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线光
赶车的公差三十多岁年纪,按照规矩赵进应该称呼叔叔的,不过这差人却不敢托大,口口声声喊着“进爷”,客气无比。
眼瞅着天越来越亮,道路两侧的人家也多了起来,个别人家还升起了炊烟,虽说现在是正月里,而且太阳还没出来,可总有人要忙碌生活,赶车的差人却停了马车,让赵进和伙伴下车用雪擦擦脸,等他们一会。
他们这也算是洗漱了,昨天血战,晚上赶路,大家都没什么时间整理自己,现在正好用雪把脸上的血迹洗下来,赵进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疤,收拾起来倒是很快,不过衣服上的血迹却没什么办法,也只能不去管。
没多久,那两个赶车的差人拿着个包袱和一个瓦罐赶回来了,包袱和瓦罐都在散发着热气,差人把包袱和瓦罐放在车上,笑着说道:“用三倍的价钱买光了几家的早饭,你们在车上吃口热乎的,咱们继续赶路。”
两个差人手里也拿着热乎乎的干粮和饼子,边赶车边吃,热汤热饭下肚,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状态变好了不少。
如果没有这两个差人一起过来,这些看似琐碎,实际上很关键的事,赵进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好。
“前面那个就是何家庄了,我们就赶车过去,到合适的地方,进爷你说一声就停。”差人们尽管不太知道内情,可看过昨天的场面,也能猜个大概。
赵进他们几个人身上还有血污,边上放着兵器,现在天sè虽然还早,可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他们如果现身,肯定惹人注意,只能猫在皮袄里躲着。
那两位差人倒是知趣,赶着马车绕了半圈后,却在一处墙根停下,这边倒是有些遮蔽,不用担心被外面的路人发现。
赵进他们几个在车上站起,看了看墙头,踩着大车可以翻进去,赵进对同伴们点点头,然后又对两名差人说道:“明天去飘香酒坊找我,赵某有重谢。”
两名差人车夫对视一眼,脸都涨得通红,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神sè,这位小爷的重谢,那肯定差不了。
赵进把手中长矛放在墙头,刚要跳起来翻墙,却被身边的刘勇一把拽住,刘勇摇摇头说道:“大哥,我先来吧!”
看着刘勇翻上墙头,两个差人都说了句:“进爷小心。”
“如果现在这庄子还能让我小心,这徐州就没云山寺什么事了。”赵进说了句话,那边刘勇在墙上摆摆手,自己跳了下去,赵进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天是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十一,何家庄很清静,从年前就聚堆闹哄的外客昨天离开了,家里的护院也跟着走了不少,让忙碌了快两个月的何家仆役轻松下来,总算能好好过个年,尽管已经快到元宵了。
轻松的不仅仅是何家仆役,从十月就没怎么笑过的自家老爷,在昨天早上就开始轻松了,中午特意嘱咐厨房做几样喜欢的小菜,还花了几十两银子在庄子里找了个十五岁的黄花闺女伺候,不是遇到大喜事,何老爷一般不搞这个调调。
何伟远喜欢年轻的女孩子,他能玩得起扬州瘦马,可那种被调教出来的女孩子不对他的胃口,何伟远更愿意花银子在附近随便买个庄户的闺女,这些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偏偏活力十足,在她们身上何伟远感觉自己也没有老,第一次总是可以折腾很久,尽管买来的黄花闺女会哭泣挣扎,却让他更加兴奋。
但终究是年纪大了,折腾完之后,顾不得身边女孩子的抽抽涕涕,何伟远沉沉睡下。
那百多号人天还没亮就骑马出发,何伟远目送他们远去,他许了八千两的赏格,而且预付了三千两,还给几个头目又开下了三千两银子的花红,这笔钱差不多拿出七成的家底,算上其他各项花费,这次家底差不多就空了,可何伟远一点也不心疼,因为他知道,只要事成,自己能得到的银子是这个数目的一倍甚至几倍,而且年年会有。
谋划了两个月,连云山寺的人都勾结上了,何伟远还知道,这件事办成之后,十有仈jiǔ会得罪总坛的一些人,但他不在乎,有飘香酒坊那座金山,什么都值了。
伏击的人先出发,确认赵进出城的人然后来到,得到这个消息后,何伟远彻底放下了心,百余名亡命大盗,还有六名弓手,而且还是设伏攻其不备,这必然是有万全的把握。
而且何伟远还有另外一重算计,这次算是和山东和淮安府的响马贼匪搭上线了,下次还能用得着。
即将有大笔的银子进账,又能用上这么大的力量,何伟远想了很多很多。
喝了酒,晚上又酣畅淋漓了几次,早晨就睡得特别舒服,不想起床,而且庄子里闹哄了快有两个月,难得清静下来,更让人想多睡一会。
正因为清净,所以有什么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公鸡已经打过鸣了,何伟远略微清醒了下,身边女孩正在沉睡,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何伟远就想再来一次老夫聊发少年狂。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何伟远开始没在意,但这脚步声太有规律,步伐不快,但每步的间隔却一样,然后脚步声慢慢变大。
什么人进了院子,何伟远眉头皱起来,他内宅所在的这个小院晚上是关闭的,下人们都不能进入。
何伟远不想起床,可多年的小心还是让他翻身坐起,披着衣服来到了客厅,客厅里两个劲装汉子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醒,他们正向门那边看去,想来也听到了脚步声。
不管何伟远干什么,隔间一定有护卫在,这两人是何伟远手底下最强的两个,昨天所有人倾巢而出,这两位却被留下来。
“过去看看。”何伟远沉声说道。
一名护卫点点头,起身就去开门,他经验老到,没有拉开,而是抽掉门闩,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看。
“老爷不必担心,哪有什么不长眼的蟊贼敢来何家庄,或许是那个下”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变得急促,好像有人在加速朝着门这边冲来,看着要把门撞开,那开门的护卫急忙就要后退。
“刷”一声响,何伟远和身边护卫下意识的眨了下眼,因为屋门那里有一线光闪烁!
开门的护卫后退动作僵住,整个人失去控制仰天倒地,倒地之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胸前鲜血喷了出来。
这护卫从额头到胸口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喷涌,门和遮挡的棉布帘子都从中间分开,外面的光芒一下子透shè进来。
“这是刀劈的”不用另一名护卫开口,何伟远也看到了门前那个双手持长刀的胖大身影,这一刀,斩开了木门、棉帘、护卫,何等威势。
这边话音刚落,那胖大身影朝着边上一闪,一个人影直冲而入,屋中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翻手拿起身侧的朴刀,可冲进来那人已经到了身前,朴刀还未举起,对方手中的兵器已经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这是什么兵器,好像是只剩半截的长矛,这么堂堂正正的冲锋,刺的这么准,一定有名师,恐怕下了几年的功夫
鲜血从那护卫咽喉间飙出,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清晨的脚步声,突然的杀戮,这么威猛的劈斩,这么迅疾的冲刺,何伟远的睡意在这一刻干干净净,想要躲却无处可躲,踉跄两步,直接坐在了客厅的太师椅上。
“你是何伟远?”拿着半截长矛的年轻人问道。
门外拿刀的那个胖大身影也走了进来,看面相也很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两个年轻人满脸都是憔悴疲惫的神sè,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污处处。
“老老夫就是何伟远,你们”何伟远说话已经结巴起来,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但这可能却显得匪夷所思。
拿着半截长矛的年轻人回头对那个持刀的年轻人点点头,何伟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连忙说道:“老夫家里金银无数,还有几个美貌的女人,想要拿走都拿走,老夫不会报”
这句话没说完,问话的那年轻人手中半截长矛狠狠的刺入他大腿,然后抽出又是刺入他的另外一条大腿。
何伟远这辈子没受过什么伤,突然的剧痛让他忍受不住,放声惨嚎起来,鲜血汩汩而出,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里屋的女人被惊醒,害怕的哭起来,只是没人理会那边,持矛的年轻人又是开口说话了,能听得出,年轻人的语气很疲惫。
“我是赵进,他是陈升。”
听到这两个名字,何伟远惊愕的忘记了巨痛,浑身震颤了下,愕然问道:“你们你们”
这怎么可能,必死的杀局,上百名好手,围杀些rǔ臭未干的毛孩子,怎么可能还让他们逃出来了,而且这些毛孩子怎么还有胆子摸进何家庄,他们怎么知道的?震惊、愕然、恐惧和绝望,种种情绪充斥着何伟远的心头。
看着何伟远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赵进冷笑了声说道:“何员外没想到我们几个能活下来,还能摸进你庄子上来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何家庄上
“我我”何伟远不知道说什么,结巴了两个字又被腿上的巨痛打断,只能拼命用手捂住,可血还是从指缝里不住的渗出来。
赵进用矛尖直接把何伟远的下巴抬起,又是冷声说道:“想不想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是一定要死的了,何家庄也要抹去,你是想带着一肚子话走,还是说完了走?”
听到赵进这话,何伟远浑身颤抖一下,抬头怨毒的盯着赵进,咬牙忍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原本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做那飘香酒坊却断了老夫的路,老夫怎么能容你。”
赵进平举起长矛,森然说道:“我要灭掉你何家庄,我要用你的庄子做我的酒坊,我要拿走你的一切,让你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
话音一落,长矛猛地刺入了何伟远的小腹,然后双腕一翻,何伟远又是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等赵进抽出长矛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地上打滚,赵进这三刺让他一时死不了,却是无与伦比的痛苦。
陈升提着刀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翻滚的何伟远,冷声说道:“只可惜不能把你千刀万剐!”
“救我救我”何伟远的硬气在痛苦中消失无踪,他忍不住开始求饶。
赵进和陈升就那么冷冷看着,里屋哭泣的女人已经不敢出声了,何伟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力气渐渐小了,却不停的在那里哀告。
“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林寡妇家那件事是我安排人做的,本来想让她家捐献给教里,没想到林寡妇死活不肯,我安排人杀了她一家,然后找了个急用钱救命的教众顶罪”
“。木先生说我不该对教众这么做,当时各路传头都恨木先生挡着大家发财,我怂恿周各庄那帮人动手”
“人为钱财,有什么不对,别处都靠着这个发财睡女人,凭什么我们徐州清苦”
“林寡妇,林寡妇,你别过来我我给你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可以谋夺我家,我就不能谋夺你家,别过来”
血流的速度变慢,挣扎的幅度也在变小,何伟远的话也变得没有条理,他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sè,看来已经出现了幻象。
赵进和陈升对视一眼,都有些愕然,却没想到自己经历的这么多事都和这何伟远有关系。
当年第二次去法场观刑,斩首的那个人说是杀了林寡妇一家,原来是这何伟远找来顶罪,怪不得临死前有那样可怖的表情。
陈升想到的事情并没有赵进多,赵进把前后许多都串联起来,木先生暴死的发端就在这里了,因为谋夺林寡妇财产的事情和闻香教徐州各处传头矛盾,这何伟远在背后策动怂恿,有人出手杀了木先生,然后这何伟远成了闻香教徐州的会主,接下来就是和赵进这边的冲突了。
血流满地,何伟远身体僵在了那里,赵进没有一丝可怜,只觉得这厮罪有应得。
“大升,砍了他脑袋。”赵进开口说道,陈升上前就是一刀,立刻身首分离。
赵进把长矛在何伟远的衣服上擦拭几下,恨恨说道:“脑袋拿回去祭奠大雷,身子丢到野外去喂狗!”
陈升点点头,赵进扬声说道:“自己穿好衣服出来,不然你也活不了。”
说完这句,赵进一脚把何伟远的脑袋踢出了屋子,然后和陈升回到了院子里,和赵进预料的一样,何家庄这边空虚异常,当然也和何家庄的地位有关,何伟远是闻香教会主的事情未必很多人知道,可大家都知道何伟远和闻香教关系密切,也知道他是本地土豪,有这两点,就可以让江湖道上的势力不敢造次了,所以也不用花大力气守御。
赵进和伙伴们翻墙进来,因为时间太早,冲过第一个院子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在第二个院子抓住一个早起洒扫的庄丁,逼问几句之后就知道了何伟远的住处,还知道了庄子里现在没什么男丁,只有一位周先生比较要紧。
当即兵分两路,刘勇和吉香去盯周先生那边,他们四个人冲到了这边,董冰峰已经到了厢房的房顶,王兆靖则在院门边,赵进和陈升两个人正面冲击。
看到何伟远的首级滚出来,董冰峰和王兆靖也知道大功告成,都跟着聚了过来。
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成功的喜悦,都在恨恨的看着何伟远的脑袋,赵进直接说道:“如果院子里有什么护卫,刚才放声惨叫的时候就应该杀过来,现在不用担心遇到什么抵抗了,咱们两人一组,把这宅院里所有的人都集中起来,让他们自己捆上自己,到中间那个院子,有抵抗和逃跑的,格杀勿论。”
董冰峰和王兆靖点点头,脚步匆匆的出去了,赵进和陈升对视一眼,两个人也大步向外走去,屋子里那个女孩子是留是走,都不值得关注。
何伟远的宅院不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但羊再多也是被狼吃,看着浑身是血,拿着兵器的赵进等人,这些家人仆役什么的大都不敢反抗,乖乖的彼此绑好,听候发落,也有几个心思活,胆子大的,不过被董冰峰开弓shè死两个,被陈升用刀背砸断了两个人的胳膊之后,都老实了。
赵进一直在抬头看着天sè,从太阳的位置上判断时刻,昨天他安排石满强带着人过来,现在城门已经开了,不知道他们到了何处。
“几位公子爷,几位公子爷,小的愿意反正,小的愿意反正!”大部分的人都在哭泣和沉默,只有一个人喊的震天响。
“这个人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周先生,不是管家,可在这里说话比管家好用,说那个何老贼很信他。”刘勇在赵进耳边说道。
那被叫做周先生的人胡乱裹着一件棉袍,发式打扮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可现在却满脸惊慌神sè,拼命的喊叫求饶。
这周先生发现赵进看过来,立刻扯着嗓子喊道:“这何家藏污纳垢,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家还信奉邪教,意图谋反,公子爷,大老爷,小的周学智,愿意戴罪立功。”
赵进眉头皱起,他这两天杀人太多,一举一动都是杀意凛然,他这细微表情却把这周先生吓破了胆,喊声却更大了:“大老爷,这何家藏钱的地方小的也知道,这何家一切小的都知道,小的愿意戴罪立功,请大老爷开恩。”
何家的人看着这周学智的眼神都充满厌恶,还有的直接朝着他身上吐唾沫,那周学智根本不在乎,只是热气无比的盯着赵进这边。
“慢慢走过来。”赵进扬声说道。
这周学智脸上狂喜,动作却不敢过大,缓缓站起,从人群中穿行过来,他当然不敢乱动,那边董冰峰的弓虽然没有拉开,但箭支始终搭在上面。
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走出来,干脆利索的跪在地上,碰碰磕了几个头,他手臂被捆,磕完头之后就无法起身,赵进直接用长矛挑了一下。
“你什么都知道?”赵进问道。
“小的小的什么都知道。”被赵进近距离一看,这周学智就忍不住打了寒战。
“伏杀我们的事情你也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吗?”赵进平静说道。
他说的平静,那边周学智吓得立刻磕头下去,连声分辨说道:“何老贼才是定计的人,小的只是拾遗补缺,小的还劝过那老贼,公子们在徐州城内颇有实力,事后家人追查报复,恐怕难以收场”
正说这个,在后面人群堆有一个女人愤怒的喊道:“平时还不是你给老爷出主意,这时候倒是赖老爷了!”
