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赫图阿拉的一天
以往在这边出了事情,还能去辽镇军将那边哭诉,花点银子给些好处,辽镇也能帮着出头,这几年就算砸进银子去,建州这边的女真人该不理会还不理会。
女真人一天天横蛮,连带着蒙古人都跟着抖起来,汉人活的愈发小心。
久来赫图阿拉的商人都知道一处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三个打通的宅院,前面的门脸改作茶铺,大明来的商人们喜欢聚在这里,因为这边比别处安全。
“老兄这一趟不少赚吧!看你那住处外面,大包小包都已经堆满了!”在这茶铺的角落,一人笑着抱拳,另一人也连忙起身还礼,他们说得居然是晋地方言,显然是来自山西。
“托福,托福,这次一路上走得顺,这里也出价大方..。”
话说了一半,猛听到街上传出哭喊打斗,没过多久,看着几个壮实汉子大笑走过,这几个汉子头发几乎是剃光,只是最后有一根细小发辫,他们身穿皮袍,手上拎着包袱,看着就不是他们的东西。
这几个汉子刚走过,后面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棉袍的汉人中年追了上来,满口乞求说道:“几位爷行行好,那些包袱都是小人的货物,没了这些,连家都回不去了。”
快走几步,伸手就抓住一人袍子的下摆,那汉子挣了两下没动弹,立时恼羞成怒,转身一脚把这中年汉人踹翻,抽出腰间的佩刀就要砍下。
“停手!忘了四贝勒的吩咐吗?”茶铺里传出一声吆喝,却是汉话,外面抢了货物的几个女真汉子立刻停住,只见到茶铺里的掌柜快步走了出去,交涉几句,几名女真汉子满脸无趣,随手丢了一个包袱在地上,骂骂咧咧的走了。
那中年汉人抱着一个包袱,坐在地上大哭,那掌柜低头说了几句,这汉人哭着起身离开。
“这掌柜说是女真人,实际上就是世代住在这边的汉人,几代下来也说是女真..”角落里两名山西茶客小声议论,看着那掌柜走进来,立刻不敢再说,只是赔笑。
这茶铺现在也就是零散几桌客人,都是大明过来的客商,彼此做的很远,那掌柜的沉着脸也不去招呼,只是坐在柜台后面。
两名商人抿了口茶水,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慨叹说道:“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这边的鞑..女真人说抢就抢,有时候当街杀人,他们上面的贵人根本不管,甚至还要分润,听说大金的大汗也不管汉人死活的。”
“要不我每次来,就先奔着这边,这赫图阿拉城内,也就是这四贝勒的产业有规矩,这四贝勒讲道理,一直护着来赫图阿拉城的商人,我这些货也都是四贝勒下面的人买..”
“这四贝勒这么明白事理,他娘是不是汉人?”
“笑话,怎么可能是汉人,这里的贵人家里,只有他们女真人和蒙古人能做正室,汉人来了连个名份都没,这四贝勒的母亲可了不得,据说是蒙古人里第一等贵人家里的,你不知道吧,他们这边可不分什么长房二房的,就是子凭母贵,娘的身份高,儿子也跟着高,要不然这四贝勒排行第八,怎么就成了四贝勒,他们一共也才四个贝勒。”
两人聊得热火,一人明显更熟悉这边,越说越是卖弄,另一人听得频频点头。
“老哥,这四贝勒叫什么来着?”
“黄台吉还是洪台吉,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别看他在四大贝勒里年纪最小,可服他的人最多!”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欢呼,两个人停了交谈,好奇的向外看去,一名身形健壮的伙计得了掌柜授意,快步向外走去,没多久就是回来,大声和掌柜的禀报。
先前卖弄那人多少通几句女真话,皱眉听着,然后低声解释说道:“又抓了不少人回来,说是海边的那些散户现在都抓过来了。”
“还要抓人?
“这大金的人少,到处抓人,那些住在山里和海边的野人,还有更远的地方,什么北山的。”
话说到这里,在那边的掌柜突然抬高了声音,高声说道:“我大金东南天降蜜雨,足有七百里方圆,这正是天命在我大金,还望各位在路上多多宣扬。”
人在屋檐下,自然是没什么讲的,大家都是高声答应了,掌柜的又说今晚晚饭请大家,都是皆大欢喜。
等热闹过后,卖弄那位撇撇嘴,压低声音说道:“也真能造谣,这天还能下蜜,就和咱们那边看到麒麟什么的。”
这次听他说那个没有出声,只是呆呆的琢磨了下,没头没脑的说道:“这是要打仗了吧!”
“你说什么?”卖弄那位不解的看过来,还没等对面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掌柜的已经走到桌子跟前,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两个人立刻噤声。
建州这边的四月还很冷,许多背阴地方的雪还没化,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轻人却穿得很单薄,在几名披甲侍卫的簇拥下骑马来到了天命汗的王宫前。
门前值守的兵丁侍卫连忙迎上来,一名牛录额真笑着说道:“贝勒爷穿这么少,可千万别着凉,到时候大汗怪罪下来,奴才们可吃罪不起。”
那年轻人解下腰间佩剑交给一名兵丁,指着这牛录额真笑骂道:“费莫家里就你小子就是嘴碎,不知道爷的毛病吗?穿多了就鼻子流血。”
边上的侍卫都是哄笑,护送这贝勒前来的披甲侍卫则是自觉地去往一边,在大汗宫前有界限,越线可是大罪。
“大汗在宫里等着贝勒爷过去。”那牛录额真笑着说道。
被叫做贝勒爷的高大年轻人点点头,向着宫内走去,走了两步回头说道:“你老娘那病不能拖,没钱瞧病就和爷言语一声,硬顶着做什么,下值去爷那边,领银子去请个汉人的郎中,再拿两根老参,好好补补。”
那姓费莫的牛录额真先是一愣,随即眼泪流了下来,连忙跪下磕头,哽咽说道:“贝勒爷的大恩大德..”
“在宫门前你跪个什么,是大汗的恩德!”那贝勒爷没有回头,挥挥手扬声说道。
看着正在擦泪的牛录额真,其余在宫门前值守的侍卫都在小声议论:“四贝勒仁义!”
“大的胆小,二的莽撞,三的蠢笨,就是老四出挑。”
“你胆子不小,这种事都敢议论?”
“当时说褚英能当大汗,又怎么样,这四个虽说是大贝勒,可以后未必就是,大汗最宠的是那个小的。”
努尔哈赤的金国建立不久,一切都很粗疏,宫门前的侍卫也没什么规矩,在那里肆无忌惮的议论。
有宫女在前面带路,四贝勒皇太极口鼻观心的跟在后面,连四下张望都不敢,他边走边想刚才有没有说错做错什么,费莫家的不过是正黄旗一个牛录额真,但毕竟是大汗身边的老人,交好总归没有错,可这样会不会让人以为自己有什么别的心思?
皇太极又想起府内那几个汉人所讲的,虽说这几个人酸气十足,故作高深,可有些东西自己想到了却没他们琢磨的那么细致,比如说在君前的分寸?
没有走太远就到了目的地,皇太极禁不住想起小时候跟随长辈去辽阳、沈阳所见的,当时整个人都呆了,从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城池,皇太极还清楚记得,当初看到辽镇李家的府邸,还以为那是皇宫..
天气毕竟转暖,门上窗上厚厚的帘子都已经撤去,里面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能听到一个男孩的大声欢笑,还有老人和女人的逗弄话语,皇太极眉头轻皱了下,随即恢复了正常,大汗身体很健壮,甚至比很多三四十岁的汉子还要健壮,可毕竟已经是快六十的老人,难免会喜欢少妻幼儿,大汗太喜欢这个多尔衮了,眼里已经没有别的孩子。
而且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身份太过贵重,现在已经是大汗的后宫之主,大金的大妃,已经有人在放风说,大妃的儿子就该做将来的大汗。
想到阿巴亥,皇太极的脸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他记得很清楚,阿巴亥来到阿玛身边之后,自己的母亲孟古哲哲没过两年就气病去世。
阿巴亥的第一个儿子阿济格是个莽夫,只是这个多尔衮实在麻烦,皇太极不止从一个人那里听到消息,大汗从没有这么宠一个儿子。
屋子里的笑声消失,宫女出来招呼皇太极进去,皇太极连忙躬身入内,直接大礼参拜。
“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话就说。”粗豪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中气十足,乍一听好像是个三十多岁人说出的,皇太极施礼完毕,恭敬站起,他可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小时候他以为在父母面前可以无拘无束,越是长大,越是不敢这么去想。
“阿玛,东海那边的人已经搜罗的差不多了,一共抓过来四千一百二十七人,可以编成五百户,册子已经做好,明天就给阿玛送过来。”皇太极仔细的说道。
第498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里是大金天命汗的会客之地,地上铺着名贵的毛皮,上面摆着矮桌,墙壁上挂着刀剑弓箭,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王宫,倒像是蒙古贵人的金帐。
努尔哈赤已经五十八岁了,可须发还是乌黑,找不出几根白的,双目极为有神,顾盼间凛然生威,他称汗才一年多些,但称霸统合女真各部已经很久。
尽管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可二十几岁以后就没有吃过什么苦,但这位女真豪酋却没有和很多外族一样,迷恋大明的衣食住行,追求大明内陆的奢靡享受,努尔哈赤很喜欢蒙古各部的生活,如果不是几个贝勒还有身边人坚持,他都不准备修建王宫,而是仿照蒙古的汗王们,直接设置金帐。
“正黄和镶黄两旗分一千六百,正红旗少分些,镶蓝和正蓝,还有正白..其他几个旗怎么分,明日再议!”努尔哈赤说话间有一个停顿。
皇太极垂手在一边,只做没有听见那个停顿,正黄旗和镶黄旗是大汗亲领的,正白旗是自己管辖,正红旗是代善,镶蓝旗是阿敏,正蓝旗是莽古尔泰,这么说下来,自己能分到的也就是比那几个小贝勒多一点。
对这个分配,皇太极当然不甘心,不过表情上没有丝毫的表示,只是点头应了,白山黑水之地苦寒,男丁活过六十岁的不多,皇太极也知道很多人在议论大汗还能活多久,大小贝勒们都有自己的心思,也有方方面面的人找到皇太极,对这些皇太极不是斥责就是沉默,根本不做表示。
大汗还能活很久,就算没几年好活,他一样会杀人,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手软。
当初大哥褚英被立作继承人,觉得自己是大汗之下的第二人,在分配人丁财物的时候要占大份,要其他人也要向他服从,亲贵和酋长们都是不满,然后大汗毫不留情的处置了褚英。
在那之前,大汗还总说褚英是他最出色的儿子,皇太极听身边的汉人讲过,也从那些行走大明的商人嘴里确认过,大明是由朱家皇帝做主,其他人都只能臣服,可皇太极也知道,大金并不是爱新觉罗一家说得算,最起码现在不是,各部大人亲贵不满了,大汗就必须有所表示。
不过皇太极想得更多些,他觉得大汗自己也想杀掉褚英,这个长子太不听话,总想着继承汗位,在这个位置上,是没什么父子亲情的。
从那之后,皇太极就很小心谨慎,绝不对汗位流露出一丝的想法,只是做好自己的本份。
皇太极捡着自己主持的几件要紧事说了,努尔哈赤听得很仔细,正在这时候,有几声孩童的欢笑传进来,努尔哈赤立刻有些走神,脸上浮现笑容,摆摆手说道:“明日大家一起议,你差事办的不错,回去准备吧!”
“阿玛,阿玛能不能训斥约束下阿敏,他做的太肆无忌惮,直接纵容手下的奴才去抢掠客商,动不动就胡乱杀人,十天前,六十多个明人被他手下的甲喇额真给杀了,据说连大明那边都被惊动。”皇太极耐着性子说道。
听到这个,努尔哈赤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捋了捋胡须说道:“不动咱们自己人,汉人明人杀也就杀了,这些事还值得说吗?”
“阿玛,咱们正在准备对明国动手,也需要明国的商人过来贸易,积存各种打仗用的东西,阿敏这么做,把人都吓跑了,谁敢过来做生意,连带着那边的消息都过不来,而且阿敏这么做没有处罚,各旗下不少人都跟着学,再这么下去,咱们就要去和朝鲜那边买东西了,他们那里东西少,价钱还高。”
“这些该雷劈的朝鲜人!”努尔哈赤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皇太极心里苦笑,说的是阿敏,可大汗是听到朝鲜这个名字才怒了起来,原来朝鲜商队去往大明很不方便,往往会把货物贩运到建州女真的地界,然后采买这边的大明货物返回,大明商人来这边的也有很多,甚至直接有李成梁私人的商号货栈在这边。
因为有这个地利,建州女真可以做中间商人,可以收纳白山黑水各族的出产贩卖,日子过得很舒服,可就在几年前,朝鲜和大明开通了另一条商路,沿着这个路线可以直接到达大明,建州这边就渐渐被舍弃了,建州女真收入锐减,加上这几年年景不好,新建的大金已经有些风雨飘摇,并入的各部也都有了离心的倾向。
如果不能领着大家发财,如果不能输入大量的财货维持,那么这大金就要崩散。
努尔哈赤从小就和大明打交道,把辽镇的外强中干看得很清楚,已经有了开战的计划,既然身侧有这样的肥羊,肯定要放手去抢。
不过目标虽然是大明,可提起朝鲜来,努尔哈赤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厌恶。
“我知道了,阿敏那边会派人过去申斥,你回去吧!”努尔哈赤很快做了决定。
派人过去申斥,也就是私下派人过去说几句,以阿敏那样的性子根本不会在乎,会继续这么行事,那样下去..皇太极禁不住有些焦躁。
不过这情绪他没有体现出来,只是默默的应了声,告辞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大汗努尔哈赤说道:“阿敏还记着他阿玛的事情,一直恨咱们家,这个谁都看得出来,让他去闹吧,折腾的越厉害,不喜欢他的人就越多,等到了合适的时候,镶蓝旗就可以拿过来了,由咱们这一家去管,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镶蓝旗的旗丁也不会闹了。”
皇太极打了个激灵,连忙回身说道:“阿玛教训的是,孩儿明白,这次是孩儿糊涂了!”
镶蓝旗是八旗最大的一旗,最早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舒尔哈齐统管,尽管那时不是叫做镶蓝旗,天无二日,建州女真壮大,兄弟两个也有了争执,努尔哈赤把舒尔哈齐钉在木箱里闷死,但这件事在舒尔哈齐旗下激起了极大的反弹。
在这样的局面下,努尔哈赤不敢有什么别的举动,只得将旗主的位置给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这才算稳定下来。
建州女真八旗,除了这镶蓝旗之外,其余七旗或者归努尔哈赤直领,或者归他的儿子统管,要说对这镶蓝旗没有图谋之念根本不可能。
不过在建州女真之中,努尔哈赤固然至高无上,舒尔哈齐这一支也有自己的拥众,不可能撕破脸直接吞了。
大金国中,包括不在大金统辖的女真、蒙古各部,都觉得大汗是当世无双的英雄豪杰,好像眼下大金这番局面都是靠着勇武无双拼下来的。
可皇太极却不这么想,如果只是勇武无双,就不会建立这个大金,就不会把乌拉、尼堪等部彻底消化,如果只是勇武无双,舒尔哈齐就不会死,褚英也不会死..
