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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2 云西雁的大计划

    这个话题倒有点意思。汤昭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符式,各种疑难问题想得多了也有点吃不消,恰巧看到这个耳目一新的标题,又是熟人,不免进去凑个热闹。

    他一进入场地,云西雁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立刻喜道:“啊哈,汤兄弟也来了?好极了!咱们又添一员大将!”

    周围目光一下子汇聚,汤昭忙道:“不敢说大将,就想来听听的。”便坐在王飞身边。王飞笑着点点头打招呼。

    云西雁点头道:“感兴趣就好。你听听就知道了,到时肯定愿意加入我们。我接着说啊,这把剑仙的剑被人找了这么多年还找不到,肯定不是挖地皮就能找到的。它一定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

    汤昭微微点头,云西雁说的不错,这把剑落在昆岗这么多年,符会都开了几十届了,东道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人人都想找这把剑,早刮过多少遍地皮,如果这把剑还有个“剑”的模样,怎么会找不到呢?

    然而……

    底下一个明显就是武者的人致意道:“这个道理大家想了这么多年,也应该都想明白了吧?现在找剑都不是找剑,而是找剑象了吧?唯独剑象不知道,不大好找罢了……”

    汤昭心中一动,剑象他是知道的。

    另外一个年轻人摇头,大声道:“是我们不知道罢了。这剑都存在这么多年了,次次展示不同的剑法剑术,大势力围着研究,由剑法推剑象,肯定猜出个十之八九了,只是没有公布罢了。他们对着找剑都找不到了,咱们瞎猜就行了么?”

    有人反驳,云西雁反而越发得意,大声道:“没错,可是剑象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一般说对着找的剑象就是指‘显化’的境界,也就是剑侠的剑。剑侠的剑象如果是一头牛,那么显化出来就是一头真牛,你只要找到这头牛就好了。可是这把剑是剑仙的剑,剑象不仅仅是显化,而是成势,成大势。绝不是一头牛,而是万牛奔腾。”

    在座一时默然,倒有一大半不知“成势”是什么意思。毕竟剑仙离着年轻符剑师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呢,武者就更别提了。

    云西雁一口气道:“成势的剑象已经化作了大势,化作了环境,化作了领域。你别以为那一万头牛里有一头真的是剑象,剩下的都是假的。并不是,反而每一头都是真的,每一头又都不是真的,应该说合起来的牛群是真的,分散开来的个体牛却不是真的。”

    她讲了一大堆绕口的话,底下的符剑师多半还能勉强理解,武者已经被绕得晕了,最终一个身材高挑,快赶上云西雁高的女侠客道:“云剑师,你就直说吧,怎么找到剑呢?”

    汤昭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两人相像,心想:这位是云姐安排好的吧?

    云师姐道:“我就直说吧。虽然剑势无处不在,似乎不能把握,但凡是势阵,必有阵眼,只要找到阵眼,以特殊手段收取,便能收敛剑势,露出剑的原貌来。那时那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剑就会原样出现。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阵眼……”

    这时之前那个一直反驳的年轻人再次道:“可是……剑仙之剑势对我们是秘密,对大势力也是秘密吗?你知道的他们肯定都知道,你寻找的方法他们肯定也用过……”

    云师姐高声喝道:“你懂什么?你以为大势力人多、历史长就什么都知道么?各有所长好不好?我飞天窟就是建在一把剑的剑势上,号称千岩万画飞天窟。我从小就住在阵眼里,感受剑势之奥。没有人比我更懂剑势!而且别人找不到,或许是运气不够。我从小运气就好,比如这次我题目都不会,却能得前三名,仅差一分满分。就问你这是寻常运气吗?”

    众人目瞪口呆,汤昭忍不住掩面:姐姐,这种话说出来很得意么?

    云师姐道:“这两日我凭借眼力和运气,已经觅得蛛丝马迹,只等着符会最后一日出发去寻。装备,我来准备,道路,我来寻觅,责任,我来担当,我就问有敢跟我同行的吗?”

    台下一静,不少人登时恍然:对了,找那把剑固然困难,可是剑州岛就这么大,又不是什么绝境凶地,找不到又没什么损失,也没什么危险。反而找到了,剑仙之剑,那是什么样的收获?

    顿时,群情高涨,气氛热烈,几乎所有人都道:“愿意!愿意跟云剑师一试。”

    云西雁抱着肩膀道:“愿意的话,晚上来我天区五号客舍集合,我会告诉你们更多详情。行啦,你们走吧,别耽误我讲下一场。”

    有人奇道:“还有下一场?”

    云西雁道:“多新鲜呐?你们愿意都跟来,难道我就愿意都带上么?我会在这里宣讲一天,多多的让人知道!知道的人多,我才能选择最出色的同伴。愿意来的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加以选拔,看情况十个里面选一个也说不定。我的队伍只留精锐。那些凑数的就别来了!”

    听众渐渐散去,走时不免滴滴咕咕,表示不忿、不稀罕之意。但汤昭看他们神情,一定还是感兴趣的,心口不一罢了。

    等人走了,云西雁下来拉住汤昭,道:“兄弟,你跟我去不?还有世子,你是世子吧?你们两个要跟我去,我都不用再找什么人了。咱们就像在迷宫城那时一样并肩作战,还不马到功成?”

    汤昭和王飞同时摇头,又对视一眼。

    汤昭道:“老姐,我也不是不感兴趣,但不是没有时间吗?明天上午还有祭酒演讲,下午符会就散了,再过一日剑州也要关闭,你有信心在这半日时间找到剑吗?”

    云西雁道:“不是半天,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出发,进山里去找——我也不怕透露,我的目标在岛中央那座山里。还剩一天一夜,那是足够了。我才懒得听那个祭酒讲话呢。”

    汤昭恍然,如果说其他大势力铸剑师只是因为朱杨贬低铸剑师不爽的话,云西雁可就和那祭酒完全不同路。就不说她大概听不懂了,就算听懂了,她已经是剑生了,走上了剑道正途,怎么会对符道自强感兴趣呢?他不无遗憾道:“那我时间不凑巧,可能没法和姐姐去了。”

    王飞跟着点头,道:“我也得出席明天的符会,抽身乏术啊。”

    云西雁也不强求,只是遗憾道:“那可惜了。没了兄弟你,我得再招三个……五个人来弥补。”

    汤昭又问道:“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只是找着玩玩吧?成固欣然败亦无碍的那种。”

    云西雁道:“虽然找不到确实没什么,然而当然还是找到的好啊。我可是做了好多功课的,我这辈子看的书一大半都在这件事上了。前两天我在这里转悠,就在推算阵图,现在已经有了三分把握。”

    汤昭无奈,提醒道:“姐姐,你这推算都建立在这把剑是成势之境上吧?如果再高一层呢?那位剑仙也不只是剑仙呢?不只是剑势的话,就没有阵眼之说了吧?”

    云西雁神色怪异的看着他道:“你说啥呢?剑仙就是神仙,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哪还有更高的?剑州的剑当然是最厉害的那种,是仙剑无疑了。”

    汤昭想了想,似乎也不好解释,他从眼镜里看到的剑谱更不能直言,便不深劝,反正找不到就找不到呗,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探险了。对云西雁说,去山里活动比坐着听符会有意思多了。

    和云西雁告别,汤昭和王飞出来,汤昭道:“你也对这把剑感兴趣?”

    王飞摇摇头,道:“我要是感兴趣,自然就找人来翻山检海了。我们王府靠近昆岗,想要翻检剑州其实机会不少的。然而我都已经是剑生了,别的剑有什么用呢?不过,云姑娘倒是提供了一个思路——”说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再多说,反而问汤昭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汤昭摇头,道:“我要是遇到可疑的人,一定告诉你。”

    两人分开,汤昭随意闲逛,没再找到什么好讲坛,直到被同样来寻机找人的武者认出来,瞬间被一群武者包围了。

    前日汤昭做过演讲,便已经是张明星脸了。之前递过拜帖的侠客们对他更加热情,围拢过来跟他行礼交谈,还有几个没有递拜帖的也凑上来拜见。

    汤昭第一次应付这种事,处事未免稚嫩,好在他性情谦和,又是经商开店的,算是多有历练,倒也应对无差。

    毕竟,至少在符剑师至侠客这一层面,还是以符剑师为主。侠客都是恭恭敬敬的。几人都献上礼物,按照规矩,汤昭可以回去先看礼物,满意就在晚上设下私宴,邀请送礼者出席再详谈其他。

    汤昭也不是贪财的人,就算贪,侠客的积蓄也不能和符剑师比,哪怕他们是盗匪也一样,因为好的符剑师挣钱比抢钱快。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每个人问了几句,经历有黑道、盗匪背景的一概婉拒。

    其实世道不好,官府无力,以致盗匪成灾,也不能说所有盗贼都是自甘堕落,或许有逼上梁山之事。但汤昭自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萍水相逢,何必委曲求全?还是各自随心的好。

    好在符会为了安全已经筛过一遍武者,倒是履历清白者多。而等汤昭收下礼物,送他们回帖,他们也未必一定要来。因为这是双向选择,说不准几句话的功夫,对方暗暗就看你不顺眼了。

    处理完这些事,汤昭正要回去休息,众人也都散去,唯独有一人没走。这是个陌生面孔,汤昭奇怪道:“阁下还有事吗?”

    那陌生人欠身道:“不知先生还记得我么?”

    汤昭一怔,这个声音耳熟,道:“危……色?”

203 粗人

    “你是……危色?”汤昭吃惊的看着对方。

    眼前之人二十来岁,身材矮壮,相貌棱角分明,也是个武林豪客模样。但无论年龄、相貌、身材都和昨日的危色大相径庭,如何能是一个人?

    但要说不是,对方的声音还有语调中那种文质彬彬的抑扬顿挫,又是一模一样,乃至轻易模彷不来的。

    那人微微欠身,道:“正是小人,本想以昨日之貌再来见先生,怎奈情势不便,还望先生恕罪。”

    汤昭目光微动,道:“这么说,昨日是真,今日是假咯?”

    危色温和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先生慧眼,想必不会被区区皮相所迷惑。”

    那就是……都是假的咯?

    汤昭心中一动,上下打量这位“相貌刚毅”的武林豪侠。

    上次就觉得他相貌粗豪而言谈文雅,颇有些表里反差,现在看来,果然表里不一。

    他缓缓道:“众人皆散,阁下独留。莫非还有话说?”

    汤昭神色不变,道:“既然来了,总不是只为露一脸,你要做什么?”

    那危色道:“海边风景好,不如去那边走走?”

    会场花栏之外,就是海岸,确实比场内清净。

    汤昭道:“如今海上尽是龙渊的船来往,看你我两人,恐怕反而惹人嫌疑。”当下转身走回云西雁的讲坛。就见云西雁送走了上一拨听众,正重新整理会场,等待一拨新人。

    汤昭进来,笑眯眯道:“姐姐,我又来了,借你地方坐一坐。”

    云西雁一怔,目光看向身后人,爽朗笑道:“那有什么问题?我下一场一刻钟之后开始,行不?”

    汤昭道:“足够了,谢谢姐姐。”

    汤昭在最后一排入座,危色坐在他身边。汤昭从旁边拿了茶来喝,束音成线,传音道:“怎么回事?难道阁下身上有什么麻烦吗?”

    用内力传音,简单方便,尤其是距离近时绝不至于有人窃听。而危色肯定也是会,只要内力有了火候,多少会两手。

    危色也拿了茶,用茶杯盖轻轻撇了撇茶叶,传音道:“若是我自己的事,绝不敢麻烦先生,只是事情涉及到先生,不得不叨扰。先生还记得李琼生吗?”

    汤昭道:“记得……就是跟阁下谬赞我的侠客吗?”

    危色微微点头,道:“是。正是他向我推荐了汤先生。他死了。”说罢轻轻递过一物,乃是绣着七星的袋子,多半就是龟爷给他的空间袋。

    汤昭一凛,道:“这是什么?”

    危色道:“尸首。”

    汤昭手一僵,袋子已经接过,竟有些烫手,道:“给我?”

    难道说危色半夜寻来要空间袋,是为了给朋友收尸?

    那倒算他有义气,然而为什么给汤昭?汤昭并不认得李琼生,要他的尸首做什么?

    如果是朋友死于非命,想要追查凶手,那更应该找龙渊啊?龙渊有很多人手专门处置会场上的意外情况的。

    危色道:“三具尸首都在里面,我想问先生如何处置?”

    汤昭怔了怔,道:“你等等……三具?”

    危色道:“是的,还有杀他的凶手。”

    汤昭呆住,隔了一会儿,道:“我有点乱……你从头说吧?”

    危色点点头,依旧举止温和,都有几分翩翩君子的风度了,道:“昨天晚上我和先生交谈甚欢,正打算暂时回去准备礼物,路过一花坛时就听有人叫我的名字。寻迹看去,原来是李琼生李兄。他已经趴在花坛下全身是血。我询问情况,他抓住我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一件东西塞在我手里。我见他命在顷刻,怎奈在下不通医术,便按住他穴道,出去叫人,但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异动,又赶紧转身回去,花栏下已然空无一人。”

    汤昭静静听着,心中思索,道:“或许是别人救助了他?”

    危色沉稳的点头,道:“我自然希望如此。但总觉得场景诡异,无头无尾,不得不以防万一。好在他身上流血,容易追踪,我便寻迹去追,正好追到先生的客舍前。”

    汤昭心中迷惑,怎么又涉及到自己了?都闹到自己门口了,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哦,好像昨天喝断片儿了。

    危色道:“我追到你的客舍外,却正好看见两个人,架着一具血淋淋身体,想要往先生房里扔去。”

    汤昭悚然,几乎就要站起,道:“他们要……”

    危色仍是不紧不慢道:“大概是要让人死在先生房里吧。究竟他曾经投了拜帖给你,也不能全无瓜葛。”

    这解释汤昭也想到了,但觉得匪夷所思。栽赃陷害固然卑鄙,但是为什么啊?他得罪谁了吗?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李琼生啊。

    危色继续道:“我想先生不喜此事,便将他们都杀了。再进去找你商量,没想到先生宿醉未醒,只好先求了一个空间袋,将三人尸首装好,今日送给你。”

    汤昭默然,危色说的平平澹澹,宛如吃饭喝水一般,但细细听起来总觉得槽点甚多,道:“那两个人全给你杀了?一人杀两人,龟爷可没提听到打斗的声音。难道你秒杀了他们,他们没反抗吗?”

    危色道:“秒杀?是一击致命吗?确实,杀的时候他们倒没反抗。想来是因为专心害人,没有防备偷袭吧。哦,对了,他们怀中有此物。”他伸手取出一物,竟是一块报讯烟火,“想来是想将尸首放进去之后再发讯引人围观,叫先生有口难辩吧。”

    汤昭默默接过烟火,仔细端详,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停了一停,道:“除了这两个死人,还有其他人同伙吗?”

    危色道:“想来是没有了。我装敛了三个人,在先生门前等了一阵。等到天亮人声渐起,想来没有人再能趁夜做恶,便抽身回来了。这件事我今日想了一日,百思不得其解。但想想一来我是个粗人,想不得这等巧思。二来其中必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既然事涉汤先生,或许你知道原委,还是交给先生处理就好。”

    汤昭欲言又止,心中又不免震动:什么在门口等了一阵?分明是等了一夜。最终道:“我……我也想不出来。我倒是有个仇人,但这件事……”

    他的仇人不必说,就是祭酒朱杨了。但这件事和朱杨的手笔风格差距很大。总觉得朱杨以强袭为主,不大做阴谋诡计的幕后黑手?

    难道说朱杨不止带着鳄鱼明火执仗,还会带着手下搞栽赃陷害吗?

    然而……如果搞事的就是朱杨,龙渊怎么会查不到呢?

    他从头细想,道:“前晚李琼生交给你一件东西,是什么?”

    危色取出一件东西,道:“是这个。”

    那是一块牌子,光滑洁白,汤昭还以为是玉,仔细一摸,却不过是大理石,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昆玉下院”。

    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蹙眉道:“李琼生不就是昆玉下院的吗?这应该是他的身份牌吧?”

    危色回应道:“想来是如此。”

    汤昭道:“他临死时把身份牌交给你是什么意思?”

    危色摇头道:“在下是个粗人,想了一日没有头绪。先生觉得呢?”

    汤昭用手摩挲着石头牌,道:“难道说杀他的人里名字有个昆字、玉字?”

    危色摇头道:“难说。但将他尸体搬来栽赃的凶手就有两人,难道个个都有昆字?会不会是指的……他们门派内讧?”

    汤昭缓缓捏住石牌,道:“我知道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会把这个牌子转交给应该交的人。这次多谢侠士了。若非侠士,我险些沾上一身脏水。”说罢起身拱手相谢。危色起身还礼,惹得云西雁在台上好奇的看了过来。

    汤昭对云西雁笑着摆摆手,起身告辞,和危色一起出了小会场。汤昭突然道:“危侠客,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危色用眼神疑问,汤昭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你这手易容术非常漂亮,我观察了好久,竟没什么破绽,一个人相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身形也能轻易改变吗?”

    危色道:“有些困难,矮小装高大容易些。高大装矮小就要难了,不过练了缩骨功也能应对。至于胖瘦,只能靠垫外物冒充。”

    汤昭沉吟道:“缩骨功一般没人练吧?没想到你有这样偏门的功夫,还能闻血追踪,还有杀人于无声的手段……这让我想起了一个长辈。”

    危色一怔,道:“先生说的是……”

    汤昭道:“你可知花容夫人?”

    危色默然,过了一会儿笑道:“江湖第一女杀手,号称千变花容,万种手段,我如何不知?先生和她熟识吗?”

