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逻辑在哪儿
其实沈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当时她掉水里,别人都是一愣,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要下水捞人,就沈妄想也没想,直接下去把她给提溜起来了。
现在也是一身的水。
刚才也巧,在路上碰见了谢衍,沈妄顺手打了个劫,直接上手把谢衍的校服外套给剥下来了。
还是强行剥下来的。
谢衍当时一个大问号就砸到了沈妄的身上。
见过劫财的,也见过劫色的,就是没见过二话不说,上来就扒人衣服的。
兄弟,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只是谢衍再看一眼林时兮,见他俩都是湿漉漉的,像是从河里刚爬上来一样,到底是也没说什么,只轻挑了下眼尾,大方地把自己衣服贡献了出来,回教室穿自己另一件外套去了。
谢衍有点怕冷,这种今天三十度,明天十三度的无常天气里,他经常都会多拿件外套,在教室里放着,冷的话就穿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沈妄抬眸望了过去,在看清林时兮的模样之后,他微蹙了下眉心:“怎么没换衣服?”
林时兮只找了毛巾擦了擦头发,又用烘干机简单地处理了下衣服,身上穿着的还是她那身校服。
“不想麻烦同学。”她摇头说。
林时兮又看一眼沈妄:“你跟我来。”
她把沈妄带到了求知楼这边,学生会里还有不少新衣服,都是先前学校开运动的时候剩下的,林时兮的意思是让沈妄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但沈妄好像不太乐意。
这些衣服,怎么说呢,各大社团已经过来挑过好几遍了,稍微正常点,或者奇怪得没那么明显的衣服都被挑走了。
剩下的这些,都是穿出去会被人认为是行为艺术家的行为艺术展。
林时兮想得还很周到,递过来一盒东西:“给你。”
沈妄低头:“这……”
看清熟悉的外包装,沈妄的眼皮子就是猛地一跳。
梦回运动会。
“美少女战士啊。”林时兮说。
“怎么还有啊?”沈妄以为运动会上都发完了。
“多着呢。”林时兮朝仓库后面抬了抬下巴,“沿墙那十几箱子都是。”
“……”
能用到地老天荒。
林时兮又催他:“快去把衣服换下来,你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
沈妄看着她拎在手里的新衣服,不是很想穿,衣服丑,可以,但奇怪,是真的不可以。
他不想被别人认为是神经病。
沈妄只是接过了衣服,没有动,答非所问地说:“你不换一身?”
林时兮先是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尖之后,才带着点鼻音地说:“我一会儿请假回趟家。”
她身上的衣服只是烘干了,没有洗过,穿起来是真不太舒服,林时兮又有洁癖,现在满心想着的就是回家换身衣服。
啊,你问她为什么不在学生会里找身衣服换上?
好问题。
因为学生会的衣服都太奇怪了,她不想被人投以奇怪的目光。
至于沈妄嘛……
咳,大帅逼还怕奇怪的目光吗?
林时兮又催他:“快去换。”
沈妄:“。”
妥协之下,沈妄倒是换了一身,但不是林时兮拎着的行为艺术家专用演出服,而是之前开运动会时穿过的班服。
沈妄当时懒得往家里拿,就直接放学生会这边了。
换完衣服,林时兮又折回会议室里,拿了两张假条出来。
她本来是想让沈妄回教室上课的,她自己回家就行,可能沈妄是有点不放心吧,又让她多拿了张假条,说要送她回去。
出了学校。
沈妄要去路边拦辆出租车,被林时兮打着喷嚏拦住了:“坐公——阿嚏,坐公交车阿嚏。”
沈妄:“?”
沈妄看她打喷嚏打到眼眶又湿又红的模样,都惊了:“你都这样了还坐公交?”
快点回家换身衣服,喝点热水,吃点感冒药啊!
这明显是已经感冒了。
林时兮坚持道:“坐公交阿嚏——车。”
沈妄:“……”
看到什么叫毅力没?
这就是了。
沈妄都无奈了,轻掐着林时兮的脸微向上一抬:“祖宗,我付钱,行不行?”
“不行。”林时兮打着喷嚏,含糊不清,且毅然决然地又说,“坐公交,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用两块钱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花二十?”
“……”
沈妄沉默了。
林时兮谆谆善诱道:“沈妄,你要想想,二十块钱,孟一帆那脑袋要挨几个酒瓶子才能赚回来呀?”
虽然沈妄觉得“打车”和“孟一帆脑袋挨打”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出于习惯,沈妄还是有问必答地回道:“五百分之一个。”
“对,五百分之一,你看他那脑袋是铁打的吗?你多坐几次公交,他就不用挨那一酒瓶子了。”
“……”
沈妄被她说服了。
虽然沈妄总觉得她的这个逻辑有哪儿不对,但他一时之间就找不出到底有哪儿不对,沈妄终于还是妥协了。
行,公交就公交,你说了算。
沈妄长吐一口气,拎着人挤上了公交,一路摇摇晃晃地摇到了目的地。
林时兮翻出钥匙开了门。
沈妄在门口站着,迟疑了一下,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屋里的财神爷已经“蹭”一下蹿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到了他的肩上。
好,这下不用迟疑了。
他本是想着把人送到就回学校的。
沈妄扶着财神爷进了门,另一只手带上了防盗门,林时兮要回卧室换衣服,回头看他一眼:“厨房里有个新买的杯子,白色的,你要是渴了就自己去倒水,我去换衣服。”
沈妄“嗯”了声。
一只手朝上面伸过去,把赖在他肩上撒娇的财神爷给托了下来,顺手抱在了怀里,一段时间不见,财神爷越发圆润了起来。
看来林时兮把它养得不错。
沈妄抱着猫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听见沙发上丢着的手机在响,隔着段距离瞥了一眼,然后抬手敲了敲卧室的门:“林时兮,有你的电话。”
“帮我接一下,可能是快递。”
第182章 天花板的存在
“帮我接一下,可能是快递。”
林时兮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模糊地传了出来。
这年头,一般都是靠微信和企鹅联系了,打电话的这种情况基本上只存在于快递和外卖这俩行业里。
沈妄走到沙发前,腾出一只手来,单手抱着猫俯身下去,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
瞥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标记着“疑是骚扰电话”。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推销手机宽带套餐的。
沈妄随手接了起来。
接通的那瞬间,手机那边就传来了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您是尾号8781的机主吗?”
沈妄道:“不是。”
男人顿了下:“啊,不是吗?那请问机主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好像不太方便。”沈妄漫不经心地答道,“手机是我刚抢来的。”
男人:“……?”
男人沉默了两秒钟,而后主动把电话给挂掉了。
林时兮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刚好听见手机那边传来一声冰冷机械的“嘟——”,抬头看向沈妄:“谁呀,快递吗?”
其实现在快递也很少打电话了,都变成了发条短信跟你说,东西放楼下快递柜里了,别忘了去取。
“不是,推销的。”
沈妄尾音将落,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还是标记着“疑是骚扰电话”的手机号。
林时兮嘴里咬着根皮筋,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含糊说了句:“还是骚扰电话?”
“好像是吧。”沈妄又接了起来。
这次不是推销宽带的了,变成推销公司业务的了。
是个课外补习班的推销电话。
推销员小哥完全不给沈妄说话的机会,上来就是一段语速极快的推销词:“喂?您好,我们这里是小天才补习中心,擅长蠢材变天才,拥有四十年教龄经验的退休老教师为您的大学梦保驾护航,请问您家的蠢材……哦不是,不好意思,口误了下,请问您家孩子上高中吗?”
沈妄将手机开了免提模式,往茶几上一放,调子随意地回道:“上了。”
林时兮扎头发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要开始给自己编造新身份了。
这次有孩子了。
不再是因为不婚不育而格外年轻的的单身老帅哥了。
“先生,那问您一下,您孩子上高几了啊?”
“高三。”
“高三了啊,那可是相当重要的一年呢,不知道您孩子成绩怎么样啊?我们小天才补习中心这里新出了针对高三生的课程,您要不要带着您孩子过来了解一下?”
“不用,我女儿已经保送了江大。”
“……打扰了。”
电话又被挂掉了。
林时兮听得连连惊叹,她也不知道沈妄是怎么给自己编出这么多身份来的,而且还能每次都不重样,最重要的是他说话的语气还非常具有说服力,总会让人觉得他说的就是真的。
这也算是一个别人羡慕不来的技能了。
几句话打发掉推销电话,沈妄放下了手机,下巴朝茶几上的水杯一点:“吃药了。”
杯子旁边放着两粒感冒药。
林时兮有点诧异:“你从哪儿找的药?”
屏风架上虽然放着个医药箱,但里面除了酒精棉,就是碘伏,是没有放感冒药之类的东西的,先前买的药被她放过期扔掉了,之后就没再买过。
她的体质确实是不太好,只是平时都很注意,冷了加衣,热了开窗,凉的东西一般也不怎么碰,所以平时很少会生病,也用不着在家里备着药。
“出学校之前,在校医务室里买了两盒。”沈妄弯下腰去,一手抱着猫,一手拉开了茶几下的抽屉,偏头朝林时兮示意了下,“剩下的药我都放这里面了,这几天都要记得吃。”
林时兮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的、纯粹式的关心,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生活里很少会有这种关心。
林渺走得早,接着外婆也跟着病逝,小姨又离家不知所踪,舅舅只当自己没有这个拖油瓶外甥女,江家那边因为她是女孩儿,又不肯认她。
林时兮很早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所以她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一晃眼,这样跌跌撞撞地,居然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胳膊上挂着“猫形手链”实在是太沉,沈妄几次都想要拎开爪子死死扒拉着他的财神爷,无奈财神爷黏他黏得紧,怎么都不肯松爪,沈妄只能抱着猫站了起来:“下午别去学校了吧?”
林时兮捧着水杯,闭眼吞掉了药片,声音还哑着:“嗯?”
沈妄看着她泛红的眼尾:“不是感冒了么?老师那里我帮你说声,下午在家休息吧。”
“那不行。”林时兮打着喷嚏拒绝了他。
沈妄以为她是在担心学校作业:“我下午把作业给你送过来。”
林时兮:“不是,作业无所谓,主要是缺勤。”
沈妄:“?”
