼,道:“过来。”
孟化舟微微一愣,登时想道:难道是我想错了?
这不像是临终的样子啊。
这声“过来”尚算中气十足,没有那种极度虚弱的样子,其实和孟化舟走之前的状态差不多。他走之前孟天声还有余力指着他骂了半个时辰的。
他这么一分心,刚刚那种悲伤立刻冲散大半,抱着手走过来,道:“老头子,你……”
孟天声还是闭着眼,却缓缓道:“你还知道回来?”
孟化舟越发找回了当初针尖对麦芒的状态,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要回来直接给你穿孝。”
孟天声冷冷道:“你还有心给我穿孝?我还以为你是天形的儿子了。”
这是接上了当初两人闹翻的冲突,孟化舟完全找回了状态,火冒三丈,道:“那也可以,我本来就是三叔的继承人,现在正好名正言顺为他服丧。你逼死了他,再把儿子赔给他,只能算小作补偿。”
孟天声霍然睁眼,目光冷冷的扫过来,孟化舟毫不示弱的瞪着他。
孟天声目光盯着儿子,一直盯着,不知何时渐渐收敛了凶意,只剩下长久的凝望。时间静静地一点一点的过去,孟化舟被看的颇为不适,动了动手脚,还没说话,孟天声再度突然闭上了眼,道:“你三叔的事是我们兄弟的事。我马上要下去找他了,我们两个自然会好好说清的。而你还要活着。人间的事只有你去办。你能办到吗?”
孟化舟也冷静下来,想起父亲终究是时日无多了,一腔怨愤也无处着落,道:“你说。”
孟天声喘了口气道:“两件事。第一件,下一任庄主我属意察飞烟。次选北宫奇。”
孟化舟顿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好像都死了吧?
他想要直言,但看孟天声的样子,还是缓和道:“庄主是咱们自己关着门来决定的?不是等蛊斗的结果吗?”
孟天声道:“蠢材,你什么也不懂。什么蛊斗,那只是游戏而已。结果并不要紧,其实终究是我们说了算。若只凭蛊斗就把惊蛰山庄庄主之位定了,这家业早就完了。”
他见孟化舟欲言又止,呵了一声,道:“蠢小子,我本来看你不成器,只会跟你三叔对着故纸堆做梦,也没打算把惊蛰山庄交给你,因此不跟你说这些。记住,所有看似不定的结果都是可以操作的。譬如察飞烟,他是我早就看好的继承人,我特意给他护身的法器和所有房间的钥匙,还把所有人的情报都告诉了他,他自然立于不败之地。我更交代了米义为,叫他保察飞烟的性命。双管齐下,他焉有……咳咳……焉有失败之理?”
……
孟化舟听着,心想:都这样作弊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呀?这人也太废物了吧。
孟天声继续道:“至于北宫,我虽没早属意他,他却有自己的一套发展方案,也大有见地,惊蛰山庄交给他也算不错。因此我给了他保命的法器,保他不死。这两人多半能活到最后,至于其他人,我只给了他们钥匙,安排他们互相残杀。纵然能侥幸活着,米护法也会将一一他们拔除。”
孟化舟又是一阵沉默,思索着用词,终于道:“您觉得黑寡妇怎么样?”
孟天声冷冷道:“此女有外心,非我惊蛰山庄之人。她倒聪明能干,但方向错了,越聪明越是祸害。由她当惊蛰山庄之主,怕她把这大好的家业当做了嫁妆,方便自己攀高枝去了。我特意交代护法,一定要将她杀了。”
孟化舟一时哑然。孟天声喘了口气,道:“你不愿意继承惊蛰山庄,那也好。反正凭你的本事志气,本来也不是上上之选。我交代飞烟和北宫了,无论是谁上台,都能扶持你做剑客。这不是虚言,我已经准备好了钳制他们的手段,他们不能反悔。”
孟化舟心想:他们倒是不能反悔,现在他们是什么也不能了。
孟天声一直合着眼,似乎在养神,因此没有注意到孟化舟种种古怪的表情,只是一口气说道:“昨天晚上应该不至于都死光,如果他们还没分出胜负,你带他们出去做你的事吧。我很快会死,你不能现在把死讯传出去。你出去之后,把门锁上,就说我要最后闭关静养,谁也不许进来。不要……不要让人看见我的死状,等你办完事回来再打开门,看到我的尸首,别管是腐尸还是白骨,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状态,都不要惊讶。一定要立刻上来,把我身上的剑送给新庄主,要亲手送,让他念你的好。如果剑不在了……”
孟化舟道:“剑怎么可能不在?”
孟天声道:“闭嘴,听我说。万一剑不在了,你直接宣布庄主人选,然后以前任少庄主的名义为新庄主担保,让庄主直接继位,然后举全庄乃至五毒会之力,寻回惊蛰剑,不找到惊蛰剑,生生世世不罢休……”
孟化舟听得奇怪,怎么又又寻找惊蛰剑这一出了?但细思起来大有深意,却是越想越心冷,连声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知道惊蛰剑会丢吗?为什么会丢,会丢到哪里?谁要来偷抢?”
孟天声睁开眼,目光如电,瞪着孟化舟,道:“我说了让你闭嘴。你从来不听我的话,都这个时候,就好好听着!记住,扶持察飞烟或者北宫奇……”
孟化舟有些焦躁,道:“别提什么察飞烟什么北宫奇,两个废物而已,你还挂在心上?老头你打雁一辈子叫雁给琢了眼,看错了人。你不告诉我惊蛰剑为什么会丢,那好,我问你,黑寡妇要是赢了蛊斗,成了继承人,那如何是好?”
