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护短
然后得出结论:确实是太客气了,但是不能动手。
动手的话会引发连锁反应的。
——可能会有老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上个来九中挑事的隔壁校的学生,被本校路过的体育老师一巴掌呼进了江州第二人民医院的骨科急诊里,至今那学生走路还拄着拐杖,右腿上的石膏板都还没拆下来。
学生会光给那倒霉孩子看病做检查,就支出了好大一笔钱。
“松开。”林时兮垂下来的眉眼中透着冷淡。
“要不是爸非要我过来找你——”
江鸣的话还没说完,抓着林时兮的那只手的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那人的力气很大,像是生生捏到了他的骨头上,江鸣脊背登时一绷,立刻吃痛地松开了手。
“嘶……”江鸣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起头来,而后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
那是一种如同墨色般的纯粹黑,仿佛完全透不进光去,初看起来像是风平浪静的深海,海面下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暗潮汹涌,这样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会透出极重的压迫感。
江鸣从这双眼睛里读出了一行字,并着一个冷漠的标点符号:你说你妈的屁话呢?
江鸣:“……”
这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话还要气人。
江鸣再次无能狂怒。
江鸣的另一条胳膊高高举起,爪子攥成拳头一把挥了过去,却被沈妄再次捏着手腕截住,生动形象地为观众朋友们上演了“被命运扼住了咽喉”的一幕。
江鸣第三次无能狂怒。
沈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总觉得这人的脑子好像是不太聪明。
眼看着失态升级,似乎要朝动手的那个趋势发展,林时兮眸底的那点漫不经心的冷手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了沈妄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沈妄,别在学校里打架。”
沈妄没有松手,只是稍稍侧过眸来看她。
那双雾气弥漫的蓝灰色眸子里分明还藏着某些晦暗的阴影。
林时兮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忧心忡忡地又说一句:“万一有热血沸腾的老师也加入进来,那就不好了。”
沈妄:“。”
哦对不起,忘了这茬儿了。
九中是出了名的护短,上至老校长和领导班子,下至各年级和各班的老师,都是极其、特别的护犊子。
外校学生和本校学生完全是两个待遇,关起大门来,本校的学生之间怎么打,他们不管,还会乐呵呵的搬个板凳过来,前线围观吃瓜。
但外校学生不行。
如果有校外人员同本校学生发生冲突,他们往往会选择加入,而不是劝架。
经常会有别的学校的老师找过来说:“你们学校的老师是怎么回事?居然都跟学生动手了,到底还有没有点师德了?大人欺负孩子啊,信不信我去报警?”
但九中的老师们完全不屑一顾,傲得一批:“报就报呗,随你们的便咯,反正是你们学校先过来我校挑事的,怎么说都是你们理亏。”
第137章 一夜返贫
“而且双方都动手了,这就不叫欺负了,这叫互相殴打,简称互殴,懂吗?”
“反正要拘留的话,大家就一块拘留好了,我们无所谓啊,等拘留完出来,还能继续回学校上班,校长还得说我们尽到了老师的职责,保护了我校学生的人身生命安全,最后还得给我们这些见义勇为的老师开个表彰大会。”
“你们学校的学生可就不一样了,肯定会留下档案记录,到时候不论是上大学,还是毕业以后找工作,那都难咯。”
这样吧啦吧啦一顿说,最后说得对方老师哑口无言,只得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林时兮在拉架的同时,还像是有所感应般地往周围瞧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路边看到了几名年轻的老师,领头的是他们班的化学老师——小刘老师。
包括他在内的四五双眼睛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小刘老师甚至已经在做着热身准备了,态度积极地“咔咔”活动着手腕脚腕的骨关节,就等着这边的指令一发,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夺得“尽职尽责”称号的头筹。
林时兮仔细端详了下小刘老师那分外有安全感的壮硕体型,心底缓缓浮现出一个明确的认知,他要是参与进来,那就不能叫互殴了,得叫单方面殴打。
小刘老师这一拳头挥过去,至少能把江鸣打飞二十里地。
飞的过程中连停都不带停的。
就跟那愤怒的小鸟似的,“唰”一声发射,然后“咚”一声,人没了。
学生会是真没钱赔人医疗费了,上个月,九中联合附近几所学校开展了一个名叫“发扬体育精神,弘扬篮球文化”的友好交流活动,各校的体育老师们以学校为单位组队打篮球对抗赛。
本来是挺好的一活动,结果画风跑歪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友好文化活动发展成了武力在线切磋,九中的体育老师队是比一场,打一场啊,再比一场,再打一场啊。
直至打遍亚东湾这八所学校无敌手。
风头是出了,但学生会是倒霉了,林时兮带着各位部长跟在体育老师们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挨个挨个学校的报销医药费。
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林时兮一查账单,看到会费余额的那一瞬间,当场就表演了个安详去世。
余额:0.02。
直接是一夜返贫了。
辛辛苦苦大半年,只一天的功夫就被那群不省心的败家子们给败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现在再有人登门要医药费,那就只能靠孟一帆再去伸脖子看热闹,祈祷哪个不长眼的人能再给他闷头一酒瓶子了。
综合思量之下,林时兮最后选择了另一个解决方法——去找战斗力没那么强的保安老大爷,老大爷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拎着警棍往那儿铿锵有力地一杵。
这效果极佳,老大爷们连话都没用说,江鸣就乖乖地走人了。
小刘老师有点遗憾地放下了自己壮硕有力的胳膊。
唉,没打起来。
第138章 无条件的
唉,没打起来。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静待下一次的出场机会。
总有一天,他的名字也可以第一个出现在学校表彰大会上,他坚信,那天终将会到来!
