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宋勉把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其实时茉一直都不太喜欢狂妄的人，总觉得越是口出狂言的人就越是不靠谱。
但当这个口出狂言的人变成宋勉的时候，她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这样的宋勉便是紫霞仙子说的那个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真的是又拽又酷又帅。
最后带队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宋勉在比赛之前一定要赶到才给两人找了一辆车，放他们回去。
根据带队老师给她的口信，他们先是到县医院找。意外的是，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都说没有收到被车撞到的病人。
随后两人又匆匆赶回三溪村。到家门口的时候，时茉看了一下时间，临近凌晨一点，空气冷得哈气成霜。
但令她更冷的是，当她打开房门时，看到她爸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而她的哥哥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电脑是他从朋友那里二手转来的。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骗时，时茉还下意识不肯面对。她开了灯，房间里亮起白炽灯的亮光时，时旭东皱眉看过来，“还记得回来？赶紧关灯！”
时茉披着一身寒气进屋来却只是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脚气、泡面，还有老屋长年累月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恶心。
“爸怎么样了？”
时旭东把耳机挂在脖子上，鼠标还是发出连续的响声，“你自己不会看？”
时茉握了一下拳头，走到床头，恰巧时懋民哼哼两声醒来。因为光源刺激，他半睁开眼看了片刻后才哑着声音问道，“茉儿？”
那一刻时茉很想哭，但哭出来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她的目光在时懋民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你不是跟我老师说被车撞了？”
“嗯？”时懋民推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棉被，想要坐起来却没成功，最后以一种半坐半躺的怪异的姿势扭在床上，“哦，腰这里，还有大腿，动不了了。”
时茉的手指掐进肉里，“那你为什么跟我老师说你在医院里抢救？”
泛黄的灯泡发出浑浊的光，时懋民被十六岁的时茉质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他涨红了脸，憋出话来，“那是不是要真等我被撞死了你才肯回来？”
时茉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委屈都吞下，“我明天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比赛……”
“比赛，比赛，比了有什么用？！有钱吗？”时懋民的嗓门高了起来，“比比比，整天就知道死读书，供了老子多少钱了，你算过没？现在我被车撞了，你看，连坐都坐不起来，让你回来照顾两天还不乐意？”
时茉深呼吸一口，眼眶凉了下去，“你半夜给我老师打电话，你就不能等到天亮了再打吗？时旭东不是在家？”
“时旭东、时旭东，你就是这么叫你哥的？”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有一物朝她飞来，时茉本能地偏头一躲，随着“哐啷”一声，一只搪瓷杯砸在她脚边。
她还盯着那只滚动的搪瓷杯发愣，手臂却被人拉了一把，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宋勉。
时旭东吊高了声调问一声，“你谁啊？”
宋勉却是低下头去问时茉，“现在要走吗？”
夜里气温骤降，但她的血液犹如沸水在血管里叫嚣着、翻腾着，时茉咬紧后牙槽，“好。”
“等一下。”时旭东终于放下鼠标，挑着眉梢，话是对着时茉说的，只不过眼睛却一直盯着宋勉不放，“爸现在被撞伤了，没办法下地，你刚好回来照顾他两天。”
“那你呢？你自己为什么不照顾？”时茉瞪过去。
时旭东眼神闪躲，只是言语还是无赖，“我又不会做饭洗衣服。”想想感觉又有点没面子，横道，“爸供你上学，怎么，读了几天书都使唤不动你了？”
时茉忍了忍，冷声道，“我明天有比赛，等比完再说。”
走出房门时，时茉还听到时旭东在跟时懋民说道，“爸，你看看她，什么玩意儿？我早跟你说了，就不该让她读书。”
时懋民只是尖着嗓音叫唤，“哎哟哟，疼死我了。他妈的，要不是老子命大，早被撞死了。他妈的，也就是三轮车吧，还以为自己开的是四轮的，哎哟哟……”
一直走出很远了，时茉的身体还在隐隐发颤，还有一点点无地自容。
她在宋勉面前出丑了。
他看到她的家，还有她的家人。
走到一片果园边，时茉停下脚步。夜晚的寒风从树林深处刮过来，深蓝色的夜空被白霜似的月光蒙上一层，格外萧条冷寂。
“现在怎么办？”时茉抬起头来望着宋勉。
和时茉忧心忡忡的表情不同的是，宋勉毫无负担地耸耸肩，不答反问，“你不冷吗？”
经他提醒，时茉确确实实感到一股寒气侵身，但又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悄然升起来。
说实话，她比宋婧长得好，学习也好，无论如何她都不用羡慕宋婧，但她就是羡慕宋婧，甚至到嫉妒的地步。
因为宋婧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疼她、护她的宋勉。
刚才，她差点被那只搪瓷杯砸中的时候，宋勉就把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就像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穿得少了，而他却担心她会不会冷。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手足无措，因为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回报宋勉。但她又很想抓住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因为这对她来说，太难得。
想到他义无反顾地陪她回来，又想到被他看到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时茉满心满眼的都是愧疚。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时茉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眼泪被他看见之前，她抬起衣袖擦干净，“可是我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时茉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乍一看有点媚，但还夹着女孩不谙世事的单纯，被泪水沾染后，反倒晕开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柔弱。
他出神的时间极短，那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时茉的怜惜是不是和对宋婧的一样。
只是当时他以为是一样的，他以为自己只不过也把时茉当做妹妹来疼爱。
可是当他看到时茉的眼泪时，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人划了一下，不太舒服。
032 我今天就是带她给罗哥看看
“哭什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没事，我保证你明天赶得上比赛。”
时茉摇头，“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回去？”
县内班车在晚上八点就已停运，最早的一班车是早上七点。就算他们搭上最早的班车，也来不及到达比赛现场。
她怎么都无所谓，但宋勉不行，这场比赛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哪怕他学习很厉害，哪怕他说他想进哪所大学就能进哪所大学。
高考就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想到这些严重的后果，时茉的眼泪就没办法停下来，“怎么办，万一来不及明天比赛，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你。”
有时候宋勉想不通，她和宋婧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会这么懂事。
当指腹触及到她湿漉漉的脸颊时，两人都怔住了。
四目相视，不仅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功能，仿佛连时间都暂停住了。
直到她看到宋勉的唇角微微翘起，时茉才大梦初醒般往后撤了一步。
“怕我？”宋勉的笑意更明显了，眼睛弯了弯。
时茉连忙摇头，其实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她潜意识的反应。
好在宋勉没有再继续逗弄她，“走吧。”
时茉茫然问道，“去哪儿？”
“跟我走就知道了，”宋勉往后瞥她一眼，“怎么，还怕我把你卖了？”
时茉：“。”
后来时茉才知道，宋勉带着她去了他的好哥们家，借了一辆山地车。
从三溪村到市里他们下榻的宾馆，将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宋勉载着她骑了三个多小时，从凌晨一点一直到凌晨四点多。
夜里不到十度的温度，宋勉累得满头大汗。
当时她坐在后座上，隐藏在男生高大的身影下。山地车一路颠簸，穿过茫茫夜色，却是她长这么大走过的一段最难忘的路。
回忆浮浮沉沉，都是一些陈年往事，时茉的思绪很快又回到眼前。
“是不是真的很让你为难？”下午宋勉回绝她的时候，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宋勉又一言不发，时茉很难再继续。
“你是怎么知道罗哥的？”
时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我在楼下的水果店遇到过罗警官，是毛哥跟我说起他的事。”
“罗哥跟我说过几次水果店老板是个好人，送了他不少水果。”
时茉没说的是，其实那些水果都是卖不出去的或者是烂了的水果。
宋勉又问道，“那你想怎么报道罗哥的事？”
到此为止，宋勉的态度很明朗了，他在保护罗文杰。而他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他认定她很有可能会伤害到罗文洋。
他不相信她，这是让时茉感到最难受的地方。
“在我上大学的第一节课上，我的老师说过一句话，真实性是新闻工作者追求的第一要求。他说，记者们对社会承担着重大的信息责任。”
说完，时茉发现这些好像并不能证明自己，她反问道，“那你需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宋勉眼里的笑意浮现，“怎么还是跟只刺猬一样呢？”
时茉一怔。
他曾经开玩笑说，宋婧像一只傻傻的大白兔，而她就是一只刺猬，浑身长满了刺。
可是，她不喜欢他用刺猬来比喻她。
因为她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想扎人的人。
沉吟片刻后，时茉再次抬起头来，“这样我可以把采访稿先给你看一遍，如果你觉得可以，你就帮我说服罗警官行不行？”
这次宋勉再一次陷入更长的沉默中，时茉的心就像从枝头脱落的叶片打着旋地往下跌。
正要打退堂鼓时，宋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说服罗哥，我是真的没办法帮你。”
果然，她就不应该期待什么。
“但是，”宋勉看她的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我有办法帮你接触到罗哥，到时候就看你自己的了。”
峰回路转，时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问题，你能这样帮我，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你怎么先不问问我用的是什么办法？”
