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滚雪球
从三月地震到现在,嘉祥县这边每日里都是忙碌不停,肩扛车拉,将城内的废墟、垃圾和尸体运出城外,然后将各种材料运入城内。
可现在,嘉祥县内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上全是拿着武器紧张戒备的民壮乡勇,因为城外突然出现了大股流民。
知县和城内的士绅们也都上了城墙,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个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这流民..流贼,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知县喃喃说道。
谁也不想到会有这么大股的流民来到,且不说地震之后道路断绝,各地行走不便,就是往年闹大灾的时候,流民也都是去往几个富庶太平的地方,比如说各府府城,比如说济宁州和临清州,衍圣公所在的曲阜也有人去。
至于这嘉祥县,不是没见过流民,可从来都是过境的多,紧闭城门严加防范也就顶过去了,谁能想到会围在这边城下。
“大伙打起精神来,白米白面的犒劳大家敞开了吃,晚上还要杀猪宰羊,今个在城头上的,等下放赏,每人一两银子!”本城刘大户声嘶力竭的喊道,相比于做几年就走的知县,将全部家业都搬进县城内的他更加紧张。
“谢刘老爷赏!”
“大伙把家伙都拿牢了!”
吆喝声声,城墙上的气氛突然热烈了不少,这些日子,每天杂粮野菜能吃饱都得谢天谢地了,一听有细粮和荤腥,各个激动兴奋,大声谢赏。
刘大户脸色铁青,他靠着运河上的买卖赚了不少,两次地震没给他造成什么损失,倒是预测到地面上会乱,所以把家业先都搬到了城内,等到太平时候再出去,按照从前的经验,再乱也不会波及到城内,就算真有大股的流民流贼闹起来,也不会强攻城池,或者说,不会强攻这嘉祥县城。
谁能想到大股流民真的来了,而且就这么围住了城池,刘大户心里暗骂,早知道就搬进济宁州了,那边城池护卫森严,还有官兵驻守,不像这嘉祥县,想要官兵只能去济宁州那边去喊,等官兵来到,什么都晚了。
“..听下面的流贼吆喝,说什么有神仙给的宝物在城内..”身边有人小声议论,可能是刚才听到了城外的呼喊。
“不要胡说八道!”刘大户怒斥一声,下意识的看下去,城下的流民都在仰头向上看,尽管隔着很远,可这刘大户感觉自己被几百几千上万人盯着,只觉得浑身发寒,站都站不稳了。
看着下面一个个形销骨立破衣烂衫的灾民流民,好像被风一吹都能倒下的样子,偏生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这种光芒刘大户觉得很熟悉,他小时候见过城外的野狗,眼里也有这种光芒,据说是饿的,据说饿的连尸体都吃。
想到这里,刘大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挥舞着手臂在城头大喊起来:“乡亲们,一定不能让这些流贼进城,他们进来了,我们就全完了!”
冲着刚才他许诺的细粮荤腥犒赏,周围人都是响亮答应,不过也有人小声念叨着说道:“怕个鸟,几丈高的城墙,这么宽这么深的壕沟,这些穷汉怎么冲上来..”
话刚说半截,突然被城下的呼喊打断,几千几万人同声吆喝几个字,当真声震如雷,吓得城上的人都是一惊。
“弥勒降世,西天神国!”
喊完之后,城头上为了掩饰自家惊魂未定,很有几个嬉笑打趣的:“居然是西天神国了,俺还以为是什么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你也信这个!”
“城里烧香的人这么..”
这嬉笑打趣还没说完,城内却乱了,开始城墙上众人以为是城外喧哗,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乱在城内,而且就乱在城门处。
“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人惊问。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下一直没什么动作的流民突然间呐喊着向前冲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包土,有人是用篮子和土筐,有人直接就是用身上穿着的衣服,到了城墙下的壕沟边上,把手中的土丢进去,然后接过身后传递过来的土包,继续填下去。
这么多人同时向前冲来,前后推挤,前排的停住脚步,后面的还来不及,这么前后推挤过去,前排的很多流民直接被推下了壕沟,可谁会理会他们,尽管他们在壕沟里攀爬呼救,但土包还是不断的丢下,很快就被埋了起来。
城下这等凄厉景象,让城墙上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就顾不上了,因为城内城门处也跟着乱了起来。
流民来得太突然了,嘉祥县没来得及做出太多准备,四处城门都只是上了门闸,却没有用沙袋土包填埋塞住,看到城下黑压压的大批流民聚拢过来,这才知道不好,让民壮抓紧塞住,现在还没赶出多少进度。
“老爷,那些塞城门的都反了..”上城禀报的人声音都颤个不停。
这人上来一说,谁还顾得上城下的疯狂,那刘大户到底是家业产业牵扯,比知县都积极的很,只在那里挥舞着手臂喊道:“大伙快去把城门那边堵住,要是城门开了,咱们全完了,家小也要跟着遭殃.。。”
民壮乡勇守卫本土,牵扯到家人安危,在这等时刻,往往会有比官军更强战斗力,那刘大户吆喝连声,立刻有枪棒教头领着一干民壮准备下城救援。
只是这边还没下城墙,城墙上却又乱了起来,有民壮突然拿起兵器对身边的人乱砍乱杀,高喊着和城下一样的言语,城墙各处顿时大乱,谁也想不到身边人会突然动手,有人去挡,有人要逃,甚至有人慌不择路,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不管跳在城内城外,不是摔死就是重伤。
可这么一乱,救援的人就被挡住了,从城门洞后将土包沙袋搬出来没那么快,一时间也不至于局面崩盘,可城下喊声如雷,壕沟不住的被填埋,城墙上有人疯狂的乱砍乱杀,城门处也有乱局。
局面即使没那么紧张,可人心却已经撑不住了,特别这嘉祥县又从未经历过这等大乱和危急时刻,这三方交逼,已经有人惊慌失措,忘记了不放外面的流民进城才是唯一活路,这些惊慌失措的人不管不顾的丢下兵器向城下逃,谁也不管防务,只想着离开这城墙周围的杀伐地,回家躲着就好。
在这等境况下,城头乱成一团,城门洞里搬运土包沙袋的进度越来越快,城下填埋壕沟的速度越来越快。
知县和县内大户都已经慌了,有人在仆役搀扶下慌忙逃离,有人嘶吼着维持秩序,也有人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完了,完了..”刘大户站在城头喃喃自语,脸色惨白。
“开了!开了!”城下响起了疯狂的欢呼,城门已经被打开,无数流民朝着嘉祥县内涌入。
离开故土的流民们都是跟随传经人和香头,维持秩序则是靠着骨干的教众信众,他们只知道去往什么郓城那边的“西天神国”,却不知道道路怎么走,只是被动的跟着,或者即便知道,也不会违逆大队的行动,只是浑浑噩噩的跟随,有人觉得不对逃离了,可更多的人即便觉得不对也跟着大队行动,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何处可去..
自巨野县出来的流民并没有向着西北方向而去,那边才是去往郓城县的方向,他们只是一路东行。
等走出县境范围之后,巨野县的流民才发现并不孤单,曹州、定陶县、城武县、曹县、金乡县各处,都有大队流民赶来,他们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没有间隔太久,都是汇聚在嘉祥县城之下。
嘉祥县城周围的土围木寨很快就被冲破,里面的粮食被搜刮一空,但对于几万百姓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何况这一番扫荡,嘉祥县城外的民众百姓也成为流民中的一员,何况搜刮出来的粮食钱财,并不是全部落在饥民灾民身上。
传经人和香头们开始说嘉祥县城内有无生老母的宝物,只要能拿到,就可以让大伙衣食不愁,什么宝物之类的,大家将信将疑,不过大家都知道,不把这嘉祥县城打破,大家都要饿死了。
而且自从到了嘉祥城下之后,人群之中并不仅仅是活不下去的饥民百姓,还有穿着破烂,却壮实凶悍的人物,这些人手里还拿着兵器,在兵刃的威逼下,谁还敢有什么不情愿的。
嘉祥县城被攻破,县令在衙门里悬梁自尽,几家躲进城内的大户不管是开门投降还是召集家人抵抗,下场都是破家灭门。
刚刚恢复过来的县城,被流民洗了一次,所有钱财和粮食都被搜刮干净,在流民冲进城中的时候,许多人家破人亡,剩下的人无处可去,也只能跟着大队继续流窜下去,也被裹挟成了流民,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家破人亡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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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3章 你知道我也知道
嘉祥县的情况也只是比其他各处稍好而已,支撑不起这么多流民,何况这几万流民在嘉祥县停了几天之后,各处又有更多的流民汇集而来。
在这县城内,没找到什么西天神国的宝物,但各处已经鼓动起来,想要吃饱,想要活下去,那就只能去济宁州,把济宁州打下来,那就能吃饱,还能吃好。
人在这个当口,什么神国,什么佛祖,都被丢到了一边,心里只剩下几个年头,一个是不要被饿死,一个是要吃,一个是要活!
当听到济宁有吃的,能吃饱的时候,没什么人迟疑,大家都是向着那边而去,既然能打破嘉祥县城,那么济宁州也能打破!
天启二年四月,山东各处流民蜂起,破嘉祥城,嘉祥知县自尽殉城,流民近十万,济宁危急,全省震动,急报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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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山东地面上太乱了,唯一安全的就是几处大城之内,再就是运河沿线还有些许安宁,其余各处,不是乱民就是响马,单人行走很容易出事,可如果人数太多,又容易被人盯上围攻,小的坐船到了济宁,在那边换上快马,这才能赶回来。”
“道路已经断了吗?”
“小人不敢说,不过济宁州那边打听过来的消息,流民十有**要去济宁州,四面八方都是朝着东走,运河肯定要断了,说是接下来城门就不会开了。”
禀报消息那信使尘土满身,气喘吁吁,到达徐州之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喊过来问询。
在何家庄的人都过来了,赵进、陈昇、王兆靖、吉香和如惠都在屋中,每个人都是神情郑重,吉香在那里绷着脸,压着兴奋神情。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闹起来了?地震这么久,各处不还算是安宁吗?外面只有那些杆子在折腾,怎么突然之间就闹起流民?”赵进开口问道。
孙大林倒了杯茶送过去,那信使一口气喝干,擦擦嘴说道:“雷爷那边放不出人去,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多,只能知道闻香教肯定在背后煽动了。”
这话没什么价值,大家都知道闻香教在煽动,那信使又是补充说道:“雷爷说了,这一年来闻香教在地方上下了死力,这次就看出结果,有些地方或许玩了花样,可有些地方就是消息传过去,百姓就跟着过去了,还有那大户人家主动拿出粮食和牛马,经常是几个村子,几个镇子都空掉,全都冲着闻香教说的地方去。”
信使说话的速度不快,这一路上凶险太多,为求万全,信使身上没带什么书信,一切都是记在脑子里。
王兆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道:“怎么糊涂成这个样子,什么西天仙国,还说什么上西天见神仙,这个不就是去送死的意思吗?”
“那边本就被天灾**压的喘不过气来,这两次地震直接把人都压垮了,那还能顾得上真假,只要谁给他们一个念想,就立刻跟过去,何况闻香教下力气深耕了这么久。”赵进闷声说了句。
陈昇没有理会同伴的感慨,只是开口问道:“他从临清州那边辛苦赶过来,这一路走了八天,这消息也就是八天前的,雷子消息里,流民已经有了十余万,咱们都知道,在这样的光景下,流民的数目是滚起来的,到现在恐怕得有二十万朝上了,更多也有可能,他们这次会不会再来徐州?”
屋中安静了下,赵字营初建的时候,数万流民围攻徐州,这是给众人震撼最大的一次战斗,流民羸弱不堪,可在战场上的那种疯狂和无穷无尽,却让人头疼心悸。
而且从那次到如今,山东闻香教和徐州这边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厮杀,可暗地里彼此都没有手软,赵进率铁骑在郓城救出木淑兰之后,更是让双方不共戴天,这次山东大乱,大家马上想到徐州会成为首要目标。
赵进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现在咱们知道山东是分三处乱起来的,一处是郓城北边,东昌府的观城县、范县和濮州,兖州府的寿张县、阳谷县、东阿县、平阴县和东平州,这几处都已经闻风而动,大体上是这种听了消息就朝着郓城过去的,还有一处是郓城县南边各处,曹州、曹县、城武县、定陶、巨野、金乡,这边距离咱们最近,消息大家都已经知道,大队流民冲着济宁的方向去了,再有一处则是郓城县东边,宁阳县、汶上县、新泰县加上东三府和兖州府东边零散州府。”
地图众人早就看过,赵进的述说让众人都是有了概念,以运河为分界线,兖州府西和东昌府南各县是彻底大乱,而兖州府东加上东三府的区域则是零散起事,说起来还不到两府,可山东人口最繁密的区域就是这兖州府和东昌府,这两处大乱又是在漕运动脉两侧,这就等于是山东全省的动荡,恐怕要震动天下了。
“如果是针对咱们,现在金乡、鱼台和单县都是咱们的地盘,他们会驱动流民直接扑过来,然后再依托运河南下,和上次流民来徐州走一样的路,山东这三县在最南边,他们可以从北到南,驱动流民一**的压过来,这样是最有效的法子。”赵进沉声说道。
屋中又是安静,经历过流民围城的众人都能想到赵进描述的到底是什么场面,一**的流民从北向南压过来,后面的驱赶着前面的,前面的打破一切土围村寨,裹挟本地百姓成为流民,如果遇到了什么阻碍,或者是绕道而走,或者不断的堆积增加,直到打破为止。
这么巨大数目的流民,不管他们能打不能打,这巨量的人群本身就是巨大的杀伤,吃光一切,破坏一切,大批的死尸还会造成瘟疫,这就和蝗灾没什么区别,破坏和灾害远胜于蝗灾扫荡。
“这一路下来,有没有粮食,他们要死多少人,闻香教那些头目不至于这么..”
“流民在他们眼里算得上人吗?”
吉香和王兆靖一问一答,吉香挠挠头沉默下来。
赵进又是继续说道:“这么做就是最快捷的法子,也是最容易有效果的法子,可他们没这么做,反而兜了个圈子去往济宁州,那就应该是目标不在咱们。”
兄弟们已经习惯相信赵进的判断,这么一说,大家都松了口气,赵进用手在半空虚画了个圈子,然后点了四下,开口说道:“这是济宁州,这是曲阜,这是兖州府城滋阳,这是邹城,这四处是运河枢纽,衍圣公府所在,鲁王王府和兖州府城所在,还有孟家所在,这四城有一共同之处,就是粮草充足。”
济宁州囤积大批粮草,衍圣公孔府和鲁王王府是山东排名第一第二的大地主,那邹城孟家也是圣人后裔,这几处地方自然不会受到什么苛捐杂税和辽饷的波及,朝廷加在山东的繁重劳役他们也不会承担,自然活得很滋润,不会有什么苦处,加上这次地震,这四城受灾都很轻,也不会有什么残破,仓储肯定充足。
“这四城距离很近,他们去往济宁州,可能就是要打破城池谋取粮草,占据了漕运枢纽,也就扼住运河的咽喉,就可以驱动更多的力量,将其余几处一一打破,到那时,山东最精华的地方被他们拿下,图谋整个山东也不难了。”赵进侃侃而谈。
听赵进说完,众人神情更加严肃,如果让闻香教掌握了山东,一省之地,几百上千万的人口,而且还是被闻香教那些疯子驱动,实在是可怕之极。
“大哥你能想到这些关节,闻香教那些土棍怎么能想得到!”吉香忍不住说道。
“你看别人是土棍,别人看我们也是土棍,料敌从宽,难道以为敌人是傻子,什么都想不到吗?”赵进开口说了句。
吉香一时无言,不过马上又是说道:“大哥,如果这闻香教打下了济宁州,如果这四城都打下来,他们会怎么办,会北上去临清州?”