出了学校,林时兮也没往远处走,就在附近的美食街上找了间凉粉小吃店坐了下来。
可能是还没到吃饭的时间点的原因,店里也没什么人,除了最前面有两个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生外,店里就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在收银台前忙活。
林时兮点完餐过来坐下,她选的是个临窗的位置,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
街道对面,江鸣站在路边的行道树下,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了过来,他手里还举着手机在耳边,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林时兮只扫了他一眼,就毫无兴趣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沈妄去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之后,直接放在了林时兮手边,林时兮动作放轻地伸出手来,指尖在瓶身上碰了碰,细白的手指上立刻缠绕上了一股凉凉的雾气。
她没看沈妄,只盯着眼前那瓶满是水汽的矿泉水,慢吞吞地说:“我以为你会问我刚才那人是谁。”
沈妄闻言,轻扯唇角“啧”了一声:“不用问也看出来了,傻逼而已。”
他现在忽然有点感谢“傻逼”这个词语的发明人,这个发明人为我国的语言交流文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像那种傻瓜啊,笨蛋啊,二货啊之类的词语,说出口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带出一丝丝宠溺和暧昧,只有“傻逼”这个词,戾气十足,褒贬分明,极其耐用,经久不衰,一定可以流芳百世。
沈妄点评完傻逼,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林时兮,你觉得让你不开心的人,可以不跟我提。”
他也不是没有好奇心,但如果林时兮不想提,沈妄也不会开口去问。
没必要提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林时兮因沈妄的话而笑,一双淡色的眸子终于抬了起来,眸光隔着半张桌子落在他的脸上:“其实还好吧,也没有不开心,就是挺想揍他一顿的。”
“行。”沈妄这次答得更加利落,“现在是在校外了,我帮你摁住他,你随便揍。”
林时兮听得又笑,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
方才因为江家的那些旧事而糟糕下去的心情,在这一瞬间,随着沈妄这几句话的出来,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连缘由都没问,就选择了无条件地,站在了她的身边。
沈妄抬眼看向林时兮,在他的印象里,林时兮经常是这种笑着的模样,唇角微扬着,眼睛弯弯的,但其实她很少会笑入眼底。
沈妄向前倾了倾身,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漂亮的眉眼跟着一松:“终于笑了啊。”
林时兮没有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她忽然觉得先前学生会纳新的时候,把这只看似高冷,实则比谁都靠谱的“猎犬”招进来,是她接任学生会之后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第139章 林时兮的家庭
面对沈妄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是不能提的。
就像刚才那样,他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就明确露出了一种偏袒的态度。
林时兮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家庭:“沈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九中吗?”
她轻轻垂下眼睫去,目光有一点空。
沈妄凝视着她:“嗯?”
林时兮托着脸感叹道:“因为九中给的钱真的是太多了啊。”
她一开始没想报这所学校的,但奈何,九中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有钱啊。
尤其是对学生,那奖学金发的更是一点都不手软。
不愧是以“遍地是黄金”的传说而闻名于江州内外的市级私立高中。
其实二外也有高中部,离她家也很近,又是熟悉的校园环境,如果不是因为秦不言说,九中会给优秀学生全额奖学金,以及远超一线城市小白领工资的补助金,林时兮不会考虑这所学校的。
离她家太远了,来回很不方便。
但她需要钱。
她不想跟江家扯上关系,也不想要江家的钱,九中的这个“用钱来吸引优秀学生报考本校的制度”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不光是全额奖学金,还有各种补助补贴,以及各种活动的奖励奖金。
听秦不言说,上一届的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一的学长,在毕业的时候光是各种奖金就攒了七位数,因为他考一次第一,学校就往他的账户里打一次钱,考一次,就打一次。
进入高三下学期之后,月考变成了周考,学校打钱打得更频繁了。
林时兮觉得像她这种容易冲动的人,就应该被九中狠狠打一笔钱,以此来冷静一下。
于是听完之后,林时兮当即表示:我来了我来了!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马不停蹄地跑来了!就这里了!谁也不能阻止我来这所学校求学!从此之后,九中就是我最爱的母校!没有之一!!!
挑了个话头之后,林时兮又歪头往窗外看了眼,对面的街边已经不见江鸣的身影了,话锋轻轻一转:“刚才那个人,算是我哥哥吧。”
沈妄捕捉到了其中的重点:“算是?”