时茉微愣，在昏暗的灯光中，她看到宋勉的笑容越发不怀好意。
十分钟后时茉走出酒馆，宋勉背着吉他跟在她身后，“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
说完，时茉看到宋勉的唇勾起，只是笑意凉薄，“怎么，还真打算躲我到我搬出去为止？”
时茉这才领悟过来，他是在问她怎么回锦绣花园，而不是林小鱼家。
“我也不是在躲你。”现在她再怎么解释都显得很刻意，而且很敷衍。
“随便你。”宋勉抬起手，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你朋友家，晚上注意安全。”
时茉：“……”
就不太明白这男人的脾气怎么说来就来。
宋婧说她哥很好说话，虽然有时候狗了一点，但真的很温柔。
很温柔？呵呵。
时茉拽了一把包，往地铁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再一次被宋勉带着来到罗文杰家里，时茉彻彻底底地感受到这个家用一贫如洗都不能准确形容。唯一有颜色的是右侧墙面上贴着一张日历挂图，是BJ奥运会吉祥物福娃。十几年前的日历。
罗文杰对她突然的出现也是局促不安，但他还是热情的，把家里唯二的两把凳子让出来一把，“坐，家里什么都没有。”
宋勉没踏进来，抱着胸倚在门边，将光线遮去了一大半，“我今天就是带她给罗哥看看。”
“小勉说，你叫时茉？”
时茉近距离地观察着罗文杰。
谁能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曾是警界出了名的神探，破获当年的刑侦一号案。同时在黑道上，也是叱咤风云的帮派大老板。
时光逐渐消磨了那段刀光剑影的历史，也抹去了这个男人绚烂又饱受争议的前半生。
时茉大方笑道，“你好，罗哥，初次见面。”
罗文杰对时茉仿佛很满意，风霜刻画下的脸庞难得显出几分精彩的激动和局促来，“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在低矮幽暗的民房里，时茉和宋勉隔空相望。时茉看不大清宋勉的表情，或者说她看不大懂宋勉的表情，到底是愉悦的多还是揶揄的多。
033 这十年他应该不会过得太好
作为他的朋友介绍给罗文杰，水到渠成的事。凭着宋勉和罗文杰的关系，罗文杰一定会奉她为座上宾，她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去找到最佳的机会，撬开罗文杰，如果她运气好的话。
这就是宋勉说的所谓的办法，而她默认了。
宋勉对两人尴尬的见面旁观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弯腰提起脚边带来的购物袋，熟门熟路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这边罗文杰端了最后一把凳子坐在离时茉足足有五米之外的地方，对她时不时笑两下。
他应该是很想对她展示他的善意，只是实在是苦于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展示的，哪怕是一杯茶，或者是一份点心。
从昨晚开始时茉便无时无刻不再琢磨该从哪里找突破口，在罗文杰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面前，她短短的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就显得过于稚嫩单薄。
盛夏，他们又是突然造访，罗文杰穿着一件白色旧背心。旧到什么程度呢，背心的肩带边缘有几处是被磨破了，后背上还有几个破洞。
“罗哥，”时茉清浅一笑，“你这手背上的疤痕很多。”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切入口。时间有限，她必须在两天之内拿下罗文杰。
罗文杰随后一愣，用两只手掌搓着手臂，试图掩盖这些狰狞的疤痕，可惜他力不从心，“是、是的，年轻时做过一些傻事。”
“好像是烟头烫过的疤痕。”闲谈间，时茉尽量把语气放平淡了，好像他们说的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是有点效果的，再开口时罗文杰的神情也变得平和，他反而大胆地和时茉展现他的伤疤，“是，这些都是烟头烫的，不过这个是刀割过留下的，这些是针头插过的。”
距离不是很近，光线也不是太好，但时茉还是为男人斑斑点点的痕迹而震惊。
罗文杰以为吓到她，又是一阵掩饰似的笑，“别看了，怪吓人的。都过去了，几十年前的事。时茉啊，小勉是个好孩子，你跟着他，不会受委屈的。”
这话题转得时茉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时茉才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很显然，罗文杰对于她这个只是宋勉“朋友”的身份存疑。
之后她开始环顾四周。其实这个家空得只有四面墙，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时茉想起在来的路上宋勉告诉她的一些事。
“罗哥有一个儿子。他当卧底的事，谁都不知道。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是黑帮的，干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勾当。他的儿子从小到大都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排挤，最后患上自闭症。”
“而卧底的身份公开后，罗哥以为自己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没想到招来更大的麻烦。家里总收到匿名寄来的恐吓信，他老婆本来就精神衰弱，最后精神分裂，不得不住进精神病医院。”
听到宋勉说的，时茉久久不能出声。
明明是解救了那么多人生命的斩龙英雄，在阴暗的时候咽下所有质疑和非难的委屈，过着朝不保夕的卧底生活。而到了光明地带，他依然没能得到他想要的鲜花和掌声，反而成了人人唾弃的妖魔鬼怪。
最终他把自己扔在了深渊里，无法爬出。
想起这些，时茉依然觉得意难平。厨房里流水的声音停止，宋勉用一只瓷盘装了刚洗好的苹果和葡萄，走了出来。
宋勉先递了一颗大苹果给罗文杰，“要不要削皮？”
罗文杰接过来就咬，“不用，皮能吃，削了浪费。”
两人的相处十分融洽，更像是一对父子。时茉无意间便问道，“罗哥，你和宋勉是怎么认识的？”
话音刚落，罗文杰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面容凝滞，随后他不是回答时茉的问题，反而朝宋勉投去目光，眼神里的慌乱没有掩饰。也许他没来得及掩饰。
感受到罗文杰有难言之隐的困窘，时茉继而看向背对着她的宋勉，那一刻，宋勉的身影是静止的。
或许，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宋勉离开三溪村到他们意外在清海市相遇，中间间隔了十年。当年，宋家遭受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想，这十年他应该不会过得太好。
所以，关于他的这十年，她只字不提。
她无意窥探他的生活，只是好奇一个六十多岁、阅历如此复杂的人，怎么会和二十八岁的宋勉成为了莫逆之交。
之后宋勉慢慢转过身来，神色自然，还带着些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将瓷盘端到时茉面前，“自己拿。”
巨峰葡萄紫黑色，洗去白霜后显得圆润晶莹。这个季节的葡萄，甜得像一块大蜂蜜。
她喜欢吃葡萄。
“认识就认识了，还要怎么认识。”还没等她动手拿葡萄，嘴里先被人塞了一颗进来。
冰冰凉凉的葡萄。
时茉抬头，宋勉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这句话明显是在打发她。葡萄汁水在她唇齿间流淌，时茉咽了下去，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你们的年龄明明差了这么多。”
“怎么，年龄差多了就不能做朋友？”
这人分明是在找茬。
时茉看在罗文杰的份上，决定不跟他计较。
罗文杰见气氛不太对，连忙说道，“别看小勉年纪小，但经历的不少，懂事，比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成熟很多。”
罗文杰其实是想在时茉面前夸宋勉的，但时茉只听到他说的“经历的不少”，心顿时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刺刺的痛。
宋勉果然是了解罗文杰的，他准备的东西很充足，连碗筷这样的日用品都买了。
罗文杰跟在宋勉身后进进出出的，仿佛他才是不速之客，“一起出去吃吧，这里什么都没有，时茉好歹也是第一次来，这样怎么行？”
宋勉拿着一把刚摘好的芹菜和小葱，回头问时茉，“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时茉一头黑线，心想这人的戏怎么这么多？
“在家里吃吧，”她抱着乖巧伶俐的笑，“我都可以，不挑食。”
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多么配合他一起演双簧，结果，他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眼底噙满了戏谑。
034 也许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求人如吞三尺剑，谁叫她有求于人呢。时茉打算眼不见为净，转回头继续用眼神挑选着瓷盘里的葡萄，却听到宋勉叫她，“要是没事做就进来给我打下手。”
时茉倒觉得没什么，干活就干活，多大点的事。但罗文杰明显很抗拒，“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我来我来。”
宋勉一直看着她，“没事，她又不是什么外人。我怕她什么都没做，一会儿会不好意思吃饭。”
时茉终于明白，哪怕时间过去了十年，这人的本质依旧没变，还是喜欢以捉弄她为最大的乐趣。
到了厨房，时茉就被驱使去削土豆。
环境真的很差，老式的土灶台，灶台后整齐地摞着半墙高的柴火。宋勉坐在灶台后，手里夹着一把火钳，正在烧火。
火光映照着他英俊的脸庞，下颌线锋利流畅，鼻梁高挺，嘴唇凉薄，像一张静谧又好看的剪影。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宋勉不紧不慢地转过眼神来，“赶紧削土豆去，别想偷懒。”
时茉蹲在落灰的墙根下，浮尘在阳光底下跳动着，一股又一股新鲜的柴火味弥漫在这破烂的方寸之地。
隔着乳白色的烟雾，她和宋勉谁也没有说话，各干各的活。
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宋勉做了三菜一汤。菜色不算丰富，但分量都很足。特别是米饭，每个人都装了满满的一大碗。
时茉习惯伪装自己，“这么多，我吃不完。”
宋勉提着筷子，说道，“我煮太多了，慢慢吃，别浪费。”
宋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煮的米饭。每一颗米粒都油亮饱满，嚼在嘴里清香又绵软。
她不爱吃面食，就喜欢白米饭，因为只有满满当当的白米饭能给她踏实感。
小时候她是吃不到这样香香甜甜的米饭的，哪怕她妈还在世的时候。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天吃不上两顿饭。半夜饿醒，她就抹黑到大水缸边，推开厚重的杉木盖子，再用葫芦勺舀着水来充饥。
其实挨饿的状态一直到她高三毕业后都有，以至于到现在她还很害怕那种吃不饱的感觉。每次吃饭，她都喜欢把自己的胃撑到最大、最满。
对时茉来说，那种很饱很饱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她说吃不完是假装的，其实她可以吃得完，只是害怕自己的饭量吓到宋勉了。但浪费粮食确实是很大的罪过，特别是在这个家徒四壁的环境里，于是时茉心安理得地吃完了一整碗饭。
饭中，罗文杰拿出一瓶开过封的劲酒，和宋勉对饮起来。
“不是什么好酒，将就着喝。”
宋勉让罗文杰倒满小酒杯后，二话不说端起就喝下半杯。时茉看到白酒过他喉管时，他眉头蹙起，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擎着酒杯的手臂上一条条青色的血管鼓起。
这种喝法很粗糙，和她见过的在高际酒会上、穿着正式的西装优雅地喝着葡萄酒的男人都不一样，甚至带着一种市井烟火的粗鄙。
但时茉很喜欢看这样的宋勉，有点野，还有点莫名的性感。
一顿简陋的午饭结束，罗文杰说什么都不让两人动手，亲自收拾碗筷。
宋勉转身拿了一把很小的锄头，走到前门的小山坡上。时茉无所事事，跟在了他的身后。