想到褚英,皇太极只觉得心里一颤,可神情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只是在引领下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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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五年的山东,正月前后下了几场雪,除此之外,天上没有落下半滴水,经验丰富的山东百姓已经明白,这是又要旱灾了。
积雪化掉还能让土地有些湿意,不过马上就会一切变得焦干,又要变成去年那样的人间炼狱。
每逢灾年荒年,家无恒产的贫户最先支撑不住,然后是小户人家,依据穷富次第向上,除了那些真正的大豪巨户之外,谁也逃不过这样的年景。
灾荒刚开始的时候,中小地主借着放贷收债,搜罗吞并了不少零散的田地,然后灾荒持续,他们也支撑不下去,纷纷破产,他们的产业和吞并的成果被大户豪强们吃下。
再接下去,很多大户豪强们也支撑不住,又被更上一层的豪霸们吞噬,这一层的豪霸们是最后的受益方,他们的背后往往有官家的背景,可以得到官府的各种支援。
但灾荒并不仅仅造成饥饿和破产,还有纠集起来的流民和四处蜂起的响马盗贼,流民们到处游走冲击吃大户,响马盗匪四处洗掠,所谓大户豪强也未必能顶得住这样的冲击,很多富家大户被打开,家破人亡,他们的田产也被人趁机收罗走。
能顶得住流民盗匪的冲击,都是有坚固的土围木寨,有足够的团练乡勇,搞不好还要有官兵的助阵,剩下的这些人自成体系,在自家的围子里说一不二,等于是独立王国,在这样的局面下,官府连自保都未必做到,对这些豪霸更是无能为力,因为如此,在山东的大多数地方,真正是城池之外没有王法,尽管城池之内也已经见不到太多王法了。
山东有三家赚到了大好处,两家在明,一家在暗,明处两家是衍圣公孔府还有亲藩鲁王,一处是圣人后裔,世传的顶级亲贵,一处天子血裔,一字亲王,家大业大,积储无数,灾荒再重,也不会影响到这两家,就算积储耗光,朝廷和地方上也会竭尽全力贴补。
第499章 和气方能生财
趁着这灾年,孔府和鲁王这边都是大肆吞并田产,在这灾荒年景,一亩地的价钱暴跌几倍十余倍,实在是天大的便宜。
至于在暗处的那一家就是闻香教,天灾**,百姓们无依无靠,正是需要信仰麻醉自己,趁这个机会,闻香教大肆扩张,不管是占据了东昌府和济南府部分的木家一系,还是所谓的教主徐鸿儒一系,都在扩大信众,同样的,在这样的纷乱下,闻香教也不会放过那些便宜的产业,他们也在趁着这个机会自肥。
算上今年,山东已经连续三年大灾,很多人从豪强到富户,从富户到贫户,然后破产,没有在这一波灾难中支撑下来,还有那些在去年秋冬回到故乡的流民,他们没有盼来预期的好年景。
看到这样的景象,大家都已经有经验了,知道留在家乡就是等死,不如趁着灾情还没有显露的时候先走。
漫无目的的走是不行的,最好的法子是先去运河那边,然后沿着运河一直向南,去北边也是不行的,北直隶的年景也不好,而且那边官兵杀人太狠,去了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好去处就是南边,据说那里风调雨顺,听说还有专门的善堂收容,去那边还有一条活路。
也有可怕的传说,说在徐州和淮安府那边有个大虫拦路,这大虫手里已经上万条人命了,可也有说法,这个大虫实际上是大善人,能过去的流民都有安置。
传说真真假假,听到的人不多,听到的也未必信,只不过大家都认准一件事,去南边,去西边,留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运河沿线当真是热闹非凡,临清州、东昌府城聊城、济宁州,这几个大的枢纽城镇,甚至在运河沿线都有大批的流民百姓聚集,有的是沉默沿河南下,有的则是乞求船上给条活路,给口粮食。
岸上从人间一步步滑向地狱,船上倒是没什么感受,反倒颇为悠闲自得看起了光景。
“都说山东大旱,怎么咱们脚下的运河水很足呢?”有人纳闷的询问。
“这位公子你不知道,为了让运河里的水足够,朝廷在山东专门有管泉的官,这运河一路,什么泉水、溪水都不准用来浇地,严的时候,要喝都得偷偷的来喝,至于打井更是严禁,抓到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喝水打井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这都要杀头?”听的人当然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都是为了把这条河填满水,没这条河,南边的粮食就运不到京城,皇城京城里的人就吃不饱,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先听说沿途不让取水不合情理,可一说到京城和皇城,问的人也就沉默了。
忧国忧民的毕竟是少数,官船漕船上的漕丁运兵则是见惯了这等景象,甚至看都懒得看,除了几个照看船只的,其余的都在聚堆闲聊。
“你们看看岸上那些,没准就有好货,前次老刘用小半袋糙米换了个十几岁的,上船时候还黑乎乎的,一洗出来,啧啧,水灵灵的大姑娘,就跟江南那些富户小姐似的,这倒好,整天窝在船舱里不出来了!”
一阵哄笑,另一人不屑的说道:“老刘这算什么,等前面到了济宁州的码头,那边不知道多少人愿意自卖,什么样的找不到,听说真有书香门第出来的,都不用给米,给口饭吃她就跟着你了!”
“你这就是脑子不清楚,在临清州、济宁州这等地方,就算有好货色又怎么会轮到我们,东南西北各处的人牙子都挤满了,加上那些江湖绿林的势力,有好货早就被挑走,咱们能淘换到什么?”
“说起临清州来,你们见过圣姑吗?”
话题却转到了闻香教身上,漕运上的漕丁运兵大都和闻香教关系密切,或者入教,或者是身边人在教中。
不过漕运上的教徒和岸上的又有不同,他们入教更多的是为了结社抱团,和虔信关系不大,说起来也随便很多。
“那日我跟着众人去拜了拜,风把圣姑身前的轻纱吹起,老天爷,当时我的魂儿都飞了,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
“小声些,这种话也是乱说的,这都兖州地界了,让这边的人听到可是大麻烦!”
说到这个,大家都是安静了不少。有人笑着说道:“那圣姑高高在上的,咱们还是说买人的事情,你们说咱们这边买了,路上用了,然后去南边卖掉怎么样,能玩还能赚一笔!”
“急什么,在这船上小心被上面拿了问罪,看这年景再等等,到时候都不用买,管饭就有。”
大家嘿嘿的邪笑起来,也不知道谁不合群的叹了口气说道:“人命这么贱,不值一文钱了,到时候,只怕买都没人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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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东相比,南直隶的情况就要好很多,除了凤阳那种奇怪地方之外,其他各处都不用担心什么旱灾,黄河、长江、淮水和条条江河都过境这边。
以往的徐州也偶尔闹旱灾,但现在却不用担心了,收容的大批流民用近乎免费的劳力疏浚河道沟渠,让田地的灌溉有了保证,那些庄头和老把式之类的都在说今年肯定会有好收成。
如惠和周学智这边已经在削减购买粮食的数量,骆马湖那边依旧可以漕粮换酒,不过要用更多的粮食才能换到酒,最好是支付银钱。
招募来的大批流民并不仅仅只是耗费粮食,这大批的免费劳力就让赵字营相关方便了很多。
比如说流民里面不少手艺人,木匠砖瓦匠这样常见的更多,修建盐市的时候就用的上了。
砖瓦房屋不能一蹴而就,在徐州左近,木头和竹子却是不缺,木屋和竹子搭建的仓库大棚什么的都是迅速被建立起来,扬州的盐商们急忙开始安置,实在是耽误不起,耽误一天就少做一天的生意。
并不需要赵进这边去通知河南、山东以及凤阳府的买家,盐商们早就把消息传递到了那边,他们宁可先一文钱不赚,让那边的买家买赵进扣下的盐货,尽管钱全归赵进,可他们宁可如此,用这个手段先把原来的买家稳住,不要让别处抢占了去。
冯家的盐货终于可以过境徐州,只不过这次也是奔着盐市来的,一次几十辆大车,还有水路上的船只,规模手面都把其他人震撼了下。
刚刚组建出来的巡盐队忙了没有多久,又是清闲了下来,不过这不代表他们没有事做,徐州毕竟是陆路枢纽,还是有盐枭盐贩不想经过盐市,想要偷偷摸摸的过境贩运,还有那已经在盐市里设点经营的盐商,也不想放弃这暗地里的私盐勾当,对这些,查到就是罚没,没有任何话可讲。
可敢于冒险的人毕竟不多,巡盐队有一部分将会用作接送盐商,卖盐的进入徐州地界,卖盐的要从徐州地界出去,这都要有人盯着,毕竟这盐货是见不得王法的私货,不管是查缉还是黑吃黑,得手后都没有办法追究,有人护送,固然是多出一笔钱,可安全就有了保证。
除此之外,这支巡盐队伍还接受淮安府境内徐州人的常例,那边一旦有事,这支巡盐队伍就会以查禁私盐的名义过去,巧妙的是,当年徐州卫设立巡河、巡盐、巡盗三支队伍,巡查追缉的范围包括淮安府,即便是大队人马过境,官面上也有个遮掩的理由。
这支巡盐的马队里平时都是徐州卫的军户,徐州各处骑马的江湖人物,一旦有事,赵字营的马队就会加入其中,任谁也看不出来毛病。
准备在盐市上做生意的盐商和各路人等,早早的把消息放了出去,河南、山东、凤阳府各处的买家得了信之后都赶过来,尽管什么库房店面什么的还不完备,可生意已经先做上了。
何家庄外的大车店,现在已经叫做赵家客栈,住店的价钱已经翻了三倍,即便如此,仍旧是一房难求,南直隶的盐商,其他各处赶来的豪客,把够体面的地方都住满了。
这些人来到不仅仅是买盐,他们看到何家庄的集市上各处汇集而来的货物和特产,看到其中有利可图,自然要顺带着进货,还会想到把自家那边的货物拿过来贩卖,是不是也要在这集市上租赁店面。
徐州卫几位指挥都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徐州卫产出的各种货物销路都是大增,银钱自然也是滚滚而来。
在五月间,赵进这点石成金的名头甚至还盖过了赵字营的威名。
有人注意到,有人没有注意到,这盐市开始兴旺的时候,正好是冯家派人来求和的时候。
所谓的江北第一家和人低头,自然不会到处宣扬,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想隐瞒,连替他家出面求和的人都不会隐瞒,这消息传开,大家的心思都安定了。
赵字营强横,江北第一家的冯家也是威风了几十年,如果这两家撕破脸火并厮杀,谁还敢来做生意,谁不怕被殃及池鱼?
第500章 就这么了结岂不是笑话
两家讲和的消息一出去,相关的人等都松了口气,盐市也跟着兴旺起来。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次讲和的功臣是黎大津,他和一干人在清江浦那边下船,换乘马匹继续北返。
开始时候,跟着黎大津一起南下的那些人并不服气,甚至还有敌意,心想着我是替进爷来监视这个外人,万一此人心怀不轨,就得替天行道。
不过这一路上经历,大家对黎大津的态度都改观不少,这位武技精熟,经验丰富,安排什么事情都很妥当周全,因为这次去的不少都是内卫队出身的江湖人,跟这个黎大津更有认同。
赵字营做事很有节制,不滥杀,不嗜血,有纪律,这让很多从前习惯放纵胡来江湖汉子很不习惯,而这黎大津做事则毫不手软,且懂得通融,大家攻入冯少良外宅的时候,里面金银钱财顺手捞了不少,若在赵字营中,十有**会被呵斥制止,可黎大津却根本不管。
一路上下来,大家都觉得黎大津不错,也开始黎大哥,黎大哥的叫起来。
“这黎大津本事是有,就是江湖习气太重。”
和黎大津一起行动的人中,当然有赵字营安排的眼线,回到徐州后,立刻把所见所闻报告上去。
听了之后,赵进说了一句评价,伙伴们听到“江湖习气太重”这句话,就知道黎大津今后在赵字营的前途有限了,赵字营讲究的是规矩,一切都要有规矩,按照规矩做,而“江湖习气”则是不守规矩,不严谨的代名词之一。
“他年纪大了,干劲什么的早就弱了,总想着办好差事,和身边人搞好交情,来咱们赵字营,与其说是给自己求个前程,倒不如说为了他的孩子着想,倒是那个李和,证明忠心之后可用。”刘勇看得也很明白。
“这两个人还是要先放在内卫队,不过要和丁家围的丁军和那些孩子分开。”赵进点头说道。
黎大津到达徐州后,没有立刻见到赵进,而是被安排和老婆孩子团聚,黎大津一家被安置在田家庄,这田家庄自从投靠赵字营之后,从内到外都是大变样,很多在何家庄做生意的商户都把住处和仓库放在这边,让田家庄上下跟着富裕不少,不过这种富裕在黎家人眼里实在算不上什么,比起扬州来,天下间的确没几个能算得上什么的城池,何况这徐州的乡野地。
老婆还好,为自家男人安然归来高兴,孩子则是闹着回扬州,开始时夫妻相对无言,后来闹得狠了,黎大津直接给了两个耳光,孩子哭闹,黎大津也觉得烦躁无比。
好在没有烦躁多久,赵字营那边就有人来,说是进爷召见,黎大津出门后才算松了口气。
以黎大津这样的见识,自然看得出来田家庄这边针对他有很多布置,比如说前后左右的邻居,比如说村口看似无事的闲汉,只要乱来,肯定没什么反抗逃走的余地。
到了何家庄那边下马,一路行来,黎大津看得很仔细,赵字营的训练,赵字营的装备,赵字营的气度,都被他看在眼中,越看越觉得自己没有来错。
从前想着让孩子读书上进,可没了冯家的帮忙照顾,一个武夫人家的孩子,想要博取功名就是笑话,但逃到某地隐姓埋名,让孩子做个寻常百姓过一辈子,黎大津又是不甘心,官家、明面上的路都已经断了,黎大津索性博一下,来到了赵字营这边,能在绿林草莽中有个名号将来求个招抚也不差。
在他眼中,赵字营也就是大股强悍的杆子盗匪,将来肯定要闹,而且肯定要求招安的,黎大津在官军中呆过许久,对这些套路明白得很。
没曾想来到这边,却发现真实情况和他的判断不太一样,这让黎大津的心思活络了不少,自己也有一身本领,能不能在这边求个出身,自家孩子年纪不大,能不能跟着历练,这些他都在考虑。
在门外通报了,家丁传话出来,带着黎大津向里面走去,在正堂上,赵进和伙伴们正在那边等待。
看到这寻常宅院改建的议事厅,看到忙而不乱的年轻人,黎大津情不自禁的和冯家作比较,冯家的气派要比赵字营大太多了,可却没有这等昂然向上的气氛,冯家的年轻人整日里寻欢作乐,争风斗气,忙碌正事的却不多。
想想冯家的荣华富贵实际和祖上关系不大,就是在冯老太爷手上振作的,这才几十年工夫,就已经腐化到了这般地步,黎大津突然想到,不知这赵字营几十年后会不会和冯家一样,不知这赵字营还能不能有几十年..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带进了议事厅中,议事厅内有九个人,赵进、陈昇、王兆靖、董冰峰、石满强、吉香、刘勇、雷财和如惠,每个人都是神色慎重。
黎大津被带进去之后,门被关上,门外家丁说着:“老爷吩咐走远些”,声音也逐渐远去。
尽管好奇有什么事,可黎大津没有询问,只是垂手站在那里,在冯家久了,分寸规矩都掌握的不错。
这黎大津在赵字营呆的时间毕竟还短,没意识到这么多人齐聚的意义,对于赵字营来说,现在几千人的局面,时时刻刻都需要人来坐镇紧盯,伙伴们齐聚的时候已经很少,平时最起码要有一个人在外面坐镇。
人来的这么齐,肯定会有大事,同在核心层的周学智因为操持盐市相关,整日里乘坐车马奔波于徐州和邳州两地,倒是暂时来不了。
“先说说你在扬州怎么做的?”赵进开始提问。
黎大津一五一十的回答,事情并不复杂,冯家二爷有外宅的事情黎大津很清楚,从一开始去扬州,就把这冯少良当成了目标。
因为是外宅,所以特意取了幽静之处,固然偷欢方便,可也给了黎大津他们一行人方便,动手的时候被人发现的可能就降低了很多,然后等到冯少良过去,那就是瓮中捉鳖了。
“这次做的很妥当,你有没有想过,被人发觉之后怎么办?”刘勇沉声插言。
黎大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屋中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等着他回答,连忙说道:“那一处有不少大户豪门的私宅外宅,城内的江湖人物和衙门差人等闲不会过去,而且因为那边养的大多是小的,所以护院保镖之类也少,一旦惊动,一时半刻不会有人过来,所以来得及逃走,不过此时不能走城门了,那边肯定会严加盘查,小的在河里预备了几条船,到时候趴在船舱里,顺着水门那边出去。”
扬州城内河道纵横,除了陆地上的城门之外,还有供船只进出的水门。
“水门就不查吗?”陈昇问道。
“水门那边也是查的,不过那里船只从早到晚就不见少,憋一口气可以顺着船只之间的缝隙出去,也没什么人盯着,最好是包几艘给城内送菜送鱼的,那个和门前守军都熟了,根本没有人理会。”黎大津回答说道。
问题停了下,赵进和伙伴们低声嘀咕了几句,刘勇又开口问道:“照你来看,经过这件事之后,冯金发和冯少贤会躲进城内,还是继续留在城外?”