那女人一喊,董冰峰立刻举起弓箭,被捆起来的众人都吓得低头弯腰,本来周学智双手被绑在身后,磕头下去就没办法直起身,可这时候却不知道哪来一股劲,用脑门在地上撞了下,硬生生借力弹起来,额头青紫一片,但也顾不得了,在那里嚷嚷着分辨说道:“大老爷,爷爷,何伟远这老贼为了不让别人侵吞家产入了闻香邪教,有这等心xìng的人物怎么会听小的指派,小的身为师爷,拿着别人给的银子,自然要出点主意,可这件事,小的真心劝过何老贼啊,他不听小的也是没办法”
看着赵进神情冷漠,这周学智眼睛都快滴血出来,扯着嗓子喊道:“小的知道底细,小的还知道这何伟远烧香上供的地方,小的知道这闻香教徐州分会的每一个传头,小的什么都知道,大老爷如果饶了小的,小的什么都能做。”
说完之后,又那么磕头下去,动作到半截,却被赵进的长矛停住了身体,赵进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记着自己的话,不然就算官府护你,你也要死。”
话虽然说得狠,但周学智却知道自己命保住了,情绪大起大落,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看着赵进转身,咬咬牙又是说道:“大老爷,小的再求大老爷一件事,请大老爷也开恩饶过小的妻女。”
第一百九十九章 抄家
赵进随意点点头,那周学智没想到赵进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连忙转身说道:“快带着孩子出来。”
一今年轻妇人和两个小女孩都被捆着,听到这句话,都下意识的想要站起,但刚刚动作却想起身侧还有虎视眈眈的人盯着,看到赵进和伙伴们不在意,才艰难的站起,跌跌撞撞的向外跑来。
就周学智一个人还好,眼见着周学智的家人也暂时有了活路,人群中立刻有了sāo动,周家妻女跑到半路,一个中年婆娘猛地站起,居然要用身子去撞,边动作边尖声喊道:“你们这些妖孽,弥勒降世,你们都要遭大……”
“嗖”一声尖啸,一根羽箭自这婆娘的口中shè入,贯穿后脑,这婆娘仰天倒下,sāo动的人群顿时响起一片尖叫,随即安静下来。
董冰峰面无表情的又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冷冷扫视人群,经历过昨rì的杀戮之后,面对敌人的家眷亲人,他心里可没有任何的慈悲怜悯。
“我和小勇一起去看看各处门户,你们看着这边,乱动只管杀了!”赵进吩咐一句,这话与其说交待同伴,不如说震慑俘虏,说完这句之后,下面的人都是颤了颤,更加安静了。
何家庄很大,但是何家宅院本身说不上巨大,赵进和刘勇绕着这宅院走了一圈,他们翻墙进来,然后突进杀人又快,各处门禁还没有打开。
按说太阳升起,何家宅院这样的地方还大门紧闭,肯定是不正常,必然会有人怀疑,只不过现在是正月,又走过了初七,大家都晚睡晚起的,而且何家在这何家庄是什么地位,他们自己不出声,谁也不敢过来多事。
“昨天那伙杂碎怎么也有百余骑,在这何家庄进进出出,居然没有人告诉官府,这城外真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咱们在城内想除掉谁还要晚上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刘勇恨恨的说道。
“原来以为在城内安全,现在想是被这徐州城圈住了手脚,结果成了聋子瞎子,咱们也要出城。”赵进感慨说道。
刘勇点点头,开口说道:“等回去之后,那高家庄一定要拿下来!”
赵进停下脚步,看着一道小门说道:“还要什么高家庄,就在这个何家庄了。”
刘勇一愣,随即点头,还没等说话,赵进开口说道:“闻到味道了吗?”
专心检查,又在聊天,刘勇还没注意到,听到这话才抽动几下鼻子,开口说道:“酒糟味!”
因为飘香酒坊的存在,大家对这个味道都很熟悉,也正因为熟悉,所以下意识的习以为常,有时候注意不到。
“那何伟远之所以设下杀局,就是因为墙外这酒坊,咱们的飘香酒坊抢了他的生意,这里已经有酒坊,不比我们新建要方便很多吗?”赵进开口说道。
刘勇点点头,低声说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从年前开始,赵进和伙伴们就一直为酒坊的新址cāo心,这一刻终于解决,但大家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两步,刘勇回头说道:“大哥,城内城外这么多人命,咱们是不是要在城外先等着,等风声过去,你们先留在这边,我先回城看看,酒坊和货场那边都离不了人。”
“有什么不能回去的,咱们身为公差,抓获邪教妖人谋反大案,这么大的功劳,官府要重赏的。”赵进开口说道。
刘勇原来对官府敬畏异常,就算最普通的白役公差都怕得要命,可跟着赵进他们时间长了,对官场上的门道也了解了很多,听到赵进这么说,他先点点头,沉吟了下又担心的说道:“大哥,知州大老爷那边能按照咱们说的做吗?这么多人命。”
赵进刚要回答,却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刘勇立刻把兵器拿在手上,他们毕竟六个人控制好大一片宅院,还有近百名俘虏,如果真有什么变故,又是一场恶战。
“大哥,我来了,大哥……”外面有人大喊,这声音赵进和刘勇都很熟悉,石满强来了。
“石头来了!”刘勇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出后,居然眼泪也流下来,赵进身子也晃了晃,昨rì遭遇伏击,连夜赶路突袭何家庄,虽然有预测和把握,但也是在行险,到现在才算是一切都定了。
骤然放松,赵进甚至想躺在地上睡一觉,希望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仅仅是想想而已,他晃了下就稳住心神。
他和刘勇所在的位置距离大门不远,两个人赶过去把门打开,外面已经不在喧闹,百名家丁整齐列队,眼眶通红的石满强站在那里。
“大哥,我……我……怎么没跟你们一起……”石满强粗声说了两句就哽咽起来。
尽管昨天叮嘱董冰峰报信的时候不要说,可这样的事情也瞒不住,不管是自家父亲那边,还是张虎斌那边都会去说
一提这个赵进也感觉鼻子发酸,摆手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石头,你带着十个人去里面看押俘虏……”
赵进开始下达命令,石满强带着家丁去看押俘虏,张虎斌领着四十个人在外面守卫,又有三十人由刘勇领着作为机动,负责院内的各处要害,其余的二十人赵进带着回到了院子中。
张虎斌在昨rì的伏击战里称不上勇猛,却足够的机智机变,能躲藏起来,还杀了一名敌人的弓手,加上前面那些机灵的表现,当然值得重用。
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由家丁们重新捆绑俘虏,他们自己绑自己,总会有空子可钻,昨rì在官道上折损了十几名弟兄的事情,家丁们也已经知道,有的人担心自身,更多的人则是愤怒悲伤,动手时候难免泄愤,场中哭叫一片。
家丁们一来,陈舁和王兆靖他们总算能够休息,各自找了一个地方坐着,看到场中这样的场面,王兆靖神sè却有些不忍,犹豫了下上前对赵进说道:“大哥,这些老弱妇孺不必这么对待,让家丁们轻些。”
赵进伸手拍了拍王兆靖的肩膀,低声说道:“对敌慈悲,就是对己残忍,他们罪有应得。”
王兆靖愣了愣,赵进既然放低声音,对他来说就不是训斥,而是讲述道理,他沉思一下,点点头又是回去。
把这些人捆绑好,赵进选了两个看起来格外害怕的仆役,叫上周学智夫妇一起,去搜何家大院里面的隐秘地方,这样的人物,院子里肯定有些机关暗室。
果然不出赵进所料,夹墙、地窖、地道都被找了出来,但却没有人藏在里面,原因很简单,赵进他们冲入的太过突然,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而且何家这边,地窖、夹墙这样的隐秘地方,只有何伟远一个人知道,家人仆妇们只是隐约有个判断,平时也不敢去找,现在为了戴罪立功,指点方向出来,家丁们仔细搜寻,就找出来了。
人没有找到,收获却不小金子银子铜钱杂七杂八的堆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三千多两,按照周学智的交待,这些银子不仅仅是何伟远的私财,还有些要给出去的好处,还有给山东总坛上供的香火,这两笔都是大钱,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成sè不错的铜钱。
除了现钱之外,在库房里居然还有上千匹绸缎,尽管大家都不太懂绸缎成sè,可看花纹光泽估计是上好的货sè,绸缎边上还有十几个箱笼,里面放着的都是各式南货,还有几袋子香料。
靠墙的地方则是有三层的木架子,上面前是用草袋子包括着的瓷器,仓库不过三间平房,里面装着的东西五花八门,也值个几千两银子。
解释这些东西的时候,周学智迟疑了下,但还是知无不言,这些都是赃物,何伟远身为土豪,窝赃销赃也是本行之一,这在江湖上还有个说法,叫做“窝主”。
大凡在交通方便的村镇,土豪都有这个副业,各路盗匪的赃物都会汇集到这边,坐地的土豪窝主低价收进,再用相对高的价钱卖出,利润极为丰厚。
徐州城虽然凋敝,但紧邻黄河,距离运河也不远,更是陆路枢纽,过路商旅不少,劫财害命的强盗也不少。
钱财点过去,又在地窖里取出来了各式兵器,雁翎刀二十把,朴刀三十把,长矛六十根,弓十张,箭千余支,然后还有棉甲十身,锁子甲五身,这些也都保护的非常好,让赵进没想到的是,除了这些之外,居然还有两杆火铳,尽管这火铳制造的颇为粗陋,连枪管都不怎么直。
这些兵器也保存的很完好,按照周学智的话说,几次黄河泛滥,何伟远第一着紧钱财,第二就是这些兵器了。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钱财、赃物和兵器都保存的很不错,那些关于闻香教的神像、经文、标志、符咒之类的却在一个偏院里,看着都很破旧,这个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隐蔽,根本就是不用心。
“何老……何老贼入教是为了求个助力,那里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是借此控制这一片的教众,他也走进学有过功名的人物……”周学智解释了一番。
第二百章 寻根究底
但不管新旧,有了这些东西就已经可以给这何伟远定下大罪,有明一代,对民间教门控制的最严,稍有牵扯就是千刀万剐的死罪,不过虽有严刑酷法,可明时民间教门却最为兴盛,这也是讽刺。
最有价值的却是一份名册,何伟远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一切喜欢用文字记录下来,徐州城内大小传头的名字和住处都在上面,由此可见,何伟远对闻香教的态度也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他被抓,别人靠着这份名册就可以把徐州的闻香教众全部抓获,这么要紧的东西,何伟远甚至没有用暗语去写
藏钱藏兵器的地方都是下人仆妇们告诉的,周学智却找到了名册和账本,按照这个周学智的态度,账本明显是更重要的东西。
账本上同样没什么遮掩,进项写的是米麦,出项则是酒,周学智拿到这些账本后,脸上居然有些惊喜的神情,弯腰低头的对赵进说道:“大老爷,这里面就有一座金山!”
“金山“这个词,赵进开设酒坊后听到太多次了,听这个没什么风骨的周学智说起,他只是淡淡点头,示意对方解释。
“大老爷,何家酒上赚钱,但粮食上赚的更大……”
何伟远的第一句话倒是让赵进有了点兴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飘香酒坊的钱也赚在这价格低廉的高粱上,难不成何家也有这个诀窍,但没有自家那法子,何家做出的酒想要能喝就不能用高粱,米麦豆三项,用什么也不会有这么大利润。
“北上运粮的漕船,那些漕丁靠水吃水,每年都有大量的漕粮弄出来,这些粮不少都拿来跟何伟远换酒,上好的大米卖出个高粱价钱,然后折算成酒价……”
听到这个赵进倒吸了。凉气,一石米如今要卖到一两银子,铜钱要一千两百文,这居然卖成了高粱价钱,差价足足六倍,折算成酒价,等于又赚了一道,自家一斤酒差不多十倍利润,这何家的酒恐怕也有差不多的利润。
“可年前漕上的人在隅头镇喝了大老爷你们的酒,粮食什么的要靠漕丁弄出来,他们觉得好喝了,自然不会去喝何家的酒,而且大老爷你们的酒价钱更低,所以那边采购的大宗就要转到你们那边了……”
其实何家的宅院才搜索了一大半,但说到这些,赵进索xìng停住不走,专心询问。
“那边是什么人?”
“回大老爷的话,那边是闻香教山东总坛的,据说还是很大的人物,不过何伟远每次款待小的都只能在外面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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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是闻香教众,你们这么多年利益纠缠,为什么还要根据价钱口味选择?”
按照道理的确是物美价廉的货物好卖,但实际中,质次价高的也有市场,这里面的猫腻古今中外都一样,赵进不信那个什么总坛的人物会出于公心。
听到这个弯腰回话的周学智苦笑了声回答说道:“小的虽然不知道内情,可大概的也能猜到,漕丁中信教的人极多,他们本身就是教众兄弟,南北行船,来往要论月计算,需要喝酒来解乏排解,酒坊里的酒,大部分都是漕丁自己喝掉了,他们自己弄得出粮食,如果有更好的酒,他们自己就去换了喝,根本管不了,所以只能顺应民意了,不然那边就赚不到钱,谁会管何伟远死活。”
赵进长吐了一口气,听到这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摸清楚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人,断了这何伟远的暴利财路,而且这漕粮换酒的生意马上就要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断了财路是一方面,如果夺了飘香酒坊,那么何伟远的暴利会更加惊人,这一反一正,生死攸关,巨大利益,双方面作用下,这何伟远铤而走险,然后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赵进在那里沉吟,周学智小心翼翼的观察,他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机会,尽管何伟远在关键核心的事情上瞒他,可周学智还是千方百计的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周学智当初打听这个是想拿来自己发财,可现在说出来,却是用来保命了,这等要紧的事情,何伟远一向不让人知道,各个环节彼此间隔,收粮、卖粮、做酒、运酒的各方面都是不知道其他环节做什么,周学智认为何家庄上下除了何伟远之外,也就是他能知道个大概,知道怎么运转。
这么大的一注生意,而且可以天长地久的做下去,现在就自己能够运转,拿出来做交换应该能够保命。
看着赵进神sè有略微的缓和,他又是跪在地上,恳切无比的说道:“大老爷,小的愿意把这一切都告诉大老爷,愿意为大老爷做牛做马。”
“想活命吗?”赵进淡漠的语气让这何伟远浑身冰冷,他能做的只是点头。
“你去衙门招供,把何伟远信奉闻香教所作的伤天害理之事全都招供出来,那些塑像神符什么的就是证据,人证物证口供,你要把这个办成铁案,能做到吗?”
周学智身体剧烈颤动了下,瞬时间脸上没有一丝血sè,开口说话,声音都在发抖:“大老爷,爷爷,这是杀头的罪名,小的都说了,也免不了个斩立决,小的对爷爷还有用。”
赵进低头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何家庄盯了我这么久,想来你也知道我做事做人的口碑,你信我就能活,不信就得死自己权衡吧!”
周学智身子颤抖了一会儿,看着好像要崩溃的时候,却挺直了身子问道:“大老爷,小的若是照做,小的妻女xìng命能保住吗?”