“我一定要回去,学生会缺勤是要扣钱的。”林时兮眼神坚定,咬字铿锵有力地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缺勤,谁也别想扣我钱!”
沈妄:“…………”
看到没!
她以后绝对是打工人的劳模。
看这敬业程度!
可以说是打工人天花板的存在了。
沈妄为之惊叹。
“天花板”也没在家里歇着,换完衣服就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走得是毅然决然,那透着“i
!i
必须
!i
非常极其特别
!”的背影,让沈妄看得叹为观止。
果然,钱是第一生产力,它是万能的。
它能让人垂死病中惊坐起,怒问谁要扣我钱。
林·学生会打工人·时兮,绝不屈服于一场小小的感冒。
感冒算什么?
只要她还能呼吸,那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学校,这就是身为学生会主席的觉悟。
可惜林主席只是一个精神上的巨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这般叛逆,这场感冒来得气势汹汹,林时兮堪堪吊着一口气上完了下午的三节课。
第183章 没救了吗
下课铃一打,人就不行了,林时兮的脑袋开始垂直地往课桌上落。
“天花板”惨变“蔫白菜”。
沈妄一直都在留意着“天花板”的动静,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见林时兮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课间一摸她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感冒药只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天花板”只是不打喷嚏了而已。
现在改成发烧了。
沈妄的表情不太好,指尖在林时兮后脖颈处捏了捏,俯身欺近,说话言简意赅:“去医务室。”
后脖颈处传来的微凉触感让林时兮短暂地抬了下头:“嗯?”
“你在发热。”沈妄微垂着眸子看她染了一层薄红的耳廓。
林时兮反应了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又趴桌子上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吗,可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食堂三楼的黑米粥确实不如隔壁窗口的豆浆好喝,但太阳和月亮一定都是东升西落的,而实际上我市争创文明城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你如果非要吃西瓜的话,我觉得还是冰镇一下比较好。”
沈妄:“?”
说什么呢?
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沈妄一只手按在她课桌的桌沿儿上,继续弯腰下来垂眸看她,像是没听清似的再问一遍:“什么?”
林时兮又闭上了眼睛,含混不清地咕哝道:“拉尼娜现象确实是存在的,这告诉了我们要少吃垃圾食品,因为它会造成拉布拉多寒流的改向,那样子孙悟空只能被压在五指山下,以至于海绵宝宝也没办法骑着派大星去取西经了。”
沈妄:“……”
行了,不用再问了,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沈妄想拎着她去医务室,林时兮又不乐意去,捂着耳朵趴在了桌子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就这样,耗到了第一节晚自习。
预备铃打响,班里渐渐安静起来,孟园园手里捧着杯豆浆回来了,往座位上一坐,先去看林时兮,又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哎呀,怎么这么烫?”
孟园园支了个脑袋过去,伸手推了推林时兮的胳膊,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兮兮啊,先别睡了,你要不要去趟医务室啊?”
林时兮被她这样冷不丁一推,脑子清醒了一瞬,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哑着嗓音说:“没事儿,我吃过药了。”
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动。
沈妄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林时兮的身上,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如果之前不知道她有心脏病,沈妄估计就依着她了,但心脏病最怕发烧这种情况。
趁着还没上课,沈妄拿笔帽轻碰了碰孟园园的肩膀。
孟园园咬着根吸管,有些受宠若惊地扭过头来:“沈、沈妄同学?有事吗?”
沈妄问道:“自习课能不能跟你换一下位置?”
孟园园:“啊?”
沈妄指了指睡得昏昏沉沉的林时兮,说的话简明扼要:“她发烧了。”
“噢噢好的好的没问题!”孟园园脸上露出了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要用到的教材和作业本,站起来和沈妄换了座位。
又跟小姑娘鸡同鸭讲地耗去了半节课,眼看着林时兮额头的温度越来越烫,沈妄终于是坐不住了,也不问她的意见了,直接就将人带到了医务室里。
校医看看被摁在椅子上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的小姑娘,又看看旁边站着的沈妄,一时间也不确定生病的到底是谁,于是主动开口问道:“怎么啦?”
沈妄单手按住林时兮的肩,简单明了地替她回答道:“发烧,感冒,头晕,嗓子疼。”
林时兮耷拉着的脑袋微动了动。
唔,不是她说,他俩这真的很像是妈妈带孩子去医院的情景。
通常都是医生看着小孩儿问怎么啦,妈妈就会替孩子说,他哪里哪里不舒服,然后医生再看着小孩儿说,除此之外还有吗,妈妈就会再替孩子说,还有哪里哪里。
——即便这个孩子已经快要二十了。
最后医生无奈了,只好跟妈妈说,你让病人自己说。
校医还是没分清到底谁才是病人,说坐着的这个小姑娘是吧,小姑娘又没说话,说开口的这个是吧,看他模样又完全不像是病了。
校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疑惑地转了一圈,最后看向沈妄斟酌着又问了句:“发烧吗?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不太像是发烧的样子啊?”
“不是我。”沈妄稍侧了侧身,抬手将林时兮的帽子摘了下来,“是她。”
哦,这就对了。
病人也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嘛,光看这小姑娘的脸色,也能看出来是发烧了。
校医仔细看了林时兮半天,然后拉开抽屉就是一阵狂翻乱找,也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还边翻找着,边叹着气:“小同学,怎么拖到这个时候才来医务室呢?”
林时兮从校医的这声叹息里听出了四个字——“绝症晚期”,大有“来得太晚了,也别治了,准备准备后事吧”的意思。
她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嗓子,强忍着不舒服,哑着声音开了口:“啊,是已经没救了吗?”
“那倒不是。”校医说,“是我要下班了。”
“……”
校医在抽屉里一阵狂翻乱舞,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体温计。
将体温计递过来之后,校医站起来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几句话安排了下去:“先量一量体温啊,夜班医生马上就要过来了,一会儿把体温计直接给他看就行。那边有病床,小姑娘要是难受的话就过去躺一会儿吧。”
三月底,正是乍暖还寒之际,白天的气温虽然上去了,等太阳一落,温度下来,夜里依旧是冷。
九中财大气粗,医务室也修得极具人性化,沿窗一排都是隔开的单间病房,每个单间里还都装有空调,力图让每一个生病的学生乐不思蜀,忘掉在教室学习的烦恼。
沈妄开了空调的暖风,但林时兮还是觉得冷,他又扯过了床尾叠好的薄被,盖到了她的身上。
第184章 她的梦
头实在是沉得厉害,林时兮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她只想当一具直挺挺的尸体,便由着沈妄前前后后地忙活,眼皮都懒得再睁一下了。
沈妄去倒了杯热水过来,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因为是侧躺的姿势,林时兮动作间上衣的领口往下落了些,露出了锁骨前一片苍白又细腻的皮肤,
沈妄垂眸不经意间瞥到,神色一顿,立刻别开了眼去,目不斜视地伸手拉起被子,把她脖子以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想了想,又把被子稍微往下拉了写,让她的脑袋露了出来。
林时兮是真不舒服,躺下之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沈妄和校医说话的声音吵醒。
“三十八度九,体温有点高了啊,吃过退烧药了吗?”
“没,就中午吃了两片感冒药。”
“那别吃退烧药了,打个点滴吧,打点滴好得快一些。”
林时兮的睫毛动了动,眼皮很沉,睁不开,额头上很快搭来一只手,沈妄的声音低沉沉地在她耳边响起:“睡吧,我在这儿呢,打完针就没事了。”
他手心一向是那种温热又干燥的触感,要比她的体温高一些,但这会儿沈妄的手再贴到她皮肤上,反而带来了一点沁人的凉意。
不知道是因为沈妄的声音,还是因为他手上的那点凉意,林时兮抵不住困意地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很久之前,秦不言曾经送她的那只小狗。
那还是林渺刚病逝的时候,那段时间林时兮总爱坐在小区的秋千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秦不言见她一直闷闷不乐的,就去抱了只小狗回来,想让她转移点注意力。
那是一只胖乎乎的、非常讨喜的小金毛。
刚出生两个月大,黏人得紧。
小家伙确实是让人无法拒绝,林时兮当时收下来的时候也非常惊喜,只是第二天,她又把那只小金毛还给了秦不言。
秦不言一阵纳闷,抱着小狗问她:“诶,妹妹,你不是很喜欢小狗吗?怎么又给我啦。”
林时兮那时候也没说原因,只让他把小狗带了回去,秦不言一头雾水,连问了她两句“真不要啊?”,见小姑娘坚决不肯收,只好带回家自己养着去了。
林时兮在梦里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
那天她在秋千上坐了很久,从黄昏坐到了深夜,直到小区里都没人了,她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到了家去。
秦不言至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小狗还给他,还以为是她只喜欢云养狗。
只有林时兮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病房里,墙上挂着的钟表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细长的指针一格一格地顺时针蹦跳着,在这种静谧又封闭的空间里,现实与梦境的界限被拉扯得模糊不清。
林时兮总是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的,迷迷糊糊地做完这个梦之后,又在某个瞬间忽地清醒了过来。
身上全是汗,又热又难受。
林时兮蹙了蹙眉,缓了片刻,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沈妄侧身坐在床沿儿,校服外套搭在一边儿,他也没玩手机,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吊着的输液袋上面,只是把手机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另一只手还轻压住了她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的衣袖,以防她睡着了之后手会乱动。
林时兮能感觉到自己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的底下是温热的触感,手指尖试探着摸了摸,发现那似乎是个暖水袋。
林时兮缓了一会儿,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起来,她缓慢地眨去了瞳孔上覆着的那层水雾,沈妄的模样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坐着的时候也是平日那般脊背平直的模样,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一帧仿佛被定格住的侧影画面。
少年微微抬着脸,眸光投向吊在架子上的输液袋,神情认真又专注。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向下投来冷色调的光影,道道冷光映得他的眉骨格外清晰,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拉出两道狭长的阴影。
这样子的沈妄,恍然间有些遥远的陌生。
仿佛是觉察到了身侧投来的视线,沈妄落在输液袋上的眸光一动,旋即偏头看了过来。
正对上林时兮的眼神。
他神色顿了一下,然后俯身靠过来,动作自然地伸出了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怎么醒了?”