临清也在运河沿线,拿下兖州府北上去东昌府,对同样粮草充足的富裕大城临清下手,似乎是理所当然。
赵进摇摇头,闷声说道:“他们会直接南下,奔着咱们徐州来!”
众人齐齐一震,却没有人出声否认,赵进像是解释给别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去北边只有一个临清州可打,其余的地方都被流民祸害的差不多,走一路要饿死一路,再说了,如果破了临清州,不光是省城济南震动,北直隶和京师也要震动,那马上就要面对天下官军会剿,可向南走,这一路还算完全,对上的不过是咱们赵字营,何况北直隶能有多少钱粮和人口,南直隶又有多少,换是你,你会怎么选?”
吉香倒吸了口凉气,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夸张的表示,可脸上也都有担心和忐忑,这次陈昇开口了:“既然能想到,那就不让他们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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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再扩
赵进点点头,脸上有了笑容,开口说道:“当然,我们能在后面推一把,也能把他们拽回来,那笔粮食估摸会让徐鸿儒以为我自作聪明,倒是要看看,谁在自作聪明!”
听赵进这么说,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刚才讨论的紧张,大家却忽视了赵进给山东运送粮食的勾当,这可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各位,闻香教第一次流民围城,给咱们奠定了今日的基业,这一次咱们又能有什么样的好处,大家可不能放松了!”
那一次流民围城,固然是一次大灾难,可同样的,如今赵字营的团练和庄丁主体都是那一次的俘虏,靠着他们,赵字营才有足够的人力开垦荒田,建立一个个田庄,扩编家丁,将势力从徐州扩展到周围。
赵进这个说法让大伙顿时振奋了起来,光想着危险和难处,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好处。
“多难多好,都只是我们自己说我们自己想,山东这场大乱终归是凶险,我们一个应对不慎,搞不好就是全盘皆输。”鼓劲之后,赵进又给众人说明了形势。
到这个时候,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压抑,众人也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
“大香,今日你立刻就准备,马队给我留下,明日你率亲卫队去黄河北岸,在谷亭镇和鱼台县城之间扎营,要挖沟砌墙,扎出硬寨来,兆靖,你现在写信给李五那边,在宿州调拨一千出身凤阳的团练,这一千团练也归大香你来调度。”吉香连忙起身答应,王兆靖已经熟门熟路的取出纸笔文具开始记录。
这命令一下,屋中诸人都能看出吉香的兴奋,尽管此时事关重大,可大伙都有些忍俊不堪。
“大香,信教烧香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清楚,万一发了疯,几千几万人攻你,你一定要沉住气守御,凭咱们家丁团练的本事,只要用心,就能守得住,可你要是按捺不住性子出去野战,那风险可就大了,且不说输赢,不要耽误了大哥交待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这些叮嘱是陈昇说出来的。
吉香更是有些发愣,等陈昇说完才反应过来,清清嗓子回答说道:“多谢二哥的提醒,小弟一定守好守牢。”
“咱们这次就守在鱼台那边?”王兆靖开口问道,任谁也能想到,闻香教大乱差不多是以半个山东的势头压过来,如果仅在鱼台和单县这一县两县之地设置防线,肯定会打的很艰难。
赵进笑着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但战前要先言败,那里是我们进入山东的第一个营盘,也是出现万一,我们退回徐州的第一道防线!”
“下令给鲁大,让他做好去谷亭营盘的准备,随时准备开拔,写信给石头和李和,让第二团和第三大队开始换防,下令给李五,让第二大队准备来到何家庄这边布防,写信给冰峰,清江浦的赵字营各部,都是临战戒备!”赵进继续布置。
一个个命令下达,王兆靖用笔快速记录,众人都听的很仔细,王兆靖写完之后递给赵进看了遍,然后又开始仔细誊写,每写完一封,都由赵进用印,将信函封好用火漆,由屋外亲卫直接安排信使送走。
“粮草给养,云山行从今日就要开始预备了,一旦有事发生,物资集散都要发生在黄河北岸,要在那边设立仓库,要把车马和民夫都集中过去。”赵进又是叮嘱说道。
屋中气氛已经严肃起来,赵进发话,王兆靖和如惠都是起身听命,等王兆靖这边把要发出的信笺写完,沉吟一下,又是开口说道:“大哥,这次要大动了吗?”
赵进点头,陈昇沉默,吉香已经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如惠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神情表现,每个人都和从前一样,可看到吉香的时候,如惠却忍不住心生寒意,他突然发现,吉香的笑容是这么狰狞和嗜血。
“大哥,这次要调动第一团、第二团和亲卫队,鲁大的第一大队、张虎斌的第四大队,都要出动,按照大哥的意思,冰峰的第三团也要一起行动,算上随军的民夫,还有就地调拨的团练,徐州义勇也要算上,这一次要动员万人?”王兆靖徐徐说道。
说到“万人”这个数目,屋中所有人都是震动了下,虽说大家都能算出,可一旦确实想到,立刻觉得不同。
赵字营自创立到如今,大战打过,却没有大举出动过,因为赵字营面对的敌人都是地方上的豪霸私兵,缩手缩脚的朝廷官兵。
唯一的一次大打就是官军会剿,南北夹击,赵字营全军出动,可那次也不是合力,南向董冰峰一个团突袭,北边赵进领着两个团加上亲卫队和一个大队对抗,可这次在一个方向上,赵进准备投入赵字营九成的家丁,想想赵字营的战力,想想赵字营的过往,即便是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也觉得震撼,这到底要有多大的场面,要做多大的事情。
赵进还好,屋中诸人包括陈昇在内,脸上都有振奋神色,倒是王兆靖神情慎重的继续说道:“大哥,徐州、邳州还有清江浦等各处,不能说是高枕无忧,四处仍有官军,豪强仍有自家心思,平日里强势压服尚好,若是咱们全力出击,内部空虚,恐怕会让周边内部心怀叵测之辈抓住机会,有所图谋。”
“没有家丁,还有团练,我的命令还没有说完,下令给第二大队李五,第三大队李和,清江浦巡丁大队黎大津、成大虎和魏木根,李五要在徐州和宿州编练出三千可做家丁的团练,李和要在骆马湖东岸的村寨编练出同样的三千,然后清江浦那边的三千巡丁要抓紧成队。”赵进朗声说道。
屋中已经有低声的惊呼响起,这个数目,等于是再扩编万人出来,平时的议论中,团练并不作为在编的力量提起,团练用做驻屯、维持治安、家丁后备,可大家也知道,以赵字营的训练和装备,加上云山行充足的物资供应,单把团练拉出去打战力也不会差,最起码可以全面压倒那些豪强乡勇和官军普通营头。
所谓让他们可做家丁,就是给他们更正规的训练,完全按照家丁那样武装起来,纳入赵字营各级将领的统辖之中。
成军的速度不用担心,召集起来就可以成形,整理出这样一支力量来,自然不用担心后方不稳。
“要扩一倍吗?”王兆靖失声惊问。
赵进点点头,沉声说道:“不管是为了这次,还是为了将来,我们都得扩编了,家丁扩充是第一步,云山行和各级分店也要扩充,不然我们的人跟不上,那打下来拿下来的成果,就要被别人占去。”
他这番话说完,王兆靖居然有些走神,或者说是神往,整个屋子里,包括护卫赵进的牛金宝和孙大林两人都是这样的表情,大家都被赵进描述的前景吸引。
“大哥终于不是忍在徐州,而是向..”王兆靖说了句,又是停住。
“等动作起来之后,徐州一地按照州城那边的规矩,设立议事厅,赵十一、李五、以及各家长辈商议徐州要事,由如惠抓总,兆靖要跟我一起去,马冲昊我也要带着过去。”赵进这番话没什么异议,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要带着马冲昊一起。
正在这个时候,如惠咳嗽了一声,想要开口,犹豫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以赵进的做事习惯,布置下去之后,众人就要各自去忙碌,更不要说今日里赵进说了多少大事。
很快的,大家各自离开,王兆靖脸上有慎重之色,说是调动家丁团队,可开始时候最忙的却是云山行,特别是此时正是出春入夏的时节,粮价慢慢走高,调拨大量物资并不容易,何况又要新增团练巡丁,这也要耽误农时,影响耕种的劳力,还有黄河上的船只要多多准备,人丁物资大部分都要从黄河南岸渡河运过去,若是船运跟不上,可就耽误大事了。
云山行的很多机要大事,都是王兆靖和如惠在这边商议定了,再急信给清江浦的周学智,若无意见,则是上下一体执行。
王兆靖边想边走,正要和如惠商议的时候,却发现如惠还在屋中没有跟出来,回头看看,却发现孙大林和牛金宝两人也走出屋子,守在门前,看来要单独禀报了,如惠难得有这样的情况,王兆靖愣了下,自行离开。
“老爷,不留马冲昊在徐州是妙招,这人虽然立了不少功劳,可还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天知道在这个当口,外人如果许了什么,他会不会被拉拢过去。”如惠开场先说到。
刚才赵进讲出这个的时候,屋中诸人都能听懂这个安排,赵进知道这是引子,如惠不会专门来奉承这个寻常安排,赵进点头笑着说道:“这些大事一旦开动,只怕马冲昊自己会请求随军,他那等人,肯定想得通其中关节。”
“老爷果然想得周全,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才是正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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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都在外面,就一更了
第935章 冒进和云山一系
“自家人,你直说就好。”
“老爷,这朝夕相处让人放心,久不相见难免生分,在宿州的李大队正好歹还是老家丁出身,在邳州的李大队正是降人来投,又不经常和老爷相见,不知老爷的威仪,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手里又抓到大兵,难免会有别样心思。”如惠缓缓说道。
“用人不疑。”赵进沉声回答。
如惠看了看赵进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要是山东那乱子越闹越大,老爷你领着赵字营九成的力量出动,那凤阳巡抚还有凤阳守备太监连同狼山副将都不会稳,莫说官军,那些豪商豪强,只怕也会有别样心思,老爷在徐州,内外都不敢妄动,老爷不在徐州,外面不说,只怕里面也是人心不稳,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就是大祸!”
“你是说会有人拉拢李和和李五?”
“现在两位李大队正都是忠心用事,可万一进爷你北上,徐州没有足够的力量,时势推动,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赵进看了如惠一眼,如惠满脸严肃的继续说道:“老爷以为属下在危言耸听,属下也知道家丁上下的忠心,可徐州是老爷的基业所在,即便有百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能轻忽,稍有动荡,很可能就是全盘皆输!”
“你的意思是?”赵进的表情始终很镇定。
“属下知道老爷对山东图谋已久,这次更是合了老爷的大势,可徐州才是咱们的根本,山东那边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花费这么大力气去争,属下说句放肆的话,贫户赌博,全副身家都压上也没什么,富家大户,下注的时候何必这么冒险,家大业大,已然富贵,犯得上全丢下去吗?”如惠说得很恳切。
赵进沉默了一会,突然笑着说道:“上次官军南北压过来,咱们也是这般布置,倾巢而出,你为何不担心这个?”
“老爷,那时是大敌当前,不战则忘,上下自然团结一心,可现在不同..”
“大昇和兆靖他们就不会像曹先生这样想得这么多,这个应该和年纪有关了。”赵进笑着打断了如惠。
如惠一愣,随即失笑道:“老爷说得没差,属下这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老爷打出了徐州这等太平兴盛局面,上上下下都在这里投入莫大心力,属下真是舍不得,真担心有个闪失,老爷如此大能,徐徐图之将来成就也不可限量,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曹先生还有些话没说吧?”赵进笑着反问一句。
听到这个,如惠却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之后说道:“有些话进爷心里有数,何必属下说出来做恶人。”
“不是自家人不会和我说这番话,曹先生的心意我懂,但此事非做不可,曹先生所说的风险也都是实在有的,可人在世上,哪有万全无忧的,不冒风险怎么能成事。”赵进收了笑容朗声说道。
那边如惠的神情也郑重些许,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说这等泼冷水扯后腿的谏言,他心里不可能不忐忑,赵进这话则是打消了他的疑虑。
“不必担心徐州不稳,若是官军乡勇之类的有异动,这近两千家丁,过万团练足以压服震慑,至于家丁和团练这边,他们的忠心我信得过,外人能收买一个两个,却没法子收买全部,加上层层牵制,想要乱很难,话打到底,就算乱起来,我也有把握回来灭了他们。”赵进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些许森然冷意。
赵进如此自信的言语,却让那边如惠松了口气,他点点头说道:“既然老爷也考虑到这个,那是最好。”
如惠这话实际上是找个台阶下,他的心思赵进也懂,如惠现在四十出头,已经是南直隶江北地方的顶尖人物了,就算是道臣知府这一等,也要对他恭敬客气,更别说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和富商,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更不要说掌管云山行,手里金山银海的往来,这样的地位权势富贵,怎么舍得冒风险,只怕上次官军南北压过来的时候,如惠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可那个形势下没办法讲而已。
当然,赵进也知道如惠的本心是为了赵字营的大局面,他毕竟已经四十岁,经历过风雨波折,自然要求稳求全,那清江浦的周学智没办法立刻征求意见,只怕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赵进没有反感,赵字营的核心里大都是奋勇向前的性子,能有几位老成持重之辈,正好互补。
“曹先生,这次做这样的布置,是为了浑水摸鱼,为赵字营捞到足够的好处,也是为了打下更大的地盘,抓到更多的丁口,曹先生,你觉得咱们徐州兴旺发达,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可你有没有觉得这徐州太小了,这江北之地太安稳太平了?”赵进抛出问题。
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在南直隶江北我们抓到的地盘已经不少,也差不多是地方上忍耐的极限,再扩再打,只怕会引来天下兵马,朝廷也不会把这等腹心之地让出去,那就是彻底撕破脸,再无转圜的余地,可眼下这么点地盘,怎么能容得下这过万家丁和几倍于他们的团练,还有效忠于我赵字营的方方面面。”
如惠神情郑重,他有些明白赵进的话了。
“现在不管怎么遮掩,怎么含糊,谁不知道我们赵字营是什么,我们将来要干什么,家丁团练们知道,投靠们的方方面面也是知道,他们为我们出生入死,受我们严令约束,为得是什么?开始是求温饱,求活命,现在都有了,现在他们求的是建功立业,对这个所求,眼下的徐州,眼下我们所控制的各处地盘太小了,实在太局促了,盯着的人太多了。”
赵进抓起手边已经凉掉的茶水喝了口,示意如惠坐下,正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孙大林通传:“三爷到了。”
“进来就好。”赵进招呼了声,门开后,王兆靖进来笑着说道:“想起一桩事要和大哥商议。”然后冲如惠点点头。
他什么心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也犯不着点破,赵进一指座位说道:“坐下一起听。”
“不去冒险扩展,能不能维持眼下的局面?能,还能维持的很好,可这么下去几年十年,我们的家丁团练就会变得和孔家庄的孔老虎一样,就会变得和卫所里的军户一样,锐气被憋没了磨平了,再也没有这么强的战力,而投靠我们的方方面面也会四散而去,到那时候,我们充其量是个富家翁,最多是一个大一号的云山寺,到那时候,官府会一步步的压回来,更有锐气更有心思的豪强会取而代之,我们出生入死经历了多少风险才到今天,如果败坏成那个样子,你们甘心吗?”