“只要她们不乱来,就能活命!”赵进回答的很简短,说完后转身出了门,随即进来几名家丁将周学智捆绑起来。
接下来还是搜到不少东西,不过和前面的收获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比如说何家庄里面的田契和房契,还有不少收租收账的条子,这些东西手里有刀就能收上来,没刀就什么也不算,在赵进手里,这当然能变成现银。
午饭就是在何家吃的,何家庄的其他住户也发觉何家出事了,可看到外面那些拿着兵器的壮丁,谁也不敢多说话,何况午饭时分,在城内又有捕快过来,有官府的人出面,谁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何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装到了大车上,所有可以算作信奉邪教证据的东西也都被带走,名册和账本放在单独一辆马车上,由刘勇和吉香看守,至于何家上下也都是被捆着带走,真正行动不便的老弱也给了一辆马车
赵进没有在何家庄留什么人,因为这里距离城内太远,万一有事顾不过来。
天sè将黑,城门快要关闭,赵进一行人到达了徐州城,和早晨相比,大家的外表利索了些,在何家洗漱,又找出合身的衣服换上,回程时又在大车上轮流睡了会。
还没到城门,门前就有一帮人迎了上来,赵振堂、陈武、董吉科,还有吉香的父亲,倒是王家只来了一位管家,这等官绅人家讲究比别人就是要多。
每个长辈看到自家孩子回来,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还没等他们问话,赵进在大车上站起抱拳说道:“让诸位叔伯担心了,还请诸位叔伯先回,晚辈们还有些事情要做。”
昨天在官道上发生了什么,来到这边的人都心里清楚,现在看到平安归来,心里的高兴就不必说了,只想着一起回家不要出门,却没想到赵进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人想要反驳,不过话却说不出口,赵进客客气气的话,大家却都不敢反驳一句。
他们只能目送着车队驶入城门,倒是总捕头陈武忍不住喊了句:“大舁,你小心点。”
陈升只是点点头,大家就这么坐在车上,家丁领着车队向货场那边走去,赵进他们木然的坐在车上,陈升突然闷声开口说道:“大雷的家人应该还不知道,我们爹妈能看到我们回来,大雷回不去了。”
赵进低下头,董冰峰在马上捂住了眼睛,陈升仰头看天,石满强不住的抽动鼻子,吉香和刘勇不停的擦拭眼泪,大家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会,赵进从马车上跳下,开口说道:“张虎斌领着大车回去,没我在不许卸货。”
张虎斌连忙答应,赵进已经换了一根长矛,下车后扬声说道:“家丁们回货场待命,兄弟们跟我去李顺那边。”
兵分两路,在城内大家当然是熟门熟路,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赵进他们来到了李顺家这边。
李顺家不大,所以五十个家丁就围了个严严实实,远远的能看到有几个人探头探脑,也不知道是想看热闹还是想打听消息,不过没人敢靠近这边。
赵振堂昨天在林子里守了一夜,按照赵进的安排,一早就带着那些马匹回城了,百余匹马自然要放在城外,可这么大的动静声势城内有心人肯定知道,跟着赵振堂去的那些差人口风也不是那么严实,消息就开始流传开来。
第二百零一章 被自尽
百余名江洋大盗、半路伏击、被赵进几个人杀了个于净,这消息不管怎么传,都会让人震骇无比,所以赵进的家丁围住李顺的宅院,大家连看热闹都不敢看了,胆大的才敢远远张望。
“各位爷,宅子里有人犯了急病,求各位爷放小的出去请个郎中,行行好”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那里不住点头哈腰的恳求。
“滚回去,先是有人要跑,然后说要买饭,又弄了几个娘们出来哭,现在又说有病了”雷财冷笑着讥讽说道,口中说,手里的长棍直接抽了下去。
雷财半路跟随赵进,没经过什么训练,还是董冰峰传授了他最容易掌握的棍术,这一抽实际上是有分寸的,因为那人手忙脚乱的闪避,居然还能躲开,只是被身后门槛绊了下,直接坐到地上,引起哄堂大笑。
这管家起身后就要关门,却听到有人扬声喊道:“不要关。”
声音不大,雷财却立刻听出是赵进的声音,他反应的很快,手中长棍猛地向门内戳去,想要关门的管家被刺中,直接坐在地上。
赵进和伙伴们走了过来,家丁们齐齐行礼,赵进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开着好,要不然还要砸烂了。”
“雷子,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赵进说了句,雷财面sè严肃的点头答应。
赵进和同伴们沉默的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仆役婆娘什么的都吓得瑟瑟发抖,连忙闪避,更有那护院打扮的人直接跪在一边磕头,没口子的说道:“不于小人的事,不于小人的事。”
“放火,把柴房点着,着火了就有人来救火,咱们就能出去,你们快去,快去”突然间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来,正是那李顺在叫喊。
赵进他们的脚步没有停顿,就那么直接走了进去,到了李顺居住的内院,能听到女人在哭天喊地,丫鬟跟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然后还有那李顺喊着放火的嚎叫,可一直等他们走近内院,也没见到火烧起来。
推开门进去,屋子里的哭声一停,随即声音变小了许多,在正堂那里大喊的李顺也停住了癫狂,呆愣愣的看着来人。
平时很注意修饰的李顺现在披散着头发,双眼赤红,身上胡乱穿着中衣,就和个疯子一样,但他清醒的很,看到赵进后就颤抖着向后退,满脸都是恐惧绝望的神情。
“赵公子进爷进爷”李顺连换了几个称呼。
“进爷,高家庄白送给进爷,云山寺还有好多产业,小的都可以做主送给进爷小的什么都可帮忙,进爷能拿下云山寺我手里还有三千两你若碰我,云山寺不会和你善罢甘休”在赵进他们的注视下,李顺渐渐被恐惧压倒,开始语无伦次。
“把无关人等都赶出去”赵进说了句,刘勇、吉香和石满强立刻向两边屋子走去,赵进向前两步,抬脚狠狠踹向李顺。
李顺根本躲不过,直接被踹翻在地上,捂着屋子蜷缩成一团,这时两侧屋子里响起惊叫,有女人惊慌的跑了出去。
陈旱跟着上去,一脚踢在李顺脸上,立刻满脸是血,王兆靖和董冰峰也咬着牙准备上前,正在这时候,赵进却开口说道:“不要打了,重伤不好看。”
那边李顺牙都被踢掉了几颗,满嘴是血,可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在那里呻吟着喊道:“饶命,饶命,小的一时昏了头,我愿意把家产全部奉送,饶命啊”
赵进却朝着卧房走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却拿着几尺布,像是床单之类的东西,然后搬来一把椅子,踩着椅子上去,将这条布挂在房梁上打了个结。
看到这个,大家都明白赵进要做什么了,赵进比了个手势,陈晃上前把李顺抓了起来,李顺还想挣扎,陈晃重重一拳打在李顺的肚子上,整个人立刻软成一滩,石满强上来帮忙,把这个人直接弄在椅子上,头颅套在那布绳结里。
两个人按着,李顺想动都动不了,或许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李顺的声音尖利了起来:“这么大的产业被你们几个毛孩子霸着,谁不眼红,我不动手,云山寺那些老和尚也要动手”
“你害死了我兄弟”赵进说了句,一脚踹开了椅子,李顺的身体猛地下坠,他的喊叫戛然而止,直挺挺的吊在了房梁上。
看着在房梁上摆动的尸体,屋子安静一片。
“鼠辈。”赵进恨声说道,随即领着众人出门。
“留三十个人在这里,在衙门的人过来之前,这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入,李家所有人都圈到一个院子里去,雷财去衙门报案,就说李顺勾结江洋大盗事发,畏罪自尽。”赵进开口吩咐说道。
除了雷财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指派人手,但赵进和兄弟们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各有人自觉站出来去忙碌。
“小勇,你让人去通知陈二狗和杀猪李,让他们现在就去货场那边等我。”赵进又开口说道,刘勇快步出去安排。
院子里李顺的家人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他们当然知道李顺的“自尽”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敢出声说话,生怕自己牵连进去。
赵进一行人昂然出门,天sè已经黑了,连远远观望的人都消失不见。
回到货场,却看着鲁大领着家丁看守在缴获的边上,他们知道这些东西贵重,各个脸向外站着,至于何家的那些俘虏,也都在寒风中冻着。
“东西搬进去,人放到库房那边锁起来,给他们点吃的喝的,周学智带到我那个院子来,他家人单独安顿,待遇好些。”赵进简单吩咐一句,回来和留守的家丁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独院里的屋子已经烧热了夹墙,屋内温暖如chūn,走入这个屋子,大家都沉默的坐下来,想想在十几天之前,大家还在这里笑着喝酒,一起烂醉,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天人永隔。
周学智随后被家丁们带来过来,他一进屋就忙不迭的跪下,此时周学智的脸sè比来时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他妻女的特别对待,让周学智放下了不少心
“大老爷真是熊有韬略,这些家丁森森然有大军气啊”周学智先说了句奉承话,但他也是真心这么认为。
何家的私兵,各处的江洋大盗,朝廷的官军,周学智也都看过,当初以为那才算强悍,但和赵进这边一比顿时显出了高下,一边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另一边令行禁止极有规矩,自然有这样的感慨。
赵进没有接话,在那里沉默了会,然后开口说道:“何伟远全家都是闻香教的信徒,心怀不轨,意图造反,李顺也是暗中信奉,全家入教,你明白吗?
听到李顺这个名字,周学智愣了下,边上的王兆靖却看出些门道,冷笑着说道:“何伟远还真不把你当心腹。”
这话听着刺耳,周学智脸上一僵,随即反应过来,这句话对现在的他大有好处,当即尴尬的说道:“何老贼思太重,很多事,学生也是参与不多。”
“我说的你只管记下,大堂上就这么招供,在这之前,你把城内何伟远的心腹传头都点出来,这个知道吗?”赵进继续说道。
周学智连连点头,开口说道:“闻香教的会务小人参与不少,这个知道,这个知道。”
那边有人名册和账本的箱子搬进来,名册找出来让周学智查找,赵进一于人到了里面的屋子。
“何伟远根本不把这闻香教当个要紧事,不然卖酒杀人的勾当周学智知道不多,闻香教教务他参与的却不少。”在里屋大家都有些放松,王兆靖坐在那里说道。
这时外面却有人招呼,大家能听出是雷财的声音,虽说雷财和赵进他们的关系也很近,可雷财知道自己的地位,平时做事很有分寸,这等赵进他们的私密地方,都要打过招呼,得到允许后才能进来。
刘勇把人领进来之后,雷财禀报说道:“衙门那边已经有公差和仵作去了
“你也辛苦了一天,去歇歇。”赵进点头说道,却发现那边雷财yù言又止,赵进情绪不高,却尽可能的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正事,他开口说道:“雷子,你先坐下,有话就说,自家人不用藏着掖着。”
“这里哪有小弟坐的地方。”雷财忙不迭的客气,刘勇看到赵进的表情后,站起把雷财按在椅子上,顺带说了句“大哥让你坐下你就坐下,让你说你就说。”
雷财满脸的感激神sè,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哥,衙门里那帮人麻烦的很,咱们就让他们过去接案验尸,万一回去弄出些对咱们不好的结果怎么办,小弟想,是不是请几位兄长的长辈出面说一下。”
自己上吊还是被别人逼着上吊,行迹上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赵进他们事先大摇大摆的进去,人死后大摇大摆的出来,而且还没有威逼着李家的人改口,漏洞太多,很容易让人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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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算账
他这边战战兢兢的说完,赵进点点头,看了看身边同伴后才开口说道:“雷子做事就是让人放心,难得的是想的也周全。”
雷财脸上满是激动,赵进继续说道:“雷子你说的都对,但这次我不想办做的那么万全。”
众人都看向赵进,赵进肃声说道:“以往咱们事事万全,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但总是少不了心怀叵测的贼人加害,这就说明咱们做的不对,太收着让人小看,那咱们改改,我这次就是要这么大摇大摆的做了,倒是要看看谁敢不服。”
大家都是一愣,这似乎不是赵进做事的风格,赵进扫视众人一圈,又开口说道:“不服的就把他们按下去!”
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又有人大声通报,说陈二狗和杀猪李两个人来了,这倒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吩咐人去喊需要赶路,那边人得了消息过来需要赶路,一点也没有耽搁,这才弄得前后脚过来。
陈二狗和杀猪李进屋的时候虽说没有跪下,可看着就跟爬进来的一样,腰弯的太低,谦卑到了极处。
作为城内的江湖头目,自然消息比一般人灵通很多,而且和公差的联系也密切的很,赵进他们在去往高家庄的官道上遭遇的事情,很多人知道的并不多,可他们却已经了解清楚了。
赵进一次次突破他们认知的极限,在这样的必死之局中都能脱身,实在是不可思议,而且赵进他们并不是逃回来,而是差不多杀光了敌人回来,这就不是寻常的可怕了,陈二狗和杀猪李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赵进,看着赵进的眼神与其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在看一个怪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进爷和各位爷都是前途无量。”杀猪李到底比陈二狗经历的多些,紧张归紧张,还是能说出句狗屁不通的奉承话。
“两件事,陈二狗明rì把城内云山寺的所有产业都查清,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杀猪李,你明天给徐州城内城外三十里内,所有有字号的角sè都通知到,让他们三天后来徐州城内排骨张聚会,以我的名义请。”赵进淡然说道。
杀猪李和陈二狗连忙点头答应下来,赵进又开口说道:“以后大事小情,只要是个消息就都报道小勇那边,如果有什么你们知道却没说的,你们自己明白会怎么样。”
两个人就差跪下磕头了,赵进这才摆摆手,这两人还没迈出门槛,赵进又说道:“明天各派三十个人出来,各出两辆大车。”
等惶恐之极的陈、李二人离开,赵进靠在椅背上,长吐了口气,边上的王兆靖突然开口说道:“何伟远和李顺想要谋夺酒坊产业,赵家叔父和陈家叔父都在城内,他们怎么就这么有把握,他们难道还要杀人灭门吗?”
大家都已经很疲惫了,因为这个熟悉的地方很安全,所以大家都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有几个人已经眼皮打架,但听王兆靖这么一说,顿时都凛然清醒。
“他们算计的那么清楚,肯定有了完备的打算,在这城内最大的是什么,最大的就是王法,恐怕他们已经把知州、同知和推官那边都已经买通,最起码送了好处,许了将来的红利,咱们今天这么做,必然会让他们忌恨,大哥,这个不能不防!”王兆靖沉声说道。
“人死灯灭,他们不会因为这个记恨咱们,但是咱们这两天大开杀戒,这个他们会来找麻烦。”赵进开口说道。
听赵进这么说,屋子里的人顿时紧张起来,但赵进神情平静的说道:“所以要敲打敲打,免得他们得意忘形。”
土豪盗匪,伙伴们并不害怕,真要对上无非就是分出个强弱,但官府这边毕竟有权威,大家本能的对王法对衙门有种畏惧,一想到要被盯上,都有些不自在,可看到赵进如此平静,大家也都安稳下来。
“天黑了,单独出去不安全,今晚一半人去酒坊,一半人留在货场,明早天一亮就各自回家,早饭时来这里,还有事要去做。”赵进开口安排。
众人点头答应,出门时赵进却把陈升和王兆靖叫住。
第二天,大家按照安排早早出门,然后在货场上聚集,赵进雇了二十辆大车,五十多个劳力,虽说是正月间,可穷人家也要吃饭,只要工钱给的足,都争先恐后的来,陈二狗和杀猪李也把各自的人手派了过来。
“石头和大香带着人一起过去,把大雷的尸体装殓,把其他人的尸体都带回来,记得装车前由咱们自己的人仔细搜一遍。”
这边石满强和吉香连忙领命,棺材之类的敲开个寿材店的门就可以,这个倒是不麻烦。
“小勇,你领着十个家丁,去城外买好草料,找几个懂喂马的人手,把昨天带回的那些马匹好好喂养,然后把马匹鞍袋里的东西全部搜检出来,带回这边。”刘勇连忙答应。
“冰峰你去大雷家,让他们家人去请孙家叔父回徐州,不管他们知道不知道,先不要说什么了!”赵进说这件事的时候话音越来越低。
这时候,陈宏小跑着赶了过来,平rì里他来这边一直是笑嘻嘻的,但现在也是绷着脸,赵进指了指库房说道:“昨天的东西你去点检入库,我让雷财带着几个人帮你。”
说完这些,赵进对陈升和王兆靖点点头,三个人一起离开货场,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赵进要去的地方就是云山行,云山行在城中偏东的位置,是徐州城内最大的商行,粮食、盐、布匹等大宗货物、金银玉器、丝绸锦缎,各sè杂货,这家商行也都经营。
云山行并不是一家店面,而是半条街,各个店面各有专营货品,城内商业凋敝,一来是运河改道,客流减少,另一方面则是这云山行的竞争,云山行不仅财雄势大,更有种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所以到现在,徐州这边如果没有些背景,贸易根本做不起来。
“这条街倒是比别处热闹。”来到云山行所在的地方,赵进说了一句。
实际上他们一过来,这条街就立刻不怎么热闹了,路上行人,店里掌柜伙计,认识赵进的人不少,即便他们对城外发生的杀戮不清楚,可李顺昨天的“上吊自尽”他们却都听说了。
看着赵进大摇大摆的过来,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不少,各个敬畏的看着赵进和同伴们走过去。
赵进他们的目的地是云山行总号,一个特别宽敞的门脸,半条街的店铺门面,只有这个门前挂着“云山”两个大字o
“我是赵进,要见薛晓宗。”对迎上来的伙计,赵进冷冷说道。
听到赵进这个名字,伙计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转身就朝着里面跑去,他这个反应,店里面其他的客人也都是向外走,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伙计们惊慌失措的靠在边上,掌柜、账房一干人恨不得猫在柜台下面。
赵进他们只来了三个人,赵进没有拿长矛,陈升挎刀,王兆靖佩剑,三人脸上都有疲惫神sè,可即便这样,依旧镇的周围不敢妄动。
没过多久薛晓宗就在几名壮汉的护卫下走了出来,赵进从前见过这薛晓宗,白白胖胖的年轻人,看着就是从小养尊处优,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样子。
还没等赵进他们开口,薛晓宗颤抖着声音先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他身边站着五个壮汉,这五个人手里拿着腰刀和铁尺,样子颇为凶恶,但这丝毫没有让薛晓宗胆气变壮。
“从去年正月开始,云山行每月赚到的利润,我要拿五成,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把去年一年积欠的补交上来,以后每月初五,把利润折合成现银或者米面送到我那边去。”赵进朗声说道。
胆怯归胆怯,一听这个要求,薛晓宗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不光是他惊愕,整个店面里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各个目瞪口呆,张嘴就要利润的五成,还要把去年一年的补交上来,这分明就是抢劫。
这赵进虽然是城内大豪,也算一方的人物,但云山寺却是整个徐州地面最大的势力,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要,而且赵进昨天弄死了二掌柜李顺,今天就敢这么开口?难不成是疯掉了?