体温还是高,皮肤在微微发着烫。
林时兮微怔了怔,沈妄靠近时,他身上的那点被太阳晒过的暖意更加明显了。
她望进少年那双深黑漂亮的眼睛里。
安静片刻,忽地开口叫他名字:“沈妄。”
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沙哑,能听出来明显的鼻音。
“嗯?”沈妄垂眸看她,带着轻微凉意的指尖挑开她脸侧的发丝。
林时兮那双淡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她微歪了歪头,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半张侧脸轻轻贴在他的手心里,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做了个梦。”
沈妄似乎是笑了下,说话的嗓音都温柔了些:“什么梦?”
“我梦见了小时候秦不言送我的那只小狗。”
“小狗?”
“嗯,一只小金毛。”
沈妄回忆了下,确定她说过自己以前没养过狗之类的话:“没收下来么?”
林时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当时收下了,但后来又还给他了。”
沈妄低眸注视着她:“不是很喜欢小狗么,怎么没养呢?”
林时兮微偏了偏头,同他的眼神错开,眸光落在窗外虚空的一点上,似乎是穿过漫长的时间又看到了那只小金毛的模样,短暂的沉寂过后,她轻叹一口气:“太有压力了呀……”
房间里的暖风空调呼呼运转着,她的声音夹在暖风吹来的气息里,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沈妄又靠近了些:“嗯?”
第185章 她的阴影
“它很黏我。”林时兮一边回忆着,一边轻声说道,“我走哪儿,它都会跟着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躺在我床边,只有这样挨着我才能睡着,就好像是它的世界里只有我一样。”
沈妄有点意外她的这番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有一次他和林时兮聊天,两人聊到了宠物的话题,林时兮当时说喜欢养狗,就是因为狗狗的世界里只有她,能从始至终地信任着她。
沈妄的目光定定落在林时兮素白的脸上,眸色更深了些:“不喜欢黏人的么?”
“不是。”林时兮摇了摇头,淡色的眸子里闪过少许波澜,“我很喜欢它,也很喜欢这种被它全心爱着的感觉,可是我就是觉得有压力。”
沈妄的尾音轻勾了下:“压力?”
“嗯。”林时兮垂下眼睫去,说话的语气虽轻,却在字里行间都透着沉重,“这种感觉很微妙,我虽然喜欢它,但我也很怕任何生命会对我有所寄托,它把爱放在我身上,太沉重了。”
不止是小狗,小猫也一样。
其实在林时兮收养财神爷之前,财神爷已经在小区里流浪了好几个月了,她经常买了猫粮去喂它,但从来没动过要收养它的心思。
这种亲密关系会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如果不是冬天来了,怕财神爷这样居无定所,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可能会挨不过这个冬天,林时兮是不会把它带回家的。
说到这里,林时兮有点自嘲地笑了下:“可能我只适合看院子里的那些流浪猫吧。”
她和它们一样。
渴望被爱,却也害怕被爱。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之中,沈妄的眼神有刹那的沉寂,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深深地看着林时兮,眸底有着一闪而过的情绪。
书上总说,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是会影响到孩子一生的。
但书上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现实中每个孩子的身上,却是一座真实存在着的、沉重不堪的大山,压得人完全直不起腰来。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的孩子,性格容易走向极端。
有的人不顾一切地渴望爱,容易被欺骗,抓住一点点爱,就当成了自己的浮木。
有的人完全拒绝外界的爱,怕受到伤害,对来自外界的所有关心都采取了消极态度,避犹不及。
因为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不曾或者很少感受到爱,也不知道被人爱着的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同样,林时兮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她的问题在哪儿,却没办法去做出改变,这是已经深深刻在了她骨子里的东西。
她对那只小金毛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说明。
因为不知所措,所以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压下心头沉闷的酸楚,林时兮在沈妄开口说话之前,把这个话题轻轻揭了过去:“你回去吧。”
“怎么?”沈妄抬眼看她。
林时兮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八点半了,高一马上就要下晚自习了,这三袋点滴打完怎么着也要九点半。
“快放学了。”她又说。
沈妄不接她的这话,只答非所问地问她:“要喝水吗?”
“不要。”林时兮摇头。
不想喝水,吞咽的时候嗓子会痛。
沈妄:“那要吃东西么?”
林时兮又摇头,重点还是放在了另一方面上:“你回教室吧。”
连着听了两句走人,沈妄有点不满了,“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捏在她脸上,语气自然地把话题转了过来:“怎么老是赶我走啊,我这献个殷勤都不行?”
林时兮眨了眨眼:“这不是快要放学了嘛。”因为被他扯着脸,她说话有点含糊不清的,“我不睡了,自己看着点滴就行,打完会叫医生过来拔针的。”
沈妄觉得她压根就没听出来自己的重点,又扯了扯她的脸,说:“我的意思是你别逞强,生病的时候,都是有人陪着的。”
林时兮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一个人也可以。”
“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但我就是担心。”沈妄这会儿不扯她脸了,手往上一抬,随意地揉了下她头发,嗓音里带出一股散漫劲儿,“你就当我爱操心吧。”
林时兮淡色的眸子动了动,眼神有点躲避地别开了头去。
她知道,沈妄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操心的人。
他会在这里,就只有一个原因。
大概是想着别人生病了都有人陪,那她也要有人陪着才可以,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沈妄总是这样,会在不经意间照顾着她的情绪。
可越是这样,林时兮越是能感觉到他和自己的不同。
他一定是一个在完全不缺爱的那种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儿,所以身上才没有烈火和恶意灼烧过的痕迹,总是一身清澈,一身坦荡。
那是她这辈子从不曾拥有的东西。
林时兮忽然有点,没由来的,难过。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太阳,可是不敢伸手去碰,在夜里待得太久了,她看到太阳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往,而是想要躲起来。
光芒刺眼,温暖烫手。
可万物都是向阳而生,她也会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太阳,却因为太阳的温暖再次自卑起来。
她和他,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啊。
林时兮默默地拉高了被子,有些疲倦地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
九点半,三袋点滴打完。
沈妄去叫了值班校医过来拔针。
学校早就放学了,学生们这会儿都走得差不多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偶尔会见几个穿着睡衣往操场那边走的住宿生。
林时兮揉了揉沉重的眼皮,满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沈妄可能是怕她再说出来什么“我要坐公交车”这种可怕的话,出了校门之后,也没问她的意见,直接就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然后二话不说,就将她连人带书包地一块塞进了车里。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林时兮有点晕车,只好闭着眼睛,迷迷瞪瞪地一路睡到了目的地。
第186章 跟我撒娇
到了之后,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小区里的路灯又坏了。
一眼看过去,沿路一排的十个路灯里至少有七个不亮,仅存的那几个还是一闪一闪的,像是灯泡的钨丝接触不良,正处在要报废的边缘。
估计过两天也要寿终正寝了。
沈妄侧头朝林时兮看了过来,正要说话,却听林时兮先开了口,小姑娘的嗓音软软哑哑的:“沈妄,背我好不好?”
沈妄一愣,像是有些意外,旋即低笑起来:“林时兮,第一次见你跟我提要求。”
林时兮也不答话,只用手指尖在他伸来的掌心里点了点,咬字软软地问他:“好不好。”
“好。”沈妄果然点头。
林时兮便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趴在沈妄的背上,微微歪着头,下巴轻抵在他肩上,一双透彻如玻璃珠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就当是自己病得不清醒了吧,林时兮听见自己心底有道声音这样说。
沈妄倒是笑了,气息里能听出一点很明显的纵容:“林时兮,现在跟我撒娇,明天醒来是不是就又忘了?”
林时兮只是眨着眼睛看他,也不说话。
他果然以为她是脑子烧得迷糊了。
到了小区四楼。
沈妄从林时兮的书包里拿了钥匙开门。
财神爷早早地就蹲在了门口,似乎是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息,财神爷这会儿也不黏沈妄了,只竖着尾巴滴溜溜地绕着林时兮转,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不断地用头去蹭林时兮的腿。
蹭了林时兮一腿的猫毛。
见铲屎官蔫巴巴地没什么反应,财神爷翘着尾巴叫了两声,又改成了去蹭沈妄。
又蹭了沈妄一腿的猫毛。
沈妄目前没也顾得上搭理它,看着林时兮吃了晚上的感冒药,又倒了杯热水放在她床头,这才朝蹲在床脚的财神爷招了招手:“来。”
财神爷毛绒绒的脑袋歪了歪,旋即动作轻巧地跳上床来。
沈妄指了指它的小铲屎官,商量似的语气:“今天晚上,你家小主人就交给你了,嗯?”
“喵呜~”财神爷像是听懂了一样甩了甩尾巴,乖乖地趴到了林时兮地枕头旁边。
沈妄这才把床头灯关掉,起身出了卧室。
“啪嗒”一声轻响,客厅里传来一道很轻的关门声。
林时兮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财神爷似乎觉察到了自己小主人的动静,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轻轻“喵~”了一声,林时兮看不清它的身影,但能凭着声音判断出它的位置,朝它伸出手去。
财神爷低头舔了舔她的手心,乖乖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挤进了她的怀里。
林时兮翻了个身,伸手抱住怀里的软乎乎的一大团,困倦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夜,渐渐深了。
已经习惯了身体里的生物钟,林时兮第二天醒得很早,不到五点半,就睁开了眼睛。
怀里的财神爷还在呼呼大睡。
露着肚皮,四肢伸展,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林时兮把它放到一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抬手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烫了,应该是退烧了,就是嗓子还是有些不舒服。
依然是又哑又疼。
看来感冒药还得再吃上几天。
身上黏糊糊的,出了一身的汗,让人很不舒服,林时兮拿着睡衣进了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有人在敲门。
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还不到六点。
这么早,有谁会来敲门?
林时兮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踩着拖鞋慢吞吞地过去开了门,看清门外站着的那道人影,林时兮微怔了下。
是沈妄。
少年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满脸困倦又冷淡的神色,一手松松拽着书包,一手提着个塑料袋,姿势散漫地站在门口。
听到开门的动静,沈妄懒懒挑起眼皮看过来。
“沈妄?”林时兮诧异了一瞬,“你怎么来这么早?”
