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张但来时的神态虽然很卑微,但眼神并无闪躲,是以孙国瑞进屋进的很麻溜。
孙家祥依旧躺在草榻上,身上盖着一层不知是何材料织成的棉布。
神色平淡,让孙国瑞心底踏实了不少。
上前问候两句,孙家祥也只是温和的回应了几声,更让孙国瑞心安。
只是孙国瑞不知道,孙家祥心底也有些迷茫。
正如他所说的,自己的弟弟是一方天子,又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皇朝之中的百姓地位着实不高,与奴隶唯一的区别怕也只是奴隶有名无姓,而黎民有姓罢了。
这让他如何去苛责?
就像他拥有三个女儿,虽然一直教导女儿要与人为善,可女儿为恶时他也不过是善善后,大势就在这里,凭借孙家祥的能耐根本做不到逆流而上。
只不过是以身作则希望能有人像他一般善待百姓罢了。
沉默了许久,孙家祥终究忍不住心底的那一份悸动,开口道:“国瑞,你老实跟大哥说,你手下那部分人在这里做了何事?”
“啊,这...”孙国瑞一阵尴尬,还能有啥事,欺男霸女而已。
这种事在大梁军队里不常见,可在民间却多不胜数。
而他手里的虽然有肃国新兵,可也有从大梁来的老油子,这些年早就被肃国军营的氛围给憋坏了。
连军妓都不安排,哪有这样整队伍的。
所以此地百姓突然被军官压迫却也没起太多波澜,最多不过是辱其妇人以后在暴打丈夫一顿。
也没多少人敢多管闲事。
孙家祥冒然问起,他着实说不出口。
正此时,黑太狼也被传唤进来,他先是行礼问候了下孙家祥,随后退至一旁等候王上吩咐。
孙国瑞不由得感觉如芒在背,孙家祥让黑太狼进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你开口说,要么我就别人嘴里问了。
孙国瑞斟酌了下语言,这才开口道:“大哥您别生气,咱的人马毕竟是从王庭里带出来的,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许恶习。不过您放心,咱都处理过了,没弄出人命。”
“到底做甚了?”孙家祥听闻没出人命也松了一口气,他终究无法做到视人命如草芥,可以说他伪善,但孙家祥自知他本就是从善地来到了恶土。
孙国瑞无奈,只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个大概。
军人嘛,尤其是王庭的军人,都沦落到男上加男了,每次身心力疲之后都会来一次痛痛快快的发泄。
以前只能将罪恶的手伸向自己的同僚,而如今,身处皇朝,又是偏僻的村落。
一些罪恶的念头自然而然的就冒了出来。
他们本就持有武力,在加上身着甲胄,携带利弓箭弩,一行人马屠了这个村子都够了。
在经历过与靳赵王身心力疲的一役,自然需要发泄心中的情绪。
这村子里的大闺女,妇人立马就糟了这群军匪的殃,黑太狼其实劝过孙国瑞,但那时候大哥生死未卜,孙国瑞哪有功夫管这些琐事,自然听之任之。
以至于到了后来,情况愈演愈烈,手下那群肃卫甚至出现了二人,三人同进一屋的情况。
这时候,孙国瑞才训斥了几句,不过也就这样了。
孙家祥听得脸色越来越黑,随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愤怒高举的手指也从空中滑落。
孙国瑞脸色猛然大变:“大夫,快去请大夫。”
又是鸡飞狗跳的一阵喧闹,在孙家祥再次醒来时,他的床前已经跪满了一地的身影。
那是肃王瑞近乎全部的肃卫,只有两三杂鱼不在此列。
孙国瑞见自家大哥醒来,连忙上前问候,他的眼中泪水凝聚,鼻涕流在胡须上凝结成一团,十分难看:“大哥,你别吓咱,咱知道错了,您看,咱把这群恶徒都给您带来了,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您不解气,咱可以在外面盖一口大锅,一个个烹了他们,让村民们食其肉,喝其血...”
孙家祥都被自家老弟的一番话语给气笑了。
肃卫听到自家王上如此言说,当即把头磕的那是邦邦邦的响。
“王上饶命啊,大王饶命啊!”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就是天玄啊,孙家祥叹了口气,两眼无神的看着上方。
无论是呆多久,天玄总是能发生一些突破他一贯下限的事情。
军人应当是为守护而存,何以至此?
他本应对孙国瑞说上一句,“难道你在这件事里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但,说不出口。
国瑞生在这种环境之中,又哪能明白自己前世所学的那一份“离经叛道”的道理?
或许又该劝国瑞一句,为了自身的安危应当饶恕他们的所谓罪行?