那边薛晓宗鼓起了勇气刚要开口,赵进又开口说道:“把我的话告诉你爹,徐州城内所有云山寺的产业,不管明的暗的,都按照这个办,后天太阳下山之前,把银子交过去,不然的话,这些产业就是我的。”
“你……”这话却不是薛晓宗喊出来的,赵进这番话让店铺里每一个人都愤怒异常,有人开口就要喝骂,只是话到嘴边才想起赵进的威风,说了一个字就不敢说了。
“凭……凭什么?你害……害死李顺,还想谋夺我云山行的产业,你还有没有王法,我要去衙门告你,我要……”这边薛晓宗才壮着胆子说了几句,被赵进看回来,身子颤了下之后,立刻不敢出声了。
第二百零三章 报官
“你可以不交。”赵进回答一句,摆摆手向外走去。
店里的人又是愕然,这位小爷就这么走了,这也未免太过sè厉内荏。
等赵进的身影从门前消失,薛晓宗才从愕然中反应过来,愣了会后,大声说道:“他一定是怕了,一听本大爷说告官,他立刻就怕了,快去给我请个讼师过来,我要写状子告他,快去。”
一名伙计连忙离开店铺,薛晓宗兴奋的回到店铺后面的宅院,喊过来一名家仆说道:“去李顺家看看,如果几位弟妹没事了就快点接过来,我要好好安慰她们一下。”
其实并不是把状子递进去,官员马上就开堂审案,要先交给门前值守的差人们,然后交到六房书吏那边,最后才会传到知州这边来,中间往往还要过一遍师爷的手。
熟悉衙门的人都知道,知州大人在第一任九年的时候还算勤勉,每rì早起处理公务,留任之后就懈怠了,每rì起得很晚,起来后还要喝茶静心,中午还要小酌两杯,下午才会问问公务。
所以头天晚上的消息和上午过来的状子,一层层走完手续后,都会递给王师爷,让王师爷看时机送过去,正月间衙门上下都休息,要到正月十六才开衙,想要办案递状子,更要加倍花钱。
谁都知道这么折腾下来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懂行的人都会给知州大人的长随塞个红包,劳烦这位去提醒下,吹吹风。
说起来正月初九到正月初十,知州大人的心情都不错,心情不错的原因大家也都知道,因为云山行的掌柜李顺过来拜访,而且下了重礼,招财进宝,换到谁心情都会不错,但正月十二早晨,长随和知州大人说了个消息,知州童怀祖的心情顿时大坏,晚上喝酒就多喝了不少,第二天起不来了。
差不多到午饭时候,知州大人才勉强起身,知州童怀祖很喜欢汉井名酒,这酒喝多了倒是不头疼。但不舒服是一定的,所以后厨做了点清淡的饭菜,吃饱了之后又补了会觉,去二堂的时候,太阳已经很偏西了。
童怀祖坐在二堂不是为了办理公务,而是为了喝茶,内宅两个小妾斗的厉害,让他也不得安生,反倒衙门里清净。
他一过来,王师爷也只能过来,就把公文状纸什么的放在身前处置,看着这些,童怀祖满脸不耐烦。
“一任九年,这又是九年,任满之后不知道去何处,本官这个年纪,接下来还不是去做个闲散官,虚度光yīn啊”童怀祖叹气说道。
王师爷只是笑,知州从五品,任满之后没有特殊情况变成正五品,按照童怀祖靠后的进士名名次,估计也就是去些没油水的府衙里做没油水的差事,那时候升迁还不如不升,一州知州进项丰厚,说一不二,这才是真舒服。
这童怀祖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上一任九年做的还有分寸,这一任就不怎么考虑吃相了,奈何运河改道之后,徐州这边油水越来越少,这让童怀祖极为恼火,所以搜刮的力度越来越狠,原来不收的现在也笑纳了。
对此王师爷乐见其成,因为太多的事情他是经手人,童知州赚得多,他这个经手人落下的也就越多。
正感叹的时候,童怀祖的长随脚步匆匆的走进来,先对王师爷打个招呼,然后凑在童知州的耳边低声说话。
本来童知州在那里悠然抱怨,听到这个禀报却直起身子,皱眉问道:“你说的可当真吗?”
“千真万确,都说是他们进去之后又出来,他们进去前还好好的,出来之后,李掌柜就吊在房梁上了,满脸是血,牙都被打掉了几颗”
“混账还有没有王法”知州童怀祖重重的把茶杯放在桌上,怒声喝道
长随知趣的退到一边,童怀祖没理会满桌飞溅的茶水,直接转向王师爷说道:“王先生,让陈武他们去抓人,光天化rì之下居然逼死良民,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大明朝廷,分明是反了”
听他提起陈武这个名字,长随连忙凑上前说道:“老爷,陈武的儿子陈晃昨晚也去了那李顺家。”
“你不说本官还忘了,这伙纨绔狼狈为jiān,作恶城中,王师爷,去找别的捕快,撤掉那陈武和赵振堂的差事,一并下狱,若没有他们的纵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恶果。”童怀祖怒声说道。
王师爷连忙弯弯腰,不过脸上依旧有迟疑的神sè,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望山老人那边?”
这说得是王兆靖的父亲王友山,这样顶级清贵的人物,又和南北两京的官场士林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当然要考虑到。
听到这话,童知州先是一愣,随即嗤笑说道:“不必理会,王友山京里的靠山倒了,谁还在乎他这个回家的七品,他那个有辱斯文的儿子就不必抓了,如果王家还是不知好歹,本官可就顾不得士林的情面了,快去”
知州童怀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王师爷不敢再说,连忙答应后出门。
这边王师爷一走,亲随上前来低声说道:“薛少东那边说了,如果老爷抓了赵进下狱,他这里还有重谢。”
童怀祖yīn着脸点点头,沉默了会又开口说道:“等下你去问问,他想不想吃下那个酒坊,如果答应,还按照李顺的那个规矩办在李顺答应的那个上再给本官加一成”
亲随连忙答应,知州童怀祖脸上出现了些笑意,他身为徐州地方官,怎么会不知道飘香酒坊的红火和盈利,可这个聚宝盆除了给知州衙门送些酒之外,其他再无孝敬,偏生这帮年轻人不是寻常百姓,手里也有武力,又有方方面面的关系,轻易奈何不得,这边也只能于看着眼馋。
但那天城内豪商李顺突然提出个建议,说那飘香酒坊如果能到他手中,知州大人在转让过户的时候照顾一二,就愿意给知州大人一成五的分红。
这个建议虽然很突兀,但知州童怀祖也能大概猜测到要发生什么,不过他却知趣的装作不知,只等着坐享其成,每月一成五也是千把两银子,想想多了这么多进项,做梦都能笑醒,但高兴了没几天,就有赵进城外遇袭却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回来,到手的银子飞了,知州童怀祖当然不会高兴。
可他也没想打赵进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居然在城内大摇大摆的把人吊死,而且直接说对方上吊自尽,这实在是太过狂妄,眼里根本没有官府,也没有他这个知州的权威。
不过刚才下令抓人,然后又得了云山行大掌柜薛晓宗的消息,知州童怀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做些事,如果抓了赵进定罪下狱,同样可以没收飘香酒坊,自己同样能够得到好处,而且可以得到更多。
想到这里,童知州的心情又是愉快了起来,亲随给他重新换上热茶,这才出门传话,这边亲随没有离开太久,王师爷脚步匆匆的走了回来。
王师爷的脸sè不怎么好看,走近之后开口说道:“东主,捕房那边只有两个老差人值守,其他捕快带着人全城缉拿闻香教匪”
“混账谁让他们去捉拿邪教的,这不是给本官的考绩抹黑吗?这就把那个陈武撤了,这么多捕快出动,本官居然一无所知,当真是没有规矩了”听到王师爷的禀报后,童怀祖当即大怒,直接拍着桌子咆哮出声,说到最后他感觉不太对劲,因为王师爷始终是站在那边没有动。
“王先生,你还愣着于什么,还不快去传令。”童怀祖刚才的好心情也彻底消失,很不客气的催促说道。
官员和师爷之间,实际上是雇佣,但表面上还有平等顾问的意味,大家面子上还要过得去,童怀祖现在也不讲究这个了。
没想到王师爷还是没有动,站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说道:“东主,您还是出去看看的好。”
“本官出去看什么?”
“赵进他们就在衙门外面,说要求见东主。”王师爷说话总算流利了不少
知州童怀祖先是一愣,随即朝着椅子里一缩,开口问道:“他他来于什么,难道要杀官造反吗快去叫人”
一想到衙门里的捕快全都不在,童怀祖的脸sè变得煞白,身子都在颤抖,心想这难道是事先做好的局,对方真要造反,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那边王师爷又迟疑着说道:“他们言辞还算客气,说是有事要禀报大人。”
不知不觉的,王师爷也换了称呼,童知州这才略微放松些,沉默了会又说道:“本官可不可以不出去。”
王师爷眼神闪烁了下说道:“大人倒是不必担心安全,不过学生觉得大人还是出去看看的好。”
童知州坐在那里愣了一会,突然间站起来,咬牙说道:“本官就不信了,郎朗乾坤之下,真有人敢做什么违法悖逆的勾当,出去看看,你先把后宅的壮健下人喊上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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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王法如此此用
正月里的知州衙门没什么人办公,各房留守的小吏公差有的回家,有的中午喝完酒呼呼大睡,整个衙门倒是安静的很。
从后宅喊来了六个青壮,这些青壮仗势欺人还可以,要见真章却不能,他们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就这么一路走出了衙门,穿过大堂的时候,几个人都在抽动鼻子,说怎么这么大的石灰味道。
从衙门大堂的侧门出去,先出去的那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跟着他的那个差点碰到,不耐烦的推了一把,然后第二个人也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是呆呆的看着外面,走在倒数第二位的童怀祖很不耐烦,板着脸说道:“一个个疯傻了吗?快让开”
他声音不低,外面那几个青壮也听到了知州的吆喝,他们都是身子一颤,然后开始颤栗起来,脸sè都变得惨白。
童怀祖低头向外走,没注意到这个样子,等迈过门槛站在大门前,他也呆住了。
在知州衙门大门前的空地上,一具具尸体在那里整齐摆放,尸体上都有这样那样的伤口,有的人更是残肢断臂,看着极为可怖。
身在官府,童知州也见过死人,也去过凶案现场,但那些不过一具两具尸体,可现在大门前宽敞的空地上被尸体摆满了,这样的场面看在眼中,就是极为震撼和恐怖了。
天气寒冷,尸体被冻的很硬实,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散发,可站在台阶上的知州等人,总觉得一股股尸臭飘过来,让人想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个干净。
在平铺尸体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整齐的队伍,横排竖列都是笔直,人和人的间距都差不多一样,每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手中拿着长矛,面无表情的肃立。
尸体吓人,这队伍震人,童知州看了眼之后,觉得眼皮直跳,居然不敢再看,好像那边很刺眼的样子。
童知州好歹在衙门里经历过这么多事,还算能沉得住气,跟着出来的六名青壮各个颤抖的好似筛糠,而走在最后一位的王师爷根本没从偏门出来,想来刚才已经被震撼过了。
真正沉下心神就会发现尸体不过百具,那队列也就是百人方队,如果过往远了看看,还能看到探头探脑的闲人们,甚至有人已经爬上了院墙和屋顶,真正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这些人倒是从来不会怕。
“大人,这些盗匪伏击本号商队,本号商队折损二十人,杀伤贼匪百余人,特来这边报备,请大人点验。”
或许是一出门的时候所看到的场面太过震撼,知州童怀祖都没注意到赵进他们站在台阶边上,尸体之前。
听到赵进的声音,知州童怀祖吓了一跳,身子颤了下才镇定下来,本想着做出些官威,却没想开口就说道:“这些都是你们杀的?”
