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是君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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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身边的人正在死去。
也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脆弱。
我们早上还在谈笑风声，晚上，对方就已经死去。
我那时候突然意识到，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救所有的人。
我没有哭，只在晚上静静的看着月光，没有睡。
我轻轻的读着无垢给我读的诗。
第一次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
短短的几句诗，带给我的力量，无比磅礴。
端木龙也没睡，他又给我读了几句诗，
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伟大。
因为我在拯救一个种族的希望。
那个希望就是T。
……
我们克服了好多困难，终于找到了T。
只不过后来……
呵，我果然低估了人类的复杂性。
同时，我也低估了人类的英勇和无畏。
无数疯子和傻子在我面前死去。
我陷入了迷茫。
在共享了研究中心所有人的情绪和心声之后，我突然知道，T原来早就死了。
这一行，死了很多很多人。
洪广涛，刀疤，左星辰，司徒影，司徒影。
他们永久的沉睡在那片火海之中，被爆炸捻成灰烬，漫天飘舞。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一刻，我以为所有人都死了。
茫茫天地，我飘浮在空中，内心的震动比不脚下的爆炸小。
那个叫石杰的年轻人，我明明抓到你了呀，你为什么……
选择赴死呢？
其实我是知道答案的。
研究基地的人类尸体不能被外面的吞噬者捕获，同时，实验基地的实验体不能被放出来。
可是……石杰啊，你为何如此甘心选择赴死，那么慷慨就义。
那一天，人类最极致的自私和最极致的慷慨，血淋淋的冲击着我的灵魂。
陆蕊活了下来，我知道她不是T博士，因为真正的T博士正是他们刚刚下研究中心时遇到的第一个变异体。
但是人类需要T博士，T博士不能死，所以哪怕陆蕊不是真正的T博士，此时也成为了唯一的T博士。
南方基地的高层可能会把关于真正T博士的资料全部删除吧。
因为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陆蕊只能是T博士。
我觉得可笑，无力，迷茫，震惊。
人类……
竟然是这样的生物……
我浑身没有力气，几乎要瘫软在原地。
我要去救他们，哪怕哪怕那片火海之中，可能没有生机。
但好在，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在废墟中找到了双腿骨折的端木龙，卫茗和陈启荣。
好在还有人活着，但是……
只剩下我们了。
……
来的时候我们十二个人，回去的，只有我们四个。
我们都带着沉重的心情，尤其是卫茗，因为左星辰的死，他反应很激烈。
他说，他对陆蕊产生了仇恨，终有一日要报仇。
后来他真的亲手报仇了。
端木龙已经不能用沉重来形容他的情况了。
他双目失明了，又双腿尽断。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一句话不说，浑身冒着死气，又带着不甘。
他不想活了，又很多事情没有做，不甘死去。
他其实，是突破了。
我怕分担了他的痛苦，帮助他突破了能力。
卫茗也升级了，能力强了几分，只是还没醒。
在回北方基地的路上，我们来到了一个异样的空间。
这里被称为神佑之地。
我满心猜测和怀疑的看待那里的一切美好，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这一棒打的好啊。
世界上原来还存在着美好。
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一片神佑之地。
人们能围着火堆，快乐的唱唱歌，跳跳舞。
还有……我知道他在这个神佑之地。
为什么呢？你明明在这里，却不出来见我。
祖师爷。
……
离开那片神佑之地之后，我们又磕磕绊绊走了很久才即将到达北方基地。
期间，我们一起过了一个除夕。
饺子很好吃，我还见到了顾月。
他说他是我师兄，还叫我小师妹。
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觉得他莫名其妙甚至心怀鬼胎。
但是我知道，他应该真的是我师兄。
自从我出了神佑之地之后，他就一只跟着我，应该是受到祖师爷的指示了吧。我懒得搭理他，只想快点到北方基地。
我想沐云她们了，沐云应该也会包饺子吧。
快到北方基地的时候，我感受到远方的异常，无数吞噬者向着南方跑去，而我逆流而生，拼尽全力的赶到北方基地。
但终究还是晚了。
我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看着那片残骸，几乎快要发疯！！雷元素和火元素的交织，发出来的光锐利而璀璨。
我知道，这是我的友人，消散的模样。
眼前的一片火海和研究中心的那片火海隐隐重合，我感到无力又无助，无力无助到想要大哭。
沐云还活着吗？？
李青还活着吗？？
无垢还活着吗？？
不……为什么会这样……
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火海中走出一个人，那是温文的一缕意识。
“哈哈哈哈……君逸……”
“君逸……你终于来了……我终于看到你来了……”
“我……给你极……恶之人……的……善良……好看……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终于看到了……你这个……表情……”
我突然知道了。
有那么一种极恶之人，他们没有善良……
我仿佛被抽干了灵魂，我绝望，我愤怒，我痛苦，我恐惧，我无助无力到极点！！
我想要哭泣，无数情绪缠绕在我的心头，锥心刺骨。
我呐喊，仿佛喊出心肺，喊出怨愤。
我原来什么都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刻，我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从未那么想一个人，我想祖师爷了。
……
好在我能够及时救下沐云，若是沐云也不在了，我会疯吧。
李青和无垢也都没有事。
雷达的自爆救了北方基地，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费明，厌青，还有那个热衷于研究的方博士也死了，北方基地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那天晚上，我永远无条件向善的心，被扼杀了。
端木回来收拾残局，我们启程去了南方基地。
因为我想去世界的本源之地，解开我身上的谜团，终结一切。
我隐隐觉得，这个世界所遭受的磨难都和我息息相关。
这个想法在顾月出现之后越发强烈。
临走前，端木龙给了我一支玉簪，我回赠了一个带着我气息的传音小法器。
经历这么多生生死死，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卫茗和我们一起走，他说过他要亲手杀了陆蕊。
端木作为北方基地领导人并没有挽留这个人才，而是纵容了卫茗的想法。
……
到达南方基地之前，我去南方基地探了一下路，竟然遇到了肖明知。
他好像是等了我许久。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一丝天道的力量，很微弱，但是冥冥之中能够掌握命运的绳索。