孟天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蛊斗已经出结果了?那谁……黑寡妇赢了?那……庄主……”他躺在床上,一旦控制不住表情,就好像躺在桉板上的鱼。
孟化舟看着父亲,心中升起怀疑,孟天声虽然说话中气不弱,目光也还能聚焦,语气更强硬,却总有些不对劲,这时突然反应过来:无论孟天声说什么话有什么情绪,他都是一动不动的,从没有任何动作。
按照孟天声的状态,不至于此啊?
他一把抓住孟天声的手,往上提起,孟天声依旧不动,手臂仿佛木偶一般任他提拉,连最基本的反应也没有。孟化舟失声道:“这是怎么了?你这身体失控了吗?这是病,还是被……”
他勐然起身往四周看去,周围一切笼罩在蒙蒙烟气中,仿佛发生了微微扭曲,但又确确实实一个人也没有。
他还要动作,孟天声已经又连声道:“是黑寡妇赢了?真的是她?”
他是不能动,要是能动一定在紧张的拉扯孟化舟了。
孟化舟只得回头答道:“是,人家技高一筹,你也管不了啦。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惊蛰山庄又不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给谁不是给……”
孟天声道:“你过来……过来……我有话……”他仿佛一下子虚弱了十倍,真正进入了弥留之际。
孟化舟凑过去,越凑越近,最后耳朵贴上了父亲的嘴唇。
孟天声极轻声道:“杀了我。”
395 刺杀
孟化舟一震,猛然转头看向父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天声声音压得极低,但神色越发严肃,目光中流露出以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藏在严厉之下的居然有几分软弱、几分恳求。
孟化舟看到了那种恳求,一时心中巨震,就听孟天声接着道:“你杀了我,继承我的剑……”
继承这种话,孟天声说了一百遍,孟化舟也拒绝了一百遍,然而此时张口拒绝之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孟天声肃然道:“你能拿惊蛰剑。虽然不是十成配,但你的资质很好,它会认可你。这个时候没有别的选择,你杀了我,马上继承惊蛰剑,继任庄主。为了……为了惊蛰山庄,这是最好的法子。一定……一定不能丢,也不能交给那个女人。”
孟化舟没想到他对黑寡妇如此防备,宁可了断也不传位,道:“为了惊蛰山庄?好,我不用惊蛰剑。我骗她去云中城,找机会直接杀了她,那才一劳永逸。”
孟天声道:“不,等不了了!你拿了剑我才安心。我……我其实想死。我没办法动弹,连自杀也不能,不然现在便自杀在你面前。你杀我,也是成全你父亲。”
眼见孟化舟的神色一点点儿崩溃,孟天声硬着声音道:“你听我的话。拿剑之后,不要管我的尸首,就这样放着,从外面把门关上,锁好,不许任何人进来,装作我还活着。然后你不要说自己拿了惊蛰剑,立刻出发。带他们出去,去云中城也行。然后杀掉他们……”
孟化舟不知他为什么坚持锁门,只是连声答应,道:“我知道,我一定杀了黑寡妇……”
孟天声道:“不,杀了他们所有人。外头所有人!”
孟化舟一怔,孟天声已经道:“你本不是继承人,却突然拿了惊蛰剑,他们哪肯服你?必都深恨与你,这些人不能用了,不可留下祸害……”
孟化舟点点头,外面那些人与他毫无关系,杀了就杀了,何必跟老头子争执?便道:“我知道了父亲,我定守护惊蛰山庄……”
孟天声突然瞳孔一缩,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催促道:“我没什么说的了,快动手,快动手,快……”
突然,风声骤起——
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穿出,直接越过高墙,一剑刺向孟天声。
孟化舟立刻拔剑迎敌,但那人身法得奇快,眨眼之间竟从他身边掠过,直插孟天声。
孟天声大吼一声,声音如雷,无形的声音化作有形的波浪,往四周推开,周遭桌椅纷纷翻倒。
孟化舟离得太近,被声浪冲得踉跄着倒退,两耳欲聋,眼前发黑。
恍惚间,他只听得一声大吼,仿佛是父亲的声音,又戛然而止,努力睁眼一看,就见孟天声胸口插着一把剑。一个身披黑袍、不露半点容貌的身影站在他身前,虽然多少有些狼狈,但是已经得手。
孟化舟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雪白,只茫然盯着那身影。
那身影毫不迟疑,一伸手,从孟天声胸膛拔出剑来,鲜血登时飚出,撒了他一身。
他毫不留恋,转身从窗户出去,孟化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融入黎明的黑暗中。
“啊——啊!”
孟化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愤然举起惊蛰法器,跳出窗户往那人离开处追去。
此时,孟天声被留在了现场,他还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唯一的动静,就是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唯一一根蜡烛此时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些许烛芯,香烟却还没散,反而越发浓烈了,房间中昏暗至极。
昏昏中,房间一侧突然景色变换,仿佛撕下了一张透明的幕布,露出后面一个人影。有人迈步向前,低头看着孟天声的身体。
孟天声被一剑穿胸,剑又被拔出,已经是生机全无。他的惊蛰剑插在一边,已经渐渐褪去了光华,仿佛锈蚀。
宝剑自晦,剑客果真是死了。
“我还没有出手,你已经死了。仇人真是不少啊。”那人轻轻摇头,“那么就这样吧。”
最后一丝烛火熄灭,房间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孟化舟含怒追了出来,手中法器雷光四射,细细的春雷化作万道雷光盘绕在他周围,仿佛雷神降世。
此时纵然有千军万马,也会被他劈成灰烬。
然而,眼前没有千军万马,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过愣了一会儿,那个先跑出来的人影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茫茫夜色中再看不到一点儿影子。
“在哪里?在哪里?”