声音有些发抖,这时不仅外面的闲人在看,在童怀祖身后也有人低声惊呼,原来是衙门里值守的小吏和公差们也赶过来了,把大门轻手轻脚的打开,在童怀祖一于人身后张望个不停,童怀祖根本顾不上这个。
“回禀大人,不全是小的们杀的。”
这句话说出,童怀祖觉得松了口气,没曾想赵进继续说道:“一百零二具尸体,小的们杀了九十几个,其余的是家父那边所为。”
这个数目字一出,童怀祖身后又是一片惊呼,童怀祖更是打了个冷战。
“大人,此事小的已经查明,是本地邪教头目勾结盗匪所为,小的突袭那头目巢穴,斩首邪教头目,缴获铁证以及邪教教匪名单,方才这名单已经交到捕房,捕房捕快正在全城搜捕。”赵进沉声禀报说道。
知州童怀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出来,现在只知道点头,拼命想要挤出个笑容来,看起来却像哭一样。
还没等他说话,在平铺尸体的一侧路口有些sāo动,在那边探头探脑的闲人们慌忙闪开,方帽黑衣的捕快和差役们出现了,走在前面的人正是陈武和赵振堂,后面捕快差人们抓着二十几个人,各个哭喊不停,差人们不时拳打脚踢,高声喝骂。
这倒是衙门公差的一贯做派,等他们看到空地上的平铺尸体和整齐站立的长矛方队之后,情不自禁的把声音放低了下来,不要说他们,连被抓的犯人们也都安静了。
公差们从尸体的间隙走到前面,为首的陈武和赵振堂瞥了赵进他们一眼,然后躬身禀报说道:“老爷,方才接到急报,抓获邪教教匪二十余名,云山行二掌柜李顺昨夜自缢身亡,仵作也已经验看过了,的确是自尽身亡。”
听到这个,童怀祖只觉得心里腾地一股火冒出来,直顶到嗓子眼,就在他想咆哮发作的时候,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下,仔细看过去,发现是远处的矛尖反shè夕阳的光芒,看到遍地的尸体,看到远处那方队,童知州又硬生生的把火气压了下去,僵硬着说道:“好,好,你们也是辛苦,本官知道了。”
“这些大盗的尸体,还请大人安排点验。”赵进在下面又禀报说道。
知州童怀祖看过去,发现那边赵进目无表情的看回来,童怀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好歹沉住了气,木然说道:“陈武,你去刑房和捕房那边安排,快些点验尸体。”
身为总捕头的陈武慌忙答应,转身吩咐众人把抓来的人犯送进监牢,然后快步进去叫人,其实不用他叫,刑房值守的书办和小吏正在那边看热闹,连忙迎了上去。
没多久,又有更多的人从衙门里走出来,拿着画影图形对照,仵作验看伤口,这都是熟门熟路的勾当。
“疤脸张三”“独眼”“。草窝子的”“蒙山虎”
随着验看,一个个有显著特征的大盗被认出来,更何况这草窝子曾经杀过官面上巡检,更是有悬赏缉拿。
看到后来,点验尸首的公差们脸上都有兴奋神sè,这些尸首代表着功劳和悬赏,按照衙门的规矩,这是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
公差们有好处,童知州更有功劳,他的脸sè也缓和了些许,没想到这时赵进身边的王兆靖地上了一张状纸。
“学生这里写了张状子,还请大人看过。”王兆靖身上有秀才功名,在官员面前不必那么谦卑。
童怀祖皱着眉头接过,就站在那里大概一看,还没看到具体什么内容,却听到一阵嚎哭喊叫,抬眼看过去,发现又是几十名老弱妇孺被押了过来,这些人却不是公差押送,而是那些手持长矛的青壮押着。
“这是”童怀祖开口问道。
“请大人看状纸,有劳大人了”赵进淡然说了句,抱拳就算打过招呼,随后招呼伙伴们离开,那边的方队也跟着离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丝毫没有对知州的客气和恭敬,童怀祖的脸sè很不好看,不过他心里却轻松了不少,方才赵进他们站在这边,加上远处那个长矛方队,童怀祖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压力实在太大,等赵进他们一走,满地的尸体也算不得什么了。
赵进他们虽然走了,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墙头上都已经坐满了人,但这一片一直很安静,这么多死人,而且还是被杀死的人,让人没胆气大声说话。
“欺人太甚”知州童怀祖脸sè铁青的拍案怒吼。
回到内堂,童怀祖展开那张状纸看起来,状纸上说的很简单,何家庄上下都是邪教匪类,请知州大人明正典刑,斩首
震慑宵小。
这状纸根本不是状纸,而是命令,让童怀祖把何家庄这些人全部杀掉。
身为地方官,杀人过多也影响考绩,会被认为是不爱护百姓,民间不靖,会影响天和,而且杀人过多,不光官面上过不去,就连地方上的士绅也会心存不满,上面过不去,就影响升迁,下面不满,就会各种不顺。
而且通过官府斩首,别人只会埋怨官府,而不于赵进他们什么事,这让童怀祖怎么不勃然大怒。
“王师爷,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有没有王法,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居然嚣张横行到这样的地步,本官要去抚台大人那边去告他,去道台大人那边告他,请朝廷兵马剿灭这股匪类。”童知州一边怒吼,一边把手中的状纸抖动的哗哗作响。
听到这话,王师爷接过状纸来浏览一遍,非但没有附和,反倒苦笑着说道:“东主,那赵进送来了一应证物,还有人证口供,这铁证如山,不杀也是不行。”
“什么?”
“的确是那闻香教烧香拜神的东西,还有那何家庄的幕僚招供,咱们自己抓的那些人也都是证据确凿,东主,这个,不杀不行。”王师爷苦笑着回答道
童怀祖愣在那里,杀多了遭人嫉恨,但该杀不杀同样是大错,如果被人攻讦为勾结匪类,那就更是天大的麻烦了。
“这这不是借本官的手杀人吗?”童知州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第二百零五章 此后处处
王师爷沉吟了下说道:“东主,那王友山在京城里没了依仗,可这件事一封信过去,肯定会有人盯过来,到时候."
童怀祖的脸sè更苦,这种事被捅到京师,自己这官就不要做了,自家觉得这知州无趣枯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个实缺官位。
“东主,如今是虎狼在侧,不能有丝毫的大意,赵进那人年纪虽小杀业却已经极重,这以少胜多,几十人上百人都被他杀的干净,手下又有那么多壮丁,怎么能得罪的起,万一惹怒了他,这衙门就是个纸糊的,能挡住什么?”王师爷的声音越说越低。
知州童怀祖又是打了个寒战,刚要说话,方才出去那亲随却回来了,这亲随满脸晦气神sè,也不管王师爷在,直接抱怨说道:“那薛晓宗太不是东西了,刚才还说好的东西,现在却不认了,居然宁可花银子也要把状纸收回去,脑子坏了吗?”
他这抱怨说出口,却没有得到回应,诧异的抬头看过来,那边王师爷冷笑着说道:“你这一次都是在后门进出吧?"
这长随点点头,王师爷冷笑着又说道:“不如你去正门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王师爷这yīn阳怪气的态度让这长随有些恼怒,刚要说什么,童怀祖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猛地砸了过来,口中怒骂说道:“你这杀才,如果不是你收了银子,什么事情都拿到本官这边来,又怎么会多这么多尴尬!”
长随敢跟王师爷项,对主家却不敢怠慢,急忙跪倒请罪,那边王师爷连忙上前劝解,心里却在冷笑,刚才出去的时候赵振堂拽着他说了两句,又许了三百两银子的好处,大家都在衙门里做公,很多事心知肚明,一点就透。
“大哥,直接送银子给知州多少,为什么要给那王师爷。”赵进他们已经回到了货场那边,王兆靖不解的询问。
赵进将外袍脱下,开口回答说道:“不管给那知州多少银子,那知州也觉得理所当然,下次还要更多,今天让他看了咱们实力,他就应该知道好歹分寸,乖乖把事情办了,至于给王师爷银子,咱们总要在知州这人身边有个眼线。”
随手把外袍挂在一边,赵进对陈升说道:“大异,什么草窝子、蒙山虎之类的,衙门里的悬赏一定不少,我们要三分之一,其余让衙门自己去分。”
跟陈升交代这个实际上就是让他带话给总捕头陈武,大家自然熟门熟路。
正说话间,外面有一名家丁通报说道:“老爷,云山行一名账房先生求见。”
大家一愣,心想威逼的是大掌柜薛晓宗,怎么来了一名账房,赵进皱眉让这账房进来。
账房先生是个瘦子,态度战战兢兢的,声音都打着颤,一进门先行大礼,站起来后连头都不敢抬起,结结巴巴的说道:“几位大爷,我家掌柜说了,明曰上午,积欠的银子就会送到,请各位放心。”
说到积欠的银子,大家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上午去云山行要的那一份,吉香冷笑着说道:“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云山行走不见死人不落泪。”
事情到这里,大家都明白的很,想必云山行的人也在衙门门前看到了那百具盗匪的尸体,也看到了森然肃立的长矛方队,在这样的震慑之下,那里还敢硬顶,急忙跑到这里把上午那些条件应承下来,唯恐赵进他们借此发作,至于急忙去衙门撤回状纸的事情,赵进他们就不知道了。
“薛晓宗自己怎么不来?”陈舁闷声说道。
“我……我家大掌柜突然染上了风寒,浑身冷的厉害,正躺在床上养病,不能外出,失礼之处还请进爷您多多见谅。”云山行的账房先生颤抖着声音说道。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薛晓宗被吓得不敢出门了。
赵进哂笑一声,开口问道:“我当时和薛晓宗说,云山寺在城内明的暗的产业,今后都要上缴五成利,这个事情怎么答复?光说云山行就可以了吗?”
账房先生满脸都是无奈的笑容,又是躬身说道:“进爷或许不知道,城内各处产业,只有云山行走大掌柜自己的产业,其余各处都不相干,有的连来往都不来往……”
看着赵进的脸sè板起,这账房先生说话又不利索了,到最后只是干笑着说道:“小的一定会通知到,至于他们怎么做,小的真心没办法保证。”
赵进摆摆手,这账房先生如逢大赦,连忙告辞出去了,至于出门前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的事情,屋子里根本没人去理会。
这账房先生在的时候,他那种战战兢兢,大家只当做他插科打诨,屋子里的气氛还轻松些,他这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重新归于沉闷。
大家就那么沉默着,也没什么话好说,甚至也没有彼此交换眼神,好像都在发呆,就这么闷闷的过了一会,赵进才涩声开口说道:“大雷的父亲估计要大后天到,先找家专做白事的,把该办的都艹办起来。”
那边刘勇答应下来,赵进站起说道:“大家散了吧!回家报个平安,好好休息一下,酒坊那边还是要盯紧了。”
大家都是站起,有些无jīng打采的回应,临到陈升出门的时候,赵进却把陈升叫住,低声说道:“这几天别急着睡觉休息,或许晚上找你有事。”
陈舁点点头,闷不做声的走了,别人有家回,刘勇就是把货场和酒坊当做自己家,赵进在屋子里安静了会,出门之后看到刘勇正在督促家丁们整备,这些天家丁们出动的次数不少,内务上难免懈怠了些。
看到赵进出门,刘勇连忙上前说道:“雷子那边去寿材店了,很快就能艹办起来,这边有我看着,大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赵进走出两步,停下来回头问道:“小勇,你愿意跟我做这些事情吗?”
刘勇一愣,连忙回答说道:“当然乐意。”
“可这不是孩子们的玩笑把戏,而是要出生入死。”赵进这话像是在问刘勇,又像是在问自己。
刘勇挠挠头笑了,没什么犹豫就回答说道:“若没有大哥领着我做这些事,现在我也就是跟着那铜头在街面上厮混,且不说什么吃饱穿暖,没准那一天动手挨了刀子,连个治伤的银钱都没有,死在街边墙角的,哪能和现在比,小弟有时候想想,真跟做梦一样,出生入死也值了!”
说完这句话,刘勇看看赵进,又扭头看看库房方向,开口说道:“大哥这边没别的事,我去库房那里帮忙了,那么多东西要入账,二宏忙不过来。”
赵进微微点头,刚才刘勇的言语,让他有点发愣,刘勇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叫了十几个家丁过去了。
吉香全家都搬到货场这边,石家因为有个铁匠铺子,所以还住在外面,而且因为赵进他们的关系,铁匠铺子的生意颇为兴旺。
石满强回家也没得闲,总是要去前面的铁匠炉上帮忙,他自己也愿意过去做活,不然总是被弟弟妹妹纠缠着。
“大哥,你真的杀了一百人吗?”以往来到打铁铺子这边,弟弟妹妹就不跟着了,今天则不一样,弟弟直接跟过来了,嘴里一直不停的问,最小的那个妹妹则在门后探头探脑
“兔崽子,念私塾就不见你这么有兴致,滚出去!”一声吆喝,石满强的弟弟慌忙从后门跑了出去,那个妹妹也吓得不见踪影。
自从石家曰子变好后,石父就让石满强的弟弟去私塾读书,想要取个功名之类的,石满强的二弟颇为勤奋,而三弟则根本读不进去,整天乱窜,而且还很想去徐安商行去当家丁,为这个被父亲和哥哥打了好几次。
弟弟妹妹一出去,石满强也松了口气,平时和弟弟妹妹吹嘘下自己的战绩,也是乐事,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一来那场大战他没参与,二来孙大雷的死让他心存内疚。
他把铁锤交给身边的学徒,跑到隔间的库房里,翻检了一会,闷声闷气的问道:“爹,那几身甲胄在那边,怎么就剩下些零碎东西了。”
“打出来你们也不穿,就这么丢在这里,我寻思着换些好材料,也给你置办上一身。”石满强的父亲在外面回答说道。
按照赵进图样造出的铁甲,已经打造出来六套,不过这东西开始穿着威风,但没办法曰常穿戴,新鲜劲过后,大家都把铁甲放在了石家这边,在铁匠铺随时可以保养,而且赵进经常想出些新的点子,铁匠铺直接改进。
官道上的伏击战斗,赵进这边的死伤主要都是敌人弓箭造成,而且弓箭shè击的部位都是相对容易瞄准的身体,石满强就想起了这些铁甲,如果穿在身上,就能防护下来。
石满强听到父亲的话,纳闷的走出库房说道:“都是好钢好铁的,还要换什么好材料。”
第二百零六章 人心不同
“你懂个鸟,胸前背后那两块铁板,太脆了不行,那就是个锅,太重了不行,你们背不动,要用熟铁和好钢在铁砧上一点点敲出来,这样才能防住箭shè矛刺。”石满强的父亲呵斥了几句。
石满强这才注意到两块铁砧上都放着两块铁板,铺子里的铁匠正一锤锤的砸下去,每次锤头抬起都不高,落下的声响也不大,石满强在铁匠铺做过活,对这个也明白,这样才能保证打出来的东西有韧xìng。
“满强,你干的事情风险不小,你自己要小心。”石满强的父亲闷声说了句,石满强点点头。
“可我也跟你讲,咱们家受赵公子的恩情,你又是赵公子的兄弟,该上就要上,别当孬种!”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石父的声音很清晰。
石满强一愣,缓缓点头,石父朝着手心吐了口吐沫,拿起铁锤替下了一个人,抡起砸下,又是说道:“大雷那孩子jiān猾算计,我看不上的,没想到却是个好汉。“
这句话在打铁声中不是很清楚,石满强一直在揉眼睛,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陈升到家之后,他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家里的好好rì子不过,非要去外面打生打死,你自己不学好,连带着你弟弟也不挨家,中午饭都不回来吃了,陈升本来就不太善言辞,一直说不出什么解释。
而且陈升的母亲说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哭,说辛苦养你这么大,万一有个好歹的可怎么办,这让陈升更无可奈何,结果这边动静太大,陈升的爷爷陈鹏过来了,进了屋子之后陈鹏直接板起脸训了儿媳妇一顿。
陈家就是陈鹏最大,陈升的母亲也不敢在公公面前造次,哭着下去了,陈鹏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担心的,只是开口说道:“你们几个小子的战绩,放在戚大帅军中都可以论功行赏了,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当时你不怕吗?”