他想跟我说些什么，我知道天道的忌讳，于是没有听。
回去之后，竟然又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他们也是那个世界来的人，据说还是我的晚辈。
看到他们我心情很复杂，最终选择忽略。
第二天，我们遭到了南方基地的围剿。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还手。
竟然这样，我只能直接前往本源之地。
我知道那里有我所有的答案。
而我，也要关掉天上的“门”，让这场灾难停止！
……
在我最接近本源之地的时候，泽鸿尊者突然一缕神识降临，和我交流。
他让我去救人类的信念，不然这个世界的本源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也会崩塌。
他说，他会接我出去，但是我的朋友们就无法保证了。
我知道我本来就属于那个世界，我也通过顾月知道了我和泽鸿尊者的关系。
我不知道怎么办，以为我的面前没有选项。
我只能返回南方基地，那里果然陷入了混乱。
这场混乱貌似有人主导，到了最后又混乱不堪。
人们厮杀着，只是为了泄愤……
我知道那种感觉，想要杀光所有人的感觉。
在北方基地那场大火里，我曾经想要灭世。
但是我压抑住了，将那种感觉深深的埋在心底。
我们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实施，我会承受所有人的疯狂，就像研究中心那样，就像帮助端木分享痛苦那样，让众人平息下来。
而那些愤怒，那些疯狂。
都会被我压抑住，向在北方基地那样，深深的，深深的埋在心里！！
但是……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杀掉我的朋友……
端木的头颅滚落在我的脚底之时，我好像遭到了雷击，每一处血脉都在疼痛。
北方基地，这出千疮百孔，遭到无数次劫难的北方基地。
这处雷达拼命保住的人类净土。
被毁了！！
端木龙……
老陈……
北方基地的大家……
全都死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而敌人还在我眼前叫嚣。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仇恨已经蒙蔽了我所有的神智。
我只想杀了那两个人！！
杀！杀！杀！！！！
我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里也涌出了不属于我的力量。
我杀了那两个人。
灰飞烟灭，什么都没剩下。
世界的法则被我身体里那份不属于我的力量突破了。
这个世界开始不稳定，四分五裂。
我坠入无边的黑暗，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终于感受到了祖师爷的气息。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
我想哭，但最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虚无中。
一份不属于我的记忆冲刷着我的神识。
第一百八十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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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庞大的记忆告诉我。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遥远的曾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君逸。
他建立法则，开天辟地，创造出一个宏伟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渐渐自行孕育出一套法则，而君逸，便是唯一一个屹立在法则之外的人。
所以他能够开山辟地，抬手间斗转星移。
再漫长而无尽的生命里。
他走遍每一个山河，平乱战火，在无数次失去后，选择隐入山林沉睡。
百年之后，他消失了之前的全部记忆，再睁开眼睛便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痴人。
在他身边有一只身受重伤的母狐狸，一只幼小的黑狐坐在他身边，正眨着一双懵懂黝黑的眼睛，好奇的歪着脑袋看他。
君逸选择和小狐狸相依为命，并唤他一声阿轩。
就这样，一人一狐又辗转过了几百年，与诸葛云天相识。
彼时诸葛云天还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逍遥散修，无名之辈。
当时正值乱世，战火纷飞。各大宗族与人族帝国纷争不断，转眼间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君逸不忍苍生疾苦，入红尘救世，经历了许多事情。
辗转数百年过去，君逸因为对人族绝对的信任，遭到暗算，深受重伤。
对人族失望透顶的君逸就此远离人世，退隐入林。
当时君逸满身伤痕，不吃不喝，也几乎不说话，整日就那么远远看着天边坐着。
他在思考。
为什么人们要一直争斗到头破血流。
人们自私，慷慨，胆小，无畏，奸佞，忠义。
为什么这个世界战火纷飞。
为什么会有背叛。
是他无法救世，还是救世的方法错了？
诸葛云天和黑狐阿轩一人一狐就那样陪着他，君逸发呆，阿轩窝在君逸身边，转眼过了百年。
百年间，两人与山中另一只白狐结下善缘。
那时白狐还未有名字，化形只是一个少年模样，不谙世事，见谁都叫哥哥……
君逸点拨他几次修行之后，他便常常赶着来两人居处。
因着君逸性格清冷，诸葛玄天每天在外不知忙什么。
一来二去，白狐便和年龄相仿又是同类的黑狐阿轩玩的很好。
阿轩比白狐小个两百岁，化形也只是七八岁的样子。两人玩的好，阿轩便渐渐成了白狐身后的跟屁虫。
后来，君逸两人离开那处，开宗立派。
君逸说，教化世人方能荡开浊气，还人间清平。
而精怪修行与人不同，需要经历人间磨炼百年，心性够了修为才能精进。
于是阿轩化名林和轩，而后参军，经历他所应该经历的。
白狐贪玩，便跟着林和轩。
起初白狐只是觉得打仗有意思，后来跟着林和轩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之后，便离开了战场，去人间经商了。
两人再见面，已经是八十多年后了。
修行渐满，却未经情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便是不言而喻了。
只是后来……
在世界本源之地，君逸正和玄冥帝打的难舍难分。这里没有时间，君逸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逝算的话，她应该已经打了几十年了吧。
好几次君逸能够杀掉玄冥帝，但是都没有真的动手。
因为她还在犹豫，还在思考。
记忆中的那个君逸，是她吗？
她是拥有那个君逸记忆的十八岁少女君逸，还是远古而来托生成一个少女后回归？
一个人，如果记忆和力量都和另一个人重合，那她还是自己吗？
她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记忆告诉她，她应该来。
她要杀了玄冥帝，收了他的魂魄，关掉天上的门，然后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君逸！我要你死！！！”玄冥帝嘶鸣，身后幻化出黑色的狐尾，转眼幻化几人高，狠狠的向君逸砸来。
君逸身形飘渺，轻松躲过，剑锋微转，直指玄冥帝面门。