“来了半天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她有没有收获，他能不知道？这不是明知故问的事？
时茉没有锄头，弯下腰去，用手拔杂草，“还行吧。”
宋勉三下两下翻开了一棵杂草，“你别动，小心割到手。”
时茉直起身，手搭凉棚，眯起眼努力地直视着正午的太阳，没几秒钟她便坚持不住，低下头时眼前发黑一片。
她很喜欢的作家东野奎吾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罗哥的毒瘾戒掉了吗？”时茉躲到一棵柿子树底下。
光影斑驳，她的脸通红，真的像熟透了的柿子。
宋勉的视线很快又转向另一个方向，“戒不掉也要戒，那些戒毒费他负担不起。”
炽烈的阳光下，宋勉白皙的面孔像一块质地柔润的白玉，“但是每年的春节，他还会回戒毒所。”
“回戒毒所？”时茉诧异道。
宋勉却回避了她的疑问，又锄开一小片草地后，他才开腔道，“为了戒毒，罗哥变卖了所有家产，戒毒所他数过，进了一百多次。”
罗文杰身上的秘密还有很多，罗文杰不肯说，宋勉也不愿意跟她透露，只是偶尔会提到一些。
“宋勉，”有一片凉风吹来，时茉的声音跟着飘荡，“你能告诉我你和罗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她直觉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罗文杰除了一身的骂名和一身的疾病，真的一无所有。
凭她多年的采访经验，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不然两人也不会一直闭口不谈。
在沉默了近一分钟后，宋勉还是选择了敷衍她，“跟你说过了，认识就认识了，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她想问，不过是觉得这个问题有可能可以帮助她得到更多罗文杰的信息，她也不是纯粹想八卦他的过去。但现在宋勉一再拒绝告诉她，这就让时茉很不舒服。
至少可以证明，她还没重要到能让他心无芥蒂地告诉她所有事情。
这个认知让时茉很失望。但不是对宋勉，而是对她自己感到失望。
在他们分开的十年里，她拼了命地游出三溪村，游出那个不是家的家，除了对贫困的恐惧和对正常人生的向往，还有一个，她想试着去找他。
她知道天大地大，但只有走出三溪村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她和他相遇，是她多年的夙愿得偿，而于宋勉来说，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问了。”时茉毫不掩饰自己赌气的情绪，两手同时拔起脚边的杂草，丢在宋勉的前方。
宋勉仿佛看不出她在闹脾气，或者说他知道了但也不打算安抚她，淡淡的口吻说道，“嗯，那就好。”
时茉：“……”
035 宋勉对她的纵容
下午宋勉和罗文杰下起了象棋。时茉拿出笔记本电脑在一旁安静地工作。
穿堂风隔着几分钟就会吹过去一阵，混合着草木淡淡的香味。
写完一篇稿件，时茉抬头转动着酸痛的脖颈，不知不觉，阳光从西边的窗户照了进来，炽热又静谧。那窗户是木制的，很有年头，连照进来的光仿佛都变得很老。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而过，时茉拿出手机对着窗拍了一张。
“将军。”
罗文杰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哎呀。”
宋勉支起左腿，左手肘撑在上面，手掌捂住半张脸，但时茉还是从他的眼尾偷窥到他在笑。
“你这小子，真贼。”
宋勉的视线落在那盘死棋上，说的话还挺招人恨，“承让，罗哥不小心让我钻了个空子。”
时茉转回头，十指继续在笔记本上忙碌。
可惜她技不如人，不然定要杀他两局，灭灭他嚣张的气焰。
等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下时，宋勉才起身走人。
罗文杰急忙进了厨房，拿了两颗煮熟的鸡蛋出来，“第一次来，我也没什么好的见面礼，就两个鸡蛋，带回去吧。”
时茉看向宋勉，她不知道这礼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宋勉压了一下棒球帽，走出去，“既然是罗哥的心意，那就收着吧。”
走在无人问津的小路上，宋勉问道，“明天如果罗哥还不接受你的采访呢？”
时茉从地上捡了一截干树枝，边走边用树枝在墙体上划过。
“那我可能会被炒鱿鱼吧。”
宋勉错愕，“这么严重？”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不然你以为呢？记者这碗饭是这么好吃的吗？”
时茉以为能唬住宋勉，可惜她算盘打空，只听到宋勉轻描淡写地说道，“炒了就炒了吧，现在什么工作不炒鱿鱼？”
“炒了我就没钱吃饭，没钱租房子，就要流落清海市的大街小巷了。”
宋勉叹息，“这里是清海市，不是北上广深，如果你要连这里都混不下去，那你也不用混了。”
“不混就不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时茉扔了手里的干树枝，以一种高傲的姿态行走在他的前面。
“时茉。”
“不在。”
“时茉。”
“不在啊。”
“时茉。”
“说了不在。”
“时茉。”
“干嘛？”时茉站定，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尽量保持住恼意。
宋勉的唇角往上弯，幅度不大，“为什么要当记者？”
为什么要当记者？
如果可以，她更想当一名刑侦人员，去接近所有的真相。可惜她当不了，最后只能选择了记者。
这个原因，她不能说出来，怕会伤害到他。
“什么为什么，选了就选了呗。”她盗用了他的敷衍，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宋勉也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驻足，他的笑意逐渐扩大，但看着她的眼神很清醒，没什么温度，仿佛一眼看穿她蹩脚的理由。
这个时候，时茉可以确定的是，十年了，他还好好地活着，但也只是活着，没死而已。
在他防不胜防的凝视下，时茉先逃了，她垂下眼帘，低声道，“骗你的，当时是专业调剂调到新闻学。”
宋勉意味不明地嗯一声，让人不能确认他到底信没信她的说辞，又转了个弯问她，“你爸同意你上大学？”
她那个家，他是知道的。
时茉也不隐瞒，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不同意。我把通知书的地址写到我同学家，她帮我收的。后来我逃到了清海市，我爸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那时她爸连高考都不想让她参加，还好她爸连高考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到学校堵她的时候，高考都已经结束十几天了，那时她在一家西餐厅里打工赚学费。
那段兵荒马乱的时间，当时她记得她一边要想着攒钱，一边要应付她爸，还要担心会不会考不上她想要去的大学，筋疲力尽。
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那些烦心事，现在却轻得连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风都不如。
宋勉对她三言两语的叙述未发一语，只是沉默了几分钟才接着往前走。
刚走出小路，李楠楠打来电话，先是询问了今天进度顺不顺利。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李楠楠的气馁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紧接着她又带来一个新的消息。
台里正准备拍摄一档深度访谈类人物纪录片。
“新台长想挽留琦姐当制片人，琦姐誓死不从，说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
时茉沉默，她很了解张琦的性格，所以张琦的这个决定她一点也不意外。
《焦点连线》是一档深度新闻报道的栏目，以时事追踪报道、新闻背景分析、社会热点透视为主体定位。
简单明了地说，这是一档有血性的栏目。
这个也是当初时茉宁愿打杂也要留在《焦点连线》的原因。
现在，新台长下了《焦点连线》，却开了一档更冷的纪录片，时茉实在是不能理解。
时茉又问了另一个选题的进度，李楠楠只说到进展十分顺利，主要的采访都已拍摄完毕，后期制作同时跟进。
时茉松了一口气后又感到些微的失落。
照这样看，她这个选题十之八九是要胎死腹中了。
没能以最好的方式和这个栏目告别，时茉可以预料到她以后回忆起来会有怎么的遗憾和懊恼。
旁听她和同事的通话，宋勉似乎能拼凑出两人的对话，而时茉脸上流露出来的落寞也是显而易见。
“走吧，请你吃饭。”
时茉受宠若惊，“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
一道冷冷的目光射过来时，时茉才意识到自己有点不识好歹，立即改口，“好啊，去哪里吃？”
宋勉：“……”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好，刚才只是看到她处境艰难，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已。
“你想去哪里吃？”
时茉也没了主意，接着便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天气这么热，吃点清淡的吧。”
宋勉抱胸，“都可以。”
有时候时茉又觉得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多大的变化，比如现在，宋勉对她的纵容。
036 他现在就在美女记者的温柔乡里
有时候时茉又觉得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多大的变化，比如现在宋勉对她的纵容。
曾经有一次，放学后她和宋婧一起回家，刚好在校门口遇上宋勉。他和同学一起从校门里走出来。
“哥。”
宋勉单肩背着书包，一只篮球在他指尖飞速地旋转，闻声，他转过视线来，看到了她们。
时茉还记得，他和同学说笑的表情还逗留在他的脸上。青春年少的模样。
几个同学也看到她们两个，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宋勉一个人留在原地。
“哥。”
宋婧兴冲冲地跑过去，宋勉以为她要抱上来，抓着篮球好像随时都会砸过来一样，“怎么还不回家？”
宋婧：“今天我们打扫卫生啊。”
“哦。”宋勉往前走，“那现在回家吧。”
宋婧蹦蹦跳跳地跟在宋勉身边，马尾辫甩出很好看的弧度。
那时时茉学着宋婧留起了长发，她想等她的头发留到宋婧一样长度时也要梳和宋婧一样的马尾辫。
高高的，发尾往上翘起。
“哥，我想吃烧烤。”
宋勉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这怎么能算是守株待兔呢？是守株待哥，等我英俊帅气的哥。”宋婧嗲声嗲气道，“哥，你就给我买一次嘛，好不好嘛。”
时茉从后面看到宋勉无奈的表情，“要是被妈知道我给你买烧烤，妈会打死我的。”
“你不说，我不说，妈怎么会知道？”
宋勉没怎么想就妥协了，“那你少吃一点，烧烤吃多了不健康。”
“哥，你怎么能这么好呢？爱你一万年，哥。”
她从来没有见过宋勉拒绝宋婧的，好像宋婧不管提什么要求宋勉都能答应，没有一次例外。
两人渐渐往前走去，时茉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眼见着和宋勉兄妹俩拉开越来越大的距离。他们两人去吃烧烤，没有她什么事。
她想着晚上要吃什么。或许她可以奢侈一把，去学生街最后面的那家面馆吃一碗粉丝汤。可是，一碗粉丝汤没加肉也要八块钱，这顶得上她一天的伙食还富余。
时茉心疼了，暂时放弃了吃粉丝汤的念头。她决定吃两个馒头配咸菜就好。突然有人冲她喊道——
“怎么这么慢？走快点。”
在宋勉的催促声中，时茉彻底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宋勉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快点，一起去吃烧烤了。”
那天的烧烤是宋勉第一次请她吃东西，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吃烧烤。班上的同学时不时都会约出去撸一顿烧烤，但对她来说，这是奢侈品，不是她吃得起的东西。
第一次总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后来她吃过无数顿的烧烤，但都没有那天的烧烤好吃。
但眼下时茉突然又有一股冲动，“吃烧烤可以吗？”
宋勉慢吞吞地问道，“烧烤很清淡？”
时茉蓦地笑了，“不清淡，但突然想吃了。”
宋勉不吱一声，继续踱步向前。时茉愣在原地。