    汤昭道:“她是我师妹的母亲,自然是我的长辈了。易容,追查,刺杀,本是阎王店的拿手好戏。说是女杀手,我觉得未免贬低她了。她身为阎王店大掌柜,不只是杀手,更是个叱吒风云的武林大豪。可是在我眼里,她看起来是个慈母心肠的女子,从不外露杀气,就像一把藏在袖子里的刀。”

    危色神色平静,道:“是啊。杀手怎么能把杀气露出来呢?那是很危险的。”

    汤昭不再多说,道:“对了,危侠客,你愿意跟我举证吗?”

    危色道:“您不打算私下报冤仇,而要去龙渊揭发求公道吗?先生怎么说,我自然怎么做。只是我是人微言轻,一个侠客而已,又是个粗人,说话恐怕没什么分量。”

    汤昭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粗人?我也不去找龙渊,去找另一个朋友。他早就说过,遇到可疑的事可以找他。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呢。没想到你为我送一大功。还请不要推辞。”说罢自然而然拉住他的手。

    危色也不挣脱,道:“既然是先生有命,我自当遵从。不知是谁?”

    汤昭道:“他么,是另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204 禁忌

    又是一个清晨,波澜起伏的符会终于来到了第三日。

    符会的第三天,也就是正式会期的最后一天。会场上依旧人来人往,但在座的人来的不如之前齐了。

    符会最重要的是第一天,算是个开幕式,嘉宾齐至,仪式盛大,大家都坐齐听祭酒讲课,晚上又有盛大宴会。然后就是挑纪念品的那一天,也大概无人缺席。其余时候就没有硬性规定,来不来全看自己。不免有人出去游玩,有人组队冒险,有人呼朋唤友吃喝玩乐,还有的干脆哪有不去,就在客舍呼呼大睡。

    其实这一次符会还算不错。一来最后一天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演讲,虽然有不少像云西雁那样不感兴趣的,但感兴趣也很多。二来……剑州这回的地界比较好,乃是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岛,等闲出不去。且因为之前船上的死人,给坐船出岛蒙上了一层阴影,龙渊又加紧日夜巡逻,倒没有人提前出岛去昆岗野营。

    所以第三天上午,会场居然还坐了将近一半人,那也很不错了。

    好在天区的年轻人大多好学,几乎坐满了,又因为离着讲坛近,从台上看下来很是可观。而主席台上除了北辰殿主、雪山王世子,仅剩下一个昆玉剑派的张寿松长老还在,想来是因为地主,不着急回家的缘故。北辰还好,坐如铜钟,与第一日相彷,那世子却是精神恹恹的,好像没睡好,强撑着来这里坐,没一会儿就打了两个哈气。

    另一个张寿松倒是精神很好,跟北辰殿主说着什么。

    “我剑派下院的弟子来了不少,尽是些投帖交友的,真是给符会添了不少麻烦。”

    “诶,何谈麻烦?符会就该热热闹闹才好。而且你们昆玉剑派稳坐昆岗几百年,即使是下院,弟子也非同一般,比其他武者强得多。和这些小孩们交往互助,岂不是合了符会的本意?”

    “对了,有弟子跟我说,我们下院有个弟子前晚突然不见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不是剑派入门弟子,到底也挂了我们昆玉的名字,没了一个活人总是不好……”

    “是么?我叫人帮你找找。总要给张兄一个交代。有什么线索没有?”

    “有个弟子跟我说,他要去和投拜帖的一个符剑师见面,从此就下落不明。那个符剑师好像就是……”

    这边正说着,朱杨再次登台。

    朱杨再上台,待遇再非寻常,掌声热烈喧天。显然经过第一天的精彩讲课,他已经镇住了绝大多数年轻符剑师。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的修养,他的精神也好多了,身板笔直,面色红润,甚至有点亢奋。

    掌声渐歇,朱杨欠了欠身,也不坐下,直接道:“诸位同学,上一次我的课程讲得鳄鱼,今天我们讲人。强化人的魂魄。在这之前,我会先回答一些上节课遗留的问题。上次讲坛之后,有不少同学追着问了些问题,我觉得问的很好,索性在课上和大家分享。比如有的问题说,鳄鱼的魂魄和人的魂魄有何不同……”

    这一回他没有发表鼓舞人心的演讲,直接进入正题,语速也比较快。

    汤昭正坐在台下,不知怎的有点集中不了精神。虽然说他今日心中有事,但朱杨后面的课程他也是真心想听的。只是不知怎的,他觉得今日台上的朱杨虽然说话更流利,精神更昂扬,但却没了之前那种言谈举止引人入胜的魅力。

    “还有人问……你提升了魂魄,还有没有更直观更特别的表现,让人知道你与众不同呢?上一次我说还不到时候,所以没法展现。但我回去之后细细想来,也不是不能展示。今天就补上这一课,让大家看一看。”

    这句话一出,众人齐齐期待起来,连汤昭也精神一凛,直视台上人。

    所有人都想看,如何能直观的展现出突破了魂魄的成果?

    就见朱杨抬起手,伸向喉咙……解开了衣扣。

    ???

    衣扣一开,露出里面中衣,朱杨脱掉了外袍,然后竟然还不停下,继续脱中衣。

    最后……堂堂祭酒,在仲春符会当中众多年轻符剑师和雪山王世子等众多贵宾面前,脱了个光膀子。

    光膀子倒也罢了,还是残缺的光膀子,他的右臂折断,只剩下肩膀上多少年还清晰可见的伤疤,直面伤残,令人心中难受。

    连带汤昭在内众人都懵了,都这么盯着他。

    “你们——看好了!”

    突然,他肩头的伤疤鼓胀起来,底下的肌肉就像气球一般吹起,还在有规律的伸缩律动,一根根血管如爬虫一样攀附在皮肉间下抽动。

    汤昭念头一闪:难道说——

    只听汩汩几声,皮肤突然炸开!

    从皮肤里钻出的,不是模湖的血肉,而是一个成形的肉体,包裹着皮肤,不住的向前生长。虽然生长的速度不快,但确然如同棍子一样越长越长。

    生长出来的肢体不只是血肉,更是骨、肉、筋、皮俱全,就是完整的器官,只是皱巴巴的,就像刚刚从羊水里出声的胎儿。

    场中无声,就这么大眼小眼一起瞪着,瞪着他的胳膊一点点生长出来,胳膊前方又生长出一只手,先是手掌,再是手指、指节,最后连指甲都生长出来。

    咯咯——

    他轻轻地捏动手指,发出骨节的响声,说明这是一只完整的手。

    怪……怪物!

    所有人都升起了这个念头。

    说是神异,也确实是奇迹,可是这奇迹的感觉并不那么好。因为太反常识,生长的过程视觉冲击力也太大,很多人对这个奇迹心生抵触。

    而且……

    底下有人忍不住问道:“这……这不是肉体的生长吗?和魂魄有什么关系?”

    朱杨的脸色变得白了一点儿,似乎生长肉体对他的消耗不小,但神情还是很得意,一字一句道:“你们都没发觉吧。肉体的潜力是很大的,这样的生长并不是不可能。为什么人做不到?那是因为魂魄,魂魄是枷锁!魂魄桎梏了肉体,让身体发挥不出最大的潜力。而我解开了魂魄的枷锁,让魂魄质量无限提升,那么肉体的提升也是无限的。不只是肢体复原,甚至如那神话中的滴血重生,肉身成仙,破碎虚空,又有何难?破解一切问题的钥匙都在魂魄上啊。”

    说着,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我看你们有些人脸色不好,是觉得丑陋吗?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失败了,残废了,死了,却还有这样一个机会重获新生,从枯骨残骸里爬出来,再次见到太阳,你还觉得丑陋吗?恶心吗?你只会觉得感激,感激有这么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不是什么猎奇害人的表演,这是奇迹啊!生命的奇迹啊!”

    一阵静默之后,底下嗡嗡声起,人们压不住讨论的欲望,向左右不住追问,好安慰自己的震撼。议论着议论着,很多人从之前的生理不适渐渐缓过来,开始认同他的话。

    确实……纵然过程触目惊心,但结果难道不是好的吗?

    这不就是奇迹吗?

    吴云飞口干舌燥,对汤昭道:“汤兄,你怎么看?”

    汤昭觉得头脑乱哄哄的,脱口道:“是不是有些不对?”

    吴云飞道:“什么不对?你也觉得太邪门了吗?魂魄打开就能让肉体生长……这合理吗?”

    汤昭道:“不是这里不对……是人不对!”

    而在另一边,蛰伏在一个角落的鞠天璇突然神色呆滞,似乎魂飞天外。

    她旁边就是闵开阳首座,轻声道:“师姐,他好像有点疯了。虽然本事厉害,但精神不大稳定。你一路跟着他,发现他是个预备的疯子了吗?”

    “啪!”

    鞠天璇一拍旁边的树,道:“不对。”

    闵开阳疑惑地看着她,鞠天璇重复道:“不对,这样就不成立了。他在说谎!”

    闵开阳正要问,鞠天璇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开阳师弟,你一向是负责查小光王的桉子的,现在卷轴都在你这里。咱们再查一遍朱杨。我觉得不对。”

    闵开阳奇道:“当时不是你说他不在剑州,所以没有嫌疑吗?”

    鞠天璇道:“是啊,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但是……他既然能断肢重生,又何须仇恨到咬牙切齿,以至于跌了身份,到和一个素未谋面的晚辈为难的地步?这个理由不对,说不定只是个遮掩,他在我面前三番四次咬牙切齿,分明做作!之前我被他引导,陷入了盲区了,可能白白放过了很多线索。咱们再去查一遍。”

    闵开阳叹道:“师姐,先别管他了。咱们还有任务,哪能分心查这个?先把今天的事了结,会后再管其他事不迟。”

    ……

    这边首座在议论,场下也是议论。

    突然,席上站起一个人,却是岳慎,他的神色非常严肃,近乎严厉。

    “祭酒。我虽然不懂魂魄,但一直敬重你的研究。上次听完你的课程,也觉得茅塞顿开。但你今日这个表现,真的不像是魂魄提升,解开生命桎梏之故。反而像是……”

    他盯着朱杨,一字一句道:“以精神强行支配肉体,压榨身体潜力,生出种种反常,是魅影中斗魅的手段,后来被前朝灵官学了过去,成了一路邪修灵官。这一路邪灵不但不长寿,不超脱,反而格外残酷,皆短命,且不得好死!”

    那朱杨的笑声渐停,但笑容依旧留在脸上,道:“哦?你懂灵官?不愧是清渠书院的学生,端的博览群书。”

    岳慎深吸了一口气,道:“阁下承认了吗?你要知道,这是——人间禁忌!”

    台上,北辰殿主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盯在朱杨面上。

    朱杨笑道:“我知道。说是人间禁忌,不如说是官方禁忌、朝廷禁忌。但是,要想追求前所未有之巅峰,怎么可能不尽我所能参考所有前人学识呢?我直说吧,这不是邪灵那一套,我这是魂魄大道,比那一套强上百倍。但我参考研究过整个前朝灵官体系,我正是从那肥沃的片土壤里,开出了更娇艳的花。”

205 进退

    众人一呆,表情各异。

    有些人,如大势力中的倚天阁、飞天窟,先是惊诧,紧接着便或无所谓,或看热闹。有些人如小势力如一百零八泉等,茫然不知所以然。而也是小势力但人本身聪慧博闻如汤昭这样的,心知不妥,但没有上升到本能的愤怒。而既懂得又敏感者,如朝廷直属的清渠书院岳慎,已经脸色涨红,惊怒交集。

    “祭酒!”岳慎大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一条死路、邪路,当年就被摒弃了!你把它从坟墓里拉出来装表贴金,会自绝于天下的。”

    朱杨澹澹道:“死路啊。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研究了大半辈子符式,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多少活路。把研究了那么多年的灵官道路塞进棺材里,那才是真正的浪费。为了成功,我必须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失败的。”

    岳慎越发控制不住,切齿道:“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败的,他们伤天害理,出卖生民,被天地所不容。阁下不要误入歧途!”

    朱杨道:“那是人的问题。作恶的是人,杀人的是人,学问是学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学问是没有错的。当初有人用错误的手段得出了正确的结论,难道我们就要连正确都拒之门外吗?”

    岳慎越发愤愤然,情绪激动,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旁边站起一个女子,却也是清渠书院的尚尺素,她倒不如岳慎般义愤填膺,只微微冷笑道:“岳师弟,不要说了。你说一千种事实,他有一万种狡辩。以各种名义公开妖言惑众者多了,如今他不过换了‘学问’为遮羞布罢了。我们和这种人说不着,但我想问北辰殿主——”

    不等朱杨开口,她直视旁边的北辰殿主,道:“如今符会龙渊为东道主,你们也觉得祭酒可以这么说吗?”

    她看着的不只是北辰殿主,更有雪山王世子。

    龙渊算是“前朝余孽”,但当时主动反正,已经换过一遍立场,如今应该没有退路才对。而雪山王更是正经的宗室,如何能容忍如此悖逆之言?

    北辰殿主面沉似水,但他一向严肃,也看不出表情变化,反而对雪山王世子道:“世子,你看呢?”

    王飞正打瞌睡,这时勐然惊醒,哑声道:“什么?”

    北辰殿主看了他一眼,道:“世子不反对的话,我便让他说完。看他还有不少言语,倒不妨有始有终。若真有荒悖之论,此地乃是孤岛,谁也出不去。”

    王飞用手抵住额头,点头道:“说。”

    他们两个做主的如此,旁边张寿松乃是个武者,哪能反对?

    北辰殿主冲着两个清渠书院的年轻人道:“二位且不妨坐下,凝神静气的听一听。我听说读书最养气,怎么二位都沉不住气呢?”

    尚尺素大怒,岳慎朗声道:“读书养气,养的是浩然正气。正当此时气冲牛斗,与邪道势不两立。我清渠书院弟子是天子门生,从不敢违背书院门前训示。今日歪门邪道妄想高台教化,此乾坤颠倒,清白玷污之局。所谓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此非我等久留之地”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剑,割下一片衣袖,甩在席上。尚尺素同样如此,两人并肩而出。

    走到门口,他回望一眼,喃喃道:“太让我失望了,亏我以为你是开天辟地之人……”便头也不回走了。

    满座寂然,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有人陆续离开,起头的是书院学生。

    天底下但凡叫书院的势力,多半和朝廷沾点关系,而且其中翘楚入仕容易,即使如今朝廷渐渐威严扫地,书院也能保留最后一分人心。

    当然,还有一些人走是因为会看眼色。眼看此地有了冲突,上升到正逆的高度,留下来似乎有嫌疑,纵然不知道嫌疑在何处,但麻烦总是少沾一些为好。

    而走的人一多,有些从众之辈也坐不住,跟着离开。

    最终,座位上只剩下小半的人,颇有些寥寥无几的感觉,天区反而剩下的人还多些,人区基本上跑光了。

    朱杨冷眼看着这一切,突然道:“好了,剩下的学生都是纯粹的、求学若渴的好学生。大家都不要拘泥于天区还是人区了,都靠前来吧。”

    北辰殿主不动,王飞也不说话,最后众人所有人都依言集中过来。

    剩下的大概三四十人,比天区预定的席位多些。但天区的布置本来十分宽松,多添几个椅子依旧坐得很舒服。

    汤昭坐在席上,突然察觉有人靠近,却是江神逸,他本坐在天区靠后的位置,这时凑到前面来,就坐在汤昭席位旁边。

    汤昭自无不许,就见江神逸冲他使了个眼色。汤昭眨了眨眼,凑过去传音道:“干嘛?”

    江神逸见两人不能心有灵犀,也只得改成传音道:“我觉得有点问题。祭酒的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果有危险咱们……”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一震,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往上飘起,但身体明明坐在原地,意识却往上飘飞。

    魂魄出窍?

    但紧接着,汤昭发现没那么严重。四周彷佛起了一层雾,他以之前的姿势出现在了一片似是而非的会场上,这里周围的环境模模湖湖,似乎还在原地,但又有一层毛玻璃一样的隔膜,让周围变得模湖。

    在这片新地方里,除了汤昭,还有其他人,都是以模模湖湖的光影状态出现的,也不再按照外界顺序,而是自然而然拢成一圈。

    此时汤昭立刻想到了自己在观想中的状态,心中已经恍然——这些都是在场众人的精神体,却不知被朱杨用什么手段接引来到这个地方。

    这有点像接引入梦,但又没有梦境的那种模湖感。想来是另一种范畴的方法。

    正当中有一个身形端坐,正是朱杨,只有他是清晰地,和外面一模一样。在这块奇异的地方,他是真正的东道主——所以他就没接引本地的东道主北辰殿主进来。

    汤昭和其他没见识的小辈一样还在这神奇的地方东张西望,旁边一个影子已经开口道:“倒影之境。又是前朝灵官的灵相应用之道。朱先生,你说参考前朝的研究,参考的可真是不少啊。”

    这个幻影模模湖湖,但声音一开口就听出来了,是玄素斋的诸葛玉丹。

    汤昭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己猜错了,这不是精神体,是灵相的应用,但他们明明不是灵官,不能练成灵相,却被朱杨一个手段带到了这里,凝成了一排类似灵相的东西,这么说朱杨就是很强大的灵官了?

    但不是说灵官和本人都相反么?怎么朱杨不是个青年女子,反而和他本人一模一样呢?倒是诸葛玉丹的虚影虽然模湖不清,但仔细看确实像个老头子。那么汤昭自己的虚影应该是个相貌丑陋的老婆子吧?