可,这种冰冷的话语又怎么能从温暖的口中说出。
在一声声求饶声中,孙家祥一言未发,他闭目思索着这令人厌恶的世界,第一次埋怨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利欲熏心被系统所惑。
咪咪借此时机对着这个当初对自己恐吓的大伯补了一刀:“伯伯您别生气啊,我借其他猫的记忆看过了,这种事情多的是咧,其他人可是女的直接抢,男的直接杀,可比这里发生的事恶劣多了喵。”
孙国瑞嘴角一抽,一只大手拍向猫头,不会说话就闭嘴,哪还有搁火上浇油的。
被咪咪这么一撩拨,孙家祥心中怒意上涌,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体内的系统便忍不住插了句嘴:“宿主你若想杀人自是没问题,但万不可用酷刑。”
孙家祥心底疑惑,想到绥都皇帝的所作所为,不由的一怔。
皇帝禁止天子用酷刑,系统提醒自己最好别动酷刑,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道道吗?
尤其是在皇帝占据他身躯的时候,他所见都不由得联想绥都一事与初代苍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皇帝为何又不明说?
忽然间,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天玄的人族历史历史悠久,远不是什么两千年,五千年之类可比的。
人族主宰这片土地何止百万年,可为何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严刑酷法问世。
杀人不过头点地,重罪不过满门抄斩,好像一切的刑罚都变得十分简明。
这不正常,尤其是酷吏拷问罪犯的时候就是皮鞭抽抽抽,要知道,五千年的华夏整出的花样都已让人百花缭乱,为何百万年的天玄,似乎从没有人意识到这点?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压下心里的疑虑,孙家祥闭上眼,淡淡的回了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
第七十四章 旧时浏王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等护卫大王不利,王上要杀,我等领着便是。
可若因几个贱民,我等不服。
不服啊。
护卫肃王的侍卫,在孙国瑞眼里与平民并无差别。
谁人护着不是护着,他们在孙国瑞眼里的地位,就像百姓在他们眼里的地位。
如果杀掉这些人能让孙家祥觉得畅快,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挥斩下屠刀。
至于安危,天子自有天父护持,即便眼下天父护不得他,难道他大哥也护不住吗?
肃王亲卫终究是凡人,再强能强到哪去?大梁境内,梁人护持才是真正的护持。
肃卫,狗屁不是。
刀光落下,在村民的满腔怒意的眼神中,一颗颗人头落地。
除了张但有些许失落外,其余人无不压着心底的快意。
多数人观刑后小跑回家中,锁上房门又哭又笑。
哭,因逝去的无法挽回。
笑,因作恶的终遭报应。
这一些,孙国瑞都不知道,他的一行护卫如今只剩下了三人,一个是海孝驶,另外两个最近被指派着看护肃王瑞,没时间去为恶。
孙家祥依旧重伤在床,孙国瑞亲自照顾,幸好,孙家祥有玄魂护体,外伤虽重,但恢复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快。
不出五日,他便能下地行走了。
这不由得孙国瑞满头问号,就这?
孙家祥受伤至今都不足半月,这就能下地了?
那自己呢?
如果这箭是射中的自己,与孙家祥相比他还多了天父看照,哪怕不在国内,天父影响力有限,但总比孙家祥来的强吧。
总觉得高估了靳赵王,就这还搞刺杀,趁早洗洗睡吧。
穿戴好衣冠,孙国瑞扶住孙家祥出了那破旧的屋子,孙家祥这才看到外边是如何情境。
不远处,身着盔甲的士兵三五成行,街道上,也不时有着官服的捕快巡逻。
这当然是县令的意思,在知道肃王瑞与坤梁王在自己的地盘上落脚,吴县县令恨不得立马飞奔过来见驾。
哪怕他是边缘的地方官,也知道一位藩王在大梁代表着什么。
指不定就是下一任皇帝陛下。
但县令硬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县令作为地方父母官得坐镇县衙看护地方运势,地方上若有灾情诞生的苗头,他得立马赶去一口大印砸下。
其次,民事纠纷在哪里都一样的多,别看当官的不把老百姓当人,可老百姓却拥有能撼动乌纱帽的本事。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县令屁股下的这张椅子,就等着把县令拉下马来换自己坐上去。
若是因为去巴结藩王而令政事荒废,太不稳健,非为官之道。
所以他只能调遣一部分捕快过来,又写了封折子请动军队。
这才有了孙家祥所见的情景。
“不曾扰民吧?”孙家祥开口问道。
孙国瑞:“...”