“送早饭。”沈妄提着塑料袋的手向上一抬,嗓音里还透着犯困的鼻音,明显是困得不行的模样。
林时兮侧身让开门口的路让他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刚转过身来,就见沈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松开拽着的书包带子,手心往她额头上一贴,而后又收手:“退烧了。”
原本在床上睡觉的财神爷像是听见了动静,神出鬼没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滴溜溜地绕着沈妄的脚边转了两圈,还站直了身子,试图去扒拉他手里拎着的早饭。
沈妄把手稍稍提高了一点,低头看它:“这可不是给你吃的。”
他往客厅里走了几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林时兮这才看清他都买了些什么。
一碗小米粥,几只小笼包,两个水煮蛋。
清清淡淡的。
应该是从楼下的早点铺子里买的,林时兮从味道上就能闻得出来。
小区里的这种店铺很多,因为楼下的那层是车库,很多都被居民改造成了水果店和早点、小吃之类的店铺,吃饭什么的倒也方便。
林时兮不太想吃,嗓子还在疼,喝水都是个折磨:“你不吃吗?”
沈妄把一次性餐盒的盖子打开,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吃过了。”
林时兮看着桌上的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伸手一点一点地往沈妄那边推,自己面前只留了一杯水,打着商量似的说:“那要不再吃一点?长身体的年纪,营养得跟上才行。”
林时兮一脸真诚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眼看着“满汉全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移到了自己面前,沈妄扬了下眉梢,似笑非笑地朝她看了过来:“一点?”
尾音微微勾起,表达了他的质疑。
林时兮面不改色:“这是在关心你。”
虽然这话说出来林时兮自己都不信。
沈妄当然也听出来了她找的这个借口,懒洋洋地眯了下眼,修长冷白的指尖在茶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又打一个哈欠:“关心反弹。”
林时兮:“……?”
还能这样接话?
第187章 这个人情
沈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停在林时兮身边,一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另一只手在她脑袋上稍用力地揉了两下:“就是知道你平时不吃早饭,所以我才过来的。”
说完之后,他又弯下腰去,将一直绕着他打转儿财神爷抱了起来,挠了挠财神爷的下巴,嗓音散漫:“平时我不管你,这几天感冒了,多少吃一点吧。”
林时兮的手还摁在喉咙上,正要说话,又听沈妄轻描淡写地、仿佛不经意般地丢来一句:“过几天春季游学开始,你要是因为生病去不成的话,是要扣学分的,学分不够,评优的奖学金可不好拿了。”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
不得不说,沈妄真的是太了解她了,知道现在说什么话最管用。
林时兮听罢,立刻咽下去了原本要说的话,乖乖地捧起了小米粥,低头喝了起来。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下了楼。
路过楼下的早点铺子,卖早点的刘阿姨还在摊位前忙碌着,抬头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林时兮,还有走在她身边的沈妄,热情问了句:“兮兮,这是你同学啊?这小孩儿刚才在我这儿坐了快一个小时了。”
林时兮听得愣了一下。
沈妄比她想象中的还来得早,应该是在楼下等了半天,看见她房间里亮起了灯,才上去敲门的吧。
她扭头看向沈妄,微微蹙眉:“你来这么早吗?怎么没直接上来呀,等那么长时间。”
“也没多久。”沈妄的指尖勾着她的书包带,稍稍往上提了提,说话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林时兮微抿了抿唇角。
其实沈妄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无非就是看她发着烧,又是一个人在家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所以不太放心,第二天早早地就过来了。
又不好上去直接敲门,吵到她睡觉。
就干脆在楼底下等着了。
他总是这样,看着一副淡淡冷冷的模样,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林时兮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一个忧心忡忡的小老太太,沈妄都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手指一转,勾着的书包转到另一只手上,扯着她过了马路:“小小年纪的,总叹什么气啊?”
林时兮还是在叹气:“沈妄,你这个人情我可是欠大了,让我怎么还啊?”
“也没说让你还。”沈妄说着,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看了眼,公交车还没到,站牌前已经挤了一堆等着上车的人。
“不行。”林时兮满脸认真地看向他,“我不喜欢欠人情。”
“那你就打个车吧。”
“啊?”
“我不想坐公交。”
公交车载着满满的一车乘客从远处驶来,车轮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马上就要原地散架了。
而最可怕的是,公交车司机还在冲着车门外扯着嗓子喊:“没事!上,能上,继续上!有空,使劲儿挤挤就有空了。”
沈妄朝那辆挤得根本就无处下脚的公交抬了抬下巴,嗓音淡淡:“你打车,就算是还我这个人情了。”
***
出租车的速度要比公交快很多。
到学校的时候还早,班里还没多少人,沈妄将书包往椅背上一挂,打了个哈欠就趴桌上补觉去了。
林时兮也没叫他,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点了学生会里几个不忙的学生到校门口查纪律去了。
正好在校门口碰到秦不言。
秦不言手里捧着杯豆浆,肩上松松挂着只书包,整个人跟没睡醒似的往校园里飘。
林时兮拦了他一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高三这么可怕吗?你都快成国宝了。”
秦不言听她这么一出声,才反应过来眼前拦住他的人是谁,脚步一刹,长长的“啊”了一声,痛苦地点头:“是啊。”
但他只痛苦了两秒钟,喝完豆浆之后,将纸杯往垃圾桶里一丢,立刻精神十足起来,仿佛他的痛苦随着被丢掉的纸杯子也一块烟消云散了。
“妹妹,感冒好了吗?”反正离上课时间还早,秦不言也没什么事儿,懒洋洋地靠着门口的那两张桌子就跟林时兮聊了起来。
“差不多了。”林时兮说话还带着鼻音,“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陈麟说的啊,昨天在食堂碰见他了,他说你实在是太敬业了,都发烧快烧成一朵火焰花了,还要坚持来学生会工作,简直就是学生会的标兵。”
“……”
啊,陈麟还是比较单纯的,她也不全是为了学生会,主要还是因为缺勤就要扣钱。
缺一次,扣五十。
五十块钱都能买条美少女战士的内裤了。
秦不言夸完敬业的标兵,又抓着头发问了句:“后来是那个小学弟送你回去的啊?”
林时兮疑惑:“小学弟?”
“就是你那只长得很帅的猎犬嘛。”
“……”
沈妄“猎犬”的名号都传到前学生会主席那里去了吗?
噫,陈麟那个大嘴巴。
秦不言说着,又非常八卦地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问了句:“诶,妹妹,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你那只猎犬,是怎么回事啊?”
林时兮没听明白,“啊?”了一声,问:“什么怎么回事?”
秦不言说话向来直白,跟自己妹妹说话那就更直白了,他干脆了当地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林时兮先是被“谈恋爱”这三个字给震了下,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摇头否认道:“怎么可能。”
秦不言:“那陈麟说,昨天是你那只猎犬强行把你拎医务室的,还把你送回家了?”
“他说他是爱操心。”林时兮把沈妄的理由转述过来。
秦不言:“?”
谁爱操心?
那只“猎犬”啊,不对吧,秦不言回忆了下那小学弟的模样——口袋一插,帽子一戴,谁也不爱。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操心的样啊。
“是吗,可我感觉他不太像是喜欢操心的人啊。”秦不言一边嘀咕着,一边伸手抓了抓头发,对这个说法表示了强烈的怀疑。
第188章 太直白了
“对了,妹妹,你要是不喜欢你那只猎犬的话,那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啊?”
林时兮瞅他一眼,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你这拒绝得也太干脆了吧?”秦不言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是说真的,我这真有合适的人选,我堂弟,你还记得不?以前你见过的。”
“……”
记是记得,就是时间太久了,忘了长什么样了。
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
“啊。”林时兮对此表现得兴趣缺缺,想找个理由随便打发了他,“我只喜欢帅的。”
“放心,很帅。”
“还得个子高才行。”
“放心,一八六。”
“那他有钱吗?”
“有啊,特别有钱,标准的富二代啊。”
林时兮听完,点了点头,分外清醒地说道:“又高又帅又有钱,我怎么配得上?再见。”
“……”
下一秒,秦不言就被林时兮连人带书包地给轰走了。
旁边的姜琳琳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八卦,眼瞧着前主席被无情地轰走,终于有机会凑了过来:“兮兮,你哥哥要给你介绍男朋友啊?”
林时兮没当真,低头在执勤表上写着名字:“他就是说着玩的。”
姜琳琳犹豫了一下:“那我问你个事儿啊。”
林时兮放下了笔,心不在焉地应:“嗯?”
姜琳琳四处看了看,确定自己没看到沈妄的身影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就是你和沈妄——”
她琢磨了下用词,然后也像秦不言一样非常直白地问了出来:“兮兮,你真不喜欢沈妄啊?”
“……啊?”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林时兮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刚才听见你哥哥跟你聊天嘛,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我还以为你和沈妄……”后面的话被姜琳琳咽了下去,没有直白地说出来。
但林时兮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
姜琳琳又压低了声音:“说真的,我觉得沈妄挺好的,你看咱们学校那些稍微长得帅点的男生,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地就换女朋友?就沈妄,从开学到现在,这大半年了吧,他走得近的女生,真的就只有你一个,而且别的妹子跟他搭话,他都拒绝得特别干脆。”
姜琳琳又靠近了些,用手肘捣了捣她的胳膊,言语之间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兮兮,你诚实点,你就告诉我,你对沈妄真的是一点都不心动吗?”
林时兮被问得沉默了起来。
不心动吗?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是她有自己的顾虑罢了。
“兮兮?”见她不说话,姜琳琳胳膊又捣她一下。
林时兮回过神来:“不是。”
“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了。”姜琳琳一锤定音,但又不明白了,既然两个都有那意思,还磨磨唧唧地干什么,摊开了说就完了啊。
“那你们俩还在兜什么圈子呀?”姜琳琳纳闷地问。
“兜圈子?”
“他不是也喜欢你吗?”姜琳琳非常耿直地说道。
林时兮怔了下:“谁说的?”
“啊?这还用说吗???”姜琳琳都惊了,“你自己就没感觉出来吗???”