前因后果倒是不用和王兆靖解释,以他的聪明从这些话里就能想到,而且在合议的时候,王兆靖也流露出和如惠差不多的意思,虽说未必是劝阻,但也觉得风险太大。
“老爷,属下想通了,请老爷放心,属下会舍生忘死,全力以赴!”如惠站起,肃然作揖为礼。
“要领着他们见血,要给他们更大的地盘,让他们不断的战斗,这样才能维持住,才能让我们一步步向上。”赵进笑着说道。
在边上的王兆靖沉吟了下,微笑着说道:“大哥,曹先生一直想求大哥一桩事,却犹豫着没有开口,云山寺内有不少子弟青壮自小学文学武,也想为大哥效力,却没什么机会,不少人都去求曹先生那边,曹先生和小弟商量过几次,都觉得不方便提,小弟觉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些人也是自家子弟,不如招揽过来。”
听到这个,如惠先是一愣,随即感激的看了眼,赵进点了下头,没有立刻做出答复,这个情况自然有人报到他这边来,当年云山寺偌大局面,有下院,有田庄,有店铺,还有僧兵之类,这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来管事做事,云山寺也有一套并不完备的体系来培养,体面僧人的徒弟和私生子,自家的佃户庄丁子弟里,从徐州以及周边的贫苦子弟里选拔出可教之才,让他们剃发出家,在各处庵堂下院内学文学武帮办实务,云山寺各处的位置很是不少,安置人的地方也是多,需要人自然也是多。
但真正有好处有前途的位置,都被方丈和亲信他们这一系把持着,外人根本没办法插手,少数子弟得了好处,其余大多数人或者只是辛苦帮办,或者就一直这么学着,没有出头之日,同样学出来的,对方可能还不如自己,却能出头能有好差事,压着自家,任谁心里都要怨气重重,他们的师傅长辈自然也是如此,作为前任方丈的儿子,如惠就是这大多数人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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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大乱鲁南
赵进打破云山寺之后,小鱼吃大鱼,迅速将云山寺偌大的盘子掌握在手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方丈和监寺那一系已经不得人心,其他人巴不得他们倒台,对赵进配合的很,原本方丈那一系被洗掉清除,接下来掌权做事的自然要换上新人,不过位置就那么多,很多其他派系的老和尚都等着做事,下面那些子弟能被轮上的就更少了。
此外还有一点,赵进也不会任由云山寺的僧众们继续把持着各个位置,那等于是替别人打破了云山寺,所以云山寺各个庄园产业都被划拨到赵字营和云山行的名下,愿意继续做事的必须还俗,还俗了以后也往往会调换到非云山寺产业的其他位置,尽管僧人们还俗起来都没什么犹豫,可对于那些等着做事的云山寺年轻子弟,位置就更少了,更没有出头的机会。
而且在赵字营内部,这云山寺一系和山东闻香教的地位差不太多,等于是先前敌国,要有所防范,连如惠都是这么想,当年云山寺僧众在整个徐州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现在被打落尘埃,天知道除了方丈一系,其他人会不会有怨气,所以赵字营关于家丁团练的方面是不能用的,流民村寨那样的基业之地也不能用,唯一能做事的就是云山行这一系,如惠多少还要照顾些,而且这做生意的营生,多少不那么要紧。
云山行内的位置也是有限,且不说生意不是人人能做,各处云山分店的营生也不是他们能做的,依旧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他们大都是本乡本土出身,舍不得徐州这样的大好局面,也只能在寺内苦熬,或者先找个营生维持着,他们这一种还和书生士人军户不同,他们唯一向上走的出路就在赵字营内,其他处都比不上这里,所以如惠经常要敷衍云山寺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侄这种,这些都是请他帮忙关说的。
这些人对赵字营有价值,而且这么几年过去,旧恩怨也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是找出路找前途了,不过,赵进不会主动开口,一直等如惠这边。
略一回忆,赵进突然想通了一个关节,拍拍脑门笑着说道:“曹先生,你先前提留守的家丁团练,是不是想让云山寺子弟进来,让他们彼此牵制平衡。”
如惠一怔,脸上浮现出尴尬表情,显然是被赵进说中,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将云山寺子弟放进去掺沙子,让派系和势力变得复杂,所以没办法异动,这个事只能点到为止,说出来万一传出去,那就麻烦了。
被赵进说中,如惠尴尬了片刻就反应过来,郑重其事的作揖说道:“老爷,没什么云山寺的子弟,而是云山子弟,和一州四县的百姓民户一样,都是老爷的百姓民户。”
赵进笑着点点头,这个话题他也不会说透,何况如惠这“云山子弟”的说法很对他的胃口,沉吟片刻,赵进开口说道:“忠心做事的,有本事的,来多少我们要多少,云山行、咱们下面的各处庄园产业,只要他们合适,就都可以去做,不过有一点,从最下面坐起,做得好,有功劳才能被提拔,没道理他们一去就有好位置做。”
“请老爷放心,老爷给他们出路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属下绝不会徇私,一切都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如惠知道赵进这是在提醒他,连忙肃然回答。
说完这句,如惠又是尝试着说道:“老爷,云山寺内外也有不少粗通拳脚的子弟,他们虽然学武,却没有加入僧兵,也没跟着为非作歹。”
话是这么讲,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跟着为非作歹,实际上是没来得及,但也是因为这般,所以也没有什么恩怨。
“可以做团练,武技出众的可以去试试巡丁。”赵进回答的很简短,但对于如惠来说也是足够,又是郑重谢过。
赵进看了眼边上的王兆靖,然后开口说道:“你们不要光看着家丁团练如何武勇,如何在前面厮杀,没了粮草供应,没了兵器衣甲,那就不可能取胜,这次最关键的其实是你们,不是说赵字营能打到何处,而是粮草补给能到何处,只要你们能到,家丁们就能到。”
王兆靖和如惠对视了眼,都是起身为礼,王兆靖更是说道:“请大哥放心,家丁到何处,粮草补给就会跟过去,绝不会耽误一刻。”
话题说尽,这边刚要告辞,就听到外面脚步声急响,孙大林通传的声音又是响起:“老爷,山东有急报来,王自洋说有要事求见。”
“先送急报进来,让王自洋等着。”在现如今,王自洋早就没了从前的那种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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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的四月末五月初,山东大乱,漕运断绝,京师震动。
流民灾民刚开始流动的时候,山东六府的官吏们不以为意,豪强们也觉得和从前灾荒年景没什么不同。
对这样的外流,没被地震伤筋动骨的地主士绅们甚至还有点窃喜,人走了,土地留下,自家产业就可以扩大,等年景一好,好处自然滚滚而来,至于这流民去了别处,祸害邻州邻县,那是别家的祸事,和我何干,大家都以邻为壑,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小股流民汇聚成大股,大股汇聚成洪流的时候,上上下下都开始慌了,可还是有人心存侥幸,心想流民不过是洗掠乡野,向着没有遭灾的太平地方而去,只要呆在城池之内就可以安然无恙,城外如何,也不必理会太多。
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以及更远处的莱州府和登州府,在这几处的流民也的确和大家事先估计的一样,和从前的流民一样,只不过是洗掠村寨土围,一路向着更富庶温暖的南边走去,并没有在城池下甚至难啃的寨子下耽误太久。
可进入兖州府汇聚成大队之后,势头却突然改变了,东阿县、东平州、汶上县、宁阳县、泗水县,都遭到了围攻。
若是平常,手无寸铁的流民怎么可能攻破坚城,唯一的法子就是围困,可城内粮尽之前,城外就要吃人了,更是不可能,可在这一年,兖州府东部各县却是地震的重灾区,原本高耸坚固的城墙被震坏震榻,这几年各处凋敝的很,想要修缮都腾挪不出物资,只能这么将就着,到秋粮秋赋时节,手头宽松些再说。
谁也没想到,这司空见惯的含糊却酿成了大祸,当大股流民涌过来的时候,这临时用夯土碎石搭起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任何决死的冲击。
流民饥饿绝望,虚弱无力,又是一盘散沙,州县城池再怎么不堪,也能募集起足够的民壮和团练守城,他们手里好歹有兵器铁器,还能吃饱有力气,总比外面的濒死饿殍要强。
但民壮团练毕竟是民间青壮,即便是官军差役也都是草包不堪,守能咬牙坚持,可如果对方不计生死的冲上来,那就顶不住了,可在东阿县、东平州和汶上县这三处,流民偏生被组织起来,硬生生从城墙破损处冲破了防御..
形容枯槁的饥民跌跌撞撞将壕沟填平,垫起高台,然后架起简陋的云梯,手持木棍甚至赤手空拳的向上攀爬,有人直接摔进壕沟被后续的土包活埋,有人在攀爬城墙的时候支撑不住,直接从云梯上摔下,甚至那简陋云梯撑不住那么多人攀爬直接垮掉,上面的流民摔落,摔死摔伤,根本没有人理会,又是重新架起冲上。
城头热水金汁浇下,滚木礌石砸下来,冲到城头被刀剑杀伤,头破血流,皮肉溃烂,肢体斩断,城下尸体不断的堆积,可流民还在不停冲上。
在这样的冲击逼迫下,城池的守备根本没有办法维持,守城的兵丁和乡勇团练很快就会崩溃崩散。
实际上这样的决死冲击攻城,也就是两轮到三轮,但城池守军咬牙顶住第一波之后,看到流民们居然还能组织起第二拨,立刻就是心丧胆寒,只想着逃命去了,东阿县被拿下的第一天,有逃出来的民壮传言,看到有人在背后驱赶流民,可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大乱,很快就泯灭无踪。
没人能想到流民会突然围攻城池,城内召集防御往往都很仓促,没人能想到流民能决死冲击,本以为可以轻易打退对方的城内力量很快就是士气丧尽,最关键的是,城池破损,对于流民坚不可摧的防御自己有了破口,只要对着这破口施加足够的力量,往往就可以获得成功,何况这破口往往不止一处,何况城内还有内应。
东阿县知县殉城,东平州知州陷于乱军之中不知所踪,汶上县知县战死城头,消息急报到兖州府城滋阳,急报省城济南,急报京师,这已经是谋反大乱。
至于城池没怎么收到损害的宁阳和泗水,本来是戒备森严,城门紧闭,谁也没想到内部先乱了起来,城内硬生生有人开了城门,早有准备的流民就这么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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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7章 流民起
流民破城是最恐怖的一桩事,吃光拿光抢光,然后这城池内的百姓也被变成了流民,不管情愿不情愿,他们只能跟着大队行动,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这几处城池若是次第被打破,官府还有准备的时间,会集合官军阻截,会加强流民行进路线上的城池戒备,甚至会调集粮草来赈济,可这几处城池被打破的时间相差不过两天,流民们的在行进中就做到了这一点。
几路齐进,在差不多的时候攻城,然后取得了差不多的战果,即便是官军都不那么容易做到。
等这边的消息传到府城和省城之后,知府、道臣和巡抚等人突然发现兖州府已经有五六个州县失陷,当真是震骇异常。
这六处被打破的州县都在运河附近,流民们的去处就是济宁州、兖州府府城滋阳、邹县这三处之间的三角地带,稍有常识的官吏都能判断出流民要干什么,济宁州是漕运枢纽,富甲山东,囤积着大批粮草和财货,兖州府府城滋阳是鲁王王府所在,也是富庶大城,至于那邹县因为有亚圣后裔孟家在,一直没有被税赋荼毒,百姓也没有流亡,如今在山东的这等地方也是繁华所在了,更不要说,距离兖州府府城四十里不到,就是衍圣公府孔府所在的曲阜县,那里也有不次于府城滋阳的富庶,更不要说那里还有圣人后裔孔家一族。
济宁、滋阳、邹县、曲阜,都在这三角地带周围,不管失陷了那一处,相关的官员都要惹上天大的麻烦,济宁出事那就是运河再次截断,这次可没有徐州赵进那么有节制的低调动作,必然从天子到魏公公都是震怒,定然会去官获罪,如果府城滋阳失陷,鲁王一系有什么闪失,或者衍圣公孔府那边出了事情,不要说去官获罪,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兖州府的快马急信一到济南,山东官场立刻以罕见的高效运转起来,准备调集兵马南下平乱,然后急奏朝廷,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辽镇几次溃败,大批辽兵渡海来到山东,在山东的官军数目已经有了近三万,可山东巡抚立刻能调动机动的官军不过数千而已。
巡抚赵彦下令,总兵杨国栋不敢怠慢,立刻是调动兵马,可山东防务的重点在登州府,大部分兵马都在登莱两府驻扎,一时间没办法赶到兖州府济宁州那边,只能烧香拜佛,希望兖州府那边的官军能撑久一点了。
偌大山东,在兵部底册上的官兵数目不过九千余,算上空额之类的陋规常例,只有六千出头的兵马,去年和赵进交战的时候,折损了几百,还没怎么补充完全,加上大部都在登州府北部沿海一带,在兖州的不过一千五百余人,骑兵才二百多,由一名参将统辖,可流民那边的数目,即便没有清点,可十几万的数目怎么说也是有的,甚至都是低估了。
一千五百对十几万甚至更多,没人觉得这是如何悬殊的比较,大都以为这一千五百左右的官兵未必能扫荡流民,但守备还是能做得到。
流民十几万值得什么,不过是土鸡瓦狗,甚至算不得鸡和狗,无非是虫蚁一等,能打破那几个城池,无非是趁虚而入,里应外合,那几座城池也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没什么官军守备。
且让这些不知死活的乱民贼子猖狂,等大军聚齐到达,就会彻底将他们扫平灭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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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田丰今年十六岁,是汶上县戴村坝的一名农家子弟,他十岁那年山东大灾,疫病流行,葛田丰的娘亲在那年也没撑住,直接去了。
那一年的葛家还算是幸运,没有跟着乡亲们去流浪,听说去的很多人都死在南直隶,其余的也都被抓去做苦工,这辈子不要想回来了。
旱灾之后,山东年景还算过得去,可葛田丰也没觉得怎么好了,这五年来,吃饱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牢牢记在脑中,饥饿才是常态,倒是可惜了这个名字,葛田丰这名字还是请村里一位读书人起的,说是田地丰收的意思,可不管田地遭灾还是丰收,葛田丰就没记得自己吃饱过。
吃不饱肚子,身子自然也不会太好,得点小病就很容易变成大病,然后撑不过去,葛田丰的哥哥和两个妹妹就是这么没的,只剩下他和他爹两个人相依为命。
对亲人的离去,葛田丰已经麻木了,偶尔还觉得少几个人和自己抢饭吃,自己还能多吃些,不过辽饷的出现让葛田丰这点小小的阴暗愿望也没办法实现,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被差役收过之后什么也剩不下,地里明明长出麦子了,可麸皮都算是好东西,还不能经常吃上。
第一年辽饷过后,葛家就撑不下去了,用极低的价钱把土地典卖给了汶上县的一个秀才家。
这秀才家只能算是富户,能生发起来靠的是刻薄算计,盘剥佃户,只不过这次却没判断好大势,这家在县内算不得豪强,吏目差役也给不了几分面子,趁辽饷搜罗了不少田地,却成了压在自己头上的包袱,第二年辽饷,家底一下子空掉了,转手又被县内的举人收去,葛田丰和父亲又成了别家的长工。
汶上县种田最麻烦的就是灌溉,虽说是戴家坝这边就是临近河道水坝,奈何这河水是补充运河的,不许挖渠取水灌溉,官吏盯得极严,稍有触犯就是重判,周边还不许挖渠打井,唯恐减了戴家坝这几条河的水量。
这盯得紧抓得严并不是因为忠心朝廷,而是要借此捞取好处,在汶上县用水是有公价的,想要灌溉就得和管事的谈好价钱,这才可以用上。
那举人家大业大,却也是节省积攒起来的,不到真正大旱的时候绝对不会去买水,而是在隐秘处打了几口井,让自家的长工佃户担水灌溉。
吃着勉强不会被饿死的饭食,做牛做马的辛苦,人也是很难撑住,葛田丰他爹终于撑不住了,累出了毛病。
富人家得病可以请郎中抓药,这等穷户得病就只能硬撑,或者求神拜佛,只是那寺庙道观都是为了大户人家预备的,没有香火连门槛都迈不过,能拜能信的也就是闻香教了,身边穷兄弟们信的多,也能彼此帮扶下。
葛田丰和父亲一起信教之后,好歹吃了几顿粗粮糊糊,吃饱粮食,身体多少就好受点,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每日里辛苦做活,忙完农事还要替主家打柴割草,还要替他们伺候牲口,甚至要在械斗的时候拿着棍棒站在前面,当真是苦不堪言,越是活得辛苦,就越觉得闻香教所说的吸引人,真要有了西天神国,有了极乐家乡,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葛田丰和父亲成了最虔诚一等教众。
在地震来临的时候,葛田丰和父亲没有受伤,住在窝棚里,就算塌了也不过是木棍和干草压下来,根本没事,可地震之后,主家说是今年田地里的收成会减少,一边让大家加紧干活,一边却扣减口粮,做得更辛苦,可日子却更难熬了。
然后那传经人开始讲什么末法时代,讲什么大劫将至,让葛田丰听得心惊胆战,每日里吃的太少,做得太多,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的,可主家也不在乎,在这个时节,想要招募劳力太简单了,一条人命值不过一斗米,死就死了,谁理会。
葛田丰的父亲让出了自己的部分口粮,还帮着自己儿子多做点活,这等辛苦,少吃多做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就在第二次地震发生的前一天,父子两个睡下来,还和一起住的苦力们闲聊几句,说这么干没个出路,要是一直向南走,能给更大的富户当长工,没准还能吃好点,也没说太多,累的要命,不睡第二天更撑不住。
等第二天早起的时候,葛田丰发现自己的爹没有起,过去喊了两声,推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的爹身子已经僵了,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么一个长工死掉,除了葛田丰哭得昏天黑地,没什么人理会,主家的管事更是骂骂咧咧觉得麻烦,甚至连草席都不愿意给,只说自己挖个坑埋掉,还要埋深点别脏了庄稼。
等到这第二次地震发生的时候,葛田丰没什么害怕,只是坐在窝棚里发呆,心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好。
这第二次地震发生之后,各处都乱了,葛田丰也不去做活了,只去那边烧香听讲,这么连续的天崩地裂,让这葛田丰觉得的确要末法了,的确要有什么大劫降世,活都没有几天可活,还理会活计做什么,再说了,烧香听讲,多少能发一碗糊糊来喝。
在那边听讲的时候,葛田丰懵懵懂懂的觉得,讲经的那个人似乎也很糊涂心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可到了地震发生之后的第四天,一切就不同了,讲经那个人有了精神,一同烧香的人里也多了几个身材壮实,气色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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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章 葛田丰
“..那管举人家里全是粮食,却从拿出来给大伙吃,弥勒佛祖已经降下法旨,让本教诛杀这等妖魔..”