孟化舟化身饿狼,在屋顶上一阵狂奔,他的法器保持激发的状态,四周的电光越积越多,发出滋滋的声音,最后几乎化为雷云冲天而起。他的脚步踩在瓦片上,雷光落地,留一下一处处焦痕。
他这样横冲直撞了很久,一点儿敌人的痕迹都没找到,那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他只有将牙齿咬的和雷电一般滋滋作响。
掠过大门的时候,孟化舟余光一扫,就见地下黑压压一片人,正是那些被他带来的人和山庄原本的人,今晚山庄一大半人都聚集在此了。
“对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孟化舟猛然站住。
自己追的那么快,四面八方都追到了,就算追不上人,怎么也能看到一点儿影子,如何能全无踪影?
会不会是……那人根本就没跑?
他或者直接混入了这群人当中呢?
因为他本来就是来人中的某一个,再回去也不会让人发觉。
要知道入侵之人可是会伪装的,甚至他不会伪装也没事,孟化舟记得那刺客全身黑袍,一点儿脸也没露,血迹也只沾在外袍上,只要出来把外袍一脱,趁着无人发觉混入人群之中,岂不人不知鬼不觉?
若真如此,岂不是说……自己带这么多人来,正遂了凶手的愿,也是害死父亲的一步?
这个设想太痛苦了,孟化舟不能接受,他强行要自己不去想这一点,只是磨牙霍霍,想要生吞那个杀父仇人。
他恨不得立刻跳到人群,把那个人揪出来,或者揪不出来,就把他们全杀了,反正宁杀错勿放过,杀干净了总能杀到真正的凶手。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冲动。
一则与众人为敌,他没有那个本事,恐怕报仇不得,自己也危险。
二则,父亲最后的嘱咐还萦绕耳边。
孟天声到最后,不是怕死,而是怕惊蛰剑不能传承,怕的是惊蛰山庄遭遇惊变毁于一旦。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让人知道父亲已死。
要去……拿剑、锁门吗?
孟化舟冒出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先放下,自己一来一回有个空白时间,或许就让凶手跑了。
他从房顶翻下来,站在院里运了运气,强行压住了濒临失控的情绪,从大门走了出去。
孟化舟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声聚集在他脸上。
他这一趟进去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进去整整齐齐,走出来还整整齐齐,倒不像是刚刚弑父或者做了什么大事。至于说表情,黑暗中也看不大清,倒容易遮掩。
黄护法凑上前去,道:“少庄主,怎么样?”
孟化舟目光在他面前扫过,心中猜测他可不可信,道:“没什么,庄主有吩咐……”
他决定暂且给与一部分信任,此人是本方焦点,断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出去杀人再返回,道:“所有人列队站在这里,一个也不许走。”
这时他正好看到了把所有奴仆带出来的那个弟子,记得他是父亲的心腹,而且把所有人赶出来确实是庄主的决定,也就是说他始终是听命行事,看来也是可信的,道:“李才!你带着弟子把这里控制起来,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谁要擅自离场,立刻押起来!”
黑寡妇眉毛一挑,孟化舟上前一步,道:“尹师姐,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不过听命行事。师姐放心,绝不会妨碍您的。对了,咱们别院里出来的人还在吗?”
他之所以跟黑寡妇说话还能十分和蔼,是因为他心里黑寡妇已经是个死人——虽然她多半不是凶手,但父亲有吩咐,她必死无疑。
黑寡妇似笑非笑道:“嗯,都在啊。”她一个个指出来,“小唐、司药、司药的小兄弟还有那位岳来小哥,一个也不缺啊。”
孟化舟一一看过,果然一个个都在,微微颔首,仿佛十分看重这些人的样子,若不是实在笑不出来,他甚至想要谈笑风生。
说了几句话,孟化舟才道:“黄护法,我父亲叫你。”
黄护法不疑有他,跟着孟化舟进门。
进了门,孟化舟拔出法器一道雷光劈了过去。
黄护法未经防备,登时被劈中,浑身麻痹,倒了下去。
他张了张口,却是舌头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化舟走上去,先去揪他脸皮,一揪是自然皮肤,没有面具,再用手刮了刮,也没有掉下粉来,这才点头道:“抱歉,黄护法,我现在谁也信不过,只好得罪了。你敢发誓没有背叛我父亲吗?”
黄护法勉强道:“我……之然……”却是麻痹未消,口腔肌肉古怪,还不能自然说话。
孟化舟道:“你发誓,若有背叛,在万毒坑中遭雷击而死。”
黄护法满心气愤又恐惧,违逆不得,只得强撑着发了誓言。
孟化舟道:“好,你来告诉我,刚刚我进去那个时间,外面的人,尤其是那五个外来人之中,有谁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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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锁门
得到了黄护法的证词,孟化舟放开了他,换上一副笑容,道:“很好,我知道黄护法对父亲忠心耿耿,可鉴天日。往后你也一定要尽职尽责,这样将来谁当庄主,也一定亏待不了你。”
黄护法惊魂甫定,看着孟化舟那翻脸如翻书的表演,不由得如坠梦中,心中只想:少庄主这是开窍了?他若早这样,庄主的家业焉能不交给他?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凛,暗道:等等,他的表现必有缘故。莫非是已经得了惊蛰剑剑,要再夺惊蛰山庄了?
