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十年
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的眼睛转了过来。
暗夜中，莫小小只觉得那双眼睛冷酷、绝美又带着极强的傲气。
再往后看，是翩然而立的道丹离。
依旧只是一袭青色道袍，平静地站在百万染血的兽群中，仿佛他身边站着的仍旧是当年炼狱之行的数万人修。
莫小小发现，这个人，无论他站在哪里，都仿佛可以和背景融为一色，又仿佛永远格格不入。
莫小小举步走了过去，双手手心朝上，单腿一曲，对鹏部部长施了个妖族的礼，表示自己的感谢。
金鹏只是冷哼了一声，“哼，下次再有此事，撤去岐王之位。”
在这天星海，金鹏的话基本上就是圣旨了。
立她不需要太多理由，废去她当然也不需要。
莫小小点头，起身。
夜色中的风烈烈吹过，鼓起她的衣裙，仿佛翩翩飞舞的蝴蝶，将要飞走，却明明稳稳地站在那里。女子的面容还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沉着。
那一幕或许当时并没有太多人在意，但却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天星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以至于很多年后，那一幕，还会被人时常提起。
莫小小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中，她带领着羽禽一部，参与了大大小小的对魔族的战斗，数次出生入死，直捣黄龙，在魔族后方大开杀戒，甚至，有数次与魔族最高将领魔王不期而遇，英勇搏斗，甚至可以将之杀死。
十年中，她斩获魔王三人。魔将达千余人，魔兵以及魔阶、乃至更低级的魔形不计其数。
因为她的存在，改写了羽禽一步岐王换得快的恶性循环，甚至。莫小小后来还听到了自己的两个外号，一个是“夜鹰”，意思是勇敢而狠绝的猎手，这是妖族同辈给她起的调侃的名号；一个是“修罗”，是对她又恨又服的魔族起的。
十年的时间，原本以为很长，但实际上，也不过弹指一瞬间。
一年之前，莫小小成功进阶化形期。
那一日，天上乌云密布。雷劫轰隆隆落了下来，漫天银蛇飞舞，乃是六九雷劫，甚至，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日，道丹离趁着漫天雷电偷袭魔君，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
那一日，岐山上天降异象，万千朵美丽的玉簪花铺满了天幕，香飘千里。
莫小小整整三十四岁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十一年，早已超过了前世她的寿命。她的记忆，她的思想，本是前世那个现代化社会中的小女孩的，但究竟算起来，她竟是在这里生活的更久。历经的沧桑也更多一些。
吾非吾，大约就是这样的错觉吧。
十年来，魔族的动静越来越大，发动的战斗规模也越来越大，最厉害的一次。足足有千万魔族一同来袭。十年中双方各有输赢，然而天星海这道妖魔两界的屏障，却始终没被打破。
小龙悉悉索索地爬了过来，用大脑袋凑着莫小小。莫小小微笑着揉揉它的脑袋。
十年中，小龙的进阶是最快的，看来那次洗礼，对它的帮助的确很大。现在它已经是化神期的修为，和蛟叔相比也不遑多让。
至于小黄，它的修为与别人都不同，所运用的力量也是不同的，不过它现在非常强大倒是真的，有一次战斗中，莫小小与一名非常强大的魔王不期而遇，还是多亏了小黄相助，否者莫小小那次在劫难逃。
二红跟着道丹离，有空也会跑过来玩。它修为进阶也很快，灵兽的境界受到主人的影响很大，跟着道丹离，倒是让它省了很多力气，轻轻松松修炼到了化形。
谱图早已进阶到通灵期了，它的记忆也恢复了，它自己失去记忆那时的日子，还时常被其他几个小妖拿来开玩笑。
莫小小整理了一下衣衫，从自己的宫殿走了出来，最近魔族消停了很多，而她，也该去找九尾狐一族讨要利息了。
十年来，她也没有放弃通过自己的力量寻找青风以及更久远的时候，灵谷以及南海的诸妖们，她的手下有百万妖兽，按理说，只要他们露过面，就应该会留下消息才对，可是这么多年，莫小小竟然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
难道当初它们在妖魂殿中，根本没有出来吗？
莫小小想到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妖魂殿应该是妖族非常重要的地方，若是被困在里面，倒是真的有可能出不来。
莫小小自己有些功绩，因此十年中也见过妖族之主数次。
妖族之主的种族乃是神兽白泽的后裔，九角商羊一族，天生聪慧、公正，因此被尊为妖主，千万年来，它们一族做的也是没有什么差错。
妖主是一个很年轻的九角商羊，莫小小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别人介绍错了。纯白的毛发长长地垂着，身材高大健壮，头上顶着象征着智慧的九角，仿佛莲花一般盘在头顶，圣洁、高雅。一双碧色的眼睛透着看透世事的聪慧，嘴角常常带着的微笑，又充满宽容、仁慈的味道。
莫小小第一次见到妖主时，很是惊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妖主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任由她看，莫小小反而莫名地红了脸。
这样的妖主，果然是让人从心底就油然而生出一股信任，而他也仿佛能够随时察觉别人的想法一般，莫小小见到他时，心中就很想问南海诸妖的事情，妖主看了出来，宴会散后让众人先行离开，留了她等她来问。
莫小小就问了出来。
年轻的妖主沉思了一会，碧色的眼睛空茫地看向远方，似乎在追索着久远的记忆。
“妖魂殿是我妖族之人魂归之地，从来没有人想过利用这个回归妖界，也从未有过从妖魂殿中出来的人。”
妖主说的不是很直白，莫小小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南海的妖族，不是被妖魂殿困住了，就是神魂被抽取出来，重新投胎轮回了。
莫小小心中有些难过，不过她还是不肯放弃，想要追寻妖魂殿的下落，想要亲眼去看看。
不过，妖主却没有答应。很简单，妖魂殿对于妖族来说意义深远，若是出了岔子，不用等魔族来灭，妖族自己就把自己灭了。
但是莫小小还是不甘心。
妖主也没有为难她，只是说，“日后你再去九尾狐族时，向灵狐求救，或许还有可能。”
莫小小想到当初那头小狐狸说的话，心中一惊，现在才明白过来，它所说的意思。
虽然是妖族之主，但是对妖魂殿这样的地方，或许作为圣族之一的九尾狐一族，更加的了解吧。
莫小小到金鹏那里请了假，就出发去了九尾狐所在的迷雾森林。原本她是打算独自去的，不过临行时，道丹离跟了过来，表示希望一起去，莫小小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先去探望了火云雀一眼，那家伙从来都不能走出迷雾森林，也怪可怜的。