“弓箭shè来的时候,孙儿顾不上害怕了,大雷死掉,孙儿只想着杀光那些杂碎,忘了害怕。”陈升闷声说道。
陈鹏知道自己孙儿从不撒谎,他静静的看了会,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你未必能当上这个总捕头,可做个有官身的捕快不难,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我让你学武,让你去外面历练,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险地,你”
老人话说了半截就没有继续,陈升则是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脚边的地面,就这么安静半天后才开口说道:“孙儿现在觉得那些没意思了,在林子里挥刀冲上跑下,砍死一个个贼人,孙儿觉得很痛快”
话也是半截,陈鹏仰天长叹,也没有继续,站起来走了出去,陈升看着祖父的背影,突然觉得祖父比来时老了不少。
“陈武回来,让他先去见我。”外面传来陈鹏吩咐下人的声音。
陈武中午也回来了一次,与其说回来吃午饭,倒不如说特意回来看看儿子,一回来就去了陈鹏的小院,在那边呆的时间不长,出来后就和陈升说了一句话:“我是老赵的上司,老赵儿子却成了你的上司,这叫什么事。”
说完之后也没说别的,又匆匆忙忙的去了。
吉香回到家,其实就是在货场的一个宅院里,吉香的母亲想来说什么,却被吉香的父亲喝止。
他疲惫异常,但还要去酒坊那边看着,换完衣服后坐在椅子想要歇会,没曾想却睡着了,朦朦胧胧听着好像自己母亲在哭,还听到自己父亲叹气说道:“你想开点,咱们家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就和家丁一样,何况那边还把小香当兄弟,豁出命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咱家得识趣,反正又不是这一个儿子”
吉香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醒来后看到父母都在照常忙碌,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吉香也不知道那些话是梦里的,还是真正听到,不过他也懒得追问,急忙去了酒坊,所以吉香没有发现,他离开家门之后,他母亲才开始进了屋子抹眼泪。
董冰峰上午骑马回家,谁也没想到下午他骑马又回来了,董家在城内也有住处,董冰峰没有去那个住处,反而去了孙大雷家,站在门前发愣了半天,孙家下人都知道了孙大雷的事情,孙大雷手面大,不计较,跟留守的下人们关系都不错,现在孙家这边也是很沉闷的气氛,不过他们也知道董冰峰是自家少爷的好朋友,看到站在门前,连忙向里面请,董冰峰没有进去,却蹲在门前哭了。
哭完之后,董冰峰直接去了酒坊那边,吉香一问才知道,敢情董冰峰回家之后家里人就不让他出门了,说要给他说门亲事,让他老老实实的成家立业,董冰峰不敢顶嘴,却上马跑了出来。
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王兆靖回家后没有人来打搅,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眯了一会,却起身去了书房,翻出好多本书来,然后去了前院见自己的父亲。
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规矩比寻常人家大好多,父子之间见面也礼数,少不得要让人通报一声。
王友山一般都是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王兆靖进书房的时候,王友山正把手上的书本放下,面沉似水的转过身来,如果王兆靖细致一些,就能看到这本礼记才刚刚翻开第一页,这本书王友山早就翻烂了,倒背如流都是有的,怎么会从第一页开始看。
不过此时的王兆靖也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注意不到这个,他躬身行礼,然后开口说道:“孩儿在外面闯祸,让父亲大人cāo心了。”
“我说过,你自己选了自己的路,为父不会说三道四。”王友山淡然说了句,说话时却一直在王兆靖身上打量,看到的确没什么伤口,明显是松口气的样子。
王兆靖直起身后有些沉默,王友山摇摇头说道:“还真是没想到,那赵进居然骁勇如此。”
若是平常王友山夸奖赵进,王兆靖会跟着高兴,可这次却这样的反应,这让王友山颇为意外,王兆靖在那里愣了会,深深一揖说道:“父亲大人,孩儿今后想要在学业上多下功夫,今年乡试若是不成,就沉下心好好做学问,总会有所回报。”
“哦?你那些兄弟和朋友呢?”王友山诧异之后,淡然问道。
“那边那边还和从前一样,只不过孩儿要在学业上更多用心了,功名仕途方是正路。”王兆靖开始还有点磕绊,越说到后来越是顺溜。
王友山看了自家儿子半天,眉头微微皱了下,开口问道:“这是你真心话吗?”
“回父亲大人,这是孩儿的真心话”王兆靖说到这里也是打了个磕绊,但还是继续了下去。“孩儿越回想那rì官道上和树林间,就越觉得心胆皆寒,孩儿想自己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如果就那么在荒郊野地,死于草莽盗匪之手,这一生实在是不值。”
王友山点点头,却叹了口气说道:“今时不同往rì,徐州文气衰弱,科考那关你倒是能过,乡试那边真就不好说了,世态炎凉这个词,你也应该明白含义。”
因为南北直隶参加乡试的学子太多,所以在这之前,督学御史要先举行一次考试,筛选一遍,择优参加乡试。
“请父亲大人放心,虽说京师那边的长辈故去,不能关说,可孩儿相信,这等大考,也要考虑真才实学。”王兆靖的心思很坚定。
王友山摇摇头,只是开口说道:“你的心思为父明白了,其他的事情为父想想办法,你好好读书就是。”
书房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王兆靖施礼退出后,王友山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却让人喊那位河叔进来。
那位河叔进来后,王友山皱着眉头问道:“那rì激战你问清楚了吗?小靖这边可曾怯懦畏惧?”
听到这个问题,河叔也有些诧异,回忆了下才摇头说道:“赵公子那边都没有细说,但那些尸首小的也看过了,的确都是少爷他们所杀,死在少爷手中的不下十个,少爷用剑杀人,伤口和别的差别不小。”
王友山又是摇摇头说道:“原来不曾胆怯退缩,怎么事后却这个样子?”
河叔听到这个,脸上露出笑容,低声说道:“老爷,人遭逢生死大难,总会多想,少爷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想通了就好。”
王友山脸上也有了笑容,开口说道:“读书也好,只是此时去读书,有些可惜了,兆靖还是天真了,还以为如今这功名路上要真才实学,真是笑话。”
他话里带着些辛酸讥嘲,这次河叔没有接话,不过他大概能猜到,王友山所说的可惜,并不是说从前读书时间太少可惜。
赵进回家后本来想着会被母亲埋怨,没曾想何翠花一句话没说,但赵进也清楚的看到,自己母亲眼圈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让他换衣服的时候,嗓音沙哑异常,本来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家里沉默,可这样的情景让赵进心里更不舒服。
第二百零七章 州衙大牢
午饭的时候,何翠花还是提了这件事:“小进,娘现在也管不了你,只求你千万要小心,那孙大雷的爹娘,知道这事情后不知道多伤”
说到这里,何翠花也说不下去,起身向外走去,正好赵振堂要回来,赵振堂看到自己老婆的模样,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也无话可说,只是长叹了口气坐在了饭桌上,赵进打个招呼,父子两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都在那里闷头吃饭,赵振堂扒了两口就放下饭碗,拍了下桌子闷声说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和振兴学什么武。”
和其他家不同,赵振堂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开口问道:“现在大牢里都要塞满了,光是过堂就要几天,这么多人你就不担心出什么岔子吗?”
虽说赵进如今连知州都要忌惮退让,但官面上的很多东西还是要在意,既然用捕快公差把那些人抓到官府的大牢里去,就要走审讯判刑上报复核的路子,如果有人在堂上翻供或者胡乱攀咬,赵进这边也会有麻烦。
毕竟赵进也不是什么良善百姓,好多事一旦揭出来,虽说能压的下去,可毕竟是麻烦,而且真是被有心人捅上去了,那就有些失去控制了,赵振堂在公门也是呆了十多年,见过听过的事情太多,所以才有这个说法。
“爹,能在牢里杀人吗?”赵进问了句,看到赵振堂一愣,他又补充说道:“上吊之类的就成,事后怎么解释也无所谓。”
赵振堂一咧嘴,苦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别家父子谈些家事闲事,你小子倒是和老子说杀人。”
说到这里,赵振堂的眉头皱起,肃声说道:“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心狠手辣,小进,人若是习惯了杀人见血,心xìng会变,到那时整个人就完了。”
“爹,我不是心狠手辣,只是要做事万全,而且,我不心狠手辣,别人对我心狠手辣,我原来以为是做生意,他们却动手杀人”赵进说了两句,声音猛地高起来。
“我以为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有个分寸,却没想到你讲规矩,别人却要下死手,我早些心狠手辣,扫荡了城内城外这些杂碎,大雷又怎么会”赵进说到最后已经是咆哮。
本来已经回到屋子里的何翠花听到外面的动静,慌不迭的跑出来,还以为丈夫和儿子吵架,出来一看,却发现赵进泪流满面,双手不断的擦拭,却根本止不住。
何翠花顿时急了,刚要说话,却被赵振堂使了个眼sè,冲她摆摆手,何翠花倒是明白丈夫的意思,有些不甘心回到屋子里。
赵振堂叹了口气,伸手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轻声说道:“不怪你,谁能想到平白会有这样的杀孽。
赵进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从遇袭开始压抑的心情,在这个时刻终于控制不住了。
正月里晚上很安静,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年,衙门这边更是清净,莫说是晚上,就连白天大家都绕着走,原因很简单,那天百多条尸体摆在这里把大家吓坏了,不管在乎不在乎的都说这边煞气太重。
莫说是行人路人,连住在衙门后面的知州一家人都已经搬到了城内某大户的宅子里借住,这也是因为煞气太重,住在这里晚上瘳的慌。
别人害怕,衙门里的小吏和差役却无所谓,按照他们的话说,徐州发水的时候,城外死人多了,也没见什么煞气,倒是疫病杀人,这大冬天的怕个什么,他们不怕,看牢的牢子更是如此,生生死死的,牢里什么没见过,还在乎这些吗?
对他们来说,唯一不爽利的就是大过年的也不得闲,突然塞了近百口人进来,而且一抓就是满门,又是牵扯到邪教谋逆的官司,连个探监送饭的人都没,这样也讹不出什么好处。
衙门里抄家分肥都是有规矩的,牢子们也能得些好处,可这只不过是常例而已,偏生牢里关着的这些重犯有几个底气很足,只在那里说,老子该杀该剐都认了,但你们这些看牢的如果做得过份,小心走夜路,小心家里人。
大家都是徐州土著,自然知道这些闻香教传头的能耐,甚至很多牢子还知道外面不少传头都没被抓进来,这个威胁就很有用处了,所以牢子们都有点怨言,心想你们捕快立功拿赏,我们在这里憋气受累。
怨言归怨言,当看到赵振堂父子和陈武父子过来的时候,他们满脸堆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陈头,赵大哥,进爷”牢头一边躬身,一边客气称呼,连叫了三个,却自己住了嘴。
陈武和赵振堂都是满脸苦笑,赵振堂指着牢头笑骂道:“老迟你乱叫什么,这辈分都乱了。“
那迟牢头忙不迭的赔笑,这徐州城里不怕别人,也要怕这位赵进小爷,只说那衙门门前的平铺尸体,还有这牢里的百十号犯人,大家就知道这位爷的厉害了,相比于陈武和赵振堂,赵进才是最要尊敬的,如果说的细一点,除了赵进之外,陈总捕头的儿子陈箅也要小心伺候着,谁不知道赵进那伙人里,这位小爷是第二号。
这道理迟牢头懂,赵振堂和陈武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只是笑骂一句过去。
迟牢头做人很懂得分寸,所以他是在监牢的大门口迎接,所有看牢的牢子都跟着出来了,各个弯腰赔笑,这态度一大半都是做给赵进看的。
“老迟,这些人进去方便吗?”赵振堂开口说道。
除了两对父子之外,还有二十名家丁站在赵进他们身后,迟牢头早就看见了,听到问话之后,微微一顿就笑着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自家人,进去就是了。”
赵进笑着点点头,带人走了进去,实际上赵振堂和陈武那边也客气了下,只不过大牢这些人都只看赵进了。
官署衙门破烂是传统,非到万不得已,官员们没人会去修,不过这大牢倒是经常修缮,墙壁厚实,镶铁的厚木大门。
“几位爷,里面味道不太好闻,还请多担待些。”那边有人在里面把大门打开。
大门内是个走廊,靠着大门一侧有两个小屋,那应该是牢子们歇息的地方,还没进去,就能闻到里面传出来的腥臭和腐烂的味道。
“我们这边也是一天没进去了,先跑跑味道。”迟牢头笑着说道。
赵进打了个手势,后面四个家丁拎着两个小箱子来到前面,放下后直接打开了盖子,灯火映照下,箱子里散发出灿灿银光。
“这是五百两银子,各位叔叔拿去喝茶。”赵进笑着说道。
站在前面的迟牢头一愣,眼睛盯着银子就移不开了,后面十几名牢子也凑了上来,各个眼睛发光,这笔银子不管怎么分,每人手里都能落个十两二十两的,这赶上平时几个月半年的好处了。
“明天迟叔和各位说什么,大家照着说就是,迟叔留下,各位先去喝茶吧”赵进朗声说道。
这句话里就没有丝毫的客气了,五百两银子拿出来,又有这样的话,大家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知道这有天大的干系,可一想这事是赵进在做,大家都不出声了。
那迟牢头又看了一眼银子,转头吆喝说道:“去附近老刘家那边呆着去,不当班的就回去,我陪着几位爷进去看看,等下叫你们回来。”
外面的牢子们听到这话,冲着赵振堂他们打了个招呼,轰然散了,家丁们先把银子搬进小屋,迟牢头也进小屋翻腾了一阵,却是递了几个灯笼出来,点着了由家丁们拿着。
过了这么一会,味道虽然仍在,却让人能够忍受的了了,前面有人打着灯笼,赵进他们走在后面,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监牢里面的环境肯定不怎么好,昏暗异常,加上不是传出的哭声和哀嚎,更是yīn森森的如同鬼蜮。
家丁们第一次来这个场面,脸上都有畏缩神sè,反倒是赵进和陈箅神sè如常,边上一直在偷瞄的迟牢头心中惊叹,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坐下这么多惊人的大事,果然不凡。
“迟叔,那个人单独关着,没吃什么苦吧?”赵进低声问道。
迟牢头立刻反应过来,凑在赵进耳根小声说道:“那位在靠窗的地方,那边通风,还专门打扫过,又给了他套新的被褥,苦不着。”
赵进点点头,他们说的就是周学智,他是重要的人证,当然要特殊对待一下。
说完这个,赵进扫视了下yīn暗的牢房,里面关押着的犯人们各个心存怨恨的看着他,但被赵进看回来之后,众人不是低头就是向后缩了缩,他们被抓进来,当然都知道赵进在外面做了什么,杀了多少人。
“迟叔,我听说人进了大牢里,有的人害怕事发,会想不开寻短见,有这个事情吧”赵进笑着问道
那迟牢头下意识的想要赔笑应承,随即反应过来赵进话里的意思,他身上穿的厚实,牢里又憋闷,刚才还感觉有些闷热,此刻却浑身冰凉,打了两个寒战,迟牢头迟疑的久了,陈箅却看了过来。
第二百零八章 那寺
被陈升的眼神注视,迟牢头又是浑身一缩,他也算见识过的人,知道杀人多了的角sè看人就是这个样子,迟牢头不敢迟疑,连忙跟着说道:“进爷见识广博,这里这样的事情不稀奇,那个月都有,所以这里平常人不敢进来,煞气重啊……
“那几间方便上吊?”赵进又开口问道。
迟牢头已经不把自己当成长辈了,可赵进这些话让迟牢头心里苦笑不停,只能指着几间说道:“那几间是有梁的,容易挂上去。”
赵进点点头,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们父子两个倒是事先说好,不过刚才赵进的做派又是让他心惊,又是让他哭笑不得,可在这个场合里,说什么都不合适,索xìng摆摆手说道:“你们几个把灯笼朝前举一下!”
家丁们把灯笼向前举起,将牢房里照亮了些,黑暗中还能愤恨怨毒,一旦明亮起来,他们都不敢面对赵进这样的杀神,不是低头,就走向着角落缩去。
赵振堂走上前看看,伸手向前一指,迟牢头倒是不用吩咐,直接上去打开了牢门,有家丁进去把被指的那个人架了出来,没多久,就有六个人被带了出来,这六个人都是男丁,年龄不同,看穿衣外表也不是一个营生的,不过,陈武却知道,这六个就是被抓的六个闻香教的传头。
有些事做完后大家都能猜到来龙去脉,可猜归猜,做还是要收敛点做,赵振堂和陈武是直接去抓人的,当然认得这些传头。
这六个传头里,赵进都认得,那次横扫城南,这两个人就被打垮抓到,其他四个则是在排骨张那边见过,但他们当时都表现的很正常,如果不是周学智招供,赵进真就不知道他们是何伟远的心腹,都定期来何家庄的。
两个家丁抓住一个牢牢控制着,被抓出来后这六个人倒还硬气,死死的盯着赵进,有两个人开口大骂,直接被用布条勒住了嘴巴。
“这些人用衣带打了结,上吊后畏罪自杀!”赵进冷声说道。
赵进这话说出,没人不明白,迟牢头颤抖着去开了那几间有房梁的牢房,那六个人听到赵进的话后先是一愣,随即拼命的挣扎不停,可他们那里挣脱的开,久经训练的家丁们身强力壮抓的结实,直接推进了牢房中,那边早就有人搬来了踏脚的椅子。
牢房里的其他犯人们看到这幅景象,各个吓得发抖,有些女人更是直接哭了出来,场面一时间凄惨无比。
“大舁,你知道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些人,咱们的酒坊才不停的被人sāo扰,咱们的一举一动才会被何伟远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们才会在路上埋伏,大雷和下面的弟兄们才会死的那么惨!”赵进越说声音越高。
“你们杀了我的兄弟,还想等着官府明正典刑?还想到大堂上胡乱攀咬?还想在这大牢里多活几天?想得美!”