黎大津一愣,心里大跳了下,抬头看看坐在那里的众人,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坦然平静,黎大津心中自嘲,自己四十岁的人了,心性居然还不如这些十几岁的稳,心中想,却还是中规中矩的说道:“依小的看,冯家父子还会留在城外,冯家人口太多,如果搬进城内会有各种不方便,眼下又是盐业最忙的时候,去城内会耽误生意往来,另外,上次城内出事,在冯家父子,甚至在扬州上下看来,都是意外中的意外,官府会严查,冯家自己也会严加戒备,从常理上说,没人会自投罗网,所以大家虽然严防,却不会担心有第二次,所以,冯家应该会还在城外。”
“冯家在城外的那个庄子,有多少护卫?”赵进问道。
到这个时候,黎大津反倒是镇定下来,既然能猜到要做什么,也就知道怎么回答了。
“里里外外差不多有四百人,主力差不多有百人,这些都是能打的好手。”
“这个能打是怎么讲,和淮安府草窝子那些比起来如何?”董冰峰开口问道。
说起这个,黎大津迟疑了下,脸上有苦笑泛起:“要说把式,在扬州的都不弱,要说拼命,扬州那些就不行了,留在内宅舒服,若是跟着府里的爷们出去办事,赏钱比去外面的外快还要丰厚,所以都愿意留下,能巴结的,和冯家沾亲带故的,都留在这边了,要说打他们能打,真要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恐怕他们就没这个胆子了,冯保那人不懂这些,可冯家爷俩不信外姓人。”
赵进等人交换了下眼神,却没有接话,那边黎大津感慨没多久,就又开口说道:“除了宅子里的护卫,外面的官差才是大麻烦,这些人有王法护身,真要打了,等于招惹了官府,你要不打,他们会立刻发出消息,招呼城外的乡勇团练,甚至官军过来,是大麻烦!”
第501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黎大津说完这番话之后,赵进和伙伴们又是交换眼神,这次点头了,陈昇眉头皱起问道:“这些团练之类的麻烦吗?”
“都是各家养的护院,还不如冯家这些!”黎大津回答的很简短。
赵进缓缓点头,刘勇这时候插言问道:“这样的豪门大户,主人家居住的地方肯定有密道夹墙之类,冯家是怎么设置的?”
黎大津听到这个,脸上禁不住泛起笑容,发现刘勇看过来,连忙说了句“得罪”,这才开口解释说道:“小的在扬州衙门里也是个班头,经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案子也办了不少,冯家内宅小的虽然没去过,可其他大户豪门的,或者看过,或者问案的问过,这密道夹墙没几家有,这些盐商巨户,做得是官家生意,扬州又是个太平安稳地方,用不到这些设置,至于有的,那都是窝主一流。”
看着刘勇脸上仍有疑惑,黎大津跟着解释说道:“冯家所在的地方距离保扬河不远,那边挖地三尺就出水,打地基的时候都麻烦的很,地下的东西是不用讲了,至于夹墙之类,这东西糊弄下不懂行的还好说,真正明白的,走一圈也能看得出来。”
扬州是大明腹心之地,财赋重镇,附近的狼山,隔江的镇江和南京都有重兵驻扎,这里官署衙门更是密布,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响马杆子,也没什么草莽江湖之辈胆大包天,敢在这样的地方作案作乱。
话说回来,如果你高墙深沟,里面机关暗道,那反倒是会被人琢磨有什么不对,冯家家大业大,做的是官家的买卖,和官府关系密切,自然不会落人口实。
而且冯家养了那么多私兵护卫,在江北的草莽绿林中,隐隐就是龙头的地位,重重保证之下,他可不担心会有什么突然之事,这夹墙暗道之类的还真就未必会有。
黎大津的话说得很实在,甚至有些**裸了,暗道夹墙之类,瞒不过老江湖,那些做贼摸门专做大户生意,如果连暗道夹墙都发现不了,那就谈不上发财了。
说完这些,屋子里安静了会,黎大津听到赵进和伙伴们在那里议论,到这个时候,黎大津已经不怎么慌张了,他只是低头等待着结果。
“你还要再去一次扬州。”赵进沉声说出了结论,尽管这个结果在黎大津的预料之中,可听到之后还是身子一颤。
黎大津抬起头,嗓音有些干涩的说道:“进爷,小的听说冯家已经过来求和了,说定的事情翻过来,对进爷的名声是不是有些..”
赵进眯着眼睛笑了下,悠然说道:“这个好名声要了作甚?”
黎大津一窒,坐在边上神情慎重的如惠却清了清嗓子开口:“老爷,现在咱们赵字营的威名已经打出去了,正是四方来投的时候,大家过来,一是仰仗进爷的威名,二是敬佩进爷的义气,再说大家过来,是为了合伙做事,讲究个盟约,若听到老爷和冯家讲和又翻脸,对老爷的声誉有损啊!”
如惠说得很恳切,赵进笑着点点头,温和的说道:“我知道曹先生担心大家,害怕去扬州那边深入险地,会有什么闪失,不过,曹先生,你觉得冯家会善罢甘休吗?大伙也都想想?”
这问题问出,如惠一愣,其他人稍作考虑之后就是摇头,黎大津只是低下头去。
“讲和无非是缓兵之计,咱们把冯家完全压住,让他喘不过气,他们现在要退一步,喘口气,等缓过劲来,还是要想尽办法致我们死地,以往大摇大摆的运盐过去,凭什么要这帮徐州小子抽成?这盐市是个好东西,凭什么让这帮徐州小子把持?只怕冯家动手,那些和我们约好的盐商盐枭非但不会贬低,还会叫好帮忙,你们说是不是?”赵进沉声叙述。
赵进声音变得有些发涩:“当时咱们在徐州城内好大威风,看着四处心服口服,然后怎么样,高家庄那边有杀局等着咱们,云山寺的人被咱们宰了,城内的局面被咱们抢了,都派曹先生过来求和了,然后怎么样,夜里大队人马杀过来了,咱们吃了这么多次教训,还没够吗?”
每个人神色肃然,每个人都在点头,如惠那边叹了口气闷声说道:“老爷,你管着好大一片局面,没了你,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你若有个闪失,那一样是天大的麻烦,扬州那里..”
话说了一半,却看到赵进的神情猛地严厉起来,如惠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这次我和小勇过去,你不用去。“突然间,陈昇开口说道。
赵进眉头皱起,刚要说话,陈昇又是说道:“你去和我去没什么区别,可徐州这边却要你来抓总,你被人叫做大哥,就要按照大哥来做!”
“勇哥留下,我去吧!”边上的雷财急忙开口。
还没等刘勇说话,陈昇就摇头否了说道:“雷子你身手不如小勇,留在徐州吧!”
赵进的皱眉变成了苦笑,长吐了口气,缓声说道:“我不和你争。”
“你本就不该和我争。”陈昇回了句,又是不出声了。
赵进摇摇头,转向边上的如惠说道:“曹先生,你现在就去安排,让隅头镇那边准备船只,先照着二十艘运货的准备,银子什么的都好说,等咱们的消息。”
如惠连忙起身答应,临出门之前,又对陈昇郑重施礼,这才快步向外走去。
“曹先生也是为赵字营着想,为大哥着想。”如惠这边一出门,王兆靖笑着说道。
“他想得太多,想说话拘你们出头,却没想到,咱们兄弟几个怎么会有这样的算计。”赵进随口说道。
说完这些,赵进转向黎大津说道:“能看出你在为难,或者是怕死,或者是不愿意伤旧主的情分?”
听到这话,黎大津慌不迭的跪下说道:“进爷,小的事情都做到这般了,那还有什么旧日的情分,小人在外面给他们冯家打生打死,到头来输了一场,就要灭小人满门,这等混账人家,小人怎么还会感念。”
吉香和石满强交换了下眼神,对这黎大津都充满了鄙视,看着人高马大是条汉子,却小心成这个样子。
不过黎大津话里的意思,赵进几个人却听懂了,赵进笑了笑说道:“我也不好说去扬州就一定能活着回来,给你几条路选,不论死活,事后拿三千两银子,我送你老婆孩子去往别处,保他们有个良民百姓的身份,从此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赵字营在官面上办法不少,你应该知道。”
黎大津抬头看向赵进,他为冯家打生打死,就是为了让孩子能够读书取个功名,现在赵进又给他了同样的选择,三千两银子足够一家富贵一生,又能去做良民百姓求功名。
“再就是这次之后,回来在赵字营做个营尉,各处有差事安排你,你的家小也按照我赵字营的规制安排。”
“进爷,你能保小子们到什么功名?”黎大津直愣愣的问道。
赵进和王兆靖对视了眼说道:“中个秀才问题不大,举人就琢磨不上了。”
秀才是本地考出来的,徐州现在被赵进牢牢掌控,招呼打到,想必没人为难,而这举人是国家大考,就连王兆靖这样的清贵门第都战战兢兢,赵进更没什么办法。
黎大津跪在那里点点头,完全是一副走神样子,刘勇咳嗽了声,黎大津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开始说话,这个时候却没了刚才的惶恐和谦卑,只是有些无奈和苦涩:“进爷和各位老爷年纪轻,不知道当爹的难处,小的在军中在江湖上真刀真枪的厮杀出来,什么事情都见识过,不想让孩子再去经历了,跟着冯家走,还不是冯金发许了个举人的功名,他家手面通天,银子撒下去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冯家还真是好大手面。”王兆靖笑着评点了句,他辛辛苦苦考出来,虽然也有人情关系在,可对于冯家这种大包大揽轻而易举的态度,听着还是别扭。
那边黎大津只做没有听到,在那里继续说道:“有个举人身份,官面上私底下没人敢欺负,不闹出人命来,什么事都容易收场,这个秀才就不好用了,老实的容易被人欺负,什么都守不住。”
赵进等人都不到二十,对黎大津话语里包含的东西没什么理解,反倒是觉得有趣,赵进笑着问道:“怎么,老黎担心自家孩子太老实,守不住。”
黎大津干笑了声,又在那里说道:“他们两个若是老实,这次小的不来徐州了,直接去北边,倒也有几个能容身的地方,可关键就是大的不老实,小的心思又太多,都是闯祸的精怪!”
屋中有人忍不住笑了,黎大津的说得很有趣,不过黎大津脸上却见不到什么逗趣的表情。
“若是个秀才,按照他俩的禀性,恐怕也只能当个破靴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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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为什么不即刻启程
官面江湖上的替人出头,可像小的这种无根无基的,又怎么护得住,那秀才功名也不顶事,真要得罪了什么大户,一个帖子就革了功名,然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何况我家那两个根本就是个惹祸的性子,真要让他们这么折腾,必然要出大事啊!”黎大津说得无比恳切,大家也渐渐收了笑容。
所谓破靴党就是说读书人里的破落户,这些人说白了就是有文化的混混地痞,招惹是非、包揽词讼、欺压良善,每一处都有这样的人物。
只不过要做这个,也得有八面玲珑的心情本事,不然得罪了豪强大户,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王兆靖笑着说道:“莫说是个秀才,就算举人功名也护不住,我们徐州这边就有好教训。”
大家都是笑,他们自然知道王兆靖说得是谁,那杨举人严格来说也是个破靴党,还是有靠山的破靴党,结果得罪了赵进这等豪强,连功名都被革了。
赵进咳嗽了声,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赵进肃声问道:“这也不想,那也不想,说说你想怎么办?
黎大津双手扶地,重重磕了个头,抬头说道:“进爷,小的两个孩子都想送到赵字营来,请进爷管教!”
赵进一愣,笑着问道:“读书取功名可是正经出身,我这里就是个团练乡兵,搞不好还要被当成匪盗一般,你这么盼着孩子出息,你舍得吗?”
“舍得!小的来来往往也看了不少,孩子送到进爷这边,能学到本事,心性不会学坏,有这个,小的也就知足了。”黎大津说得很认真。
说完这个之后,黎大津却自嘲说道:“不想孩子跟着舞刀弄枪,做这个刀头舔血的营生,可两个孩子就算再私塾学堂上整日里都不安生,跟人打,领着人打,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小的也想明白了,人得认命!”
赵进笑着说道:“人不要认命,只要你肯去博,什么都能改,你站起来说话吧!”
黎大津答应了声,直接站起,赵进手拍了几下桌面,肃声说道:“你的两个孩子我要了,赵字营有学丁队,收的就是各处想学本事却不合标准的,这些人我要放在身边亲自教授,你的孩子也是一样,在这个学丁队里,只要用心学,肯定能学到真本事。”
说完这个,赵进苦笑了一声,摆摆手说道:“但这个学丁队一直只是有个规制,我还没抽出工夫来顾着,这次事了,应该会好好管起来。”
大家都跟着笑,笑过之后,赵进敲敲桌子说道:“老黎讲讲冯家府邸的样式规制,过几天会有木匠什么的帮你做个东西。”
尽管没说什么,可黎大津已经轻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屋中的气氛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黎大津仔细怀疑,缓缓述说,将冯家内外的格局描述出来,只是在冯家内宅几个宅院他的印象很模糊。
“不瞒各位老爷,冯家对外姓人防范的很严,建这个宅院的时候,是从苏州那边请的工匠劳力,建完之后送回,然后,内宅只有一帮丫鬟婆姨伺候,只有他们冯家族人才能进去,小的进进出出虽说不少次,可都不好抬头,所以不是太清楚。”
“倒是很讲究男女大防。”王兆靖随口说道。
“腌臜脏污的事情不少,大家不说罢了!”刚才讲述冯家的事迹,却让这黎大津想起被轻视提防的往事,话里难免带了点脾气。
赵进和伙伴们没理会他的反应,只是讨论正题,刘勇在桌面上大概画了画说道:“内宅也不是太大,内卫队这边多出些人,再在外面多雇些好手,冲进去很快就能摸清。”
“不用那么多江湖人,这次我要带一个连过去。”陈昇开口说道。
屋中一静,赵进缓缓点头,陈昇开口说道:“这宅子里人手多,好手也多,恐怕要打硬仗,那些外雇的靠不住,咱们自己人听命令,能苦战,然后弓队和内卫队的自己人要选一些。”
站在边上的黎大津忍不住抬头看向刘勇,尽管来的时间不长,可这些天加上从前的了解,也知道内卫队里江湖绿林中人不少,这陈昇这么说,等于是说刘勇那边靠不住,这几位赵字营的头领各个年轻,肯定年轻气盛,会不会冲突起来。
以往黎大津遇到这个情况,只会面无表情的看笑话,可刚才说完,身家性命都挂在这边了,由不得不关注。
“二哥说得是,这些人既然是为了钱来,做事还可以,未必会卖命,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不过内卫队里信得过的人有限,这个却是为难。”刘勇很坦然的说道。
陈昇点点头说道:“把去和回的路安排好,剩下的就是怎么打,关键是真刀真枪的硬仗。”
“二哥,把那些鞑子带上,他们靠得住,只能一门心思跟着咱们。”董冰峰开口说道。
赵进拍了拍桌子,开口说道:“明天开始挑人准备,老黎今晚就去内卫队的营房住着,等这件事办完了再回去。”
这等大事,自然要保密,黎大津也是明白这个,连忙领命,那边刘勇站起来,把黎大津带出去,安排人领他过去。
黎大津一走,屋子又安静了下来,董冰峰沉默了会开口说道:“船不如马快,这次我也过去吧!”