知道林时兮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对其他事儿不太在意,但还真不知道她不在意到了这种地步。
林时兮微垂了下眼。
其实也感觉到了,但她不太敢往那方面上猜想,还是怕自作多情吧。
沈妄他这人太有分寸感了,从来没跟她做过什么暧昧的举动,也没说过什么暧昧的话,如果没有其他人做对比的话,很难会让人往那方面上想。
只会觉得关系很好的同学。
林时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没有明确表达的爱意都是错觉啊。”
“哇!兮兮,这还错觉呢?”姜琳琳完全不认同这个说法,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借给她用,“这话放别人身上我信,放沈妄身上,我肯定不信,我们这些人都看出来了呀,他双标得简直不要太明显好吗?”
林时兮没有说话。
姜琳琳又说:“不过要是说起来这个,我还真知道点内情,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你直白地讲吗?”
林时兮抬起头来,一双淡色的眼眸看向她:“嗯?”
“应该是上个月的月初吧,咱们学校不是弄那个什么新东方厨艺选修课来着?”姜琳琳回忆了下,“我跟你们那组离得很近,然后有一次就听见谢衍和沈妄在聊天,谢衍就问他怎么不跟你说啊,沈妄好像是说因为之前的一个学长。”
“学长?”
“对,说是一个什么游泳的学长,具体的我也没听太清楚,反正听沈妄的意思是他之前听你说过一句话,就是说那个学长的公开表白让你觉得很困扰,很有压力,他不想给你压力。”
因着这几句话,林时兮想起了被她抛在脑后的一段记忆。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学长追她屁股后面跑了俩月了,闹得她烦不胜烦,她觉得这样让她很困扰,和时桑说这个的时候,沈妄也在旁边,应该是听到了这段对话。
“这样说来,这不就是一个乌龙吗?你因为他没有直白地讲过,所以觉得那是错觉,他因为你之前说那个学长的话,所以不想给你压力。”姜琳琳自己都开始替两位当事人着急起来了,“这事儿好办,那就把话讲明了就好了嘛!”
姜琳琳这语气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林时兮听着都不好意思不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了:“……怎么讲?”
姜琳琳:“就直接讲嘛,你就跟他说,帅哥,缺女朋友吗?你看我怎么样?”
“……”
这,有点太直白了吧?
打死她,她也说不出来这种话,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主动的人。
姜琳琳瞧着她的表情,使劲儿扯了扯她的脸:“不是,兮兮,你这是啥表情?现在女生追男生的,不多了去吗?而且又不是要你追,人家沈妄都主动成这样了,你就说一句,那就大功告成了。”
“不是。”林时兮摸了摸鼻尖,“我就是不敢。”
第189章 一身清澈
姜琳琳不解:“这有啥不敢的?”
“是我的问题。”林时兮轻轻叹了口气,“就是觉得自己不配吧。”
“怎么会不配?!”姜琳琳一脸难以理解,恨不得举着个大喇叭在她耳边喊,“兮兮,你给我自信起来好吗?!”
“你这张脸,配一个篮球队的男朋友都不过分吧?怎么就不配了?!哪里就不配了啊!!!”
“你看看那些普信男,他们顶着那样一张只能说五官健在的脸都敢去追大美女,你这都实打实的真美女,居然还不自信了?!”
姜琳琳的声音又大了些,揪着她的耳朵一阵咆哮:“不行!你必须给我自信起来!你凭什么不自信?!”
“我要有你这张脸,别说是跟沈妄了,沈妄他只能当我的大房,我还要去找二房三房四房,一直找满三十房,我天天换男朋友,每天都不重样。”
被震得耳朵发麻的林时兮:“……”
她到底自没自信起来的还不好说,但姜琳琳显然是自信过头了。
七点钟,学生会准时收工,回班里上早自习。
林时兮从教室后面进门的时候,先往沈妄的座位上看了眼,他还在睡,头上扣着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一条手臂横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颚来。
林时兮绕过后排回了座位,习惯性地翻开了摊开桌上的物理练习册。
书上还有沈妄的笔迹,先前给她讲题的时候,他直接就将过程写在上面了,他的笔迹很好认,漂亮而凌厉。
和她的字完全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林时兮盯着练习册发了会儿呆,又想起了姜琳琳刚才说的话,心情莫名沉闷了起来,半晌,她轻轻叹一口气,肩膀塌了下去。
沈妄的声音几乎咬着她叹气的尾音响了起来:“怎么又叹气啊?”
嗓音懒散含糊,带着困意。
林时兮顿了下,回头朝身后看去。
沈妄似乎是刚刚睡醒,伸手摘了头上的棒球帽,稍稍直了直腰,帽子被塞进桌肚里,黑发被他抓成了随意又凌乱的模样。
他的桌上立着个书立架,书立架向右靠,和时桑的课本挨在了一起,架子和左边的白墙之间留了个十五公分左右的空隙。
林时兮平时跟他说话都是走的这个秘密通道。
沈妄的手还在桌沿儿搭着,身子靠在侧面的窗台上,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眸子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地看向她。
林时兮纠结了半天,然后又是一声叹:“算了。”
沈妄:“?”
沈妄终于体验到了自己说话说半截,别人到底有多难受的心情。
别算了啊,有什么话就直讲啊。
沈妄搭着桌沿儿的那只手稍稍上前伸了下,指尖不轻不重地点在她的肩上,眉梢轻扬了下:“什么就算了啊?”
林时兮又被他戳回了头来,说话有点含糊:“没什么。”
沈妄指尖轻轻勾住她的衣领,不让她转过头去:“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沈妄。”
“嗯?”
“我就是觉得你真是一个好人啊。”林时兮满脸真诚地说。
沈妄:“……”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莫名其妙天降一张好人卡,这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少了说服力,只剩下敷衍,但从林时兮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真诚。
她真的只是想这样夸他一句,其他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个话题以“好人卡”的降临而宣布了结束。
早自习,班里也没老师,只有喜欢抓纪律的钱主任从后门进来,在教室里转了一圈之后,又从前门溜达了出去,继续巡视下一个班。
林时兮正对着自己日记本发呆的时候,前座的女生从书立架的缝隙里塞过来一张小纸条。
林时兮回了回神,纸条是姜琳琳传过来的,折了两折,上面画了个小箭头,箭头后面写着她的名字。
姜琳琳的座位在第一排,跟她隔了大半间教室,纸条传了好几个人才传到了她的手上。
打开一看。
就俩字:自信起来了吗?!
感叹号触目惊心,占据了大半张纸。
林时兮默了一下。
姜琳琳八卦的这个劲头要是放在学习上,年级第一的宝座可能就落她头上了。
林时兮手里捏着支笔,笔帽在下巴上戳了又戳,实在不知道该给她回些什么。
姜琳琳的想法太单纯了,一听她说不配,下意识地就以为是外貌的原因,其实外貌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有一些深层的东西林时兮是没办法跟她说的。
因为即便说了,姜琳琳也不太能理解。
他们那种健康家庭出来的孩子,在感情上的想法通常就会很单纯,女生漂亮,男生好看,日常相处又和谐,那就可以了。
不会去太多地考虑别的原因。
但林时兮没办法不去考虑,横亘在她和沈妄面前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妄太干净了,他真的是一身清澈,骨子里全是坦荡,身上没有一点点被恶意烧灼过的痕迹。
可她不一样,她满身阴郁,心里藏着的都是过早体验到世间百态而生出来的戾气。
林时兮其实很讨厌自己的性格,很多人都说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好,说话好,性格温软,阳光开朗,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她跟这些形容词截然相反。
她性格里的那些偏激、执拗、冷漠、自私,都被她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让别人发现。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必须要戴上一层这样的面具。
藏好自己的尖锐,藏好自己的厌世情绪,去做一个大家眼中的正常人。
林时兮自己也曾做过努力,她努力地想变成一个很好的人,但太难了,原生家庭和成长经历像是两道疤,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她从心底里就不相信任何人。
这是无法改变的。
林时兮感觉她好像是患了一种情感淡漠症,喜欢独来独往,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人交流,不喜欢说话。
好像也没办法跟人长久地相处下去。
第190章 不是那样
哪怕她见过很多结婚后生活美满的家庭,看他们相爱,她也会忍不住去怀疑那是假的,忍不住地去想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会消失,什么时候婚姻破裂。
她从不期待爱情,也从不相信爱情。
心动又怎样呢。
喜欢又怎样呢。
那都是离她太过于遥远的东西啊。
林时兮低着头想,她这种性格就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适合进入家庭,她应该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不亲近,也不疏远。
一个人活着,然后一个人死去。
捏着黑色水笔的手指渐渐收紧,纤细的指骨处微微泛起了苍白,林时兮浓密黑睫下的眸光渐渐晦暗了起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日记本。
这日记本用了好几年了,隔三差五地就写一点,前面写过字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因为用的时间长了,纸的边缘还有点毛躁。
她盯着看的是很久之前写的一篇日记。
【你们总说喜欢我,喜欢我的脸,喜欢我的眼,喜欢我的性格,但没一个人喜欢真的我。
我根本就不是我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我没有安全感,没有道德感,自私又缺爱,经常陷进负面情绪里。
我比任何人都讨厌我自己。
每次看到像日光一样温暖的人,我都会陷入深深的自卑和绝望里,他们才是人啊,我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所有浪费在我身上的喜欢,都不值得。
我不是那个样子。
我不是。】
这是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里写的。
班里的一个男生在班级聚会上跟她告白,林时兮当时问他喜欢自己什么,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吧啦吧啦说了一通。
林时兮认真地听完,然后又认真地拒绝了他。
男孩子失魂落魄,追问她拒绝的理由。
林时兮当时是这样说的:“因为你只喜欢我开出来的叶子。”
喜欢一个人,不可以只喜欢她漂亮的叶子,也要喜欢她深扎在泥土里的根啊。
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呢?