要夺惊蛰剑,岂不是说老庄主……没了?
这时候没,是寿终正寝吗?
他继续胡思乱想,但又知武功不如,也不敢问,不免立刻躬身称是,连称自己坚决服从少庄主命令,之前堵着门不让孟化舟进去的气势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孟化舟不动声色,叫黄护法出去,并再度随意点了另外一个弟子进来,把同样的话再问一遍,又得到了一份口供。
一连对了三个人的口供,孟化舟心中已然有数,然后客客气气的请黑寡妇进来。
听说要和他单人相处,黑寡妇心中忌惮,看了汤昭一眼。汤昭缓缓点头,黑寡妇方踏入门中。
孟化舟对黑寡妇倒很客气,一点儿也没拿出黄护法那套对付她,反而笑眯眯和她聊天,先闲扯了几句,道:“师姐,刚刚你一直在外头站着,没有走开吧?”
黑寡妇提起警惕,但一方面心里确然没鬼,便坦荡道:“自然,我和大家在一起,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孟化舟道:“你那位朋友,也是跟在你旁边没走开吧?”
黑寡妇道:“当然,他就在我身边。”
孟化舟依旧不置可否,笑道:“那其他几位朋友呢?徐师姐,她的朋友,还有那么小哥,他们都跟你在一起?”
黑寡妇沉吟道:“徐妹妹在我身边,应该是没走开。其他人……我都不熟,没注意到。”
孟化舟再度问道:“门口那么多人,还有山庄里的弟子奴仆之类,你有看到谁偷偷溜走后来又溜回来了吗?”
黑寡妇低头回忆,道:“似乎有小弟子进进出出的?你要叫我一个个指认,我也认不出来。要是你找有嫌疑的人过来叫我辨认,或许能辨认出来。”
这话倒也实在,孟化舟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姐指点。师姐,你再休息休息,准备出发,去下一场去题目吧。”
黑寡妇听了一怔,接着咧嘴一笑,道:“哦,还有下一场。”
她笑是笑,但笑容已经毫无笑意了。
孟化舟恍若不觉,道:“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下一任庄主舍师姐其谁?谁还出题目,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只是我自己有私心,我还是想去寻梦中的仙城,我一个人不敢去,才想让师姐陪我去。说是陪我,其实只是给师姐正名的流程罢了,此行归来,无论成与不成,师姐都是名正言顺的惊蛰山庄之主。”
黑寡妇神色复杂,她想起了汤昭跟自己说过这一次的题目,想起了自己当初看那么小说时的幻梦,明明她已经刹住了自己的幻想,只想取惊蛰剑实现自己的剑客梦,再以惊蛰山庄为基业大展手脚,偏偏此时又被孟化舟把童年梦想推到了眼前,道:“仙城……少庄主以为,仙城真的存在吗?”
孟化舟不奇怪她知道仙城,事实上黑寡妇是庄中嫡系弟子,两人称师姐弟并不是客套,当时看仙城小说也互相交流过,当下信誓旦旦道:“我认为有,而且我认为我找到了。此行西去,虽然不一定能踏上仙云、执掌仙剑,重走祖先当年的路,最少最少也能站在山顶,远远地看那仙城一眼。哪怕是只看一眼,也算我这十几年追梦之路没有白过,我的一桩心愿也可以了了。”
黑寡妇听得喟然,道:“少庄主,你可真会说话啊。老庄主怎么说?”
孟化舟道:“父亲全交给我。他老的动不了了,也看开了。他跟我说,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师姐,我是这样想的,父亲还能撑几日。你也不忍现在逼他过甚吧?咱们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你若疼我呢,就陪我这一趟,若是不肯呢,就去山下歇几日,不管你答不答应,惊蛰山庄还能归别人吗?唯独你要是不答应,弟弟可就走投无路了。”
黑寡妇心情起伏,只觉得他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当初的梦想也在蠢蠢欲动,道:“也罢,若只有三天两日,我也可以和你走一趟。咱们去与老庄主告别吧?”
孟化舟自然搪塞,只推说父亲身体抱恙,黑寡妇尚未和汤昭商量过,本来也不敢单独去见孟天声,两人推让几回合,孟化舟把她送了出去。
送出黑寡妇,孟化舟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没想到,在失去父亲的半个时辰之内,他居然笑了这么多次,能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半个之前,他尚不能如此收放自如。
他也没想到,对着一个父亲要他必杀的女人,他还能和颜悦色,向一个毒妇撒娇。
他更没想到,在几乎确认了凶手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压住冲动,没有冲上去将近在咫尺的仇人千刀万剐。
这是这一日之内,他居然变了很多。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回到正堂。
正堂大门和窗户,同时紧闭。
孟化舟推了一推门,没有推动——大门竟然锁了。
一瞬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说的:
“我死后,你把门锁了,装作我还活着的样子,等做完事再回来。”
这时,他没锁门,但门居然自己锁了。
是凶手锁的门么?
那不可能,凶手早就跑了,自己去追可是防着他原路返回的。
而且人都杀了,再锁门有什么意义?拖延发现的时间?父亲死的消息,只有自己需要拖延,其他人拖延有什么意义?