很久后，宋勉终于像多年前那样站住，头只转到一半，朝她大声喊道，“不是要吃烧烤？怎么这么慢？走快点！”
回去前，时茉给林小鱼打包了烧烤，单还是宋勉买的。
小吃街没有直达林家的地铁，需要换乘。
宋勉知道她今晚不会回锦绣花园，也许真的在他搬离之前她都不会回去。
他突然说道，“你明天回去住吧，我明天搬走。”
一开始她确实是在躲他，但知道他没有讨厌她之后，她尝试着搬回去，不为别的，就每天早起赶地铁她也吃不消。
但搬回去，她没有恰当充分的理由。
“你不是都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时茉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宋勉看着她，“那就空着。”
“你不用搬。”
宋勉的眼神有点冷。
“今晚我还得去小鱼家，”她提了一下手里的烧烤，“我和小鱼说好了给她带宵夜。”
宋勉转回头时，时茉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往上弯了一下。
今晚两人的分别变得融洽很多，宋勉甚至一直陪她走到了地铁口。
“明天我还想去罗哥家。”
宋勉笑了笑，“还没死心？”
“嗯。”时茉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望着他的眼神十分固执。
宋勉说道，“天天去罗哥家，罗哥会怀疑你的，别忘了罗哥当年就是刑警出身。”
时茉思忖几秒钟后说道，“那你明天还能再陪我去一次吗？”
这是作为记者的职业本能，还有一天的时间，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掉。
记得有一期一直到临近节目播出前十几分钟他们才把最后的镜头剪辑完。这样的事情多到数不胜数。
宋勉的嗓音在夏夜温热的空气中越发的清冷，“就算我陪你去，罗哥照样会怀疑。”
时茉在质疑他话里的真假，宋勉又说道，“昨天我刚跟他说有记者想采访他，今天我就带你去他家里一整天，明天如果也要去，估计他会连我都轰出来。”
“轰出来？”时茉笑了笑，“怎么个轰法？”
宋勉说道，“赶出他家，还能怎么轰？反正是不太好看，不像今天这样还对你客客气气的。”
时茉皱了皱小脸，“那说明你的面子还不够大，人缘不太行。”
宋勉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赶紧走吧。”
时茉抓紧时间，“那明天……”
“不怕被赶就去吧。”
时茉弯起唇角，“那我明天打电话。”
等时茉的身影在扶梯上缓缓往下，宋勉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里面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喂。”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杜妄拔高了音量，“宋哥，你到了没？”
宋勉站在路边拦下一辆车，“快到了。”
“赶紧的，萧哥快要发飙了，我快顶不住了。”
除了杜妄，宋勉还听到萧朗不太愉悦的声音，“我看他今晚八成是去找那个美女记者了。”
杜妄小声道，“宋哥说他快到了。”
“他说你就信啊。”萧朗像是故意要让他听到，大着嗓门喊，“男人嘛，本性如此，哪个男人不风流？”
杜妄为他辩解，“宋哥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那你知道他是哪种人？他骗得过你还能骗得过我？这些年你见过他和别的女人这么亲近过？”
杜妄斩钉截铁，“没有。”
“对嘛。我跟你说，他现在就在美女记者的温柔乡里，骨头都泡软了。”
037 至少可以减少他的孤独
杜妄不停地指着手机嘘声，示意萧朗别再说。
作为酒馆的老板，萧朗有我行我素的资本，“怕他听到啊，怎么，他还想炒掉我这个老板吗？”
杜妄清醒道，“萧哥，别嚣张，别忘了隔壁老王早就对宋哥垂涎三尺，一直想挖走宋哥。”
“挖，让他挖，能挖走的人就不是我萧朗的人。”
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萧朗碎碎念的声音，宋勉没挂断电话，催着出租车司机道，“师傅，麻烦快点。”
第三次来到罗文杰的家时，那条终日不见阳光的小道走过的时候时茉还感到了一阵炎炎夏日里难得的阴凉。
墙根下的青苔旺盛，野花也盛开得自然。在这城市里最落后的一角找到最原始的一面，时茉很欣喜，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你们当记者的是不是都喜欢拍东西？”宋勉走出了几米的距离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回头看到时茉正对着一块青苔拍照。
时茉换了个角度又拍了几张后才罢手，“这叫记录生活。”
“我看看。”等她走近了，宋勉说道。
“嗯？”时茉意识到他想看她拍的照片，反而收起了手机，“就那些青苔和小花。”
宋勉和她并肩往前走，身形慵懒，“怎么，对你自己拍的东西不自信？”
时茉正要回他，手机响了。
是徐迟的电话。
“喂，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徐迟像是刚睡醒，声音低哑，“没事，做噩梦了，梦见你被人打死了。”
时茉：“……”
时茉觉得这比诅咒她死还恶毒。
徐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缺德，粗重的喘气声扑进话筒里，“最近你没去暗访，揭露别人吧。”
时茉思量着自己正在打罗文杰的主意，但这应该不算揭露别人吧。
“没有。”
徐迟如释重负，“那就好。”
在梦里，他亲眼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抡起一根钢筋水管照着时茉的脑袋砸了下去，然后她就倒在地上，鲜血淌了一地。
能被一个梦吓成这样，时茉不敢嘲笑徐迟，说道，“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我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接着是徐迟缓缓呼出烟雾的动静，“晚上一起吃个饭？”
时茉思忖片刻后说道，“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
“没事，我等你。”
通话结束时，他们刚好可以看到罗文杰的家。
时茉下意识地看向宋勉，后者神色冷峻，像覆上一层冰霜。
哪怕她再迟钝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她摇了一下手机，坦白道，“徐迟，我的朋友，你们见过面的。”
宋勉的视线没有转移过来，不冷不热地“嗯”一声。
“刚进《焦点连线》没多久，我潜伏到一个乞丐帮里，徐迟当时被控制在里面被迫当乞丐。我们栏目曝光他们职业行乞后，徐迟才逃了出来。”
宋勉又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听到了。
“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联系。”时茉望着山坡上的那棵枣树，说道，“徐迟一直把我当他的救命恩人。”
“你们的感情很不一般。”宋勉说道。
时茉短促一笑，像是对这个“不一般”的恶意嘲讽，“还行吧，有时候我采访找不到线人就会拜托他，他人脉广。”
“你朋友长得也不错。”
说完，宋勉撇下她，跃下山坡去。
时茉再一次感觉到这人的脾气真心不好，可惜她没有机会向宋婧证明她哥不像她说的那么好。
可能是宋勉跟罗文杰打过招呼，对于他们的到来，罗文杰并没有感到多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时茉总觉得今天的罗文杰和昨天有点不太一样。当她以为罗文杰在看她，她转过视线，罗文杰又及时地撤走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更令她意外的是，来了半小时后宋勉说有事要先走。而罗文杰在宋勉走后，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漠很多。
“时小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可以走了。”
时茉穿着奶白色T恤，七分牛仔短裤，一双小白鞋，脚踝裸露在外面，骨节分明，消瘦白皙。
她今天来不打算能完成什么任务，但也不打算空手而归。
挖掘有价值的新闻是她作为记者的本分，但首先她得是一个自然人，她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这些信仰和追求不单单是要做成一个个镜头，更是要先感动她自己，继而成为她自己的能量。
毫无疑问，罗文杰是个英雄，是被世人辜负、误解过的英雄。既然他不愿意为自己争回清白，但至少能多一个她了解他那些惊天动地的过去。
时茉知道自己无法抹除罗文杰的遗憾和痛苦，但至少可以减少他的孤独。
“罗哥，我可以帮忙干活。你别看我这么瘦，其实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种过地，养过猪，干过很多农活。”
罗文杰并不怀疑她，“嗯，小勉跟我说过。”
最终因为她死赖着不走，时茉得以留下来。
罗文杰戴上一顶麦秸编织的草帽，挑上一副化粪桶，右手抓着一把长形浇地水瓢。
对城里人来说，这些物什儿很久远，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但时茉一看就明了罗文杰要去做什么。
从包里拿出太阳帽，戴上，时茉跟着走。
盛夏八九点的太阳已经开始炙烤着大地，树林里的知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单调的叫声。路过的野草有的有膝盖高，在刺眼的阳光下全都呈现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在走上小山坡时，时茉不着痕迹地从罗文杰手里接过长柄水瓢。为了方便行走，她把水瓢扛在了肩头上。
罗文杰不说话，时茉也沉默着一直和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原先也是沿着小道行走，逐渐地，视野开始变化。在穿越过一片废弃工厂之后是一个拆迁过的老式小区。
从一条水泥小路上跨过一道藩篱，罗文杰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里钻了过去，进入了老式小区。
小区十室九空，其中有一栋楼房该是全部搬空，倒塌在地。在乱石丛中一条小径被人收拾出来，但最多也只能容得下一辆电动车通行。
在小区里绕转将近十分钟之久后罗文杰又从小区另一侧的小门潜出。
时茉明白了，他只是借道。
又接着步行了几分钟后转过一段红砖砌成的断墙，一块小菜园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038 就算不答应，你也别太欺负她
不能算真正的农田，只是一块土地，被人辟了出来，修整成不大的菜园子。上面种满两垄的空心菜、一垄番茄，还有一垄香瓜。
罗文杰慢慢望一眼菜地，立即放下化粪桶，走进菜园，从空心菜菜地里拔出了一棵杂草。
对于这片不成规模的菜地，罗文杰是花了心思的。
他不愿再和人接触，但和这些蔬菜相处，他是自在的。
离菜园子不远的地方搁置着两口大水缸，应该是雨天时接雨水用的。
罗文杰巡视过一遍菜地后挑起化粪桶，从水缸里装满了两桶水，又回到原处，给蔬菜浇水。
这个年过半百的落魄男人无疑是粗糙的，但他浇水时却是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和柔情，像对待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一样对待眼前的这些植物。
也许，他本是就是一个温柔有爱的人。
让她跟着来，不可能只是让她观看这么简单。在罗文杰浇完一垄空心菜后，时茉默契地要从罗文杰手里接过长柄水瓢，“罗哥，我来。”
罗文杰连个客套的寒暄都没有，将水瓢一递，踱出菜地，蹲在一棵老樟树下抽烟。
她不是娇气的人，别的也许没吃过，但苦她绝对吃过不少。对她来说，浇菜曾经是她的一个日常。
罗文杰浇得那么小心谨慎，她也不敢怠慢这些蔬菜。浇的时候也是让水流缓缓注入土壤中，看着土壤的颜色由浅及深，水滴从菜叶上滚落而下，越发的鲜翠欲滴。
根据时茉的经验，番茄离成熟期还有一段时间，而空心菜眼见着就可以收割。
“罗哥，这菜就这样放着，没人偷吗？”
罗文杰的额头抬起，皱纹在烟雾中尤为深刻，他嘲弄地笑了笑，“有谁会偷？没人要。”
时茉接着给香瓜浇水。罗文杰栽的香瓜品质是黄金瓜，这是时茉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小时候她跟着她妈种过一次，每天她都抢着浇水施肥。千盼万盼，等到瓜熟蒂落那天，她摘下第一个黄金瓜。没来得及清洗，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
她还记得她妈见她猴急的样子，笑得很宽容。
