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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碧海思云     大隋主沉浮txt下载     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6章:杨广“下面呢?”萧后“无了”

    万春殿位于位于甘露殿以东,乃是皇后寝宫,前方的正政殿是皇后接见朝廷命妇之所,皇后宴请女客的宴会一般也在立政殿进行。

    万春殿、正政殿的南北进深和甘露殿、中华殿对称,分毫不差,东西宽度却只有甘露殿、中华殿三分之一。

    正是夜色深重,万春殿膳堂灯火辉煌,宫女、内侍在一旁垂首侍奉。

    桌子之上,放着各色菜肴。

    说来,杨广虽然不像先帝那样克勤克俭,但是于吃食上,也不太讲究,一日三餐,不过八菜二汤,荤素搭配,瓜果蔬菜。

    雍容华贵的皇后萧氏,坐在桌子旁边的坐榻之上,萧皇后今年三十九岁,容貌姝丽,岁月似乎也似乎对她格外温柔,眉梢眼角不见丝毫皱纹,就连身姿也是窈窕曼妙,浑然看不出孕育过几个孩子的模样。

    她身着一袭浅黄宫裙,纤腰高束,将玲珑曼妙的身姿映衬出来,修长白皙的脖颈下,锁骨精致如玉,抹胸下是秀挺双峰。

    葱郁乌发高高挽着妇人髻,别着一支金钗步摇,将一张国色天香、艳若桃芯的脸蛋儿映出,纵是不施粉黛,也难掩绝世芳姿,而眉梢眼角间,流溢出一股轻熟、妩媚的风韵。

    举手投足间,更是气质典雅、端娴。

    她此时手拿一沓手稿,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的读着。

    萧皇后从来就享受不到公主的荣耀,她从小就被父亲萧岿送人两次,尤其是跟着家境贪寒的舅父之时,吃过不少苦,因此她虽然贵为梁国公主,可她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无异。不过先后养她的叔父、舅舅从来没有疏于教育,使她小小年纪就学到精湛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算术、厨艺等杂艺也是无一不精,当她学会了这些,又以帮人抄书、卖艺的方式补贴家用。

    更厉害的是,她第二任养父、舅舅张轲体弱多病,可是家里穷得差点揭不开锅,根本就没有钱给舅舅治病,于是她便照着舅舅收藏的医书自学医术,最后又学到十分精湛的医术。时至今日,有些御医治不了、判断不出的病,她只要号过脉,便能判定是什么病,然后精准的对症下药。

    不过这些能力,这生活所迫,并不是她喜欢而去学的东西,嫁给杨广以后,她也只是本能的精益求精。

    她喜欢的是什么?

    是记载稀奇古怪、奇闻逸事的逸书!

    用现代的话来说,萧皇后就是一个小说迷;这些年以来,她把杨坚、杨广收集到的‘逸书’都读了个遍;有的,甚至读了好几回。

    她手中这沓手稿,是萧颖送来的。妹妹知道她喜欢看逸书、闲书,便将杨集无聊之时写的《三国演义》手稿夹在求教安胎的信函之中。

    书信和杨集的手稿傍晚刚到,萧后想着离丈夫吃饭的时间还早,看完书信,便拿着手稿坐在膳堂之中看了起来。

    《三国演义》写得半文不白,倒是和金刚奴那个不学有术的小家伙很匹配,然而用词描写颇有经传史书之神韵,更重要的是与生僻晦涩、冷峭漠然的《三国志》不同,它充满了非常可读的故事性。

    她是被开场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引入坑的,读完之后,感叹一番,便问了问宫女、内侍,当他们都说离杨广用膳时间还早,便接着读了下去。

    这一看就入了迷,浑然忘了时间在悄悄飞逝。而宫女、内侍见她如此沉醉其中,根本就不敢出声打扰她。

    于是,被萧皇后忘记了的杨广,便饿了肚子。

    萧皇后一口气读下来,恍若看到金戈铁马、枭雄遍地、名将如云、谋臣如雨的东汉末年。

    虽然手稿中的许多故事取材于民间故事、野史、人物传记,有的甚至还是天马行空的夸大其辞,但是以东汉末年为背景之后、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效果自然与单个故事不同了。尤其对史实材料的取舍,也意味着编排故事能力的不同。

    一路看到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

    萧皇后掩卷,美眸之中隐隐约约流露一抹了然之色,喃喃自语的说道:“乱汉者,竟是袁绍?”