“严格来说,他是我大伯的小儿子,按亲戚关系来讲,我得喊他堂哥,但后来他被江宗淮——哦,就是我爸爸,他被我爸爸抱养过来之后,就改了户口,成了我爸爸的养子。”
沈妄注意到林时兮在说“我爸爸”这几个字的时候,眼底是能明显看出排斥的情绪的,若非必要,她似乎连承认都不想承认这层血缘关系。
其实林时兮和江家的那些事说起来也简单,总结成四个字就是:重男轻女。
一切的根源都在这上面。
当年,林时兮的父亲江宗淮因为林渺的那双眼睛,对其一见钟情,林渺在哥哥林烽的撮合之下,顺从地同江宗淮结了婚,林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在生女儿时大出血,差点儿没从手术台上下来,之后也无法再有孕。
江宗淮和江家二老对此却是极为不满。
第140章 对不起
因为生的是个女儿,林时兮就随的母姓,后来没过几年,江宗淮和林渺两人就离婚了,由于林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家庭条件这方面又远不及江家,女儿自然就被判给了江宗淮。
在此之后,江宗淮又娶妻生子,只是生的两个孩子仍然都是女儿,不出意外地又离婚了,两个女儿都给了女方。
江宗淮至此死心,从江家大哥那里过继了个男孩儿,当成自己儿子来养。
都说人是没有三四岁之前的记忆的,但林时兮记事很早,甚至记得在她一两岁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江宗淮和林渺还没离婚,因为江家二老要孙子传宗接代的观念,江宗淮对林渺的不满持续升级,动辄便是打骂。
在林时兮的记忆里,江宗淮总是在打林渺,没有任何缘由,说动手就动手,有时候也会牵连着打她。
这种时候,林渺总会蹲下来抱住女儿,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去那些拳脚,沉默而无声地忍受着这些。
直到后来,两人终于离婚,只是林渺没办法带走女儿,林时兮就这样被留在了江家,但江家所发生的暴力却从未停止过。
林时兮再一次看到林渺的故事在江宗淮新一任夫人的身上重现。
拳打脚踢,羞辱责骂。
新夫人是个脾气炸的,娘家又有哥哥和爸爸妈妈撑腰,一点都不怂地操着刀跟江宗淮大干了几场之后,当即表示道,赶紧给爷死,老娘不伺候了,留着你家的皇位给你家太子继承去吧。
扭头就去办了离婚手续,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
在此之后,江宗淮从大哥那里抱来了江鸣。
对于江家二老来说,江鸣不论是作为他们大儿子的孩子,还是过继成小儿子的孩子,那说到底,都是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孙子。
对孙子的纵容,对孙女的苛责,态度越发明显。
林时兮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同样都是小孩子,为什么她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对她,和对哥哥,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后来才明白,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在江宗淮和江家二老看来,女孩儿根本就不能算是江家人,迟早是要嫁人的,也无法像男孩子一样传宗接代,继承家业。
有了儿子之后,江宗淮也不在意女儿到底留不留在江家了,爽快地松口将林时兮送回了林渺那里,可惜林渺没多久就抱病而终了。
林渺是一个温柔到近乎懦弱的女人,从听着哥哥的话,嫁给江宗淮,跳进了火坑里,后又被江宗淮逼着离婚,连女儿都被抢走。
娘家并不是退路,而是另一个火坑,离婚回了娘家之后,迎接她的只有来自哥哥的苛责。
她一生都活在丈夫和哥哥的阴影里。
她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妈妈把你生成了女孩儿。”
她甚至对丈夫也感到抱歉,闭眼时反复喃喃着一句话:“对不起,我生的是女儿。”
第141章 不是你的错
这么多年间,林时兮曾无次数回想起这两句话,总会觉得挫败又无力,林渺的死,就像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脊背上,让她几乎无法直起腰来。
两句对不起。
一个是因为女孩儿,一个是因为女儿。
林时兮怔怔地望着窗外,有点自嘲地说:“虽然外婆一直跟我说,这和我无关,但江宗淮的所作所为,就会让我觉得这就是我的错,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所以他才会对我妈妈这样,打她,骂她,甚至逼着她离婚,最后抱病而死。”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
她就想让江宗淮他们知道,男孩子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做到多么好,在他们眼里,生错了性别就是她的原罪。
谁让她是个女孩儿呢。
她什么都做到了最好,到头来也只得到了一句“可惜是个女孩儿”。
呵,可惜。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就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
看明白这一点之后,林时兮毅然决然地跟江家断了联系,连江家的抚养费都不肯要。
她年龄太小,未满十六周岁不能去兼职打工,生活确实是难了些,好在义务教育阶段不收学费,学校又对困难学生定时发放了生活补助,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平静地过了下去。
林时兮以为江家这一页就此掀了过去,但这两年里,江宗淮又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个不闻不问十几年的女儿来了,不仅问她要不要搬回江家住,还和她打起了亲情牌。
老太太住院也有月余,江宗淮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了,非要让她去医院看看,试图修复上这段断裂的亲情关系。
林时兮对此的反应是毫不犹豫地拉黑了他的手机号。
有些事过去了,并不代表没发生过。
她小时候在江家的那几年,老太太对她非打即骂,完全是把她当作一个玩具的态度,大人的这种态度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小孩子,江鸣在这种家庭氛围中也学会了暴力。
这些事,林时兮能记上一辈子。
她不是圣人,学不会以德报怨,如果不是嫌太麻烦的话,她都想在家里日日供上三炷香,来祈祷老太太早日入土了。
江宗淮还想让她去医院看老太太?