面前的黄金瓜披着艳艳的黄色，静静地躺在藤叶和瓜蔓之间若隐若现，让她不禁想起曾经的孩提时光，忽而已是许多年之前。
“空心菜熟了，要是想吃，摘一把中午炒了吃。”罗文杰咳了两下说道。
时茉看着空心菜犯难，这菜新鲜，应该能拧下来。她正这样想着，突然一把小刀落在了她的脚边，罗文杰说道，“用这个。”
时茉也不客气，抄起小刀，利索地割了一把空心菜，又从草丛里扯了一条软荆条捆绑住。
有了这个开头，时茉在黄金瓜地里挨个巡了一遍，看到有几个算是熟了，她自言自语道，“这瓜再不摘得烂在地里。”
罗文杰开腔，“你要想吃也摘回去。”
时茉连回答都不回答，手起刀落，黄澄澄的香瓜被割断了瓜蔓。她一掂量，一个得有一两斤重。
浇完水，时茉的头顶、后背不停地有汗珠滚落下来。将水瓢往化粪桶里一插，拍了拍双手，她再次掰开小刀，刀刃在牛仔裤上轻轻划拉两下，给黄金瓜削皮。
她的手法又稳又快，削出来的皮工整且薄。削完一个，她拦腰切断香瓜，头部那一半给了罗文杰，“罗哥，吃一个。”
罗文杰不是品尝，他对他种出来的东西太熟悉，像自己的孩子。
倒是时茉第一次吃，咬一口，不住地点头，“不错，好甜。”
说着，她又快速吃了两口，“罗哥，我能不能再摘两个回去？”
不是什么稀罕物，罗文杰没什么理由拒绝，就是时茉太主动，让他不太舒服。
时茉接着说道，“我给宋勉带两个尝尝。”
罗文杰微愣，“会挑么？”
“罗哥，我第一次种这玩意儿的时候才五岁。”
罗文杰露出熏黄的牙齿，“那你看到熟的都摘回去吧。”
时茉吃完半个香瓜后便站了起来，从地里又选了三四个模样好看的，连带着空心菜一起放入化粪桶里。
回去时，化粪桶是由时茉挑着。罗文杰戴着草帽，双手背在身后，一路走得轻松。
回到住处，时茉连太阳帽都没拿下，只带了手机又要出门去，“罗哥，我去前面的超市买点肉，中午做点肉丸汤吃。”
罗文杰说道，“割块冬瓜。”
“好。”时茉临出门前回头问罗文杰，“罗哥，宋勉中午过来么？”
“你要想他过来你给他打电话。”
时茉不回话，讪讪地走了。
她不会给宋勉打电话，如果只是一起吃一顿午饭，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万一被他拒绝，那就更尴尬。
但时茉不会打，不代表着罗文杰不打这通电话。
在时茉刚步出门槛，罗文杰就拿出在市面上早被淘汰的手机，拨了宋勉的电话。
宋勉很快接起通话，“喂，罗哥，什么事？”
“有人想问你中午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罗文杰平铺直叙道。
这个“有人”很明显指的是谁。
宋勉笑了笑道，“不过去了，再让你好好考察一下。”
罗文杰反问道，“就这么一天的工夫，你觉得我会答应？”
宋勉：“就算不答应，你也别太欺负她。”
就这么被人无端污蔑，罗文杰不受这个窝囊气，“你要是心疼，现在就过来领回去。”
老旧电话里又传来宋勉清凌凌的笑声，笑完他正色道，“罗哥，我相信时茉。”
罗文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特地从我地里摘了几个香瓜，说是要给你吃，你今天要是有过来记得带回去。”
宋勉回道，“再说吧。”
时茉约摸去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脸晒得绯红，后背的T恤全被汗水浸透了。
放下购物袋，时茉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半瓶。
昨天她给宋勉打下手，对厨房里的摆设不算陌生。其实也不太难，罗文杰一个人居住，调味品、碗碟，几乎一目了然。
考虑到宋勉不在，她买了一块五花肉，一条鲫鱼和一块冬瓜。她还顺道给罗文杰带了一瓶劲酒。
买这些菜，拢共不过三四十块钱。
她记得宋勉说过，罗文杰不喜欢别人为他破费。
039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小勉？
虽然很多年没用过这种烧柴火的灶台，但她一摸到老旧的杉木锅盖，还有用到发黑的烧火钳，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熟悉感全都回到她的身体里。
不到一个小时，时茉做了一道冬瓜肉丸汤，红烧鲫鱼，清炒空心菜。
她招呼罗文杰吃饭，“罗哥，开饭了，也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的胃口，应该是不如宋勉做的，你就凑合一顿吧。”
只有两个人的午饭，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拘谨别扭，反而很轻松自在。
罗文杰并不健谈，而她也不敢喧宾夺主，偶尔对话两句，都是不痛不痒的话。
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她不用绞尽脑汁去迎合罗文杰，而罗文杰也不用特意照顾她的情绪。
一顿饭吃得意外的温馨，只不过这一切都止步于罗文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吃完饭你就回去吧，我不可能接受你的采访的。”
突然被戳穿，时茉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羞愧。然后她在寻找问题的关键——一定是宋勉出卖了她。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知道，我不是来采访罗哥的。”
罗文杰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径直说道，“如果你是以小勉朋友的身份来，我很欢迎，但如果是以电视台记者的身份来，下次我就不会再让你进这个家门。”
罗文杰的话很不客气，几乎没给时茉保留颜面。
时茉缄默许久，说道，“刚开始接近你的时候，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我真没想采访的事，我这样说你相信吗？”
罗文杰表情平淡到呆滞。
显然，他不相信。
过了两三分钟后时茉说道，“罗哥，我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做完这件事，我以后坚决不会再来打扰你。不管是宋勉的朋友，还是电视台的记者。”
两人僵持着，最后时茉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罗文杰答应了她的请求。
令罗文杰没有想到的是，时茉想拜托他的事情竟然是让她为他洗一次脚。
天气炎热，时茉只是打了一盆冷水。罗文杰脱下鞋袜，将双脚放进脸盆里。
“你也没采访到，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罗文杰的双脚因为常年劳作，长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脚踝以上更是因为静脉曲张，血管虬结，像一条条蚯蚓一样爬在他的小腿上，令人不忍卒看。
“罗哥，我不是因为为了骗你采访才这么做的，只是单纯地想为你洗一次脚。”时茉的手轻轻的揉搓着男人皮包骨的脚面，“我小时候经常给我妈洗脚。”
罗文杰垂眸，看到她的发顶，“那现在呢？”
时茉的背脊僵了一下，“我妈在我1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安静的房屋里只有轻盈的水流声。
“我妈命苦，一辈子都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她走的时候才35岁。”
罗文杰眼里有柔和的光在徜徉，“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小勉？”
这次时茉再次停住，然后扬起笑脸，“不为他。罗哥，宋勉说你是个英雄，我也觉得你是英雄。这个社会欠你一个公道和荣誉，我不能替你讨回这些，但我能替社会向你道声歉。”
“没这个必要，而且，”罗文杰的表情在凝滞许久后才缓缓开腔，“你也代替不了社会。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时茉浅浅一笑，“那你就当做多了一个崇拜你的人吧。”
说完她又重新低下头去，却没看到罗文杰苍老的眼周神经在细微地抖动着。
“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人，我的崇拜对罗哥来说，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但是我就想跟罗哥说，我真的崇拜你。你曾经牺牲一切保护过这个世界，保护过我们，是值得我敬重的长辈。”
罗文杰久久不说话，时茉猜不透他的想法，也许会厌恶她拍马屁的说辞也不一定，所以时茉慎重选择了闭口不再说话。
脚洗完，时茉拿过搭在矮条凳上的擦脚巾，将双脚上的水珠擦拭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时茉又端起洗脚盆倒掉了水，最后洗净手。
“好啦，罗哥，我要走啦。如果你愿意，我还会来看你的。”
罗文杰坐在灶间，背靠着烟熏火燎过的墙面，点燃了一支香烟，哑着嗓音说道，“走吧。”
说没有遗憾不太准确，但认真想一想，她确实也没有什么遗憾，因为能做的她都做过了。
“罗哥再见。”
走出房门，罗文杰都没开口挽留或者是愿意接受采访，时茉顶着烈日，心情沉重地行走在那条潮气湿重的小道上。
不想出去被毒晒，时茉放慢了脚步给张琦发信息，“琦姐，我搞砸了。”
张琦回的速度超过她的想象，“又不是第一次，回来吧。”
看着“回来吧”三个字，时茉失落的情绪如同瞬间被照进阳光，她快速打了一个“好。”
手机正要收入包中，铃声响了起来。
以为是张琦，看到来电显示，时茉犹豫了一下，“喂，宋勉。”
“嗯，和罗哥相处得怎么样？有说服他吗？”
要是说服罗文杰她早就给他打电话了，还用得着他亲自打给她？
时茉避重就轻，“挺好的，我和罗哥去菜园里浇水，我们还一起做饭吃。”
“看来相处得很愉快。”宋勉的语调不紧不慢，好像很是为她和罗文杰融洽的关系而高兴，但下一句就暴露了他恶劣的本性，“就是可惜罗哥不肯接受你的采访。”
这是一定要往她伤口上撒盐的节奏？
“嗯，确实是可惜，但也没办法，毕竟还是要尊重罗哥的意思。”时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还能友好地谈笑风生。
“不感到遗憾吗？”
这就不是撒盐这么简单了，这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再补一刀啊。
时茉忍无可忍，“宋勉，你再说，我不理你了啊。”
话音刚落，时茉就知道她犯蠢了。
因为她这个威胁，幼稚之中还透着不自量力的意味，真的是很愚蠢。
“没事我就先挂了。”
拿下手机，时茉的手指悬停在红色圆圈上方，她的指尖正要落下时，听筒里宋勉的声音传了出来。
四周很安静，所以她依稀听到宋勉的话语，“真是怕了你了，罗哥改变主意了。”
时茉第一反应是宋勉又在整她。
“什么意思？罗哥改变什么主意？”
手机再次被贴在耳边，宋勉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刚才罗哥给我打电话，说愿意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采访。”
时茉一时哑然。
040 抓到了，我亲手抓的
这种感觉就像中了五百万？
不，更像是原本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被告知改判无期徒刑，他不用死了。
“真、真的？”
宋勉好像很满意她这种表现，哪怕没有笑声，时茉也感受得出来他在笑，“没骗你，你现在可以准备回去采访罗哥了。”
“为什么？”她走的时候罗文杰还没松口答应她，时茉想不通罗文杰的态度发生180度大转弯的理由。
“什么为什么，你不想采访？”
情急之下时茉先澄清，“不，我要采访！我努力了这么多就是想做这期节目。”
宋勉先是一愣，然后柔声道，“别急。”
“那我先打电话让人过来，先这样。”还没等宋勉回复，时茉先挂了电话。
宋勉看着逐渐黑屏的手机，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念头——他被人利用完了。
“罗哥，你不用紧张，一会儿采访，如果不想说不用勉强。”
一旁在调整设备的梁凯不由得转过眼来看，但他和时茉搭档的时间长，了解时茉的为人。只不过正在调试移动导播台的导播也看了过来，眉眼间似有不满。
采访自然是越说得也详细约好，不用勉强，那还采访什么呢？
老旧的房屋光线不足，梁凯让人加了两个外拍灯。
时茉化完妆找到梁凯，“梁哥，能不能加一个辅光就好？”
梁凯：“我担心拍摄效果不好，太阳快下山了。”
时茉坚持道，“有时候我们暗访，画面也不清楚，将就着吧。”
梁凯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去让人撤去了一个外拍灯。
罗文杰这些年一直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现在一下子曝光在公众前，时茉担心他无法适应。