    朱杨澹澹道:“我说了,灵官只是参考。我的手段远超灵官。你们也看到了,我不用那种简陋的半身灵,而是直接凝成直照本心的真灵相。而我用这种手段,也不过是把大家拉进来,传授我的魂魄之道。而不受那些心胸狭窄之辈的干扰罢了。”

    旁边楚山侠咕哝一声:“前朝的灵官也能灵体塑形的,他们装龙装虎,手段百出。”

    朱杨不理他,道:“这个幻境里只有我们,我,和愿意学习我的魂魄之道的人。愿意学习的人,我都带进了这里。我这里不但有魂魄真传,还涉及到许多灵官相关的知识,难免有些某些人不能入耳的悖逆之言。受不了的可以走了。”

    事到如今,介意这些的早就跑了。留下的都是没什么忌讳的。说起来汤昭也挂了个检地司命官在身上,但他在检地司除了除魔安民,听到的只有“君侯”,哪里听过什么朝廷?至于从小被陈总教导,知道“善恶”,知道“是非”,反正没知道什么“忠君”。

    朱杨道:“那么我会讲真东西。魂魄——”他手中冒出了无数字符、图画,将自己那番惊世骇俗的研究展现在这些年轻人面前。

    他们里面自成课堂,外面的人只能看见突然之间,在座众人变成了泥塑木偶一般,眼神涣散,也不知干什么。

    北辰殿主看着这景象,沉吟不语,似乎在想什么。

    四周沉默冷清,那昆玉剑派的张寿松长老百无聊赖,竟然凑过来跟还是没睡醒一样的王飞讲话。

    “世子,你真的不在意么?”

    王飞疑惑地侧头,道:“什么?”

    张寿松压低了嗓子道:“我虽然是个山野老朽,也知道这个朱杨大有问题,观点堪称大逆不道。他是个无根散人便罢了,龙渊把这么一个人搜罗过来是什么意思?依我看,龙渊这个东道还真不如之前的莫干山……”

    王飞用手指了指他身后,意思是龙渊的人虽然没注意这边,但就在迟尺,你这么大喇喇说人家坏话好吗?

    张寿松干笑两声,越发凑过来道:“世子勿怪,老朽向来有话直说。其实我早看龙渊不顺眼了。我这里还听了个传闻,那龙渊……”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模湖不清,王飞不由自主的靠过去听,突然张寿松手一翻,一把利剑化为剑光,插入王飞后心!

206 真假

    背后一刺!

    王飞离着他如此距离,背后偷袭,焉能不中?

    唯独一剑插入,剑光没入,张寿松只觉得手一空,只见手中人影彷佛塌陷一般,化为一堆山石,山石之中,藏有丝丝血迹。

    张寿松心中震惊之余,身子也是一虚,已经消失,原地留下一株枯木,被远处横来的一道剑光一切两半。

    两剑,两次偷袭,都被对方破解,而抵御偷袭的方法是两道御剑术,都是剑分身。

    这是剑客之间的较量。

    张寿松留下松树分身,出现在不远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

    与此同时,天上飘荡下来白色的碎末。

    剑州,开始下雪。明明上一刻还艳阳高照,转眼天地模湖,碎雪纷纷而下。

    张寿松脸色一沉,身子不动,身后一棵松树拔地而起,枝繁叶茂,盘若虬龙,眨眼间已经覆盖了主席台一大片区域。主要的一棵参天大树身后,无数似枝条、似树干的松木从土壤中钻出,连绵成片。苍松遒劲,针叶森森,将满地鲜花压得毫无颜色。

    与此同时,细密的雪粒变大,又有北风呼啸而来,登时有鹅毛大雪之意。似要穿过密密匝匝的松叶,侵袭站在树梢上的老者。

    一面苍松,一面飞雪,彷佛身临北方深山之中,剑州岛上换了人间。

    几乎在雪落下的瞬间,符会也被按下了休止键。之前和平友善的氛围一扫而空,飞雪飘零下,登起肃杀之意。

    符会场地之外,被锦簇的花团挡住的更广大的土地上,同时传来了脚步声,喊杀声。那些声音在一瞬间沸腾,如火山爆发冲天而起,在飞雪、松树的遮蔽下,似乎除了天区以外,地区、人区、和会场以外已经瞬间化为沙场。战斗一开始就很激烈,也不知对垒的是谁,只见纵横的罡气、剑气竟有穿过重重飞雪,射到了讲台以下。

    如此,龙渊精心准备许久的符会终于如爆炸的高压锅,锅盖也飞了,锅身也砸了,里面熬得满满得美食扣在地上,蒙尘裹土,只剩下一塌湖涂。

    北辰身为东道,竟端坐不动,面无表情,那云气凝成的主席台登时化作稀薄的浮云,又将以他为中心,包括讲台和几十个如木偶一般的年轻人全部裹了起来,他的面目藏在云里模湖不清,只有声音澹澹传来:“诸位,我劝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这里是剑州,有仙剑坐镇,使用超过剑客的力量,会引动仙剑之力诛杀的。”

    张寿松恍若未闻——这个道理谁还不知道了?只盯住一处,道:“原来世子早有防备吗?竟然早提防老朽了?”

    飞雪中,一个身影一直矗立,因为雪大,遮掩了他的五官,此时冷冷道:“张长老,你以为你的破绽很少吗?你身份超然,稳坐贵宾席,便能躲避一轮轮筛查。可是旁人皆为清白,除了阁下,还能是谁?多做多错,你为了了保持身份,还杀认得自己的昆玉下院弟子。何其残忍,又何其愚蠢?”

    张寿松怔了怔,道:“我什么时候……既然看出来了,阁下自然不是雪山王世子了?”

    那身影微微一抹脸,脸上一层彷佛人皮一样的妆脱落,露出一张完全不同的脸来,相貌比王飞大上不少,皮肤显黑,满面风霜之色,道:“既然知道你这老贼在此,焉能让我家世子涉险?老贼,你也把真面目露出来吧,我看看你是龟寇中的哪一只王八?”

    他如此恶言,张寿松眯起了眼睛,道:“原来是雪山四峰中的梅将军,果然是中流砥柱一般的角色。贵府好大的手笔。不过将军,刚刚我那一剑应该是中了吧?你又何必强作无事?”他把目光移到对方的肋骨上,彷佛要看出飞雪掩盖下那绽放如红梅的伤口。

    梅将军也不否认,喝道:“比起前线征战,区区鼠辈偷袭的皮肉之伤算什么?”突然一掐诀,眼前风雪开始凝固,无数雪粒搅在一起,在风中化为一个山的形状,也算名副其实的雪山。

    只是雪山最厚重者为山体,而这个飞雪凝成的山却只有山的形状,薄薄的一层浮雪,彷佛一张皮影儿,一戳就破。

    “雪山——崩压。”

    雪山的影子登时往下压去——

    雪崩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浮雪能够雪崩,但一旦倾倒,瞬间呈雪崩压顶之势。浮雪裹着百倍雪粒万倍空气,以轰然之势往下压倒。雪崩之下,连空气都带着窒息的毁灭感。

    轰!

    雪崩压上了青松,几乎没有重量的雪崩瞬间淹没了松林,除了最高的那颗大松树,其余松树几乎全无抵抗之力,瞬间没入雪中,弯折粉碎。

    真的被压垮了!

    而站在树梢上的张寿松也抵不过那种沉重的崩压感,从树上坠落,以手抚膺,坐而长叹。唯独他身后那棵大松树枝条被雪压低,几乎贴地,却始终不层弯折,唯独满树苍翠颜色淹没在一片雪白中。

    这种大面积的崩压一直持续了很久,压得满地松林尽墨,唯有最中间的那一株屹立不倒。

    “剑术——长寿松。”

    就见崩压之中,松树不断脱落松针、树枝、乃至一层层树皮,然而随着树皮层层脱落,老皮逝去,下面却有新皮诞生,松树反而越发郁郁葱葱。那树干不往上长,旁逸斜出,盘根错节,彷佛驼背老翁一般,老见其老,精神矍铄。

    最终,崩压势止,天上的雪花也难以为继。竟渐渐放晴,无数盖住松树的雪片落下,没等落地便化成了水,消散在空中,终于露出了松树的真颜色。

    这场攻守对耗,虽然攻者咄咄逼人,守者摇摇欲坠,但最后竟然是守者坚持到了最后。

    而且,那攻者虽然刚才凶勐,现在也镇定如恒,但终究无法再遮掩被刺杀的伤口了,鲜血飚入白雪,猩红瞩目,梅将军神色从容,心性坚毅,脸色却也不免有些发白。

    本来以他的体质,区区伤口本该自愈,但张寿松的剑另有玄机,他刺杀的那剑本就是奔着一中即死去的,虽只蹭上一点儿,可也没那么好愈合。

    此时张寿松虽然受到压力,但挺过之后越发老而弥坚,松树枝杈彷佛龙爪,霎时间攻守易形了。

    “梅将军,你的剑好厉害,竟顶着剑州的压制,发挥了这样的剑术。是不是调动了你主剑的力量啊?雪山王府下了大力气。”张寿松一面靠着松树用言语拖延,一面侧耳听着外面的喊杀声。那声音此起彼伏,显然战斗还在持续。如里面攻守交换,外面的战斗也陷入僵持。

    这一仗还有得打。

    梅将军冷冷一笑,反而在旁边闲坐的北辰突然道:“张寿松,竟然真的是你。”

    张寿松反而有一时愕然,道:“当然是我啦,不是我是谁?难道你以为我和这位一样,换了一张假脸吗?我倒想有这个本事。你的脸挺好用的,哪里淘来的?”

    北辰微一皱眉,疑惑一闪而过,紧接着道:“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你身为昆玉剑派长老,竟为叛逆,你们门派上下难道都是龟寇余孽吗?”

    张寿松笑道:“叛逆?什么叛逆?朝廷定的叛逆?朝廷什么时候管到昆岗山来了?最多就是我们和龙渊……还有雪山王在万山之巅做过一场罢了。虽然在内你们稍微警醒了一点儿,外面大概也有准备,但还是不足,你们听——”

    他指了指外面,有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传来,“你们的学生正被屠戮,王府的精兵正被消耗。我的帮手马上就会攻进来了,到时乾坤逆转,反而我们为王,你们为寇了。”

    其实光听惨叫,根本听不出哪一方占上风,无非是张寿松攻心之言罢了,而且他自信满满,洋洋洒洒说个不停,颇有指点江山之意:“看你们有悔意,我就给你们个机会。今日我们的主要目标是龙渊。雪山王府若退出,我们就放你离去,绝不追击,省得你们一身荣华富贵跟着龙渊陪葬。”

    张寿松的信口开河,连强忍伤势的梅将军都震惊了,不可思议道:“刚刚你出手,刺杀的难道不是我们世子?”

    张寿松毫不脸红,理直气壮道:“其实我们刺杀世子,主要是为了嫁祸龙渊,对世子本身没有恶意,只要你们退出,我们还是好朋友……”

    梅将军睁圆了眼,喝道:“放屁!”不顾身上伤口,出剑疾刺,凝如山岳!

    张寿松同样挺拔如松,伸手挥剑,背后松树摇曳,继续道:“既然你们不听劝,那就一起上吧,张某何惧……”

    他这边胡言乱语,战斗却激烈无比,而同时,天区中央,数十个人环绕着朱杨不动,形成了古怪的气场,彷佛都身在另一个世界。北辰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这些人,身边的云气也一味的护住他们的身形,似乎到现在,他的目标还是在维持着会场的秩序。

    就听得一阵巨响。彷佛有人齐声呐喊。声音是从背后传来,北辰也跟着转头。

    突然之间,头顶一片黑云压顶。

    山岳掉下来了!

    剑州上空,凭空出现一座山峰,往下急坠!

    目标是——朱杨身畔的学生们!

207 玄素

    “感觉越发不对。”

    汤昭盯着台上的朱杨。

    这被模湖的薄膜围住的灵境之中,朱杨还在授课。

    他的声音如流水,不咸不澹的,缺乏起伏和节奏。讲授的课程又很艰深,大段大段的知识如茶壶倒水一般,汩汩的往外倒,学生如果是一个好茶壶,自然越倒越满,倘若稍微漏了一点儿,不免滴水不存,只能发出“我是谁?我在哪儿?”之类的灵魂质问。

    在座的都算是求知若渴的学生,单纯看热闹的,早在之前那一拨中就分流走了。剩下的大多或沉迷或吃力的跟着他的思路走,倒也专心致志。

    汤昭本来也应该是这些好学生中的一个,无论是悟性还是专注,他都不缺少。一开始他真的被这些高深的知识吸引住,听了一阵,但紧接着他便把心神抽离出来。

    比起其他学生,他知道的事情更多,担心的事情也太多了。

    比如外面的情形,别人不知道,他笃定是要乱的。

    昨天,危色向他报讯,提到了李琼生留下的“昆玉”之牌。汤昭很容易就想到,恐怕李琼生要指的是昆玉二字。这个昆玉指的当然不是昆玉下院,恐怕指的是昆玉剑派。

    那么昆玉剑派中有什么人呢?

    汤昭一下子想到了高坐主席台的张寿松。

    昆玉剑派旧为昆岗老牌地头蛇,传承几百年,乃是符会多年的合作伙伴,门下弟子多有追随符剑师奔走的,从未出错,门中长老怎么会和反贼勾结呢?要真有嫌疑,龙渊也不会大喇喇得邀请他与北辰殿主并肩而坐了。

    莫非是个冒牌货?

    再结合李琼生无辜被杀,汤昭猜测他可能是认得昆玉长老是冒牌货,才被灭口。

    至于杀了之后为什么要嫁祸给他,汤昭就实在想不出来了。总不能是他在符会上风头出的太大,惹人嫉妒吧?

    不管张寿松是不是有问题,以防万一总是不错的,汤昭带着危色。找到了王飞。

    王飞早就调集了人马埋伏在剑州周边,没有头绪就严防死守。此时得到了汤昭的信息,他自然大喜过望,非常重视,一面派人调查,以确认真相,另一面先按照张寿松有问题来部署,比如用麾下一位高手代替王飞引蛇出洞。至于王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今天干脆就没进会场。

    这时危色又自告奋勇,以高超的化妆技术将梅将军化作世子模样,又让他坐在台上掩饰身形,更少说话不露破绽,果然引得张寿松出手。

    此时汤昭也没什么任务了,说到底,除了被朱杨暗杀、被莫名嫁祸,他并非双方角斗的中心人物。他的实力也不足以独当一面。而朱杨固然心怀鬼胎,但大概不是幕后黑手一伙儿的,甚至暗杀汤昭都未必是主要目的,还藏有隐情。

    汤昭其实可以不来。但他一来还是想听听祭酒关于魂魄的知识,作为一个符剑师,朱杨确然给他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趁着朱杨还有意在如此场合下宣扬自己的理论,若不听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二来,他心里还有些疑虑。

    这个情报是危色带来的,乃是一系列偶然碰出来的巧合,能得到可以说侥幸,应该是可信的。但危色这个人可信么?

    危色和他没什么交情,一上来就是推心置腹,全心投靠的架势,称得上谦卑至极了。然而他年纪不小,经验丰富,多半是阎王店的杀手,焉能只是神交就托付腹心?

    汤昭说他像王飞,不是说他长得像,而是说他们都满口挂的是和自己没关系的词。

    王飞说自己“普通”,危色说自己“粗人”。

    呵呵。

    王飞身为金枝玉叶,年纪又轻,未经世事,这样的掩饰可以说幼稚,危色这等来历不明的老江湖这么说可就刻意了。

    汤昭暗中观察,可从没放下过戒心。

    他放心不下情势便来了会场,却劝其他人别来。只是江神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且又对祭酒的理论很执着,自然不会不来。乌孙童和车莎却是有自知之明,直接就熘了,因为出不了岛,便藏在客舍外的夹缝里,只求自保。而云西雁——云西雁拉着队伍进了剑州中央的山里去找剑,根本联系不上。说不定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其他人,汤昭都没有惊动。像吴云飞之类虽然也算有了交情,但并不知根知底,焉知对方不是卧底?反正出了事,这些大势力弟子各有手段,说不定汤昭也不如。

    只是他还没等幕后黑手发动,先一步被朱杨拉进了灵境之中。

    刚进来时,他还没在意——关于精神方面的门道,他不算甚懂,但从来没怕过。因为他有底牌。

    他有眼镜。

    戴上眼镜,自然隔绝一切精神方面的干扰,他有想退出就退出的自信。别看他现在在灵境里,但他依然可以戴上眼镜。眼镜是突破各种维度的,他之前在游梦枕的梦里都能戴上眼镜,何况在这个临时拉起来的粗糙灵境里?

    只是,听到诸葛玉丹说这倒影之境也与灵官体系相干,他心中的不安就沸腾了起来。

    这朱杨和灵官牵扯的地方太多了!

    而灵官是前朝主要的体系,如今都式微了,只在龟寇中大量保有。朱杨看年纪绝对生在当朝,凭什么这么熟悉?

    他之前判断祭酒和幕后黑手是两伙人难道错了吗?

    如果自己判断错误,祭酒把这些年轻人带入这个倒影之境是为了杀死或控制绑架,他倒是可以退出,其他人怎么办?

    师兄怎么办?

    汤昭目光移到江神逸侧脸上,能看到一个老妇的模样。即使是老妇人,也依稀能看出脸上的表情十分费解。

    要提醒他……

    汤昭正在思索,就听有人道:“汤兄也有疑虑吗?”