拉倒吧。
她要是去了,那只会拔了老太太的氧气管。
还能给医生们当场表演一个最快拔管术,动作绝对标准,绝对利落,保证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可以录下来当成模范视频来循环播放。
林时兮最后的尾音落下,空气里便安静了起来,唯有头顶的小风扇还在转动着,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沈妄眼眸晦暗下去,薄唇微抿出一道冷锐的线,神色静静地看着林时兮,小姑娘现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事过之后的那种格外云淡风轻的语气。
好像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沈妄听得出来,她确实是想把这一页给完完全全地翻过去,但心里终究是有道怎么都无法祛除的疤,那道疤就横刻在她的心脏上,永远都不会消失。
那是她一生的阴影。
“林时兮。”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掌心干燥,透着暖意的温度。
“这不是你的错。”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静中,林时兮听见面前的少年这样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妄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起来:“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她知道,她的女儿不会比任何人差,是一个特别特别,优秀的女孩子。”
少年咬字清晰,声音低而沉缓,字字句句中都透着肯定,一点一点地传进她的耳中。
女孩子又怎么了。
性别并不能代表什么,这不是她的错,是那些性别歧视的人的错。
林时兮怔了怔,眼眶蓦然有些热了起来。
她自小在否定和打压中长大,周围环绕着她的一直都是负面的声音——“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有什么出息?”、“读书好又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女孩儿都是头脑发育得比较早,男孩子后劲儿才足啊,过些年就能看出来了”。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很好,不比任何人差,你的妈妈会因你而感到骄傲。
一股骤然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梗在了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出口,林时兮黑软的睫毛颤了颤,嗓音轻而艰涩:“沈妄,谢谢你。”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也没他们说的那样差,那样的,不堪。
“林时兮,不用谢我,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沈妄揉着她的头发,动作更温柔了些,“即便我不说,也不能改变你很好的这个事实。”
林时兮微仰一点脸来看向沈妄。
沈妄眉眼间带着点未散尽的湿气,漆黑眼瞳像是被水浸染过一般,显得比平时更深了几分,林时兮定定看着他,眸光中映着一点仿佛灼烧起来的火苗。
少年分明还是平日里那副锋利又冷淡的模样,望过来的眼神却是难得的温柔。
她微抿了下唇角,正要张口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句:“你们俩干嘛呢?”
声音很是熟悉,带着点好奇的语气。
温情的气氛被打破。
林时兮下意识地循声回过头去,看到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时桑,时桑后面还跟着谢衍。
两三米的距离,时桑大步走了过来,停在餐桌与餐桌之间的狭窄过道里,沈妄瞥他一眼,把手收了回去:“没什么。”
这就是懒得跟他说的意思。
时桑已经习惯了他亲爱的兄弟的这种双标态度,他亲爱的兄弟对林时兮就是“好好好,行行行,没问题,你说啥就是啥”,对他就是“啥,你说啥,你还是别说了,我今天没带耳朵出门”。
没办法,自己选的兄弟,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宠着咯。
第142章 大爷还是你大爷
时桑也不在意沈妄的这种敷衍态度,拽着谢衍一块坐了下来:“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吃呗,兮兮?”
他笑眯眯地看向林时兮。
林时兮应得很爽快,反正都是吃饭,多两个人,少两个人,也没什么区别,而且时桑还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开心果,有他在的地方,氛围总是格外的轻松和谐。
时桑去收银台前点了两碗牛肉粉,点完也没过来,就倚着收银台,跟那老大爷唠着嗑:“大爷,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很久了,您开这店挣钱吗?”
牛肉粉五块钱一碗,四五年了都没涨过价,碗里面的牛肉块至少有半斤,这市场上的牛肉都卖到八十一斤了。
这店里每卖出一碗牛肉粉去,就得亏五十块钱。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大爷乐呵呵地回道:“不挣啊。”
时桑:“不挣钱您还开这店啊?”
“开着玩嘛。”大爷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家里在市区有十几套房呢,光收租金一个月就七八十万,我也不指望这店挣钱。”
时桑:“……”
打扰了。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这个时间店里的客人也不多,大爷嘴里咬着根没点燃的烟,一侧的胳膊肘靠在收银台上,兴致盎然地同客人们搭起话来。
林时兮他们这一桌就在收银台前面,四个人又都没校服,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学生,大概是觉得谢衍长得就一副挺好说话的模样,大爷一直在追着他问东问西的:“娃娃仔,今年多大了啊?有没有对象啊?结没结婚啊?”
谢衍只想安静地吃个饭,答得非常敷衍:“嗯,今年刚好四十了,对象现在没有,以前有过,离婚都离三次了,孩子三个,结一次生一个,大的今年大一,小的今年初一,都跟着他妈,不大不小的那个——”
说到这里,谢衍指了下已经听呆了的时桑,敷衍而又礼貌地道:“在这儿呢,今年刚好高一,跟着我。”
“啊、啊?”大爷看起来非常震惊,夹烟的手指着时桑,一脸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你儿子啊?”
谢衍“嗯”了一声。
时桑:“?”
时桑一脸扭曲,忍了半天才堪堪忍下了涌到嘴边的那句“草”。
大爷看了看两人,满脸疑惑的表情:“可我怎么感觉你俩看起来差不多大啊?”
谢衍露出了一个神秘微笑:“那是因为我练功练的,童颜不老。”
大爷更震惊了:“啊、啊?你还练功?练什么功?”
“武当太极驻颜术。”谢衍道,“每天零点定时打坐,汲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坚持十年,青春永驻。”
大爷看起来被他说得非常心动,嘴里叼着那根深色的烟,搓了搓手有些期待地问:“那那那你们这个什么太极术,有什么修炼要求吗?”
“不太清楚。”谢衍继续敷衍地说道,“我就是一门外弟子,不负责招生,您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自己给武当山打电话咨询一下。”
“好好好。”
第143章 有钱没脑子的帅哥
“好好好。”
大爷非常开心地应了下来。
跟谢衍聊完驻颜术,大爷又盯上了沈妄,热情不减:“娃娃仔,那你哩?今年几岁了啊?结婚了没啊?有孩子了吗?”
“没结婚,没有孩子。”沈妄慢条斯理地拧上矿泉水的瓶盖,下巴朝谢衍的方向点了下,“比他小点,今年三十七。”
“嚯!老弟,你居然三十七了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啊,你这看着也就十六七啊,你是不是也练了驻颜术?”