“去干什么?百余骑出徐州,消息肯定飞快的朝着南边传,现在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咱们,你不要动,到时候去接应就好。”赵进肃声说道。
石满强挠挠头站起说道:“大哥、二哥,我好久没出外差了,老是在家守着,打生打死的事情都是兄弟们去,这也太说不过去。”
“本来这次我连小勇都不想带。”陈昇在一边说道。
伙伴们中,赵进是头儿,但大家都很怕陈昇,沉静公正,遇事在前,威信自然而然的建立起来,听到陈昇这么说,石满强张了几下嘴还是坐了回去。
黎大津被几个人带到一处营房,营房里人只有三个,一个黑瘦汉子,一个有些木讷的瘦削少年,还有一个笑嘻嘻的中年胖子,三个人见到黎大津之后都客气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也没有询问聊天什么的,各自安静忙碌自家事。
屋子也没有上锁,院子外面也没有人站岗,屋子里几个也看着没什么稀奇的,不过黎大津也是安静的收拾洗漱,然后睡觉,他能感觉到,自己按照安排做事就罢了,若有什么异动,肯定没办法活着出这个屋子。
而且没过多久黎大津就反应过来,在草窝子被赵进率众偷袭的时候,屋子里那黑瘦汉子杀人不少,那飞镖狠辣的很。
想这么多也没用,估计第二天人手抽调齐了,马上就要启程去往扬州,还是提早睡下的好,免得到时候没有精神。
第二天起来,早早的有人过来传令,是那个黑瘦汉子过去听的,等吃过早饭,那个木讷的瘦削少年自己出门,黑瘦汉子和那个胖中年陪着黎大津,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招呼,三个人一同出了何家庄,路上还能看到零零散散出庄的人群。
黎大津心里琢磨,这样的手段倒是能掩人耳目,不过却多此一举,在何家庄地方本来就是赵字营的地盘,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做,这么搞,被有心人琢磨上,反倒是麻烦。
走了一个多时辰,却是来到了一处庄园,看着不知道是徐州那家地主的产业,庄园显得很空旷,已经有不少人在这边等待,黎大津能看得出,有百余人是赵字营的家丁,那种训练有素的精悍,别人身上看不出来,还有几十人聚在一堆,这些人黎大津也看着眼熟,没多久就想起来是流民寨前激战那些骑马射箭的弓手,想来就是刘勇所说的那些鞑子了。
还有二十余人看着和昨日同宿的两个人气质相似,估计就是赵字营这边的江湖角色,只是另外那些人看不太出身份,神态比较畏缩,似乎对眼前的场面很害怕,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武技在身的,身上也不见兵器什么的。
而且场中不见马匹,难道要直接去黄河上坐船?黎大津也不出声,只在这里胡思乱想。
没过多久,场中或坐或站的所有人都是站起,向过来的陈昇和刘勇两人行礼问好,连带着那些鞑子也是照做,黎大津还听到身后有人在议论
“.这伙鞑子刚来的时候,天不服地不服的,可看了赵字营的训练后都老实了。。”
“。。还有喝酒闹事的,结果被巡市的那伙壮丁给打了,回来叫人,结果又被亲卫队的那帮人给揍了一顿,然后老实了。。”
黎大津听的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陈昇扫视一圈,开口说道:“各队先去训练,随时待命!”
下面齐声听令,各自去训练等待,黎大津身边的几个人也都是起身离开,倒是那些神态畏缩的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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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试做
“李大,过来这边!”听到这招呼黎大津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刘勇朝他招手才急忙过去。
“把你昨天说的宅院规制再说一次,那些拿捏不准的地方就尽量去想,和这几位营建的师傅商议着来。”
听到这个黎大津还是糊涂,接下来才知道,这些神态畏缩不似武人的中年汉子,原来是盖房子的营建师傅。
开始时候都有些害怕的样子,到后来则是显露出自信,有人拿着炭条直接在木板上描画,黎大津说得几处细节不太对,都被这几个师傅纠正了过来。
别看他们在这里小心翼翼,在营建行当里可是了不得人物,盖一栋房子的工费他一个人要拿走五成,料钱还要抽头。
等一切说完,黎大津愈发的糊涂,不知道这边要做什么,刘勇也没有和他解释,只是领着他去见了内卫队的几个人,黎大津知道了那黑瘦汉子叫聂黑,那个瘦削少年叫魏木根,那个中年胖子名叫王金秤。
这一天的训练很简单,黎大津知道那赵字营的百余名家丁并不是整个的连队,而是第一团几个连抽调出来的,还要训练配合,那些鞑子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弓马娴熟,还有人现在依旧水土不服,还有人不太习惯听从调遣,也要在训练里摘出去。
虽然大家的话不多,不过信息不少,可黎大津就觉得纳闷,都说兵贵神速,时间拖的越久,泄露的可能就越大,何况是对付冯家这样的大势力。
不过这一天也不是没有收获,黎大津让内卫队的人对他有了敬意。
赵字营里,内卫队和其他各处不一样,亲卫队、马队还有两个团,那里面的家丁讲究的是遵从纪律和命令,勤苦训练,勇敢作战,而内卫队,目前主力都是从外面招募的江湖好手,他们讲究各自本领和名气。
黎大津来时很低调,除了几个打过照面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底细,看着这么高大的汉子,年纪不小又有些畏缩,多少都有点轻视的心思,可训练时候动手,黎大津的刀法枪术却比其他人高明不少,毕竟是军中精锐出身,法度森然,更难得的是黎大津这些年在江湖绿林上也算打滚过,私斗的经验也丰富异常。
这么一天下来,大家知道这“老李”不简单,可能是进爷在某处招揽到的豪杰好手,不能怠慢了。
到了第二天,黎大津又来到了训练场,他把自己的纳闷情绪都压了下去,为人卖命吃粮,别人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来到这边,黎大津还没开始训练,就被刘勇喊到了一边,跟着刘勇走出去一段,拐进看着像是晒场的地方,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用竹竿稻草弄出的栅栏墙壁,围出好大一片地方,里面层层叠叠的,都是用这种材料的墙壁间隔,正对着这边还有开口。
“这个就是冯家的大门,你跟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刘勇开口说道,边说边指着那个开口说道。
什么“冯家的大门”,听到这话的黎大津完全是糊涂,不过还是跟着刘勇向里面走去,有两个营建师傅跟在后面。
“这边是大门,一进的院子有个照壁,这个就是照壁。”营建师傅跟在后面解释说道。
走近那个开口的黎大津突然站住,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竹竿稻草编成搭建的墙壁,这座落设置分明就是按照自己所说的冯家大宅摆设,就是冯家的结构,墙壁就是一道竹竿草杆编成的栏杆,房屋就是这竹竿草杆围了一圈。
昨天上午询问,今天就搭建出来,虽说这些东西简陋,可偌大一片,这要多少人力,这要怎么样的效率!赵字营当真了得!
“别不走。”刘勇招呼了声,黎大津这才迈动脚步,他身子都有些僵硬。
想通了这个,看这抽象的竹墙建筑就明白了很多,这是一进大门后的照壁,这是照壁后的假山布置,这是堂屋,这是回廊,这是内宅墙壁和大门,看似粗糙,可每个细节都不曾遗漏,比如说地面上的池塘,居然专门用细绳圈出来。
造这个东西干什么,黎大津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多久,赵进要去打冯家,事先设置出这个来,让大家在这里演练,到时候就少了些盲目抓瞎的情况,那是动刀兵夜袭杀人,多一分熟悉,多一分准备,就少一分风险和不测。
好法子,了不得,黎大津脑海翻来滚去都是这几个想法,跟着这赵字营肯定不会差,这赵字营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乡勇土豪。
外面黎大津比较熟悉的地方很清晰,里面就需要推敲了,请来的这几个营建师傅却是流民中人,冯家这类豪门大户的宅院设置他们也不是很熟悉,但万变不离其宗,黎大津说出大概,他们可以推敲出细节。
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真冲到这个位置,细节已经不太重要了。
亲临其境的把这些东西说完,营建师傅们退了下去,承诺很快就可以做好。
“等一切完工,咱们还要再来一次,你把宅子里外的护卫人手,还有大概暗哨的布置说一说,我们抽人过来装扮。”刘勇开口说道。
“勇爷,这法子当真妙极,照这个练几天,把握就大太多了,这是勇爷想的?”黎大津由衷的赞叹说道。
刘勇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当然是我家大哥的手段。”
“进爷了得,进爷果然是大能之辈!”黎大津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勇满脸笑容,黎大津夸赵进,他也感觉到无比的自豪,笑着说道:“我家大哥无所不能!”
这模拟的府邸在下午的时候所有细节做完,然后又特意将周围的街道也给做了出来,甚至连宽度都要求一样,黎大津觉得比上阵厮杀都要疲惫,这些细节琐事,日日见到,根本不会去留意细节,真要说出精确的东西,还真是吃力。
将这些做完,黎大津又开始说宅子里面的人手布置,又有家丁从何家庄那边调过来,而且每个人都是蒙着黑布的头套,只是露出双眼和口鼻。
等到晚上,陈昇和刘勇调集的各路人马在这边集齐,开始演练。
演练的很多东西看起来都像是玩笑,比如说大队人马要先在几个地面画出的框子里停驻,然后向着竹墙那边进发。
黑灯瞎火的,竹墙那边也没有多少火把灯笼点起,每个人身上穿着的护具都还算齐全,明明这模拟的宅院处处都是口子,偏生要让人先从边上的木架上翻进去。
翻进去之后,如果被发现,里面的那些黑布包头的家丁拿着灯笼火把大喊,还会拿着木棍攻击。
而且繁琐麻烦得很,比如说进了木墙的范围,如果被人发现,里面守着的家丁赶过来的人多了,大家就要一切重来,还有即便没有发现,冲进去的时间太长,也要一切重来。
家丁们大多是年轻人觉得有趣,蒙古人觉得弄不懂,江湖人们觉得无聊,一开始都没人认真,不过几次三番的折腾,大家都是烦躁起来,开始有人故意不按照规矩行事。
但这些不守规矩的马上就吃到教训,陈昇和刘勇各自领着人演练,没工夫去观察每个人,但赵进领着人来到,看到不按照规矩行事的,直接拖出来行军法,当众宣布惩处。
这样几次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各个沉下心跟着去做,一旦用心,倒也能发现其中乐趣,能感觉到这竹墙是工事,里面的人是守军,彼此攻守,很是有趣。
不过黎大津却看得比旁人明白,他能看出来这是从船上或者车马上下来,翻进冯家的大院,和那些护卫遭遇,然后冲入内宅,再然后撤回来。
别人觉得儿戏有趣,他却感觉惊心动魄,他恍惚间觉得这就已经冲杀进了冯家,然后处处血腥。
几进几出之后,黎大津愈发的聚精会神,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如果当日在淮安府草窝子,如果能提前搭建个寨子进行演练,没准也就拿下来了,这比战前观阵还要有效的多。
想到这个,黎大津又看向远处督阵的赵进,灯火下年轻坚毅的面孔变幻,黎大津突然又想到,自己投靠赵字营,或许没有选错。
陈昇和刘勇进行演练的地方是云山寺的庄园,搭建模拟宅院的人力是从流民中抽取,这边已经完全封闭,何家庄那里每日里只见到赵字营的连队进进出出,即便有盯梢的,也只能看到他们进了云山寺的庄园。
不出何家庄这片地方的范围,那庄园周围封锁的又是森严,大家也就不去关心了,赵字营整日里闷头苦练,也不用担心太多。
五月初一,盐市已经开张,在这天只不过放了鞭炮,大家吃了顿饭,在这之前,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和那些眼光好的商人预料的一样,盐市一开,除了盐的生意方便了,其他各项货物都是进销两旺,来自山东、河南还有南直隶其他府州的商人们云集此处,运来货物,特产贸易,让何家庄兴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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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扬州夜
五月初十这天,冯家当今家主冯少贤的堂叔冯金德来到了徐州城,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十船盐货,以及几十辆大车运来的财货,一下子就把其他家比了下去。
这三十船盐货在何家庄北边的何家渡口卸货,运到盐市上来,盐市的价格当天就低了两成,很多卖家立刻找上了冯家,其他人都是恨得牙痒。
除了盐货之外,那几十辆大车运送的财货有四分之三是冯家各路商行的货物,冯家人同样看好徐州盐市的前景。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则是冯家送给赵进的礼物,江南锦缎,关外参茸,金银玉器都是应有尽有,还有四名扬州以及南京秦淮河上精选出来的十四岁女孩子,都是一等一的美女,知道这礼单的人都是咋舌,林林总总算起来,恐怕过了一万五千两。
这求和还真有个求和的态度,这份重礼送上来,进爷一定很满意,两家的关系迅速会被拉近,其余来这边的盐商盐枭们也送过礼物,自觉的也是拿得出手,和冯家这么一比,什么都算不上了。
进爷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见到金银财宝还罢了,见到这绝色美女怎么可能忍得住,那徐家大小姐年纪大了,又是个大脚,肯定不找喜欢,冯家这么一来,又把大家挤开了。
赵进对冯家人的态度更是证明了大家的推测,赵字营不但在盐市上给了冯家安排最好的铺面,而且听说,赵进把那几个女孩子当天就放进了自家的宅院。
“把这几个女的看好了,能帮你做事就帮你做,不能帮就圈在里面,以后安排,但消息一定要保密,如果传出去我没有收用,那就要严查严办!”赵进和徐珍珍说的很明白。
赵进这个态度让徐珍珍的几个心腹丫鬟目瞪口呆,当时她们在外面打听到了消息,紧张万分的过来禀报,徐珍珍对这件事倒是淡然,说管也管不了,何必乱心。
等赵进把这几个绝色美女丢到内宅来不管,这几个心腹丫鬟隐约间又觉得有些失望,自家老爷连这等姿色都不动心,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
徐珍珍做事也很妥当,说是内宅要地,要严整门禁,女眷不得外出,一切食水用度都要隔墙递进来,这些事被外人知道,只当是徐大小姐因为那四个美女生气,可内宅到底什么情况,其他人却无从得知了。