赵进的家丁{r]ijii练刻苦,但都没怎么见过人命,此刻都有些下不去手的意思,那六个传头拼命挣扎,一时间也套不到绳套上去,可听到赵进这么说之后,力气顿时大了起来,家丁们吃住都在一起,这么多rì子下来,友情深厚,这次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人都是悲伤愤怒,想要报仇,现在听赵进说他们按住的就是从犯帮凶,心里那迟疑立刻就烟消云散,手上力气也大了起来。
没多久,几个人都被吊了起来,身体在半空中抽搐了下就再也不能动了。
整个牢房里鸦雀无声,不管是在何家抓来的人,还是城内何家的亲信,看着半空中摇晃的六具尸体,各个恐惧无比,话都不敢多说。
“过堂的时候,一家人不能在一起,夫妻子女都要分开,你们在堂上说话的时候,就想想你们在牢里的亲人子女,你们犯了大明律,你们该受什么处置,自然有朝廷和官府按照规矩来,但你们要是不老实,我就要过来了!”赵进抬高了声音说道。
牢房里的人都噤若寒蝉,见识到了这样的雷霆手段,就算心里有些鱼死网破的打算和计较,也是烟消云散。
他们这样反应,陈武和迟牢头却诧异的看了过来,然后又彼此对视一眼,都明白对视的含义,赵进这小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这么多人抓进来很难控制,如果过堂的时候乱说一气,口供落在有心人手里,必然要有麻烦,即便是大家徐州官面上熟悉,可徐州之上还有各级衙门,总是担心万一
但赵进这次的杀人立威,一方面给自家报仇,另一方面却是彻底震慑了犯人们,让他们不敢乱说乱动,甚至还有个说法,那就是让这些犯人不管受什么处置,都会觉得这是大明朝廷和官府的作为,抓他们算是公事公办,不会怨恨到个人身上。
小小年纪,对官场人情上的窍门居然明白的这么透彻,加上骁勇善战,财源滚滚,真不知道徐州这地方如何能有这样的人才。
他们正在感叹,边上陈异开口说道:“迟叔,这六具尸体明rì早晨验完之后就送出去吧,他们还有用。”
死人能有什么用,迟牢头心里纳闷,不过脸上还是堆着笑答应,心想你们老子对我还要客气,你们去能直接发号施令了。
一切做完,也没必要继续呆在这牢房,赵进对迟牢头道谢之后,就向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却听到最角落的牢房里有人大喊道:“官爷,官爷,小的有要事禀报,小的有要事禀报。”
声音发颤,显见是被吓破胆了,只是这声音赵进很熟悉,却是那个事先安排好的人证周学智,他来凑什么热闹。
“小的真有要事禀报啊!”那周学智不管不顾的嚎起来,一听这个“真有”赵进转身对迟牢头说道:“劳烦迟叔把人带到前面,我要问问。”
迟牢头笑着答应,有两个家丁跟了过去,没曾想这个举动却把整个牢房的人都传染了,一时间,你也喊,我也喊,各个都有要事禀报,整个牢房热闹非凡。
家丁们去牢房里将周学智带出来,赵进和陈异自顾自的出门,那边陈武和赵振堂故意放慢了脚步,陈武低声询问道:“这些道道都是你教的?”
赵振堂一愣,随即苦笑着点头,身为父亲,总不能说不知道自家儿子这些心思从那里学来的。
牢房里的事情这就算忙完了,迟牢头依旧殷勤,不为别的,也要为那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自己去了另外一个小屋,把宽敞些的屋子留给了赵进他们。
“进爷,不是小的有意隐瞒,是小的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些事,这才急忙禀报进爷。”监牢里供牢子狱卒使用的房屋很暖和,周学智身上也穿着棉衣,但依旧脸sè惨白,跪在那里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这句yù盖弥彰的话赵进只做没听见,沉声问道:“有什么说什么,我答应你的依旧作数,如果从别人的招供那里发现你有所隐瞒……”
“其实周家的人对付木先生,不仅仅是何伟远鼓动,背后还有云山寺的如难和尚,他一直想把木家小姐弄到手……”周学智吞吞吐吐的说了这句话,赵进方才那句意犹未尽的话,他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赵进嘿然一声,坐直了身体,边上的陈异脸上也露出冷笑,转头说道:“什么事情都离不了这些秃驴!”
“我当初要把云山寺在城内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只顾着江湖道上,却没理会那些光明正大的产业,现在想自己真是天真了。”赵进摇头说道。
他们两个都是想起一年前的事情,如难和尚看到木淑兰,然后派人跟踪,木先生死后,马上就有拐子上门将人骗走,然后赵进他们救人却和几个和尚相遇,当时就有猜测,没想到的确有联系。
说出这个来,周学智整个人好像松了口气,继续在那里说道:“云山寺如难和如宁当年抢了一家商户的小女儿送给方丈,那大和尚就喜欢这个调调,因为这个如难被提拔起来,看到木家小姐后又起了心思,想要送给方丈那边,如果不是他,我家老爷也未必能当上这会主,云山寺在徐州这边枝蔓太广,方方面面前有关系……”
“小的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云山寺在官府里关系深厚,说错一句话,恐怕连刑场都去不了,直接就被灭口了。”周学智最后这句话算是个解释。
他害怕牵扯到云山寺这边灭口,但今晚看到了赵进他们灭口,这周学智吓得心胆俱裂,唯恐有话不说被赵进他们抓到动手,索xìng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云山寺……”赵进只是念叨了下这三个字。
自从他开始做事,方方面面前和这云山寺打交道,云山寺里势力分派,却依旧是个庞然大物,徐州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赵进和陈异对视一眼,陈异开口问道:“都说云山寺有了不得的靠山,你知道是谁吗?”
第二百零九章 圣人田庄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隐约听说是中都凤阳的一个太监,说是把母亲的灵位放在云山寺这边供养”周学智看起来的确不清楚。
赵进原以为太监是所有阉人宦官的统称,没曾想在这个时代,太监是最高级宦官才能有的名号,能被这么称呼的,全天下也不过几十人而已,凤阳那边最多也就是两位,一个是中都镇守太监,一个皇陵镇守太监,不管云山寺靠上那一位,都是极为了得。
听到这个,赵进和陈箅的脸sè都不太好看,想想王兆靖平时讲述的那些太监阉党的事迹,谁也不会觉得轻松。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赵进又开口问道:“据说何伟远有几个很得力的亲戚,什么南京那边的勋贵,什么山东那边的大豪,这个你清楚吗?”
何伟远在徐州地面上本就是一号人物,这样的关系对外也不怎么遮掩,有人询问也会含含糊糊的不说明白,别人听到总会有所忌惮。
“南京勋贵那个小的也不清楚,小的琢磨可能是何伟远年轻时花钱在那边扯上的关系,这么多年,小人也没见有什么来往,或许早就淡了,只是山东那位”说到这里,周学智又是磕了几个头。
然后恳切无比的说道:“小人不敢说云山寺,可也不敢说这个人物,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求进爷这边一定要庇护小人一家,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这个人,周学智脸上没有一丝血sè,声音不自主的放低,赵进觉得有些奇怪,周学智对自己畏惧非常,明显被刚才的灭口吓坏了,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到这个人还是如此的惊恐。
“我既然说你无事,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那就必然无事。”赵进加重语气又承诺了下。
“大家都说何伟远的亲家是衍圣公家的旁支,这个未必是真,那人是衍圣公孔家的一个管事庄头,管着鲁豫南直三省交界这片的庄子”
周学智在这里结结巴巴的说着,那边陈箅却反应过来,身子前倾,肃声问道:“你说的是孔老虎孔九英?”
“对,就是孔九英”周学智打了个冷颤,肯定的回答说道。
点出这个人名,陈箅的脸sè变得很难看,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赵进对这个名字却不太熟悉,这个也不奇怪,陈箅父亲做总捕头,祖父做过巡检,都是和四面八方的人物打交道,见闻广博异常,赵进目前还局限在徐州一带,但陈箅的范围更广。
不过即便不熟悉,赵进仍然听过这个名字,这本身就说明孔九英这人的份量,更不要提衍圣公这个名号了,天下以儒学为宗为本,创立儒学的孔子被尊为圣人,孔子的后裔也被尊奉起来,自西汉开始,一代代传承至今,每一朝都对孔家有所封赏,每一朝都为了强调自己比前朝更正统,封赏孔家比前朝往往更高。
到了现在,衍圣公已经是大明正二品的品级,正一品的待遇,而且和其他被提防的藩王勋贵不同,朝廷对衍圣公孔家极为优容,各处都给予方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衍圣公府的实力也就吹气一般膨胀起来。
赵进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王兆靖兴致勃勃的说过。
如今孔家在官面上的田产就有近万顷,这还不包括各种暗地里的田地,衍圣公府虽然在山东曲阜,但孔府的田产却分布在山东、河南、北直隶和南直隶几个地方,要知道山东的好田地就那么多,孔府占去将近四分之一多,鲁王府四分之一多,也要给其他勋贵豪强分润些。
这么大规模的田产,又不是集中于一地,必然需要人来管理,所以孔府派出旁支子弟作为庄头主持。
有衍圣公孔府的背景,寻常官府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说手里有这么大的庄子,这么多的人,江湖道上也要给面子。
赵进在回忆里依稀记得自己父亲曾经提过,说距离徐州地面最近的孔府田庄庄头就是这孔九英,还说山东、河南、南北直隶的三教九流都要卖这孔九英几分面子。
因为是随口一提,赵进也不甚在意,心想不过是豪门强奴,又有自己的一方局面,各方买面子也没什么稀罕,可今天这么提起,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想归想,赵进的表情上却很淡然,只是开口说道:“我答应了你,你就安下心,我不杀你,谁也杀不了你”
这话狠辣,但被这周学智一听,反倒是安心下来,磕了几个头之后就被带了下去。
说起来周学智这番招供并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和云山寺的勾结猜测都能猜测到,至于这孔九英,这么出名的人物,稍微下下功夫就能打听出来。
至于现在还不知道,实际上类似于“灯下黑”,这么出名的人物,大家都以为理所当然会知道,没人主动去提,反倒是忽略了,而且杀何伟远的时候急促的很,那有什么工夫去打听背景关联,到后来杀都杀了,也就没人去理会。
等周学智那边出去,外面家丁又要带人进来,赵进先摆摆手,开口问道:“孔九英是什么人,大箅你知道吗?”
“我爹提过他的名字,说徐州这边就有个虚名,总说这里出什么英雄豪杰,可没人能在孔老虎面前抬起头来,丰县那边简直就是他自家庭院,徐州根本管不了了。”陈箅解释说道。
信息不多,赵进却能感觉出这孔九英孔老虎的份量,所谓英雄豪杰,无非就是豪强和江湖盗匪,亡命响马之流,若是别处太平地方倒罢了,徐州地处三省交汇之处,各处的亡命,本地的豪霸,加上形形sèsè的势力,从来都是少不了的,这些人物在孔九英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可见这孔九英的能耐。
至于丰县那边也有说法,徐州一州四县,丰县毗邻山东、河南两省,也有不少三不管的地界,穿州过府的黑白人物都是不少,地面上很不太平,久而久之,丰县的百姓就养成了聚众自保、剽悍善斗的风气,以村镇为区域,以宗族为群落,形成大大小小的势力。
这样的地方,官府不好管,盗匪也不好做,稍不留神就被本地的民壮乡勇灭掉。
就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地方,居然被孔九英当成自家庭院,孔九英的实力和可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你爹和我爹想必知道的更清楚,回去问问就是。”陈箅肃然说道。
接下来几个说要招供的却没什么要紧的消息,有人招供出何伟远在城内的两处铺面,但这个赵进已经拿到了房契,还有人招供出何伟远在何家庄内有个挂在别人名下的仓库,里面装着布匹和瓷器,这算是个收获,除了这两个之外,其他人说得都是何伟远如何十恶不做,什么喝人血吃人肉之类强抢民女之类胡编乱造的事情。
不管招供的消息有用没用,赵进都让迟牢头给他们安排个不错的牢房,换上不那么腐烂的铺盖,饭菜上也有优待,为了不让迟牢头难做,还特意声明这些钱都由自己这边出,这就是给关押的那些人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招供和配合最起码可以好过些rì子。
牢房里的一切都安顿完毕,大家都是出门,走在后面的陈箅突然问赵进说道:“那孔老虎你怕不怕?”
赵进笑了笑说道:“怕他个鸟,徐州城这边,咱们兄弟用得着怕谁?”