“没,我没练。”沈妄平静地说道,“我就是因为没结婚,也没孩子,所以才这么年轻的。”
“……”
大爷看起来有点怀疑人生。
林时兮差点儿笑出声来,咬着勺子侧头看了沈妄一眼,沈妄脸上就明明白白地写着八个大字:“不婚不育,青春永驻”。
看到没,这就是经历过育儿选修课的人。
九中可谓是为解决全球人口增速过快的问题做出了卓越贡献。
大爷满心纠结地盯着沈妄看了足足五分钟,大概是觉得他这张脸不婚不育实在是有点可惜,又忍不住多聊了两句:“那你找没找对象啊?要不大爷给你介绍一个?我有个侄女儿,今年刚满三十,也没结婚呢,要不你们先加个微信聊聊啊?”
“不了,有对象了。”
“有对象啊,那怎么还没结婚呢?你看你年纪都这么大了。”
“不急,她还没离呢。”
“……”
大爷安静下来了。
林时兮一口矿泉水呛到了喉咙里,低着头咳嗽不止,沈妄递来两张餐巾纸,又拍了拍她的背,神色淡定又平静,完全不在意大爷异样的眼神。
大爷是个热心肠的大爷,又对着沈妄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道德观念,咬着牙苦口婆心地劝他道:“哎呀,你、你你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呀,你这不就是小三嘛,还是个混得不行的小三,她都是骗你的啦,肯定不会离了再跟你好的嘛。”
“怎么会。”沈妄不紧不慢地说,“我把房子、车子、银行卡、保险受益人,都写成她的名字,她这样肯定会跟我结婚的。”
大爷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同情,又怜惜。
大爷是个好人,咬了咬牙再度劝道:“哎呀,小伙子……啊不对,小老弟,你听我跟你讲的啦,她不是爱你,她是爱你的钱和房子啦,你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骗得连裤衩都不剩的哦。”
“没关系。”沈妄充分地展现了一个恋爱脑该有的表现,平铺直叙地说,“她骗我,不就证明了她爱我?她为什么不去骗别人,非要来骗我?她一定是太爱我了。”
“……”
大爷觉得他脑子可能不太好。
有钱又没脑子的帅哥,应该就是指的这种。
没想到被他碰上了。
“小老弟,话不是这样说的。”大爷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已经隐隐透出绝望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他就没见过这种人,“你这个逻辑就很有问题啊!”
第144章 黑名单
“这样吧,你要不先跟我侄女儿认识认识?当个朋友也好嘛。”
大爷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捞这个恋爱脑一把,那就尽量捞上一把:“我侄女儿人挺好的,性格开朗乐观,长得也挺漂亮,现在在江州电影学院当舞蹈老师呢。哦对了,还没问你是做什么的啊?”
沈妄:“嗯,我在火葬场上班。”
大爷:“?”
这个行业有点陌生,大爷愣了愣:“啊、啊?你、你是负责火化的吗?”
沈妄:“不是,我在技术部门,主要负责吹唢呐和念经作法。”
“你、你这个行业有点冷门啊?”大爷硬着头皮往下聊,“工资应该挺高的吧?”
“不一定。”沈妄轻描淡写地说,“工资高不高主要是取决于这个月有多少死人,多了就高。”
“……”
大爷彻底安静下来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饭结账走人,大爷都没再说一句话。
林时兮觉得这个店他们以后可以不用来了,大爷估计要把他们几个都给拉进黑名单里了。
运动会连着开了两天。
这周的周日,下午五点钟,云川九中秋季运动会的闭幕仪式准时开始。
高三的学生已经提前回教室了,看台上只剩下高一和高二年级的,齐川老师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稿子,在看台上精神十足地替校领导们发着言,台下的学生听得一阵昏昏欲睡。
林时兮也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旁边座位上的齐涉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老大。”
林时兮用力揉了把脸:“嗯?”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说。”
齐涉抬手指了指头顶:“你抬头,往上看。”
林时兮抬头,顺着他指的地方向上看。
齐涉一脸真诚地问道:“老大你看,你头顶上的这片云像不像我上次递交的报账申请?”
“……”
林时兮的后半个哈欠咽了下去。
齐涉伸手比划了一下,表情更加真诚:“你看这片云的形状是不是很像一千八百二十一块钱?”
“……”
林时兮连揉脸的动作都停了。
片刻,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扭头去看后排的孟一帆,压着点声音问:“齐涉的那个账单没给他报吗?”
“不是不想给他报,是学生会的账户里真没钱了。”孟一帆的那张脸都皱成了窝瓜,“上周刚把十一月和十二月的社团活动经费批下去,就还剩一点。”
林时兮知道孟一帆口中的“一点”通常是以“万”字为计数单位的,于是斟酌着问了句:“那一点,不够给他报销的吗?”
“本来是够的。”孟一帆说,“但是昨天唐老师不是去隔壁学校,跟他们那个篮球队的商量市运动会联赛的事吗?”
一听这话,林时兮的眼角就条件反射地跳了两下:“别告诉我,唐老师和邻校的也打起来了?”
“不是。”孟一帆终于给出了一个否定答案,却不是林时兮想听的答案,“唐老师兴奋过度,摔了一跤。”
林时兮:“?”
什么?