有人倡议,有人应和,人在其中,糊里糊涂的就跟着答应,一想自己饿的头昏肚痛,一想自己家人因为饥饿一个个病死累死,而那管举人家里却全是粮食,听说隔三差五还能吃肉,想到这个,葛田丰就觉得愤恨若狂。
大家闹哄哄的去,走在半路上,这葛田丰就有些慌了,那管举人家里养着几十条汉子,还有什么门派出身的枪棒教头,刀枪手里都是齐备,大伙手里拿着个木棍农具,能打得过吗?
等到了那管举人的宅子那边,里面的护院之类的都是上墙,看着要厮杀一场的样子,不少人就在这个时候打了退堂鼓。
没曾想那传经烧香的香头却很懂行,早就让人拆了门板草棚什么的,就那么顶在头上向前冲,等到了跟前,直接斜靠在墙上,让人踩着向上。
一个举人的庄子,那里能想到会有这等攻打,本以为过不来墙,谁曾想挡不住,再加上下面一个个群情激奋,那些护院乡勇都是胆寒了,枪棒教师本想着杀几个震震场面,没曾想饥民里有一人冲上来,手持朴刀几下子就把他砍翻,其余的立刻鸟兽散,这庄子就这么被直接打破。
尽管那管举人苦苦哀求,可全家老小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存粮和窖藏直接就被大家打破分掉,还有人恨的发狂,居然就那么放起火来,将粮食烧了不少。
葛田丰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吃得他眼泪直流,只觉得这是人生最快意的勾当,能再吃饱一顿,死都值了。
戴家坝这边也就只有管举人这一家大户,聚起来乱民灾民太多,打破之后很多人还没能吃饱,只能说是勉强填肚子,他们的心思也和葛田丰一样。
“打下县城,就能吃饱饭!”
传经烧香的香头这么说道,没有打破管举人家之前,不少人都是唯唯诺诺的良善小民,可见血吃饱之后,大家的胆子就大了起来,都已经饿的太久了,能吃饱比什么都好,而且那种肆无忌惮的痛快什么时候享受过!
和围攻管举人家一样,葛田丰也有顾虑,县城城墙那么高,县里面又有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公人,比管举人家防备可要森严多了,怎么能冲上去。
当看到成千上万黑压压的流民百姓之后,看到那已经垮塌半边的城墙之后,葛田丰心里的火又是烧了起来,这个还真是有可能。
没人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大家直接拿草茎抽长短,抽中的就去前面冲..
尽管城墙高了许多,拿着兵器值守的人多了许多,上面还有弓箭和滚木礌石,可大伙还是顶着门板草棚冲过去。
同样不出所料,听到了惨叫,看到了头破血流,第二轮抽长短的时候,被抽中的人开始怕了,有人丢掉草茎不管不顾的就要走,只是这走的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队伍里多了拿着兵器,凶神恶煞的角色。
在这样的凶徒面前,他们还是一团散沙,还是虫蚁之类的角色,谁也不敢不听,就那么前后威逼的冲了上去。
葛田丰开始心惊胆战了,尽管他运气好,两次都没有抽中,可天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第二轮冲过去的时候,城头的守卫就那么惊散了,而且城头守军自己乱了起来。
看到同伴踩踏着因地震崩坏的废墟攀上城头,整个城外的流民百姓都跟着疯狂了,在这个时候,可没什么畏惧恐怕,呼号着向城内涌去。
县城里的积储也是有限的很,虽说比管家庄稍多,可围攻县城的人比围攻管家的人多更多,洗掠了官库和大户人家的库藏之后,那些艰难维持的平民百姓也没有放过。
这次葛田丰很不满足的吃了几顿半饱,县城内的粮食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了点私底的存货。
“..大伙去济宁,那边粮食更多,那边存着全天下几分之一的粮食,到了那边,咱们可以年年吃饱..”
开始时候还有人讲什么神佛,到现在只说是吃饱,这种不需要辛苦劳作就可以肆意妄为,还能吃到粮食的感觉,对饥饿几年,濒死绝望的流民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了,不少人都被这个煽动起来。
“..谁手上没沾到血,这县衙门的人都被咱们杀了,这城池都被咱们破了,难道还有后悔的机会吗?谁要不干了,官府找上门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快活的时候是快活,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想想要面对王法,些许迟疑也在这心惊胆战中烟消云散了,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至于那些手上没沾血,到这个当口又想要走的,还有更**裸的手段。
“..谁要想走,问问俺这口刀答应不答应!”
“他一定是官府的奸细,是妖魔,是混在咱们大伙里面吃肉喝血的,把他烧死了!”
斩杀几个人,几个人被架起火堆活活烧死之后,人人战栗,谁也不敢说什么走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乖乖走下去。
从汶上县到济宁州,尽管沿路有不少靠近运河的富庶村寨,可对于越来越庞大的饥民流民队伍来说,这些物资只是杯水车薪,每个人捞到的那些私货很快就消耗干净,大家没有吃饱几天,又重新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有个读过几天私塾的流民脑子聪明,很多事看得明白,打破村寨后,葛田丰曾听他说,村寨里粮食不少,可分到大伙手里的却不多,差的那一块不知道去哪了。
葛田丰没多琢磨,说这话的那流民第二天就死在半路上,也没什么人理会,天天都死人,死的还不少,谁死也不稀罕。
这一路南下,葛田丰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偶尔一次被叫去帮忙,人站在高处,只看着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甚至望不到边际。
队伍里男女老弱都有,老人很快就撑不住了,毫不意外的死在半路上,而女人和孩子则是另外一种境况。
葛田丰发现,随着队伍的人数变多,队伍里并不仅仅是流民饥民了,尽管有些人看着破衣烂衫,却是健壮的很,这等人往往拿着兵器,而且每当大队停下,就有那衣着光鲜的角色来到,他们挑选合适的孩童和女人带走,稍微见识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人贩子,可没人觉得不对,能被买走卖走,哪怕是进火坑里,也比饿死的强,何况在这几万十几万的流民大队里,混乱异常,大家也是无法无天,经常有女人被糟蹋,连俊俏些的少年也经常遭殃,还是去火坑更好。
大伙都觉得能被带走是享福,葛田丰也能想通这个道理,不过他偶尔发现,那些过来挑人的人贩子是给钱的,银子什么的都是给那些香头还有更上面的人物,难道有人把大伙当成货物来卖?这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葛田丰知趣的没有去说,少说几句,多活几天,他清楚记得自己父亲的话。
越靠近济宁,大伙就觉得不同,都在山东地面上,处处凋敝,处处民不聊生,可这济宁各处怎么就显出这等繁华整饬的模样。
一个个村寨集镇被打破,里面的物资被搜刮一空,里面幸存下来的百姓被裹挟到流民之中,队伍愈发壮大,来买人挑人的人贩子也越来越多,队伍里不一样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除了那些看着健壮拿着兵器的,还有骑马的人出现,很多人也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穿着体面衣服,拿着各色兵器,甚至还有车马轿子出现。
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只不过是传经香头自己讲述,可现在声势极大,有敲锣打鼓的响器板子,有旗幡彩带,还有香烛供桌,还有专门的大车拉着神像,每日里都在祭拜,每日里都在讲经,时常有神迹显现。
然后香主香头们对待信众流民的态度也是变样了,葛田丰清楚记得本地的传经香头对他很和气,还曾经给过他几块加盐的糠菜饼子,那是做梦都会想起的美味,可越向南,态度越恶劣,开始是骂,后来是打,越来越高高在上,葛田丰甚至看到,这香头硬抢了某信众的老婆..
不过大伙也不敢说什么,这个香头还算好的,在其他各处已经有直接动刀杀人的了。
“开了济宁城,人人吃饱,人人吃肉,还有美貌的婆娘睡!”天天都在高喊这个,还有人每日里到处送符水撒香灰,说是百病不侵,还在吆喝着“大劫将至,地上仙国降世,谁出力做事,谁舍生忘死,就能入极乐家乡,就能被神佛庇佑!”
相比于后面的神佛,这前面的吃饱喝足睡婆娘更让人心动,可葛田丰也注意到一件事,那些真正虔信的,身强力壮的,似乎都有好去处,那些懂得点武技的,总是能多分些吃食,很多人就这么不跟着大队行动了,过些日子才发现,他已经到了那抬旗打幡的队伍里,要不然就是手里的木头石头换成了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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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发饼
尽管事先得到了种种许诺,可真看到济宁城的时候,葛田丰还是倒吸了口凉气,这和那些县城村寨完全不是一回事,高耸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还有城头密密麻麻的守备兵马,要打下这个,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来填..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你如何了,漫无边际的流民大队之中,越来越多的别样人物出现,怎么看怎么像是绿林杆子一等,这类人和流民总数比起来,不过百分之一的数量,可这些强人弓马齐全,又有配合组织,他们是狼,流民是羊,那里能够抗衡,只能任由驱策。
沿途打破村寨的时候,房屋院墙都是被拆个精光,里面成形的木梁木架还有粗竹竿之类的都不丢弃,专门会安排人扛着,本来大伙以为这是路上烧火用的,没曾想却一直带到了这边。
这些木材就在城下捆扎成了云梯和各种器械,尽管葛田丰不懂这个门道,可也是能看出来,这些器械比攻打各处县城村寨市后所用的要好很多,如果在那个时候就用这些,肯定会少死很多人,只是这话,葛田丰也知道不能说出口。
除了这捆扎器械,其余的事情就是督促大家挖土,谁能挖的多些,就多块饼子吃,这让大家争先恐后,济宁城周围各处,处处被挖出大坑。
一路上打破的城池砦堡多了,葛田丰也比从前懂得多了些,比如说他大概能猜到,济宁城头上一定备齐了各种滚木礌石,一定有用粪便熬煮成的金汁,开水是一定有的,搞不好还有滚油,各处城门已经被土包沙袋填死,看这个规模的城池,估摸着想要挖开不可能,就算有内应也搬不走。
而且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济宁州的城池在地震中没有受损,看着高耸厚重的城墙上连个裂纹都没有,护城河里的水也是足的,更不必说,城头还有官军,这样的城池想要拿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到这个时候,葛田丰已经怕了,那些攻城而死的惨状他看了太多,这段日子他多少吃饱了几顿,对那地上仙国和极乐家乡没那么期盼,反倒心里隐隐生出不安,觉得可能这个不是什么真的。
怕了想走的人不只是葛田丰一个,看到济宁城池的规模之后,已经有不少人心慌心怯,很多同乡同族的已经开始议论离开的事情。
不过想要离开是犯忌讳的,那些骑马带刀的健壮人等,凶神恶煞的巡视四处,谁要想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琢磨出些东西之后,葛田丰隐约间就觉得,身边并不都是被逼到绝路上的苦命人,还有别人的探子,不然随便说句话,怎么就传到别人耳朵里了。
葛田丰闷不做声,可那些私下议论的却有不少倒霉的,让人心凉的是,过来抓人杀人的,却都是前段时间一同赶路的苦兄弟,甚至还有同族同乡,可他们没有顾惜一点情谊,下手心狠手辣。
无非是每天能吃的比别人多些,无非被那些会主香主笼络过去,看着比别人地位高了不少,就冲着这些,他们就可以对同乡同族同样可怜的人下杀手。
白天不能走,可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局面,天黑的时候可以跑出去,葛田丰自小就是个夜瞎子,可夜里这边点篝火的不少,总能把小时候趁乱偷瓜的本事拿出来,爬也要爬出去,在这边就是死路一条!
可白日里忙碌操劳,晚上有杂粮野菜混起来的团子果腹,吃了两个之后,葛田丰沉沉睡去,等夜深再说。
真到了夜深时候,葛田丰醒了,但这醒来却是被惊醒的,被身边响起的惨叫声惊醒,杀人的凶狠呼喝,和受伤濒死的惨嚎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营地之间,而且还不止是一处,不时响起大骂:“跑到那里去,你一定是奸细!”
“妖魔,西天神国就在眼前,你怎么就不敢近了!”
这么多人围聚在济宁城下,每日里吃喝排泄,加上没什么洗漱可言,宿营的地方早就是腥臭不堪,可现在在这些恶心味道里,都多了些血气,经历了这段时日之后,大家都对这个气味很熟悉。
听到这个,闻到这个,葛田丰愣怔了下,又是闭上眼睛,在那里开始装睡,没过多久,白日里的疲惫涌上来,真得睡了过去。
这一夜,济宁城头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官兵和民壮巡视不停,时刻备战,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山东几次闹灾,济宁这边都是安然无恙,完全是个世外桃源的模样,别处因为苛捐杂税、辽饷盘剥、天灾**闹得民不聊生,而济宁却因为漕运繁荣发达,且因为这边一直有官军驻守,能召集起足够的民壮团练,从前即便有大股流民,不是避开济宁走,就是被打散接受安排。
今年两次地震,稍有远见的人都能想到流民将起,可大家也都想到各县因为地震道路断绝,灾民想要流动起来也要吃饭才有力气,也得有人带领才能走出来,这对于一团散沙困苦煎熬的百姓来说几乎不可能。
谁能想到,这些百姓真的走了出来,而且由小变大,汇聚成这可怖的洪流,沿路冲垮州县,一直来到了这号称鲁地之冠的济宁城下。
消息不断传来,济宁州上下都是焦急惶恐,乱成了一锅粥的模样,可在这个要紧时候,济宁守备还要拨出手下部分兵马去守卫兖州府府城,山东文武官员都分得清轻重,济宁失陷,无非是戴罪立功,率军夺回,若是在府城的鲁王有什么闪失,大家只有下诏狱等死一条路了。
济宁州内的兵马本就不多,如果再走些,那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猪羊,当即由济宁知州出面,各路豪商士绅出钱出粮,将那济宁守备的兵马留了下来,对外则是号称晚几天再出发..