林时兮也怕沈妄喜欢的是她刻意展露出来的那面,而不是全部的那个她,她不想看到沈妄失望的样子。
她宁愿沈妄不喜欢她,也不想让他对自己失望。
……
夜里又下起了雨,一场春雨一场暖,连着几场春雨过后,江州的温度缓慢回升起来。
随着四月份的到来,今年的春季游学会如期展开。
每年游学会的内容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去别的地方参观,领略我国的山水文化,风土人情,增加民族文化认同感。
在为期半周的游学会中,要跟同伴们共同完成小组合作的课题,等到游学会结束之后,级部里还要开汇报大会,展示小组的学习成果。
今年的游学会依旧是由学生会全程策划,但内容有所不同,从“参观”变成了“体验”,地点由学生们投票选出,定在了三佛山。
早晨七点半,大巴车井然有序地从学校北门准时驶出。
姜琳琳作为宣传部的一员,主动担负起了宣传的重任,手里拿着个大喇叭,站在大巴车头的位置,慷慨激昂地喊着:“我们定的酒店坐落于三佛山景区门口,老板是山上广福寺道士出身,精于降妖捉鬼之道,身上阳气弱,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的学生们有福了,店老板可以免费帮你捉鬼驱邪。”
“……”
几句宣传语讲完,满车皆寂。
整整一车的学生都安静了下来,聊天的不聊了,打游戏的也不打了,都细细琢磨起了老板的职业。
沈妄总觉得这宣传语有哪儿不对,他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没错,只是这次林时兮没找他写稿子,是她自己写的,但现在听起来,好像也没比他写的那些好到哪儿去。
沈妄侧头看向林时兮,表情有点奇怪:“这是正规酒店吗?”
“当然。”林时兮说,“孟一帆拉来的赞助,免费入住呢。”
“免费?”沈妄总觉得免费的东西不是那么靠谱,尤其是这个店老板还是道士出身。
“对。”林时兮点头,“老板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们每天晚上空出半小时来,看他表演降妖捉鬼之术。”
沈妄:“?”
怎么越听越离谱?
林时兮又把工作安排了下来:“对了,一会儿等到了目的地,下车之后你去跟其他班的学生都说一下,老板表演的时候记得捧捧场,多喊几声好厉害。”
沈妄:“……”
这,真的靠谱吗???
一番颠簸之后,二十多辆大巴车终于晃荡到了目的地,不少学生下车的时候脸色已经惨白了——这是晕车晕的,下来之后抱着棵树就开始狂吐。
时间有点赶,林时兮也没给大家留太多缓冲的时间,在酒店放好行李之后,就让各班班长开始清点人数,整队往半山腰上的一个村子里走。
这里才是最终的目的地。
大部队一边往村里走,宣传部一边拿着大喇叭讲着行程安排:“这次的游学会主题是——体验生活,往下细分为四种活动:拔草、放牛、扶贫、村头捡垃圾,四种随意挑选。小组可以自由组队,不限班级,六人一组,组好队之后先报给班长,再由班长报给学生会体育部。”
学生们一听这些几乎听也没听过的活动,脸色纷纷都绿了。
有人举手问:“那个,我问一下,扶贫是什么意思?”
姜琳琳解释道:“就是跟着扶贫组的干部们下到基层参加调研。”
“……”
好,算是为国家脱贫攻坚献出自己一份力。
“那拔草呢?”
“帮村民去地里清理杂草,直白点说就是干农活。”
“……”
好,体验农民伯伯的艰辛,有利于养成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
“那放牛是啥?”
“这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放牛。”
“……”
好,明白了,就是放牛娃,非常地接地气。
没关系,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机会,干活儿就干活儿吧,总比天天待在教室里不停地刷题强,学生们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191章 我知道
但等他们吭哧吭哧地爬到半山腰之后,看着眼前仿佛从电视剧里抠出来的破旧村子,一行人齐齐傻眼了。
“嚯!这地方,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
“不是说5a级景区吗?这地方也敢叫5a级景区???”
“刚才我还纳闷,怎么还会有扶贫的项目,现在看到这个村子,我明白了,确实得扶啊。”
“不是,我还是不明白,这里为啥是5a级景区啊?它是怎么敢评的?”
“没见识了吧,少年?估计是因为原生态啊,这环境多原生态了?”
“……是我见识少了。”
一通七嘴八舌的吐槽之后,学生们在大喇叭的喊声之下渐渐安静了起来,吐槽归吐槽,干活归干活,学生们虽然在嘴里抱怨着,但也没有真打算撂挑子不干的。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再说了,还有学分在上面压着呢。
宣传部一声令下,学生们开始自由结伴,六人一组,很快组队完成,领了各自的任务,任劳任怨地奔赴“战场”了。
林时兮选了小组合作拔草,学生会的几个部长都跟着她,进了她的这组,加上她之后,一共是两个女生,四个男生。
昨夜刚下过雨,地里正是泥泞的时候,踩在里面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头顶又出了大太阳,晒得要命。
沈妄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他到底是来参加游学会的,还是来参加变形记的?
谁家的游学会要来地里拔杂草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但这个活动是学生会策划的,更确切地说,是林时兮这个主席和学生会的学习部联合商定下来的,沈妄还不能吐槽什么,只好闭紧了嘴巴,继续一声不吭地干活儿。
太阳晒着,热风吹着,蚊子咬着,嗓子渴着,一群没经历过疾苦的小白菜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要不是头顶上有学分压着,分分钟就要撂挑子走人了。
齐涉拔了大半个小时的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气喘吁吁地抹着额头上的汗,忍不住仰天长啸:“这尼玛什么时候能拔完啊啊啊!!!”
“天哪,我感觉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姜琳琳一脸要昏厥过去的表情,保持着一个站也站不起来,弯也弯不下去的僵硬姿势,“我的这个腰啊,现在已经没办法直起来了。”
“好热好热好热,今天太阳晒得有点过分了吧?”刘海洋吐着舌头,不断地用手扇着风,身上的校服已经湿透了,“我他妈可太喜欢拔草了,脑门儿上的汗都没停过,这么多年脑袋里进的水终于彻底排出来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聪明的。看这排水量,今年的期末考试我得考第一。”
“嘶,好疼,这他妈是什么草?”孟一帆撅着屁股,面朝黄土背朝天,拔一茬草,吸一口气,“边缘这么锋利啊,把我手都给划破了。嘶——好疼,又划一道子。”
一行人边吐槽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
又是大半个小时之后。
沈妄把头上的棒球帽一摘,随手丢到路边,而后直起腰来,望了一眼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农田,面无表情地说了下农田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以前对一亩地到底多大没有概念,现在终于有概念了。”
林时兮闻言,抬手抹掉睫毛上的汗珠,重重喘了口气:“这就是你的收获,记得把这个收获写在小组日记里。”
“……”
同样都是在干活,你怎么画风这么清奇?
听听别人都在说什么,吐槽的吐槽,抱怨的抱怨,要么就是在随便聊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就只有林时兮,一心一意在拔草。
沈妄用一种半是敬佩,半是离奇的眼神看了她几分钟,最后又认命地弯下腰去了。
继续拔吧。
只要拔不死,那就往死里拔!
又吭哧吭哧地干了大半个小时,林时兮终于撑不住地停了下来,她的体力跟其他人没法比,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已经发出抗议了,“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人也有点喘不上来气。
然后就被沈妄强行拎到路边的树荫下歇着去了。
她靠着身后的树,半坐在地上,手按着膝盖,低着头缓了会儿,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沈妄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了过来。
估计是嫌热,他身上的校服外套脱掉了,随意地搭在肩上,也没在意地上的尘土和杂草,直接就席地而坐了。
校服,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穿上之后,哪儿都敢坐。
林时兮接过矿泉水,只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沈妄坐在她面前,一条腿微曲着,手腕松松搭在上面,眼皮一抬:“不喝了?”
林时兮摇了摇头,又是深吸一口气。
她就是体力有点差,倒是不渴,水喝多了胃里反而难受。
见她摇头,沈妄动作自然地将她手里的那瓶矿泉水接了过来,喝完了剩下的水,而后拧上瓶盖,将塑料瓶丢进了旁边的大麻袋里。
那个袋子是用来专门放空塑料瓶子的,晚上还要交给扶贫组的同学拿去卖钱。
见他这般举动,林时兮拿帽子扇风的动作停住了,歪头看着沈妄,眸光忽然轻闪了闪,语速刻意放慢地说:“沈妄,这是我喝过的。”
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一样。
“我知道。”沈妄回应她的是漫不经心的三个字。
林时兮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压根就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没忍住又说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这样不对。”
沈妄有点倦懒地眯了下眼:“怎么?”
路边种着一排小白杨,长得倒是挺高,就是枝桠上没几片叶子,遮不了什么阳光,仅有的那点荫凉都被她占去了。
沈妄坐着的地方靠外,他的身形被光线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树影里。
林时兮微仰起头来,看着少年干净而锋利的眉眼,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沈妄,男生只会和喜欢的女孩子共喝一瓶水。”
第192章 给我点时间
“我知道。”
沈妄还是这个答案。
不知怎的,林时兮听见他这样说,心脏忽然跳空了一拍,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挠了一下,她眨了眨眼,还是仰脸看向沈妄的姿势,藏在袖口下的手指却是蜷缩了起来。
沈妄向前倾了倾身,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说话还是他那种惯有的懒而淡定的语气:“林时兮,晚上给我点时间,聊聊吧。”
自从给他发完好人卡之后,这小姑娘就有点避着他了。
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沈妄自己能感觉得出来,以前林时兮总喜欢喊他干这干那的,现在基本上不叫他了,换成了齐涉,整天齐涉长,齐涉短的。
也不主动跟他说话了,像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似的。
为此,时桑还纳闷地问过他是不是和林时兮闹别扭了,谢衍倒是一眼看透本质:“兄弟,我就一个建议,该说就说,有时候窗户纸就得戳破。”
听谢衍这样一说,时桑就反应过来了,抱着胳膊一脸肯定地点起头来:“我明白了,肯定是兮兮终于发现了齐齐的好,不打算要妄哥这只猎犬了。”
沈妄那眼神“唰”一下就移了过去。
时桑还在兀自说着:“哎,说真的,人齐齐也不差啊,长得帅吧,个子高吧,学习也行啊,对兮兮那更是言听计从啊,兮兮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我这样细细地数起来,好像他当狗的话确实是比你还合格,兮兮不就是喜欢狗一样的男人?”
后半句话是对着沈妄说的。
“而且,最最最关键的是,人家齐齐嘴甜啊。”时桑手指重重戳着沈妄的肩膀,“不跟你似的,什么都不说。”
“……”
时隔多日,沈妄忽然想起了之前林时兮夸她那家教小姑娘嘴甜的那几句话。
女孩子,都喜欢嘴比较甜的么?