随即她就没做停留，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着九尾狐所在的森林深处而去。快到的时候，她就把道丹离还有蛟叔都收了起来，按照她的猜测，九尾狐一族是不喜欢外人来的。
没花多少功夫，莫小小就找到了九尾狐一族的地盘，她来到那株兰花跟前，拜了一拜，又说了自己的来意，不多时，就有一只土黄色的狐狸跑了出来，带着莫小小进去。
依旧是那座圣洁的大殿。
巨大的九尾狐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来自上古的神邸一般，对人间的悲欢视而不见。
从前那头小狐狸似乎仍旧没有长大的意思，莫小小进来时，她还是睡在老地方，懒洋洋的，直到莫小小走到跟前了，才懒懒地爬了起来。
“龙子也来了，真是失敬。”
小狐狸九颜随意地甩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笑的很是平和。莫小小从前就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小狐狸九颜，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纯洁的面容，形态慵懒又带着独特的媚态，说的话也是轻松愉快的样子，眼中却是刻骨的冷漠。
莫小小没想到小狐狸的鼻子这么灵，之前在外面时，小龙跑出来玩了一会，她的身上定然沾着一些气息。不过，她也没打算给她介绍，小龙本就不喜见九尾狐族的人。
“灵狐大人，好久不见。”这小狐狸看着仿佛刚出生不久的样子，其实应该年岁不小了，听说九尾狐一族的族人极难长大，有些千岁余还跟婴儿一般。
九颜对她的岔开话题有些不满，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她打量了一番莫小小，知道她是有求而来，不过她也不着急，反而东拉西扯起来，问了许多外界的事情。
莫小小陪着她说了一会，她耐心很好，十年都等过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听她说的绘形绘色，小狐狸也露出悠然神往的样子。
最终，莫小小还是微微一笑，决定把话挑明，“当日灵狐要我阻挡魔族十年，十年来我也算兢兢业业，总算幸不辱命。不知灵狐的承诺，是否该兑现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万年旧事
九尾狐眼中还停留着对方才那悠然神往的样子，似乎对她的话没听见。
莫小小也不急着催促，就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九颜终于笑道：“你到底还是做到了。”
话语中，仿佛带着希望得逞的满足，又仿佛带着一些莫名的失落，滋味复杂难辨。
九尾狐也不急着回答，反而慢慢站了起来，绕着大殿优雅地踱着步子，九条尾巴托在后面，毛茸茸的，看着很可爱。
最终，她在大殿中唯一透着阳光的角落站定，抬起小小的脑袋看着丝丝缕缕的光线，神情寂寥。良久，她才回头看着莫小小：“你可知这方世界的起源？”
莫小小自然是听过的，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妖族，流传的传说都差不多：“传言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又有盘古大神舍身化为三千大道，才有这世间万物之灵。”
九颜嘲讽地一笑。“那你可知，为何人族、妖族、魔族有不同的界面？而占有界面最多的人族，又有上界、下界、凡人界、须弥界之分？”
莫小小诚实地摇头，“不知。”
九颜冷冷一笑，“多年来，我观你的为人，不可谓不聪慧，然而却时常对经历的疑惑麻木不仁，不肯深思；不可谓不坚毅，然遇事多避让，血性全无；不可谓不仁厚，然凡事不关乎己身，又多冷漠冷情之举。这十年妖魔之战，倒是将你露了个淋漓尽致，不过一良将尔，勇猛有余，谋略尚可，雄心却最末，实在难当大任。”
莫小小浑不在意，“我亦不知我为何如此，或许是天生的吧。”
九颜哼了一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忽然两个爪子一开，空旷的大殿正中，突然出现一方水波镜子来。
九颜也不多说。只是站在那水镜旁边看着。莫小小就走了过去，往水波中望去。
先是天地一片混沌，莽荒无极，天地间似乎没有一丝生机。
忽然，那洪荒之中忽然一阵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猛兽将要出世一般。
那震动越来越剧烈，环绕其中的混沌之气越来越胀大，几乎要撕裂一般。
莫小小看着那动静，突然毫无由来地一阵心悸，神识也陷入到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去。
旁边的九尾狐冷眼看着。只是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也不多说。
终于，那片混沌被撑开，从中出现一只看不清面容的巨大影子来。
那个巨大的身影仿佛还被混沌之气包裹着，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头、手足。眼耳鼻一概看不清楚。
他打量着四周，似乎觉得有些困惑，迈开步子走了起来。
莫小小看着他走遍了浑浑噩噩的莽荒大地，那里寸草不生，除了混沌之气，一丝生机也没有。
巨大的身影困惑了，他顿了下来。苦恼地抱着头。
后来，莫小小就看到，他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足，将那混沌之气寸寸撕裂。有一些撕裂了，还会慢慢浮聚在一处。有些却沉寂了下去。慢慢地，洪荒中，就出现了天地。
他觉得还不够，于是挥舞着手，将一团巨大的金色混沌之气包裹。放在地上，于是有了山；他又将一些清气揉在一起，因此，又有了河流……
如此，不知多了多少时日。
水波中的镜像流转的飞快，却更能让人感受那茫然寂寥的沧桑之意。
最后，巨人倒下了，用它混沌的身躯，化作了万千金色的光线，归宁与天地，形成了这个世界的大道规则。规则已定，符合规则的生物便可以生长了。
草木开始生长，一些生物开始出现，青山越来越青，江河越来越宽。
巨人倒下的地方，孕育着两个光团。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从那光团里面，慢慢挣扎出来了两个身影。
一个眉清目秀，正是如今人族的相貌；一个长得奇形怪状，头上有角，双手带着宽大的翅翼，身体像个圆滚滚的球，体表是铁锈一般的漆红色，没有腿，只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莫小小一直静静地看着，等看到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影出来时，她忽然觉得识海中针刺一般的疼痛，好像有什么要撕裂而出。
旁边的九颜默默地道：“这是妖祖，就是混沌大神。”