不怕归不怕,打听还要详细打听,回家后跟赵振堂提出这个问题,赵振堂愣了愣才反问道:“你居然不清楚?看你一切都有套路的做派,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自家儿子跟这么一个人物结仇,赵振堂脸上倒也没什么担心的表情,摆摆手说道:“虱子多了不痒,你也不用担心,凭你现在这本事,只要不离开徐州这边太远,谁也奈何不了你。”
“孔九英未必姓孔”苦中作乐的调侃一句之后,赵振堂开始详细解说,身为衙门的捕快,对这样人物的消息格外灵通。
孔府的田产众多,在山东的还好说,在外面的就难免管事人上下其手,或者被当地人占便宜欺负,即便你是世袭的公爷,也有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而山东、河南、南直隶三省交界处的那个泡河沿最为难管。
泡河沿因泡水得名,天知道这条黄河的支流为什么叫这么古怪的名字,这里一马平川,又靠着河流,田地得到足够的灌溉,收成颇为不错,要不然孔府也不会在这里弄个庄子出来。
三不管的地界混乱的很,许多江洋大盗、亡命凶犯流窜其中,加上本地民风彪悍,又有吃黄河的河上势力,贩私盐的盐枭进出,让这个庄子难管的很,庄头管事什么的压得狠了,保不齐夜里房子就被放火,甚至莫名其妙没了xìng命的都不少。
第二百一十章 当年故事
孔府在官府里自然面子大,但衍圣公贵重归贵重,实职却仅仅是曲阜县令,对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自然鞭长莫及,而且这片地带就算附近官府的人都不敢管,更不用说其他了。
一来二去的,孔府想要放弃这个庄子,可又有人觉得这片地方不小又是交通方便,四方汇聚的地方,种田不成做生意也是好的,就这么想要觉得麻烦,不想要觉得可惜,拖拖拉拉好多年。
在这些年里,那片庄子一粒粮食都收不上来,衍圣公府里甚至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愿意去这个泡河沿的庄子管事,庄子里的收成八成归他,其余两成交到孔府那边,而且可以持续五年。
这可是极为优惠的好条件,不过孔府的人也没什么吃亏的,反正什么都收不上来,如果真有人能去管管,管不了没损失,管得了就是赚了。
孔九英刚到这泡河沿的时候才二十几岁,身边跟着一帮形迹可疑的“乡亲”来到这边就说这庄子我来管了。
后来人说起这事才发现,当时孔九英来到这泡河沿只是说自己被派来管事,实际上没有什么凭证,恐怕就是他空口白话编造出来的。
不过泡河沿那边的人也强横惯了,根本不理睬这位新来的“庄头”孔九英到泡河沿的时候已经是秋收时节,孔九英挨家挨户的去收租子,有的人家苦着脸说颗粒无收,这还算给面子的,有的人家关门不见,还有的人家直接拿着棍棒刀枪的,直接把人撵了出来。
从头至尾,孔九英始终是带着笑脸,有几次唾沫都吐到脸上了,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有些老实人看不过去,说这今后生也不容易,多少交点粮食,也让他交差,但老实厚道的人还是少,更多的人都是在笑话,说这小子是个孬种,早晚得哭着回去,要是不识趣,就在他的住处放一把火,把他吓回去就好,没准就吓得尿了裤子。
泡河沿这边的庄子真心不小山东单县、曹县、河南归德府的夏邑、南直隶的丰县,这几个县里都有这庄子的产业,孔九英就这么和和气气带着笑脸走完了整个庄子。
走完之后,孔九英给各处下了通告,说黄河北的三天后把该交的租子交齐,黄河南的五天后把租子交齐。
听到这通告,小部分庄户错愕,大部分的都是哈哈大笑,有几个老实人想去交,也被其他的人给拽了回去,甚至还有人威胁,大伙不交,你自己逞什么能,粮食多的吃不了放到我家来。
这么折腾了几天,三天后,五天后,没有一个人过去交租子,倒是不少庄户拿着兵器在孔九英的住处周围转悠,对孔九英带来的那些乡亲推推搡搡,双方都没忍住火气,大打出手,孔九英带来的那些人吃了亏,有几个还见了血。
占了上风,泡河沿的庄户们气势更足,当天就放下话来,识相的快滚,不然就回不去了。
能过来耀武扬威和聚众斗殴的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就在这天晚上,三个村子出事了,有的人家院子里被丢进火把,有的人家房顶被丢了火把,院子里着火还来得及救,房顶上都是干草苫盖,又在这秋冬之际的干燥时节,见火就着。
偏生就算知道外面着火,大家都不敢出去救,因为马蹄声轰鸣,听着像是几十骑进村,有几十名骑兵的队伍,不管是官还是匪,对村民庄户都是压倒xìng的强势,谁也不敢出去招惹。
有的人家就这么生生烧光了,不是没有愣头青想要出去,有人出去,然后惨叫一声,有人听到了刺耳的尖啸。
等马蹄声远去,大家才敢出来救火,好在放火的人不冲进院子里,就算房顶着火,人好歹还没事,出来后把火扑灭也看到了那几个愣头青的下场,被弓箭shè死了,来的人不光骑马,居然还用弓箭,这样的力量连县城都未必能凑的出来,大家都是胆寒,同时也是纳闷,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强豪。
到了第二天早晨,纳闷的事情更多,有人院子被烧,有人房子被烧,还有人家里安然无恙,这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经不住琢磨,大家很快就看出了规律,苦着脸找理由解释的,那些看不过去的,家里都安然无恙,关门不见的烧了院子,拿着棍棒刀枪赶人的,被直接烧了房子。
然后消息从各处传来,敢情昨天夜里不仅是这一个村子遭殃,这周围四个村子都倒霉了。
谁都能猜到是谁干的,谁也想不到那个笑嘻嘻的年轻庄头孔九英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按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些庄户百姓也该服软,可泡河沿这边的庄户无法无天惯了,他们也不只是靠着xìng子硬能抱团,各家也有些亲戚男丁落草为寇,或者做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既然吃了亏,死了人,那就要报复回来。
那些落草和不干净的庄户子弟听了这个消息,也不含糊,凑了二百多号人,又给同伙许了好处,叫了些真正的亡命徒,准备给同乡出气,倒不是他们如何仗义,而是这泡河沿的庄子在没人管的状态下,他们也能赚到不少便宜,要是有人管,那就处处不方便了。
这么多盗匪凑起来声势很大,过来的时候,沿途村庄也不含糊,做饭烧水,甚至还有年轻人拿着家什跟上帮忙,完全是一家亲的样子。
孔九英似乎也不知道躲避,就在庄子管事的住处那边呆着,静等这伙人上门。
这些泡河沿的子弟没能上门,半路上就被马队冲了,足足八十多名骑士,能开弓shè箭的不下十个刀枪上的功夫也都是硬把式。
胜负可想而知,杀的血流成河,那些庄户子弟请来的亡命盗匪里,有几个人见识广,却从这些骑士里看到了熟面孔,吓得脸都白了,当即头也不回的逃跑。
经过这次战斗,泡河沿这个庄子的人总算知道来了自己斗不过的强龙,不管甘心不甘心都要低头服软了。
田租开始一个个村的交上来,这孔九英也知道不把事情做绝,只收当年的,从前的积欠都不理会。
不过除了田租之外,孔九英还做了一件事,命令各村各集市的牛鬼蛇神们每月上缴三成利润,泡河沿这里无法无天久了,官府因为衍圣公的关系不来管,孔府那边又管不了,很多犯了王法或者走私销赃的人物都躲在这边,或者将这里作为重要通路,毕竟这里是三省汇聚的地方。
村民们已经被打怕了,可这些盐枭凶徒之类的还不服,但还没等这些人纠集着闹起来,突然间就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过去交钱。
服软的原因很久以后才传出来,村民们喊来帮手的土匪里,有几个是在兖州府腹地那边过来的,他们原来的寨子被人灭了,本地无处藏身,才来到这边讨生活。
山寨之所以被灭,是因为官兵,却不是因为官府组织的会剿,兖州府那边有沂蒙山,自古以来就是群盗聚集的地方,山寨也是不少,虽说官匪不两立,可土匪们如果不做下太惹眼惊人的案子,官府也懒得理会,彼此间保持这种微妙的相安无事。
可万历九年前后,那边的山寨一个个的被灭掉,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被屠戮干净,钱财也被一扫而空。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发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灭了七八个寨子,死了两千多号人,两三万两的甚至更多的财物不见踪影,有懂行的过去看过这几家寨子的废墟,看出来应该是同一伙人所为。
这么多的人命,这么凶残的手段,又有这么多的钱财,兖州府的绿林道上开始躁动起来,有的小心防备,有的则是联手追查,又有两个寨子灭掉后,这伙神秘的力量在一家几百人的寨子面前碰壁了。
按照这家寨子的人说,头两天觉得寨子外面不对劲,好像有人窥伺,第三天黄昏时候,门前守门的人直接被弓箭shè死几十人骑马朝着寨子里冲,好在那时门前人多,大家的胆气也壮些,人一死非但没逃跑,反倒吆喝着关上了寨门,如果被骑马的人冲进来,那可就任人宰割了。
关上寨门,几个弓手上去shè箭,虽说shè中了对方,但这些骑马的人shè术更强,山寨里凡是露头的都被shè死。
这伙人觉得占不到便宜很快就是离开,但看到这些人骑马shè箭,shè术jīng准,更有人看到了这些人shè出的箭,终于判断清楚这伙人的来历,在兖州府这样的地方,只有官军才有这样的实力,而且还是某位将官的家丁。
官兵做强盗,还是这样强悍的官兵,这惊人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不仅仅是兖州府的绿林道,连临近几府都知道了
家家如临大敌,有些小寨子小土匪窝子甚至直接散了,要不然就去投奔更大的势力,因为这个兖州府的世面居然太平了不少。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就是你的将来
那伙人又出现了几次,一次灭掉了猝不及防的寨子,其余几次都是碰壁,现在大家也能想清楚他们的用意,这伙人就是求财。(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即可找到)
接下来这帮人就消失了,就这么过了几年,兖州府突然有一桩大案,说是鲁王王妃的一个亲戚被灭了满门,人死了于净,家财被掳掠一空。
鲁王自大明开国就开始承袭,在山东的影响力极大,这件事一出,顿时山东官场震动,方方面面的压力都是下来,要求彻查,甚至锦衣卫的人都参与其中。
实际上案子并不难破,经验丰富的捕快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案子的手段和前段时间扫荡绿林山寨的手段一样,而且一查才看出来,各处都有大户人家突然间遭贼,全家死光的案子出来,这些大户人家都是住在城外的庄园里,出事后几天官府才知道。
有很多事情大家实际上都明白的很,只不过不愿意惹事上身而已,绿林土匪也和公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多事捕快们都知道,现在案子大了,众人直接朝着官兵那边查了过去。
没花什么工夫,驻扎在兖州府城滋阳的一位参将就被查了出来,这位参将是隆庆年首辅高拱的关系,到了万历年首辅张居正当政自然受屈,可在万历九年的时候,都说这位参将给张阁老的亲信送上重礼,突然间前途大好,据说下一任山东总兵的位置很可能是他。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张阁老万历十年的时候病逝,班底全部被清洗于净,他答应提拔的人,当然做不得数,这位参将的银子算是白花了。
现在又有传闻,传说这位参将要凑银子去走武清侯那边的门路,武清侯那是太后的父亲,皇帝的外祖父,他那里的门路没有个几万两也是下不来的,这些银子光是克扣军饷可弄不出来。
要查总是能查出东西,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参将的家丁亲卫在某些天出了城,说去打猎去了,算算时间,正好是案子发生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家丁把抢来的首饰偷着拿出来卖。
这就算证据确凿了,可抓这样的人物却要从长计议,他手底下百十个弓马娴熟、武艺jīng良的厮杀汉,又是控制着军队,一旦闹起来,就是大祸,少不得密奏朝廷,汇集各处兵马,然后下旨拿人。
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位参将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当时的局面已经不允许他煽动大军闹事,但他也有个好处,手底下百十人都是同犯,被抓后千刀万剐免不了的,索xìng趁着天黑,带着家眷,连夜跑出兵营。
按说接下来是亡命奔逃,没曾想这位参将当年打劫山寨颇有心得,索xìng上山落草。
这可就了不得了,一个懂得调兵遣将的参将,还有百十个武技娴熟,装备jīng良的亲卫,没多久兖州府的绿林道就被彻底横扫,不服的被屠灭山寨,其余的俯首称臣,更有些亡命徒慕名投靠,一时间声势大振,
只不过这参将手段太过绝户,有被灭掉的山寨头目直接跑到官府投案,请官府出兵剿灭,那些被祸害的村镇庄园,也请士绅联名上告。
然后就是官兵进剿,开始的时候官兵还吃了几个大亏,不过随着兵马汇集,渐渐堵住了这个参将,大战一场之后,这参将和五十几个手下死在战场上,其他人不知所踪。
而河沿那个土匪所见到的那些骑士,恰好就是当年曾遇见过的这伙参将亲卫。
这可是手里几千条人命,又和近万官兵作战,横行鲁西鲁南的杀神们,三省汇聚出这些小小的江湖人物当然不够看,更不要提火并起来的结果,肯定会被杀个于净。
但那参将的儿子死在官兵的会剿之中,这孔九英到底是什么身份大家却弄不清楚,只当他是孔家的庄头了。
靠着先礼后兵的手段,借着真真假假的赫赫凶名,孔九英彻底将河沿的庄子拿在了手上,然后孔九英才押着收上来的地租去了曲阜孔府那边,回来后,这孔九英已经成了孔府的旁支远亲,庄头管事的文书凭证,衍圣公府写给当地官府的书信等一系列的手续就变得齐全了。
孔九英将河沿这庄子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后,开始坐地收钱,来往此处的各路生意,不管明的暗的,都要抽成上供,不然就寸步难行。
想要偷偷过去,这里的各村镇都对孔九英害怕的要命,没人敢隐瞒,想要用强,孔九英自己手里就有百十名骑马的好汉,更能动员起五百多号乡勇壮丁,根本没可能拼得过,想要绕过去,这庄子正在三省交汇的地方,而且占地极大,绕过去赔钱赔力,还要遇上别人坐地收钱。
就这么一来二去,孔九英把河沿这庄子牢牢掌握在手中,转眼间已经快有三十年了。
“豫东、鲁西和南直隶的西北一片,这孔九英是最大的窝主,各家山寨的赃物,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汇聚在他那里进出发卖,那边也是最大的私盐集市,还有一个河南地面上排名第三的骡马市也在那边”
“当年跟着这孔九英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现在孔九英手底下随时能拉出来的就有二百多骑,招呼一声,各个村寨的乡勇壮丁能凑出千把号人,各处县衙州衙的书办小吏都是他的晚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大明的皇帝在京城,那孔九英就是三省交汇之地的土皇帝”
赵进这个问题好像打开了赵振堂的话匣子,到家之后,赵振堂就一直滔滔不绝的讲述这个孔九英的事迹和传说。
父亲赵振堂表述的能力并不强,不过这个孔九英孔老虎的事迹听起来并不枯燥,赵进也听得津津有味,但对赵进真正有意义的也就是后面几句,孔九英是什么人,手里的实力怎么样,官面上的关系怎么样。
赵进心里其实也是奇怪,自己父亲不喜欢说没意义的话,今天却明显有些跑题了。
不光他心里奇怪,母亲何翠花过来催促父子两个早点睡觉,赵振堂却不耐烦的说道:“反正都回来这么晚了,我们爷俩说点闲话,你先回去睡。“
这样的言语同样反常,何翠花盯着看了会,摇摇头先回去了,赵振堂却继续说那个孔九英:“小门小户的一年也用不了五两银子,可那孔九英一年最少净入五千两,后宅养着几十个美貌女人,吃穿用度比省城那些豪门大户都一点不差,在他那周围几县里,知县见他都要客气赔笑,在那片地方他就是王法。
如果真能控制那片交汇之地,就算不做非法生意,只是转手贸易,净入五千两都很容易,对这方面的事情,赵进比赵振堂分析的更清楚,不过他还是没弄懂父亲要说什么,当然,今晚赵振堂也有点反常。
赵振堂嘴里在说孔九英的威风,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艳羡,说完之后,看了眼坐在那里赵进,笑着问道:“你觉得这孔九英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问题也超出赵进的预料,他沉吟一下说道:“地方上的土豪,大号的何伟远而已。”
何伟远所做的事情和这个孔九英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靠着武力独霸一方,然后明的暗的做各种生意发财。
听到赵进的回答,赵振堂咧嘴笑了笑,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道:“你可别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人物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这家业就一代代传下去了,吃穿用度富贵体面就不用说了,将来有了机会,还能在官场上飞黄腾达,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如今不知道多少酸子整rì里读书做学问,图什么,还不就是想要考个官身,过上好rì子,光宗耀祖。”
赵进终于听出点眉目了,他尝试着问道:“爹,你的意思是?”
“那孔九英起家的时候才多少人,你现在有多少人,他刚开始时候有什么身家,你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家业,而且别看你得罪了这孔九英,又得罪了云山寺,只要你自己别大意,他们谁也动不了你,天底下毕竟还是大明的王法说的算,你将来也会和这个孔九英一样,而且你起家比他于净,将来也会比他体面,咱家还有个百户的身份,这让你更容易向上走,如今天下太平,立战功,封侯拜将的不可能,可弄一份大家业,一代代传下去,已经足够了。”赵振堂沉声说道。
孔九英就算能动员一万人,但也只能在本地横行,真敢带着人打过来,那就等同于谋反,朝廷会立刻派大军会剿,何伟远那种百把人伏击已经是极限了,因为大明朝廷威权仍在,定下的王法规矩,谁也不敢违犯。
赵进终于明白了,父亲赵振堂认为自己的将来就是孔九英那个样子,而且会比那孔九英强很多,会成为这徐州地面上的大豪。
“爹,孩儿怎么会和那孔九英一样?”赵进笑着说道,他笑的开心,不过笑声中却带着点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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