玄冥帝看着越来越近的剑锋，自知躲不过，心中怒意更甚，眼中的不甘几乎凝成实质，化成江海。
时光好像一寸寸的放慢了，过往的光阴走马灯一般在玄冥帝脑海中荡过。
初生灵识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他点着他的脑袋唤他阿轩，那一天天气晴朗，空气中浸满露水的味道，还有初春的香气缭绕在鼻尖。
他一席白衣，坐在那里宛如谪仙。
上百年的陪伴，无数次的生生死死，相濡以沫。
他教他习字，练武，告诉他人的样子。
他会把烤好的肉分给他，会温柔的梳他的毛。
记忆中的他身上一直是有光的，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
他叫他阿轩。
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君逸……君逸！
如果你没有害死阿月！如果你说那时动手的不是你……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如此也好。
我终于不用再恨你了。
我终于……能去找阿月了……
无极剑势如破竹，就在快要刺穿玄冥帝的脑袋的时候，堪堪停住。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玄冥帝疑惑的睁开眼睛，便见那张熟悉的脸面露挣扎，随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我不是你口中的君逸。”
君逸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但是为了能够好好说话，她还是伸手捏了一个法诀，将玄冥帝控制住了。
“顾月也还活着，只是他也不是之前的顾月了。”
君逸一句话让还在挣扎的玄冥帝停下了动作，他怔怔的看着君逸。
“之前的那个……那个我，并不是不救他，而是救不了。”
属于另一个君逸的意志告诉君逸，停下，别说了。
但君逸还是继续开口，说出了残酷的真相：“当年在落月城，顾月之死。”
君逸还是斟酌了一下用词。
“因你杀业过重，在规则内要被天道肃清，顾月使用秘法替你承受了业障。他并不是死于什么家族的诅咒，那些都是他故意骗你的。他还求那个我，让那个我不要告诉你真相。”
“那个我虽然是创世之主，但是顾月在规则之内，就算是那个我也无法改变他的死亡。”
“玄狐杀生成性，那个我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你，又怕天道不管不顾的诛杀你，于是在魔界做了一个遮天手，并把你关在魔界，说是封印，其实是保护。”
“那个我认为你可能受不了自己害死顾月的真相，加上顾月临死之前求那个我保密，于是才什么都不说。”
“还有，顾月被诸葛玄天收了魂魄，没有真的死。只是魂魄不全，每120年便要补全一次，补全完魂魄便会完全失去之前的记忆，因而我说，顾月没有死，但是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之前的顾月了，现在的他不认识你。”
君逸如同一个称职的转述者，如实说着那段记忆中的真相。
至于心中沸腾的感情，已经悉数被君逸忽略了。
玄冥帝被君逸的话冲击的眼角滴血，君逸每吐出一个字，他就痛苦一分，直到听到顾月的消息，他突然活过来一样，激动的几乎吼出来：“他在哪？他在哪！！？？”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总是要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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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垢跳入树洞，四面八方的海水向他压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眼前的一片漆黑，无垢心里还是怔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坚定的像面前那无尽的黑中游去。
“小子，你不害怕吗。”玄机忍不住问：“你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这里没有氧气，要是迷失方向可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无垢开不了口，只是更加坚定的向前游，直到腰间的绳子不够长了，将他拉住才停下。
百年的相处，玄机也摸清楚了无垢的性子，见无垢不回答没在意。
看着根本没头的海域，绳子又到头了，玄机便忍不住打退堂鼓。
“要不你就回去吧，你只能闭气十五天，又不是真成鱼了……你干嘛？小子你疯了？！”
无垢解开了身上的绳子，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游着。
“你不要命了？！”玄机感觉自己怕是要在这一片漆黑中度过不知多少岁月了。
唉……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认这么一个主。
无垢却不知疲倦，闷着头继续向前游。
这一游就是整整十天。
“小子，现在你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怕是要困死在这一片漆黑的海底了。”
无垢没回答，只是继续游着。
第十五天，无垢快要憋不住气了，终于对玄机传了音。
“玄机，我要是最后半天还没找到君逸姐姐，你就将我传到你的极寒之地。”
“何必呢，那个鬼地方，多少人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去，你却愿意一呆就是一百年，何必呢？”
无垢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用更多的力气在一片无尽的海底寻找君逸。
玄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要知道，若是你整个人都进空间，受折磨的便不仅仅是意识了，那种痛苦比意识上的难受百倍。肉体进入空间，我的能量只够你进一次，若是空间内百年，你再次出来仍然无法找到生机，那么你我都要长眠于此。”
无垢顿了一下，终于给了玄机回应，嗯了一声。
最后半天悄然过去了。
无垢游不动了，沉沉浮浮的停下了动作。
他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寒冷的侵袭。
湿透的衣服瞬间冻的僵硬不已。
无垢打了一个哆嗦，口中吐出团团白气。
不过是寒冷罢了。
无垢心里告诉自己。
我早就习惯了！
在寒冷的加成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无垢蜷缩在一角，面上尽是冰霜，青紫着脸问玄机：“过去多久了。”
“一个时辰。”
无垢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习惯就好了。
无垢又干裂着唇问玄机：“过去多久了。”
“一天零三个时辰。”
才过去一天吗。
无垢抱紧了自己，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习惯就好了。
无垢意识有些微薄了，他眼前除了一片片的白，只剩下了绝望的寒冷。
“过去多久了？”他不知道多少次问道。
“一年零六个月。”
还有九十八年零六个月。
无垢心里倒数。
“你的肉体经过极寒的改造，只要你能挨过五十年，我就教你一套极寒极阳的功法。”
玄机有些怕无垢就这样死了，便这样对他道。
“既然是极寒的功法，怎么能极阳呢？一看你就没读过周易，极寒便是极阴，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就不要乱骗人了。”