连带着赵振堂夫妇都知道了这件事,还特意安排人从城内捎信过来,让赵进要爱惜身体,不要太过放纵,不过何翠花也说,抓紧要个孩子也好,要是徐珍珍年纪大了,就找别的试试。
这个口信让赵进哭笑不得,不过没让徐珍珍知道,这种分寸他还是把握的很明白。
刘勇去徐州城办差,陈昇回徐州探望家人,这也都是平常事,赵字营照常封训,还有人朝着邳州和孔家庄那边调动,这也是平常事。
那位冯家的冯金德,来到这边也不走了,安排人在小石头村左近圈地买地,准备修建府邸宅院,又卖了个还算干净的院落住进去,看着要长留的样子。
在徐州,冯金德的态度客气谦卑到了极处,每日都要登门问候,隔几天就要送礼宴请,徐州这边没有冯家看得上的厨子,冯家是从扬州自带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这冯金德在冯家地位很高,排场也是不小,自带的随从仆役,那宅院赵字营想要安排人都安排不进去,打听消息也很不容易,可零零碎碎的也知道了些,比如说冯金德觉得徐州这个地方不错。
“虽说穷苦了些,可总算是个局面,扬州那边他们长房看得太紧,不让外人插手,能经营好这个盐市,也是传家的基业。”
冯金德在徐州活得很舒服,可扬州冯家的本家却很麻烦,冯家的下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的,给大户人家做事就有这个麻烦,平时可以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可主家一旦发怒,也要连带着吃挂落。
冯老太爷动家法已经惩治了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冯家老爷不敢出门,整日里叫堂会,船上岸上有名的姑娘进进出出,各院子甚至还为这个争斗,谁被冯家叫进门那可是无上的光彩,这里面自然少不得冯家内宅的哭闹。
现在已经是夏中,运河开航,京师里的消息传递了回来,京察之后,朝臣京官中已经没有多少南直隶的人在了,冯家在朝中的两个靠山一个去职,一个不敢乱动,按照冯家内宅的传说,冯家去求助的信被原封不动的退回,冯家父子大发脾气。
冯家好歹经营了这么多年,不是说离了这两个人就没有官面上的关系,就算内廷衙门也能说得上话,可莫名其妙的,徐州那穷苦地方的土棍在内廷里居然也有关系,据说撑腰的还是将要入司礼监的红人,外朝无人敢出头,内廷又有硬点子,冯家居然在官场上无计可施。
虽说当家的人不肯罢休,可冯家其余的人都觉得不要继续,当日冯少良连同身边护卫和那外宅里,一共十几条人命,冯家派去收拾查看的人半夜都经常被噩梦惊醒,大家平时觉得扬州城内太平万年,没根本不会有什么打打杀杀,谁能想到对方直接找上门来,连带着大家觉得这冯家大宅也不安全了。
回城这件事倒是没什么人想过,冯少良就是在城内出的事,那城里也安全不到拿去。
要说船漏偏遇打头风,冯家乱成这样,负责护卫的头目冯保却被抓了奸,有人看到他和内宅一个丫鬟勾搭的密切,而这个丫鬟又是冯少贤收用过的,挨了几十鞭子之后,冯保被打发到海州那边,冯家这边的护卫改由管家冯大盯着。
据说冯金德去徐州讲和之后,家主冯少贤的夫人曾经说,都已经讲和了,何必还那么战战兢兢的,结果被冯少贤狠狠的抽了几个耳光。
吃了那么大的亏,到现在还没什么实际的行动,冯家已经被当成纸老虎了,扬州排第二的盐商潘家私底下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换了他家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散尽家财,或者纠集官兵,或者调集绿林人物,怎么也要和那赵进不死不休,冯家这种,纯粹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的孬种。
扬州盐业上,大家开始自行其是,原来冯家定份额和价钱,现在也没什么人去理会,也有人开始琢磨冯家的买家。
五月二十五的扬州已经热起来了,保扬河上画舫飘荡,所谓烟花扬州的景象开始展现,只不过此时还没有到最繁华热闹的时刻,所以纵酒狂欢,彻夜不眠还不那么多。
冯家这边怎么没什么繁华景象,宅子里有放纵也是关门胡搞,不会暴露人前,从前宾客盈门的景象自然不见,谁也不会触这个霉头,四周街道都是冷冷清清的。
到了子时,不管河面还是街道上都已经安静了下来,看不见什么人经过了,几辆马车慢悠悠的跑过来,且不说街面上没什么人,就算有人也不会在意,天知道是谁家的纨绔晚归,又去醉生梦死了。
一辆马车横在路口停下,其余马车继续前进,一辆辆马车拦住了各处路口,从马车上跳下人来,有人快步朝着冯家大院后面的保扬河跑去,来到河边打了个几个唿哨,河上传来了并不真实的鸟叫,没过多久,有船只靠岸,一干人轻手轻脚的上岸。
夜里的冯府,正门那边挂着大灯笼,有四名护卫在门前值夜,不过真用处谈不上,最多也就是个气派而已,将过子时了,每个人都熬不住,在那里不住的打盹。
听到前面有脚步声响起,这几个护院都急忙睁眼,却看到不远处两个更夫和随行的壮勇走过来,更夫巡夜打更,还要有几个丁壮随行,这也是规矩。
“走到这边口渴,讨口水喝!”那更夫笑嘻嘻的说道。
“去去去,这边哪有给你的水喝。”一名被吵醒的护院不耐烦的说道。
冯家在扬州什么门第,眼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小更夫,尽管管家冯大几次约束告诫,说大伙对当差的客气些,可冯家上下的鼻孔从来都是朝天的。
那更夫被拒绝之后也不生气,他身后三个人也是低着头,更夫向台阶上走了一步,恳求说道:“这乌漆墨黑的天,又怎么晚了,别处也没水,几位行行好。。”
护院眉头皱了起来,好好打个盹也有人这么不长眼,而且这更夫和三个同伴太不懂事,居然就这么直接上来了。
“下去,下去,知道这是谁家的宅门吗?你新来的?”护院不客气的说道。
“不对,你这口音有点怪,你们不是。。”终于有人看出来不对,可话也只来得及说出半截,更夫和三名同伴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一人对一人,猛地把人一推,趁着这间隙,短刀已经刺入胸口。
想要叫出来也来不及了,动手的四人另一手已经掏出手巾,直接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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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其实不难
挣扎抽搐,然后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可刚才那么一推动作撞在墙上,已经有了动静。
“怎么了?”门内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大舌头晕了,快开门把人弄进去!”外面有人含糊着说道。
夜里大伙都不怎么清醒,这“大舌头”又的确是门外一名护院的绰号,里面也没什么怀疑,立刻有人打开了小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就发现不对,可想关已经关不上了,被人在外面重重一撞就被撞开,起身再想去关门,刀已经到了跟前,几声惨叫惊呼之后,冯家府邸大门缓缓打开,冯家府邸内部,也开始有了小小的骚动。
“左邻右舍听着,冯家趁夜送晦气,打搅莫怪啊!”
大声喊话喊出之后,几处鞭炮同时响起,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楚,同时也掩盖了府邸内的骚动。
那人扯着嗓子的大喊,凡是能听到这边动静的邻居都听到了,这倒的确是习俗,家中不顺,夜里点鞭炮吓走招祸不洁的邪祟,那鞭炮响起之后,也是情理之中。
周围住的都是大户人家,有人被这鞭炮声惊醒,打发人出去一问,得了这个回话,也就懒得计较了,先不说这法子好用不好用,冯家最近倒霉这个事情却是真的,送晦气就由他们。
甚至还有人禁不住念叨“他们家倒霉快有半年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放炮赶鬼“
同样被惊动的还有附近的官差,冯家花钱请他们在附近停驻,也是为了自身安全的一个保障。
大半夜的放鞭炮总归是诡异,衙门的差役被吵醒之后,有人懒得理会,有人却要出门看一下,两个捕快叫了四个白役帮手,快步出了院子。
路口那边却停着马车,官府差人,又在这靠近城池的地界,自然没什么忌讳害怕的,当即过去喝问。
“什么人?这么晚了把马车横在这里!”说话很不客气。
“官爷对不住,今晚我们府上放鞭驱晦气,这不是拦住怕惊动了过路的人。”车边的汉子满脸赔笑的回答。
恐怕这时候十几挂鞭炮同时在响,想要听清彼此的话语实在很难,只是那捕快却发现了不对,这汉子穿着的是冯家仆役的衣服,可看着却面生的很,而且他在鞭炮声音中听到了惨叫和惊呼,尽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扬州官差办案,你是什么..”喝问的话出口,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可被他问话的那个汉子动作更快,反手在车辕上扯出一把短斧,直接劈了下来。
倒是闪躲的快,可刚一回头,就看到同伴已经被砍倒在地上,几个汉子手持钢刀逼了上来。
十余日的演练,让这次出动的赵字营队伍对冯家府邸无比熟悉,开始时或许还有忐忑担心,当发现地形和演练的模拟之处一样的时候,大家立刻稳了下来。
陈昇和二十名家丁,五名蒙古弓手加上五名内卫队的江湖人为主力,他们从一进门开始就不管其他,只是朝着冯家父子的住处冲过去,其他各队十五人,二十人为一队,也是由家丁、弓手和江湖人组成,各自封锁住要害之地。
“闭嘴无事,出声就杀!”
“趴在地上!抬头必死!”
“呆在屋子里,出来就死!”
赵字营的队伍低吼着这些话在战斗,为求不被听出口音,开口喊的都是蒙古人,口音贴近山陕,和徐州没有一点关系。
冯家的府邸并不黑暗,门前墙头都挂着灯笼,赵字营的队伍也不求在黑暗中隐蔽身形,不少人举着火把。
战斗并不激烈,冯家的骨干在流民寨那里打的精光,留在这边看家护院的都是些贪生怕死安于享受的角色,夜间突然有人杀进来,不少人先是傻了,有人下意识的抵抗,直接被射死砍杀,其他人立刻胆寒,等听到“闭嘴无事,出声就杀”“趴在地上!抬头必死”之类的吆喝后,立刻老实照做。
赵字营不是要血洗,而是要控制,但不滥杀并不等于不杀,有冯府的下人抑制不住的惊慌恐惧想要哭叫,立刻就有人毫不留情的下手,也有冯家的护卫自恃人在暗中,熟悉地形,想要逃跑和攻击,赵字营的人开始出现了死伤,但冯家没有人能逃得过反击。
跨过一进门,陈昇走在最前面,猛听到身边响动,两个身影从暗处直扑了出来,目标正是头里的陈昇,陈昇停住脚步,身子向后一晃,手中长刀猛地斩了上来,右侧那人已经下意识的用刀一挡,却没想到陈昇如此力大,居然把格挡的兵器也劈了回去,让他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陈昇的刀一滑一错,直接切进了他的上身。
至于另一个,还没扑倒跟前,后面一直张弓的弓手就是射出,角度不对,一箭射中肩膀,动作顿时一顿,这一顿之后,两根长矛一上一下就是刺了个对穿。
冯家这些护卫或许忠心,或许自恃武艺高强,可他们根本不懂配合,根本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搏杀,有人怒吼着冲向陈昇,还没到跟前就被射杀,有人在那里吆喝着要单打独斗,等着他的是一拥而上。
还有人想要从后门逃出去,可后面那边早就有人堵着,一边放着鞭炮,一边紧盯着道路。
不过这抵抗只是零星,拿钱做事的护卫们没有效死的勇气,至于那些冯家的男丁,他们或者被酒色掏虚了身子,或者是觉得犯不上为冯家拼命,至于丫鬟仆妇一流,只敢在房中小声哭泣颤抖,别的也什么都不敢做,敢做的只有死亡。
大院高墙,真正进来了,里面院墙间隔并不怎么高,遇到门禁,身手灵活的人直接翻过去,直接开门放人进去。
冯老太爷冯金发和冯家老爷冯少贤各自一个宅院,进到这边,黎大津已经不怎么熟悉结构地形了,不过事情也简单,直接抓到了几个内宅伺候的丫鬟,刀子一比划,什么都问出来了。
先进的冯少贤的宅院,制住几个惊慌欲绝的丫鬟,进了屋子的时候,发现满屋子酒气,冯少贤正搂着个女人呼呼大睡,或许是酒喝多了,人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反应,蒙面的黎大津进来看了眼,立刻几把刀劈了下去。
倒是冯家老太爷冯金发这边有些不一样,一进宅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拿着一根木棍扑了上来,两根短矛把这老者刺杀,灯笼一照,是管家冯大。
陈昇没有为这个忠仆停留半步,屋门直接被撞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冯金发的卧房里空无一人,几名江湖人立刻开始搜查,没花多大功夫,却看到墙角的衣柜,打开这大衣柜之后,发现柜底可以活动,掀开柜子底,看到了下面的暗道。
暗道与其说是地道,倒不如说是贴着地面挖的一道暗沟,一名江湖人咬着匕首跳了进去,黎大津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些紧张了,正准备跟进去的时候,跳下去的那人已经把冯金发拖了出来。
失禁的便溺臭气充满了整个屋子,冯金发整个人都已经瘫软了,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话:“我们冯家手里还有几万的现银,都拿走,你们拿去可以换几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拿去,只要饶命,那摆在桌上的瓷碗是宋时的东西,拿到江南,随便就能换个几千两..你们不要都动我,吏部的侍郎,都察院的都御使,都是我家亲戚,碰了我,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得都是自家有多少钱,又有怎么样的靠山,只是屋子里的人都面无表情,他们脸上都有罩头的口袋,也看不出什么样子,大伙只是在那里等着黎大津,没过多久,黎大津过来了。
在灯笼映照下,涕泪交流的冯家老太爷五官已经因为绝望和恐惧扭曲,黎大津多看了眼才认出确定,他深吸了口气,对边上比了个确认的手势,陈昇点点头,一刀刺下。
冯金发和冯少贤的宅院里的确有藏金的密库,金银闪烁,珠光宝气,金锭林林总总大概两百多斤,每人几斤打成包袱,快速的向外传递,等所有金锭都搬空之后,众人开始撤离。
大宅里所有人都被朝着内院赶,然后勒令趴在地上不许抬头,有人呆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他们只能从外面的惨叫判断发生了什么,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动。
“云板不停,谁出门谁死,谁抬头谁死!”
鞭炮声已经停下,单调的云板声一声声敲响,在这响声中,能听到脚步声不断向外快速离开。
这伙无法无天的强人要走了?有人想要抬头看看,身边那么多人都在趴着,自己抬头看看..
不是一个人想要偷偷抬头,不过就在这时候,惨叫响起,听着那强人口音古怪的喝骂道:“偏要抬头找死!”