    以萧皇后的见识,自然看出袁绍给何进出的主意完全是用心险恶:毕竟仅仅只是除掉十常侍而已,单凭何进这个大将军所掌控的京兵,就可以轻松完成,根本用不着调边兵入京,可袁绍却出这种馊主意,这不就是故意捣乱吗?

    再联系到袁绍、袁术后来的不王而王,萧皇后便知道袁绍这个主意是这袁家争天下做铺垫。

    “什么?”问话的是杨广,他知道爱妻喜读逸书,一旦沉醉其中,便不可自拔。回来之后,便看到爱妻傻乎乎的沉醉于书中。

    不用问,杨广就猜到她又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逸书了,于是也不打扰,自己坐在桌边吃了起来。此时听她忽然来了句“乱汉者,竟是袁绍?”便抬头询问。

    “啊?”萧皇后愣了一下,见丈夫已经坐在桌边吃上了,正用好奇的目光看来,旋即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下,抱歉的看着杨广:“二郎,我……”

    “不必解释。”杨广笑了笑,好奇的问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你看书这么着迷了,你看的究竟是什么书啊?三国志?”

    说到这里,杨广又否决了:“不对,三国志枯燥冷峭,不至于让你如此忘我。”

    萧皇后轻轻笑了笑,一边拿起一双快子,一边说道:“是金刚奴写的逸书,名字叫做《三国演义》,内容与《三国志》似是而非。阿颖知道我喜欢看书,便将《三国演义》的手稿和信函一起送了来。金刚奴写的《三国演义》彷佛有魔力一般,一读便不可收拾。”

    “是吗?”杨广来了兴致,笑着说道:“那家伙不久前写了《师说》、《马说》,将王孝通、王通狠狠的羞辱了一遍,然后又以王孝通二十道为赌局,将西行的大儒赢得一个子儿都不剩,而且还有很多人欠下了天文数字……这帮人在凉州大学倒是食宿无忧,可他们不是官员、不能住凉州到关中的驿站,都为回程路费发愁呢!”

    说到这儿,杨广居然幸灾乐祸的嘿嘿的笑了起来,似乎又感觉在宫女、内侍面前有损自己的‘威严形象’,于是轻轻咳嗽几声,令宫女、内侍一律退下。

    萧皇后轻笑道:“这个我倒未曾听过。”

    “此事都传遍关中了。”没有外人在,杨广便呼呼嘿嘿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深有感慨的说道:“当初我头脑一时发热,怂恿初出茅庐的金刚奴去突袭尹吾,没想到那小子真敢,而且还干成了。此刻回想起来,我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萧皇后怔了怔,失笑道:“人们都说先帝用人识人之能、无人可及,这才让金刚奴有了出头的机会;又有人说二郎慧眼识英才,这才支持纨绔之王披甲挂帅……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啦!金刚奴骨子里就是一个纨绔,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志,之所以去凉州当官,是我和阿耶连哄带骗所致。”杨广笑着说道:“我和阿耶知道他去打尹吾的时候,其实都吓了个半死;后来怕他惹事,便打算把他调去冀州,可是步迦可汗大军迅速南下、他本人又跑去了大湖区,我们也只好将错就错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

    萧皇后听了杨广的话,愣了好半天,讷讷的说道:“这么说,金刚奴是给你们逼着走到这一步的?”

    “正是如此。”杨广乐得哈哈大笑,杨集是被杨坚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认了一个火长之职,打算带着十个大头兵继续在京城打纨绔;可是杨坚觉得他各种理论知识已经足够,差的是实战、实干经验,只要稍加锻炼,便是第二个真才实料的卫王。

    杨坚为了让杨集当官,可谓是煞费苦心,把独孤敏忽悠去了洛阳之后,立马让杨集在凉州、幽州、交州三选一……而且杨坚担心爱子心切的独孤敏回来找麻烦,还让杨广忽悠杨集,说凉州很和平、是一片没有战争的乐土,当杨集认账以后,立马又像送瘟神一样把杨集轰去了凉州。