玄机听到无垢说这么长一段话，心里不由得一喜。
还能反驳他，看来没被冻糊涂。
“阴阳相生相克，晨露极阳极寒，你这娃娃，见识短了吧。”
无垢没回应，只是默默的将自己缩得更紧。
其实，肉体进来比意识好多了。
因为肉体会被冻的没知觉，意识才是无休止的寒冷。
比如拿现在来说。
他的腿之前就受了伤，海水浸泡十多天，如今在寒冷中度过这么久，已经完全麻木到没有人和感觉了。
他每日便练着君逸给他的基础功法，日复一日的重复。虽然不能动作太久，但是这寒冷他的肉体竟然已经能渐渐习惯了。
“嘿，小子。你说你这么执着干什么呢？你还记得吗？”
第十年，玄机问道。
“记得，我要去找君逸姐姐。”
“找到她有什么用啊？”
“我要是不找到她，我们就可能永远的失去她了。”
“人总是要失去的。”
“少废话了，我撑到五十年就说过要教我另外的功法的，你可别只是说说而已。”
“那你这是渴望力量？”玄机还在喋喋不休。
玄机越发话多了，比前两百年加起来还多。
无垢已经不想搭理他了。
第五十年。
玄机果然扔给无垢一套功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玄机还在生无垢不理他的闷气，他只是扔了这套功法便不搭理无垢了。
无垢每日便看看新功法，十年如一日的练功消磨时间。
“所谓肉体进入空间痛苦是百倍，不过是你吓吓我的吧。”无垢面对百年的苦寒，露出一丝轻蔑：“不过如此。”
玄机只是笑笑不说话。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百年孤寒整整三次。
也不是谁都有胆量，进入空间整整三次。
臭小子，你继承了无格的全部。
你无需知道。
因为传承理应如此。
第一百年。
无垢走出了空间。
一片虚无的海中，无垢继续向前游着。
一天过去了。
偶尔在耳边给无垢打退堂鼓的玄机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五天过去了，玄机还是没有讲话。耳边瞬间清净了不少。
无垢心里只当他是消耗太多不想说话，于是没有理，继续向前游着。
又十天过去了，无垢终于触摸到一个屏障。
“玄机！我们是不是找到了？这里是深海，莫不是传说中的归墟？”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沉默。
“玄机？”
无垢疑惑着，心里隐隐也翻滚着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面前的屏障若是以往的他根本无力突破，但是此时的他力量早已今非昔比。
只是教他功法，给他力量的人。
面对无垢的召唤，迟迟没有回应。
“玄机？玄机你在吗？”
人总是要失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无垢想起玄机曾经说过这句话。
海里空荡荡的，一片黑。
此时的海水竟然比极寒之地的冰霜还要冷。
我现在真是一个人了。
无垢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君逸如实道：“顾月可能还在这个世界，也可能已经回去了。”
玄冥帝闻言突然卸下了身上全部力气，颓废的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君逸见状便松开了他身上的束缚，缓步走上前来。
“你不去找他吗。”君逸问。
玄冥帝颓然摇了摇头。
君逸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蹲下身与他平视。
“为什么。”
“阿兄，来不及了。”玄冥帝的声音很轻，像一只轻柔的羽毛，划过湖水。
君逸心里一动，生出无限怜惜来。
“为什么来不及。”
“我以为我丧失了一切，所以我选择牺牲一切。”玄冥帝抬起头，不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阿兄，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是奔着死亡来的。
他祭出自己的元神和肉身打开这个世界的大门，就是为了杀君逸——其实他知道他杀不死。
“对不起，阿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
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固执啊。
都是因为他啊。
因为他阿月才会死。
因为他这个世界才会这样。
他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无助的摇着头，嘴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我错了。
君逸只觉得心如刀割，万般心疼，千般怜惜。
“没事了。”君逸将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他的背脊，一如往昔。
“还来得及。”君逸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一位宽容的长者。
“阿兄……”玄冥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君逸，第一次生出质疑君逸口中话真假的想法。
“还来得及。”君逸给予他肯定，她抬起手轻轻的抚摸过玄冥帝的脸颊。
她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模样，看的很慢，好像要将他刻在记忆中。
现在，就算她再怎么否认，也无法告诉自己，她仅仅是那个十八岁的小女孩了。
有些界限原来这么模糊。
只许记忆中那个孩子的哭泣，便能唤醒她。
君逸站起身，慈爱的将手放在玄冥帝的头上。
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玄冥帝承诺：“还来得及的。”
紧接着，虚空之中的白色身影消失，闪身出了深渊。
君逸悬立在空中，只一念神识便定位了诸葛玄天的位置。
他竟然回到了那处洞府，坐在高处的老松下喝茶。
不过一息间，君逸便坐在了诸葛玄天身边。
手边，是一盏刚刚泡好的银煎雪雾。
君逸垂下眸子，这茶是为她准备的，也不是。
“回来了？”诸葛玄天举茶浅啜一口后问道。
“你惯爱饮酒，怎么还泡起茶来了。”君逸明知故问，神色如常。
“你少贫了，这不都给你准备的？”诸葛玄天笑道：“这世界上也就你能让我少喝顿酒。”
“是吗。”君逸端起茶盏问：“那我是谁呢？”
天地间悠悠吹来一缕风，除此之外静悄悄的。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定格般的沉睡，茫茫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这颗老树，还有树下的这两个人。
“你是君逸。”
“我是哪个君逸？”
诸葛玄天不吭声了。
君逸放下茶盏：“玄天，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如今我端端正正的坐在你面前，你当我是你养大的那个女孩，还是千百年前那个陪你走过万水千山的人。”
“我……”诸葛玄天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一时哑然。
“或者说，从未有什么你养大的女孩，从始至终，你看这个身体，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那个千百年前就已经陨落的君逸。”君逸替他说出了心里话。