时间一点也不充裕，时茉让化妆师化了一个简妆，衣服换成了一件白衬衫，之后就正式进入拍摄。
“您是因为什么当上了卧底警察？”
哪怕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罗文杰分明感受到在镜头前的时茉是不一样的，和昨天、今天接触到的时茉都不一样。
罗文杰侧着脸，只留给摄影机半张脸，“1990年，制定了一项计划，派警员担任卧底，打入犯罪势力内部，帮警队培养大批线人。”
“那为什么会选到您？”
罗文杰嘴角往上弯了弯，那是非常小的微笑，“当时我当刑警7年了，有经验。”
后来，时茉在后期视频中加上了画外音，“在这个卧底计划中，局里商议出了最得力的人选，罗文杰。在警界，他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细。但凡执行任务，他始终冲在最前面，命令‘没有结婚的都排到我后面去’。”
时茉温和的目光看着他，问道，“您当了7年的卧底，当卧底难吗？”
罗文杰神色恍惚起来，仿佛再次看到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随后他收回神识，自嘲般笑了笑，“这个问题怎么回答你呢，这不是难不难的事，是有可能你今天能睁开眼，都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机会睁开眼。”
时茉喉头一堵。
“当卧底时，要想不被人识破，我就学他们讲话，学他们动作、习惯，记下各种黑话，回来一遍遍练习，就怕露出马脚。”
罗文杰抬起两条手臂，“这些人都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干架。我只能跟他们斗狠，就拿起烟头往手臂上摁。我只有比他们狠了，他们才会认我是‘能过命的兄弟’。”
说这些的时候，罗文杰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来是骄傲还是无奈。
时茉看着罗文杰手臂上清晰又密集的烫疤，缓缓地换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您还记得第一次吸*毒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吗？”
“1996年，我当卧底的第六个年头，我通过线人获取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有个叫‘黑子’的人很有可能是警方通缉多年的人。”
时茉点了一下头，眼神专注地看着罗文杰。
怕线人会打草惊蛇，罗文杰做了一个扭转他一生命运的决定——自己乔装混入“黑子”的老巢。
“到地方我便傻了。”
时茉反问，“傻了？是遇到了什么吗？”
回忆起二三十年前的事，罗文杰依然可以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犯罪窝点，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一个赌窝。”
时茉一下了然，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吸毒，唯一一个正常的罗文杰却成了最不正常的那个人。
“当时你怕吗？”
“怕。”罗文杰简单明了地回道，“当卧底六年，那是我最害怕的时候。”
时茉频频点头。
“我进来后马上有人围了上来，问我的身份。最后有一个人扔给我一个纸包。”
纸包里包着什么，不言而喻。而不管罗文杰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都抵不上这一包毒品。
“您吸了。”时茉说道。
说起这段陈年往事，罗文杰最多的表情便是自嘲，“吸了。”
这便是罗文杰走入深渊的第一步。
“没办法，不抽，不仅我的身份容易暴露，‘黑子’也会转移窝点，再找到线索就很难了，最主要的是那些牺牲的警察也都白白牺牲了。”
采访到这里，时茉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份沉重，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怕自己晕过去，就把烟头烫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用刀在腿上划了一个‘十’字，血流了一地。”
当时的情形，时茉在二三十年后的今天听来依然心惊肉跳，可想而知当时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罗文杰是怎样的恐惧。
“后来那个叫‘黑子’的犯罪分子抓到了吗？”
罗文杰笑得憨厚又得意，“抓到了，我亲手抓的。”
时茉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笑容应该是苦涩的。
宋勉告诉过她，罗文杰光是戒毒所，就去了100多次。
就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2001年，罗文杰被调到预审部门。2005年，因为他的吸毒史，罗文杰被迫办理了退休。
那年他不过42岁，而和他同一批的战友，纷纷升任处长、所长。
041 又没有人不让你回来
有些问题，时茉觉得绕不过去，她问道，“您进过一次监狱，坐了一年的牢，能说说是犯了什么罪吗？”
罗文杰的面容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负担，“是2010年吧，2月份，我突然接到当卧底时一位线人的电话，他让我给他弄300块钱的东西。”
“是……毒品吧。”时茉确认道。
罗文杰笑笑道，“是。”
“那这个和你坐牢有什么联系吗？”
“当我把0.32克的货交到线人手上时，突然围上来一群警察。这时我才明白自己被设计了，那人是为了立功。”
时茉讲不出话来。
罗文杰继续讲道，“我被当场抓获。入狱时，管教故意将一副脚镣扔在我面前，问我，自己会戴吗？我抓了半辈子的犯人，怎么不会戴？”
时茉深呼吸后，才颤着音问道，“那一刻什么感受？”
“崩塌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罗文杰垂下眼皮，轻声说道。
“出狱那天刚好是我56岁生日，没有人来接我，只有我81岁的老父亲，在监狱外等了我9个小时。”
时茉的喉头堵塞得很严重，只能不住地点头。
罗文杰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是这个世界留给我唯一的一点温柔。”
“我这一生，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太对不起我的家人了。”
讲到这里，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曾经对着狂妄的暴徒，对着瞬间夺人性命的枪支弹药，对着人人谈之色变的毒品都没退缩的男人，说起家人，眼眶逐渐红了。
“我儿子自闭了，我老婆精神分裂，还有为了我戒毒，我的父母几乎是倾家荡产，被我拖累得一无所有。”
“我变卖了所有能卖的，家具、电器，最后只剩下一张床。”
唯一舍不得卖的，是他的警察制服。各个时期的，一件件都被罗文杰叠得整整齐齐，连一道褶皱都没有。
时茉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在这些警服上，守护世界，是他此生的最大的使命，为此他不惜牺牲一切，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对他宽容半分，甚至已经遗忘了他，抛弃了他。
录制到尾声，时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我可以称您一声罗警官吗？”
罗文杰脸上有动容的神色闪过，随后他摇了摇头，“我不配了，只要媒体说一声，我不是警察败类，就够了。”
摄影机关上镜头后，时茉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擦去了眼泪。
她以为这个细微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但她没注意到房门外站着宋勉，贴着墙壁站，头向上仰起，眼神飘向远处。
回电视台的路上，换成李楠楠开车，梁凯在车上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先对素材进行粗剪。
时茉闭着眼，在比她宽大的座椅里缩成一团。
从来没有一期节目让她这样耗尽心神，即使有，也很少。
她突然能理解宋勉为什么要对一无所有还有吸毒史的罗文杰这么好。
因为值得。
原本她觉得罗文杰的老父亲是这个世上给予罗文杰最后的一抹柔软，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宋勉才是。
想到这个，时茉提起精神想给宋勉打个电话，至少发条信息。刚才场面忙碌混乱，时间又很赶，仓促之中，她连再见都忘了和他说一声。
结果，还没等她编辑好信息，宋勉的电话进来了。
“喂，宋勉。”
采访是很累人，更何况时茉投入太多个人情感，现在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那么脆弱，听得宋勉没来由地揪了一下心。
“还好吗？”他淡然开口问道，但从语气上判断，还真听不出来他的这句问询是关心还是客套的寒暄。
时茉的鼻间很轻地逸出一道气息，“没事，就是有点累。”
“晚上还要加班？”
时茉嗯一声，然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估计要通宵了。”
对她的悲惨遭遇，宋勉不太厚道地笑出了声，笑止住了他才问道，“那今晚是留在电视台了？”
时茉倚在椅背上，偏头看窗外华灯初上，“应该回不去，晚上我还要赶制节目。”
说到这里，她豁然大悟，“放心，样片出来后我会先让罗哥看一遍，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沟通。”
宋勉半晌没出声，最后才冷冷说道，“随便。”
看似很随便，但时茉知道这其实是一个信号弹——他心情不爽的信号弹。
就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分哪一秒又惹毛了他！
但她能采访到罗文杰还是托了宋勉的福，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给他顺一下毛，“还没谢谢你呢。”
听筒里传来不冷不热的男嗓，“好说。”
时茉再次主动，“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再说吧。”
时茉迅速判断着宋勉的情绪，尔后用闲谈的口吻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罗哥会改变主意了吗？”
果然，宋勉轻笑一声，虽然很短促，但时茉听得出来他在得意，“你自己做过什么好事自己都忘了吗？”
她做过的好事？所以她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见她一直都不出声，宋勉问道，“你是不是给罗哥买米了？”
提起米，时茉想起来，她去买菜时，顺道买了米。天气热，她让米店老板送到民房。她记得米店老板送米来时，罗文杰去了屋后。
会想起买米，是因为她见到米缸里的大米所剩无几。却没想到最后打动罗文杰的就是这一个小小的举措。
时茉的鼻尖发酸，“罗哥……真是好人。宋勉，我是不是不应该采访罗哥？”
“罗哥说他今天很高兴。”宋勉的语气变得柔和，“特别是你叫他一声罗警官。”
时茉吸了吸鼻子，然后她透过覆着深色玻璃膜的车窗看着浓郁的夜色，突然说道，“夜色真美啊。”
宋勉还在民房没走，他望着头顶上浓墨重彩的景色，夏夜的星空好像特别远，一阵夜风恰巧打他身边经过，然后笑道，“嗯，挺美的。”
“宋勉。”
“嗯？”
“我可能要搬回锦绣花园住，”时茉说得很犹豫，“住在小鱼家太远了，而且一直打扰他们不太好。”
宋勉顿了顿，低声道，“那就搬回来，又没有人不让你回来。”
“哦。”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042 他应该是担心她的
结束通话，宋勉还坐在民房前面的小山坡上，云层浓浓淡淡的，在一点一点地游走。不知道是从哪里的草丛中传来虫鸣声，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
宋勉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段旋律。
罗文杰跨出门槛，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宋勉没回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双手压在矮凳的边缘，“一会儿就回去。”
罗文杰催促道，“那就快点，我要睡觉了。”