除了官军之外,豪商士绅,各路商会,大笔的钱粮凑了出来,直接在城内城外征募乡勇民壮,济宁武库也被打开,兵器都是分发下去。
相比于别处,济宁这个漕运重镇对闻香教的了解更深些,官吏和富贵这一层和教众信众打交道也更多些,本城也有闻香教会主和香主,平时把持着漕运相关,这次流民闹起,他们非但没有兴高采烈的景从,反而是破口大骂,去年断河,今年又要断河,难道让大伙喝西北风吗?
平时大家处的不错,也是一起发财,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也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家业富贵都在这城内,真等了流民进城,难道你就能保全了?还是你以为你能在进城之前保全?
提前打了招呼,也安排了人手去盯着,凡是和漕运相关的,就不会被选为团练乡勇,那些人居住的地方也有人紧盯不懈,然后全城大索,凡是来历不明或者看着可疑的,一概抓到牢里去,就是害怕出现别处那等里应外合的局面。
不过这济宁又和那些州县不同,济宁的富庶放在全天下也是排的上号,不说富足,温饱的人远比山东其他各处多,有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去烧香信教,就不会奢望什么地上仙国,能过得好些,看多了临近各处的惨状,就唯恐自家也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钱粮发下,兵器发下,民壮乡勇很快就是征集齐备,在城头上战战兢兢的准备去拼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还没到天亮的时候,葛田丰就急忙爬起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城墙上的灯火,济宁城池周围能抢光的东西早就抢光了,能吃光的也都吃干抹净,可让人意外的是,每天总有些粮食出来,虽然是和杂菜、麸皮、草根甚至还有木屑什么的混在一起,但吃了多少能顶点用,但不是人人都有,很多身体虚弱的,已经两三天没捞到一晚。
看着周围纷纷醒来的同伴,葛田丰四下打量,等到那发粮的一过来,一定要先抢过去。
正在全神贯注的四处打量,突然间人群从外到内的骚动起来,葛田丰先是一愣,随即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这味道让葛田丰猛地站了起来,这可不是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熬出来的糊糊,里面肯定有米面,搞不好还有油盐。
大家都饥饿难耐,可不仅仅是葛田丰闻出了这个味道,人们纷纷站起,想要第一个跑过去,随即大家就发现了味道的来源,一辆辆大车在青壮围绕下进入了流民的营地之中,车上有大竹筐,上面盖着蒙布,热气腾腾。
人群发一声喊,直接就是冲了过去,有人摔倒在地上,被无数只脚踩踏而过,开始还能哭喊挣扎,后来很快就没了声息,也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死活。
到了那大车跟前,很多人直接就想要冲上去抢,生怕下手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曾想还没靠前,就被护卫大车的那些青壮用棍棒狠狠打了回来,有人连棍棒都不惧,那些青壮直接动了刀子。
血溅五步之后,场面总算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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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章 饼换命
“人人有份,拿得到的站一边,拿不到的站另一边等着,谁要不听话,不要怪老子的刀子不认人!”凶神恶煞的呼喝,那刀子上还滴着血,谁也不敢乱动了。
接下来总算没人上去抢,可也说不上是有秩序,身强力壮的总归能挤到前面,老弱就没办法了。
葛田丰自小没吃过饱饭,身材瘦小,十六七岁年纪却像是个十三四的身量,即便有点力气也很难争过别人,挨了几拳几脚之后就靠不了前了。
居然是杂粮饼子,拿到的人都在大口吞咽,闻着香气,这可是实打实的粮食,可能还掺了点油盐进去,什么西天仙国,能吃到这个,那就是仙国。
等身强力壮的分完了,拿着刀棍的人没让他们继续拿,让这些人等在一边,葛田丰这次算是力气大的,拼命挤在了前面,可到了跟前,却什么都没有。
有一个分发饼子的跳到了大车上,随手掀开了一个竹筐的蒙布,然后把竹筐倾斜,围着大车的人群“哗”的一声,大家都看到里面满满的都是饼子,上面还泛着油光。
很多人忍不住吞咽口水,很多人下意识的向前拥挤,但又被怒骂乱打拦了回去。
“你们想吃吗?那就跟着来!”那人吆喝着说道,他这话一说,先前领了饼子身强力壮的一干人也想上前,这人却吆喝了回去:“拿到饼子的别跟着来,没你们的份了,不听话的,要你们的命!”
这些日子下来,大伙也明白对方的做派,说要要你的命,那就真会动手杀人,这话一说,立刻镇住了场面。
什么时候能吃到饼子,闻着味道的葛田丰浑浑噩噩的跟着大车走,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还有几个妇人捏着嗓子说道:“大爷行行好,俺陪你睡!”
这话直接被骂了回来,这几个妇人衣不遮体,露出来很多,看得葛田丰呼吸粗重,可葛田丰也知道流民里面年轻的漂亮的女人女孩子早就被挑拣干净,其余那些有点摸样的,想要活下去也得让人为所欲为,剩下的这些都是实在拿不出手或者年纪大的。
天已经微微亮了,济宁城东的地势平坦无比,放眼能看到很远,跟着大车的葛田丰能看到其他各处都有这样的人群,大车后面跟着一堆人,都是朝着济宁城下的方向走去。
流民营地实在太大,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东边天已经大亮了,葛田丰能看到一包包土和沙袋摆在营盘的边缘,距离那护城河几十步的地方。
在营地边缘地方,早就有拿着兵器的流民青壮等候,葛田丰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因为虔信和健壮被挑走的同乡同族,拿着铁器的人少,倒是不少拿着竹竿和削尖的木棍,能看到前段焦黑,显然是被烤制过,按照葛田丰这一路上的了解,搞不好还在粪水里面泡过,只要被刺出血来,那就活不成了。
只不过这些手持器械的青壮们可不讲什么同乡同族的情分,大车停住不动,还没说发不发,他们就恶狠狠的驱赶跟着大车的老弱流民们向前,走出营地那边,有走慢几步的,立刻被狠狠抽打,还有人顶了几句嘴,直接就被木枪竹枪戳了个通透,拔出来的时候,人倒在地上,鲜血迸溅周围人满身满脸,吓得惊叫一片,都慌忙走出去,
黑压压的一片,光是这一波怎么也得有几千,看着后面还有各队被大车领着向这边走,这差不多是几万人的样子..。
“把土包丢进护城河里去,丢进去一包,吃一块,丢两包,吃两块,能填进去多少包,就吃多少,你不怕撑死就尽管去!”每辆大车上都有人吆喝大喊。
城头也已经生火,开水滚油金汁的味道飘到城下,难闻好闻,大伙都明白只要过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去就能吃个饱,不去就是死!”车上的人也不讲什么因果报应,**裸的利诱威胁。
盖在竹筐上的蒙布都被掀开,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每个人肚子乱叫,吞咽口水,随即哭喊叫骂就是响起,拿着竹枪木枪的那些人开始驱赶大伙向前。
“快把土包拿起来,不然死路一条!”
“快点,向前跑,填下去,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突然有人哭喊着跪下来,拼命磕头,可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四五根竹枪已经把人穿透,死的不能再死。
在这样的局面下,大家都是战战兢兢的拿起了那土包,惨叫声不住的响起,走得慢的,或者有意拖延的,都被毫不留情的刺杀,人命不值钱,人命在这个时候,就是用来吓唬人的工具。
后面人惨叫着倒下,前面人就快走几步,可前面还有人挡着路,再不走快,自己就要被刺杀,那就只能向前推挤,前面的人走慢了,被后面人推搡,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过去,背着土包的人更加沉重,被几个人踩踏过去,就活不了了。
在这样的威逼下,前后彼此催促,脚步越来越快,到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很多人心里的念头并不是怕死,而是回去能吃一块饼子。
“填河了!”有人高喊,城头城下都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嚎叫。
“填河吃饼子!”
济宁城池下的护城河并不宽,这护城河在山东各处的城池里是难得的奢侈,别处甚至都没办法引水过来,济宁这边好歹可以借用微山湖和漕运水道,但也只能意思意思。
因为不宽,所以城头的弓箭居高临下可以射到护城河的另外一边,第一批人扛着土包跑到,城头锣声敲响,箭支呼啸着飞下来。
衣不遮体如何能挡住箭射,食不果腹动作缓慢,如何能闪躲,跑在前面几排的流民惨叫着倒下,人潮的速度却没有停止,大伙都知道这个时候停住,只会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踩死踩烂,城头上的弓箭可不是能射中每个人。
葛田丰一开始就在队伍中间,抢饼子的时候,他比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可和现在这些人比起来,却算是出挑的,葛田丰明明可以跑在最前面,却背着土包跑在人群中,不时的闪躲身前身后。
这么多人向着护城河冲过去,城头射下来的弓箭除了激起几朵浪花之外,根本挡不住这汹涌的人潮,城头的弓箭快就停下来了,算计起来,城上的一根弓箭比下面一条人命要值钱太多太多..
开始时候人潮扑过去很快,可大家都跑起来之后,速度自然而然就慢了下来,毕竟距离后面的驱赶威逼也远了。
弓箭停下,已经有人到了护城河边,土包直接丢了下去,转身向回跑,脸上已经带着兴奋,回去就能吃饼子了!
葛田丰也趁着这个时候加快了脚步,可就在这时,猛看到从城内有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抛了出来,越过城头直接砸在了人群之中。
似乎是土石捏合成的圆球,呼啸着砸在人身上,被砸中的人脑袋和上身直接稀烂,那土石捏合成的球体似乎不那么牢靠,砸中之后四分五裂的崩散,土块碎石飞溅出去,凡是被波及到的都是筋骨断折,葛田丰猛地低头,只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屑擦过脸颊,直接割开了道口子,血止不住的流下来。
这十几个土球,立刻就把人群的势头打停了一下,不少人惊慌失措的想要逃跑,可就在这个当口,在流民营盘里又有更多的人涌上前来,这些人或许都是被带到这边来,填河一包土就能捞到一块饼子。
城内这杀伤巨大的土球呼啸着飞出抛下,不过就是三轮左右也是停下,流民的势头实在是太过汹涌,无穷无尽,这跑出来的土球也拦不住这样的势头。
一包包沙土被丢进护城河中,眼看着本就不宽的河道被填满起来,马上就要成为一片平地模样。
明知道挡不住,可也不能看着对方一步步杀到城墙底下,土球还是呼啸着从城内砸出来,弓箭也零散发射。
不住的有人倒下,甚至有人躲过了城内的弓箭和土球,却没有躲过身后同伴的推搡和冲撞,就那么直接摔进了护城河中,他们基本上没有爬起来的机会,直接被后面的土包或者同样被推挤下来的人砸下去,成了填河的一部分。
葛田丰打起了全副的精神,丢下土包后直接转身,在迎面而来的人潮中寻找缝隙,实在是闪躲不过,就将对面的人打倒,就这么亡命狂奔,看着身前身后一具具尸体倒下,总算回到了大车面前。
就在自家刚出发的那个地方,又有大批大批的人被推倒了前面,看着葛田丰跑回来,已经有人举着竹枪要刺杀,葛田丰挥舞着双手大喊着说道:“我把土包丢进河里了,给我饼子吃,给我饼子吃!”
可怎么看都不像要给饼子的模样,有人拿着刀棍已经过来了,就在这时候,大车上一人吆喝着说道:“好兄弟,过来拿块饼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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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不值一文
葛田丰这才挤到了前面去,那人满脸笑容,从大筐里拿出一块饼子递过来,葛田丰在周围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中接过,直接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他手上全是泥土,脸上还有迸溅的血迹,不小心都沾染到了饼子上,葛田丰那里顾得上这个,只是狼吞虎咽。
这是粮食,虽说里面有高粱和麸皮,可里面也有粗面,还带着些油盐味道,不知道是血迹还是饼子本身有的。
吃完了饼子,拿着木枪和竹枪的人又是威逼上来,葛田丰把手指都舔的干净,没等任何人催促,他又去扛了一包土,就冲这块饼子,豁出这条命又能怎么样,不能吃到,死也就死了。
第一波威逼出来的人不少都是活着回来了,有人经历过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再也不想去,可由不得他们,也有人和葛田丰差不多的性子,为了能再吃一块,豁出去也就豁出去了。
后来的人看到葛田丰狼吞虎咽的样子,却不像是最先那批那么害怕了,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而大车上那些人也开始拼命的鼓动,有了例子,有了榜样,总比干巴巴的利诱和威胁要强很多。
城内抛出土球的频率越来越低,箭支也是稀稀落落的,不过一直关注城头的葛田丰也注意到,城头的人越来越多了,烟气也越来越重,可能城头那些大锅早就已经烧开沸腾。
当护城河被填平的时候,靠近城墙根的流民又是遭到了杀伤,城头的石块雨点般砸下,很多来不及闪避的人都直接被砸死在城下。
吃了东西的葛田丰精神很足,有了经验的他也愈发的灵活小心,等到护城河被填平,不再扛着土包上前的时候,他已经吃到了三块饼子。
回到大车前,刚被领出来的那些老弱流民有人拿起了土包沙袋,也有人围在那些新造的攻城器械下面。
领到一块饼子之后,大车上的人没让葛田丰离开,只是拿起一根竹枪递给他,笑着说道:“你小子出息,运气来了,去那边呆着,听吩咐做事,你不会饿肚子了!”
葛田丰一愣,再看看周围那些刚拿到竹枪木枪的,都是刚才扛土填护城河时候的同伴,他们在人群中表现最出色,活到了最后,得到了这个好处。
别的话,葛田丰都没有听清,唯有那句“不会饿肚”让他精神一振,接过竹枪,葛田丰本想把饼子留着下顿吃,想了想拿在手里大口咀嚼,跟着其他人一起朝那边走去。
没走几步,只看到几辆大车拼在一起,上面站着几个人,围着这些大车的人和流民营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各个健壮精悍,比流民那形销骨立的骷髅模样强到天上去,比起那些凶神恶煞的角色也是不同,他们明显看着更厉害,却安静的多。
看到葛田丰他们凑过来,环绕大车的这些精壮汉子只是冷冷抬眼,手中朴刀摆动,示意对方离开,尽管没有呵斥,可凡是经过他们的人都是下意识的听从,连声音都不敢抬高,乖乖离开。
大车上站着的六个人,有五人是武人打扮,拱卫着一个身穿白袍长发披散的人,路过的时候,葛田丰居然还听到了上面的一句话。
“..这济宁城内居然还有石砲..”