“小逸儿……我……”诸葛云天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上便多了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
“诸葛玄天，这玉佩是千百年前的君逸赠予你的，我拿着不合适。”
“你这是做什么？！”诸葛玄天站了起来：“我若是真如你想的那样，就不会等那么久才将你带出来！”
她在想什么？
她以为他养她就是为了等那个人回来吗？
无稽之谈！
“那为何你备着茶水在此等候。”
“那为何你在我醒来之后不唤我小逸儿了。”
诸葛玄天百口莫辩。
“你走吧，离开这个世界。”君逸道。
“我若是离开，这个世界会直接坍缩。”
“有我在，不会。”
“你要干什么？！”诸葛玄天面上闪过急色，问道：“你还想再陨落一次不成？”
“诸葛玄天！”君逸怒视他：“我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决定。带着顾月给我滚！滚出这个世界！”
“那外面呢！？外面你不管了了？！那是你苦守了上万年的人间！是你经营了上万年的宗门！你不管了吗？！”诸葛玄天几乎吼出声：“你几句话就想要赶我走？！我不接受！你想自己烂死在这个世界，我诸葛玄天告诉你！没门！”
诸葛玄天哭了，眼泪掉在君逸的肩膀上，他紧紧的抱着君逸，好像永远不想撒手。
“君逸，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你知道吗，当年我亲眼看到你把自己劈成两半，多么的恐慌，多么的心痛。”
“君逸，你不能这么自私。你给了我永恒的生命，就不该只是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君逸……别留我一个人了，求你，求你……”
诸葛玄天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压着极致的恐惧。
两行泪滴缓缓流下，君逸只是最后回抱了一下他，随后捧起诸葛玄天的脸。
她细细的看着眼前的人，每一寸目光都堪称眷恋。
隽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张说话总不着调的嘴。
这个人曾陪她很长一段时间，曾经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人。
君逸坚定的将他向后推去。
沉稳的力量将诸葛玄天托起，缓缓送入头顶的黑色漩涡。
诸葛玄天只能无力的看着那个人，看着那抹身影。
只可惜，君逸没有回头。
她的世界，从来不该只有一个人。
诸葛玄天回到外面的世界，颓废的坐在地上。
昏迷的顾月倒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玄天站起身，看着远方悬浮的巨石和山峦，天地辽阔，青翠的风荡过发梢。
真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归于虚无
诸葛玄天走后，这个世界便真的只剩下君逸一个人了。
君逸坐在原地的松树下细细喝完那壶诸葛玄天泡的茶，然后呆在原地赏了不知多久的风景。
等她回过神来，她先是去了洞府，里面藤蔓缠绕，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而后，君逸沿着记忆中的山路向城市的方向走。
兜兜转转很久，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这里是她遇到李青的地方。
君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仿佛看到了李青为了逃命跑的龇牙咧嘴的样子。
顺着街道向前走，她看到了教堂。
教堂大变样了，破败不堪，还堆砌着不知名生物的骨头，曾经雷达等人挖出来的隔离带还在原地，浅了很多。
古董街，这里因为地震塌陷了大部分。
安龙村，B监狱，被雷劈的不成样子，如今宛如一片废墟。
北方基地，君逸在一高处坐了下来，挥手荡开云朵，露出大片星空——这里是和雷达一起看星星的地方。
君逸这样想着，掏出了那个怀表。
怀表里的小姑娘娇憨可爱的笑着，只是照片有些褪色，上面不知道落了什么脏东西，黑黑的落在了小姑娘的酒窝上，影响美感。
君逸皱眉点了一下那个黑点，却发现这个照片上用做保护的玻璃罩上并不脏，黑点貌似是因为别的原因。
而细看之下，才发现照片后面貌似有字，之前看不出来，随着照片时间久了，后面墨水渗出来的痕迹才会变得明显。
出于好奇，君逸用神识扫了一下照片后面的字——永远幸福by雷柔。
原来雷达的女儿叫雷柔吗？
君逸凝思几秒，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或者接触过。
搜索了一下记忆之后，“天使计划”在南方基地共享到的记忆碎片中踊跃而出。
这是一项关于人类基因开发的项目，而项目的主角，正是一个叫雷柔的小女孩。
君逸沉寂下来，将怀表紧紧的攥在手心。
良久，君逸才站起身。
悲剧不会重演，而这对父女，也不会再分离了。
君逸走过了每一个曾经走过的路。
曾经那些痛苦的，开心的回忆在君逸的脑海中向流水细细的流淌。
远处天光浮现，君逸停下了脚步。
她伸出手面上带着笑意，口中吟道：“以我神魂为祭，时光逆流。以我血肉为祭，因果逆转。”
这一瞬，世界归于一片虚无。
这片虚空没有时间，所以无垢陷入了无尽的厮杀。
这里除了一望无际的黑，便只剩下了绝望和死亡。
无垢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杀了多久了，双手因为战斗和厮杀已经麻木到难以抬起。
他只是本能的用利爪厮杀，而那片黑暗伴随着无尽的呓语，时时刻刻的侵蚀他的神智。
突然间，黑暗中的鬼魂停止了攻击，无垢好似一瞬间踩空了一般，落入无数空间排列整齐的夹缝里。
那些排列整齐的时空千奇百怪，在无垢眼前如胶片一般快速的回转。
“君逸姐姐！！”无垢大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而眼前的时空还在快速的移动，根本看不清样子。
突然，面前的时空有一抹熟悉的气息被无垢捕捉到，无垢的大脑没有任何思考，只是遇到熟悉的感觉便下意识的趋近，下意识便跳了进去。
瓢泼大雨落在无垢的身上，雨水冲刷身体的感觉对于此时的无垢太过陌生，他愣在了原地，天上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啪——”一道天雷劈下，落在一颗槐树上。
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无垢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直觉，那个人就是君逸！！
“君……咳咳咳咳咳……”无垢想要喊出声，却被雨水灌的剧烈的咳起来，根本喊不出声音。
无垢想要向前寻找，却迈不开腿，挣扎着向前跑，实际上却只是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他不属于这片时空。
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在排斥他。
无垢屏气凝神，运用起玄机教他的功法来。果然，他能动了。
雷雨还在继续，一颗老树被劈掉了半个身子。
无垢四处寻觅，君逸没找到，却看到了一条受重伤的白蛇被压在树下，嘶嘶嘶的尖叫着。
“白……白娘娘？”无垢看着还是条小蛇的白娘娘恍然就想到了他日后在君逸面前的那副绿茶样子，于是转身就走，十分不想救他。
只是刚走了几十步，他便又心软折了回来，抬手将断木掀开，单手擒住了还想跑的白蛇。
“你要是死了，君逸姐姐八成会很伤心，我跟你说，你以后可不许恩将仇报了。”无垢捏着白蛇七寸，在四处找了止血的药，一部分在口中随便嚼了嚼吐在白蛇伤口上，剩下的便揉成了球，怼进了白蛇腹中。