宋勉垂下头，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把矮凳拎了起来走到小山坡边往下一跃，“那个香瓜呢，我带走。”
罗文杰没什么夜生活，一般都是天一黑他就上床睡觉。今晚早已过了他的睡眠时间，罗文杰在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哈欠后困意十足，“什么香瓜？”
宋勉放下矮凳，“时茉给我摘的香瓜。”
罗文杰：“……”
明明是他种的香瓜。
罗文杰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这么恶心的狗粮，他没好气道，“等着，这就给你拿，一个都不会少你的。”
宋勉还真的倚在门框上等。没两分钟罗文杰出来了，手里提着三个香瓜。
于是，就在罗文杰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宋勉提着塑料袋扬长而去。
到了电视台，时茉胡乱扒拉了几口盒饭，就开始写文案。就一个晚上，能不能把片子赶出来还是个悬念。
张琦挺着大肚子，刚进机房就中气十足地嚷开了，“你们怎么这么能折腾？”
时茉连忙转过去眼神，巴巴地看着张琦。
张琦拿着卷成纸筒的材料敲着桌面，“老张那组找错人了，最后一期节目你们上。”
时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感激地看着张琦。
张琦难得一笑，“采访视频我看了，挺好。你……”张琦愣了许久才想出措辞来，“总是给我惊喜。”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时茉攥紧了五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有时候是运气好。”
误打误撞，一袋大米换来半截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的人生，这样的便宜哪里能捡着？
气氛还是挺好的，只是下一秒张琦突然变脸，“好了，今晚谁都不要睡了，明天八点之前给我做出来。”
时茉：“……”
刚才所有的感动都错付了。
凌晨一点多，李楠楠点了外卖当宵夜，但没有人能吃完，都是吃了几口就放下。最后桌上、地上都是敞开着的外卖盒，味道爬满整个机房。
凌晨四点多审片，还没来得及配音，时茉拿着稿子对着画面念解说。
念着罗文杰被人设计陷害那一段，突然就没了声音。
一旁的编导疑惑地看过来，却看到A4纸上有东西滴落下来。
“对不起，我再来一遍。”时茉的眼底是青的，但眼圈是红的，不变的是她温柔却坚定的嗓音，跟着画面一帧一帧地推进。
距离张琦要求的时间还有三分钟，样片发送至总编室。
时茉没等回复，先在临时搭建的行军床上蜷着身体躺下了。几乎是刚闭上眼就睡着。
还没做完一个完整的梦，总编室的意见就出来了，总体还不错，但结束语处最好再多点煽情。
时茉了解总编室的意见，但她不想这么做。因为世人欠罗文杰的不是眼泪，而罗文杰也不要这些。
最后她又修改了两遍才勉强和总编辑达成共识。
这期节目还没播完就在线上掀起了一波高潮，不少网友表示看哭了，也有相当一部分网友强烈建议要恢复罗文杰的名声，并给予物质上的补偿。
时茉看着弹幕，心想，稳了。
之后索瑞福的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1.93%，几乎和《焦点连线》播出以来的最高值持平。
这在传统媒体被新媒体冲击十分严重的现在来看，也是一份非常耀眼的成绩。
因为节目中时茉对罗文杰的个人隐私保护得很好，很多热心观众找不到罗文杰就找到《焦点连线》。
栏目组的热线被打爆了。短视频的点赞量突破百万，留言数更是达到惊人的七万。就连死气沉沉的公众号也涨了一波的新粉。
更令时茉惊喜的是，带着“卧底人生”的关键词一度冲上了热搜榜。
网友的热情，时茉一边替罗文杰拦着一边问罗文杰愿不愿意举办一场见面会。
毫无例外的，罗文杰全都回绝了。
等时茉能停下来喘息时是节目播出三天后。这个时候她接到了宋勉的来电。
这几天时茉不再回林小鱼家，而是回锦绣花园。但她和宋勉却是一面都见不上。
白天她在电视台上班，他在家里补眠。晚上她回去时，宋勉刚好在酒馆演出。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交集。
直到宋勉打来的这通电话，是自采访那天之后时茉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现在在忙吗？”
时茉突然很害怕他真的会切断通话，急忙说道，“不忙。”
刚刚说了两句话，但两个人却都不说话了，只是谁也没说要挂断电话，就这样让沉默在无线电波里沉淀着。
她应该问宋勉什么事，最后是及时结束这通来电，但她没有这么做。
这几天工作量骤增，观众和网友的反应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料。这一切都像过山车，现在陡然从最高点落下来，时茉觉得疲惫，心口处回荡着失重后遗留下来的惆怅和空虚。
这种感觉空荡荡的，找不到着力点，总想抓着点什么东西让她攀着，挨着。
而宋勉就是让她想抓住的那个点。
她想靠近他，哪怕只是这一通电话的时间。
又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时茉觉得自己可以了，想出声，却先听到宋勉哑着声问道，“累吗？”
她的心一紧，然后又膨胀开来，带着酸酸的感觉，“还好。”
宋勉没说话，时茉又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做节目经常这样。”
说完她又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他还真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他在担心她的意思。
宋勉的声音很低，低到让她误以为那好像是他的温柔，“工作重要，但身体更要紧，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然没人替你照顾自己。”
时茉可以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他应该是担心她的。
043 老是喜欢欺负她
“我知道，今天我可以早点下班回去休息。”
“嗯。”
宋勉没有再往下说，时茉壮起胆子，“那个，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客。”
“都可以，今天就有空。”
她以为要等好久，没想到这么快，她的声音一下变得轻快，“好啊，我五点半下班。”
时茉正要约个见面地点，却听到对方说道，“那我去电视台接你。”
然后还没等她出声，宋勉便兀自挂断了电话。
她曾经看到过一个特别浮夸的广告，是一种饮料的广告。她还记得很清楚，广告里，喝完这种饮料后，整个人都在空中随意飘动。
而现在，她终于体会了一把这种整个人都飘起来的感觉。
“你在发什么呆？”
时茉的身体往后一缩，表情愕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楠楠现出同款惊悚的表情，“时茉，没事吧。太吓人了，你知道吗？你刚才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怎么叫你你都不应。”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不是灵魂出窍，而是整个人都沉浸在宋勉那句“我去电视台接你”的震撼之中。
时茉若无其事道，“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想问你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因为有富二代撑腰，李楠楠从没吃过生活的苦。她最大的苦是来自于她的助理工作。
一开始，时茉是不看好她的，不需要吃苦的人在这里是拼不了命的。但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
李楠楠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哪怕她工作能力不高，哪怕一个月的薪水比不上富二代男朋友给她买的一个包。
其实有时候天赋说重要也重要，但说不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时茉扬了扬手机，“不好意思，今晚有约了。”
李楠楠哟一声，“不得了哦，有人约了哟。”
“那是，咱这行情也不是那么差。”时茉得意道，“现在有空吗？”
李楠楠谨慎问道，“你想干嘛？”
“放心，不是跟你借钱。”时茉搂住李楠楠，“跟你借用一下化妆品。”
“哟，”李楠楠鼻孔朝天，狗一样一通嗅，“我仿佛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时茉两根指头一并，指点江山的气势，“自信点，把‘仿佛’去掉。”
李楠楠大吃一惊，“真的？还真有奸情啊，奸夫是谁？”
“奸夫啊……”时茉拖长了音，“不告诉你。”
李楠楠轻慢地斜了她一眼，“不说我也知道，本大仙掐指一算，那人姓宋，单字一个勉，对吧。”
“嘘——”时茉急眼了，“你要是想我死就直说。”
“那好吧，明人不说暗话，那我确实是想你死一死。”
时茉：“……”
非常恶毒的女人。
掐中时茉的软肋，李楠楠再高兴不过，“好啦，走，给你化一个美美的妆，好勾引你的奸夫去。”
时茉一拍即合，“走，勾他！”
当然，勾是不可能勾的。
因为大放厥词的人在见到“奸夫”时立马怂得一批，拿出乖巧的劲头，问道，“刚下班，你来很久了？”
“刚来。”
宋勉的音色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的刚来，看起来绝不会是什么矫揉造作，而是真的刚刚才来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特意化了妆的缘故，哪儿哪儿她都觉得不对劲，“想去哪里吃饭？”
宋勉的打扮很休闲，可以说是随意了。一件黑色印花T恤，卡其色工装五分裤，一双造型简单的运动板鞋。
因为穿着短裤，时茉不经意间看到宋勉的小腿。腿型消瘦，大约是不经常穿短裤，皮肤白得非常明显。但小腿上的腿毛更明显。细细长长的，一圈又一圈地卷着。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看到不该她看的，她边红着脸边转移开视线。
而在转移的过程中恰巧就遇上了宋勉的目光。
他的眼睑微微下垂，长睫毛覆盖下的眼神显得疏冷，但时茉就是从这份疏冷中隐约看到戏弄的意味。
是在笑她刚才偷鸡摸狗般的行为。
她在偷看他，也被他全部看到了。
宋勉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随便。”
“那……就到我们台里的食堂吃饭吧。”
宋勉仰头望向耸立在面前的高大建筑物，“可以吧，从来没吃过电视台的饭，今天就吃吃看。”
说着，他的指间勾着一串钥匙，真往大门走去。
“喂！”时茉向前几步，拦住了人，“跟你开玩笑，还真当真？”
宋勉挑了挑眉，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跟你开玩笑，还真当真？”
时茉：“。”
如果宋婧还在，她一定要列宋勉108条罪状，第一条就是老是喜欢欺负她，而且是一逮到机会就欺负她。
“走吧。”宋勉转了个身，反而走在她前头。
时茉深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还没到六点，夕阳像一条金黄的绸带从城市的尽头铺了过来，把人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时茉跟在宋勉后走着，双手搭在额头，遮去了刺眼的余晖。
在一棵粗壮的杨柳树下，宋勉止住了脚步。时茉放下手，同时也看到了宋勉身旁的一辆大型机车。
机车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完美，停在那里，就像一头安静的机械野兽。
知道她看到了，宋勉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把手上摘下来一顶粉色的头盔，“戴上吧。”
时茉的心重重一跳，依然不太敢相信，“开这个？”
“嗯。”粉色头盔被接走后，宋勉从另一边车把上取下一顶黑白色头盔，动作娴熟地扣上安全扣。
“怎么不戴上？不想坐这个？”
时茉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她又问道，“为什么要骑这个？”
他整个人都被橘红色的光线包裹着，五官在阴影这面却是变得更加深邃、立体。
宋勉半晌后才开腔，“以前答应过你，带你骑一次摩托车，后来……我食言了，现在补上。”
“哦。”时茉拿起头盔就往脑袋上扣，却怎么套也套不进去。
“急什么？带子还没解开。”宋勉长臂一伸，拿过她的头盔，“咔”一声安全扣掉开。
随后他帮她把头盔戴上，扣紧了帽带。
044 抱在我腰上