莫小小啊地尖叫出来，捂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她识海中寄居的道丹离、丹青还有几个妖兽，全被被甩了出来，一脸惊愕地看着莫小小。
九颜探出手，怜悯地摸在她的头顶，她深处毛茸茸的爪子，透出一层圣洁的白光，笼罩在莫小小的头顶。
过了一会，莫小小渐渐地不疼了，扶着腰站了起来。
九颜微微一笑，“还没结束呢，接着看吧。”
莫小小擦干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再次看向那水镜中。
一边默然地看着的道丹离忽然走了过来，也站在水镜旁边，将视线投入水波之中。
时光荏苒。
那名男子，莫小小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既然另外一个是妖祖混沌，那么这一个，一定是人祖鸿钧了。
男子管小怪兽叫做“阿沌。”
小怪兽有时管男子叫“阿钧”，有时两个字一起叫，有时生气了，就叫“丑八怪”，讨好他时，就叫“鸿鸿”、“钧钧”。
莫小小突然有些脸红，看它长得那个样子，好意思管别人叫丑八怪。
虽然是人祖，当时也没有参照物，可鸿钧的确长得很好看。丰神俊貌，眉眼精致，皮肤白皙。
莫小小有理由相信，混沌这家伙，八成是嫉妒人家。
这个世界比起盘古那个时代已经好了很多，可是比起现在的花花世界，还是落后的很。好在鸿钧与混沌显然是非常有创造力的，两个人时常突发奇想，拿着些东西捏捏揉揉的，弄出来不少玩意。
当莫小小看到其中一枚无比眼熟的、由混沌小怪兽从深海贝中抠出来的珠子炼制而成的圆润的珠子时，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一种神器！
鸿钧、混沌是秉承主神的意志而生的。他们的意志就代表天地法则，所以现在虽然看着他们不过是拿一把泥土捏捏揉揉的，但是那些出来的成品，却无一不是带着神力的。
莫小小仔细看着那些东西。
可细数下来。两人捏的东西不少，也分不清那些是沈家老祖说过的“十一种神器”。
也可能，原本两个大神创造的神器是很多的，虽然他们看起来像是在玩，但是无可否认那些东西都被赋予了独特的能力。也许在漫长的时光何总，那些东西都毁坏了吧。
画面一转，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纪。
这时的世界，人、妖已经经过亿万年的繁衍，连魔族也开始初露端倪了。
原本世界里那种纯白色的混沌之气早就消失了，剩下来的是充斥天地间的灵气。
人有修仙界。有凡人界。
画面又一转，原本平和的世界，变成了战火纷飞。
莫小小神识一顿，仿佛在看着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一般。
为何她对这些场景这么熟悉？
莫小小完全沉浸在水波中的画面中，对身边的事情都恍然不觉。
而站在他旁边的道丹离。却也突然变得脸色苍白起来。
莫小小看到，那些大战之中，时常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一样，永远冲在最前头，带着妖族冲锋陷阵。
再后来，就看到她时常和一些人见面，争吵。似乎在为什么剧烈争论。又看到，后来她化作人形，进了人界生活，后来，结识了两个男子。
一个一身黑衣，脸部线条刚硬。星眸中带着果然的色彩，衣衫上常年带着永不干涸的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血腥又有些残暴之气。然而对着女子时，他的脸上。却又总带着一股难掩的柔情。
也有一个人，白衣如雪，随风翻翻卷卷，仿若随风飘走的谪仙。
莫小小闭上了眼睛，画面中的一些场景，与梦中出现的场景重合。
三个人嬉笑怒骂，一起闯荡天涯，恣意潇洒。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纵英才，修炼起来简直羡煞旁人。
后来，女子与白衣的男子渐渐生出情愫，时常一同花下舞剑，月下品酒。共历生死之时，他们都将对方放在最重要的地位。
黑衣的男子最年长，为人古板严肃，情感上稍有一些迟钝，深恋女子而不自知。但是后来他也看出了两人的感情，于是独自离去，拜入了另外一个门派。
又过了许久，画面再次转化。
女子被打出妖型，要被众人杀死。
白衣的男子将她救起，为此自请在师门除名。
两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男子不再穿白衣，换上了更为温润的天青色，与女子一起，天涯海角并肩而行。
后来……
画面消失。
莫小小愣愣地站着。
后面的事情，似乎昭然若揭，但她却不敢再想起。
画面再次凝聚，出现了一副场景。
依旧是战火纷飞的背景，不过却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女子离去，男子远行，分道扬镳。
后来，女子捏碎了自己手中的一面圆盘，逼出一缕心头血，又植入一缕神魂，将她送到轮回之外。
而不知在哪个界面的男子，也扔掉了自己满身的神器，迥然一身，隐居在一处深山，再未出现。
天上人间两不见，黄泉路上不相问。
ps：
这里我借鉴了女娲的概念，变成了妖祖混沌（名字是借来的，并非四大凶兽里的混沌），喜欢上古神话的亲不要觉得混乱哈，这是为了给女主制造一个身份。鸿钧之名也是假借来的，开始写书的时候，虽然没想写上古神话，但毕竟咱是a人，说起人类起源啥的，不联想到女娲身上是不可能，所以我将这个角色一分为二，一男一女，一人一妖。盘古也同理。
第三百二十章 轮回盘
莫小小眼角酸疼，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狐狸九条尾巴轻轻地摆动着，优雅，又慵懒。“想起来了吗？”
莫小小苦笑一声。
任她多迟钝，也明白，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碧落。而她，本以为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界的平凡女子，结果却是碧落伤心失意之下，分去了一缕幽魂，后来，才又被轮回召回。
而那个男子……
莫小小心中酸涩。中间好大一段，都被记忆掐去，可见那其中发生的恩恩怨怨，已然让她神伤至极，不愿意再想起。
甚至那个心心相印的爱人，也宁愿生死不复相见。
他的身边，有一只灵宠，是一只活泼可爱的灵鼠，后来，死于大战之中。
想起来这一切，再面对旁边的道丹离，她多少有些尴尬。
想来他也是一般，只是他面容冷漠，看不出想法。
九颜将他请了出去，言说，原本就未曾请他来。连带小龙、二红等一干妖兽，也被赶了出去。偌大的宫殿之内，只余莫小小与九颜二人。
莫小小重新收敛了心神，就算想起那些过往又如何，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有什么恩怨，非要折磨到下一世，她不愿如此。
“灵狐请我看这一番过往，不知有何指教？”
莫小小抬起眼，珠泪抹去，换上的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眸子。
九颜叹了口气，“轮回一番，人的变化就如此大么？”