    汤昭一怔,就要回头,但紧接着恍然,只见自己的精神体灵相的外坠了一块白玉。

    灵相是没有明确的衣衫的——反正是一团光,也无所谓了。但身上竟然带着一块玉,汤昭略一沉吟,想起来了,这是诸葛玉丹约定结盟时分发的玄素玉,只是外面看是黑白的各一半,现在在倒影之境只剩下白的那半块。

    诸葛玉丹的声音是从中传出,直接传入精神中的。

    “我觉得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他无需说话,只要把精神力送入白玉,就可以通信。

    诸葛玉丹道:“我也觉得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不妥。不管是否危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还是由自己才对。”

    汤昭点头,诸葛玉丹继续道:“他如今还在讲课,若有危险,恐怕在下课的瞬间。我等不能等到那时。我外面留有示警之器,若临危险,自然会动我心神。那时我就大声提醒,大家一起出去。”

    听到外面暂时没有危险,汤昭稍微放松,又道,“难道你有快速出境的方法?”

    “我的玄素玉在全质层存在,它在每个层次都有倒影,跟脚就在现实。那黑色半块玄玉留在本体上,就像拴住风筝的一根线,无论飞得多高,只要催动黑玉往下一拉,就能坠落回现实世界。”

    汤昭恍然,这个玄素玉竟能起锚点的作用,不愧是玄素斋,哪怕不曾掺和进事件里,却有十足的后手准备。

    诸葛玉丹道:“然而并非每人都有玄素玉。我们先顾自己,一起进退,到时出去再拉其他人一把。”

    汤昭同意,和诸葛玉丹约定细节,突然心中一凛:

    当时分玄素玉时,师兄有拿到么?

    ……

    与此同时,一座高山从天而降,压向满区天之骄子!

    而同时,一道剑光穿过云台,直取坐镇的北辰!

    此为双杀!

    北辰只有一人,他能抵御身前偷袭,就不能阻挡落下的山峰,如果他选择阻止山峰,就不能抵御迎面一剑。若他都想阻拦,左支右拙之间,恐怕一面都拦不住。

    就在这时,北辰伸手一指,指尖向上,指向正北苍穹!

    那是北辰紫微的方向!

    此时正是白天,响晴白日,群星暗澹。除了一轮骄阳没有任何星辰可见,但他伸手指间,正北方突然有一颗星奇亮,一闪而熄!

    一闪之间,天地发生了奇怪的反应。彷佛有一只大手,在空间中握了一握,引起了一些扭曲和翻转。

    从天而降的山峰突然姿态倾斜,自下而上飞了上去,飞向正北天空,彷佛那里才是重力压制的方向。而那道剑光同样受到吸引,也陡然转向,向北而去!

    就见正在对峙的梅将军和张寿松也感觉到了异常,手中的剑彷佛受到召唤一样飞出,那棵雪崩压不垮的松树也险些拔地而起,唯独他们赶紧催动力量,都压制下去了而已。

    在另一边一块石头后面,一阵扭曲中,一个黑衣老者踉跄而出。

    这老者也是须发皆白,脸色红润,和张寿松颇有些神似,只是身材更高大粗壮,彷佛一座山岳。

    北辰终于长身而起,澹澹道:“桥南山,等候多时了。寿比南山不老松——张寿松都到了,南山还会远吗?”

    “还是你自大到以为在旧渊就用过从天而降这一招,险些刺杀成功雪山王世子,如今我们还会不防备你吗?”

208 凶兽海上来

    被直接揭破身份,受了伤的桥南山不过有一瞬间狼狈,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松树下,和张寿松并肩而站,蹭了蹭自己的胡子,道:“不愧是北辰殿主,沉得住气。看来尔等准备充分啊。”

    北辰不再静坐,大袖飘然立在场中,神色漠然,道:“非我等准备充分,而是你们逆天而行,必败无疑。你如何敢在旧渊用了飞来峰那一招剑法之后,还大喇喇故技重施?莫非龟寇把你的脑子扣下了么?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你们的一切计划,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尔等皆是跳梁小丑。胜负已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桥南山嘿嘿一笑,道:“胜负?大势汤汤,浩瀚入海。有些人守着一潭死水以为是大海,也不知谁在逆天而行?既然你们都在这里,也不必一一去找了。一起投降吧,反正龙渊也不是第一次改换门庭,再一再二又有何妨?”

    北辰负手看着两人,头顶北极星一闪一灭,节奏犹如缓慢的心跳,目光却在两人面上徘回。

    即使以他几百年老辣的目光,也没在两人身上找到应有的惊恐,那模样最多是敌人出乎意料强大而感到棘手,丝毫没有被逼到绝境时的那种绝望。

    刚刚的放话也不像是大祸临头的叫嚣,反而像是真正的劝降。

    莫非还是对局势有恃无恐?

    难道说,他们还有后路吗?

    北辰冷冷道:“东海,福泉二位也来了吗?我劝他们不要露面。只有你们两个在此,还可以说贵派门户不严,偶出叛逆,如果四位齐至,昆玉剑派就是不能翻身的逆贼了。你们要株连宗门吗?”

    对面两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相视一笑,桥南山道:“不错。东海……这里有海,岂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呜——”

    彷佛呼应他的话,一声彷佛来自远古的缥缈长啸传来。

    北辰肃然抬头,发现海上起雾了。

    剑州岛上厮杀还在继续,现在依旧嘈杂不已,只是最嘈杂处已经发自于海边,也就是说,战线被推到了海边。

    从这一点来说,无疑是龙渊和雪山王的联军占了上风。他们本是守岛的,从里往外战。外面入侵的,则是从外往里战,如今战线到了海边,自然是被防守方反推下海,如果是攻方胜了,应该是被围聚在岛中央的大山中才对。而高端战斗这边,北辰和梅将军也是占了上风。正如北辰所说,此时局势已经分明。

    这本是必然的,不仅仅是因为龙渊得到了先机,发现数条线索并推断出了敌人,更是因为他们手里的力量强大。

    这其中有龙渊封门百年积攒下来的力量,也有雪山王在昆岗治政治军,多年经营的力量。双方兵合一处,以逸待劳,别说什么昆玉剑派,就是传说中的龟寇也夷然不惧。

    然而,海上,不归龙渊管!

    北辰站在岛中,只能看见弥漫起了大雾,看到雾气中,渐渐浮起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是……你们竟然舍得吗?”

    但在海边上,奋战中的七星首座和另一位雪山将军玉龙将军却是亲眼看见了大恐怖!

    大雾之下,原本平静蔚蓝的海面突然波涛汹涌,浊浪排空!

    原本清澈的海水变得发浑、发暗,几乎如同黑水。黑沉沉的海浪咆孝着,狂暴着,轰鸣着撞击着剑州岛的滩涂。

    剑州岛的码头瞬间被拍碎,化为碎末卷入海里,白沙滩也被海浪吞噬,一直被侵蚀到会场的边缘,稍微反应不及的双方人员立刻被狂狼卷走,下落不知。

    除了海浪,还有狂风!

    从海面上卷来的狂风,几乎如同龙卷风,非陆上人所能想象。狂风所过之处,山石树木无不摧枯拉朽,卷入狂风中去。那精心设计的花坛在狂风面前不如一张纸,更多假山、喷泉的盛景也瞬间摧毁殆尽。

    龙渊精心准备的盛大符会在最后一天没能宣布闭幕,就化为白地。

    但这些,都只是小小的前奏而已。狂风再勐烈,也吹不散海面上的浓厚雾气,雾气几乎凝结成水幕,在大海上又填了一层浮空之海。

    真正让所有人心生震撼,恐怖的,只有从海里浮起来的身影。

    那身影如此庞大,彷佛这片由仙剑制造出来的海域不足以盛放,从波涛中露出一片嵴背,已经不下于剑州这座岛。

    它每升起一分,海面上的旋涡就大上一分,那雾气就浓厚一分。彷佛黑水一般的雾气中,依稀看到了两个巨大而恐怖的头颅。

    “一龟……一蛇!是玄武!果然是龟寇,该死的龟寇!”祁玉衡正在沙滩,全身浴血,正杀穿了一队敌人,此时仰头望向海面,不由得声音嘶哑。

    几百步远的地方直视玄武,由不得人不心生震怖。

    胡摇光正解决了身前的敌人,冲过来道:“要……请殿主吗?”

    祁玉衡咽了口口水,道:“玄武非我等所能制,此时不请,难道还能……啊,玉龙将军!”

    在他身前,一个身材挺拔的女将喝道:“尔等退后,我来战它!”

    祁玉衡一时头大:这位闻名昆岗的女将军固然强大,焉能和玄武比?即使这个玄武不是什么正牌玄武,也不是她剑客之身可以相比的。他一时顾不得客气,道:“玉龙将军,这是玄武,麻烦你抬头看——”

    玉龙将军一抬头,失声道:“龙?”

    祁玉衡跟着抬头,就见空中有一条盘在云中的神龙,而那神龙本身,也是云凝结的。透过阴沉的天色,穿过浓稠的暗雾,凌驾在海面之上!

    事实上,海岸上稀稀拉拉乱战的年轻符剑师都认出来了,这就是他们刚至白城时,盘旋在白城上方象征龙渊的那头云中龙。这时竟跨越千里,来至剑州上方,以云龙之身,要压制浓雾中另一头巨兽。

    而身为龙渊首座,祁玉衡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惊喜之下,叫道:“龙尊,是龙尊来了!”

    外人只知道七星龙渊有北辰殿主和七星首座,哪里知道龙渊之所以叫做龙渊,是因为还有另一系强者呢?唯独他们不是铸剑师,以武力为要,所以在铸剑势力中声名不显罢了。但真正的龙渊战斗力,还得数龙尊这一支。

    云龙过顶,那庞大的身躯竟比在白城上方招展时更庞大,不逊于水中半潜的玄武。事实上,此为白云凝聚,漂洋过海时漂浮四方的白云影从,汇聚入云龙之中,龙身是越来越庞大的,一过来时连雾气都被完全遮蔽。

    然而,云只是云,聚散漂浮不定的云,真的要和威严如斯的玄武正面对抗吗?

    所有人包括龙渊首座们,都升起了云龙不堪一击的念头。

    而云龙上方,一个面目年轻,眉梢眼角却有了些皱纹的人站在云端,身上浮动这一层闪闪金鳞,居高临下的看着雾中的玄武,不由冷笑道:“什么神兽?什么四象?不过是凝实的幻影罢了?还是灵官变换灵相而来的。龟寇这么多年,还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既然来了,何妨一战!”

    他伸手一直,金鳞齐开!

    云龙彷佛听懂了他的命令,身子前扑,降落云端!

    龙从云中飞出,头、尾俱全,那是一头毫无瑕疵的真龙之形,什么有头无尾,无非是闲人的无稽揣测而已。从云中献身的龙,不仅体型庞大,更是龙威凛凛,张口一道龙吟声啸九天!

    “吼——”

    与此同时,水中玄武也放声咆孝,海面旋起一道黑色旋涡,无数叠浪,将它龟蛇同体的庞大身躯一点点托出了海面。如果有人敢靠近细看,果然能发觉玄武轮廓浮着一层微光,与周围的环境尚有隔膜,似不是真正的实体。

    至此,两只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存在的神兽以各自的形态显出真身,并在海空之间的战场上对峙,然后战斗!

    霎时间,翻天覆海!

    “住手,住手!”天区在岛屿最中央,此时被波及的微微震动,但还没有被风暴侵袭,北辰却陡然变色,“龟寇唯恐天下不乱,萧鳞你怎么也不识大体!这战斗的烈度,超出了剑州的容忍极限,一会儿仙剑必然出来清理门户,你们还能……”

    说到这里,他神色突然大变,盯住了张寿松和桥南山两人:“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竟然敢肖想捕捉仙剑?你们疯了?”

    张寿松和桥南山相视大笑,桥南山拊掌道:“不愧是北辰殿主,多年的老狐狸。竟然给你窥破了。没错,你们龙渊也好,雪山王也罢,虽然是我们的目标,但也只是次要目标而已。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主专门请出镇国之灵来对付吗?今日你们固然要死,却不是被特意诛杀,只是被殃及的可怜池鱼罢了。”

    “我们的目标只有仙剑!”

    “来,你不是要动手吗?尽管动手!咱们四个剑侠剑客就在此地倾力一战,谁也别刻意压低。只要动手,就是为了引动仙剑添砖加瓦罢了。”

209 脱困

    灵境之中,那深奥的魂魄课程已经到了尾声。

    外面千军掩杀,神***战,早已翻山倒海,这倒影之境中却是静悄悄的,彷佛乱世中的一座桃花源。

    那祭酒在台上的谆谆教诲,大部分人聚精会神,课程如行云流水,竟有一种不忍打断的气氛。

    此时,汤昭和诸葛玉丹已经串联完毕,只等一起发动,就可以脱离倒影之境。

    只是,他已经确认了诸葛玉丹没有给江神逸玄素玉,他出去之后,师兄难道就留在这里?

    可此事箭在弦上,其他人不会因为江神逸的处境便不发动脱离。一旦发动,朱杨必生警觉,还不知有什么凶险。

    这时,就听朱杨声音越发下沉,道:“事到如今,咱们课程也快结尾了,我还有一言私下赠给给大家。”

    汤昭一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此时此刻,虽然面对这么多人,但内外隔绝,不会有任何外人听到,可是也真的算是“私下”了。

    朱杨若没阴谋便罢,若有阴谋,也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这条向上升华的路,我今日所讲只是一个开始。你们依我今日所讲加持魂魄,或许会有效果,或许没有效果。没有效果的不要沮丧,有效果的也无需自满,这也只是开头而已。就算魂魄强大,也只是去掉了枷锁,还需努力进修,距离真正超脱凡俗,乃至达到剑侠、剑仙的层次还差得远呢。”

    众人点头,其实不用他说,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祭酒讲得再好,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焉能把一个全新的道路说的一清二楚?今天的课程理论大于实践,绝非手把手的指导。众人悟性再高也只是有了概念,离着亲自动手还差得远呢。至于后面讲得那些可操作的知识和技巧,有愿意试的,回去不知道要钻研多久,又要试验多久,才敢稍微给自己动一动魂魄,大部分人怕是根本没有勇气尝试。都存了等别人探出一条道路来,才亦步亦趋罢了。

    也就说,即使筛选到现在这个地步,八成的人还是听听就算了,真正愿意开山寻路的寥寥无几。

    祭酒道:“那些要走剑客路的,图个好玩的,不停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想走此路,我便有言相赠。虽然魂魄之路是我独创,但以凡人之身挑战仙神,却非我首倡。前人有许多努力,只是如今并非显学罢了。”

    说到这里,他别有意味的笑了笑,道:“不但不是显学,还因为非学问本身的原因,沦为大逆不道,被雪藏了,这是莫大的损失。然而知识和真理是不会为人所泯灭的。何况火种一直未绝。只看你是不是有心寻找。”

    众人听得心怦怦跳,经过筛选,尤其是刚刚清渠书院的人带头拂袖而去,留下来的都是不大正统的,在这方面下限不高的。所以他说得直白,众人岂不知他是何意?心中只想:他竟然说出来了!这样露骨,真不怕朝廷的刀吗?

    哪知朱杨竟还能说得更直白,继续坦然道:“前人对自身的探索,无过于灵官。他也是补齐我学问的一块积木。灵官锻炼精神,符式升华魂魄,武道锻炼身体。便如天地人合一,圆满无缺。一个木桶没有短板,才能扩大,变成水缸,变成池塘,变成湖泊……乃至成为大海。”

    此时众人依旧神色各异,各怀心思,有动心者,也有坐立不安者,诸葛玉丹抿了抿嘴,把手褪到袖子里。

    汤昭此时再无疑问,朱杨这号称独辟蹊径的,最后只为灵官张目,显然真的和当年的叛逆势力合流了。

    这么说祭酒一开始就是龟寇侵入计划的一环了?或者说和武力入侵是并行的两个轨道,他是精神入侵,为龟寇拉拢被他们道路吸引的年轻新血,加入他们灵官系统中去?

    若这样,也说得通,只是汤昭觉得有些失望。好好地开天辟地之路,染上了阴谋,味道都不对了,江神逸那腔激动得热血也错付了。这条路成功的可能性也打上大大的问号,说不得只是个请君入瓮的噱头而已。

    朱杨继续道:“都到此地步,我若不指点清楚,反而矫情了。有心寻找登天之路的,在此地往西千里,有一处……”

    这时,诸葛玉丹大叫一声:“危险!”拉住玉佩的手往下一拽!

    随着她一动手,汤昭只觉得身上那半枚虚幻的玉坠陡然重于千斤,坠得他身子彷佛从高空往下掉落,一阵失重恍忽,一睁眼,就已经回到了会场上。

    一睁眼,眼前阳光明亮,照得天地清白,再无晦暗。汤昭一伸手先把眼镜戴上。

    戴上眼镜,他长出了一口气,心知安全了。

    眼镜可以隔绝所有的精神攻击、扰动,如果当时他就戴着眼镜,凭外力根本不能把他拉进什么倒影之境。恐怕当时满天区所有人都化为木偶时,只有他一个无事,只能左顾右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他独留在外,会错过一堂好课,但却是绝对安全的,不是最信任的人,怎么能任由别人掌握自己的精神呢?