第145章 真是好主意
孟一帆如实道来:“七中同意咱们校队的当他们联赛的队长,唐老师一高兴,走路的时候没看脚下,一不小心踩香蕉皮上了,结果摔成了骨折。小刘老师送他去医院拍了个片子,腿上打了个石膏,还顺道买了个轮椅,光轮椅就花了六位数。”
“……”
什么轮椅啊,这么贵!
干脆去抢好了嘛!
孟一帆又提了个解决方法出来:“没事儿,让齐齐别慌,我明天就去拉新的赞助去,拉来赞助就给他报销。”
林时兮回过头来:“听见了吧,他明天就拉赞助去,你要相信孟同学的能力,估计两天就能拉回来。如果不行的话,我先把唐老师的轮椅卖了去。”
齐涉:“?”
齐涉瞪大眼睛,忽然觉得他其实也不急着报销了:“那那那唐老师出行怎么办?”
“宣传部不是有辆三轮车吗?”林时兮想得面面俱到,“让他先暂时坐那个吧,而且齐川老师这么热心肠,想必他会很乐意蹬着三轮接送唐老师上下班的。”
“……”
真是个好主意。
这场秋季运动会结束之后,学生会的工作终于轻松起来,各种社团活动跟学生会的关系就不大了,主要是交给各自的社长负责,除非是一些大型的、涉及到各年级学生的活动,才会由学生会牵头组织,出面协调场地和时间。
进入十一月份之后,江州开始频繁下雨,一个月下两次,一次半个月,连着下了这么几场之后,温度一度降至了零度以下。
十二月中旬,江州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冬日的天色黑得早,第三节课还没下,外面就已经是一片沉沉的夜色,层云蔽日,暮色四起,平地而起的风卷起冬青的枯叶,裹夹着寒意呼啸着而去。
林时兮手里习惯性地转着一只黑色水笔,转头朝窗外看去,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讲台上,大病初愈的唐封老师拿着张课堂测试的卷子,一边讲着上面的最后一道压轴题,一边捏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着。
“好,咱们再来继续往下看这道题的第二小问,这个求的是什么啊?压力,对吧?那如果想求这个压力——”
他的话还没说完,广播音响里就先响起了下课铃声。
唐封老师嘴里的话登时一停,立刻收起了试卷,精神抖擞地直起了腰来,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多说了:“下课啦下课啦,那这道题就留到下节课再讲吧。当然,有等不及的同学也可以来办公室找我,但尽量还是克制一下,能别找就别找,好吧?那是下班时间。好了,下课!”
随着这声“下课”,唐封老师像是一阵龙卷风般地刮出了教室。
拒绝内卷,从你我开始,从现在开始。
林时兮手里转着的笔“啪”一下掉在了桌面上,刚好把脑袋埋在书立架后面呼呼大睡了一整节课的同桌给震醒了,孟园园埋下去的脑袋动了动,随后双手搓着眼皮,困蔫蔫地抬起了头来:“下课了?”
第146章 合作愉快
“下课了?”
“嗯哪。”林时兮把笔捡起来,丢到了两人中间的笔筒里,顺手收起了桌上摊开的试卷,“你真一点都不听物理了呀,下学期还有个结业考试呢。”
“没事儿,我有秘诀,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宇宙深奥,选c无敌,到时候结业考试,我唰唰唰全选c就完了。”
“……这能行吗?”
“不行也要行。”孟园园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双手摊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也没别的办法了,像物理这种学科啊,它是学得牛逼的真牛逼,学得不行的也是真不行。”
她,显然就是那个不行的后者。
吐槽完物理,孟园园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短发,从塞得满满当当的桌肚里扒拉出了一沓语文试卷来:“兮兮,你要是现在没事儿的话,帮我发一下试卷吧?”
林时兮应了下来,从她手里接了一半。
这是昨天留给学生们当家庭作业的试卷,据说是老陈和几个实验班的语文老师一起出的题,主要是想帮学生们巩固下古诗词和文言文这部分的知识点。
因为快到期末考试了,他们这几个实验班学生都偏科得厉害,用孟园园的话来说,就是语文牛逼的是真牛逼,不行的也是真不行。
老陈试图在期末考试之前为偏科学生做一点徒劳的努力。
林时兮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卷子刚好是沈妄和谢衍的,他俩可是真兄弟,试卷几乎是一模一样,答案一样,分数一样,除了上面的字迹不一样。
哦,还有名字不一样。
老陈出的题覆盖了本学期的大部分考点,有诗词填空,也有文言文重点词句翻译,一共是二十道,他俩错了十八道,得了十分。
鲜红,刺眼的,十分。
明明书上都有答案,就是懒得去翻书。
今天早晨,上早自习的那会儿,林时兮就听见沈妄跟谢衍要试卷来看:“谢甜甜,昨天老陈发的那张语文卷子,你写了么?”
谢衍:“写是写了,但没翻书,自己写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没空着,这是我对语文最后的尊重。
说完,谢衍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试卷来:“要么?”
沈妄:“要。”
谢衍:“写了一半,剩下的那半你写吧。”
沈妄:“那我写完,你还要抄上么?”
谢衍:“要。”
两个“要”字,见证了两人坚如钢铁般的友谊。
这绝对是真朋友,一个敢借,一个敢抄。
这半年来,林时兮光是听老陈在课上念叨他俩,都听得耳朵要磨出茧子来了,她听得多了,时不时地就会督促下沈妄,让他也背背课文什么的。
这样督促下来,沈妄的语文稍微好点了,但也只是“点”。
有时候别的学科布置的作业太多,抽不出时间来写语文,他就会和谢衍和谐互助,要么是他写完语文卷子,谢衍来抄,要么是谢衍写完语文卷子,他来抄。
两人分工明确,又合作愉快。
第147章 天降大任
林时兮曾经想把自己的试卷借给沈妄,毕竟他和谢衍属于难兄难弟,都是倔强青铜的水平,再和谐互助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抄都抄了,就抄个正确的啊,就当是加强记忆了。
抄个错误答案算是怎么回事啊。
但沈妄说:“别了,你的全对,我要是抄上去,老陈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时兮想说,老陈早就看出来了好吗?