而霆雷院里也没有其他人,难道说……是父亲锁的门?
或许是吧?
父亲虽然被穿胸,但毕竟修为深厚,大概没有立刻就死,或许还有一口气在,强撑着锁上了门,不让所有人包括自己进去,这不也是很合理吗?
他是什么意思呢?要装作还没死,不把死讯暴露,保持对众人的威慑,好给自己争取时间吗?
那这段时间,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推门进去,将父亲遗容收拾妥当再出来吗?
孟化舟略一犹豫,终究是没有推门。
如果父亲希望自己目睹他的死状,他根本没必要锁门,既然锁门,那就是不希望自己打开吧?如果打开了,父亲泉下有知,一定大骂自己优柔寡断吧?
父亲一直是这样骂自己不成大器的,可是孟化舟自觉成长了,似乎应该有忍住一时的器量了?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一旦打开这扇门,看到了尸首,孟天声就真的死了。现在不开这扇门,或许还能欺骗自己,父亲现在还在。他现在支柱坍塌,心情起伏,很需要一个虚幻的理由支撑自己。
他停了很久,只默然行了一礼,便离开了霆雷院。
再度出了大门,孟化舟恍若无事,宣布道:“今天的事情庄主已经知晓了,他老人家亲口吩咐,误会,都是误会。惊蛰山庄里没有坏人。尹师姐更是最可信不过。好,就这样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孟化舟上前笑道:“师姐,你跟我来,啊,两位师姐都跟我来。师姐刚刚答应我了,考验继续,明天咱们启程……”
徐司药忙上前道:“少庄主,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
孟化舟笑眯眯道:“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其实对于尹师姐来说,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徐师姐也不要担忧,程序是需要你走这一趟的。但其实大伙心知肚明,尹师姐众望所归,自然无碍。她又宽宏大量,你陪她散散心,绝不会为难你的。”
徐司药看向黑寡妇,见她默认了,松了一口气,道:“我自然跟随师姐。”紧接着暗想:你已经赢了,不紧着继位把事情敲定,把老头宰了拿他的剑,非要去陪这小子玩儿什么游戏,心也太大了吧?就不怕有什么万一么?
此时她是不大敢和黑寡妇对抗了,但若有人能斜杀出来,坏黑寡妇的好事,不管得益的是不是她,她是乐见其成的。
孟化舟道:“尹师姐、徐师姐,这就四个人了。还有这位岳兄……”
他看向单独的那个年轻人:“岳兄也去吧?”
岳来站的远些,一直双目望天,仿佛在发呆,这时听着孟化舟的话,突然回过神来,道:“我想见庄主。”
孟化舟笑容微僵,道:“庄主不便见客,岳兄,你要理解,庄主年事已高,需要好生静养,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我知道你想为堂主讨回公道,但现在庄主也难管事。你见他也没用。你不如直接问尹师姐,师姐,你一定会安排好各位首领的后事吧?”
黑寡妇笑道:“那是自然。绝不会让兄弟们、兄弟们的家眷受委屈,也不会叫一个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察堂主也好、金楼主也好,后事都要安排的妥妥当当。若是按规矩死在蛊斗中,那也不好追究,但若有人冤死,我必寻根究底,还人公道。”
岳来看了她一眼,目光甚是木讷,只道:“不让我见,我就回去了。”
孟化舟道:“慢走,岳兄,你可以随我去西山。我记得察堂主也是雇佣你的,他雇佣你时说明是一段时间,是不是按天算酬劳?既然如此,由我来雇佣你。也是按日子算钱,酬劳再翻倍。”
岳来沉默片刻,道:“也好。”
孟化舟露出仿佛发自真心的笑容,道:“太好了,我有各路高人、自家弟兄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397 结果
太阳终于升起。
稀薄的晨雾冲散了夜色,阳光又冲散了晨雾。
粗壮耐劳的绞盘索道再度转动,连接上了上山下山的通道,结束了悬崖上惊蛰山庄的隔离。
“暴风雪山庄”被打通了。
幸存者们来到绞盘前,一面等着吊篮装好,一面还在谈笑风生。
孟化舟本来是要请黑寡妇在山庄上休息一下,然后转天一起出发的,黑寡妇借口担心下面弟子的安全,要带着同伴下山歇息,徐司药也恨不得逃离这鬼地方,自然也要跟着走。
孟化舟自忖黑寡妇必然放不下庄主的前途和仙城的梦想,肯定是跑不了的,也不欲打草惊蛇,她走了自己也能趁机布置一番,便答应下来,而且亲自送到绞盘一边,让人启动吊篮,送人下去。
弟子们正在装置吊篮,却见索道现已经不住往上滑动,接着一个吊篮自己升了上来。
这说明,下方有人主动上来了。
孟化舟微感惊讶,惊蛰山庄上下虽然交流通畅,但显然以上面为主。下方除了每日清晨会有弟子按时上报各方传来的讯息之外,只有等候庄中召唤才能上来。
而现在还不是上报讯息的时辰,理应无人上来才是。
难道下面出了什么事?
孟化舟一阵紧张,一阵头疼,如今这个时候,他当然希望意外事情越少越好。
然而事情并不按照他想的情况发展,那吊篮很快上来,坐着一个神色惶急、形容狼狈,衣衫上沾满血迹的弟子,上来就叫道:“紧急、紧急!我要见护法……”
刚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他便愣住,原来好几双寒光湛湛的眼睛刷的一声看了过来。
“呃……”都是大人物啊。
那弟子磕巴了一下,还是找自己认得的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恭谨道:“少庄主……”
孟化舟却不认得他,也懒得废话,直接道:“吵什么?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大呼小叫。说,什么事?”