只怼的白蛇两眼反白，才住手，在旁边用石头简简单单的搭了个石头窝，把白娘娘扔了进去。
他还要去找君逸，没那么多的时间浪费。
大雨掩盖了行踪，无垢就这么在大雨中找寻了一夜，知道第二天一早，大雨停止，无垢才在一个洞穴处找到了那个白色身影。
真的是君逸！
无垢激动的无以复加，他连滚带爬的跑到君逸面前，却看着眼前毫无血色的人，呼吸都开始颤抖。
眼前的人身上还带着泥水，如同谪仙的面颊毫无血色，墨色的发丝因为雨水紧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如同一个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
无垢伸出手在君逸的动脉上探了一下。
没有心跳！！
没有心跳！！！
没有心跳！！！！
“君逸姐姐！！！！”无垢保住君逸的尸体痛哭，他的手上都是血，这才发现君逸的背上有一个焦黑的雷劈痕迹。
想到昨日躲避雷劫的白娘娘，无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当即站起身，回到方才安置白娘娘的地方，只是石头窝中的白蛇早已不见踪影。
无垢一脚踢翻了石头窝，还不解气，便又拿起一个石头狠狠的砸在石头堆里，一边砸一边骂：“我救你做什么！！死绝了才好！！死绝了才好！！！”
砸累了，无垢才停下来，坐在地上看着天空发呆一言不发。
直到一阵吸力将他带回那片飘动的空间，无数时空又一次开始快速回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诸葛云天外番
诸葛云天原本带着顾月就已经很费劲了，没成想走了不到几百米，林和轩便又砸了过来。
看到林和轩，诸葛云天便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
见到万里无云，便松下了一口气。
他现在一点力量都没有，要是雷劫来了，他可护不住这两位。
林和轩神情复杂的看着诸葛云天，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看的诸葛云天一阵心软。
“行了行了，我又没打算把你扔这里不管，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化形。”
林和轩哦了一声，随后乖乖变成一只玄狐。
诸葛云天将顾月也化形之后，左手玄狐，右手白狐的便回到了第一宗。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外面了。”泽鸿尊者知道他回来的第一时间便凑到诸葛云天面前，忙不迭的讽刺他几句。
诸葛玄天只是笑了笑，继续倚在桃花树下饮酒：“陪我坐坐吧。”
泽鸿尊者也没问里面怎么样了，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里面那位君逸的感应断了，而且……
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
“我可没有你这么闲散。终日只需要饮酒作乐。”泽鸿尊者嘴上这样说着，却坐在了诸葛云天的身边，双手环胸：“沈梦月那丫头前两日还在念叨你，说好的等她收徒就要送她三块南海极冰，她如今算来已经收了两个徒弟了，结果你连面都没出。”
“梦月那丫头也是大姑娘了。”诸葛玄天笑道。
“几千岁了，都是老太婆了，也就你还叫她姑娘。”
“在我面前，她永远都是个姑娘。”
“呵，说话一股子老古董味。”
“君逸，你说与天同寿有什么好的。”
泽鸿尊者思绪一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诸葛云天第一次叫他君逸。
他总是叫他喂，或者直接叫他泽鸿。
“你我都是与天同寿，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泽鸿尊者压下心头的怪异。
“君逸。”
诸葛云天喃喃的叫着君逸的名字，他拿着的竟然是醉仙，这种酒喝了能醉死人。
泽鸿尊者将他手里的酒夺过，怒骂道：“你又做什么混事。”
上次两人就是喝了这种酒才会……
“君逸。”诸葛云天抬起手捧着泽鸿尊者的脸，细细的看着眼前的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这一刻他的目光化成了一支笔，细致的描摹着眼前人的相貌，时间好像在这一刻也不存在了，他仿佛间又坐回了那间小屋，为那个人斟茶。
泽鸿尊者以为他醉了，便要将他从身上拎起来，低头却对上了那双清醒到冰冷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如同亘古枯井，什么都倒映不出来。
“你不是他……”诸葛云天喃喃道。
泽鸿尊者微怔，随后嘴角扯出一声冷笑：“你总算想明白了？我和你口中的他除了样貌，分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是啊。”诸葛云天长舒一口气，一把将泽鸿尊者推开，拿着酒壶便往嘴里灌。
“你发什么疯！”泽鸿尊者上前一把夺过酒壶，为了控制他，便一手将他按在了树上。
诸葛云天重伤未好，也没挣扎，就顺着泽鸿尊者的力气，自暴自弃的靠在了树上，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清醒的活着有什么用啊，还不如醉着啊……”
“你都活这么久了，还活不明白，活不通透？”泽鸿尊者被气笑了。
“小泽鸿啊，你知道他和我一起生活多少年吗？”
泽鸿尊者没说话，便见诸葛云天自顾自的说：“两万三千两百八十六年。”
“在上个纪元，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是君逸，给了我不朽的生命。我的生命中，只有他。我陪着他开天辟地，开创和平，我们一起经历背叛，信任，崇拜。我们走过很多混乱的时代，看着这片大陆不断变化。”
“我们不是朋友，君逸是神，而我，是神的追随者。”
“我为了君逸活下去，他想要天下太平，我就卖力。他受伤了需要疗愈，我就陪伴。直到君逸出事了，你出现了。”
“你确实和君逸不一样，除了相貌没有一处相似。”
“但是我还是会自欺欺人的想，你就是君逸。”
“你知道西海九天霄云处的天蚕吗？这种生物很神奇，他们在濒死的时候会利用腹中的子嗣化成一只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破茧而出的便是天蚕的子嗣，而最初那只濒死的天蚕，变回作为自己子嗣的子嗣，再次等待时机‘复活’。
所以关于这种天蚕，当地的学者会因为伦理问题吵上个几天几夜也不会停休。”
泽鸿尊者听到这里脸色变了，目光危险的上下打量诸葛云天：“你醉了？”
诸葛云天却是笑了笑，口中说出的话惊起泽鸿尊者一身冷汗：“你还不明白吗，其实醉仙根本就醉不到我。当初那一夜，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
故意的什么？
故意装醉，然后拿走他的元阳？
泽鸿尊者后退了两步，看怪物一样看着诸葛云天，仿佛从未认识过此人。
“你……你疯了。”
泽鸿半晌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
诸葛云天是觉得君逸如同那天蚕一样，本体在泽鸿的元阳中吗？
那他做了什么？他怎么想的？？
他疯了吧！
那他是怎么把那个女孩养大的？
难道是他自己生的？？？
想到这里泽鸿尊者瞪大了眼睛，越发觉得诸葛云天已经扭曲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诸葛云天无语道：“我把元阳取出来之后就放在了瑶光瓶里，后来借神龙蛋孵出来的。”
泽鸿尊者的脸红了又白，调色盘一样几度变化。
诸葛云天眼眸微垂：“她说了，她不是之前的那个君逸。而我的君逸早就已经不见了。”