像是看出了沈妄的心中所想,时桑句句在理地又说了起来:“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嘴甜的帅哥啊?我是说真的,妄哥,你再沉默是金,无私奉献,墙角真就要被齐齐给挖走了。如果我是兮兮的话,我也会选齐齐的,虽然你是比他帅了点,但脸能干啥用噢?”
这个话题以时桑挨了沈妄面无表情的邦邦两捶而宣布了结束。
谢衍还笑他活该,不会说话。
时桑龇牙咧嘴。
***
沈妄的动作不太温柔,揉得她脑袋都往后仰了仰,林时兮有点含糊地“唔”了一声,由着他上手,并没有躲开。
沈妄轻挑了下眉梢,没再说什么,单手在地上一撑,利落地站了起来,又伸手随意拍了下身上的土,转身要往地里走。
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哪。
林时兮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他站起来,被沈妄轻按住了肩:“你坐着,我去。”
林时兮被留在了树荫下休息。
组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她心脏不太好的事儿,见沈妄把人拎去休息了,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放,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要多干点活。
也就是多拔两根草的事儿。
地里的一群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女孩子们基本上都穿着校服外套,没敢脱,太阳太晒了,比起热,显然晒黑更可怕。
男生则是恨不得连裤腿都撸到膝盖上面,直接把外套大咧咧地往田边一丢,身上的短袖都被掀起来,打了个结,露了大半截腰出来。
沈妄也热,时不时撩起衣服擦一把脸上的汗,孟一帆看着他露出来的那半截白得晃眼的腰腹,郁闷得不行:“为什么大家同样都是顶着大太阳苦哈哈地干活,我晒得像是江州动物园里的那只黑猩猩,妄哥就一点都没晒黑?”
沈妄的皮肤本来就白,被太阳这么晒着,只会微微发红。
孟一帆看着自己的胳膊,已经和身上是两个颜色了,上次开运动会被晒黑了两圈,这还没捂回来,现在又叠加了一层黑猩猩肤色的buff。
孟一帆真诚地去请教沈妄:“妄哥,你说有没有什么见效特别快的美白方法?”
沈妄看也没看他,抓着衣服又擦一把脸上的汗,懒洋洋地丢他俩字:“刷漆。”
“……”
孟一帆心说,你这不是屁话?
但他没胆子把这句话真的说出口来,怕挨捶,只好有点憋屈地磨了磨牙,像是非要寻个话题似的,瞄了一眼沈妄露出来的半截腰:“妄哥,别再撩衣服了好吗?你撩一次衣服,前面那几个妹子就回一次头,她们回一次头,手上就错薅一把麦苗,都他妈快给人薅秃了。”
“又不是撩给她们看的。”
“那你撩给谁看?”
组里一共就他们几个人,除了在路边树影下打瞌睡的林时兮之外,唯一的女生就是姜琳琳了,姜琳琳还裹得像是埃及金字塔里逃出来的木乃伊似的,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双眼来,弓着身,弯着腰,目不斜视地拔着草。
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光拔草就已经耗费掉了她的大半精力,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帅哥的美色。
眼睛虽然没转过来,但丝毫不耽误她做助攻,姜琳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努力牵着红线:“你这不是废话,当然是撩给我们兮兮看的咯,难不成是撩给你看?”
虽然她的兮兮正在打瞌睡,好像也没往这边看。
“那妄哥肯定是白撩了,老大最近不是一直在看齐齐?”
说话的是刘海洋。
这话一出,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卖力拔草的几个人动作齐刷刷地一顿,尤其是齐涉,整个人可以说是直接僵在了那里。
刘海洋脑袋里没长那根筋,看不出来沈妄和林时兮之间的那点暧昧气氛,只当沈妄和自己一样,都是林时兮手下的一条能干的“工作犬”。
刘海洋全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见几个同伴都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自己,憨憨地摸了摸脑袋:“啊?怎么了吗?我说得不对吗?老大这段时间不是挺喜欢齐齐的吗?”
惊慌失措的齐涉:“?!”
不是,兄弟,你在说什么???
第193章 慌得一批
刘海洋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大家同在学生会里,那就都是林时兮的“工作犬”。
林时兮这段时间喜欢重用这只“工作犬”,过段时间喜欢重用那只“工作犬”,那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沈妄嘛,顶多就是这段时间失宠了而已。
就跟《甄嬛传》里演的一样,宠妃轮流当嘛。
换到林时兮这里,就是“爱犬”轮流当。
刘海洋是这样想,其他人可就不这样想了,一时间,大家的表情各异,视线也不断地在几位主角的身上来回移动着。
沈妄听了这一番话,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但身上的气压却是明显低了下来。
姜琳琳抬高了点帽檐,若有所思:“唔,好像凉快了一点。”
齐涉在心里叫苦不堪,慌得一批。
他看一眼沈妄的神色,忽然整个人打了个哆嗦,然后原地一个弹跳起飞,直接一拳头捶到了刘海洋的脑袋上,恨不得当场把他捶到地里:“瞎说什么呢?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哪有瞎说啊?”刘海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有点奇怪地挠了挠头,看着齐涉继续憨憨地说,“大家不都看到了吗?老大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儿不都是爱找你?”
齐涉:“……!!!”
齐涉慌得不行,都要跳起来去捂他的嘴巴了。
哎呦喂我的大兄弟啊,您可别害我行不行?!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还想多活两天,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可能就要当场被人埋进地里了。
刘海洋当然听不见齐涉的心里话,嘴里的话哗啦啦地往外蹦:“噢对了,她老大说要给你发个‘学生会优秀成员’的奖状呢,还要给你发两张——”
刘海洋这话还没说完,一抬头,看见沈妄的脸色板得像是在上坟。
刘海洋:“……?”
啊,咋回事?
谁惹到他了???
姜琳琳再次抬高了点帽檐:“唔,好像比刚才更凉快了。”
“……”
整整四个小时,拔草小分队、放牛小分队、扶贫小分队、捡垃圾小分队,谁也没休息,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六点多,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一声“收工,准备开饭啦!”,学生们才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往村里走。
村头有一大片空地,现在改成了露天餐厅,学生们吃饭就在这里。
累一整天了,大家谁也不讲究了,灰头土脸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吃晚饭。
一桌上大概能坐七八个人,林时兮坐着的这桌除了他们拔草小组的人之外,还多了时桑和谢衍。
他俩先前选了放牛。
估计过程应该也不太和谐,因为时桑一坐下就开始大吐苦水了:“兮兮,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要把游学会的地点定在这儿?”
林时兮拿湿巾一下下地擦着自己手上的土,听见时桑问,认真解释道:“不是我们选的,是投票投出来的,学生会当时圈定了二十个地点,然后由全体高一学生无记名投票,以少数服从多数,最终选出来的就是这里。”
“可我感觉这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时桑心如死灰地说,“这是要我死在这里啊。”
确实,林时兮也有这种感觉。
她觉得他们好像那种下乡的知青。
但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学生会,这次游学会的主题和活动都是由全体高一学生无记名投票选出来的,公平、公正、公开,经得起问。
时桑脏兮兮的爪子用力搓了搓脸:“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我妈之前跟我说,大学最好不要报考农学专业,原来这么累啊。”
“我姐姐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她就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姜琳琳赞同道,“她跟我说,下地就是他们学习生活的日常。”
齐涉听得直点头:“所以说专业也很重要啊,有的是体力劳动,有的是脑力劳动。”
姜琳琳顺口问两句:“那你们想报什么专业?”
孟一帆摸了摸下巴,苦思冥想半天:“我感觉以我的口才适合做销售,不知道有没有销售相关的专业啊?”
齐涉:“我应该要选文科相关的吧,我高二肯定要去学文,再学物理化我头都得秃了。”
姜琳琳扭过头来:“那班长你呢?”
“没想好。”时桑一脸菜色,下巴上还粘着不知道从哪儿蹭来了泥巴,“但肯定不会是农学。”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歪了歪身子,用胳膊肘捣了捣坐在他旁边的沈妄:“妄哥,你肯定是要报化工或者心理学专业吧?”
沈妄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己被蹭上了灰的手臂。
也不知道时桑是怎么放牛的,好像在泥地里打了滚儿似的,浑身都脏兮兮的,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土。
脑袋上还插着两根长长的狗尾巴草。
齐涉顺口接了句话:“化工和心理?我怎么感觉这两个专业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啊?妄哥还对这些感兴趣?”
“害,不是。”时桑摆了摆手,好像自己叫“沈妄”一样,“我就想着沈叔叔和沈阿姨教的专业,所以才问他这么一句的,他爸妈不都是大学的博导吗?我寻思着他可能会报他爸妈待的学校吧?是不,妄哥?”
后面这句话是对沈妄说的。
沈妄懒得搭理他,低头擦着胳膊上的灰印。
在太阳底下晒一天了,嗓子都要干哑了,沈妄现在实在是不想说话,有点敷衍地“啊”了一声,算作了回答。
姜琳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悄悄地看了一眼同样正在低头认真擦手的林时兮,大概是想帮她打探一下沈妄的家庭,忽然把话题带向了沈妄,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哪个学校的教授啊?”
她的胆子大归大,但还是没大到沈妄的头上。
这话是问的时桑。
时桑这个热心肠的小家伙非常乐意为朋友解答疑惑:“沈阿姨在江州科技大学,化工院的,沈叔叔是江州医科大学,心理学院的。”
孟一帆竖了个拇指出来:“嚯,书香世家啊。”
第194章 我喜欢她
时桑三下五除二地将沈妄的家底倒了个干净:“确实,他家里人基本上都是在大学当教授的,我记得妄哥的外公外婆也是江科大的,爷爷奶奶是医科大还是海大的来着?”