莫小小道：“若是变化不大，轮回一番又有何意义？”
九颜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你也看出来了，你的前世，便是碧落，然而那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是妖族混沌的转世。”
最后一句，她一字一顿地说，仿佛用了最郑重的语气。
莫小小不置可否，她虽然相信碧落那一世的恩怨。这之前的却不会盲目听从，妖祖转世？听起来很牛逼，但是紧接着麻烦就要接踵而至了。
九颜知道她不信，巴掌大的狐狸脸上露出个极其人性化的笑容，可爱又狡猾：“碧落不过是一个小小花妖，如何能有预测天地因果的神通？若非妖族混沌大神，谁又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莫小小微笑，“非也。人修中也有卜筮占星之术，妖族中，我听闻曾经南海海巫一族。便有这样的能力。”
九颜轻蔑地一笑，“卜筮不过是雕虫小技尔，你在此道上浸淫多年，还不明白么？至于那海巫一族，不过是沧海遗珠罢了。碧落那般天生对天下之事因果因缘过去未来都有预知之力。才是真正的神通。而你，着因为不过是碧落一缕残魂，所以传承不全，神通也弱了许多。不过，好在天意不绝，你又修成了通灵盘，你可知通灵盘是什么？”
莫小小一怔。“不知。”
九颜笑了，眼中神色复杂，不知是崇拜还是厌恶，“通灵盘便是轮回盘。”
轮回盘。
三个字仿佛惊雷一般在莫小小心间响起。
莫小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抬起眼，看着九颜。
九颜冷冷一笑。“不信？”
不等莫小小回答，她就径直说道：“若非轮回盘，这溯源镜只能看到前世而不能看到本源，而方才，你的前世。前前世都显现出来了。再一个最明白不过的例子，龙子因何需要你的力量才能舒醒？你可知数千年来龙族想了多少办法让龙子舒醒么？”
莫小小眉头蹙起，她对九颜的话置之不理，忽然问道：“那么璇玑图是什么？”
九颜一愣，眼珠转了转，才说道：“大约是凡俗所取的名字吧，没什么意思。”
莫小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九颜这次却主动提起莫小小的来意：“你可还想救出你那几个妖族好友？”
莫小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冲击的有些失神，但她也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因此点头道：“这个自然。”
九颜微微一笑，“那么，将你的通灵盘借我一用，我便为你救出那些妖族，对了还有三个人类。”
莫小小若是再不心生警惕，可就是白活了。自她与白狐独处，便总有种被对方牵着走的感觉，至此她才回过神来，明白九颜对她施了魅惑之术。冷笑一声，莫小小道：“当初灵狐似乎没有这个条件。”
九颜被发觉，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伸了伸腰，她微笑道：“当日我只答应了放出你问之人，但其他的人你要不要救？他们并不在一处，但每一处都是非常难以接近的，相信这十年来，你已经了解到了。”
莫小小眯起了眼睛，心中浮起一层杀气。
九颜笑的很是坦然。“当然，那些也不过是一些小妖精罢了，若你不在意，我便放出那个竹妖，你我两清，日后你再来求我搭救另外那些妖，我可不会答应的了。”
莫小小冷笑，心中极为愤怒。抬眼看到九颜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更觉得气恼。
“能否问下，你索取通灵盘，又有何用？”
九颜笑的很是自信，似乎料定她定然会答应一般。“也无他，不过是为了要救回一个人的性命罢了。”
莫小小又道：“要我如何做？”
九颜微微一笑：“也不需要怎么，只需要借你的轮回盘，在边上放上十日，便可以为他凝聚神魂。”
莫小小点头冷笑，“我竟不知原来我的通灵玉盘竟然是这等功效。”
九颜笑了，“你经历过轮回，许多事情不知道也是常理。”
莫小小又问：“你为何要复活他？”
九颜一怔，倒似乎被问住了一样，笑容也僵在脸上。良久，她才低声呢喃，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也无非是不得已罢了。”
那一声极低，又空灵无比，莫小小还没听清，九颜就换上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我给你看看的人形吧，我自幼独自生活在这圣殿之中，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连这圣殿之外也没有去过。而他，是唯一陪伴过我的人。”
说完，它身上白光闪过，显出一个美丽异常的女人来。
莫小小这些年见过的美人也很多，但无路哪一个，都没有眼前的九颜美。
九颜微微一笑，绝美的面容带着纯洁与魅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又浑然天成。“好看么。”
莫小小诚实地点头，“很美。”
美的几乎让她自惭形秽。
九颜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袍，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瘦弱的身躯裹在里面，仿佛不堪重负。
“我本想化作世间最美的女子给他看，但他却始终不能看到。你明白我的心情么？”
良久，九颜低语，仿佛带着深刻的悲伤与叹息。
莫小小还未说话，却见九颜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莫小小心生警惕，立刻调动妖灵气，却觉得浑身松软无力，神识困倦，昏睡过去之前，莫小小似乎听到九颜的喃喃自语，随即就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九颜脸上仿佛带着悲哀的笑容。
“真是和我了解到的你一样呢，心防极重，却又偏偏容易心软。而我九尾一族，天然魅惑，只需要一点点的缺口，……”
说完，她又俯身将莫小小抱起，放在了那面巨大的九尾狐雕刻上。
“我也是不得已，我这一生都是不得已。十年之约，我希望你能做到，又不想你做到。”
“因为，我也不想牺牲自己，去复活先祖啊。”
“听起来很不好对吧？我是灵狐，这本该是我的责任。”
“我每一步都会尽力，但是，心中却希望你做不到呢……”
“莫要怪我……”
九颜抬起一只雪白的手掌，纤细的五指先是并拢，又忽然分开，似乎抓住而来什么，又再次合拢，慢慢向外撕扯……
圣殿之外，道丹离登地睁开紧闭的双眸，大步走向圣殿。
几十只狐狸凭空出现，毛色各异，尾巴也是不一，它们将圣殿团团围住，长长的尾巴漂浮在半空中。
其中一只纯白的四尾狐狸冷声道：“圣殿之内，非诏不得入内。还请在一旁等候。”
道丹离手中缓缓拉开一柄青色的古剑，“让开。”
几十只狐狸顿时同时探出利爪，“退后！”
小龙还在茫然，“怎么了？”
还是二红与道丹离心意相通，“小小出事了。”
小龙瞪大了眼睛，一跃而起，“放出我姐姐！”