这句话他什么也听不懂,瞥了一眼上面,就跟着大队走了下去。
等葛田丰到了后面,刚才因为填河沸反盈天的场面开始安静下来,他注意到又有一队队的流民被带上来,这些人就是当初挤在前面领到饼子的人,和这些人一起的,还有扛着东西的劳力。
“等下他们就要攻城了,谁要不肯向前,直接就戳死了他们!”一名拿着长矛的大汉粗声说道。
在填埋护城河的过程中淘汰出来的一干人拿着竹枪开始向前移动,领杂粮饼子的时候,他们被挤在了后面,然后被带到前面来送死,现在他们要逼着那些挤他们的人去送死了,在这个时候,葛田丰莫名觉得有一种快意,你们不是能抢吗?你们不是占了前面吗?现在就给我向前冲,不去就戳你个对穿,不光他这么想,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各个咬牙切齿,不少人甚至露出了笑容,笑容狰狞嗜血。
如此绝望的环境里,能让别人去死,或者让别人比自己早点死,这就是难得的快活!
等葛田丰他们上前之后,一捆捆的东西也开始发放,都是四尺左右的竹枪木枪,比葛田丰他们所拿的要短很多。
而没领到饼子,也没赶上填河的那些最弱者,则是被驱赶到了最前面,有人抬起了各种各样的竹木器械,更多的人则是扛着土包沙袋,站在他们后面的人则是拿着削尖的短竹枪木枪,更后面的则是葛田丰他们这一队。
此时已经没有人讲什么地上仙国,讲什么虔诚敬奉,声嘶力竭,如狼似虎,冲上前去能回来就能吃饱肚子,不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人不断煽动,只要开了济宁州,那就什么都不愁,粮食、金银、女人随着大家快活。
不去就死,已经有走慢几步的人被毫不留情的戳死,刚吃了一块饼子非但没有饱,反而对食物更加渴望,这些日子的绝望也让人脑子不那么清楚,冲上去能吃饱,冲进济宁城去,就能肆意快活,很多人呼吸变得粗重,眼睛也都红了,还有人大声嚎叫,好像野兽一般。
“攻城,攻城!”杂七杂八的呼喊响起,最前面扛着攻城器械的那些老弱忍不住哭喊,可他们不得不向前走去,因为不动,就会被后面刺杀,后面那些准备攻城的也不得不抓紧向前,因为他们不动,后面有更长的竹枪等着他们。
刚刚退缩回来的人潮又向前涌动,第一波加快,第二波也跟着加快,葛田丰所在的队列也开始向前滚动。
葛田丰和身边的人已经忘了自己攻城时候是何等绝望,局面是何等的凶险,反觉得驱赶前面那些人前行是快意无比的勾当,特别是这伙人刚才把自家挤到后面,害自己没吃到饼子,还因此被抓到前面送死,现在轮到他们了!
这次和填河的时候不同,上一次是知道挡不住,城头射下的弓箭和从城内抛出来的土球很快就是停住,可这一次才走近了,土球就呼啸着砸了出来,而且频次大大增加,每一发落地,都是死伤一片,举着攻城器械的老弱那里受得了这个,立刻就是丢下东西转身就逃,随即被身后的人堵住,毫不留情的刺死几个之后,又只能回头捡起。
等跨过填平的护城河之后,连第二队准备攀爬攻城的人都顶不住了,可他们同样没办法后退,在他们的身后,同样有削尖的竹枪木枪逼迫。
人潮扑向城墙的势头稍有停滞,可丝毫不见畏缩,不管是城内抛出的土球,又或是弓箭,都做不到时刻不停,这间隙就是突进的空当。
踩踏着一具具尸体,痛哭流涕,叫骂呼喊,流民们还是突进到了城下,土包沙袋被一包包丢下。
按照出发前的吩咐,后面拿着四尺木枪的人群不断督促着前队的动作,让他们搭起一个稍微像样的土堆,不然那些器械没办法堆上,在出发前有人和他们讲,如果不做这些,那么上城的希望就会少一分,活命的把握就会更少。
在城墙下堆砌土包沙袋的时候,城墙垛口处,滚木礌石雨点一般的砸下,下面的流民头破血流直接倒毙,有人想跑却立刻被戳死刺死,连带着使用四尺木枪的第二队也被波及砸伤,可他们身后同样有逼迫,根本不敢退步。
云梯被架起,在下面甚至还搭起了遮挡的木棚,多少能挡住上面的攻击,看到这一幕,流民们都禁不住兴奋起来,只要攀爬上去,就能进城,就能快活,就能脱离苦海,而且看着云梯搭在城头,下面又有遮挡,这把握实在是不小。
从流民大队又有命令传来,层层传递,不断有人吆喝出声,逼迫着人向上攀爬。
最前面一个背着木枪,手里拿着块算是盾牌的木板举着,开始上了梯子,后面的人次第爬上。
城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地,一时间没有反应,几十架云梯架起,流民开始吆喝着向上攀爬,看着上云梯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督战围观的流民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准备上前了。
葛田丰也抬头看着,心想如果这时候用滚木礌石砸下来,一定可以杀伤不少人,为什么停住了,人继续攀爬,最先一个距离垛口看着不远了,葛田丰这一队兴奋异常,已经有人向前,让更多的人向上,葛田丰却不敢动了。
济宁城头垛口终于有了动静,有人用木叉架起云梯前端向外推,有几架云梯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上面十几个人惨叫着和云梯一起翻到,他们下面又有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死伤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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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章 等官军来到
可其他云梯却是早有预备,那木叉不是被最上面的人拨开,就是推不动,眼看着木叉缩回,立刻就能上城,流民队伍的欢呼声更大,正在这时候,看着有人拎着木桶出现在了垛口处,开水淋了下来。
一桶桶开水从城头淋下,举着的木板根本没办法挡住这热水,一个个云梯上的流民大声惨叫,从上面直接摔了下来,有人落地就是摔死,有人一时间却被不得死,在地上痛苦无比的翻滚。
随即一条条燃烧着的黑色布条又被从城头丢下,丢在云梯上,很快就把云梯烧了起来,靠在城墙上的几十架云梯成了几十个燃烧的火炬。
有人急忙将云梯放翻,用沙土扑灭,又是重新架起,重新逼迫人去攀爬,等到城头将金汁倒下来之后,流民彻底崩溃了,手持短枪的那一队不顾死活,直接和后面督战的人厮杀起来。
在木叉推云梯无效的时候,葛田丰身边的人愈发激动,已经有人拼命向前拥挤,唯恐自家落后,可葛田丰却拼命向后退,他看到了越来越靠近垛口的烟气和热气,知道不好了。
等到大队溃散开来,大伙没有立刻撤走,还是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葛田丰突然觉得心惊胆战,这一**的都倒在了城下,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稀疏,接下来不会轮到自己这边了吧!
那土球弓箭滚木礌石还能躲避,可人在云提上,那开水滚油的浇下来怎么办,葛田丰再怎么不怕,也觉得浑身发寒,一时间他都想到,如果自己也被逼着登城,那就跑,跑不了就拼了,宁可被木枪竹枪戳死,也不愿意浑身被烫的溃烂,一时不得死。
葛田丰也能看到,身边人都是惶惶然的状态,真要被逼迫登城,恐怕会合自己一样的反应。
不过在这个时候,后面又有命令传过来,将土包沙袋送到前面去垫起斜坡,尽可能垫高,等和城头一样高的时候,大家直接跑就上去了。
接到这个命令之后,葛田丰和同伴们都是松了口气,就连前面死伤惨重的流民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葛田丰的一方面大声吆喝着前面的人动作快些,一边疑惑的回头看,早晨起来到现在这么大阵势,难道就这么停了。
通过人群的缝隙,葛田丰依稀能看到后面那辆站着人的大车,不断有人跑过去跑出来,甚至还有骑马动作的,估计那边就是什么大人物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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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教教主徐鸿儒和几名亲信站在大车上,神色淡然的看着远处的攻城场面,尽管隔着远,可那边的惨嚎狂呼这边都能听到,滚水滚油浇下来和皮肉接触的那股焦臭味,被风带到这边,也能闻得到。
不过这些丝毫没有让他们动容,死在城下的流民什么都不算,甚至连数目都不值得一提。
反倒是环绕在大车四周的护卫们神色紧张,倒不是因为那惨烈攻城场面,而是这边人员太杂,万一冲撞了教尊,那可就是大事了。
不远处一骑马跑过来,有流民闪躲不及,直接被马匹撞到,那骑也没有丝毫减速,甚至马上骑士都没有停下来看一眼。
等到了徐鸿儒这边,那骑手在马上气喘吁吁的说道:“教尊,济宁城北门那边戒备森严,石砲弓箭也是齐备,试着攻了攻,还是上不去!”
大车上众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徐鸿儒依旧平静,只是在那里说道:“看来这济宁城内守城的力量足够,咱们即便在一处用足了力,他们全力防御,其他方向还是能空出手来。”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骑从另个方向狂奔而来,等到了跟前,在马上嘶声说道:“教尊,南边没有开城,城上守卫不少,也没出什么乱子。”
这个禀报一说,徐鸿儒身边有人骂出声来“享福享的骨头都软了,不怕天打雷劈吗?”
可也有冷言冷语说话的“他们河上混的,本来就和我们不是一路,北直隶那边不也约好了,可现在连个动静也没。”
“钻不了空子就不钻,这么多人在城下,一人一包土,也能填平了他。”徐鸿儒指着前面说到。
这济宁城不是当日的徐州,流民围徐州的时候,徐州猝不及防,城内官兵都被调到了外面,民壮团练心惊胆战,连城门都没有来得及用沙土堵死,所以这填土攻城,一日之内才有那样的效果。
而这济宁城则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是比徐州还要大的城池,更不要说他粮草物资都是齐备,有官兵,有民壮,该做的防备都已经做好。
围困这样的城池,即便是官军也要大费力气,莫说是这些一盘散沙的流民和饥民,看这面城墙的防御,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死伤才能将斜坡土山堆到城头,而且灾民流民也不是完全麻木,今日里逼迫,明日里可能就要出乱子了。
长时间操弄人心,煽动百姓,能有什么反应,闻香教这些核心高层当然是心知肚明,可各个又好像毫不在乎。
徐鸿儒命令一下,立刻有人层层传令,能看到前面又在驱动,徐鸿儒看了几眼,却是迈步向下走来,大车边上直接跪在地上作为台阶。
“教尊,官军前锋已经到了东平州,大队很快就要来到。”下了大车,谢明弦在几个人护卫下走过来,凑到徐鸿儒耳边说道。
徐鸿儒点点头,谢明弦又是说道:“这些日子咱们的人混进邹县很多,只要城外发出消息,这邹县肯定能够拿下!”
“你安排骑马的催促鸿举抓紧,让他不要在路上破那些寨子,开了邹县,有他快活的时候。”说到这个,徐鸿儒眼神慎重了不少。
谢明弦连忙答应,然后犹豫了下又是开口说道:“教尊,在这济宁城下耽搁太久怕是麻烦,这么多人,不管怎么节省,咱们的粮食都撑不过去,而且这济宁城太结实,总是这么消耗人命,怕是会散走不少人。”
徐鸿儒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远处的城池,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森然说道:“信已经送进去了吗?”
“已经送进去了。”
“那就继续猛攻,只要咱们这么压迫,就能从这济宁城压出粮食来。”徐鸿儒笑着说了句。
“靠着那信?今日里打的这么猛都不见他们露头?”谢明弦颇有疑虑的说道。
“他们靠着运河锦衣玉食,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又怎么会和我们这些苦哈哈一起闹腾,可如果把济宁城打坏了,他们的家业也会坏掉,而且这济宁城上下都知道他们是烧香信教的,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想出头,也有人逼他们来谈。”徐鸿儒的话音不高,他和谢明弦对谈的时候,其他人都知趣的走远些。
说到这里,徐鸿儒转头看了眼远处的城池,冷笑着说道:“再堆高些,城内就要急了。”
谢明弦默默点头,下意识的环视一圈,凑近了低声说道:“教尊,不能在这边留太久,这十几万人是一盘散沙,大都是饿肚子的,官军大队一过来,他们什么都顶不住,只怕咱们的老营底子没上阵之前就被冲散了,这济宁城不是这么容易拿下,咱们还是走吧!”
徐鸿儒神色淡然,瞥了谢明弦一眼,微笑着问道:“明弦,你怕了吗?”
一听这话,谢明弦顿时脸色涨红,激动的粗声说道:“教尊,属下愿率领本部迎战官军大队,若有临阵脱逃退缩之事,甘受天火焚身,教法处置。”
身为教中高层核心,这天火焚身可不是唬人的营生,而是闻香教中最残酷的刑罚之一,滚油从头顶淋下,再加上一把火,在闻香教教主面前发这样的毒誓,足见其决心。
“自家人,何必说这样的话,明弦,你是不是以为本座昏了头,看着这喧嚷场面忘乎所以?你觉得本座是这样的人吗?”徐鸿儒悠然反问。
“属下不敢,只是教尊要做大事,可不能有丝毫的轻忽,此时本教看着无所阻挡,可此时也有大凶险啊!”谢明弦有些尴尬,却还是肃声陈述。
徐鸿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着问道:“明弦,你看着围城声势浩大,济宁城池惊惧,兖州府各处惊惧,但这真能吓得住官军和团练吗?”
“吓不住,这些饿肚子的苦哈哈就是虫蚁,官军乡勇小股还罢了,只要有大队,直接就就是虎入羊群,到时候只有靠着咱们的老弟兄去战!”谢明弦肃然回答。
徐鸿儒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既然无人怕,那就无人敬,咱们就只能是流寇,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扎根下去,要是官军大队来了大家一哄而散,地方上谁会支应奉承,谁还会敬畏咱们,大不了顶一顶,等着官军来就好,咱们这次不避不走,堂堂正正战一次,让人都见识见识。”
谢明弦愣了愣,闻香教教主多谋善断,不过在果决上却差点,而且闻香教在暗处活动久了,大伙都缺些勇气和战心,可这次徐鸿儒的话语却让谢明弦热血沸腾,在暗处时候有隐忍手段,在明处的时候有豪气战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雄主,想到这里,谢明弦抱拳说道:“既然尊上有这等决断,属下愿领本部和官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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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章 南直隶的骚动
闻香教内各个能战的力量,无非是乡勇团练一流,个人或许有武技高强之辈,可答对作战,也就是豪强私兵的样子,真正拿出手的,无非是两支力量,一个是徐鸿举率领的所谓老营亲卫,这些人都是各处招揽的逃兵和亡命之徒,一千出头左右,足粮足饷养得死心塌地,平日里军法约束,遇到官军也不怯场,比起寻常营头还有所胜过,第二个就是谢明弦的手下,有当年从辽镇带回来的忠心教徒,也有这一年来在登州府和北直隶招揽的辽镇兵卒,这些人见过战阵,有过训练,又是同乡同队,战力精强,这些人有八百上下,若是结阵野战,并不次于徐鸿举的老营亲卫。
除了这两支之外,夏仲进、侯五、沈智手下都有二百三百的武夫亡命,以及几位会主香主本就是绿林豪强,手里有响马杆子这等武力,这些都是能战的,不过加起来也比不得徐鸿举和谢明弦手上的精锐。
这些教中核心所领的人马,都是见过血能杀人,最起码懂得怎么使用兵器的,至于其他,死心塌地效忠闻香教、身强力壮、曾经被差遣过的是第一等,忠心、健壮、没被差遣过的是第二等,忠心、身体过得去的是第三等,身体健壮的是第四等..
一二三四等人数有几万甚至十几万,但对上乡勇团练还好,对上官军却不成,靠着疯狂能冲一波,但根本打不下去,想要能用,想要摆开来能战,得参加一次次战斗,不断的历练淘汰,最后剩下来的才是精锐,今日里这选人分波次攻城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到得官军大队来到的时候,这几万十几万人中,恐怕还淘汰不出足够的力量。
“尊上,这次本教打开这样的局面,只怕官军会倾巢而出,甚至会几省兵马会剿,到时候,咱们的老底子恐怕顶不过!”谢明弦又是恳切说道,表情上恳切,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因为他能感觉到徐鸿儒有些话没说,有些事也在隐瞒。
徐鸿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道:“从前咱们在暗处,清苦些没关系,现在局面大了,也不要太苛待自己,弄几个人伺候也没什么,明弦你要懂得张弛啊!”