那弟子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组织语言道:“昨天晚上山下出大事了,人都死光了。那群蛊斗的小……闹出了好大的事来。他们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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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妇眉头一簇,看向汤昭。汤昭也正皱眉。
孟化舟压根儿不知道山下有一场临时的蛊斗,道:“死光了?谁死光了?怎么又有蛊斗了?你从头说,仔细说,这么前言不搭后语,下面的人怎么会叫你来回禀?”
那弟子咽了口吐沫,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从头说起,道:“蛊斗……就是昨天晚上在山下举办的那场蛊斗。参加的都那几位头领带来的小弟子。按照庄主吩咐,这些小的都塞进断龙洞里进行一场蛊斗,倒不为筛选,就是先杀一杀外头来的人的威风。我们把他们赶到山洞里进行抹黑蛊斗,到了时辰活着的人才能出来……”
黑寡妇冷笑了一声,孟化舟有些惊讶,但也没放在心上,惊蛰山庄举办蛊斗再正常不过了,有理由会半,没理由也会办,随随便便就找人来杀一场,山下山上颇有几个专门为蛊斗修建的战场。连他小的时候都参加过几场并不公平的蛊斗。
别说小弟子,昨天头目都死了好几个,那些小辈儿的死活谁会在意?他唯一担心的要是黑寡妇的弟子,万一死的太多激起反感未免节外生枝。
他问道:“谁活下来了?死了多少?”
那弟子道:“我们也不知道。晚上我们打开山洞门,就发现山洞里全是血,不知死了多少……”
孟化舟不耐烦道:“清点了之后呢?”
这弟子真是废物,难道连蛊斗之后的清点都不会?总不会真因为几个年轻弟子死了就大惊小怪上来报信吧?
那弟子露出狼狈之色,道:“没……没来得及清点。我们几个刚进去就被人袭击了。老赵当时被阴死了。我和杜哥被扔进了山洞关了起来。外面有人大声叫嚷,让我们进行蛊斗给他们看。我们当然不肯,他们就把我们一关就走了。”
孟化舟愕然道:“你们几个废物被小弟子们反杀了?他们有几个人?你们有几个人?”
那弟子惭愧道:“我……也不知道有几个人。一开头是我们三个,但是后来……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被扔进来,应该有十多个吧。大概山下的师兄弟全都被抓进来了。也不知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把大门封死,只叫着让我们蛊斗,我们几次破门都破不开……”
孟化舟回头看向黑寡妇,道:“师姐,你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其实那弟子并没有说是黑寡妇的人干的,但是孟化舟就默认是她的人。因为黑寡妇在蛊斗中表现惊艳,半个晚上横扫了其他人,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么如果有人能干出反杀的事,多半就是她的人。
相反,若是那几个死鬼有这样的能人手下,自己却一败涂地,多少有点不和谐了。
黑寡妇笑吟吟并不反驳,余光扫了一眼汤昭。
她也知道自己人的手段,能有人活着赢得蛊斗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条不紊的布局反杀?多半是汤昭的人做到的。
这才叫强将手下无弱兵。
那弟子继续道:“今天早上,我发现山洞门没锁了这才打开,结果那些小贼全都跑了,一个人也不在了。我这才上来禀报……”
孟化舟突然道:“等等……今天早上?今天早上你打开门,那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他盯着那弟子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伤痕,已经猜到了答桉。
那弟子顿了一下,道:“昨天晚上……我……蛊斗……”
孟化舟几乎要笑,最终只是道:“所以你是这场蛊斗的胜出者咯?你可真听话啊。他们叫你蛊斗你就蛊斗,其他人呢?活了几个啊?”
那弟子忸怩了一下,终于道:“我出来的时候,杜哥还活着。我不忍心……”
孟化舟澹澹道:“有情有义啊。”
他其实倒不怎么生气,凡是惊蛰山庄的弟子,谁没经历过蛊斗?谁不知道蛊斗的凶险?身入蛊斗局中,别管是怎么进去的,努力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就算你自己不想,其他人也会替你做决定。那弟子能在一夜的蛊斗中活下来,说明他不如外面的小弟子,但是高于其他废物,如此而已。
孟化舟运了运气,勉强接受了自己手下又少了一批废物的事实,在黑寡妇面前保持不动声色,他也不发作这弟子,要想处置他也不必急在一时,他要处置的人多了,对此人毫无兴趣,只道:“你带路,我们去看看。”
那弟子带着几人下山。孟化舟和黑寡妇包括其他别院的人一起下去,满满当当坐了两个大篮子,一发下了山。
来到山下,又踏上了紫色的土壤,就闻到空气中一股焦湖的味道。孟化舟对山下熟门熟路,也不用问那个蛊斗的断龙洞在哪儿,直接往山洞处走去。
几人一路穿过一片树林,远远的就看见山洞的影子。
这几个人走得很快,谁也没发现树林的光线有一点奇怪。
汤昭走到这里时已经坠在最后,避开其他的视线,微微侧身,身影登时从阳光下消失。此时他深处另一片区域,在这片区域中,光线照射的弧度整体偏移,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死角,只有从特定的角度才能发现,这里竟藏着一个人。
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和“汤昭”一模一样,两个人站在对面,仿佛在照镜子。
主动走入幻境的“汤昭”主动道:“先生。”
藏在幻境里的汤昭点点头,道:“辛苦了,危色。昨天晚上连赶两场,也只有你做得到。”
危色摇摇头,道:“并不赶。蛊斗这种儿戏不浪费时间。先生,其实我是想尽量保全其他势力的年轻人的,但有些人不听我的调度,反而真的想认真参加蛊斗,我只好……”
汤昭直接道:“都到这里了,也别说别的了。各人的选择不同,命运自也不同。焦峰他们没事吧?”