顿时，残影处处，一片纷乱。
圣殿之内，九颜不紧不慢地拉扯着，嘴角勾起一缕笑容，“生死不复相见？即便轮回之后，他也仍然会选择救你呢。”
她满足地笑了：“让我们赌一赌，他能否将你救走？”
圣殿之外，几十只狐狸飞快地移动着，将道丹离等人团团围住。
蛟叔身躯噗嗤变大，几乎将狭小的空隙填满，一个尾巴甩过去，一片屋舍纷纷倒塌。一些狐狸被激怒，向他围了过去。
领头的白狐狸怒喝一声，“护住圣殿要紧！”
那几只狐狸急忙回来，再次将圣殿护卫起来。
道丹离眼中一贯的冷漠之色变了，换上了一双充满怒意的眸子，手中的剑仿佛感染到了他的心意，兴奋地嗡鸣。
第三百二十一章 锁妖塔
圣殿外，一片腥风血雨。怒龙的吼声伴随着清澈的龙吟，大片大片建筑倒塌的声音……
圣殿内，说着话，九颜的手却一丝也没有慢下来。
一缕缕白光从她的手心蔓延而出，将莫小小彻底笼罩。
一层柔和的白光从莫小小眉心透射出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圆盘渐渐露了出来。
九颜微微一笑。
嘭！
巨大的白玉门被踢碎了，道丹离手中横着一柄青色的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青剑上折射出一段七彩的光芒。
他的身后，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狐狸的尸体。
九颜冷笑，一手卷起莫小小，一手往身后玉璧上一拍。九尾狐雕塑后面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九颜一个折身，钻了进去。
道丹离急步上前，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后面的小黄小龙几个也急忙跟了过来，终于在漩涡消失前钻了进去。
黑色的漩涡中时空在快速地翻卷，九颜在最前方，眼看身后的道丹离距离越来越近，她展开九条尾巴，化作百丈长，交缠着攻向道丹离。
道丹离提着龙吟剑，不断斩向九条尾巴，速度顿时被拖累了几分。
九颜冷笑一声，脚步一点，出了漩涡。
外界阳光晴好，透过密密的树林折射下来。这里非常隐蔽，只有一座巍峨的白色高塔矗立在那里。
九颜飞身来到塔门前，伸出一指，逼出一滴精血，飞快地打入门上的巨兽眼中。
轰隆隆！
伴随着各种妖兽的鬼哭狼嚎，那塔底的门缓缓打开。
漩涡中，道丹离刚刚出现，见状不由怒吼，“住手！”话音未落，他已经来到这塔跟前。
九颜却在塔门打开的瞬间。将莫小小与通灵盘一起扔了进去。她面无表情，喃喃道：“先祖，能做的，我已都做了……”
听到动静。她微笑着偏过头，看着道丹离：“你来到妖界，不就是为了寻找锁妖塔么？”
道丹离冷冷看了她一眼，脚步一点，伸出一只手，要去拉莫小小。
眼看要碰触到莫小小的衣角了，却突然感应到一层屏障，登时将他反弹出来。
道丹离蹙眉，从身上摸出一枚尺长的翠玉钉，夹在手心。
九颜容色大变。“灭妖针！你，你没有轮回？”
道丹离不理她，已然将那枚翠绿的玉钉打了出去，正中门上巨兽的眉心。
巨兽狞狰着面孔，怒吼阵阵。声音响彻云霄。将刚刚到来的小龙几个吓了一跳。
道丹离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层结界，便飞快地钻入了门中。
巨兽怒吼了一会，终于将门再关上。
九颜面色变了几变。
忽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愤怒的童音：“臭狐狸！你快还我姐姐！”
九颜转过身，温柔地笑了：“龙子，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呢。”
小龙双眼赤红，“臭狐狸！”
九颜脸沉了下来。“龙子，你我两族势不两立，如今你还年幼力弱，就敢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以绝后患呢？”
小龙清脆的童音愤怒地大喊：“去死吧臭狐狸！”
红光闪过，小龙顿时变成一条三十多丈长的巨大红龙，宽广的双翼施展开来，遮天蔽日。
九颜冷笑一声，轻蔑地瞧了一眼。白光一闪，她也显出了九尾狐原形。与圣殿中那只不到三尺高的小狐狸不同，她的原身足有几十丈高，加上九条飘荡游移的尾巴，加起来足有百丈长。
论气势，小龙弱了一筹。
但是，旁边的蛟叔、小黄也飞了过来，三人将九颜包围在中间。
九颜探出两条尾巴，分别抽向小黄与蛟叔，她本人则探出利爪，狠狠抓向小龙。
地下，二红也变长了三丈多高的大老鼠，它知道自己修为低，并没有靠近，而是在九颜凑过来时，脚步一点，身躯快若残影，张开嘴巴狠狠咬在九颜的利爪上。
二红跟了道丹离以后，又修炼到了化形期，原本的神通“噬魂”再次觉醒，方才它咬了过去，对九颜身体的伤害几乎忽略不计，但是却将她的妖魂撕咬下来了一块。
九颜吃痛，愤怒地甩开二红，但她的反应却因此慢了一分。
小龙的血盆大口已然到了，狠狠地咬在她的爪子上，直接连皮带肉撕咬下来一块，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去。
旁边的蛟叔也躲过了九颜的攻击，另一边的小黄更厉害，它身材依旧只有巴掌大，与百丈长的九颜相比，简直只小蚂蚁一般，但它却毫不畏惧地伸出两个小小的翅膀，狠狠对着凑过来的九尾狐尾巴一击，一条血光顿时飞起，九尾狐的尾巴直接断了一截。
九颜这次是真的吃痛了，不过一击之间，已经让她吃了三个亏。
一双狐狸眼露出凶残的光芒，九颜愤怒地大吼，身上红光弥漫，一种浓烈的香味散发了出来。
小龙从口中吐出一颗圆珠，定在半空，那些红雾居然就慢慢散去了。“狐狸精还是只会这一招。”
九颜张开巨大的嘴巴，仰头对着昊日嘶鸣了一声，对着小龙撕咬了过去！
*
魔界，一处黑暗的深幽之内。
一个黑衣黑袍的人慢慢地走着，神态悠闲。“出来吧。”
寂静一片，浓浓的黑雾缓缓流动，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他抬起双眸，里面黑色的瞳仁已经变成了两团跳动的闪电。盯着黑雾看了一会，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法星，还是应该叫你先祖的残魂？你躲了先祖那么多年，又躲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要继续躲下去？”
没有回音，他继续道：“这样活着，不如死去！”
厉声说完，沈伯钰就提着手中的黑色长枪，凌空一掷，狠狠地刺向黑雾中的某处。
那里的黑雾顿时动了。还要往一旁躲去，但沈伯钰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他探出一个手掌，里面有颗紫黑色的雷电在闪耀。
微笑着将雷电打入黑雾中。如愿地听到一声闷哼。
黑雾散去，露出一个浑身血迹的黑色身影。
“你追了我几年，也够无用的。”地上的男子嘴角已然带着一缕黑色的血迹，嘴上却冷笑着说道。
沈伯钰笑了，“我不会在意你无用的嘲笑的，因为今日要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法星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他面色苍白，一双黑墨般的瞳孔紧紧闭上，睫毛仿佛黑蝴蝶一般飞舞。