从郓城县起兵南下到这边,沿路连破州县,每个头目都捞取了不少好处,箱笼里面都是装满了金银珍玩,平日里看不到碰不着的娇俏小娘也弄了几个十几个的在自己房内伺候,快活无比,倒是这谢明弦自奉简薄,每日里只是操劳忙碌,不说弄什么女人伺候,连分到的金银珍玩也都是分给自己的部众。
“尊上,现在..”谢明弦刚开口解释,却猛然回过味来,连忙笑着作揖谢道:“这些日子身子困乏,的确要几个贴心人伺候了。”
远处城下,正是杀声震天,能看到城墙根下的斜坡缓慢而又坚定的一点点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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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流民作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南直隶各处,有过那一年流民围徐州的事迹,南直隶各处,特别是南直隶江北各处,都是惶恐无比,生怕被波及到。
在这个时候,再怎么痛恨赵进和赵字营的角色,也都不得不承认,赵字营是南直隶北边的一道大闸,是铜墙铁壁,有他在南边挡着,多少能放些心。
相比于其他各处的担心,徐州这边已经有紧张气氛蔓延了,尽管徐州毗邻山东,山东乱局蔓延,徐州是首当其冲的,而且这边也经历过数万流民围城的大灾,当日情景,很多人还能回忆的出来,可因为赵进身在徐州,赵字营大部驻扎在徐州,徐州士绅百姓觉得安枕无忧,赵字营连官军都能打败,区区流贼算得了什么,甚至还有人笑谈,山东那些蟊贼若是不长眼再来,肯定要碰的头破血流。
可在四月的时候,亲卫队先行北上,徐州上下还以为这是寻常的调动巡行,等到第一团也渡河北上的时候,大家就觉得不对劲了,等到赵进率领马队和徐州义勇北上,在宿州的李五率领第二大队来到何家庄,徐州上下终于意识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经历的多了,徐州对赵字营的调动规律也有判断,当何家庄这样核心之地的防务交由大队来驻守的时候,十有**是赵进要统率大军出去征战了,再联想到第二团和第三大队换防,更是印证了大伙的猜测。
区区蟊贼,也值得进爷大兴干戈?难道这次局面比大伙猜的要严重?根据赵字营的动作,大家纷纷改变自己的判断,开始担心起来,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可是南北两路的官军压过来了,再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是锦衣卫大头目率领两千精骑逼迫而来..
消息从徐州蔓延开来,迅速的波及到整个南直隶江北地,这一次倒是和官军压过来的时候不同,何家庄盐市和集市上的大多数商户并没有关门停业,上次官军压过来,大上次锦衣卫领着官军铁骑压过来,大家都是忙不迭的关门停业,可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白白损失了不少,还让些新来的挤占了便宜,这一次不过是流贼闹事,还是远在山东,尽管气氛紧张,可一时间还波及不到。
而且进爷做事这么体面周全的人,如果真的危险,肯定会提前告知大伙,让大家做个准备,不用担心那么多,想归想,可各家都雇了骑马的人在黄河边巡视,一旦有警,就立刻回来报信,总归还有条黄河挡着..
清江浦的豪商们反应就有所不同了,他们或者派人来送上钱粮物资,以示对赵字营的支持,然后带来了别人的消息,当今局势不明,还望赵进以徐州安危为念,慎重守备,莫要轻动。
当知道是何人传话之后,赵进和伙伴们也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招呼居然是凤阳巡抚派人招呼过来的,细究起来,凤阳巡抚,总督漕运太监,淮安府、扬州府各级官员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堂堂大明官府,居然指望赵进为他们守好南直隶的北大门,说起来荒唐可笑,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官府官员这般反应倒也是给赵进方便,徐州士绅百姓联名上书,徐州知州童怀祖体恤民情,转呈巡抚,说是现在山东流贼反乱,很可能会波及到徐州,地方上要办团练自保,护卫乡里,请上峰准许。
徐州要办团练,稍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这是赵字营要个名义罢了,如果从前,这口子万万不能开,至于现在,大家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南直隶江北的官员们还听到了个消息,由徐州邳州的士绅发动,已经入京运作,说是愿为朝廷出一份力,愿意协助官军剿灭流贼。
清江浦的豪商们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董冰峰率领的徐州家丁开始整备,车船汇集,存储物资,随时准备拔营北上的意思,然后黎大津在本地大招巡丁,几处动向一结合起来,大伙都觉得这次赵字营的动作太大了,可大家又有一种奇怪的默契,那就是没有人去点明这桩事。
山东流贼大乱,逐渐南向的消息传到南直隶之后,最容易受到波及的江北各处,出人意料的保持了平静,只不过暗地里各种消息乱传乱动。
相比于官员、士绅、百姓的反应,豪强和绿林江湖那边完全不同,赵进整备出发到渡河北上,各路好汉每日里都来求见,运河上漕运相关的,是过来撇清关系,指天画地,押金银押儿子证明自己和山东变乱没关系,边撇清边痛骂徐鸿儒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掉脑袋,然后拍着胸脯发誓,进爷想要用船,大家都没二话,山东那边的闻香教奸细绝对不会影响到这边,他们自己也要严加排查。
除了这些,就是希望跟从赵进北上博取富贵的一干人了,赵字营如此蒸蒸日上,大家却没什么跟从的机会,这次就是机会到了,赵进发令召集徐州义勇,凡是在名册上的都是急忙赶来,有几位生病或者家中实在走不开,居然还派了子弟过来,至于其他各处的,骑马带刀云集而来。
对这等投靠的,赵字营也是甄选,武技出众、弓马娴熟、身家可靠清白的才会录用。
一旦录用就立刻优厚对待,南直隶马价腾贵,很多武夫即便是坐骑老病也舍不得更换,兵器弓箭是吃饭家伙含糊不得,可盔甲防护什么的也谈不上,来到赵字营之后,见识到了财大气粗,凡被录用的,就会给更换健马,发下铠甲。
好马铁甲,很多武夫在江湖绿林混了一辈子都弄不上,谁能想到来赵字营就立刻能得到,过来搏命求富贵,没曾想一来到这边先得了好处,这要是立下功劳,还能拿到什么,想想就让人神往。
大伙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生生死死看得惯了,很多地方流血丢命都一无所获,可在赵字营这边却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和期待,自然心气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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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碗下是什么?
第一批铠甲健马发下去之后,消息迅速的向四处蔓延,徐州、邳州、淮安府、凤阳府、甚至河南和山东的武夫都有过来投奔的。
原本过来投奔的各路武人,只要是拣选合格的,赵进都会见上一面,勉励几句,等到过河之后,实在是人数太多了,只能安排蔡华军那边直接甄别入队。
“老爷,王自洋求见。”护卫家丁带来了消息。
“让他那边先等着。”赵进开口说了句,王自洋上一次求见和山东急报同时,接完急报之后就没有见王自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字营上下都在紧锣密鼓的忙碌,王自洋的求见也被不断推后,对王自洋的怠慢并不是一时意气,而是对外展示赵字营的态度,这种没有一心一意跟着赵字营走下去的,就是要被疏远。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王自洋还真是锲而不舍,居然跟到黄河北岸来了,本来也该轮到见他,可刘勇从山东赶回,自然要先见这边。
“..现在运河一线的传信差不多畅通了,虽说运河两岸不安宁,可沿着河走或者坐船,也没什么人去拦阻动手,只有济宁南北三十里要绕路,可要是从运河西侧走,也没什么麻烦..”
正是因为这传信方便,京师那边的消息才传到这边,同时赵字营安排在济宁和兖州府府城滋阳的眼线,开始有消息传过来。
“..。大哥,济宁城在遭到围攻的第三天就开始和城外讲和,开始向外输送粮食,求对方不攻..”
闻香教在济宁城东,驱使大批流民填土攻城,毫不在意什么死伤,前队倒下后队变做前队,倒下的尸体直接被土掩埋,济宁城上箭雨泼洒,城内的二十几架石砲也是不断发射,流民大批死伤。
可这箭支有用完的时候,石砲也因为用的太勤出现损坏,眼看着城下乌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人不计生死的扑上,看着那斜坡不断的升起,济宁城内也是紧张惶恐,再次征发大批的民壮上城,准备决死守御,同时想方设法让城外的流民退走。
也就是这个当口,那些被监视的漕运把头,漕运上信教的头目提出,能不能让他们去谈谈,这么玉石俱焚的打下去,流民的死伤惨重虽然不值钱,可济宁城内的繁华局面就要毁于一旦了。
眼下是有一根稻草就要抓住的,立刻就有漕运上的信教头目被送出城去,让城内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城外看着有必得之心的流贼大队居然能够从善如流,答应和谈,条件就是城内给出粮草和物资。
济宁城别的没有,唯有这粮草财货不缺,哪怕自家手里拿不出,运河码头上的那些仓库里也是储存巨量。
更让城内各方惊喜的是,当那些物资从城头上抛下,到了说定数量的时候,流民大队真的退了,看着城下好似退潮一般的退却,城头上很多人都觉得劫后余生,看着城外满地的尸体和那些脏臭垃圾,城头众人又都是发愁万分,天气马上就要热了,外面这等情况如果放置着不管,很容易造成疫病爆发,到时候又是一场劫难!
无可奈何之下,官府又得向士绅们分派,等城外流民退走,还得集合民力去焚烧尸体,掩埋垃圾。
可让济宁城内各处没有想到的是,流贼没有全部退走,反而在距离城池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庄子上留了万余人,而流民大队则是向着东南而去,行进很是缓慢。
难道流贼另有打算,可事已至此,总比死死围困要好的多,在这个局面下,已经可以向外传递消息求救,也可以打开城门派人去焚烧尸体,最起码要把靠近运河和护城河的尸体收拾了,不然井水都没办法喝。
向着省城求救的信使也被排出,这几日守城辛苦的各方还不敢放松,不过在城墙上都是看着远处的流民营地发狠,等官军大队一到,就把你们屠戮干净,为大伙好好出一口恶气。
还有人幸灾乐祸,心想济宁有事,明明兖州府府城滋阳那边有官军屯驻,却没有任何救援的意思,这次也让你们尝尝厉害,等那鲁王王府所在的府城一有危险,肯定是各路朝廷大军齐聚,到时候,又能吓唬下滋阳城那些混账,又能将这伙可恶的流民一扫而空。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从济宁城下撤走的流民没有去围困兖州府府城,这是兖州府境内仅次于济宁城的繁华大城,反而打下了邹县县城..
邹县在兖州府所辖各处,比不得济宁和滋阳,也比不得曲阜,只能说是比别处富庶繁华些许,亚圣孟子的后裔在邹县居住,也有朝廷的封号位置,可毕竟比不得衍圣公孔府的千年富贵,可这里又比其他各处县城完备,没有被地震波及损坏,苛捐杂税和辽饷没怎么影响到,能征调的乡勇团练会比别处多,守城的各项物资会远比别处充足,也就是说,这邹县最为难啃,那巨量的流民要不断的寻找粮食和补给,不会在这个难啃的城池下耽搁太久,或者根本就不会去碰。
谁也没想到,流民大队的目标就是邹县县城,大家都以为流贼会一直围攻济宁城,却没想到就在几天内,闻香教的精干力量已经向着邹县急赶,邹县内外的人更没想到,在前些日子躲进城内的难民百姓中,会有这么多的闻香教信众。
看到城下出现几千人的队伍时候,邹县守备各方都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在城内爆发的战斗比在城外还要惨烈,就这么硬生生的让流民把云梯架到城头,而且攀爬进来,将城墙上的兵卒和乡勇杀得四散。
邹县县令战死、孟家当代家主和嫡子战死,邹城城破,闻香教大队涌入了邹县县城之中,和流民大队这一路所做不同,流民没有洗掠邹县,没有和从前一样,将粮食彻底吃光,将邹县内外的百姓裹挟为流民,而是有扎根的意思了。
跟着到来的流民开始进行分流,层层拣选出来的青壮虔诚信众被安排在邹县城内和县外的庄子里,而其余流民大部则是被分为几波,部分继续停在济宁和邹县之间,一部分去往
在南边的滕县,剩下的流民则是被没人带往四面八方,去骚扰抢掠,去给自家找一口饭吃,
找一条活路走。
“……大哥,恐怕这徐鸿儒一开始图谋的就是邹县,济宁大城又是漕运枢纽,滋阳有鲁王王府,这两处都有坚城重兵,流民想要拿下很难,可邹县却相对容易,而且邹县距离济宁和滋阳两处很近,有了这这扎实基本,就可以发力进取……”
刘勇在马上讲述,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疲惫异常,一看就是操劳多日,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该打不下来还是打不下来,看他们在济宁城下的样子,和当年在徐州城下没什么区别,如果还是这等实力,即便侥幸占据邹县,也奈何不得那两处关键之地。”赵进冷然评论说道。
刘勇也是点头,顺着赵进的意思说道:“大哥说得是,那徐鸿儒应该也知道这个,如果打不下邹县周围几处要点,不能拿到他们这几处的粮草和物资,邹县那边就毫无价值,坐守不动的话,那就是坐而待毙,他粮草维持不住那么多的人口,邹县又是个四通八达的便利所在,不用太久,各路官军就会汇集邹县,这就是死地了。”
“看徐鸿儒行事,你觉得他想不到这些吗?”赵进问了句。
“能想到,他如果想不到,就做不到这样的局面。”刘勇沉声答道,这等分析并不需要高妙谋略,只需懂得兵事常理就能得出。
“既然他能想到,那么他在邹县,就是有把握拿下济宁城或者滋阳这两处,我现在就想,他到底有什么把握,凭着闻香教那些亡命,连数目都比不得官军,怎么就敢在那里盘踞不动?”赵进连问了几个问题。
“小弟惭愧,现在还没打听清楚。”刘勇先告罪一声。
“有什么惭愧的,乱纷纷的局面,人命不值一文,说死就死,那些教众那些流民已经算不得人了,你们怎么可能混进去。”赵进摇头说道。
说完这句,赵进有加重语气叮嘱说道:“你和你下面的人都要切记,在这个时候,只要将闻香教和流民的动向尽快报到我这边就好,他们内里究竟如何,我们不用知道,也不必知道,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要战场上见真章,你和雷财都要切记,万不可冒险。”
刘勇在马上咳嗽了声,闷着说道:“大哥,那徐鸿儒和闻香教暗地里的手段实在太多,咱们如果不清楚的话,万一有什么闪失?”
“不会有什么闪失,他既然定在那邹县,就是要面对官军了,有什么手段他都要用出来,我们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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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山东官军将至
刘勇迟疑片刻,又是开口说道:“大哥,小弟和雷子这边既然做这个差事,那就要担这个风险,总怕生怕死,岂不是什么都做不成,小弟明白大哥的心思,不过也请大哥对小弟心狠一点。”
“我赵进的兄弟,没必要在这样的场面中出生入死,还没到那个地步,相比于山东,咱们这边有些事情才是要紧的,泄露出一丝风声都要有大麻烦,你要把这个给我盯紧,前面的事情交给我和大昇他们去做,明白吗?”赵进开口说道。
那边刘勇脸上露出苦笑,在那里摇头答应,顿了顿又是说道:“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山东总兵杨国栋统领六千兵马南下平乱,同时调拨大名府、广平府的北直隶兵马入援,由致仕在乡的前大同总兵杨肇基为曹州总兵,统领兵马四千,准备两路合击流民大队。”
“算上在兖州府本地的两千余官军,会剿徐鸿儒的差不多是一万三千多,算计日子,杨国栋的兵马应该快到济宁了吧?”