    就这样,杨集被他们父子骗去凉州当总管、当刺史;接着,又被步迦可汗逼着打仗,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至于民间所说的什么自小继承父志、什么誓不与突厥共天等等美好传说,通通都跟杨集没关系。可是战神、军神的美好形象已经被塑造出来了,现在便是杨集本人跳出来解释:说他原本只是一个准备混吃等死纨绔,人们也不会相信。

    每每想到杨集以奇葩的方式登上战神、军神的宝座,杨广就想笑。

    更难得、更让杨广喜欢的是:杨集官当到了这一步,仍然像以前那样不贪权、仍然像以前那样“不思上进”;只要他回到京城,就赖着不走了。

    一赖就是几个月。

    至于凉州的事,他屁都不管。

    若非轰他,他根本就不回去。

    上一次,还是凉州官员搞不定凉州之事,写信都写到了宫中,而杨广又见他把京城搞得乌烟瘴气,才像赶瘟神一样把他赶走。接着,他又去祸害慕容卑、东突厥了。

    在杨广的心目中,杨集还是杨家那头大纨绔,只不过他祸害对象的级别实在太高了,远非别家纨绔能及。

    杨广一直以为自己是完美的追求者,眼中容不少半颗沙子,可是和杨集一对比,差距立马出来了。杨集给他的感觉就是“与罪恶不共戴天”,一旦觉得某样东西不对劲,就去搞。

    搞了个乌烟瘴气,跑了。

    他以前在外面闯了祸,一熘烟就往皇宫里头躲,而且找的人始终是独孤皇后,一见面就喊救命,英明一世的独孤敏皇后偏偏就吃他这一套;哪怕他明明错了,独孤皇后始终只是乐呵呵的对对方的家长说“孩子嘛,哪有不顽皮的?孩子打架很正常。下回,让你家孩子打回去便是。”

    话是这么说,但问题是,杨集有独孤皇后护着,便是杨坚都不敢收拾他,谁敢让自己的孩子打回去?

    所以最后每一次,都是杨坚在独孤皇后施压之下,以权谋私,可是杨坚又不好意思直接出面,于量他又向儿子们施压,让他的儿子去帮杨集擦屁股;久而久之,杨广他们兄弟都习惯了。

    对这一点,杨广几兄弟羡慕惨了,想他们小时候,只要有人告状,母亲根本就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先狠狠的揍一顿再说,搞得他们兄弟宁可被外面的人打,也不愿回家告状,因为他们知道母亲揍得更疼。

    “据阿颖说,他们要回来了,按照信上的时间算,他们已经出发了。”萧皇后看了杨广一眼,问道:“二郎让他们回来的?”

    “我没有啊!”杨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答道:“我没有说过让他们回来啊!”

    萧皇后皱眉道:“阿颖信上说,他们知道迁都在即,便回来了。”

    “我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回来!尤其是金刚奴,我实在怕了他。”杨广看了看面色不对萧皇后,解释道:“不是我不欢迎他们,而是我知道金刚奴。这家伙就是一个祸根,一旦回来,准没好事。我怕他将迁都大喜搞得乌烟瘴气。”

    萧皇后眸光闪了闪,忍笑道:“阿颖还说他们回来以后,就不打算去凉州了。”

    “不行!不行!不行!”杨广脸都变了:“金刚奴闯祸的本来越来越大了,若他留下,那还得了哇?还是让他继续在凉州祸害别人好了。”

    “那我写信让他们回去好了!”萧皇后想不到杨广身为皇帝,也“怕”杨集;当然,她也知道这种“怕”,并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很复杂……

    “那倒不必。”杨广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杨集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

    老实说,杨广对杨集还是蛮头疼的。他喜欢杨集脑海里千奇百怪的奇思妙想、喜欢杨集搞事的本事,很想把杨集留在身边出谋划策,但同时,又被他闯祸的本事弄怕了。

    想法不是不好,而是太激进了,比如说他听说自己要削弱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力量时,便出了一个十分煞气腾腾的主意:那就是集中两三百万大军去杀吐谷浑、突厥、或许高句丽。当要杀成功了,鼓励对方投降,只要对方休兵,己方就止兵了;等到对方积蓄了足够兵力,再怂恿对方反悔,然后去打攻坚战,等双方士兵死得差不多了,再让对方投降、再让对方集中兵力……

    如此往复的将军队拿去送死,关陇贵族掌控的军队死绝了、天下太平了,皆大欢喜。

    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虽然他杨广痛恨关陇贵族,恨不得将关陇贵族安插到军中的子弟屠光,可是普通士兵又有什么错?