沈伯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修仙界躲到魔界，你也废了不少心思了，不过，可惜，还是无用。”
法星不语。只是冷冷一笑。
沈伯钰道：“你为何躲避先祖，不肯与他合体？”
法星好笑地张开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为何私自追杀我，而不是将我降服？”
沈伯钰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呵呵，先祖骗我说，修他的功法。可以进步神速，其实我知道，他不过是想要找个能够承载他身体的躯壳罢了，若我真的按照他说的修行，此刻定然被他夺去了身体。”
法星道：“我也不愿与他合体，我是我。不是他的残魂。但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追杀于我？”
沈伯钰道：“因为，若非你刻意躲藏，先祖找不到载体，又怎么会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又怎么会被迫离开修仙界。躲在魔界不能回修仙界？”
法星将头上的袍子的帽子摘下，露出里面包裹的黑发，映衬着苍白的面容，有种虚弱的美感，他仰头大笑，“我体内有他的残魂，若是你杀了我，他一定可以感受得到。”
沈伯钰毫不在意，“无妨，他是灵体，不可以穿越界面，我也不怕他。”
法星垂首，面上扯出一个凄美的笑容，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废材一般的弟子，虽然师兄弟们也会时而拿他开玩笑，可是却从未有人真的看不起他……
*
修仙界中，绝剑门。
苍穹无情到底笼罩着大地，月色照在一处绝壁上。
一个黑色的影子孤独地站着，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嘴角扯起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却显得十分冷漠。
“残魂被他吞噬了。”
“当日我见到他，便觉得他与当年的我一般无二，呵呵。我自然也该想到，他不会乖乖按照我说的办。”
“还是你说得对，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
低低叹息一声，黑色的影子展开袍袖，从峭壁上一跃而下。夜风烈烈吹着，他的衣衫飘荡如孤独的雁。
*
世界上有许多个角落，而每个人的在每个角落的生活，除了他自己，或许别人都不曾知道，到底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
天上的四颗星辰突然亮了亮。
映照着天下的四个角落，那里的人，正在进行着人生最大的赌注。
一块藏身石，一方须弥空间，一柄残月弯刀，一架琉璃琴。
它们的主人在最初，就对它们寄予厚望，但是却仍旧没有想到，自己所有拥有的，是比仙器还要强大的神器。
而这一夜，世人所不知的角落里，四个神器同时觉醒，它们的主人，自然也第一时间发现。
毫无疑问，拥有了神器，他们的力量将会变得更强，他们的未来，也会走的更远。
虽然会有被反噬的危险，但是，相信每一个人，都不会真的畏惧这点风险而放弃大好的前途。
四个角落，四个神器，四个天之骄子。
风云已然形成。
第三百二十二章 轮回之争
意识仿佛在激流中漂浮，浮浮沉沉，浑浑噩噩。
茫然中，莫小小仿佛听到一个女子低低的呢喃：“这一世，我已太累。曾经为了许多人，许多东西去争，去夺，到头来竟然一无所有。”
“但愿你能只做自己，能够为了自己的心意而活着，真正的，快活……”
……
浑浑噩噩中，她似乎看到，女子将自己的三个分身一一抽离，只留下那最虚弱、最纯洁的本源，用心头血灌溉数年，最终，将它抽离出来，捏碎了轮回盘，将它远远地送走……
白光环绕中，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出生，她的父母欢欣地抱着她。她一点点，从幼儿长成一个清秀的少女……
恍恍惚惚中，莫小小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唤，“醒来！快醒来！”
醒来做什么？
“九尾狐已经凝聚了六魄，等她重聚三魂，定然会将你的轮回盘吞噬，将你的神识吞噬！”
“快醒来！你的神识已经开始松懈了……”
“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感受不到她的反应，那人似乎很是沮丧。
“是我不好，竟然没能感应到是你，是我的错……”
是谁，这么聒噪……
“醒来，阿落！”
阿落是谁？难道他不是在和我说话？
这样想着，她努力打起精神，反而将神识凝聚了几分。
旁边，道丹离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意动，明白她定然是听见了自己的话，不由喜形于色。
刚一恢复知觉，莫小小便感到识海中撕裂般的痛苦。
道丹离看到她突然蹙起的眉尖，便知道她的所感。
“这里是锁妖塔，会将你的神识锁住，不要动用神魂力量，否者撕裂的更快。”
莫小小疼的死去活来。
“不要着急。慢点，不要动用神识，慢慢张开眼睛，不要反抗。”
莫小小本来本能的想要抗拒那股力量。闻言心中莫名的安定下来，依言放松了神识，撤去抵抗。虽然神识依旧很痛，却好受了许多。
缓缓张开眼睑，触目所见，先是浑浑噩噩的空间，紧接着，痛苦的妖兽嘶吼声如海浪般扑面而来。
莫小小神识一痛，条件翻身般就想要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不料，旁边有一双手比她更快。急忙捂住了她的耳朵，光华流转间，似乎还有灵气环绕。
妖兽们痛苦的嚎叫声弱了许多。
莫小小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道丹离。他面色苍白，似乎也很不好受。
莫名的有些尴尬。那日在九尾狐一族看到的镜像如片片飞羽般重回脑海。
“多谢你。”良久。她才低低道。
道丹离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莫小小刚想转头直面他，突然被他扳着，“不要动！”
惊讶地抬起眼，眼角余光看到双耳边轻飘飘浮着的两团灵气，顿时了然。
这锁妖塔气场古怪，这两团灵气漂浮的很是不稳。似乎下一瞬就要破散开来，然而却一只顽强地漂浮着。
不过，莫小小若是敢剧烈动作，那灵气应该就到了极限了。
道丹离突然咳嗽了两声。察觉到莫小小关切的眼神，他摇头一笑，“不要紧。”
莫小小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道丹离笑笑，似乎也有几分不自在。“已然过了六日了，那九尾狐可曾说，复活神兽需要几日？”
莫小小大惊失色，“六日了？”两耳边灵气晃了晃。那些妖兽的嚎叫又清晰了几分。莫小小忙定住自己的头部，“她说只需十日。”