“应该就在这三天内,说来丧气,内卫队折损的五个人都是被打草官军杀的。”说这话的时候,刘勇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流民对地方上是祸害,官军也强不到什么地方去,现在运河沿线应该是寸草不生了吧!”赵进冷声说道。
官军打草,实际上就是抢掠民间,相比于流民来说,或许有些许的节制,不过流民刚刚糟践完的地方,没有官府没有秩序,想必官军也就没了什么节制,那些好不容易在流民之乱残存下来的百姓倒霉遭殃了。
两人正议论着,却听到马队队正陶贵吆喝两声,立刻有几十骑转向靠过去,陶贵脸上有点紧张,看到赵进注意过来,在那里粗声禀报说道:“老爷,王自洋带来的人有些不对劲,十一个壮实汉子,看着都像是杀惯了人的那种,还是那等狠角色。”
再怎么疏远王自洋,王自洋在赵字营的体系里也属于自己人,现如今是“从前的自己人”,他进进出出赵字营,赵进和伙伴们对他疏远,下面的却还好,毕竟赵进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让他继续赚钱做烧酒的营生,所以几次求见,都被通报到赵进面前,而且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延后。
倒是没人会想到王自洋会对赵进不利,但护卫和随从赵进身边的家丁,这份警觉是不缺的,即便吉香叮嘱不到,王兆靖和刘勇也会时时关照,所以这王自洋带着的人有些不对,立刻就被发现,可因为是王自洋,所以是在很靠近赵进的位置发现。
“把王自洋带过来。”赵进随口说了句,刘勇边上连忙补充说道:“记得搜身。”
那边陶贵大声答应,赵进和刘勇对视一眼,都是笑着摇头,他们都不信王自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无非是起了什么误会,倒是这十一个看着好像狠角色的汉子,很让人感兴趣,这件事充其量也就是有趣。
他们觉得有趣,可家丁们却不这么想,没过多久,王自洋直接被两名家丁架了过来,自从贩酒大富之后,王自洋也是锦衣玉食,享用精细的很,眼下却被直接当成罪犯押了过来。
王自洋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估摸觉得自己大限已到,赵进准备处置他了。
被按到赵进马前的时候,还没等赵进这边问话,王自洋在那里沙哑着嗓子哭求说道:“进爷,小的受进爷大恩,不该昏了头做下那等内外勾结的混账事,小的该杀该剐,还望进爷看着那混账事没成的份上,给小的婆娘孩子一条活路。”
“混账事?”赵进倒是纳闷了。
在地上的王自洋愕然抬头,结结巴巴的问道:“难道不是断河时候,官军压过来,小的勾结..”
赵进失笑,摆手说道:“讲讲你带来那十一个人,都是杀过人的狠角色?让他站起来说话。”
说到这里,大家也知道是个误会了,不过押着王自洋的家丁们依旧没有放松。
“小的一直在草原上为进爷寻找虎狼之士,这次终于找到了,这十一人都是归化城内俺答汗王的亲卫,因为犯了事逃到草原上,自家跑了,老婆孩子却丢在归化城内,都被杀了个精光,他们十一个一直结队报复,不过势单力薄,被全草原的追杀,小人知道了消息,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寻到,特来献给进爷。”
以赵进的豪富,自然不稀罕金银财宝,这牛马上,只要赵字营发话,草原和边镇大把愿意合作的高官富商,王自洋自家能拿得出的投其所好的东西,也就是这草原上的弓马之士了,王自洋豪富起来之后,做这些事情就不那么尽心尽力,往往只是弄几个草原上的美貌女子,赵进肯定不要,他直接收归自家,等出了那桩事之后,这才是重新下了大力气,不计工本的去找。
“犯了什么事?”
“说是他们当值的时候,看到那汗王宠妾和人私通,结果汗王要杀他们灭口。”王自洋倒是打听的很清楚。
赵进笑着摇摇头,刘勇在边上问道:“你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瞒勇爷,是花了不少,当时草原上两股最大的马贼已经把他们十一个人围住,好在一家一直是卖给小的人,也知道小的先前放出话去搜罗这等,所以开了个比俺答汗那边高的价钱,小的也照价给了,进爷,勇爷,这十一个人可都是草原上的精锐勇士,百里挑一的强手,一定对进爷有大用,小的献给进爷,愿他们能为进爷立下功劳!”王自洋跪在那里恳切无比的说道。
“这十一个人单对单或许不弱,可对赵字营的用处,最多也就是个好一点的哨探,言语不通还是个麻烦,但多少也是有用,安排巴音带着,按照徐州义勇的规制领着就好。”赵进安排了几句。
王自洋脸上露出喜色,赵进转向他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你,但我还让你继续做生意,这就是念着旧日情分了,你明白吗?”
被这么说到,王自洋的脸色顿时很尴尬,不过还是躬身回答说道:“进爷念着小人,小人心里明白。”
“好好做你的生意,还能维持你的富贵家业,想想别人的下场。”赵进说了句之后就不再理会,继续打马前行,王自洋深深作揖为礼。
“大哥,王自洋还是可以用的,现在他身边有一半都是咱们的人了,不怕他再做什么糊涂事,他那条路是做熟的,王自洋这么多年在边镇和草原上也有些面子,荒废了未免可惜。”刘勇开口说道。
赵进默不作声的打马前行一段,这才开口说道:“人人都觉得这次是赚富贵赚功劳,连李家那几个男丁都要跟着上阵,我却心里不安,闻香教到底为什么这么有把握,骰子碗不掀开,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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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爷,前面就是济宁城了。”一名官军侦骑大声禀报说道。
“老子眼又不瞎,这城摆在那边我都看的清楚,还用你来说,去打听点有用的,别总是趴在女人肚皮上。”被称为将爷的人笑骂了句。
他周围一阵哄笑,那侦骑也是笑嘻嘻的拨转坐骑自去了,被称为“将爷”的那位身材高大,腰围好似水桶一般,浑身披挂全甲骑在马上,那坐骑虽然健壮,可此时却有些撑不住的样子,再看周围有几匹空马,才知道他们早有预备。
这中军所在旌旗招展,传令骑兵进进出出,前后都有大队行进,尘土扬天,看着声势浩大无比,不远处的运河上则是一艘艘装满物资的漕船跟随。
“杨总兵,马上就要到济宁,要和那流贼开战,也要和济宁士绅打交道,那些人不少都是京里的关系,最差也是省城的,还是让贵处儿郎们收敛些,免得被人抓到把柄,也留点精神力气对付流贼。”在那杨总兵边上,一名骑马的中年文官提醒说道。
听到这话,满面豪气的总兵杨国栋脸色顿时有些不愉,满不在乎的说道:“宋大人说得是,本将已经安排了,临战前军纪要严。”
没等那宋大人再开口,杨国栋大大咧咧的说道:“宋大人一直在兵备道衙门做事,对行军打仗知道的少,太瞧得起这伙流贼了,他们又不是徐州那些豪强的私兵,无非是那帮吃不上饭的苦哈哈,手里连个铁家什都没有,怎么打得过咱们山东的大军!”
那宋大人的眉头也是皱起,刚要说话,杨国栋伸手挥了个圈说道:“你看看,儿郎们的精气神多足实,再看看河上的船,里面可是装满了粮草,这样的势头,怎么会有输的道理,宋大人,你就等着这一场大功劳吧!”
话里说是夸耀,实际上却是挤兑这兵备道宋大人不懂兵法,那宋大人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却是压住了没出声,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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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咱们先走
那宋大人被挤兑一番之后,表面算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骂不停,兵备道是文官四品,总兵往往是一二品的武将担任,品级虽然不如,可地位却是高过,而且这兵备道的职司就是军需相关,这是掐脖子的职司,平日里,不加将军衔的总兵见兵备道都要拱手为礼,总兵杨国栋的这番言谈举止,可以说是狂妄了。
厌恶归厌恶,这位宋大人却不能发作,谁人不知这杨国栋已经是司礼监大珰魏公公的义子了,如今魏忠贤魏公公权倾朝野,凡是投靠的都飞黄腾达,谁敢有所忤逆。
而且这次大乱来得太突然,山东这等地方,一有天灾,必然民乱,这已经成了规律,上下也有预备,可山东官场却没想到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大乱,规模如此骇人,而且极有组织和目的,连续失陷了几座城池之后,直接裹挟了大队流民去往山东腹心之地,天下漕运枢纽。
若是运河断的时间长一些,若是鲁王和其子嗣有所损害,或者衍圣公孔家遭遇到什么波及,不知道多少人的官位保不住了,搞不好脑袋都要搬家。
所以这一次调集兵马,没什么人掣肘,巡抚标营的人马直接到临清城征集粮草漕船,拼着得罪那些富豪士绅,弄到了很多粮草船只,安排兵备道过来监军的时候也叮嘱,不要去争功抢功,要全力配合,那边大乱不平,恐怕万事皆休。
有这几个前提在,这杨总兵的目中无人,那宋大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济宁城的向导来了!”前面有人吆喝通传说道。
流民大队离开后,却有万把人始终在离城二十里的位置盘踞不走,零零散散的各队也在周围三四十里分布。
这让给了“赎金”的济宁城上下很是恼怒不安,恼怒的是这些狡猾流贼打了折扣,不安的是,这样不走不离,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城门都是处于半开,每日里只开一个时辰不到,官军民壮依旧上城巡逻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官军大队一来,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当即有人牵头凑出一笔钱粮去劳军,只希望官军能为济宁城上下的出一口恶气。
别处劳军犒赏的耗费是沉重负担,对于济宁城来说却不算什么,只要能扫清流贼,开河通航,这笔钱粮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期盼官军到来剿贼的心思虽然急切,可该有的防备还是有的,钱粮可以给,官军想要进城扎营却万万不能,反正流贼已经不再围城,那么官军野战剿贼即可,进城驻防就不必了。
现在济宁上下反倒是庆幸城门开的时间不长,所以官军到来之前,来得及将城门紧紧关闭。
对济宁城的这个处置,总兵杨国栋统率的这支兵马怨气极大,可也无可奈何。
但真正让山东总兵杨国栋愤怒的是,不远处的那万余流贼,看到官军到来之后,居然没有逃走,四面八方反而有小队流贼过来汇合,现在已经快有三万的数目,这些流贼脑子坏掉了吗?这群乌合之众居然敢如此面对朝廷兵马,官军对上流民,莫说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是有的,他们这些人居然就敢盘踞不退!
愤怒归愤怒,蔑视归蔑视,可总兵杨国栋也是带老了兵的,知道这流贼敢这么做,脑子坏了的可能小,必然是有所仗恃,但派侦骑探马过去查看之后,发现那个庄子并没有险要地势,也没什么完备工事..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侦骑探马很快就发现经常有牛马大车满载离开,这个发现一下子让官军兴奋起来了,本来行军来到济宁,大伙都想要休整几天,不管宋监军和济宁上下怎么催促,大家都不急着动作,可一旦有这个发现,大伙立刻准备动作了。
流民洗掠那么多州县,济宁又缴纳出去那么多“赎城费”,这些钱粮难道一时没有带走,都存放在那地方转运,或许还有抢掠来的小娘!
“本将决意出兵,扫荡流贼之后再行休整。”山东总兵杨国栋发出了豪言壮语。
济宁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依托济宁城扎营的官军给济宁官民的压力可不比前些日子的流贼小。
前出二十里,并不需要移动营盘,粮草也不过是一日,济宁凑出这个数目很容易,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壮也整备出城,大队就这么向流民盘踞之地压了过去。
那伙流贼也有自己的游骑探马,不过十余骑,却很是精干小心,夜不收出动几次,才拿下了两个脑袋,既然有人时刻盯梢,官军大队出动压过去,盘踞在那里的流贼按说应该是骚动逃散,可让人没想到的,流贼居然没有逃散,甚至惊慌据守,而是出了那庄子列阵。
这表现实在是不合常理,不过大家很快就想出了原因,之所以不走,那是因为庄子里还有要紧的财货,现在去还有大有便宜可赚!
想到这个,自总兵杨国栋以下,人人兴奋不已,卖命打仗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发财快活,这一路快活了,眼见着就要发财。
被如此念头驱动,自然上下用命,行军赶路的劲头都是极足。
官军倾巢而出,济宁城上下又是放松,又是期盼,都希望官军能够扫荡流贼,自从流民围城到现在,官员士绅总算敢上城观看。
“..听说那些流贼不成样子,一盘散沙,闹哄哄的进退,再看这杨总兵的大军,当真是严整森然,我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一看就知道此战必胜,济宁无忧,兖州无忧..”
“..不知杨总兵要摆的是八门金锁阵还是一字长蛇阵,只怕流贼一见天兵来到,肯定就会溃散无地..”
“..也不知到时候发卖俘虏,会是多少文一个,现在兖州府多少田地没人耕种,咱们买了也得找人去种..”
“..年轻美貌的小娘也是不少,估摸着价钱肯定也不会高..”
“..你又不是没买过,你以为前些日子人市上卖那么多是从那里来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满是轻松快活,只有在角落里一位青年神情很是慎重,尽管这青年穿着士子服饰,还是官员才能穿着的那种,可这青年身材高大,神情坚毅,身周护卫的都是武夫之辈,看起来却像是个武将勋贵。
这等人在城头自然很扎眼,不过士绅们也多少知道这人底细,说是一位山西出身的京官,在吏部做官,虽说只是个主事,可已经内定要升了,这可是吏部的清贵,前途无量的,可今年却辞官了,说要回去孝顺双亲,据说这人看不惯京城阉党专权,索性辞官走人。
清流好做惊人事,好好的富贵前途不要,或许是为了博更大的名声和前尘富贵,这不怎么稀奇。
不过这人运气不怎么好,来到济宁城这边就赶上流民围困,一直没办法离开,在济宁官员士绅动员起来守城的时候,他也主动请缨,说要尽一份力,不过从这人的升迁历程来看,家世背景必然不凡,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大家就客客气气的拒绝了。
倒是很有几位过去攀了下交情,考虑以后能不能用上,不过这位来自山西的孙传庭孙博雅对彼此结交的兴趣不大,只是盯着守城和官军的动向,这让大家心生鄙夷,明明是清贵士人,却总盯着粗鲁兵事,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在流民围城那等最凶险的时候,这位孙传庭居然准备领着家人仆役上城帮忙,好歹被人劝了下来。
“少爷,这一次官军能赢吗?”一名亲卫出声问道,他知道自家少爷虽然是读书人,却对武事兵法极为精通,他对这些事的判断极为精准。
看着远去官军大队的背影,在这个距离上,只能看到扬天尘土中的招展旗号了,孙传庭沉默了一会,又是开口说道:“自流民乱起,从进军到围城,再到声东击西拿下邹县,这一举一动都极有章法,流贼坐定邹县不走,明显是要图谋济宁和滋阳两处,进而取兖州全府,然后拿下山东,流贼既然敢有这样的图谋,那就必然有这样的把握,他也定然想到了官军来到,必然有他自己应对之法!”
孙传庭评点完,亲卫们都是沉默,他们都是从孙家出身的家生子,在主家面前难免随便些,安静片刻,有一亲卫忍不住出声说道:“少爷,这伙流贼会不会昏了头,咱们山西那边,一个村百把人起事就要当皇上,山东这般闹乱子这么久,也没见那一次闹成..”
“那两日流民围城,我们都看过了,这流民由弱至强,层层推进,主攻一面,却在其他几处突袭,而且一直没有用全力,明里攻打济宁,暗里却在图谋邹县,而且还在济宁城外维持一只队伍,让济宁官军不能去滋阳和邹县,这能叫昏了头吗?”孙传庭分析说道,众人这次都没话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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