大家谁也不敢乱动了,就这么闻着弥漫的鞭炮硝烟味道和里面夹杂的血腥气,乖乖的趴在地上,耳边只有单调的云板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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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乱纷纷
很多人以为要这么到天亮,可大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闯了进来,出门查看的捕快好久没有回来,让同伴起了疑心,等来到这边的时候,只看到遍地的鞭炮红纸,别的没有发现,连冯家的大门前都是干净整洁。
毕竟是公门的差人,立刻看出了不对,冯家这时候都有护卫呆在外面,没道理空无一人,而且他们也闻到了血腥气味,久在公门,对这个总是熟悉些。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冯家大门小门都是里面锁着紧闭,这让他们觉得奇怪,还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冯家既然关着门,想来也没什么事情,
归根到底,没人能想到会有人在扬州做下这样的大案,大家都觉得没有人会这样丧心病狂。
本来就要走了,一个人硬着头皮拍门喊了喊,里面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是真正不对了,拍开邻居家大门,喊十几个丁壮,架起梯子翻过墙头,然后就看到了尸体,再向里走,还看到了被蒙着眼,背后被一根砖头架着的短棍顶着的家仆,在那里战战兢兢的敲着云板。
上去一问,才知道这人被贼人捆上蒙住了眼,然后就被喝令敲打云板,还说如果一停,顶在身后的长矛就会刺下去,冯家府内的人早就吓破了胆子,加上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自然照做。
趴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敲云板的人不知道外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下去,如果不是外人进来,恐怕会这么一直到天亮。
看到捕快来了,惊吓恐惧一夜的冯家上下立刻崩溃了,有人直接晕了过去,有人放声哭喊,还有人开始琢磨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发财,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在那里吆喝着让捕快去抓人。
冯家这宅子里几百号人,死伤也就是二百左右,地上一百多具尸体,这样的死伤放在徐州左近算不得什么,这几年大打出手的时候多,死伤过百不稀罕,可在扬州这就是戳破天的大事,不要说冯家的人丧胆,捕快差人们两腿也是发抖。
这里距离城池这么近,又是冯家大宅,这冯家在官府和草莽中都是鼎鼎大名,家里养着几百护卫,还经常有官差走动,这样的规制防卫,这些“江洋大盗”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冲了进来,真不知道是何等的凶徒,居然有这样泼天的胆量杀进来,而且冯家这些号称的好手强手被杀死了这么多。
如此凶徒,捕快差役,团练乡勇怎么对付得了,怎么也得让河防上的营头或者附近的驻军过来,自己还是不要上去追了,算计下来,对方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真要追上了厮杀起来,那岂不是上去送死。
主意打定,几个人心照不宣的说先要点验死伤人数,等待天亮后城内派出援军再作打算。
所谓贼不走空,官差查案也不会空手,惊魂稍定之后,一应差役根本顾不上大宅里的死伤,挨个屋子的查看了过去。
冯家老太爷和冯家老爷的惨状固然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可那没有遮掩的密库,还有满屋子散落的财物也让每个人眼睛发红,这就更顾不得办案了,有人急忙出去弄了辆大车回来。
官差们一趟趟的搬运财物,冯家剩下的各色人等也都动了心思,太爷和老爷被杀了,连能做主的管家冯大也死了,这冯家看着马上就要散掉,趁着这个机会捞点财货要紧,谁知道明天自己还在不在这宅院里。
天光初现的时候,冯家的宅院彻底乱掉了,女人哭喊,男人叫骂,彼此争抢厮打,开始时候争夺的是金银,后来连个瓷瓶布幔之类的都不放过,每个人身上装着大包小包,那些女眷则是哭天抢地。
冯家内宅几个藏财货的地方也被找了出来,只要是在这宅院内,进进出出的肯定会落下痕迹,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这纷乱场面,占便宜最大的就是那些护卫们,他们打“江洋大盗”不是对手,可对付冯家这些家仆丫鬟却稳占上风,当即勾结起来做事,还有那心眼活络的家仆,知道藏着财货的地方,明白自己独力吞不下,找到了那些捕快护卫之流,商量好了份子,大家分润。
冯家喧闹混乱,陈昇一行人已经坐船入了运河,正在沿河北上,他们动用的那几辆马车擦拭了血迹之后,整体的停在一处码头边上,拉车的牲口被卸下拴在马桩上,悠然自得的吃着布袋里的草料。
路过的人看到后也不在意,这情景在扬州实在是太常见了,车夫送人送货之后,停在码头边上休息,或者暂时去吃饭喝茶,实在不稀奇,不过很少有人想到,车夫已经不见了,
扬州这边是运河枢纽,商船、漕船从渡过长江的第一站就是扬州,自然船只万千,昨夜赵字营中人上船下船都没有什么人看见,即便有人看见,想在这千帆竞渡中找出几艘船来,那也是极难。
城门开启没有多久,城内衙役马快就是齐出,搜查城内城外各处客栈,封锁运河码头,但算计时间,连搜查的人都知道,不可能追上贼人了。
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以冯家这样的身份地位,只怕京师朝堂都要被惊动,凤阳巡抚、扬州知府、江都知县都是下令严查,又有快马北上高邮州,快船南下常州,通知各处官府盘查往来商旅,看看有无巨寇潜藏其中。
只不过往来盘查,有一处是不管的,那就是漕船,漕船运输的是粮食,船上自有运兵漕丁,自成体系,地方官府是管不到的,何况漕船上全是粮食,也没什么藏身的地方。
陈昇一干人在天亮时就上了漕船,他们都是商人打扮,兵器铠甲之类也都是装了箱子。
载着他们的漕船自然不知道陈昇他们是昨夜扬州大案的凶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扬州发生过大案。
赵字营、孙家商行因为漕粮换酒和漕运上的方方面面关系密切,让他们帮忙捎人捎货自然是小事一桩,听着陈昇他们的徐州口音,漕丁们只觉得是徐州的富贵公子出游。
就这么一路穿州过府,等到了清江浦的时候,会骑马的纷纷下船上马,但却不急着疾驰北返,而是跟随运人的船队一起前进,直到邳州境内全体下船。
冯家出事的消息比陈昇带领的队伍更快到了徐州,这是刘勇安排在那里专门等消息的人,一有事就快马回返,为求完全,这个人是卫所的一名总旗,是以公事的原因去往那边。
万历四十五年正月到五月,赵进没有一刻得闲,五月下旬到六月,赵进都可以称得上是清闲,当然,他的清闲和旁人不同,对赵进来说,每日训练兵马,操持内务,这已经算清闲了。
六月初二这一天,赵进将驻在徐州的冯家冯金德请到了这边来,这位冯家二叔来徐州没几天,已经纳了小妾进门,日子过得很是风光。
不管这冯金德私下里怎么想,又是说过什么,在赵进面前,他还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尽管他比赵进大了快有三十多岁。
“冯老不要在徐州呆了,抓紧回扬州去。”赵进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话说得冯金德一愣,心想莫名其妙的怎么就下了逐客令,但赵进的话他不敢有丝毫的违逆,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还是笑着说道:“既然进爷说了,那冯某这就启程。”
冯金德的体面也仅仅在于不自称“小人”或者“小的”,看他这么听话,赵进笑着说道:“这次回去不是坏事,等回去了之后,冯老若有什么为难的,赵某这边愿意帮忙。”
这话听得糊涂,冯金德大着胆子问了句:“进爷,老朽愚钝,能不能请进爷明示?”
“明示什么,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冯老快些回去,最好今天就启程,到时候有什么难处,赵字营绝不会束手旁观!”赵进笑着含糊说道。
话说到这般,却不给冯金德一丝耽搁的时间,当即有亲卫队的兵丁“陪着”冯金德回到住处,盯着他们安排好了车马然后上路。
而且这一路上赵进热情的很,还安排了马队跟随,盯着这冯金德在邳州那边上船。
冯金德的船到了清江浦惯例要停驻,扬州冯家夜间遭袭,死伤二百余人,老爷和太爷全都惨死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冯金德的亲随心腹听到了这个,急忙回来禀报。
乍一听到这个,冯金德整个人呆坐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然后趴在船舷上大吐特吐,好像晕船了一样,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冯金德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现从岸上当铺买了件棉袍披在身上,即便这样还一直叫冷,看着外面穿单衫还见汗的天气,大家都觉得古怪。
尽管又是吐,又是喊冷,冯金德却上岸换乘马车,一路朝着扬州府那边急赶。
冯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好呆也是在扬州传承这么久的大家,开枝散叶,各房各支,姓冯的人都是不少,他们背后各有势力,都想在冯家这块大肥肉上分一口,能全吞了自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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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明的皇权不下县,这个体制或者说是现象本身,能解释大家的很多疑问
第507章 盐市大局
有那破落贫寒的冯家子弟,本来已经给人当差跑腿,突然间也换上了长衫,人模人样的过来争家产,冯家子弟都给外面许了泼天一般的好处,只要自己当家。
除了这个,各处冯家产业的掌柜管事,都在给自己捞好处,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人管。
扬州地面上,追查大案已经不怎么重要,反正真要怪罪下来,知府、同知、知县之类的倒霉,吏目差役还是该怎么干怎么干,官面上江湖上,大家都琢磨着怎么在冯家这里发财。
当晚那几个差役吃了第一口,差不多运出去三大车财货,本以为可以几辈子吃用不尽,谁能想到第二天就被人拿了下狱,捞出来的财货也被分了个干净,至于冯家那些仆役护卫之流,跑得快的算运气好,只要天亮还没走的,都倒了大霉,各个下狱,拷打询问是不是和这伙江洋大盗有勾结,至于他们身上的钱财,那都是贼赃,被光明正大的吞了下去。
这样的拷打也不能说没用,还是发现有两个内宅当差的仆役在那天晚上没有回来,大家还以为他们出去鬼混去了,这些在太爷老爷面前有脸面的下人,实在是不好管。
说来也巧,冯金德回到扬州的时候,在城西一处池塘里发现了这两个失踪仆役的尸体..
冯金德一回来,局面立刻就不一样了,不管从辈分还是族里的地位,又或者在扬州城的声望,冯金德都是冯家如今当之无愧的家主第一人选。
他回来也的确压得住场面,先派人给官面上打了招呼,冯家丢失的财货都认作贼赃,冯家也不会追查,同时冯家还拿出银钱来,请官差上门,把那些趁乱胡作非为的仆役和族人统统抓起来,然后又安排族内信得过的账房管事,巡视产业查账,许诺既往不咎,只不过那些人要把吞没的东西吐出来。
然后又把冯老太爷冯老爷的女眷送到城外一处庄园静养,想要回娘家或者改嫁,都是自便,又把那些敢来闹事要钱的或真或假的外宅私生子之流,用官差吓跑。
一样样手段用出来,这才算是稳住了冯家的局面,然后就是冯家自己人关门谈了。
冯家老太爷的亲弟弟冯金德,辈分高,声望足,可根本压不住冯家的族人,毕竟冯少贤也有兄弟和子嗣,这个论起来,可是比冯金德要亲近,更有种种说法,很难分辨出一个结果来,更不要提外人插手,更是纷乱纠缠。
“老夫回来的时候进爷说了,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这句看似无意提起的话语,让大家都是安静了下来。
差点灭尽冯家满门的那伙“江洋大盗”,现在连一丝踪迹也无,无论官府还是江湖上,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查不清归查不清,可大家都隐隐约约猜到和谁相干,江南江北,也只有徐州那个赵进和冯家势不两立,大杀特杀,想想这赵进在草窝子里打出来的威风煞气,扬州这事没准也有关联。
能想到的人不少,敢明面说出来的一个也没有,杀一个人,杀两人,杀十个人,大家都不怕,可杀了上百个,打败了上千个,还敢这么找上来灭门血洗,事后还查不到踪迹,谁不害怕?
这样狠辣的手段,这等索命的凶神,谁敢贸然得罪,扬州各处都被镇服了,甚至官府的小吏差役都噤若寒蝉,大家都能想到,即便官军会剿,或许那赵进伏法,可谁又敢保证,那伙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再次杀进扬州来,城外不安全,城内难道就安全,冯家的那个冯少良是怎么死的?
细想想,冯家和赵进翻脸,双方在官场上兑子,然后在草窝子里那里大打出手,赵进打赢了之后,居然就没有停手,先是杀了冯家的庶子冯少良,然后半夜血洗了冯家满门,这行事手段当真如同雷霆霹雳,没有丝毫的停歇,直到把敌人彻底打垮,这样可怕的势力,这样凶残的手段,谁敢得罪?
而且扬州地面消息灵通,知道当日巡抚巡按一干大员对冯家束手旁观,是因为那赵进在京城也有大靠山,自己强横,又有后台,这样的人物谁敢得罪,又不是自家事,何必多嘴多事,话说得难听些,就算是自家事,在这个时候也要缩头了。
冯金德把赵进的名字一报,四下安静,有那不甘心的,等明白过来如何之后,也是偃旗息鼓,连带着那些自肥贪墨的掌柜管事也都是老实了,也就是十余天的工夫,冯金德就把冯家掌握在了手中,尽管已经残破不堪。
家人族人死伤惨重,钱财损失惨重,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只要盐引配额还在,只要盐场和盐路上的关系还在,甚至,盐市上的铺面还有,那冯家很快就能翻身。
不过族人们不闹了,盐商们却都虎视眈眈,冯家在盐业上这些合法非法的东西太值钱了,从前经营的好那没什么可说的,现在衰败了,大家都想过来吃一口。
特别是那些在盐市上开设铺面,和赵进有合作的盐商们,更是心急眼热,你有进爷的面子,我们和进爷的关系也不差,咱们自己分出胜负来,进爷也未必会偏帮。
好在冯金德拎得清,当有人叫他老太爷的时候,他没有忘乎所以,也没有留在扬州享受这荣华富贵,而是急忙踏上了去徐州的路,眼前这一切谁造成的,自己这些到底是谁给的,冯金德心里明白的很,他当然不想重蹈覆辙。
至于扬州城内的盐商们,甚至那些和徐州没什么关联的盐商们,现在也都开始准备去徐州了,至于那些在盐市上设点的,都在急忙上路,连带有些人刚回来,也忙不迭的继续启程。
盐商们在扬州启程的时候,赵字营亲卫队一个连和弓队,加上马队和鞑子骑兵,由董冰峰和吉香带领,分批从徐州来到了邳州境内,他们在隅头镇短暂休整,补充物资之后,乘船在骆马湖东岸上岸。
那边已经由流民们修建了简易的码头和道路,沿着道路到了流民寨,和那边的三个连会合,一个连留守,其余三个连加上骑兵以及弓队,还有流民青壮五百,合计一千二百人,在黎大津和邳州向导的带领下,向东边进发。
战斗爆发在五天后,赵字营的队伍在凌晨的时候攻入了涟河畔的一处庄园,庄园内并不仅仅是农户百姓,而是有近千匪盗,只不过根本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死伤大半,在中午时分,赵字营就带着缴获的牛马和车辆踏上归程。
在六月下半,海州和邳州两处的官府衙门内,收到了几百颗人头,里面不少人都是官府通缉多时的亡命大盗,海州和邳州两处的衙门上下,因为这个得到了褒奖和功劳。
同时,翻草蛇这一股草窝贼彻底被抹去,整个荒草滩地上,已经没有了冯家的痕迹,实际上,整个荒草滩上,已经没什么草窝贼的存在了,徐州和邳州武人连番扫荡,小股匪盗或者覆灭,或者逃散无踪,那些流民百姓聚居的地方,也都是被收拢到流民新寨附近。
流民新寨那边已经很像样子,周围荒地被开垦,虽说头几年收成不会太好,可毕竟有了产出,外面的输入可以大大减少,而且从隅头镇那边的输入也不是单方向的,因为从海州那边盐场灶户们偷运出来的盐货,现在都从流民新寨这边集散,然后运销出外面。
很多盐贩子直接在隅头镇那边买来粮食和货物,赶到流民新寨这边做生意。
原来流民新寨是要求保密,害怕被各方势力拔出,现在的流民新寨则是没有了这些顾虑。
在各路盐商到达徐州的时候,草窝子上发生的这一切也都尘埃落定,这次没有为他们准备专门的校阅,只是领着新来的各方看了看赵字营的训练。
不管懂行不懂行的,赵字营家丁那种精锐,还有沾过人命的血腥杀气,都是能感觉出来,并且被震撼到,更准确的说是被吓到。
见识到实力之后,自然明白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再想想冯家的下场,每个人都做好了狠狠挨一刀的准备,
但和赵进商谈的时候却没有相像中那敲骨吸髓,盐市的份额变为三成,这个没什么干碍,再就是要在扬州和清江浦开设卖酒的酒庄,这个也很简单,盐商们在江北江南面子还是不小,第三,海州附近那个闹草窝贼的庄子,赵进自己要拿下,这个大家也都同意,那庄子其实就是附近几个暗地里小盐场的仓库,是冯家所有的。
赵进要这个地方,想来是要在私盐上掺合一下,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谁还能拦得住他,他这个要求,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甚至连冯家都没有太掉肉流血,赵进要了那个庄子之后,冯家海州不在官面上的私盐份额产出,赵进要四成,这个真不算多,不在官面上的份额,产出一斤来就是赚一斤,即便被赵进吃一口下去,也就是个少赚,而不是不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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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财源通达
除此之外,冯家在邳州的产业要全部让出,清江浦也要拿出三家繁华位置上的铺面,这个也容易答应,邳州和隅头镇上的商行货栈本就被赵字营吞下,现在无非是正个名义,清江浦那边拿出三家铺面来也很简单。
赵进并没有像大家预料的一样狮子大开口,而且这盐市看着又是个不错的勾当,这让大伙都觉得赵进这人虽然强悍霸气,却不是不讲理的莽撞人,还是能一起发财,可以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等盐商们烧香拜佛完毕,各自从徐州回返,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了。
从徐州通往周围各省以及本省州府的私盐买卖等于被赵进掌控,扬州盐业中人,不管和这个方向有没有关联,都在这盐市上开设店铺,这就等于是缴纳常例,冯金德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扬州,身边多了十名来自徐州的护卫。
临行前,不知道那个好事者起头,众人想要给赵家送一块匾,匾额上的金字就是“江北第一家”,意思虽然浅薄,可却是一种承认。
只不过消息很快就被赵进知道,含笑拒绝了,就算没有这块匾,赵进一样是江北第一。