道丹离也面色大变，“我已感应到它依然凝聚了六魄，不能再等了，等它三魂之一也凝聚出来，你我便对付不得了！”
莫小小头不能动，便以眼神示意自己明白，“它在哪里？”
道丹离道：“这锁妖塔一共十层，它在最顶上。现在我们在第五层。”
两人都明白情况紧急，因此也没多说，便与道丹离一同站起，准备去找通灵盘。
锁妖塔中的妖大多被关押了数百上千年，其中的一些神魂已然被抽离，躯体死去，只余下神魂在飘飘荡荡，看起来鬼魅一般，甚是可怖。
“嚎！”
剧烈的撞击，痛苦的嘶吼。
一路走来，都是奋力挣扎的妖族，有些则因为受不了神魂抽离之苦，躺在地上痛苦地翻卷。
道丹离侧身将莫小小护在一边，“这些妖族都是极其凶恶之徒，千万小心，莫被误伤。”
然而刚走到第七层，那些妖魂竟然开始主动攻击起他们了。
耳边的两团灵气浮浮沉沉，已经很淡很淡了，但却总还散不去。莫小小回头看了道丹离一眼，却发现他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心中一动，便出口道：“你将这灵气撤去吧，有它在，我倒觉得束手束脚的。”
道丹离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伸手将两团灵气收了回去。
莫小小见他面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便被铺天盖地的妖兽吼叫灌满了两耳。
一路上费了不少功夫，终于到了塔顶。
已经是第七日了。
两人心中都有些着急。昨日夜间，莫小小已经感应到，塔顶那团东西，似乎更强大了许多，显然，七魄已经归位。
这塔并不是越往上空间越小，相反，越是上面，塔身的空间越来越大。第十层足有百里方圆，里面一片茫然，如同雪后的天地般，一片琼色。
第十层空空荡荡的，没有妖兽存在。但是底下那些妖兽的嘶吼还历历可闻。
两人很快找到了最中心的所在，看到了那最中间，静静漂浮着的巨大光团。
正中央的光团很是浑浑噩噩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四周散布着七个光团，每个光团里面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仔细看去，有些九尾狐族的样子。想来。这便是这九尾狐的七魄了。
道丹离指着那光团上方一个半透明的光团，“一魂已经开始凝聚了，看来它已经开始觉醒，在有意识地主动凝聚神魂。难怪后来七魄凝聚的速度越来越快。”
莫小小抬眼看着那光团上漂浮着的白玉盘。那是她凝练出来的通灵盘。
莫小小伸手想要召回，却神识一痛，踉跄了一下。
道丹离急忙伸手扶住她，“那九尾狐已经将你的召回盘抽离了出来，你在这锁妖塔中不可使用妖气与神魂之力，就无法将轮回盘召回。”
眼看那个透明的光团越来越凝实了，莫小小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南海之时，见到那只火鼠。她曾经说过……
“你以后是要走出这南海的吧？既然身为妖族，那肯定会有机会进入妖界。妖界有一个地方，叫做锁妖塔，本是犯了过错的族人接受惩罚的地方，里面关了无数妖类。妖族都以为那里是众妖陨落之地。但是，我却知道这锁妖塔的秘密。”
“当年我也曾犯错被关在里面百年，机缘巧合下我发下在锁妖塔里可以进行妖力修炼，妖力是我们妖族的一种特殊能力，跟普通的灵力不同，有些像人类修仙者的神识的神魂力量，是一种妖魂的力量。世人都以为我们妖族只能修炼灵力。没有人类的神魂之力，但我却发现，妖力，也就是我们的神魂能力。正是有了妖力，我才能在上古时期众妖兽中脱颖而出成为顶尖的存在。这个秘密，恐怕连妖界之主都不知道。假如日后你有机会进入锁妖塔。可以尝试修炼你的妖力，相信定能给你无限好处。”
往事如水划过，这段话本被莫小小放在脑海，但二红找到后，莫小小给它讲述火鼠之事时。恰好回忆起来这段往事。她小时候不懂好处，还觉得没什么要紧，但那时她已经开始尝试修炼自己的神魂力量，所以对这段话也格外上心起来。
“莫道友？”
道丹离接连叫了莫小小数声，她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冲道丹离一笑，莫小小盘膝坐下。
道丹离不明所以，见她竟然开始打坐起来，不由大惊，“在这锁妖塔之内不可修炼，否者神魂消散更快！……”
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莫小小也不是个莽撞的人，她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自嘲一笑，道丹离便也坐在一边，陪伴着她。
莫小小忍着神魂撕裂的痛苦，进入识海中检查了一遍。一看吓了一跳，原本广阔有序的识海，如今就仿佛一片莽荒之地一般，残破，而且凌乱不堪。
没时间感慨，莫小小就开始调动神魂，修炼起来。
她原本就修炼过神魂，并且已经哎数年之前用与道丹离换来的《化神》神力灌顶，实现了身外化身。
道丹离见莫小小将分身调动了出来，若有所思。他本也想跟着修炼，结果发现自己的神魂一点也碰触不得这里的气息，不过是露出来一点点，就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心知这定然是妖族的一向秘密，道丹离就守在一旁，一边观察九尾狐的动静，一边看着莫小小。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也在发生着沧桑巨变。
锁妖塔外，九颜与小龙几个斗了几天几夜，每个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而更远的地方，天星海，此时已然化成了一片炼狱。
密密麻麻的魔君突然出现，然而不等妖族出战迎敌，就突然发现，天幕再次撕裂了一角，数也数不清的人类，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进来……
妖族两相夹击之下，潮水般溃败，天星海瞬间易主。
妖族八大部族全部参战，但是却也被迫后退了数千里。以天星海为分割线，以西被魔族占领，以东被人族占领。
莫小小慢慢感应，终于可以重新调动起神魂之力。火鼠没有骗她，这里果然是修炼妖元力的好地方。
睁开眼睛，莫小小看着前方悬浮的透明的光团里，已经有一个巨大的影子逐渐成形……
莫小小伸出手，对着上面悬浮的轮回盘一指。“回。”
简简单单一个字，吐出来却需要耗费许多力气。
九尾狐已经有一魂归位，不再是无意识的灵物，它发觉莫小小的举动。竟然开始主动地抗拒，用一魂七魄将轮回盘罩住，不让它归位。
莫小小再次伸出一只手，“回。”这一次，用的力气更多。莫小小脸上开始出现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轮回盘终于感应到莫小小的气息，兴奋地鸣叫，自发地震颤起来，想要挣脱九尾狐的束缚。
那一魂之中，巨大的九尾狐缓缓张开了空洞的眸子，“为何阻碍本座归位？”
莫小小冷笑不语。
九尾狐又道：“当年我等神兽舍身化为一百二十八颗星宿。成就百二十界面，如此才方有如今人族的繁荣。又以自身精血回归天地灵气，人间始能修仙成神。因何尔等今日欲杀我妖族而快哉？”