你俩的试卷一模一样,连错的字都一样,老陈只是近视,又不是瞎了。
发完别人的试卷,林时兮拿着最后两张从前排走了过来,要往沈妄桌子上放的时候,习惯性地低头在他卷面上扫了一眼。
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间的那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斩其头颅,抽其筋骨,剥其体肤,分其血肉,弃之于荒野之地。”
天哪,这斯人也太惨了吧!
谁还想要这个天降的大任,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最后还要暴尸荒野。
再往下看。
——“舜发于畎亩之中,骈死于槽枥之间。”
这两句好像不是一篇课文里的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句来自于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后句来自于韩愈的《马说》,人家俩作者都不在同一个时代里,沈妄还能给人整一块去。
不过也不能对他太过于苛责。
算是有进步。
林时兮在心里点评道,起码这句话是真的存在,就是背岔了而已,问题不大。
——“相看两不厌,符号看象限。”
想必他们班的数学老师看到这句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有学生在写语文作业的同时,居然也没忘记要学数学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
“?”
同学,你不对劲儿。
你非常不对劲儿,你确定这两句诗是在同一首里面?
而且这两句的意思,放到一起,呃……
不宜深思。
看到这里,林时兮终于知道老陈的那血压是怎么上去的了,任谁看了,血压都得飙升,怪不得老陈天天抱着菊花枸杞茶喝个不停——这是用来降血压的。
林时兮没再往下细看,匆匆地把沈妄的试卷倒着扣在了桌子上,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玩意儿看多了她也头疼。
班里的人基本上都去食堂吃饭了,除了前排还有几个女生在座位上咬着面包看书刷题,教室里也没什么人,孟园园发完试卷回来,怀里掏出来几张装订好的打印纸,塞到林时兮怀里,然后人往座位上一瘫:“这个给你。”
林时兮低头:“这是什么?”
“老陈给沈妄和谢衍开的小灶。”
“小灶?”
“对,都是老陈整理出来的重点词句,前几天就给他们了,让他们课下背好,上节课老陈叫我过去,就是跟我说,让我检查一下他俩的背诵情况。等会儿沈妄回来,你去检查他的,我也给了班长一份,让班长去检查谢衍的。”
林时兮:“。”
刚才还想着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转瞬之间,她就成了这个接了大任的“斯人”。
第148章 救大命
林时兮不太想领下来这个任务,她之前给沈妄批作文的那次,就已经给她整出来心理阴影了,她已经对沈妄的语文不抱什么希望了。
“要不还是你去吧。”林时兮看向孟园园,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是语文课代表,这事还得你来呀。”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真的需要救大命了。”孟园园捂住心脏,一脸马上就要过去的表情,“我一听他俩背诗,我就血压急升,我就呼吸上不来气,我就血糖高,高得我马上就要得糖尿病了。”
“……”
好好好,知道了。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六点,沈妄他们还没回来,林时兮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数学作业本,在微信上给沈妄发了个消息过去:【在哪儿?】
隔了半分钟,沈妄回复过来:【食堂。】
怎么还没吃完?
这都一个多小时了。
林时兮拍了他的语文试卷的照片过去,尤其给他的“十分”来了张高清大特写:【你语文马上就要跌破两位数了,你怎么吃得下去饭的?怎么吃得下去的?】
手机那边的沈妄:“……”
他盯着试卷看了两分钟,二十道题,错了十八道,对的那两道还是他写的,谢衍一分没贡献。
总而言之,抄了个寂寞。
林时兮:【吃完早点回来,课代表让我检查你背诵的成果。】
沈妄:【什么背诵?】
林时兮:【老陈给你开的那个小灶啊,你不会忘了吧?】
沈妄:【。】
对不起,他还真忘了,那张纸被他塞到哪儿了来着?
想不起来了。
沈妄收了手机,把时桑的头从碗里刨了出来:“别吃了,回教室了。”
时桑还在刨饭:“我还没吃饱。”
沈妄看着餐桌上放着的一排被刨空的大碗:“你吃一小时了,还没吃饱?”
“让他吃吧。”谢衍慢慢悠悠地把一杯豆浆放到了时桑的面前,“说不定是最后一顿了呢,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来呢。”
时桑缓缓停止了刨饭:“?”
住口,不吃了。
我的好兄弟,请您闭上您的狗言狗语,好吗?