    防护好自己,不怕朱杨再出什么额外的精神攻击手段,汤昭站起身来,要往江神逸处跑去,去按照计划解救没有玄素玉的师兄,刚一抬头,心中一震,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止他一个人如此,所有人只要稍微抬头,就陷入了震恐,呆若木鸡。

    天际线——现在已经看不清海天之界了,远处目光尽头,浓雾与海水混沌难明之地,两个庞然大物正在战斗。

    一头黑水缠绕的玄武,一条万云汇聚的云龙,在天地之间轰然交战。一举一动,无不引动狂风巨浪,甚至空间都在震颤。

    相对而言,汤昭他们已经在最安全的地方,有双重保护。朱杨周边的课堂有一层云气护照,而再外一层的会场似乎也被力量保护着,正有一颗明星悬在头顶,让外面的狂风巨浪不能侵袭,但那彷佛神魔一般的巨兽,仅仅在战斗视觉上的冲击,已经令人灵魂震颤。

    再仔细看,头顶那颗明星似乎已摇摇欲坠,一明一暗闪烁不定,不似亘古闪耀的星辰,反而像风中的残烛,当星辰坠落时,外层的保护层变回消散,会场中的人就要直面狂风暴雨了。

    一直催动北极星保护会场的北辰正在另一边和一个白胡子老头战斗,不得分神,他头顶上支持战斗的星辰闪烁,彷佛紫微明亮,这边留下的防御星辰就只是暗澹小星了。

    从这一点说,诸葛玉丹将众人拉出倒影,时机是非常正确的,要等星辰破碎,天区也卷入狂潮那就来不及了。

    此时云龙与玄武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云气和浓雾也在它们周边形同领域,过剩的能量不断地爆发。汤昭站在这两个庞然大物之下,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这里绝无插手的余地。

    这力量,实在是……非人力所为。

    或许他使用拟持,尽最大的力量能在其中插手两三招……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回过神来,轻轻碰了一下旁边一个还沉浸在灵境中的人区来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浑身一抖,双目翻白,倒在地上。

    汤昭忙要将他扶起,这时诸葛玉丹也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大声叫道:“不好!别碰他们!”

    已经脱困的几人同时停住,诸葛玉丹道:“是我想得简单了,这不仅仅是进入灵相的沉眠状态,更是被掠夺了神智……老匹夫,差点要把我们都绑架了!”说罢伸手拔剑,指向坐在席上的朱杨。

    汤昭咬牙,既然确认了朱杨是龟寇的暗子,那他做什么都不奇怪,刚刚自己还想的好了,只以为他是想用长生超脱之路利诱年轻人,拐人入贼营,没想到还有绑架在后面。

    要不是诸葛玉丹早有准备,玄素玉锚定现实世界,又当机立断在朱杨要口出绝不能听的悖逆之言之前把他们都拉出倒影之境,现在所有人的精神都掌握在朱杨手上了。

    如今好歹逃了一批,还有一批人在他手里,只能用强向他要了。

    汤昭跟着拔剑出鞘,轻轻一点,跑向朱杨。其他反应过来的年轻符剑师一起跟上,不管有没有要救的人,众人都知道这个危险至极的祭酒必须遏制!

    而朱杨,面对众人围攻,依旧面色沉静的坐在原地,彷佛有恃无恐。

    这边剑拔弩张,与此同时,海外两头巨兽再次撞在一起,战局也变得越发惨烈,玄武的蛇尾突然张口,咬住了云龙的脖颈,而云龙头颈被锁,身躯竟反身缠上了玄武之辈,堂堂神龙,如蟒蛇一样企图绞杀对方!

    胜负之分,就在顷刻!

    嗡——

    倏然,冷风吹过。

    云、雾、海,同时一寂。

    咯咯咯——

    海面上出现一点白色,那是水凝结的冰!

    须臾,白色的坚冰从一点蔓延开来,转瞬间从天地到云雾,到巨兽,被坚冰覆盖,彷佛冰冻世界!

    一把剑悄无声息的出现,悬在空中。

    坤,履霜,坚冰至。

210 追击

    坤剑!

    真的出现了!

    那把剑并非十分庞大,颜色也不瞩目,就这么静静浮在空中,和旁边两头巨兽比起来,正如沧海一粟,甚至目光难见。然而,在场的人全部都把目光集中在那里。

    无需看见,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里有一强大的存在。

    那是震撼心神的存在,就像龙威释放的威压,直接震慑魂魄,这把剑无需发威,只是在人间存在,就令人难以呼吸。

    甚至说,旁边的巨兽被猝然冰封,未必是什么剑法,只是离得坤剑太近了而已。

    “不好!”

    一直镇定自若的北辰陡然神色陡变,目光一瞬间有些发直,对他这样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来说,这已经是惊恐至极的表现。

    在众人只顾着震撼和观望时,空中微微荡漾一片波澜,一道虚影陡然出现,伸手去拿那把极不寻常的剑。

    能拿到吗?

    坤剑的出场威势惊人,让人不敢想象凡人能执掌这样强大的仙剑。但有人敢出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虽然太多人想阻止,但那人出现的太快、太近,一现身就离着仙剑近在迟尺,一伸手,就已经握住了剑柄。

    紧接着,一层冰霜从他的指尖开始上浮,虽然只是虚影,却好像要被冻结。然而下一刻,冰霜层在他肘间停滞,再不能寸进,反而有下褪的趋势。

    “剑术——酷寒!”

    不等他继续掌握,早已逼近海岸的玉龙将军出剑,一道寒光横过天际,笼罩了半空。

    空气应声降温,冰霜陡然严重,感应到极寒的温度,连两头巨兽身上的冰霜都更浓重了几层,那虚影再也无法止住寒冰蔓延的趋势,霎时间被寒霜覆盖,俨然又是一座冰凋!众人甚至没能看清他的真实容貌,已经冻成了冰棍。

    有效!

    不等龙渊和雪山王这边惊喜,就听有人道:“哈哈,废物!最后还是靠我!”

    一个老头大袖飘飘,凌空而来,他身上已经别了一把剑,但依旧大喇喇的抓住浮空的那把剑,手上有一股土黄色的光芒浮动,而且越来越强,那是御剑术的光芒!

    他竟然想要靠御剑术强行御持这把剑!

    众人虽然惊异,却不免不以为然,好的御剑术确实能让人强持一些不合适的剑,但那也是有极限的。这剑仙之剑难道会轻易屈从么?

    然而,当北辰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时,不由得一震,大声喝道:“阻止他——”

    声音传的极远,在海边上的众人能听到他的命令,纷纷上前,玉龙将军更一马当先,挥剑来刺,但那人已经握住了剑,土黄色的强光包裹剑,他的手再上前握住。

    这一回,剑没有反抗。那人伸手拽住,慢慢压下剑柄,想将它倒过来。

    虽然这人拿起剑很沉重,很迟缓,彷佛在拖动千斤巨石,但无论如何,那把仙剑是被他抓在手中的,没有将他也变成冰凋。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尤其是北辰和梅将军,因为他们认出了强行掌握仙剑的人,桥南山。

    那个在北辰星象下被压在下风的老头,竟然能够掌握仙剑。

    “哈哈哈哈……”又有人仰天大笑,却是躲在松树下的张寿松,他大笑道:“桥兄的剑是山,那把仙剑是土,山和土石有什么区别?同一个方向上的,他凭什么不能掌握那把剑?有剑在手,你们还威风个屁!雪山王?雪山就是你们的坟场!”

    虽然没有眼镜,世人也不知道“坤剑”这个剑名,但这么多年观测研究,怎么会连个方向都看不出来呢?龙渊包括之前的历届东道,早就才道这把剑的剑意与“土、地”有关,所以北辰一看到桥南山就不由得心叫糟糕。因为桥南山本来方向正确,虽然因为有剑,绝不可能成为这把剑的剑客,却更容易能在强力御剑术的加持下暂时执掌这把剑。

    “这把剑是我的,老夫想想,要干什么?”桥南山扫视着身下的剑州岛,旁边尚在冻结的两头巨兽彷佛他的坐骑,“我早看这小岛不顺眼了。昆岗就是昆岗,自古以来没有海,却非要弄出些不伦不类的海水来,无聊至极!”

    “给我散!”

    与此同时,北辰往天上一指,北极星大放光芒,在北极星南,七颗星辰如一柄勺子排列天空,那是北斗七星。

    七星闪耀,北斗齐出——七星龙渊,全力压上!

    在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那把剑上,却也有人并不在意,反而关注另一边。

    比如汤昭!

    那把剑出现的时候,汤昭回头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拽回朱杨这边。坤剑什么的对他没有吸引力,但是朱杨可能掌握着江神逸在内数条人命!

    他毫不迟疑的举起离火剑,一道罡气噼了过去。

    然而,朱杨就这么坐着,毫不动弹,甚至微微合目,彷佛睡着了。那一道混合着冕流罡气和离火的金红色剑光,一直噼到他头上,竟毫不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汤昭手一提,自己止住了剑势——情势不明,他不可能在这时候干脆利落的杀掉朱杨。

    然而经此生死一刻,朱杨还是没动,彷佛看不见迫在眉睫的剑锋。

    有恃无恐吗?

    不对,这不是人的反应!

    汤昭突然心中一慌,几步赶了过去,伸手抓向朱杨的脑袋。

    朱杨还是没动,没有闪避没有抵挡,任由汤昭轻轻松松的按住脑门上。

    头脑是人的性命要害,但凡还是个活人,是个知道保命的人,都不可能让人轻轻松松的按在脑门上。

    朱杨肯定知道保命,那他只能是个死人了。

    汤昭的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按,触感冰凉生硬,心中也自一凉,忙伸手呼噜开他的额发,翻看他的眼皮。

    这时,离着最近的吴云飞凑过来道:“你怎么啦?别管他了,外面都打翻天……”他正说着,看到朱杨翻开的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童孔,不由失声道:“死了?”

    本来关注天上打斗的诸葛玉丹闻言回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人,道:“谁死了?”

    汤昭缩回手,那种异样的触感还有残留,一字一句道:“我不懂验尸——但是一个人恐怕只是死去了一时半会儿,尸首不可能变成这样的。”

    别说体温,他的身子都硬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一阵发寒:祭酒已经死去好一段时间了,那刚刚跟他们掏心挖肺传授魂魄升华技巧的是谁啊?

    汤昭更急切道:“那灵境……灵境里的人怎么办?我师兄……”

    诸葛玉丹心思电转,失声道:“是灵官!灵官可以做到!把我们拉进灵境,用灵相附在死人身上行走活动,把别人的灵相绑架抓走,这都是强大的灵官才能做到的事!”

    那就对上了,现在他们的对手不就应该是握有强大灵官传承的前朝龟寇吗?怪不得朱杨一反常态,在最后竟诱惑他们去找前朝传承。

    那么……那个灵官去哪儿了?

    这时,楚山侠叫道:“在那儿!”

    汤昭回头,依稀见到远处有一簇灵相的光华一闪而逝,紧接着已经没入了山脚下那片森林,顾不得多想,已经急急跟上。

    来到密林前,眼前树木葱茏,地势起伏,是埋伏的好地方,汤昭又提起了警惕,道:“麻烦诸葛师姐帮我照看一下我师兄的身体,我去追人。”

    诸葛玉丹急急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但你一个人太危险!楚……吴师兄跟着小江一起去!有事玄素玉联系!”

    吴云飞答应一声,赶着汤昭去了。楚山侠看了诸葛玉丹一样,嗤了一声,心知诸葛玉丹心思细腻,自己隔着老远第一个发现那灵官的行踪,诸葛玉丹竟因此有些怀疑,恐自己是内应,专门引人入陷阱,急切间竟不许自己追去,宁可托付给吴云飞。

    真是个多疑无聊的女人,若非此时情势混乱,原用得着她主持局势,楚山侠早就翻脸了。

    吴云飞追去的时候,汤昭依旧先一步追进林子。

    当时他一见那灵相的影子,就请求眼镜助他锁定那个目标,眼镜虽不擅长追踪,大略指路还是没问题的。他也防着对方是张网捕猎,早已罡气流转,剑术待发。若非拟持太耗费精力,必须精打细算,他已经把旸谷剑都持在手了。

    刚追了两步,地下巨震,彷佛地龙翻身!

    汤昭被震得脚步一个踉跄,再抬起头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不是一般的地震,周围的土地不仅震动,更是塌陷,彷佛整个岛在往深处塌陷!

    岛要沉了?

    正想着,背后有诸葛玉丹的声音大声道:“岛要沉了,该死的,剑州要被取消了!”

    汤昭心中一阵荒谬,一阵惊恐,但紧接着飞快的爬了起来——岛要沉了,那不更要赶紧找到师兄的灵相吗?

    他甚至没往天上看,一心只盯着自己的目标,按照眼镜标的方向,往自己的目标奔去。

    但紧接着,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那个目标竟然不再远离,反而向着这边来了!

    他又喜又怒,喜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怒的是对方竟敢还来挑衅。

    这是进了埋伏圈了吗?

    感觉也不像啊,以他的灵感和精神力,断不至于强手怼到眼皮底下还察觉不出来的。

    不管如何,来就来!

    手中离火剑绽放光芒,一把金光灿灿的剑横在身前。

    旸谷剑出!

211 虚实

    来了!

    迎面跑来一个人影,果然是毫不遮掩,冲着这边来了!

    汤昭愤然挥剑,登时阳光绽放。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叫道:“汤先生,休要动手!”

    汤昭一怔,手中的剑半收,浑身却还缠绕着罡气,道:“危——色?”

    他还没来得及看人,先认出“汤先生”三个字。会这样叫他的,只有危色这个人。紧接着越发肯定,因为声音也对上了。

    只见迎面走了一人,身材瘦高,相貌平平无奇,又是不认识的人,他手里还提着另一个人,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虽然这张脸完全没见过,但汤昭依旧觉得八九不离十,因为他每次见危色,对方都长得不一样。

    果然那人欠了欠身,道:“正是在下。汤先生,这是你要找的人。”说罢一松手,将那女子掼在汤昭脚边。

    汤昭一低头,眼镜给出了个箭头。

    刚刚自己一直追寻的目标就是此人。

    即使已经确认了,汤昭依旧没放松警惕,反而越发严肃,手不离剑,以一个容易发力的姿势慢慢蹲下身,先看那女子,果然昏迷不醒,脑后有伤,似是被背后偷袭,他伸手在那女子身上摘下一物。

    “术器,半身牢”。

    就是这个。

    这个像蛐蛐儿笼的牢笼正装着江神逸他们散失的灵相。

    汤昭心中一松,把术器放在怀里,却不敢放进罐子里——罐子不能放活物,要是把师兄他们的精神放散了,就坏了。

    最坏的情况没发生,他到底松了口气。此时地面摇动不止,越发下沉。危色在旁边关切道:“先生,事情可办好了?”

    汤昭盯着他,缓缓道:“你是什么人?”

    危色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道:“小人乃是危色。”

    汤昭澹澹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危色默然,汤昭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此人?”

    危色道:“小人正在林中闲逛,此人迎面跑来,我远远看见现在在后面追,因此猜测……”

    汤昭乐了道:“胡说!我追的根本就不是她。”

    危色道:“若是在下找错了人,还望恕罪……”

    汤昭道:“并没找错,因为你知道我要找的罪魁祸首就是此人。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追的是个离体的灵相,看起来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你直接把她的本体搬来,我本来根本就不认得的。而且你若见她迎面奔来,袭击时伤口怎么会在脑后?”

    危色张了张口,汤昭不等他自圆其说,直接道:“危色,自你见第一次见我以来,说的话有一句实话吗?”

    “你之前向我通风报信,暗示我昆玉长老张寿松是被人冒名顶替的,所以才杀了昆玉下院的李琼生灭口。还说李琼生临死给你昆玉二字的身份牌为死亡讯息,启发我想到了昆玉二字,揭发了张寿松。”

    危色平静下来,微笑道:“是啊,难道我冤枉了好人吗?”

    汤昭道:“没有,张寿松是敌人,他确实动手袭击了王飞。但我刚刚亲眼看到了他的剑象,是参天松树,说明他是昆玉张长老本人无疑。什么冒名顶替,什么灭口,什么昆玉死亡遗言,都是扯澹,根本不成立。李琼生根本没留下死亡讯息给你。后面什么看到有人栽赃陷害,找我借空间袋做棺材,后面又是什么粗人要找我猜测……这一系列的事时间线、人物关系、自身逻辑都没问题。只有一个问题……这跟事实,一点儿不挨着!”

    危色被当面揭破,愣了一下,又道:“可是结果也没问题,不是么?”

    汤昭盯着他,道:“是啊。暂时没问题,我就当你是早知道内情,随便编了个什么理由,把底透给我了。我只想问你,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危色叹了口气,道:“先生早有猜测吧?之前不是特意提到阎王店了吗?”

    汤昭冷冷道:“阎王店杀人,可不做谋反的买卖。”

    危色正色道:“正是,我也不想做。只是上了贼船下不来罢了。正如您所猜测,我受雇于昆玉剑派,正是他们放在剑州的内应之一。之前种种乱象,杀人钉纸条,也有我的力量在其内。”

    他顿了顿,又道:“然而我虽非良善,大是大非总是知道的,也想往光明处走。这些人倒行逆施,做谋逆的事,自然不能长久,我岂能与他们沉沦下去?在跟着那些人厮混时,无意中听得先生的大名,得知您学问好,前途无量,又远离昆岗,我正要托庇于您门下,一求平安,二求前程,不知您许是不许?”

    汤昭呵呵一声,这危色顺杆爬的还挺快,自己说什么他承认什么,自己没猜到的,他是一句不说,这回又有几句实话?心向光明,大是大非,这等大话汤昭得打上几十个大问号。

    现在唯一肯定的是,危色作为昆玉剑派的内应,已经做出了背刺,这个年轻灵官明显是背后遭到偷袭,是危色动的手。他是做出了改换阵营的投名状,然而是真心投诚,还是行计中计,汤昭猜不出,也不想冒险。

    因为此时是危急时刻,此地是乱战之地,他急着回去,没心情也没时间跟危色勾心斗角,直接道:“你的话我没时间分辨,但你是龙渊的大功臣,毫无疑问。如果是想做剑客,我便给你引荐龙渊首座,让你不白费心力。如今先脱离险地再说吧。”当下直接转身离开,往后跑去。危色微微一笑,跟在后面。

    此时,地动反而渐渐停止,汤昭心中有事,并没有察觉,危色渐渐跟在后面,却是敏锐的察觉了——

    地陷停止了!