她长着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杏眼波光潋滟，楚楚动人。现在整张脸藏在头盔里，显得犹为娇俏可人。
宋勉紧了紧呼吸，问道，“紧吗？”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时茉晃了一下神，“不会，刚好。”
“走吧。”
“嗯。”
宋勉长腿一跨，俯身坐在机车上。肩胛骨俏立起来，后背的T恤也被脊背拉出一条修长的弧度。
时茉跨坐上去，却没想到用力过猛，前身一下撞击到宋勉的后背上。
这机车看着又长又大，但坐上之后时茉才发现，两人的空间一点也不富余。
她和宋勉的接触没办法避免。
宋勉转过头往后看，“抱在我腰上。”
“嗯。”时茉的双手这才大胆地搭上宋勉。
伴随着一阵轰鸣声，时茉感觉到整个人都微微颤动起来。
机车逆着斜阳向前跑去，耳边有低低的嗡鸣声。偶尔，还会有他身上透出来的气息，带着他暖暖的体温。
风从身边穿过，有点像十年前。那天不是夏天，但天气异常的闷热。
那几天学校开运动会，学生狂欢三天，那天是最后一天。
她学习成绩不错，但可能跟她总是吃不饱饭有关系，她的体育一直都是差强人意。不像宋勉，运动会上，他几乎是出尽了风头。
男子100米，男子200米，还有男子400米，三项冠军都是被他轻轻松松地收入囊中。
不止这些单人项目，还有男子4×100、4×400接力赛，宋勉也都参与，跑最后一棒，毫无例外，都是他第一个撞到红线。
那几天，她异常激动。宋勉的每场比赛她都不落，就连晚上睡觉她都能梦见英俊又洒脱的少年在狂奔。
运动会结束后恰逢周末，宋婧拉起她去了校外的一家奶茶店。因为那家奶茶店免费供应漫画书，只要点一杯奶茶就可以坐在店里看漫画。
不像宋婧，时茉鲜少看漫画，因为这个时间成本付不起。她有太多的作业要做，太多的书要背。宋婧可以无忧无虑地慢慢成长，她不可以。
但今天，她突然也想偷懒一回。只不过看到菜单上奶茶的价格，她又有点后悔。
最便宜的一杯也要7块钱。
宋婧从书包里拿出她的钱包，小猪造型，一对猪鼻相当可爱，据说是去年她生日时宋勉送的。
“点吧，今天我请客，昨晚我刚敲诈了我哥50块钱。”
时茉敛下眼睑，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欺负你哥？我觉得你哥真可怜。”
“可怜？哈哈……”宋婧在懒人沙发里笑得双腿都抬了起来，“你不用可怜他，谁叫他是我哥呢，我不欺负他欺负谁？”
那也得宋勉愿意让她欺负，愿意这样宠着她。
像她，她也有哥哥，还不如没有。
那时候，宋婧便是让她最羡慕的人。她甚至产生过一种极其邪恶的想法，想把宋婧的人生偷过来，换成她自己的。
突然，店外的柏油路上一阵刺耳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掩盖过店里所有的动静。
时茉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头看漫画，等着这股嘈杂的声响过去。
宋婧循着声源往外看，忽然站了起来，“看吧，说曹操曹操到。”
时茉冲店外扭头看去，书店前方做着一整面落地玻璃墙，以至于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宋勉戴着一顶全黑的头盔，俯身在一辆黑红相间的机车上。
时茉不会忘记自己看到的那一眼。
少年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长腿支地，一双狭长的笑眼正向她望过来。
她不知道他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身边的宋婧。
宋婧欢呼雀跃起来，扔了手里的漫画书便往外跑，“哥，你这车哪儿来的，好帅！”
宋婧挡住了宋勉，时茉只看到宋婧的头被宋勉揉着，没多久宋婧便一蹦三尺高，然后跨坐在宋勉身后。
隔着一道玻璃墙，隔着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时茉却觉得隔着山，隔着海。
这区区十几米距离，是她永远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时茉的目光逐渐晦涩，想继续看书，宋勉却冲她招手。她茫然地朝外走去，走到机车旁边时，少年俊朗的眉目变得更加清晰。
“我先带她兜一圈，兜完再带你，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知道没？”
还没等她答应她，少年便启动机车，在一阵巨大的声响中绝尘而去，很快便缩成一个点，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原来她也有份。
意识到这一点，时茉的心间就有泪意要弥漫出来。
但那天，她在奶茶店里等宋勉，最后还是没能坐上那辆机车。
等宋勉带着宋婧兜了一圈回来，奶茶店里哪里还有时茉的影子？
“老板娘，刚才坐在这里高高瘦瘦的女孩呢？”
奶茶店进进出出的大多是女孩，老板娘忙着料理生意，没空关注哪个是高高瘦瘦的，哪个又是矮矮胖胖的，回道，“不知道你说哪个。”
宋勉抱着头盔，急道，“十分钟前就坐在这个位置，皮肤很白，头发不长，到这里，眼睛大大的。”
老板娘终于没再敷衍应付，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回想了几秒，“哦，你说那个小姑娘啊，回去了，有一个男的，跟你差不多大，打了她，然后就把她带走了。”
听说时茉被打，宋婧又慌又气，“打了她？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
她的话刚说完，便看到宋勉抿紧了嘴唇，脸色铁青，眼神又冷又狠。
说实话，长这么大，宋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宋勉，她下意识地便把所有的怒火都埋藏起来。因为她不能再在宋勉心上加一把火。
但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
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在这之前，除了他们父母，谁都没办法在她这里能分走宋勉的一点点关心和在意。
“哎，哥，你要去哪儿？”
宋勉边走边戴上头盔，“你自己回去，我去看看。”
“哥，你回来，你去哪里找时茉？”宋婧跟着跑出去，焦急地喊，“哥，你不能跟人打架，不然回去小心爸揍你！”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巨大的引擎声，机车甩了个弧度，紧接着便像一只猎豹狂奔而去。
宋婧伫立在马路边，看着越来越远的机车，嘴角委屈地撇了撇。
谁说女大不中留的？男大也不中留！
045 没看她一眼，好像放不下心
宋婧掉头回奶茶店里，无计可施了找老板娘的晦气，“老板娘，你看到有人打我同学了，你怎么都不帮忙一下？”
奶茶店做的都是学生的生意，老板娘得罪不起这些小祖宗，叹气道，“小妹妹，你看我就一个人看这个店，我要是什么都管，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那你也不能让人打我同学啊？”
宋婧这明显是没事找事，刚好又有人来买奶茶，老板娘没空搭理她，摆了摆手，“就打了一巴掌，那男的好像是跟你同学要钱，你同学不给，就打了。”
男的，跟宋勉一样大，要钱。
宋婧把这些元素串连在一起，立即得出结论。除了时茉她哥时旭东，没有别人了。
走出奶茶店，宋婧打了宋勉的手机，但是没人接。
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弃在这里，宋婧用力攥了一把书包，准备回去。
她一边走一边腹诽，宋勉好过分！
凭着印象，宋勉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时茉家中，时茉还没回来。他摘了头盔，倚靠着一根石柱上。
等到太阳往下沉，等到跑跑闹闹的孩子都被大人叫回家吃饭，宋勉终于等到了时茉回来。
她的身后跟着时旭东。
其实在店里他便猜测到打她的人是时旭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赶来了。
没看她一眼，好像放不下心。
看到他，时茉的表情很吃惊，仿佛完全没料到他会来，“你……怎么来了？”
时旭东的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宋勉，眼神似笑非笑，像一条冰冷的蛇。
宋勉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一眼后便低声问时茉，“你没事吧。”
一路上回来，她在意的不是被时旭东勒索要钱，也不是当众被他掴了一掌，她揪心的只有一件事。宋勉叫她在奶茶店等他，别乱跑，她却突然走掉了。
以后，他会不会再也不载她兜风了？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他会不会再也不理她了？
就在她感到惶恐不安时，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问她有没有事。
会喜欢上宋勉，根本就是一件无力回天的事。
时旭东冷笑一声，进入房里去。在经过宋勉时，他故意撞了一下宋勉的肩，头也不回地说道，“限你明天之前给我钱，不然我天天上学校堵你。”
时茉不堪地别开脸。
初三毕业后她爸时懋民死活不同意她继续念书，后来还是村里的人说了，时懋民怕被戳脊梁骨，才勉强同意。毕竟她考中的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每年能上这所高中的，整个三溪村都找不出几个。
但她的学费、生活费，时懋民一分钱都不肯给她，就连村委会奖励她的三千块钱也统统被他搜刮走。最后还是几个看不过眼的邻居一家凑一点，给她先凑齐了学费的钱。
时旭东知道大家给了时茉不少钱，就去学校找时茉要钱。
时茉不可能给他，这些钱她还要攒着当生活费。寒暑假她可以去当临时工赚钱，但平时她根本就没时间。
她不给，就被时旭东狠狠甩了一巴掌。要不是当时在店里，太多人看着，估计就不是一个巴掌能解决的事了。
“他经常打你？”
不管时旭东怎么对待她，她都有办法，顶多就是被骂、被打。这种生活她早已过习惯了。
但在宋勉面前，她就觉得很难堪，就像被人扒光了当街示众一般。
时茉暗暗挺直了脊背，摇了摇头只说道，“他不敢。”
宋勉朝着房屋里望了望，眉头紧锁着，“我走了，他还会不会打你？”
时茉像是烦了，“我说了他不敢打我。”
宋勉的视线一直盯在她左脸上。
她的皮肤白皙，白到耳廓旁的那点小黑痣都异常清晰，就像一颗落入了面粉堆里的小黑豆。
但现在，小黑痣的边缘清清楚楚地印着一指宽的红印。
宋勉知道，这是她被打过的痕迹。
而他也清楚，她这是不想被他看笑话，她有她的自尊。
宋勉看着那个红印，怒火始终都无法熄灭，最后决定道，“你现在就跟我走。”
时茉错愕，“去哪儿？”
“去我家，这样的家不要也罢。”宋勉伸手要去接过她的包，“有我在，我爸妈会同意的。”
“不，别这样，宋勉。”时茉按住了少年的手，眼泪瞬间就决了堤，颗颗分明，全都落在少年横过来的手臂上，“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我暂时摆脱不了他们。”
少年没再接着抢她的包，但手也没收回来。时茉看到，小麦色的手臂上鼓起一根根青色的血管。
“时茉，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考远一点。”
那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火坑里却没有能力拉她上来，只能用这种苍白的语言告诉她，想跳出火坑，只有靠她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时茉蓦地嫣然一笑，目光缓缓转到停靠在路旁的机车上，问宋勉，“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坐这个吧，我一次都没坐过。”
宋勉平复情绪，“现在就可以带你坐，要坐吗？”
时茉的笑容绝美，是宋勉从来没见过的，就像在最贫瘠的土壤上开出了一朵最鲜艳的花，“今天就算了吧，太晚了，以后吧，以后有机会。”
那时她说的“以后”，时茉以为不过是十天，或者是半个月的以后，最晚也会在放假的时候坐他的车去满城兜风。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以后”会是十年后。
重型机车从电视台前的主干道一路行驶到二环路上，穿梭过人来人往的香亭路，又从香亭路行进至南一环路。
当初她只想着宋勉能带着她在三溪县的县城跑一圈，现在宋勉带着她在偌大的清海市狂奔。
她不在意坐他机车这个心愿能不能完成，她在意的是，宋勉还记得欠她一次。
记得，说明他放在了心上。
机车大约跑了将近一个小时，宋勉才慢下速度，最后停在水沿路上。
“现在满意了没？”
时茉的耳边仿佛还在回响着发动机的轰鸣声，环视了一圈后说道，“你倒是找个好地方停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