回到教室。
林时兮还在写作业,一杯封好口的豆浆从天而降,和塑料吸管一起落到了她的手边。
她没抬头,都知道俯身过来的那人是沈妄。
他身上带着一点风雪的凛冽味道。
就看在这杯豆浆的面子上,林时兮决定克制一下自己,等会儿检查背诵的时候尽量心平气和,争取不出现之前征文比赛时的那种不和谐情况。
沈妄坐回座位上,侧着身子,背靠着窗台,一侧手肘搭在谢衍的课桌上,长腿向前伸去,踩在时桑椅子下面的横杠上,姿势散漫得很。
时桑没在他自己的座位上,挪着屁股坐到谢衍那桌去了,正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谢衍说些什么。
谢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林时兮拿着课代表强塞给她的那沓“小灶”,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动作之间能看出来她满心的抗拒,以及不情愿。
第149章 你用用脑子
林时兮面对沈妄,先是做了两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不可以生气,这才展开了那沓“小灶”的第一页。
她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上面都是老陈平时在课上会着重讲的东西,看来为了自己班里孩子的成绩,老陈是真的很努力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学生们到底有没有努力了。
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林时兮用一种荆轲赴秦的悲壮语气开口了:“来吧,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第一题,翻译,这是《论语》中的一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第一题就问倒了沈妄。
沈妄安静半秒钟之后,选择了场外在线求助,他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眼后面正神游天外的谢衍,多年朋友所形成的默契在这一瞬间充分发挥了出来。
谢衍回了回神,不用沈妄说话,便开始低头翻书。
只可惜默契是有了,奈何实力不允许,谢衍翻半天课本,也没找着这一句,思考片刻之后,他决定自己亲自上,抬头朝沈妄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孔子在山川上说,死去的那个人好像我的丈夫,白天像,晚上也像。”
沈妄抱着对自己兄弟的盲目信任,一字不落地把这句翻译转述了过来,林时兮听得眉头紧皱:“不对,你再想想。”
说的是“你再想想”,听起来更像是“你用用脑子”。
沈妄明白了,看来他兄弟还是不行,他得自力更生。
于是沈妄沉思两秒钟,再度回答道:“孔子在山川上说,我丈夫因为作死,最后确实死在了我手上,他如同是长江流水一般,白天黑夜都在不断地作死。”
“……”林时兮抬手扶额,“也不对,我提醒你一句,这个川,不是山川,是河岸的意思。而且这个流水,也跟长江没关系。”
于是沈妄改正道:“孔子说,我只需要站在河岸上,我死去的丈夫的尸体,就会一具具地顺着水流飘过来,而且是不分黑白昼夜地飘过来。”
林时兮:“?”
你死的丈夫的数量还能升级?
刚才还只是死了一个丈夫,现在已经开始量产了,这是在搞批发啊?
林时兮开始头疼,感觉脑瓜有点嗡嗡的,她现在是那种打斗地主时,对方说“对三”,她说“要不起,过过过”的心情:“下一道吧下一道,这个等会儿我再跟你解释。第二题,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打听到了去你家的路,夕阳西下的时候你就得被我邦邦两拳打死。”
“……”
林时兮心说,你先给我邦邦两拳吧,不被你打死,也得被你气死。
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林时兮的血压开始升高,揉了揉太阳穴:“下一题:子不语,怪力乱神。”
“孔子天生怪力,一句话都没说,就用怪力把人打得精神错乱。”
“……”
林时兮的血压一度飙到了一百八,再次体验到了对方出了对三,她仍旧是要不起的心情。
第150章 雪花电视机
“再过再过。”林时兮捏着“小灶”的细白手指微微收紧,语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下一题吧,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孔子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我打得连后代都没了。”
林时兮:“…………”
林时兮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突发脑溢血了。
救、救命。
这位大哥诶,人家老夫子是圣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不是暴力狂好吗!
怎么还跟打人较上劲儿了?
你干脆邦邦两拳现在就打死我好了,也省得再受这个折磨,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是真的很难熬啊。
林时兮最后放弃了《论语》,把老陈的“小灶”往后翻了两页,缓了一下心情:“要不还是先来看点别的吧。”
沈妄没有意见。
当然,他也不可能有意见,他感觉林时兮马上就要克制不住了,想邦邦给他两拳。
林时兮平复下心情:“蟹六跪而二螯。”
沈妄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螃蟹跪了六次,并且嗷了两声。”
“……”
林时兮同样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
她感觉沈妄的脑子就像那雪花电视机。
满屏幕的、白花花的,雪花啊。
“文言文和白话文是有区别的,你不能就根据它表面的意思就这样直译过来,你要把这句话放到这篇文章的具体情景里去引申出来。”她微蹙着眉心问道,“你是不是连这篇课文都没背下来?”
沈妄:“。”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这样吧。”林时兮看在同窗情谊上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你自己找时间背,明天下午放学前我检查,背不出来就去操场铲雪去,半个操场全给你,我让全学生会的人看着你铲。”
在铲雪的压力之下,沈妄立刻表态道:“今晚就背。”
看来还不是无可救药,还是能拯救一下的,有了沈妄的这句话,林时兮感觉自己的血压好像降了那么一点下来,刚才是一百八,现在是一百七十九点九了。
“继续。”她的语气温柔中又透出两分冷淡,这意味着耐心是真没多少了,“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
沈妄从林时兮字里行间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次斟酌了下用词,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两分试探之意:“秦王色色地挠着自己,一直在跪着道谢?”
林时兮的最后一点耐心彻底宣布了告罄,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沈妄一会儿,而后抬手将那沓“小灶”啪地拍到了她的脸上,忍无可忍地转过了身去,只丢了冷淡的一句话过来:“这篇课文,明天也检查,背不出来,你就去扫整个操场吧。”
“……”
抱歉,他真的尽力在翻译了。
沈妄抓住糊在自己脸上的那几张纸,有点无奈地扯了下来,先前老陈给他这个“小灶”的时候,可没说要检查的事儿,更没说负责检查的那个人是林时兮。
他要早知道是这样,肯定会放在心上。
沈妄放下“小灶”,抬眸朝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