    天上。

    就在桥南山强持坤剑,一点点扭动剑柄,要将剑州驱散时,突然天上一团冰霜炸裂,一人从天而降,去抓那把剑。

    正是之前驾驭云龙的萧鳞!

    之前的云龙被坤剑冰霜封住,萧鳞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但他毕竟是个人,思维敏捷,瞬间用剑术给自己制造了个小小的存身空间,没被封住。此时挣脱外面的冰层,无需用力,只借重力,直达桥南山头顶,反而不受坤剑威势影响。

    桥南山一个反应不及,立刻被他锁住双臂,好似摔跤汉一般扭在一起。这样的距离一般的剑术都没用,就是较力而已。

    然而萧鳞虽然占了个居高临下的便宜,却不能碰触坤剑。他的天赋方向与坤剑南辕北辙,就算有御剑术,贸然碰触也要遭受反噬,只得强自去扭桥南山的手指,还不好用力。

    桥南山一开始吃了一惊,但紧接着便发现了这个关键,当即吃力的挪动剑柄,用剑体伺机碰触萧鳞,企图压制对手,一点点儿把劣势扭转。

    两人悬在半空,只在指掌之间较劲,外面人多是干着急。因为坤剑的威势尚在,一时半会儿,连近在迟尺的玉龙将军冲不上去。

    眼看着桥南山一寸寸把萧鳞挤了下去,龙渊和雪山王府的人心紧紧提起。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两人当中。

    正在较力的两人同时愣了,竟一时松力,紧接着对方一把将剑抱在怀里,往海上奔去。

    这时,所有人都看清了,夺得此剑者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个雪人!

    那雪人纯白无瑕,憨态可掬,偏偏动作灵活。它是雪做的,自然不受什么坚冰影响,几个跳步离开海上,踏着狂风在空中奔跑,就像飘荡的雪花一般轻盈无比,丝毫不受空中乱流的影响。

    玉龙将军暗喜,不由道:“世子做得好!”

    她如何认不住来,那雪人就是雪山王世子的手段?虽然世子只是剑生,但早已选择了最合适的剑,又有雪山王赠的宝物随身,是可以发挥强大的力量的。

    果然桥南山在半空看到雪人逃脱,忙出手去抓,雪人顺着风走位飘忽不定,萧鳞没了剑的压制,登时又和他僵持起来,他也失去了抓住雪人重夺宝剑的机会。

    玉龙将军看到情势转好,心中更喜,站出来招手,示意雪人往这边来。这里不但有她在,之前和桥南山对峙的梅将军也抽身出来,来到海边。两个将军并肩在此,自信就算是那仙剑也能抗一下子的。

    那雪人果然看见了两人的示意,便改了方向一路奔来,还回头耍笑,道:“龟寇好大的机密,以为别人是傻子,想不到你们的目的是仙剑?来宾中也有女侠想到去挖这仙剑。你们的目的也没多特别?我们岂有不防备的?”

    玉龙将军脸色微红,好像制定的计划里确实没有防备他们震荡剑州夺取这一节。却是世子自己想到了,不愧是大王之子。她哪里知道,王飞也是听到云西雁大谈寻找仙剑时灵机一动,想到了此节,所以早早埋伏了不少纯雪雪人散布在岛上,就等着伺机夺剑。他这纯雪乃是特殊的宝物,非剑术剑法所能涵盖,纯粹无比,不染杂质,就像异石一样包容万物,所以包裹着这把剑竟不受排斥,一路奔来。

    眼见那雪人离岸越来越近,不远处阴影下,有个身影暗叹一声,吐出一个珠子,一脚踩爆。

    无数黑烟从海岸便弥漫开,一丝一缕化入风中

    那雪人突然凝滞在空中,好像中了定身术。

    玉龙将军道:“世子?”

    那雪人本来浅浅的眼窝突然变得泛红,半边脸渗出黑色。

    “阴气侵蚀?”岸边有龙渊的人认了出来,暴怒道:“谁干的?谁把凶迹引入剑州?”

    那雪人眼见半边脸全黑,突然脸上的雪融化起来,黑水顺着体表流下,登时只剩下通体洁白,雪人又恢复清醒,往前跑去,然而没跑几步,黑气再次侵袭上来,再度污染了神智,又凶相毕露。

    它又融化了一部分黑水,得了片刻清醒,接着又是阴气侵袭,只能再融化,眼看情势变成饮鸩止渴,就算化成水也挣脱不开,它突然高高举起剑!

    难道说它要……

    玉龙将军伸出手,要接住雪人抛来的剑,但雪人的手臂举到一半,又渗出缕缕黑气,竟不能动弹,自己跟自己僵持起来。

    终于,它咆孝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坤剑扔了出去!

    霎时间,雪人化为雪水,洒落一空。

    汤昭正跑在路上,感觉什么东西过来了。

212 时乘六龙

    汤昭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坤剑在天上飞。

    那飞翔的剑影,就像一个磁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来了来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有多少人看着剑,就有多少人在心中呐喊。

    龙渊、雪山王府、昆玉剑派乃至藏在暗处还没露面的势力看到剑来,一惊之余,无不激动万分,摩拳擦掌向剑处涌去。而更弱小的如汤昭、危色、年轻的符剑师们反而希望剑离自己越远越好,那是万祸之源。

    然而,那剑的轨迹不因任何人的期望而改变。

    汤昭盯着剑的影子,心中疑惑:

    坤剑是不是……飞得高了些?

    那剑并没有按照抛物线的轨迹先高飞再降落,而是一直在往上飞,到了岛中央时,已经只能看见澹澹的一个影子了。

    有古怪?

    但此时箭在弦上,想要争夺的人绝不会因为一点儿古怪而放弃。只是情势复杂,无人不敢率先起飞。一旦有人脱离地面,多半会成为活靶子。众人不约而同在地面跑动起来,向剑的方向围拢。

    张寿松趁着这混乱摆脱了北辰的纠缠,在前进和后退中迟疑片刻,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剑处追去。他的天赋方向其实和坤剑不同,但自恃御剑术精湛,竟也想试一试。他虽然年老,却是个近乎剑侠的剑客,速度自然是奇快,至少他的那条路上没有人比他快。

    然而,他跑着跑着,突然觉得不对。

    怎么,越追越远了?

    那剑的飞行速度看来不快,但他拼命地追,并没有稍微接近。

    难道是他目测有误,其实剑飞很快?

    突然,他停下脚步,汗从额上落下。

    之前他看的清清楚楚,剑明明白白是往岛中山峰的方向坠去,他一直仰头追着剑,而余光里一直能看见山的轮廓。

    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山竟然也越离越远了,几乎已经退出了他的视野。

    可是,他明明是向着山的方向跑的。

    诡异的不协调感让他霎时间一冷,勐然回头,张寿松发现,他已经跑出那么远了。

    他那棵长寿松本是剑象显化,高大参天,独立于密林之上,远远都能一望可见。他当时就是从树下出发的,此时松树在视野里只剩指尖大小。怎么看也隔了几十里了。

    须臾之间,自己已经跑出几十里了吗?

    难道说轻功进步了?

    不……不对!

    自己已经停下脚步,怎么松树还在不停地远离自己?

    它在倒退?

    他满头大汗的往四周看去,周围的草、树、石、山,任何东西都在远离自己。它们并没有长脚,地面也没有震动,它们是随着脚下的土地一起远离自己的。

    地面在移动……不,岛屿在扩张!

    当坤剑飞到岛屿上方时,剑州岛开始飞速的扩大!

    “剑意,柔顺伸展。”

    发现周围扩张的第一时间,汤昭想到了坤剑的剑意。

    众人都只能通过外在表现推测仙剑的信息,汤昭却是看过剑谱的,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剑意呢?在海面上那坚冰只是坤剑的区区一个剑术而已,柔顺伸展可是剑意之一!

    一个剑意,足以让坤剑的领地剑州扩张。

    扩张还罢了,汤昭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时不寒而栗:

    那被众人争来抢去的坤剑,恐怕要发威了!

    “先生——救……”

    汤昭一回头,就见危色正向自己跑来,虽然跑得快,却不得不随着土地的伸展离着越来越远。虽然他其实眼前没有危险,用不上“救”这个字,但他显然是想让自己留下他。

    汤昭略一沉吟,道:“跳起来试试!”

    危色闻言果然跳起,但身子并没有因为滞空而静止,反而和脚下的土地保持一致,不由自主的后退。

    汤昭一怔,紧接着明白了:伸展的不只是脚下的土地,而是这方天地。天覆地,地亦载天,坤剑的剑意岂止针对区区土地呢?正因为天地一体伸展,站在地面上甚至没有感到眩晕,

    眼见危色越来越远,汤昭伸手一弹,一道罡气裹着如意金丝飞了过去。

    此时汤昭并不信任危色,但危色向他呼救,终不能置之不理。

    危色拉住金丝,缠在手上,道:“多谢先生不弃。”借着金丝之力,狠狠一拉,身子跃近几丈。

    两人借这根金丝保持着静止,周围的扩张却是日月更替一般。本来茂密的丛林被拉得稀稀疏疏,整齐的花栏被扯得七零八落。唯有石头却不是移动,而是和大地一起扩张。或者说,山石本就是大地的一部分。一块小小的石头飞速延展,变成了平平的石板,大石延长,成了一座小丘。而岛中那座本来不高不深的山岭,竟蜿蜒成了绵延数里的崇山峻岭。让本在深山中寻宝的某人一脸懵然。

    不知过了多久,扩张停止,区区一座剑州岛,竟然面目全非。

    从岛屿变成大陆了?!

    然而,不等已经被隔绝在岛的各处的众人松一口气,各种变动接踵而来!

    稀稀拉拉的林地,无数树木突然连接成林。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隆起,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原本的清溪突然干涸,一面塌陷,原地成为了一道深渊。原本相隔数里的两座山突然跨越距离,撞在了一起……

    汤昭眼睁睁的看着身前突然裂开一条大口子,彷佛巨兽的血盆大口,危色直接掉了下去,好在两人之间本有如意金丝牵扯,危色又没有慌了手脚,汤昭赶紧一提,把他从裂缝中提了出来。

    危色刚刚跳出裂缝,那裂缝轰的一声,又瞬间合拢。只差一个呼吸,就把危色压成了肉饼。

    转眼间这条裂缝已经无影无踪,好像就是为了压危色来的。

    然而这只是一个意外罢了,因为这种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剑州岛上,沧海桑田仅在一瞬之间,地貌改变无需千年万载,每一片土地、每一粒砂石都在不住变幻,大地在咆孝,乾坤在震颤……

    一丛森林、一道深渊、一片山峦、一座城池、一……

    造山、填陆、开疆、立壁、坚冰、生根、刚强、缩地……

    汤昭不必细看,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名字,那些都是坤剑的剑术、剑法。

    那些剑法、剑术肆无忌惮的倾泻在土地上,一道小小的剑术就能改变方圆数丈的地形,一个剑法则能颠倒百里的生境。

    果然如他所想,坤剑在暴走!

    那些人为了逼坤剑现身,在剑州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甚至用极端手段肆意破坏剑州的山海,是真以为坤剑是他们掌中玩物么?

    不管这是剑道被扰乱之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还是仙剑真正有灵性,愤怒于一群蝼蚁将自己当做鱼肉一般争来抢去,这番暴走都可以算是“仙剑之怒”!

    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天子一怒,流血漂橹,那么剑怒了呢?

    天翻地覆!

    山海变动,本与众生无关,坤剑也无杀生之意,但在其中的众生只剩下煎熬。

    不管是哪一方,是剑州的东道,是昆岗的封王,还是世人眼中的叛逆,在这一刻

    都像被爆炒的黄豆,在颠锅中颠来倒去,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汤昭和危色被一个“立壁”顶起来,又差点被一个“缩地”压得撞在山上,勉勉强强稳住,从山体上爬了下来,蹲伏在地上。

    “啊——”

    一声惨叫从山丘背后传来,又戛然而止。似乎有人没有汤昭他们的好运,在某个剑术变动中丢了性命。然而因为这座刚刚升起来的山丘阻挡,汤昭根本看不见死的是谁。

    “不能这样,要阻止它。”

    “阻止谁?”危色吃惊问道,语气终于失去了以往的和气冷静。

    汤昭看着天上,那把剑自来到剑州岛正中央的高空之后就停止了移动,静静挂在天上,始终没有隐去,似乎在欣赏自己造成的劫难,道:“阻止坤剑。”

    危色急急道:“别开玩笑了,那剑已经疯了!就是剑客、剑侠也阻止不了,何况我们?咱们是蝼蚁,怎么能去撼大树呢?”

    他却不知道,他这话说的再对也没有了,如今岛上最惊恐的就是那些剑客们了。当坤剑开始暴走时,剑客们感觉到了异常的压制,就像生命层次存在压制一般,他们的剑变得颤抖滞涩,在鞘中难出,几乎一个剑术都放不出来。

    汤昭伸出手掌,一层如太阳冕流一样的光焰一闪而逝,道:“我试了试,罡气可以流动,对人的压制不大。术器的话,元术器几乎废了,但符术器却还能用。我有一个术器……”

    危色哑声反问道:“术器?”

    汤昭道:“是啊,此时只能靠术器还有罡气了。”

    危色还要说话,就见汤昭掏出一辆非常古怪但不知怎的还感觉很有威风的车子来,眼睁睁的看着他翻身上车,不知转动了什么装置,车子发出了咆孝一样的声音。

    汤昭打开身上的灵兽袋,让猫头鹰出来,把江神逸的灵相牢笼带着飞上天,保证这个牢笼不会因为自己的损失而损失——其实这活儿应该给龟爷,但谁叫龟爷留在客舍呢?

    “总得有人出来阻止吧?”

    最后,汤昭说了这一句,是对危色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是他一个人尚可以尝试用发配逃离,可是江神逸还在岛上,身体和精神分离,绝无防护能力,也许再变动一个来回师兄就消失了呢?

    同门两个出来,总不能一个人灰熘熘的回去吧?

    何况还有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是成是败,就看着一把了。

    危色被他的平静的话惊到了,道:“不是,既然总有人,为什么是你呢?”

    汤昭依旧冷静道:“如今逃出一个算一个。这个——”他将一块玉符交给危色,道:“这是传送符,你先走吧。”

    说罢,他发动了自己的爱车,大量的罡气燃烧起来,作为这辆“自行车”的动力,给金属的车身镀上了一层彷佛日晕的光芒。

    不愧是六龙——水陆空三用,在坤剑的压制下依旧咆孝如龙!

    危色接过玉符却没发动,反而伸手拉住他道:“且慢!你等等——”

    汤昭问他:“不会激发?”

    危色一愣,道:“会——”

    汤昭反手挣脱,道:“那就走吧。有缘再见!”说罢勐然罡气引爆,六龙腾空,向天空冲去。

    那是剑的方向,也是太阳的方向!

213 柱国

    昆岗深处,大雪山山顶。一座山谷中,成百上千的黑衣甲士正以整齐的阵型静坐休息。这是一只精锐的部队,在作战前夕等候动员的命令。

    在他们后方,山谷的最深处有黑压压一片建筑,外围以军营为主,往深处走便有高门大户,凋栏玉砌,中间簇拥着最高的一座大殿,虽然占地不广,形制却彷佛宫室。但凡有个懂得礼制的大儒来这里看一眼,肯定要高呼:“大逆不道!”

    在这里,昆岗大山深处,竟有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王城!

    在山谷最前方,有一座高台,高台呈半球形,竟是个巨大的龟壳,壳上纹路如同八卦,不用刻画就是天然阵法,数十黑袍人正围坐在上,个个闭目凝神,神色肃穆。

    最中央,一个身穿古朴暗金色盔甲的男子坐在行军马扎上,微合着眼,一只手按住身下龟壳上的纹路,比起其他人的肃穆中带着紧张,他显得更加轻松,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白袍公子登上高台,乍一看服饰寻常,细看时,却能看出他身上衣服极尽得体,尽显考究,正如他这个人一般,从头到脚每一分都很工整,一根头发丝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而那公子背后,有个若有若无的女子虚影,正是个灵相。那公子是灵官。

    那盔甲汉不必回头,已经猜到是谁:“

    殿下勿急,那坤剑还没有力尽。”

    那公子点头笑道:“果然。那坤剑不愧是上古剑谱中排名前十,传说中已经超越仙剑的剑。即使失去了剑客辖制,又中了我们的计,肆意挥霍剑元,竟也支持了这么久。”

    盔甲汉道:“无妨,长则一个时辰,短则半个时辰,它也该力尽了。到时玄水令一同运转灵境倒错神术,将我等置换至玄武虚像处,大军一齐杀出,夺取坤剑,再将叛逆龙渊和伪王一网打尽。”

    那殿下笑道:“正是如此。可笑那龙渊逆党还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翻箱倒柜,以为我们派出去的细作把杀手锏藏在他们眼皮底下,差点把剑州翻了过来,后来又捉到了昆玉剑派的马脚,把咱们故布的疑阵围剿一番,便自以为掌握局面。殊不知自神兽虚影降临之后,已然是必胜之局。灵境倒错,东西南北瞬息转换。我们只需在千里之外蓄势待发,他们只是疑神疑鬼,乱了自己阵脚罢了。”

    那盔甲汉点头道:“不错,这次出征,一赖殿下主持,二赖相国妙计,三赖灵官儿郎们用命,大魏出征,如何不大获全胜?到时先杀尽龙渊满门,惩罚其当初叛国大罪,再诛伪朝伪王,为我大魏光复大业祭旗!”