私盐从来都是暴利,赵进掌控了产地和批发销售的渠道,自然财源滚滚,但对于赵字营来说,最大的财源是酒,严格来说,是个漕粮置换结合起来的酒,靠着烧酒,赵字营拿到了大批价格低廉到可笑的大米,这些大米翻手倒卖就是净利,只要赵字营的酒坊不停出酒,就等于金河银河不断流入赵字营的金库。
双沟镇的酒坊也是开业,利用那里现成的酒坊酒窖,汉井名酒的产量翻了足足三倍,而且真正懂酒的人品尝起来,这双沟镇烧酒的味道比徐州那两处的都要好,因为这里酒窖是老窖,师傅懂行,又有好水,自然有好酒。
其实,汉井名酒各个酒坊的烧酒质量都在提高,无非是截取二锅头的火候分寸把握,做的越久,经验就越丰富,酒自然就越做越好。
尽管产量暴增,可依旧供不应求,漕运上的需求增长更是翻了几倍,北直隶和辽镇这等地方冬日苦寒,对汉井名酒这样醇烈的烧酒自然喜欢,甚至在那边也有人贩运到口外和边墙外,卖给蒙古人和女真人求得暴利,即便现在是夏天时节,也要提前备货,免得到时候一船船运过去卖,根本不顶事。
除了北边,南边湖广、四川甚至云贵之地也有需求,那边湿寒,冬日里难过不逊北地,为了祛除潮气,喝几口汉井名酒也是活血暖身,舒服的很。
更不要说,大明南北各地的药店发现用汉井名酒做药酒,效力比常用的酒要好上很多。
开始这汉井名酒只是在徐州左近卖,商人们贩运,也不过去往山东、河南还有南直隶江北各处,自从被漕运上的人喝到,汉井名酒开始沿着运河销往大明各处,需求也跟着暴增起来,对于眼下的隅头镇漕运一系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收酒囤酒,有多少要多少,孙家商行甚至要控制这个量,毕竟汉井名酒还要卖到很多地方,
甚至连漕船上都有改变,有些漕船上装运的粮食直接就是为了换酒用的,漕丁会在船舷上用灰石画个酒碗,此等被人称作“漕糟”。
漕运是大头,另有一个要专门保证的就是王自洋这些牛马商人,他给赵字营带来了马匹,有领来了百余名能骑善射的鞑子青壮,这人情当真不小,他的需求赵字营自然要保证,何况王自洋这些牛马商人带来健马壮牛等大牲口,这些都是草窝子垦荒必须的畜力。
如今王自洋这伙人说不上是贩运牲口还是贩运白酒,以往从北边敢来畜群,在徐州这里慢悠悠的卖上一年,可现在却不同,每次带着大车和骆驼来到,装满了烧酒之后又是北返,留在徐州看店的只是几个心腹亲信。
按照刘勇打听来的消息,王自洋他们靠着这酒,和山西那边最大的几家商号,还有大同和山西两边镇的武将们都挂上了关系,如今这酒到了太原就可以卸货,自然有人带货出口外塞外,当真是赚的盆满钵满,大发其财。
连带着石家的一项产业都跟着赚钱了,当年赵进他们用篾条竹片编制护具,现在这个行当仍在,专门有十几个师傅在做,徐州百姓的孩童也喜欢买一套回去玩耍,但因为这运酒又开发出了新产品。
王自洋他们用大车和骆驼装运,一路陆运,难免颠簸,石家作坊用编成两层的竹筐,中间塞进芦花之类,大大减少了酒坛的破碎,王自洋这一干人自然需要,每次来都是大批订购,连带着石家也小发一笔。
只不过王自洋还知道赵进的需求是什么,但牛马要到秋天才能贩运,只能从草原上尽可能带人过来,但他们走的商路固定。沿路也不全是那些流浪的马贼,结果第二次就只有五十几名,第三次人数倒是多了,可居然有十一二岁孩子,剩下的也都年纪不大,但都是会骑马。
有懂行的人和赵进说,这些孩子是大同和太原人市上买来的,草原上这些年愈发艰难,雪灾白灾之下,常有整个小部落一夜之间全部冻死的,部落之间弱肉强食的情况也很严重,往往火并抢夺了青壮、牲畜和财货之后,这些没价值的孩童都被卖到大明这边来,只是卖头羊的价钱。
不过王自洋倒是没好意思说这些半大孩子之流也是精壮,只是说送给赵进这边,若能用就用,不能用就留在牛马大车店那边看着牲口,酒价他这边付钱就是。
赵进倒是没有把这些孩子推出去,他们无父无母,年纪不大,由赵字营养大,自然会对赵字营忠心耿耿,而且多少懂得骑术,这正是赵字营所需要的。
看到赵字营要了这批孩子,王自洋他们还以为对了胃口,又是送来了两批,到了第三批的时候,居然还有十几个女孩子,而且全部的年轻都没有过十三岁,细细询问,居然还有山西汉人的孤儿。
就算搭头也不能这么算。这个让赵字营哭笑不得,这边又不是开善堂的,赵进和伙伴们已经议定,下次再送孩子过来,就不要人口了。
仔细盘算下来,赵字营的十四岁以下的颇为不少,赵进开设学丁队,徐州四处豪强大户送侄子,小户送儿子,男孩子来了好多,有的是为了套近乎,有的是为了学本事,还有从丁家围带回来的那些孩子,加上这几次一百五十多个从草原上从来的,合起来过了四百人。
这里面也有几十名十六岁以上的,可在这四百多叽叽喳喳喧闹不停的孩童们中间,实在是不怎么起眼。
将近五百的数目,叫学丁队显然不太合适,已经有人叫这里做“童子营”了。
在几次行动之后,赵进终于下决心把营地搬到附近的云山寺庄园那边,尽管何家庄那边的营房和校场最为完备,可那边太过繁华,兵丁们整日苦练,却听到耳边热闹喧哗,总是心浮气躁。
而且不管盐市,集市,还有随之而来的各方商户以及相关人员,都需要居住和娱乐,何家庄那边各项设施齐全,距离各处又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所选那处云山寺庄园也不错,原来给庄客们居住的宅院房屋可以改建为营房,田地什么的可以改建为训练场,那“童子营”也有了足够容纳的空间。
对于赵字营上下,这里却比何家庄那边方便,吉香的父亲就对此处赞不绝口,要预备那么多人的饭食,何家庄连仓库的位置都紧张的很,每天材料什么的还要从周围运来,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
不过这庄园也有很多需要改造的地方,云山寺的佃户们和流民青壮承担了大部分的劳务,赵字营的家丁们也不得闲,也要参加建设营地的劳动。
赵字营家丁定期轮换的机制已经有了定规,孔家庄那边两个连,徐州城内一个连,流民新寨那边三个连,双沟镇和房村集那边两个连,在凤阳府宿州的那处庄园的徐州部分,也有两个连驻扎。
驻守各处,回何家庄附近的营地训练,每两个月进行一次轮换,很多人觉得不过是徐州左近地方,连正、队正又都是信得过的人,就地训练一年回来一次岂不是更好。
但这个要求被赵进拒绝了,如果不是路途的确很远,他甚至希望家丁们每十天就轮换一次。
“..现在徐州左近都对赵字营敬畏,这些连队去往各处,肯定被当成人上人供养,一个个年轻气盛,那里经得住奉承,万一知道享受快活了,上面不管,下面又怎么会勤练,这么下去,人被拉拢过去不说,队伍也烂了个干净..”
赵进看得很明白,说得也很明白。
“..才这个年纪,有什么辛苦麻烦,整日里在何家庄这边呆着不动肯定不好,来回轮转,正好当做行军的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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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灾年
钱财滚滚而来,家丁们也不至于整日呆在营内训练气闷,徐州一切上了正轨,徐州这边稳定下来,南直隶淮北各处,除了相对封闭的凤阳府之外,其余都是松了口气,徐州这位爷把该拿的都拿下来了,世面也能太平安稳些,不用担心什么地方突然动刀兵,更不用担心夜里家中有“江洋大盗”突入。
至于扬州冯家的大案,成为家主的冯金德自然要低调处理,苦主都不去声张了,官府当然不会上杆子查案,这等事传到京师那是要自找苦吃的。
就在这样的心照不宣下,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压了下来,只不过,保扬河两侧的豪门府邸很是冷清了些时候,大家纷纷搬回城内去住,倒是冯金德不在乎凶宅不吉利,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身边多了几个徐州的护卫。
而且这位新的冯老太爷为了不让身边的护卫做久了懈怠,每隔二十天,这些徐州来的护卫就要轮换一次。
当日里陈昇率领的赵字营队伍从冯家带出来近两千两黄金,尽管打包经手的人才十余个,可大部分人拎着沉甸甸的包袱,也会猜测里面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从冯家离开的时候,这包袱都被放在了船上,当夜有一名内卫队的江湖人按捺不住贪念,拿了一个包袱想要走,却被早就提防此种事的家丁抓到,直接找了个僻静地方做了。
等回到徐州之后,凡是参加这次行动的人都得了五十两白银,打包的那几人则是一百两,得了银子之后被要求守口如瓶。
对于赵进和伙伴们来说,徐州现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切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就好,按照赵进时常叮嘱的,就是一定要盯紧,万万不能放松,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徐州、淮安府、凤阳府、扬州府,或者全境,或者部分,在这两年中都或多或少的被卷入了和赵进相关的事件之中,有人得利,有人暴毙,这两年来潜流暗涌、刀光剑影。
到了七月间,这些地方总算安定了下来,不管习惯不习惯,大家都要在赵进规定的新秩序下做事做生意了。
相对于南直隶北部的和平,山东的灾情如众人所料,又是加重了许多。
去年的山东,大家被有心人引到了兖州府郓城县,然后被引向徐州,或死或流,无疑让山东各处的灾情有一定缓解,今年就没有这样的分流减压了。
各处绝望的百姓聚集起来,开始攻打土豪地主,然后围攻城池,然后开始疯狂的作乱。
万历四十四年腊月,山东就有张国柱聚众造反,不过随即被官兵和团练剿灭,那时候很多人还在期盼万历四十五年是个好年景,没有多少人舍得性命身家跟着去。
可到了今年,所有希望,所有幻想都彻底破灭了,一人倡议,万人响应。
周尧德、张莱绪、张文明等人聚众谋反,分别在泰山、历城、章邱、莱芜等处设立头目,周尧德自称“红竿大王”,后改称“平师王”,率领百姓攻打城池,洗掠士绅豪强,和围剿的官兵作战。
这些人称王建制,看似声势浩大,也有号称的十万兵丁,可除了打开乡野间的围子寨子之外,连最残破的县城都没有打下,等到山东巡抚李长庚派出官兵围剿,立刻就是灰飞烟灭。
大队剿灭,匪首上了法场,可小股分散乡间,依旧作乱为害,原来大队聚众,还能打破扫荡豪强士绅的庄园村寨,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力量,只能去祸害那些在灾荒中还拼命维持的中小人家。
灾荒、混乱、盗贼横行,百姓们那还敢继续呆在家中,都是纷纷逃亡,逃向运河附近,在那里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从临清州到济宁州,山东运河沿线的各个城镇,到处挤满了流民灾民,这样的地方自然成了教门和人牙子的盛宴,教门吸纳信徒,而且只要青壮男女,人牙子选择女人和孩童,各取所需。
不过在这样的年景里,也没什么老人和病人能活下来,大都死在了家里或者是路上。
和往年不同,今年运河沿线买人收人的又多了漕丁运兵这一块,只要不是老病残这种,什么人他们都要,男人女人和孩童,或者让上船,或者在河边跟着走,漕船上倒是不怎么缺粮食,省一点就足够了。
之所以发了这样的善心,是因为赵进在徐州开了价钱,无论男女孩童,每人三百文,只要把人带到隅头镇那边,会有船将流民送到草窝子那里,自然有相应的安置。
一个人三百文,只要给口吃的就能跟着走,只要活着跟到了隅头镇那边,就是一笔小财,何乐而不为。
不过从山东这么一路带过来,又赚不到什么大钱,也指望不了会有多少人来,自从赵进开出了价码,山东那边一个月也就能过来不到两千人。
亏得隅头镇上只有一个巡检,草窝子那边又一向没什么人理会,官府对这流民南来聚集的动向可是敏感的很,但这边一来人不多,二来不在城池附近出没,也就只当看不见了。
运河这条线收获不多,可孔家庄那边却已经快收容了近五千名灾民,本身和山东接壤,陆路上没什么阻碍,加上又有心收容,灾民自然聚集过来。
除此之外,在黄河南岸,也有大批从归德府过来的河南难民,这些人都是被收入了徐州和凤阳府宿州交界处的那个田庄内,大量积存的粮食和物资划拨出去,但赵字营并不怎么吃力,过来的灾民并不多,积攒的物资也是足够,而且去年收拢的那批流民的耕种距离收成不远了。
相比于其他几处,徐州就好像人间乐土一般,在这里能吃饱,有安定的生活,很多来到这边的灾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不信有这么好的地方,而是对有人要收留他们这件事觉得奇怪。
万历四十四年的各处就没怎么下雪,春天全天下都是少雨,山东大旱这就不必说了,其实徐州这边,如果不是赵字营动用流民大修水利,恐怕也要闹灾,三月份的时候,江西发洪水,六月份的时候,北直隶靠着山东的几个府州闹起了饥荒,然后湖广承天府又是大水成灾,河南开封一代除了旱灾之外,又闹起了蝗灾,而福建的福州和泉州连日暴雨,洪灾之后又是闹瘟疫。
说来真是多灾多难,三月份江西发洪水,到了七月,江西全省大旱,而山东大旱到了七月,又是闹起了蝗灾,实际上连徐州这边也有波及,这时候赵进掌握的巨大人力又是起了作用,蝗灾只是小害,没有闹成大事。
因为赵进派人扑救,徐州士绅对此都感激非常,又有赵进兴修水利,兴建集市,他们都在上面得了好处,对赵进都是赞不绝口,连知州衙门那边,都要为赵进申请褒奖表彰。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九月间,赵家主母徐珍珍,按照规矩应该是叫做赵珍珍,可赵进那么讲究规矩制度的性子,对这个却不怎么在意,徐珍珍也不急着改,就这么一直叫了下去。
赵夫人徐珍珍突然感觉到身体不适,丫鬟们还以为主母感染了风寒,急忙请郎中来诊治,然后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住在城内的赵振堂和何翠花夫妇急忙赶过来,整个赵字营系统也是轰动,徐珍珍有喜,赵家有后了。
按说以赵进不到二十的岁数,并不需要这么着急,可赵字营的局面太大,除了手底下的虎狼之士外,还有这金山银海一样的产业,现在的确可以说得上是金山银海了,徐州、凤阳府宿州、淮安府邳州的大片田地庄园,日进斗金的酒坊,滚滚生财的盐市和贸易,这些用金山银海来形容甚至都有些不够。
各处算上去,赵进手底下能用动的人丁将近几万,各处士绅豪强,江湖绿林中都有极大的话语面子,这些也并不比那金山银海差多少。
这么多钱财,这么大的场面,当然容不得什么闪失,尽管赵进年纪不大,可身上所担的干系却不小,而且赵进是武人,做得是舞刀弄枪的凶险杀伐事,嘴上不说,大家可都担心个万一,现在有了孩子那就不同。
“大哥这喜事,让咱们赵字营上上下下心思都定了,从此以后会更加的忠心。”王兆靖笑着说道。
九月的徐州已经有些冷了,可在赵字营的庄园里却是热火朝天,经过几个月的建设,这里已经完全是个军营模样,而且划分好了各个区域。
学丁队,也就是众人俗称的“童子营”这边,训练场的边上有一座高脚亭,赵进和陈昇以及王兆靖正在亭中,刘勇正快步走上来,听到王兆靖的话,刘勇也笑着附和。
当初学丁队刚建立,赵进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把自家子弟送进学丁队的那些人都有些后悔,心想这样去也就是作个人质,什么也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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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第510章 无趣无聊
等到六月一过,大家的这个看法才扭转过来,赵字营各处,任谁都能看得出赵进对这学丁队的重视,每天无论多忙,肯定要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放在这边,教授督促。
这学丁队和其他各队的确不同,赵字营除了弓队、马队还有内卫队的江湖人之外,其他人的兵器都是长矛,而且这东西也的确有用,还有不懂装懂的说着枪矛乃是百兵之王,进爷这等豪杰自然知道选用。
学丁队用的兵器除了长矛之外,还有一种,看着像是宣花斧,有斧头,斧背是钉刺和倒钩,然后还有矛尖,比长矛短二尺左右,大家以为是宣花斧,但赵进却把这个东西叫做长戟,专门请了懂长戟的师傅来教授。
不过事先和那师傅商议了许久,教授时的把式都很简单,和长矛的用法类似,多了些劈砍挂钩之类的套路。
然后有弓箭底子的学丁队家丁,那些蒙古少年为主,还有些则是徐州土豪家里的子弟,多少收过训练,这些少年由董冰峰教授射术,然后所有人还要学习鸟铳的装药施放。
徐家还记得赵进对火铳的事情很感兴趣,可双方联姻结亲,一直到了现在,赵进也没有关注到这上面,只是在学丁队成立的时候,特意让徐家打造了一批鸟铳送过来。
学丁队家丁少年一丝不苟的装药施放,不敢有一个步骤错漏,也不敢快做慢来,谁不按照进爷定的规矩进行,立刻就是鞭子棍子的军法处置。
可少年们也觉得学这个火器施放无趣,因为又没有火药,每日里就拿着一根铁家伙举起放下的,还要拿铁条去火铳铳管里戳,又要用个木架子支着,实在是麻烦的很。
对于这些少年来说,最无趣的还不是这个,就算当年的孤儿灾民,在这学丁队里也吃饱穿暖,精神十足,大家都愿意在外面活动,可每日里居然还要看书识字,这让很多少年头疼头大,但在军法逼迫下也只能听命。
偶尔有人听说赵进的安排,还都觉得不错,觉得这是为了孩子的长久打算,可细了解之后才知道不对,敢情教书的那些先生不是秀才举人之类的正途读书人,而是衙门里的书办吏目,这些人每日里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的勾当,能教出什么来,而且衙门那些差事都是子承父业的,就算学了将来也用不上。
可奇怪归奇怪,赵进既然做主了,大家也只能按照这个来。
赵进几个人站在木亭中,看着远处正在不断举起放下,按照步骤装填,然后模拟发射的学丁队家丁们。
“大哥,火药硝石虽说不好弄,可大嫂家那边应该还有,拿过来让孩子们放几次,也比这么做要好。”刘勇笑着说道。
赵进摇头笑着说道:“不急,这批鸟铳只是让他们拿着而已,将来要用的和现在这个不一样,要是用现在这个练,那就练坏了。”
大家若有所思的点头,刘勇笑着说道:“大哥,邳州成家和另外五家合计出人二百一十,其中骑马的四十,睢宁县各家也出人一百二十,都愿意听咱们调配,是不是就近安排到那草窝子两个流民寨那边。”
现在荒草滩那边已经有了两个寨子,不过现在那边没什么威胁,并不是所有人都居住在寨子里,也有不少后来的流民就在外围搭建窝棚,开垦田地。
“邳州那边的人去宿州的庄子上,睢宁的安排去孔家庄,不要让他们离自己住的地方太近,免得有麻烦,草窝荒滩那边可是无主之地,咱们现在占住,不代表别人不能占,让他们离的越远越好。”赵进说道。
刘勇点头答应了,不过邳州和睢宁县本地土豪的低头服从,总归是喜事,众人情绪都是不错,刘勇又想起一件事来,笑着说道:“听去隅头镇的兄弟回报,说是在镇子上看到杨忠平了,他在一家船行里做个记账先生。”
这名字大家都是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杨举人,云山寺在徐州城内代表之一,被官府革掉功名之后不知所踪,却没想到去了隅头镇,而且这人在徐州时狐假虎威,做些欺压良善的黑心勾当,本以为没了功名之后会潦倒至死,却没想到还能自食其力。
想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感慨,赵进摇摇头说道:“恩怨已经了结,只要他自己别不知死活,咱们没必要理会。”
“小弟只是当做闲事一说。”刘勇笑着回答。
“大林倒是瘦了不少,看着好魁梧一条大汉!”王兆靖指着在不远处的孙大林,对陈昇笑道。
陈昇脸上也有笑容,开口说道:“他倒是学的实在,吩咐练什么就练什么,和同来的那些人相比,出挑的太多了。”
孙大林看着魁梧高大,年纪却和学丁队这些人差不多,直接被安排了进去,有孙大雷这层关系,自然被关注的紧密,赵进也顺着看过去,脸上露出笑容,然后却禁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赵进精神不是太足,从前的赵进极少有这样的状态,不过最近却常见的很。
不过在这个亭子里都是自家兄弟,说话也随便些,陈昇没有出声,王兆靖却笑着问道:“大哥,昨夜没有睡好?”