危色道:“焦兄没事,那黑蜘蛛山庄的女孩儿也没事。还有一个却是不太听话,我只好控制了他,叫他受了点伤。现在他们走了,我让焦峰带队,远离了惊蛰山庄再找个地方藏起来。”
汤昭道:“那就好。咱们换回来吧。”
确认了焦峰他们安全,他就不问其他人了。在惊蛰山庄,问这些事真是没有意义。
危色点头,直接涂抹了一把脸,虽然没有完全换张新脸,但长得瞬间和汤昭这张脸不一样了。
汤昭嘱咐道:“你先藏在这里,这个幻境是我用屈光镜做的,可以主动解除。你走的时候把屈光镜带走。这回云中城你就不要去了,就留在这里扫尾,昨天晚上太赶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帮我打扫一下,别让人顺藤摸瓜找过来。不然我倒是无所谓,牵连尹庄主不太好,她本来也不知情。”
危色答应一声,道:“此去云中城,您要千万小心。您同路有人心怀鬼胎。一个是孟化舟,一个是岳来,这两个人都有杀意。孟化舟冲着所有人,尤其是岳来和黑寡妇,岳来我没看出来是冲着谁的。”
汤昭没有问危色是怎么看出来的,辨识杀意是危色的老本行,汤昭没理由不信。道:“孟化舟冲着黑寡妇?他还真听老子的话。亏尹庄主对惊蛰山庄的一片用心全白费了。那也没办法了,至此敌我分明了。”
他摇摇头,又道:“至于他想杀岳来,那是天经地义的。岳来毕竟是他的杀父仇人嘛。”
398 决定
说起来,让危色从山下赶上来,和汤昭打配合,是汤昭临时起意的想法。
起因是危色的一个报告。
大概半夜时分,汤昭刚刚布置完离火机关,那股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汤昭收到了危色的消息,说山下的事已经忙完,现在已经抽身,问要不要上来帮忙?
汤昭本想回绝,毕竟面对山下的敌人危色自然游刃有余,但山上还有老剑客在,危色就未必有实力参与,贸然上山平添危险。
但当时他突然心念一动,觉得上来也未尝不可。
危色可以不用出手,但凭他神出鬼没的易容本领,汤昭自己出手时,可以让危色给自己留不在场证明。
其实一般的武林厮杀,完全没必要玩什么不在场证明那一套,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输家永远闭嘴,赢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在此地却有一件事还是需要顾虑其他因素的。
就是杀掉老庄主。
汤昭是隐藏了身份的,杀掉孟天声就杀了,但牵连到黑寡妇就要三思了。黑寡妇要想坐稳本来就缺少人望的庄主之位,“谋逆篡位”这样的黑锅能不背还是不背的好。
同样的道理,汤昭可以在山庄乱杀一气,玩“真正的潜入”,但剩下一个烂摊子甩给黑寡妇也很不地道。
因此汤昭决定,还是用比较小的代价快刀斩乱麻。为此他需要危色的帮助。
此时上下的索道已经停止,要如何无声无息的上山来却是费事,汤昭用剑术光束把危色带上来容易,只是太扎眼了些。用御剑术也是如此。
汤昭想了几个办法,最后一拍脑袋选了最简单的一个——让猫头鹰把带危色上来。
这个方法甚是奇葩,以猫头鹰的力量肯定是不能带人飞行的,但平江秋改良过后的罐藏剑法是可以带人的,所以猫头鹰只是运一个罐子上来而已。凭他什么悬崖峭壁,还能拦得住天上的飞鸟吗?
当汤昭的火焰机关被触发的时候,天空中传来夜枭的鸣叫,那就是危色到了。
当时别院正是紧张时刻,汤昭正在处理五毒会众人,危色便没有降落在别院里,而是直接落在外面,当时汤昭叫他先隐藏起来,再找机会互相替换。
至于怎么隐藏,那就是危色的随机应变了。他本来就擅长隐藏和蛰伏,在危机四伏的惊蛰山庄也是如鱼得水。
孟化舟跟汤昭一行人穿过树林去找老庄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被危色放倒的武护法。汤昭那时便猜测是危色动的手,便寻思可以找机会互换身份了。只是他没想到危色胆子很大,不光轻易拿下一个护法,还冒充被护法指示来找人的弟子,当面重返现场。
没错,当时被火光吸引过来作证护法是假冒的的那个弟子,其实就是危色假扮的。他可能根本没冒充护法,只冒充了一个弟子,同时给出伪证,把众人注意力引导到找假护法那里去而已。
倘若汤昭没发现那双稍微浅一个色调的童仁,他也认不出那弟子是危色。
和危色顺利接上头之后,汤昭就在林中和危色调换了身份。应该说只有危色换上了汤昭的模样,而汤昭没做伪装,胡乱找块布蒙了个脸,表示尊重自己在隐藏身份便直接去了孟天声的房间。
到了孟天声那里,汤昭也不客气,直接拔剑。孟天声虽然是剑客已经风烛残年,汤昭来得极突兀,也不报名,不容他发动其余底牌,直接控制了他。
汤昭本来可以一剑了事,但此时孟化舟已经到了墙外,孟天声苦苦哀求,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汤昭终于还是允可。孟天声才有机会将孟化舟带进来最后叮嘱一番。
当时父子做最后告别时,汤昭就在旁边看着。
因为汤昭蒙面,孟天声也想不到他让孟化舟要杀的黑寡妇,居然就是制住自己的人的盟友,大概他是看不上黑寡妇,觉得她不配有这样的队友,因此没有顾忌。最后的遗言汤昭和孟化舟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杀他是杀对了。
不过到最后,孟天声也不是汤昭杀的,而是被另一个不速之客杀了,汤昭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是岳来杀的?”危色问了一句。
汤昭道:“不是他是谁?”