莫小小默然，这段过往她却不知道，按照九颜那里看到的镜像。从上古到碧落，中间定然还有漫长的岁月，但却没有显示出来。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那些时日，她的记忆出现了一些断层倒是真的。天机子师祖也留下过这样的笔记，似乎这些事情还是有些根据的。
“前辈意欲何为？”
九尾狐空洞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如今人魔两族已然攻来我妖界。妖界大败，恐有灭族之险。但，待我重聚神魂，出了这锁妖塔，定能将那等狼子野心之徒赶走，还我妖界清净。”
莫小小不语。
道丹离站在一旁。此时忽然低低一笑。
“前辈，既然如您所说，上古神兽已经化身为一百二十八个界面，为何前辈还能重聚神魂？”
九尾狐道：“乃是因为此妖界是我原身所化，是以神魂在此逗留。如今又有轮回盘相助，方能重聚一丝神魂。你们所见到的，也不过是我万分之一的神魂之力罢了。”
若是如此，那那些神兽，的确是强大的可怕。
道丹离微笑，“前辈，你如此苦心孤诣地经营千万年，倒也真是辛苦了。”
九尾狐空洞的眼神稍微眯了一眯，还没说话，就又听道丹离说道：
“不过，您的计策虽然完美，但是总是这么玩，第一次有人上当，第二次就不会有人上当了吧？”
九尾狐淡淡道：“哦，我却不懂你的意思。”
道丹离转头看了看莫小小，见她眼中也是了然之色，微微点头，转过头看着九尾狐笑道：“前辈可还记得，万年前有个叫做碧落的花妖，也曾将轮回盘交给您，但是您那时太弱了，关键时刻，凝聚神魂失败，是以失去了最后关头出来振臂一呼的机会，结果弄巧成拙，导致妖族不得不败退妖界，万年不得出世的往事？”
莫小小惊讶地看着他，这段往事她却不记得。
九尾狐一魂的巨大影子已经形成，里面那尊狐狸端坐着，九条尾巴长长地披散着，“哦，那时我沉睡太久，神魂消耗的厉害，所以才会失败。”
道丹离见它承认，冷冷一笑，“前辈如此苦心挑起三族大战，真的是为了妖族么？”
九尾狐懒洋洋地道：“这个自然。若非我见妖族如今势弱的厉害，曾经的远古大神的两支血脉之一，如今沦为了另一族的玩物奴役，我又怎么会千辛万苦寻求重生之计？”
道丹离嘴角扯起一个嘲弄的微笑，“前辈想要重生不假，这一百二十八界乃是上古神兽所化亦不假，只是，说这妖界乃是九尾狐所化，前辈怕是在说谎吧？！”
九尾狐冷冷看着他，“百界相隔极远，又有虚空阻隔，此界若非我所化，我又如何在此凝聚神魂？黄口小儿也要在此卖弄！尔等人族最是忘恩负义之徒！如今人魔两族竟敢在我妖界作乱，也罢，便让我先杀了你血祭，再出去将尔等尽数诛杀！”
透明的光团中迸发出一道寒光，直冲道丹离而去。
道丹离暴退避开，口内喝道：“前辈不让我把话说话，是被我言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吗？”
九尾狐哈哈大笑，“激将之法？也罢。我便告诉你，无论是万年之前还是今日，我一直在妖界沉眠，根本不曾醒来。你又如何得知，三界之乱乃是由我挑起？”
道丹离星眸如雪，冷笑一声，“前辈虽沉眠，但九尾狐一族却还活着！”
九尾狐冷笑，“荒谬，这不过是你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道丹离道：“前辈以传承之名留下的口谕，只有历代九尾狐灵狐才可以得知。而前辈复活之日，还需九尾狐灵狐献出躯体作为载体。以纳前辈灵体。如今九尾狐灵狐正在塔外等候，前辈可需要晚辈将它召进来对质不成？”
九尾狐仍旧不以为意，“本座已然说了，本座是为妖族大兴才选择重生，本座之灵在此便是明证。若你没有证据。本座也不想听了，纳命来吧。”
道丹离大声道：“前辈灵体在此，不是化身妖界之故，而是被妖祖封印于此之故吧！”
仿佛惊雷一般，字字珠玑。
九尾狐眼神瞬间冷了。
莫小小也惊讶地看着道丹离，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这么胸有成竹。
道丹离继续道：“前辈言说此地乃是前辈所化，可是以我所知。此妖界乃是妖祖所化！难道前辈以为如今大千世界只有您一个神兽之灵还活着，所以便可以张冠李戴，连妖祖之灵地也敢冒名顶替么？！”
说到最后，已经是质问一般。
九尾狐之灵晃了晃，却恼羞成怒般地大喝，“黄口小儿。言语无状，纳命来！”
巨大的灵体蹬地扑出，朝道丹离撕咬了过去。
虽然才凝聚了一魂七魄，但是声势却已然惊人，巨大的狐尾铺天盖地。比锁妖塔外的九颜要强大的多了！
道丹离虽然急急闪退，却仍旧被一个照面击中，重重跌落了下去。
莫小小一旁见状，继续以双手指向九尾狐，趁着九尾狐命门打开的间隙，将修炼出的妖元力凝聚成两条手臂，一把将轮回盘握住，瞬间扯了回来。
九尾狐感应到轮回盘离体，顿时大惊，放弃斩杀道丹离，折过身来要抢莫小小手中的轮回盘。但莫小小已经在第一时间将轮回盘召回了识海中。
九尾狐用尾巴卷住莫小小的脖子，想要将轮回盘逼迫出来。
莫小小被卷起，脚离开地面，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她用聚成的妖元力斩向九尾狐的尾巴，但却因为元力是刚刚凝聚出来的，与九尾狐力量不成正比，瞬间被扯断了。
忽然，九尾狐一僵，灵体一颤。
莫小小只觉得脖子松了几分，找回了一点呼吸。
九尾狐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道丹离。
背后，道丹离面色苍白，手还维持着并指的姿势。
九尾狐的灵体轰然散去。临了，它只用空洞的双瞳狠狠盯着道丹离，“你，你是……”
莫小小喘了口气，只听见一声脆响，一根碧玉般的长针落在地上。
莫小小盯着那枚针，只觉得分外眼熟。
道丹离微笑着走过来，“阿沌，你还记得么？这是你当年为我缝制衣裳的神针，不过，我后来将它祭炼成了灭妖针了。”
莫小小愣愣的不说话。
道丹离在她跟前蹲下，“只因那时你说，妖族定然要以血脉为序，传承永久，不得随意斩杀。但是，你却没想到，你我按照主神的意志凝练出来的百二十神兽，有人却有了私心，竟然以下犯上，暗害于你……”
莫小小捂着头，“我不记得了，我也不想知道！”
莫小小举步奔了出去。
锁妖塔似乎与她心意相通，竟然自十层平地为她开了一扇门，任由她飞了出去。
道丹离看着她的影子，叹息一声，“你炼制的锁妖塔，想要将它锁住，但是，有些人，不杀，便留下了无穷后患……”
他感应了一下，锁妖塔中并没有青风等人。想来也是，锁妖塔岂是她可以随意开启的，那青风等人，定然是在另外一处地方了……
出了塔，道丹离一眼看见下面呆呆抬头看着天际的众妖。
九尾狐九颜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小龙看到道丹离，先跳了过来，“姐姐没事？我看到她往那边飞走了，我们快去找她吧！”
道丹离点点头，举步欲走。
身后，九颜忽然大喊，“我先祖呢？”
道丹离脚步没停，“魂飞魄散了。”
九颜愣愣的，却没由来的，有些轻松。
众妖跟着道丹离飞走了，他们都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人，似乎和进入塔之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