“可是她的性子明明那么像他，甚至有时候的举止动作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泽鸿尊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心这样差，差到就连诸葛云天一段完整的话都不愿意听完，当即打断他道：“谁都不想像他！”
诸葛云天眼眸微转，定定的看着他。看着泽鸿尊者咬牙切齿又红着眼恨不得吃了谁的样子，调笑道：“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要给我哭一个？”
“你眼里就从来没有过我，你把我当什么了？呵！诸葛云天，你爱死就死，谁管你！！”说完，泽鸿便摔了手里的酒壶，拂袖而去。
“若是能稀里糊涂的活着就好了。”诸葛云天转而翻了一个身，彻底躺在了树上，他让大片袖子盖住脸，就那么沉沉睡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地上碎成几半的酒壶碎片依旧在地上躺着，月光将地面上未干的酒水照的发亮发冷。
树下只有一只玄狐守在那里，察觉到诸葛云天醒来，便仰起头看他。
“你不去守着顾清辉，守着我做什么。”诸葛云天嗤笑道。
玄狐没说话，只是转而爬上了树，跳到了诸葛云天肚子上。
诸葛云天压下眼中的湿意，伸手摸了摸玄狐的脑袋，一如当年。
“我不像你，还有顾月。我漫长的生命中，只有君逸是最重要的。其实，我早就快把他放下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死了。”
“泽鸿就是君逸，我一只这样想了。但是不是的，小逸儿说得对，他们都是独立的人，谁也不是当年的君逸，我的君逸早就没了。”
“他们都不是他，原来我早就永远的失去他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寻死，我只是累了，很累很累很累。”
月色迢迢，手中的白玉佩晶莹的好似能透出光来。
诸葛云天攥着手中的玉佩，过了许久：“小轩儿，我们去云游吧。”诸葛云天道。
玄狐还未有反应，一人一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下桃树枝丫，只余一方玉佩飘摇在风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诸葛云天 外番
我一直知道，他看的那个人不是我。
诸葛云天虽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我知道，那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面具下，是一个正在忍受孤寂的灵魂。
至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恐怕还不及他身边的那只狐狸。
在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
那个人，便是曾经的我。
我继承着他的意志，他的位置，他的一切。
但唯独没有记忆。
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透过我看他。
人怎么可能会吃自己的醋呢？
但是我就很嫉妒曾经的君逸，甚至因为眼前人的刻意提前而感到愤怒。
所以，我只是我，和曾经的君逸没关系。
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诸葛云天对我说我听不懂的笑话。
我也讨厌身边的人敬我爱我是因为我‘曾经’的功绩。
因为那些拯救世人，开山辟地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这种情绪，在诸葛云天做桃花酥给我时达到了巅峰。
所以我将那盘桃花酥整盘打落在地，甚至踩了几脚。
看到诸葛云天那几乎碎裂的表情，我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我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推搡了他几下。
“你怎么会这样呢？你不会这样做的。”诸葛云天看着我行径满是不可思议。
我知道他在诧异什么。
他口中的君逸见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是个君子，是个神人，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也会永远宽容的对世间所有。
而我会骂人，会打人，脾气还不好，说话刻薄尖酸，根本和他记忆中的君逸相差甚远。
我凭什么要做他口中的人？
当时的我这样想，看着碎了一地的莲花酥，还有诸葛云天皱起的眉头，恶趣味的抬脚又才了几脚地上还算完好的部分，心中一片爽利。
我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什么我怎么会这样？？！我就站在这里，到底什么样子你不会用眼睛看？？什么我不会这样做？？！我现在就这样做了，又怎样？？”
我其实不讨厌甜食，但是因为诸葛云天总做，还说我爱吃，所以我便讨厌了。
那次之后，诸葛云天将近十年没跟我说话。
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就在我不远的地方观察着我，从来没有走远过。
宗门里事情很多，但是都用不着我操心，我大多数时间就是个宗门内的吉祥物，走到哪里便被拜上一拜。
我厌恶那种感觉，便不多走动，时常在屋子里研究些符箓法器。
只有那些东西是属于我的，也只有关上门，我才是我。
那时候幼稚，后来又过了百年，我心智成熟后，便不把自己关起来了，整日不是修炼，便是和诸葛云天斗嘴。
就这样日子其实也还好。
直到几十年前，诸葛云天突然变了性子，请我和酒。
我以为他是变了性子，也终于放下了，不再把我当成那个他。
那天我很高兴，喝了不少，紧接着便是一夜荒唐……
我真想一巴掌打死那天晚上的自己。
一个执着两千年的人，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想开了呢？
若是我那天晚上没有喝醉，是不是也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诸葛云天不会带着我的元阳消失，在万千小世界中销声匿迹。
魔界的林和轩也不会突然间听到什么能够复活谁的消息，大规模的追踪，毁灭了无数无辜的小世界。
但是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再怎么否认都没有用。
诸葛云天啊，你可还记得，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你对我有多好。
我发热生病，你就每日采集最清澈的花露给我。
我不愿意闷在房间里，你就每日带我出门游山玩水。
你会给我做甜点，会摸着我的头，夸我又进步了。
你会手把手教我练剑，还会耐心的告诉我这世间种种道理。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对我所有的好，都不是对我的？
你的温柔，你的笑容，你所有所有为我付出的一切！
为什么……都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都不仅仅是因为我呢……
“尊者，桃花尊者入世游历去了。”屋外传来司北的声音。
阳光透过窗沿切割出落日阳光的形状，泽鸿尊者端坐在桌案边，听到这个消息下笔微顿，即将画成的符箓就这样毁在了最后一步。
泽鸿咬了咬牙，袖子一翻便将整个桌案掀翻在地。
诸葛云天！你逃什么逃！
休要甩开我！！
司北站在门外，只听屋内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许久都没有声音。