那人来的突兀,不但孟化舟,连汤昭也吃了一惊,但是和孟化舟冲出来找不到人不同,汤昭直接就认准了岳来。
他是从武功上辨认出来的。
那杀人的一剑汤昭见识过一次,就是岳来在别院偷袭米护法的那一剑。
汤昭当时就觉得那一剑很强,只说剑上的功夫,简直可以说是“惊艳”,是专门为偷袭而生的剑招,如惊鸿一瞥,又如神龙摆尾。
甚至汤昭自己因为太快成为剑客,普通剑招上反而没有这样纯粹高妙的绝招。
而杀死孟天声的一剑,又比杀米护法那一剑更强。
目睹此刻,汤昭惊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岳来,那一剑的暴起,让汤昭觉得自己若无剑术护身,真的会被偷袭到。
这位岳来虽然年轻,可能是汤昭见过首屈一指的用剑强者,也就是抛弃“宝剑”这个概念之外,传统意义上的“剑客”。
如此人物,到底是什么来路?
为什么要一路杀米护法,杀孟天声呢?
总不能真是为察飞烟报仇吧?
他达成目标之后,为什么还不走,不换身份的留在人群中,还顺水推舟的答应孟化舟的邀请?
难道说他顺便想把孟化舟也一起铲了?
那倒是巧了,孟化舟也想杀了他。
孟化舟虽然没有汤昭那样一眼看破他的身份,但他冷静下来之后,分别跟其他几个在场的人对了口供。众人给出了不同的证词,只有岳来完全没人记得他是不是在场。
虽然他确实不起眼,没有人能确认他就是中途离开了,但用排除法也能锁定他。
这就看出汤昭早准备替身的好处来了,危色其实什么也没干,就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站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就已经把汤昭的嫌疑排除了。
所以现在最激烈的猎杀战场是为孟化舟和岳来准备的。
汤昭正色对危色道:“你先去吧。到孟天声的房间里看看,我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麻烦你了。这个——”他拿出一面镜子,却是剑术“光束”的术器,“保证你来往无碍。”
危色点点头,他没多说,点头就是“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汤昭突然一笑,道:“房间里可能有一件为难的事需要你做决定。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危色微觉奇怪,汤昭按住了他的肩膀,道:“辛苦了,危色。先到这里吧,之后的路我先走了。”
不等危色反应过来,汤昭便放开手,一迈步出了幻境,从危色眼前消失了。
危色怔了怔,总觉得怪怪的,汤昭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危色跟他虽久,并没锻炼出“揣摩上意”这种技能。
此时他只按照汤昭的吩咐在幻境中等了一阵,然后再改了一个妆容,将幻境收起,轻轻易易的替换了一个山庄弟子,混上山崖。
幻境是可以遮挡光线的,用得好了不次于一个隐身符,只是偶尔会露出光纤扭曲的破绽。危色本来就是精细又谨慎的人,一路走到霆雷院,没有任何人发现。
霆雷院中,早已空空荡荡,孟化舟特别吩咐锁住的房间不许任何人靠近。众弟子正被连死两个护法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忙个不停,自然按照吩咐不去碰触老庄主的院子。何况本来也没人敢随便招惹老庄主。
危色靠近霆雷院,用光束轻易的穿过窗纸,进入了房间。
房间中果然凌乱,汤昭只是确认了孟天声的死亡,并没有给老头整理个遗容啥的。孟天声死亡的状态和被岳来刺了一剑时的状态一模一样,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汤昭说的扫尾,当然不是让危色给老头合眼、入殓、换寿衣啥的,而是指扫除跟汤昭有关的痕迹。这一点危色擅长,当年有些单子的客户有特殊要求,比如要求伪装成自然死亡,或者栽赃给竞争对手,扫尾的时间比杀人的时间还长,这种任务他也很顺手。
然而,进了房间中,危色一眼看过去,突然呆住了。
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汤昭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桌子上,孤零零插着一把剑。剑身晦暗,仿佛蒙了一层铁锈。
惊蛰剑!
正是五个黑道头目打生打死要抢夺的那把决定惊蛰山庄命运的剑。
汤昭最后竟没有把这把剑带走,而是留在现场。
然后他走之前对自己说:“有一件为难的事需要你做决定。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他的意思该不会是……
将汤昭最后说的话在心中滚了几遍,品出其中强烈的“分别”之意,危色驻足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把剑。
一股从魂魄中散发出的愉悦,令他几乎破了多年的城府。
曾——
三尺剑锋出鞘,锈蚀般的剑刃忽然焕发了丝丝光泽。
竟然如此……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