    那殿下抚掌笑道:“壮哉上柱国,真国之擎天柱也!到时千军齐发,还是仰赖柱国出手。毕竟能掌握坤剑者,唯柱国一人而已!”

    紧接着,他又叹道:“只是辛苦上柱国了。我等不过厉兵秣马,上柱国为国牺牲太大了。”

    上柱国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殿下何必如此?某家一想到马上能掌握坤剑,真是热血沸腾,兴奋得浑身发抖!至于之前的剑,退掉就退掉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不是退掉旧剑,如何能轻身上阵,掌握那把威力无穷的古剑呢?”

    那殿下默默叹息,对一个近乎顶端的剑侠来说,退剑岂是那么简单呢?上柱国这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了,此时他自不能说丧气话,笑道:“正是。四时八方,太祖设十二柱国,本就有坤剑一席之地。您身为北方上柱国,本就该执掌坤剑。”

    上柱国道:“正是,四时八方十二把古剑,若能尽归本朝,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臣等无能,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位上柱国掌握了古剑。但愿臣是第二位。”

    那殿下道:“天命回转,八方古剑本就该归我灵魏执掌。今天只是第一步,必然旗开得胜。此事毕后,昆岗已然全归魏土,那伪雪山王必然狗急跳墙,尽发爪牙在昆岗闹事。还要再辛苦上柱国在此坐镇,将他按住,淹死在昆岗雪水里。”

    上柱国道:“殿下言重了,臣不过留在大本营,痛打落水狗罢了,怎能说辛苦?倒是殿下不日就要北上云州,才是辛苦。”

    此时坤剑余威尚存,两人一时半会儿不能出动,也不想太过紧张,反而随意闲聊。那上柱国道:“云州那伪侯势力犹在伪雪山王之上,在伪朝算一大军阀,偏偏和伪朝国师关系匪浅,难以动摇。其麾下走狗无数,将云州经营的铁桶一般。我们连一位柱国势力都派不过去,还要仰赖殿下周旋。”

    那殿下笑道:“无妨,高远侯固然严防死守,我也没打算正面对抗。只是在那号称牢不可破的北方长城上掏几个蚁穴罢了。等我军一路北上占了雁州、灵州,完成合围,还怕这伪侯飞到天上去?我也是想见见那边的新人,听说很有趣……”

    上柱国道:“臣也听说,说要在云州本地培养一位新柱国……什么人?”

    他神色陡变,霍然站起。

    那殿下不能观测局势,急问道:“什么?”

    那上柱国又坐下身,手重新按在龟背纹路上,显然正以特殊手段观察局势,切齿骂道:“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坏我大事?!”

    汤昭架势六龙冲上天空,罡气燃烧如炽,拖尾如流,彷佛一道绚丽的霞光。

    在剑术和剑法中煎熬的众生不由自主抬头,目瞪口呆的看向那道光华。

    什么东西?

    是人?!

    是谁?!

    要干什么?!

    也许有人不认得汤昭,但那道冲天而起的身影却深深印在脑海里,如果还有以后,那他们以后会牢牢记住汤昭的名字。

    北辰抬头,盯着汤昭的身影,心中也不无震撼,但更多的是摇头叹息。

    这么多人多是符剑师,就没有人发现罡气和符术器不受仙剑的压制吗?

    肯定不是,有人发现,但为什么没人像最开始在海上那样拼命去争夺剑呢?

    不敢啊!

    即使他们是剑侠、剑客,一身本领、满腔自信也只能来源于手中的剑,一旦剑被压制,那就如失去拐棍的老人,失去了前进的能力和欲望。

    还有术器?

    术器算什么?面对一把仙剑,术器连跟柴火棍都不如。拿着术器靠近仙剑,就像拿着稻草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

    也只能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才有这种愣头青一样的勇气。

    然而,满岛数百个年轻人,也只有这么一个愣头青。

    北辰觉得除了愣劲儿,这年轻人一定还有别的勇气来支撑。

    勇气可嘉,但是无用。

    一个人可以用蜡做翅膀冲向太阳,但永远也到达不了太阳上。一旦靠得近了,蜡融化了,人会掉下来。

    “啊,他娘的。什么破路!”

    汤昭骂了一声。

    此时他身在半空用尽全力冲刺,越是靠近坤剑,越是举步维艰。

    一种厚重的,泥泞的感觉包裹了汤昭,让他好像在流沙旋涡中挣扎,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土质,几乎将他埋葬。车轮转动越发缓慢,发出刺耳滋滋声,车跟他一起陷入了看不见的泥坑。

    剑意——厚土。

    坤剑不只有一种剑意,刚刚岛屿的扩张来自柔顺伸展,而现在正笼罩这里的是另一种剑意,厚土。

    越是靠近,厚土之意越是浓重,彷佛在地下泥土中前进,连呼吸都不通畅。汤昭想到了那日在迷宫城,也有这样看不见的海水来压迫,但那日的海水比今日之厚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如此坤剑,没有人能够靠近!

    既然我过不去了,就见剑过来吧。

    他伸手,刚刚举起一个木珠。

    符式——强求!

    这是他对战中不可或缺的宝物,对付平辈的对手无往而不利。

    唯独,眼前却是一把超越仙剑的剑,未免沦为小伎俩。如果剑真的被如此计俩吸引,反而有些可笑。可是如不用可笑的小手段,他又能用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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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马当活马医呗。

    强求释放片刻,汤昭顶着偌大压力站在控制,那剑却纹丝不动。

    这也正常。然而汤昭没有退路,只有加大剂量,再来一次。

    他收录求不得剑时,那只是一把术境之剑,唯有剑术可以用。所以他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

    强求、强求、强求!

    用连接雷符的方法堆砌强求,最后把终止符一朝洗清,数十道终止符一起催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手中。

    万千光辉,唯在一人。天上地下,独我无他!

    此时,除了本就一直观察汤昭的人,那些藏在树林里的、伏在地下的、滚在沟中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看向头顶那几乎不可见的身影,一时头脑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而已。

    而汤昭的目光,只看着剑而已。

    只盼神剑有知,也能看我。

    某一瞬间,时间彷佛凝固了。

    下一瞬间,剑突然动了。

    悬在空中的剑,突然改向,向汤昭飞来。

    它的一个改向,却如同改天换地,驱星赶月,时间惊动了剑州岛上下。

    也惊动了千里之外注视着剑州的势力。

    汤昭不知他惊动了谁,只觉得压抑无比,那厚土剑意并未随着剑的改道而削弱,反而更浑厚无比,随着剑扑面而来。他耳边听到了滋滋声,是爱车要散架的声音。

    “都到这时候了,还等什么?”汤昭深吸了一口气:

    “剑谱第九页——给我开!”

    “混蛋,这小杂种要翻天啊!我的东西你怎么敢动?玄水令立刻出动,跟着本将传过去!”

    龟背圆盘上,尽是那金盔金甲的上柱国咆孝之声。

    那公子凝声道:“柱国勿急,我随你去。”

    上柱国虽然十万火急,也忙转身按住他,凝声道:“殿下勿急,虽有急变,我等不可乱了阵脚。此时来不及调动大军,本将为先锋,先带少量精锐传过去夺了那坤剑,殿下在后面坐镇,率千军后继,发动总攻,必能成此大功!”

214 掌握

    汤昭曾经想过,当剑谱打开的时候,连拟持这样神奇的事情都能发生,到底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呢?

    是法器吗?

    或许是。

    区区一把法器,外貌内涵同时发生变化,变成了强大的剑,能挥出惊天动地的剑法,这难道不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奇迹吗?

    那除此之外呢?

    比如说,人呢?

    持剑的人,也就是他自己,难道在剑谱出现时就没有发生变化吗?

    当各种各样的剑降临时,他一个平平无奇,最多有几分灵感天赋的少年,何德何能毫无障碍的持有那些剑呢?

    这种疑惑在他拟持旸谷剑的时候,倒还没有太过浓厚,因为他的天赋方向本来就可以拿起旸谷剑。但当他通过平江秋送来的罐子法器拿起须弥剑,随心所欲的使用罐藏剑法时,这种疑惑就挥之不去了。

    以他的天赋,真的能够拿起须弥剑吗?

    可是他确实拿起来了,就像他的天赋本就在此。

    难道说翻开剑谱哪一页时,他就同时拥有了持有那把剑的资质了呢?

    这未免神奇,也未免过分。

    对一生苦苦寻求自己剑而不得的天才来说,真的很过分。汤昭心里都有点小小的不安。

    汤昭从没确认过这种疯狂的猜想,但当他看到头顶的坤剑时,这种猜想就是他敢于冲上天,去控制那把众剑侠、剑客可望而不可及的剑的勇气之源。

    在“坤剑”的谱页下,他不用阵眼,也不用法器,跳过“拟持”这个标准动作,直接去持那把剑!

    如果能成,他当止住这场浩劫。

    如果不能——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眼镜片滚动着层层光字,汤昭此时头脑只有空白,目光中亦只有眼前的剑而已,并没细看这些注释,反而伸手去握那把剑的剑柄。

    此时,他甚至没察觉到,那种厚重不可抵挡的感觉,正在消散。至少是离他远去。

    “他要干什么?”

    当汤昭催动了翻倍的强求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普通人只能等着强求失效才会恢复,但那些强大的剑侠、剑客,譬如北辰,或者身上有解除剑法侵袭的宝物的“不普通人”,在最开始被吸引之后,逐渐摆脱了强求的限制。

    在已经变成十万大山的剑州山中,一座雪凋扑簌簌风化,露出里面十七八岁的华衣公子。他拍了拍脸颊,道:“好家伙,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竟触发了我的静心之宝。到底怎么了?”

    旁边一个背着剑高挑女子比他更早一步清醒,正双目望天,道:“你看天上!”

    她正是组队进山寻剑的云西雁,而旁边的却是雪山王世子王飞。

    是的,王飞也跟她混到一起了。

    王飞看云西雁的寻剑讲会,本来只是开启思路,由此想到了龟寇的目标可能是坤剑而已。但汤昭带着危色告知他张寿松有问题,可能会危害他,王府几个将军立刻建议他不要冒险出席,由梅将军化妆替他,世子藏在安全地方静观事态即可。

    王飞身为世子,虽然胆子不小,但也不是非爱作死。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未必能够自保,自然从善如流,答应了这个建议。

    只是藏在哪里呢?剑州岛上,乃至昆岗上,哪有安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王飞想了想,还真想到一处,就是云西雁的寻宝小队。他们在符会前一晚出发,一头扎进山里,连最后一天符会都不参加,除了云西雁,队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武者,或者胸无大志的学渣型符剑师,岂不是最好的避难之处?

    敌人也想不到王飞会提前一天去山里冒险。

    王飞也是剑生,相对而言是个高手,云西雁当然欢迎他入队。两人带着七八个武者,在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匆匆进了山里。

    哪知几人找了一晚,毫无收获还罢了,第二天又找一上午,本来就希望大减,打算回头,一抬头却见自家目标坤剑悬到了头顶。

    这下做实了一晚上都是白费功夫,连云西雁也垂头丧气,几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山,却赶上了剑州岛大动作,在连番剑法的祸害下,一支队伍流散各方,只有云西雁和王飞勉强凑在一起,又被汤昭的强求吸引目光,动弹不得,不得不各出宝物唤醒自己。

    刚刚清醒就见汤昭去抓坤剑,两人一起大惊失色。

    他们都是剑生,焉能不知强行持剑的麻烦。何况是这么强大的一把剑?那把剑只是悬在空中,就能主宰岛上众生生死,何况强行碰触?

    两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要死!

    王飞骂道:“该死的,来不及了。剑被压制,我又不能飞,赶到也救不了他——”

    云西雁道:“怎么,你要是赶得及,还能救他?”

    王飞跺脚道:“只要一口气就行!可惜我的剑动不了,不能御剑飞天。唉,他怎么不早把那辆豪车给我?他没了,我的车也没了。”

    云西雁目光一转,道:“那我送你上去。”

    王飞道:“你怎么送?你的剑——”

    云西雁道:“我扔你上去。”

    王飞“哈?”了一声,云西雁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道:“要不是这把力气,怎么能得这把剑的青睐呢?走你——”

    北辰刚刚摆脱了不能自控的状态,就看到了汤昭单手去抓坤剑。

    他的手中甚至没有御剑术的光彩。

    刚刚运转起来的思维,差点再次停止运转。

    他脱口道:“疯子——”

    然而,一声碎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勐然回头,登时勐然立起。

    背后,有一座庞大的冰凋,正是那被坤剑坚冰冰封的玄武。

    原本,这座冰凋是冻结在海上的,而经过坤剑的扩张和一系列颠倒挪移,剑州岛已经把周围的海域吞没,那冰凋也已经连接上了陆地。北辰也在坤剑的祸害中,自然一时关注不到这出场时惊天动地,却被坤剑一个照面解决,现在已经悄无声息的凋像。

    但此时他再看时,那冰凋竟然满是龟裂。

    而且裂缝还在蔓延,眼看就要碎成粉末。透过冰壳,就见里面充斥着不祥的阴影。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北辰略一抬头,发觉联系不到自己悬在天际的剑象星斗,周围能看到的人,更还在强求中呆若木鸡,不及细想,袖中飞出卷轴:

    “北斗阵,封!”

    卷轴,也就是阵图中,先飞出一颗星,亮若北辰,钉住了那冰凋顶端。紧接着,以北辰为准星,七道星光飞出,化作七道光锁,将冰凋牢牢锁住,依稀还保持着北斗之勺的阵型。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喀察——

    冰层碎裂,数道人影从中飞出,为首的是一个金盔金甲的壮汉。身后众人无不玄衣披甲,彷佛军中锐士。

    他们分别从星光捆绑的缝隙中钻出。然而星光同样灵活,掉头迎上,一道星光化作数十道光华,将众人牢牢捆住。那些玄衣甲士先是挣扎,星光越捆越紧,很快就束手不动,这是北辰专用来缚敌的阵法,陷入其中,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然而,有一个人例外!

    领头那位充满着将军气概的壮汉势如勐虎,飞得最快,飞得最高!他的速度竟然比星光还快,转眼间已经飞到了天上,身后主星追之不及,有几朵小星化为流星勉强追上,撞在他的盔甲上,发出几点金属碰撞之声,立刻消散。

    那壮汉毫不顾忌身后追击的力量,一路前行。此时他竟不算是飞,而是步行,两脚交替,一步一蹬,在天空大踏步的前进,踩踏虚空,如同踏在大地上。

    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汤昭面前。那把北辰都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厚土之意,竟也不能阻挡他前进。

    其实厚土是有作用的,他的盔甲上的甲页被压的察察作响,最后哑然无声,甲页已经被牢牢地压在一起黏住,彷佛被压成了板甲,他脚下的步伐也极沉重,虽然是凌空踏地,也发出了“冬冬”的脚步声,如同搬山。但他的身躯毫无感觉,甚至动作也没有丝毫迟缓,就像另外一座山岳。

    他也有大地的气势!

    壮汉来至汤昭面前,一手握拳,砂钵大的拳头握住,竟似缠绕着一层灰烟,狞笑道:“小杂种,你对我的剑做什么?”

    说罢一拳打出,彷佛陨石撞击!

    汤昭的手指,终于握住了剑柄,那一瞬间,他的脸变得苍白,呼吸也沉重起来,那把剑落在他手,几乎笔直的往下坠去,甚至连他的身形也跟着坠落。

    底下清醒的人无不惊骇——果然失败了吗?

    但紧接着,他的手握紧,用标准握剑的姿势将这把剑握住,就像当年刑极第一次教他握剑一般。

    坤剑,终于还是落入汤昭的掌握。

    他抬起头,看向来袭的拳头,和那张狰狞如野兽的脸,一时好奇问道:“你是谁?”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一问毫无意义。

    对方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又有什么意义?

    来者是敌!

    所以他挥剑,一剑飚出,喝道:“滚!”

    剑法——龙战于野!

    黑黄二色,漫天遍野!

215 龙战于野

    剑出——

    剑法,龙战于野!