姜琳琳恍悟:“怪不得学习这么好啊,这是从家庭教育上就赢了啊。”
“那倒没有。”时桑实话实说,“他家是放养政策,我感觉沈叔叔和沈阿姨不太看重他的学习成绩,好像也很少过问他的成绩,只要不是太差就行。”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人家自己争气。
沈妄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听时桑在聒噪地叭叭叭,耳根子都被他吵得疼,手臂上又连着被时桑蹭了几下,一道道的灰,索性不擦了,起身去后面找了水龙头,打算用水冲一下。
很快,桌上开始上菜。
沈妄还没回来,他手机也没拿,就放在了桌子上,林时兮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去找他了。
他要再晚点回来,估计饭都没得吃了。
天太热,虽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气温还是很高,空气里都是一股燥热,不少男孩子都把脑袋直接塞到了水龙头下面,连头带脖子地冲起了凉水来。
沈妄也洗了把脸,额前的发梢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珠。
林时兮从洗手池前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面前有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子,在仰头跟他说什么,沈妄一只手搭在水龙头上,黑睫微微向下垂着,神色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漠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林时兮的脚步一刹。
沈妄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抬起眼来,目光隔着点距离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短发女孩子还在跟他说着话:“能不能加一下微信呀?”
“不能。”
冷淡又懒散的两个字。
短发女孩子想起了贴吧里的那些“沈妄×谢衍”、“沈妄×时桑×谢衍”之类的传言,脸色顿时有点精彩纷呈,抓着手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沈同学,你拒绝我是因为谢衍吗?”
在洗手池前冲头发的学生们也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来。
听八卦,是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东西。
沈妄这次没再扯那些离谱的话,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林时兮,平平静静地回答道:“不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没移开。
林时兮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站的地方离他不远,就四五米的距离,沈妄说点什么,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女孩子明显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愣了愣又问:“我能不能问一句是谁?”
“现在还不行。”沈妄顿了下,漆黑眼眸定定看着林时兮,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平时温柔了些,“我喜欢她,可是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林时兮的呼吸都轻了一瞬。
她听得出来,沈妄那不是回答那个短发女孩子的。
他是跟她说的话。
那短发女孩子抓了抓头发,有点遗憾地“啊”了一声,低头不知道嘟哝了句什么,抓着手机跑开了。
沈妄停在洗手池边没动。
林时兮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镇定地同他错开视线,微低着头走过去,装作自己是来洗手的。
晚上起了风,吹得林间草木簌簌作响,林时兮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妄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林时兮顿时一停。
沈妄微微侧过脸,垂眸看她,瞳仁漆黑,一点如同焰火般的温度灼燃在他眼底,耀眼又夺目。
沈妄就这样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松开了手。
两人回去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了。
但却没几个人动筷子。
所有人都以一种离奇又异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满汉全席”。
晚餐依旧是外联部拉来的赞助,听说是一个承包婚宴的公司,村里办红事的时候就会请他们过来做大锅饭。
这个大锅饭好像不是很合学生们的心意。
纵然是时桑这么好养活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他手握着筷子,实在是下不去筷,扭头看向孟一帆:“帆啊,你这是从哪儿找的这公司啊,请问它是要破产了吗?这晚餐,真是寒酸到乞丐看了都要问句‘你礼貌吗’的程度。”
他这么一带头,桌上的其他人也憋不住了。
姜琳琳:“唔,感觉这不太像是大锅饭,像是讨来的饭。
刘海洋:“啊,看起来还不如海底捞的调料台丰富。”
齐涉:“这个十全大补汤,它是怎么好意思叫这个名字的,到底补哪儿了?感觉谁家的刷锅水都比这个汤浓。”
谢衍:“好像是有点寒酸了,我清明给我爷爷供的都比这丰盛。”
身为外联部部长的孟一帆:“呃,他们说的确实是大锅饭啊。”
他挠了挠脑袋,有点纳闷:“我记得我小时候老家有人结婚,我跟着我妈去吃大锅饭,人家弄得挺丰富的啊,都是大鱼大肉的,这家公司怎么搞的?”
时桑放下了筷子,叹起气来:“搁我们老家,谁家婚宴要是弄一桌这个,别说是主家了,就是客人,那也得一年都抬不起头来。”
“一年?怎么可能只有一年啊,以后只要提到婚宴,都会谈及,而且肯定会谈一生一世的。”
“何止一生一世,怕不是传到子孙后代都知道谁家抠的婚宴只有凉菜和咸菜,而且凉菜还只有大白萝卜。”
“我都能想象得到他们会怎么说了:听说你们村那谁谁家结婚请人吃婚宴,只有一个汤加点咸菜和几个凉菜啊?哎唷,是他家有什么忌讳吗?咋弄得这么磕碜啊?”
“真的是这样,别说一年了,这一桌在村里够被人当谈资说好几代人了,尤其是一有人结婚,必定被别人拉出来反复鞭尸,说谁家的谁谁谁,当年那婚宴弄得真寒酸。”
“说实话,农村要是哪家的席面弄成这样,那可能扶贫干部要直接上门一对一了。”
“是这样,就这一桌,说出去全村人都不体面,绝对能成十里八村的笑话。”
第195章 不是说聊聊?
沈妄忽然想起了前两个月上厨艺选修课的那会儿,新东方大厨教学生们做宫廷宴的一道菜,叫什么珍珠黄金白玉汤。
他们这组里还是林时兮当的主厨。
林时兮做好之后,他们三个人看着锅里的那泛着可怕而又诡异的颜色的汤,反正谁也没敢下口尝。
纵然是沈妄这么愿意给林时兮面子的人,面对这么一锅不明液体,也怕了。
只有那位新东方大厨喝了,他也不想喝,但他是不得不尝,大厨梗着脖子,艰难地咽下去了那口汤,然后哑着嗓子做出了评价:“小同学,你做的这个宫廷宴,要是真搁在古代宫廷里,那是会被砍头的程度了。”
噢对,林时兮自己也尝了。
只能说她真的是太好养活了,完全不挑食,面不改色地在新东方大厨堪称惊恐的眼神中喝完了一整碗,并且有点困惑地做出了自己的点评,像是不明白大厨为什么会说这汤不行:“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呀。”
大厨:“……”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而眼前,面对着这桌清汤寡水,也只有林时兮带头动了筷子,她身为学生会的主席,就算这饭再难吃,她也得做个样子出来。
林时兮咬了口白萝卜,细细品尝一番,而后咽了下去,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她从容不迫地点头:“味道还可以。”
听了这句,桌上众人微松一口气,纷纷拿起了筷子来。
毕竟也是饿了一天了。
一桌子的人,只有沈妄、谢衍和时桑没有动筷。
并且脸色好像还有点绿。
显然,这句“味道还可以”勾起了他们脑海深处的某些不太美妙的记忆。
比如,珍珠黄金白玉汤。
再比如,辣炒西瓜皮、西瓜籽拌豆腐。
齐涉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五官都皱巴成了一团:“这哪里是味道还可以,明明是没有一点味道,感觉像是在啃树皮。”
他怀疑林时兮的味觉可能不太好。
姜琳琳同样也觉得这玩意儿有点难以下咽了,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干巴巴的树皮。”
林时兮倒是挺淡定,面不改色地把碟子里的那片白萝卜给吃掉了,这才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不太好吃。都忍忍吧,就当是参加变形记了。”
姜琳琳有点匪夷所思:“这个公司,大锅饭都能做成这样,它居然还没倒闭?”
齐涉举了举手,非常有礼貌地征询道:“老大,我能不能投诉它?”
“不能。”林时兮面不改色又咬了片白萝卜,“这是免费的。”
齐涉嘀咕起来:“就算是免费的,也不能做成这样吧,就这菜,我感觉庙里的大师看了都得说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受苦了’。”
姜琳琳愁眉苦脸地叹气:“我这一生行善积德,这是犯了何等大罪啊,被贬到这里啃树皮?”
“我应该罪不至此吧,感觉咱们市监狱里吃的都比这个好。”
“不如下山之后结伴找个牢坐吧。”
一片连吐槽带抱怨声中,林时兮慢吞吞地把第二片白萝卜吃掉了,这才抬头温声说:“等会儿还有事要干,得十点多才能下山,山路接近一个半小时,到酒店的话差不多要十二点左右了。现在不吃饭,饿了的话只能去地里啃草了。”
吐槽声瞬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碗筷碰撞声。
很好,开始吃饭。
林时兮说的等会儿要干的事,其实是额外多出来的工作,本来吃完饭就能下山的,结果放牛组的放牛娃们把牛给放丢了。
还丢了好几头,要把丢了的牛找回来才能回山下的营地,大部分学生都帮着出去找牛了,剩下的在数麻袋里的塑料瓶子,准备明天拖到村口去卖钱。
趁着这个时间,林时兮出了村子,本来以为她下午没怎么干活儿,组里的进度可能会慢一些,结果一看路边那些堆着的用来装杂草的大麻袋,他们组反而是拔草拔得最多的一个。
在村口转了一圈,林时兮继续往外面走,沿着乡间小路走了没两分钟,就感觉自己身后好像跟了一个人。
步子一顿,她回头看过去。
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沈妄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林时兮眼底微有诧异,而后停了停,等着他跟过来。
“怎么出来了?”
她朝沈妄身后望了眼,几个学生会的男生还在吭哧吭哧地数矿泉水瓶子,数到一半,有人一插话,数到几,忘了,又得重新再数。
沈妄朝她身后的田野一点,语气轻描淡写的:“女孩子晚上来这里,不安全。”
田野空旷,四下无人,唯有寂寂的长风掠过长势茁壮的麦苗,带起一片混合着各种虫鸣的簌簌声,看起来确实是有点吓人。
一个天然的拍摄乡村鬼片的绝佳场地。
林时兮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也不是她胆子大,她是看不清楚。
视野中都是模模糊糊的。
刚才能看清沈妄,还是因为他就在村口的那个大路灯下面,但凡他再往前走两步,是人是鬼她都分不清了。
她可能会以为跟着自己的是一个被风吹起来的大塑料袋。
出了村子就没有路灯了,小路弯弯曲曲地往黑暗中延伸过去,林时兮朝前面看了眼,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想要打开手电筒模式,想要照一下路
只是刚滑开手机屏幕,捏着的手机就被人截走了。
林时兮立刻抬起头来。
而那位“打劫者”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从她手里抽走手机的动作格外流畅,也格外利落,林时兮在那一瞬间,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拿的是他的手机了。
“沈妄。”林时兮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干嘛呀?”
沈妄捏住手机边儿,松松一转,手机在他修长骨感的手指间划过半道漂亮的弧线,而后被他利落地一收:“之前不是说要聊聊?”
“……”
林时兮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