不想说话,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扰民,若不是坤王卫队尚且完好,这群人恨不得再周围的屋子里住下。
孙家祥没有从孙国瑞口中得到回复,无奈叹气摇头。
他缓步走着,慢慢的走到了村子的中央。
那里立着一座高台,台上的血迹干涸留下暗沉的血渍。
孙家祥有些费力的登到台上,又是叹了口气。
这里,便是当初斩掉肃王亲卫的地方。
一群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面对着要杀自己的肃王瑞,竟然连一个反抗,一个逃跑的都没有。
这确实出乎了孙家祥的预料。
但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孙国瑞对亲卫的掌控力有多强。
他原本的想法是,斩掉那些因此作乱的,给剩下的敲一个警钟,那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事虽然让他觉得恶心,可天玄风气就是如此,由天玄土著看来,这些军人并没有做错。
反而是自己才是恶人。
什么?老百姓不这么觉得。
在这里,老百姓身上的人字得打个问号。
至于眼下,杀是杀爽快了,可弟弟该怎么回国?
孙家祥也不知道赵帝那边的考验算不算过了,大概率是没过了,国瑞在大梁还好,大赵不太可能在大梁的地盘对一位天子下手。
可若回了肃国...
终究是让人担心。
“尸体呢?”孙家祥面对满地的血渍沉默了一阵,随后对着孙国瑞开口问道。
孙国瑞如实回答,面对处理尸体,他其实也拿捏不准该怎么做。
照理说是应该好生安葬,人杀都杀了,总得把后事做给活人看不是,毕竟他的亲卫又没杀完。
可他能明显感觉到大哥心底对这些人的厌恶,孙国瑞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厌恶的,但不妨碍他把事情做绝。
他让人把被斩首的脑袋跟尸体挂在被羞辱过家眷的百姓门前,任由老百姓自行处置。
孙家祥听得一阵心寒,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孙国瑞的亲卫啊,国瑞如此做法让其余人知道了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万一哪天有人恶向胆边生,那国瑞不就危险了?
压迫之下终有反抗,孙家祥叹了口气,言道:“记得大哥跟你说过的浏王坚的旧事吗?”
“当然记得。”
浏王坚,圣秦治下的天子,郭姓,单名坚。
与某位被毒杀而死的天子有着十分相似的经历,这位也算是被毒杀而死的。
只是与那位天子不同,浏王坚并不昏庸残暴,相反,浏国天子还是一位十分圣明的君主,与人为善,礼贤下士,唯一的缺点或许便是死板。
浏国的法度十分严苛,容不得半点通融。
法律上写了什么,浏王坚就按着法律严格的执行。
但法无外乎人情,严格按照法律执行而不根据具体情况实施这问题就大了。
好比说有人杀了人,那杀人者就得死。
哪怕被杀者杀害了杀人者的父母,容不得半点通融。
又或者有人见义勇为,打伤了施恶者,那他就得受到刑罚惩处。
不问缘由,一律严格按照法律进行审判,浏国一度成为了天玄之中的桃花源地。
可这和平的盛景却是在一种极其强烈的高压之下诞生,浏王坚终偿恶果。
他巡视地方的时候,有一村户感念天子恩德备下“好酒好菜”招待。
甚至不惜自身,以身涉险,让天子与一众护卫都偿了美味佳肴。
不出一日,毒性发作,护卫与村民毒发身死,天子因有玄魂护体,虽不至死却意识迷蒙。
最后被人发现时已葬身狼口。
村民为何行事如此激进?
这群村民可不是普通的村民,他们世世代代都曾做过浏王的亲卫,可以说是浏国天子最直接的直系。
只是到了浏王坚这里,事情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浏王坚认死理,不晓变通,一旦有人犯罪不管身份地位严格按照法律执行。
天子亲卫之中有人的子嗣打着父亲的名义结成党羽,横行地方,视法度与无物,夺人钱财,占人田亩,令无数庶民有田无处耕,有屋不敢住。
这事其实挺正常的,浏国虽然打严,但依旧无法杜绝此事。
尤其是很多时候为官者的心性过关,可为官者的亲属中却有许多牛鬼蛇神。
浏国抓到严惩,却也阻挡不了人的利欲熏心。
而浏王亲卫这事,关乎天子,当官的不敢管,只能层层上递,最后被捅到了浏王坚手里,浏王坚那是一点情面不讲,严格按着浏国的法度进行了裁决。
因犯事者年岁较小,心性未定,父代为受过。
人那是一批批的死,牵连者是一批批的流放。
孙国瑞初听此事时只觉得浏王坚活该,明知道自己跟那村子里的人有仇,还一点戒心没有就被下了套。
像孙国瑞自己,知道自己跟国内的老百姓有仇,只要一出王宫,二虎必定在场,这才是正确的范例。
浏王坚,只能做个反面教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