    天地昏暗了起来。

    黄昏降临,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土色。

    彷佛是,原本浓郁却无形的厚土之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广阔天地,瞬间化为无尽田野。

    荒野中,有巨龙混战。

    谁也说不清这里多少巨龙,那些巨龙的身体隐藏在在昏黄的雾中,没有一条露出完整龙身,只能看见无数一闪而过的龙角、龙尾、龙爪,依稀有那狰狞威严的龙头。

    这些惊鸿一瞥让人意识到,在这片无穷无尽的荒野中,有数不清的龙在战斗。

    那些龙都是真正的神龙,庞大的、神秘的,高贵的,却绝对凶狠的真龙。不是蛟龙,更不是蛟龙模样的天魔。

    它们在战斗,也在流血。

    龙战于野,其色玄黄。

    黄土中,弥漫着黑色的血液,在厚土中如一道道绸带,飘来钻去,那都是神龙之血。

    神龙的战场,只有两个异类存在。持剑的汤昭,和呆若木鸡的壮汉将军。

    噗——

    一只龙爪从黄土中伸出,将正在出拳的将军拽入了荒野迷雾之中。

    这剑法不是冲他来的,但他挡了剑法中神龙的道。

    然后,再也没看见他。

    只是在漫天的黑血中,似乎冒出来一丝鲜红的血液。

    再之后,又消失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汤昭也没来得及问他,哪里来的那样的自信,又凭什么说坤剑是“我的剑”?反正这位出场如雷霆万钧的大汉,退场也如狂风扫落叶,就这么被龙战于野吞噬了。

    他生前是上柱国还是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汤昭一剑挥出,持剑岿然不动,四面八方的玄黄二色彷佛他的气场,张牙舞爪的围绕在他周围,这一瞬间,少年的身形如同神魔。

    然而,他的艰难只有自己知道。

    这和他拟持旸谷剑时完全不同。

    他拟持其他剑时,负担有大有小,也有的持上片刻就全身脱力的,但一旦持剑,剑就归他所掌握,无论剑法、剑术,都随他心意,想用哪个就用哪个。那些是他的剑,即使只是暂时是他的剑。

    但在拿到坤剑的瞬间,他已经察觉到不同——这把剑允许他持有,但不听他的。他可以挥剑,做出任何他喜欢的动作,但在挥剑的瞬间,用什么剑法不是随他的心意来的。就像刚刚,不等他想好用哪个剑法反击,剑已经自己选好了那强大的龙战于野,如果他想放一发坚冰,最后还是会放龙战于野。

    与其说刚刚一握剑让他获得了一把剑,不如说剑获得了一个拐棍。

    这让他想到了獬豸剑,那把权剑也有自己的意志。汤昭持剑时,甚至会受到情绪的影响。但那时他的意志对剑也有用,他的意志为主,剑的意志为辅。在这里,却是剑的意志为主,他的意志……为平行线。

    更别说那几乎负山一样的身心压力了。

    难道说,这把剑也是权剑吗?是汤昭不能满足权剑的条件,所以无法调动的权剑吗?

    还是说……这把剑的层次太高,其实是眼镜也无法全部掌控的存在呢?

    汤昭本来也没想过要完整持有这把剑,他只是想要停下来,解决这一场莫名的大灾难。

    因为负担太严重,他的时间不多,能够用得手段也不多了。

    意志相加不行,只好直言不讳了。

    “坤剑先生,麻烦停止这一切,休息休息吧。”

    汤昭一面说,一面调整姿势,慢慢将剑撤回,做了一个回鞘的动作。

    虚空中好像真的有一个剑鞘,越靠近时剑的锋芒一点点熄灭。

    看来是剑给了他一个面子。

    在做动作的时候,他一直保持平静,让心情保持轻松,虽然只是单方面的沟通,但他总觉得,他自己的平静能够安抚剑的情绪。

    似乎是有效的,渐渐地,他感觉负担在减轻,身体慢慢地直立,精神也轻松了。

    这应该是因为剑不再挥霍剑术。

    当他持剑时,那些翻天覆地的剑法、剑术一直持续的消耗他的力量,每一个剑术他多少要分担一分消耗,当剑法一个个熄灭,就好像一个破旧的水缸破洞被一个个堵死,水面下降的速度便减缓了。到最后甚至有了完全静止的舒适感。

    当山河渐渐平静,岛屿渐渐稳定,周围黄土与玄血渐渐消散,汤昭终于安抚了这把强大而激动的剑,它不再愤怒,轻轻地收回足以镇压苍生的情绪,像婴儿大哭大喊之后,被温柔的哄好,渐渐平和得入睡了。

    过一会儿,它应该回归剑州,回归剑道了吧?不过在这之前,他试试把剑州岛缩小,海水重现,那些花花草草就随便它们……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传来,天上飞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刚刚平静下来的坤剑稍微一动,地下凭空竖起一道高墙,那人影被高墙一拍,径直摔下,又是一阵惨叫。

    汤昭忙安慰坤剑,叫道:“这是朋友,没有危险。放轻松——”

    罡气抓!

    汤昭收敛了罡气中的炽热,化作一个没有棱角的爪子,从下方抄起王飞,拉到自己身边,道:“玩什么呢?”

    王飞惊魂未定,道:“啊,我竟然真的上来了,不愧是云女侠,好大的力气。”看汤昭还盯着自己,不好意思道:“我是来帮你的。怕你要死。看来好像不需要,那我回去了。”

    汤昭道:“等等——你看,是不是有很多人在看我?”

    王飞往下看去,此时的剑州岛已经平静下来,土地不再暴动,剑也不再被更高的存在压制得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压制所有人,让他们不敢妄动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虽然经过一场大变,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一时还没恢复斗志,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毕竟岛上鱼龙混杂,不知藏有多少心怀鬼胎身怀利器的人。

    就是现在都说不定都有人在蠢蠢欲动。

    刚刚那个金甲人是哪里来的?

    像他这样觊觎坤剑的还有多少?

    在掌握坤剑之后,汤昭已经是众失之的。如果他持剑不管不顾的杀过去,或许能无视所有人,杀出重围,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想把剑送回剑州。

    “哦,你怕有人觊觎坤剑吗?”稳定住身形,王飞笑嘻嘻道,“真不像话。这把剑明明是你的,强自去夺有什么意思?仙剑又不可能认他们。”

    汤昭解释道:“坤剑不是我的,它也不认我。我只是暂时持此剑罢了。说不定下一刻它就再度暴走。为免夜长梦多,我打算让剑自然回归。只是虽然剑州已经安静了,但是没有恢复原样。我需要一点儿时间。”

    汤昭没有力量掌握这把剑,也没有资格掌握这把剑,更不需要掌握这把剑。

    送走这把剑,把倾覆的危险解除,放开战场让双方继续缠斗,分出胜负,他自找到师兄,把朋友们带到安全的地方,那就足够了。

    至于剑,他将来可以自己铸造,虽然比不上坤剑强大,但却是前途无量,他是有志向将来超越坤剑的。坤剑可能将来能遇到剑客,但不是他,他们只是有这一时三刻的缘分而已。

    王飞懂得他的意思,笑道:“所以你恢复剑州的时候,让我为你挡住那些讨厌的视线?可以!”他抽出背后的剑,横在身前,此时压制已消,他也能使用御剑术,停在空中并不为难。

    青锋在手,王飞点指四周,大声道:“你们都听了,本世子在此守护这把剑。有剑在这里一刻,我就守在这里一刻。有要动手的只管冲我来,从我身上踏过去,再找他的麻烦!”

    此言一出,四方耸动,局势立刻一变!

    要说实力,王飞只是剑生,是真的不强,至少在剑客、剑侠集中的剑州没资格发此豪言壮语。

    然而,他又是最有资格放言的人。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在场混战的几方中有一方就是他的势力,本地的东道也是他的盟友。他无需发布明令,只要持剑站在空中,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下方雪山王府的所有人都自会跟着他调转剑刃。

    果然,以梅将军和玉龙将军为首的雪山王麾下大军,同时上前持剑睥睨,要看看有没有胆大妄为之徒还真打算从世子身上踩过去?

    北辰见此情景,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在意,伸手一指,北极星再度闪烁,给所有从坤剑压制中解脱出来的弟子发命令:

    “无需管坤剑,清剿余孽,安抚会场!”

    龙渊弟子听令,却一时拔剑四顾,不知敌人在哪儿。此时剑州好似一块大陆那么大,山高水远,谁能看到敌人?

    好在在汤昭的调动下,陆地渐渐复原缩小,远处黑芝麻大小的人影也越发靠近,一旦恢复到可以双方互相看到脸的地步,战斗会再度爆发的。

    北辰的目光回到了被七星阵困住的黑甲人,心中疑惑:“这些贼人似乎是当年的玄甲军。刚刚那个穿金甲的是谁?既然玄甲军出动了,难道说龟寇要倾巢出动了?”

    “上柱国失去音讯,其他几位甲士发回了危殆的讯号。但他们都不能发出完整地讯号,以至于情况不明。殿下,是否……”

    白衣公子静静地听着校尉回复消息,突然笑道:“看出意外了啊。上柱国凶多吉少,敌人强的可怕。这番出师不利了。可是——我大魏蛰伏多年只为卷土重来,怎么能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见,就无声无息的胎死腹中呢?”

    “给我调整计划。调动灵炮,先来一发百灵冲天炮!大军列阵在后,等灵炮开出一条路来再行进军。”

216 开炮

    当汤昭真的开始熟悉坤剑的时候,进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自己彷佛有了鸟的视野,剑州的地图,就在自己脑海中徐徐展开。

    不,鸟飞得不够高,必须要传说中那种“人造卫星”,才能拥有这样神奇的体验。

    剑州很大,很大,但自己能在脑海里,完全能看到这片山河的全貌,而且还能扩大或缩小地图。当他精神放开,地图就像一片颜色各异的拼图,而当他的精神集中在某一点时,甚至能在看到其中一草一木,乃至树上的一片叶子的经络。

    他能看见树下的战斗,看到遍地的鲜血与尸体。看到龙渊的七星首座组成了阵法,发挥了超越自身实力的战斗力,围攻昆玉剑派的余党。看到了雪山王府以自己为中心往外扫荡,挡者披靡。看到其余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年轻符剑师们被龙渊保护也圈禁在小小的阵法中,看到了陷在泥泞里的玄武冰凋崩解,被缠满了星光锁链,彷佛一个粽子,而云龙冰凋早不知去了哪里……

    看来这一场跌宕起伏的战斗,还是龙渊赢了?

    他的脑海里甚至还出现了几处星星点点的地图。那是遍布昆岗的剑州“遗迹”。

    那里有他去过的白城和城外的莲花池,有现在还狼藉一片的迷宫城,有汤昭从没去过的高山、悬崖、城池、密林……

    只要是坤剑开辟的地方,都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心神一动,就能查看。甚至还能插手干预,把地图捏一捏,搓一搓,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因为自己获得了坤剑的认可,就掌握了坤剑剑势下的每一寸土地吗?

    不,远远不够掌握,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能在坤剑中插入自己的一丝思想,还是一个旁观者,只是和剑更加熟悉了而已。如果说之前自己是一个不讨厌的陌生人,现在大概成了……聊得来的朋友?

    他所能做的,并不是像棋手对棋盘上的棋子那样随意调整,而是要通过自己手中这位朋友,加以影响。

    就……还算得心应手吧?

    如今,坤剑在执行他的意愿,庞大的剑州在一点一点的缩小,现在已经缩小到众人能够重新混战的地步,那个当初的剑州岛又要回来了。

    只是……岛外再也没有海了。

    剑州岛外的海水是剑法“一道海岸线”带来的,虽然看着一望无际,其实远不如大海广阔,也没有多深,海水的量是有限的。那些水之前被岛上的土壤吞没,已经完全融入到土地中,现在土地褪去,地面也没有重现海水,只剩下大片海底的泥泞。

    竭泽,却没有鱼。

    裸露出来的海床上,一条鱼也没有。这竟然是一片死海。到底剑的力量有所专攻,大地的剑制造海洋已然勉强,怎么可能再造出水族呢?

    这让汤昭想起了须弥剑,同样空间广阔,同样死气沉沉。

    想来在剑的世界,生机也是极强大的力量,一般的剑无法染指。

    事实上岛内外只有一种水族,就是鼋龟。

    汤昭发现在海岛一侧有一只巨大的鼋龟,比图书馆里那一只小点有限。想来也是龟族的什么“祖”之类的。他还没拉进视野观察,就发现那巨龟被几个龙渊弟子围上了。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汤昭可以放大图像,以至于看到口型。

    从口型上看,龙渊弟子似乎在指责巨龟叛变,给敌人通消息,放出阴气引起大祸,双方交换几句,龙渊动手围剿,巨龟不甘示弱,进行反击。

    这一场战斗在混战的大背景下毫无出奇之处,最后以鼋龟老祖被打得翻身,再起不能结束。龙渊弟子将它挂在一根扁担上,抬了回去。

    汤昭有点惊讶,也有些释然——鼋龟族除了懵懂如龟爷,还真有纯粹的叛徒,勾结龟寇的那一种?有也不奇怪,龟爷区区几百岁的小辈,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知道那些千年王八万年龟的龌龊,只是稀里湖涂完成老祖的任务罢了。至于老祖是什么心思,它如何能知晓?

    岛上的敌人太多了,龙渊的对手也太多,不差这一个。之前坤剑发疯的时候,那个玄武之影似乎发力,传了好几个人过来。其中最厉害的被龙战于野秒了,剩下的被北辰秒了。想必那边也该知道厉害,不会再来送死了吧?

    相应的,龙渊也腾不出手来追过去,无法扩大战果。当然,估计也不大敢追过去,北辰坐镇尚且打得吃力,龙渊怎么敢追到人家底盘上去呢?

    龟寇是朝廷的大敌,可不是龙渊的大敌。龙渊还真不配。

    现在看来,龙渊坎坎坷坷,还是要赢了。

    汤昭松了口气,一旦龙渊获胜,剑州岛恢复成原样,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再找到师兄,归还灵相,他自然也能痊愈如初,然后就没他们的事了。两人自然轻轻松松的……

    等等,师兄?

    汤昭心中一凛,忙再次扫过地图。

    那些被夺了神智的符剑师身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其中有些面善的,唯独没有江神逸!

    怎么回事?

    要知道北辰给他们的保护罩一直没有撤销,敌人是进不去的。其余人都好好的,身体没有被糟蹋。唯独江神逸不见了。

    可恶——自己之前托付给诸葛玉丹的。

    下一刻,他就在云罩里找到了昏迷的诸葛玉丹。对方显然受到了袭击,汤昭发现她没有外伤,竟似是被迷晕了一样。

    汤昭叹了口气,也不能再责怪,焦急地在脑海中寻找师兄,终于在一片花树下找到了他。

    江神逸静静地靠在树干上,神色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在他身边伏着一只……鳄鱼?

    鳄鱼安静的趴在旁边,一只爪子搭在他手臂上,彷佛在给他诊脉。

    汤昭连续放大了视角,竟没看到鳄鱼有半分凶性,只有超出野兽的灵性。那双眼睛,就像人一样?

    他有些感慨……

    这样有灵性的鳄鱼,只能是朱杨的鳄鱼吧?

    没想到他人没了,鳄鱼居然还或者,还找到了江神逸?

    汤昭虽然和朱杨有怨,但江神逸和朱杨关系应该真的还不错。两人隐隐有些志同道合。他们一路赶往迷宫城,或许在路上,江神逸和那头鳄鱼也混熟了?

    朱杨已经死了,只留下被改造过魂魄的鳄鱼。鳄鱼应该还是认得江神逸的,说不定是看到江神逸昏迷,认为他有危险,以自己的方式将它保护起来?

    只能说是一段缘分吧。

    汤昭虽然还有些担忧,但终究放下了心,师兄在鳄鱼手里反而安全。汤昭是见过那鳄鱼的强悍的。他继续想到:一旦龙渊获胜,剑州岛恢复成原样,他的任务就完成了,那就回去……

    突然,手中的剑嗡鸣!

    有危险?

    龟背高台上,随着那位殿下的一声令下,玄水令奉命撤开,有数名力士抬上来一个黑黝黝的圆筒武器。

    那圆筒粗有合抱,长有数丈。圆筒的周身有精致无比的浮凋,金属质感的表面乌黑发亮,在阳光下看来光华照人,但结构极其简单,只有一根圆筒,筒中空空荡荡,并无一物,就像一棵掏空的大树。

    一群蒙住眼睛,塞住耳朵的高壮力士被牵引上来,每个壮士肩膀上都扛着数道囚笼,笼中装有一只只灰白色的幻影。这些影子有人有兽,有的还算灵动,有的却已经彷佛呆滞的皮影。

    如果有稍有见识的人在此,应该就能认得出来,这些囚笼中竟然关着一只只魅影。

    又或者说,是一个个灵相?

    灵相和幻影,本来就是同源同种,分不清楚。

    “填装!”

    不用殿下开口,自有一位校尉发号施令,一群玄水令上来,手持特殊的叉子,叉起彷佛一滩水一样的魅影,粗暴地塞进炮筒里。

    没错,装填就是装填魅影,百灵冲天炮消耗的就是这些“灵”。

    一只、两只、十只……

    炮筒本也不深,似乎十来只魅影也该填满了,但黑衣玄水令还是不住的装填,一直装了七八十只,装到最后,炮口从外面看已经看到了白光。

    “继续装!”

    上柱国不在,其他人无法直面殿下,只有那个校尉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这些灵已经足够毁灭一座城池了,装的太多炮筒会炸……”

    殿下的脸色阴沉,道:“炸,也给我炸到剑州去。玄水令预备打开通道。冲天炮起,立刻发动!”

    众人默不作声,玄水令们一半挥汗如雨,重复着填充的动作,一半布置阵法,准备扰动空间。

    这时,有人送上一个小龟壳,龟背上已经钻好了孔,出现了细碎的裂纹,那殿下看了一眼,立刻推开,大声道:“不卜!今日我大魏顺时而起,自有天佑,何须卜卦多此一举?天命无碍,只听我言!”

    众人肃然,轰然应命。

    然而这时,前方有人压抑不住惊呼。

    原来那炮筒被填的太多,竟然开始冒烟。就像一个人吃得太撑了,已经开始打嗝,马上就要吐了。

    要炸!

    玄水令一起大吼,空间应声波动!

    这一回不是传送,而是在上方开了一个旋涡一样的口子,能看到对面的一片蓝天——

    “百灵冲天炮——”

    “开炮!”

    当百灵冲天炮的传送口被打开的时候,剑州所有人不管是不是看到了那个旋涡,都是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

    人的魂魄对更高级、更强大的魂魄会有本能的畏惧敢,无论是龙渊的龙威还是朱杨的鳄鱼,都展现过这一点。

    但当百灵炮的炮口的白烟瞬间闪过时,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就像人站在悬崖下,一座山峰从头顶压来,临到头顶的最后一秒钟,人大抵是能感觉到的,那种全方位的窒息感让人根本没办法动弹,只会有一个念头:

    “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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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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