“都是一个钟点睡下,连梦都不做,睡得很好。”赵进摇头说道。
大家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赵进自然知道伙伴们想什么,哭笑不得的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无趣无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原因,赵进也是干脆明白的回答,听到这“无趣无聊”四个字,大家都是一愣。
陈昇皱眉,王兆靖脸上笑意却更浓,朝着亭边走了几步,学丁队已经开始列队跑步,就这么沉默了一会,王兆靖开口说道:“大哥,赵字营大好事业,现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怎么会觉得无趣无聊呢?”
赵进在亭子里活动了下手脚,闷声回答说道:“从前不知道自己能坐到什么地步,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都能看见,而且还知道将来,最起码接下来几年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没了劲头,无趣无聊。”
“你手底下几千几万人,这么多人生死存活都和你相关,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陈昇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赵进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也就是在自家兄弟面前才这样,从去年到六月,一直是打杀不停,要不然就是筹措营建,可现在,没什么要咱们动手的事情,各处也都按照规制运作,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
赵字营有规矩,而且规矩很周全严密,近两年的时间内,赵字营的骨干们熟悉了这些规条,并且知道严格执行。
现在不怎么需要赵进他们操心,赵字营这套系统就在自行运转,维持现状没有问题,这也是赵进和伙伴们可以在学丁队上投入这么多时间的原因。
至于征战,赵字营虽然有几千人的规模,可想要在徐州之外动手,每次出动五百已经是极限,倒不是说运不过去或者粮秣跟不上,而是要考虑到地方和官府的敏感处,不要触动了底限,话又说回来,徐州各处已经臣服,偌大江北之地,该控制的都已经控制在手中。
的确,江北最繁华富庶的地方是那几个城市,清江浦、扬州等,可这些就是官府的禁忌,城池范围是王法之地,断没有让豪强染指的道理,虽然可以夜袭冯家,但也只能隐秘去做,不能落在别人手里把柄。
现在该拿到的几处要地也已经拿到,各处的豪强们也明确表示了臣服,对于赵字营这种团练私兵性质的武装来说,能做到这样就已经是极致了。
训练家丁,四方争斗,营建聚敛,每一件事都是已经做完或者不需要太过劳心劳力,感觉到无趣无聊也说得过去了,这学丁队全是孩童少年,在一张白纸上作画,这或许还有些新鲜感。
看着陈昇的脸色缓和些许,赵进苦笑着说道:“你还真是诤友。”
说完这句,赵进伸手指着不远处训练的学丁队,少年们已经开始了队列的训练,从亲卫队和两个团抽调来的连正和队正们很用心的吆喝督促。
赵进伸手画了个圈,好像把学丁队圈在内,又好像把整个赵字营营盘的范围圈在内,或许这个动作所指代的范围更大,他朗声说道:“只要咱们别胡作非为,明年、后年,五年甚至十年,都会是这个样子,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感觉到没什么劲头,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
说到最后已经带着无奈的苦笑,陈昇摇摇头,想说什么还是沉默下来。
王兆靖笑着接口说道:“大哥已经成家,大嫂有喜,有妻有子,家事也是圆满,现在成家立业都已经做到,是不是觉得心满意足?”
“你这话听着不像是褒奖,可偶尔的确这么想,说来是不是可笑,我今年才刚刚十八,居然会这么想。”赵进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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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刀不出鞘要生锈
王兆靖笑着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大哥,从邸报上能知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带来不少消息,山东、河南、湖广、福建、江西甚至北直隶,处处闹灾,各处都有聚众作乱的祸事,这天下渐渐不稳了。”
亭子里安静下来,赵进看了看陈昇和刘勇,目光交流,大家眼中都有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谈到了邸报和天下大势。
“大哥,外面灾荒连连,民不聊生,可咱们赵字营却钱粮充足,兵强马壮,赵字营家丁虽说不过三千,可真要动员,徐州、淮安府数万青壮不难..”
王兆靖继续说道,他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赵进神色淡然,陈昇的眉头皱起,神情严肃,而刘勇则是站起环视一圈,木亭周围最近的家丁也在十步开外。
“..大哥,咱们徐州地处枢纽,向北就是山东和北直隶,向南就是江南腹心之地,山东糜烂,无可阻挡,可以一路向北,至于向南,淮安府和扬州府哪有敢阻拦我们赵字营的..”
王兆靖侃侃而谈,陈昇脸色阴沉的可怕,要放在往常,他肯定会毫不客气的呵斥,可此时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刘勇只是盯着赵进看。
不过王兆靖到此为止,也没有把话说尽,赵进目光则是移向外面,沉默不语,王兆靖左右看看,脸上又有笑容浮现,还没等他说话,赵进却开口了:“你是说造反吗?”
木亭中几人齐齐一震,王兆靖那番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但没有点明这个关键,赵进却淡然说出。
“造反”这个词一说,连王兆靖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尴尬,刘勇上前一步急忙说道:“大哥,慎言。”
赵进摇摇头说道:“自家兄弟没什么不能讲的,说出来也不是坏事,总比藏在心里好。”
刘勇犹豫了下,却走向木亭边,对已经在远处的家丁们示意,让他们再走远些,做完这个,才沉默的转身回来。
“向北可以直入京城,向南可以占住江南,这两件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你觉得处处糜烂,可你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年处处灾荒民乱,可现在各处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山东聚众反乱的那么多,可官兵一到,立刻就是灰飞烟灭。”赵进肃声说道。
王兆靖脸上带着微笑,只是点头,赵进又是说道:“咱们的确在枢纽之地,北上南下都容易的很,可同样的,这边水陆交通都如此便利,一旦有事,立刻就是大兵云集,南北直隶、河南、山东这几处都是大明要紧的地方,平时就屯扎重兵,万一有事,几万十万的兵马聚集过来,咱们这战力又算得了什么,那几万青壮能顶什么,真正开打的还不是赵字营的家丁,几千对几万十万的官兵,胜算有多少?”
说出这话,边上的陈昇却开口了:“我听我爷爷说过,官军里能打的就是军将身边的亲卫家丁,其他的还不如流民,十万官兵里能有多少亲卫家丁,我看也就是三千不到,咱们赵字营三千家丁,那里比他们差了,每个家丁都是精锐。”
赵进听到这个,皱眉说道:“大昇,自信不是错,可自大自傲却是坏事,咱们打的是团练私兵,盗匪流贼,和多少官兵打过,怎么就能这么去想!”
“黎大津和那李和都说过,当日草窝子里围攻流民寨的就是官兵,而且还是狼山副总兵手里数得着的营头,这样的兵马在咱们赵字营面前都不堪一击,其他的又能强到什么地方,我现在不觉得自大,我只是奇怪,奇怪咱们为什么这么强,奇怪官军为什么这么弱,那参将周宝禄手里的兵咱们也都看到,除了那些家丁骑兵还像个样子,其他的算是什么?”陈昇说得很认真。
王兆靖点点头,微笑说道:“我听河叔讲过,南直隶的兵马在天下各处不算弱了,南直隶的兵马在咱们面前都这么不堪一击,其他处的又能如何?”
赵进脸上露出苦笑,摇头说道:“说来说去,我们也只是这三千,再怎么精强,别人也能把我们消耗干净,而且你们说的这几个例子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们还是没有把握。”
说到这里,王兆靖的神色变得严肃郑重,不过赵进继续说道:“你们觉得这么有把握?可你们知道不知道,只要我们说要造反,我们辛辛苦苦练起来的几千家丁会散去大半,甚至会直接对我们刀兵相向?”
亭子里安静,赵进又是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现在我们一道命令,徐州各处。淮安府北边各处没有敢不听的,出钱出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可你一旦打出这个旗号,这些人会立刻和我们对着干,到时候你不要说纠集数万青壮,恐怕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数万青壮!”
“他们不敢!”陈昇简短说道。
“没什么不敢,距离我们近的不敢,可是会三心二意,距离我们远的会立刻动手,方方面面会想着在我们身上吃一块肉,到时候朋友变成敌人,我们会陷入汪洋大海之中。”赵进说得很有力。
王兆靖缓缓点头,陈昇沉默下来,刘勇吁了口气,赵进放缓语气说道:“人心所向,天下人都以为大明朝廷才是正朔,觉得他是万年不移,我们一动,不得人心,也无人相信,无人愿意相助,下场只有覆亡。”
陈昇低下头,只是摸着刀鞘不出声,王兆靖脸上神色变幻,最后换成了心悦诚服的笑容,作揖施礼说道:“大哥想的很清楚,大哥若能这么想,小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咱们赵字营可以保持这繁华富贵,不用担心有什么大祸。”
“你又在试探?你这心思拐弯也太多了吧?”赵进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说道。
王兆靖笑着摇头说道:“小弟一是想要看大哥心思,二是的确觉得动心,但大哥的担心,小弟也是想到,大哥能意识到这个风险,小弟没什么可说了。”
赵进笑了笑,王兆靖这番话几分假几分真,不过他也不想细究。
陈昇却伸手指向外面,肃声说道:“刀在鞘里放久了就会生锈,咱们练出这样的精强队伍,如果总是放着不用,你觉得无趣无聊,你以为他们就不会吗?”
难得看到陈昇有这样激动的时候,没等其他人说话,陈昇又开口说道:“前几天家里人给我说了门亲事,咱们赵字营的家丁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等他们一个个成家生子,有了拖累顾虑,就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到那时,一切就白费了!”
“可现在要做什么,那就是必死无疑,且不说没什么成功的可能,只怕连复起都难了,要赌吗?”赵进皱眉反问。
陈昇手中刀鞘重重敲打亭子的地面,碰碰作响,打了几下,刘勇正要准备上前劝说,陈昇停了动作,长吐一口气说道:“赌不起,也没人和我们赌,但我真是不甘心,有赵字营这样的力量,我们总该做点什么!”
说完这个,陈昇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却有些意兴索然的样子,靠在边上并不出声。
赵进看看陈昇,又看看王兆靖,最后看向刘勇,刘勇脸上也有苦笑,赵进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心思,我一直强调咱们赵字营是看家护院的家丁团练,一直在官府王法之下小心翼翼做事,就是怕别人以为我们有这个心思,我一直说的是保境安民,也是怕别人误会什么,若外面有人以为,不管我们真这么想假这么想,那就会立刻招致大祸,倒是没想到,我竭力避免,你们倒..”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刘勇咳嗽了声说道:“大哥,那天听周先生说过,什么‘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咱们赵字营这么精强,官兵和其他土豪的团练私兵又这么弱,二哥和三哥这么想也不奇怪,就是小弟..”
听到这个,赵进嘿然一声,指着王兆靖的说道:“读书人心眼多,你以为他真这么想吗?那可真未必。”
王兆靖只是笑着欠欠身,刘勇表情却有些为难,在那里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大哥你怎么想的?你说出来,兄弟们也就有底了,真要为难,不说也行。”
这个问题问出,王兆靖和陈昇都看向赵进,赵进沉吟起来,刘勇神情愈发忐忑,忍不住说道:“大哥若为难,那就不必说了。”
赵进走向亭子的出口,站在那里看着夕阳余晖,大家还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赵进缓声开口:“我说过接下来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咱们只能等,只能静下心等,但没有说十年后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赵进顿了下又是说道:“十年后,大伙都还不过三十,我们等得起。”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说完,赵进转过身,像是在回答陈昇先前的提问:“你说刀放久了会生锈,可刀依旧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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