司南跟在身后，见屋内许久没有声音，便壮着胆子，伸脖子往里面看。
司北见状恨不得将自家妹妹的脖子揪下来。
“你乱看什么？？”司北压低声音提醒司南不要轻举妄动。
司南翻了一个白眼：“兄长，是你太胆小了，尊者已经走了。”
司北闻言直起腰，哗啦一声打开自己的扇子：“尊者脾性怪的很，就算是顾师叔也不一定摸得清，我们当然要谨慎一点为妙。”
司南也不戳破兄长那脆弱的自尊心，只是扬了扬手，响起一片悦耳的铃铛声：“好了好了，回去跟师父交差。听说顾师叔已经醒了，我们抽空也去看看他吧，那个小世界后来发生什么，我好奇的很，还有那个小师叔，怎么没回来……哎呦！”
司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司北的扇子敲在头上打断了。
这一次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司北下了点力气，司南捂着脑袋，眼泪泛出了委屈的泪花。
“少说话！小孩子没事瞎打听什么？”
“我都一百零七岁了！！”司南不服的大喊。
“那也是小孩子，不许瞎打听。”
司南气的眼睛都瞪圆了：“我要告诉师父，你在小世界里带回来的……呜呜呜！”
司北一把捂住了司南的嘴，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的好妹妹哦！你胡说什么啊，为兄可什么都没从小世界里带回来。”
你胡说！你捣鼓那条白蛇我都看到了！！
司南用眼神控诉。
司北连忙压低声音：“为兄储物袋里的宝贝你随便挑一件。”
司南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后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跟师父禀报吧。”司北无奈的松开了手。
司南欢快的环住司北的胳膊，笑道：“好好好，我们快走！”
司北肉疼的看着司南脸上明媚的笑容，伸手捏了一下自己贫瘠的储物袋。
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往事归尘
鱼龙混杂的落日城内，一处酒馆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袍人。
此人相貌非凡，仪态出尘，身上带着几分缥缈的的仙气，冰肌玉骨，一看便不是尘世凡人。
他所在的位置正是靠窗的位置，能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往往，旁边还有一个小椅子，上面乖乖的坐着一只玄狐，那玄狐毛发旺盛，一双眼睛灵动充满人性，顾盼之间，看着跟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酒馆不大，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
这处是落日城。
位于修仙界，人界与魔界中间，这里没有管辖人，属于三不管地带，乱的很。
路上看过去，长着尾巴的妖，长长耳朵的精灵族，修仙者，大白天穿一身黑的蒙面人，看着就不简单的剑修，一点不避讳肆意散发魔气的魔族人。统统混在一起，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这样看来，这一人一狐的配置在这里，倒没那么起眼。
“唉，这位仙家，这边客人都满了，你这还有一个空椅子，能不能匀隔壁桌一个，那边有个精灵仙子没座位了。”店小二是个牛头的精怪，但是身材却不似平常精怪那般壮实，反而精瘦的很，他微微弯着腰，指着诸葛云天和林和轩旁边的空座位，提出的要求没有令人拒绝的理由。
这本没什么，林和轩却一个跳跃站在了桌子上。
他还是玄狐摸样，却口吐人言：“不行。”
牛头精怪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动作一顿，看向诸葛云天：“这……仙家，为何不通融一下。”
“这里有人了。”回话的还是林和轩，他语气不善，看向这个牛头精怪的目光逐渐变得寒冷起来。
不过一个小小精怪，还敢问我为什么。
“有……有人了？”牛头精怪挠了挠脑袋：“仙家在这里坐了快一天了，也没见有人……”
“我说了，这里有人了！你没听见吗？！”林和轩语气越发寒冷，在他眼中，这个牛头小精怪已经死了千八百回了。
“阿轩，罢了。”诸葛云天拍了拍林和轩的脑袋，安抚道：“我等的人已经永远不可能来了。”
诸葛云天语气很轻，带着几分落寞。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一笑，对牛头精怪道：“店家，叨扰了。我曾有故友相伴，如今故友不在了，但还是保留着多备一个座位的习惯。”
牛头精怪闻言瞬间理解，身边同伴死去时很正常的事情，这位仙家坐在这里伤感了一天，应当是感情很深的朋友吧。
不过，那也不能让椅子空着啊！
这落日城，随便那个其貌不扬的人都可能是一个抬手就能灭了他的高手，他可没胆子直接上手去拿椅子。
所以就算牛头精怪心中已经有了不耐烦，却还是弯着腰请示诸葛云天：“那仙家……椅子。”
诸葛云天摆了摆手，刚想说那就拿走吧，身后楼梯口便上来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到那个唯一的空椅子面前，稳稳的坐了下来。
刚想去拿椅子的牛头精怪面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怎么来了。”看到来人，诸葛云天翻了个白眼。
那牛头精怪眼尖，便知道两人是认识，很识趣的退下了，好在有一桌刚好空了下来，这才能多出几个空椅子。
这边泽鸿尊者没吭声，从空间里拿出一套餐具来，斟了一杯酒，浅饮一口，随后才慢悠悠的回道：“路过，歇脚。”
诸葛云天嗤笑了一声，在桌子上扔了一块灵石，起身便走。
泽鸿也没着急追，坐在原处，慢条斯理的又喝了一杯灵酒。
不过片刻，一身穿宝蓝色长袍，挺拔如松的男子坐在了方才诸葛云天的位置，拿起泽鸿尊者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追吗？”
“他俩现在一个人形都维持不了，一个身子里的仙力都掏空了，就跟一个凡人一样，能跑多远。”泽鸿道。
“他们可真敢，那么低的修为，就敢在世间乱跑。”顾月垂下眼帘：“阿轩这个懦夫，都不敢面对我。”
“两个懦夫。”泽鸿尊者讽刺道。
“我干脆去把他们两个都抓回来算了。”顾月云淡风轻的提议道。
“不急。”泽鸿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定睛一看里面的影像正是诸葛云天和林和轩一人一狐。
“咱们在，他们两个不会出事。抓他们回去，恐怕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
“你怎么打算的？”
“陪他玩，几十年，几百年，反正我有足够的时间。”泽鸿这样说着，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反正他别想甩掉我。”
“那你玩吧。”顾月站了起来：“我等不起了，我好不容易什么都想起来了，必须现在就把他抓回去。连人形都无法保持了，还满世界乱逛什么，魔界随便来个仇家他骨头渣都不剩下。”
“你随意。”泽垂下眼眸：“我也是个懦夫，敢追过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顾月闻言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抓着泽鸿就走。
“你干嘛？”
“帮你们一把，反正咱们四个要一起走，为了安全，也为了别的。”
“什么别的。”
“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