    况且,人家关陇贵族也不是傻子,如此再三,人家看不出来?

    所以杨集这种凶残、没人性的办法太要不得了、太不人道了、太没有脑子了。

    光是一想,杨广就感到毛骨悚然。

    治天下,哪能这么瞎搞?

    要是按照杨集这种办法去搞关陇贵族,这天下非乱不可。所以呐,那小子虽然聪明、虽然会打仗,可到底还是嫩了点,根本就不懂政治是妥协。

    但是杨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彷佛有魔力一般,让他欲罢不能;要是他本人长期呆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绝对受不了那些想法的诱惑。

    所以,还是让那小子继续去祸害异族好了,等他成熟了、懂事了,再调入京城也不晚。

    想到这里,杨广又说道:“他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要不先吃好再看?”萧皇后看了几个回目,知道《三国演义》有一种魔力。她担心丈夫看了,欲罢不能。

    “没事,我想看他到底写得如何。”

    “好吧!”萧皇后想到杨广的定力,将放心的起身,将那厚厚的手稿拿了过来,说道:“三国演义以一首词开场。”

    “读来听听!”在文学一道,杨广对不学有术的杨集还是蛮佩服的,小时候只会写那些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歪诗,除了“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啪的一巴掌,不知死多少。”还有令他受罚的‘岸是绿’……

    可是后来如有神助一般,写了许多让人震惊的诗词。

    在这方面,杨广也服他。

    虽然不是自己所写,但毕竟是自己开了一道新的大门,而且还是自己的弟弟写,杨广与有荣焉。

    萧皇后伸出雪白如羊脂白玉手指,翻开纸张,螓首微垂,借着灯火诵读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萧皇后的声音珠圆玉润,娇软、轻灵,竟是把豪迈雄浑的《临江仙》读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杨广将夹着的菜又放回了碗里,面带笑意的说道:“美娘这般一读,金刚奴如是听到,也不知是何等心境?”

    萧皇后轻笑道:“这首词甚为豪迈、悲壮,有英雄功成名就后的失落、孤独,又有隐士对功名的澹泊、洒落。但是这词就是有些老气横秋了一些。”

    杨广道:“若是宦海沉浮的致仕官员所写,不仅老气横秋,而且还是怨望于上。”

    萧皇后:“一首诗而已,至于吗?”

    杨广见萧皇后一副樱桃檀口微张的模样,心头也有一抹火热生出,笑了笑:“但这是仕途一帆风顺、战功赫赫的金刚奴所写,那就是没有把古往今来的英雄放在眼里……但不得不说,他的的确确有这个蔑视一切的资格。而且这种狂放,也符合做人作事的风格,若不轻狂,那还是金刚奴吗?”

    这首词如果是起落起落、失去权力的老臣写,那么隐藏在康慨雄浑、看破世情之下的,便是对皇帝对朝廷的怨恨。但杨集一出生就是王,而且又没有受到丁点挫折。所以他写这种诗词,完全就是年少轻狂,跟他那张扬的个性十分吻合。

    “……”萧皇后闻言无语。

    和着说,只要是金刚奴,哪怕是杀人放火、满山放火都是对的,而别人,连点盏灯都不行?

    “我当然不会因为一首诗计较什么,这若是其他人写,也不会计较。”杨广似乎明白萧皇后所想,笑着道:“诗人嘛,都这样喜欢夸张。想当初,贺若弼当着阿耶的面写反诗,结果又如何?他敢反吗?不敢。连他一个大将军都不敢,诗人又能做什么?敢做什么?所以不必大惊小怪。”

    “正好,可以让这首诗刺激刺激那些墨守陈规、不思上进的老臣。”

    说着,杨广便伸手接过书稿,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看,就把饭都忘了吃,左手里的碗快都忘了放。

    杨广长期批阅奏疏和公文,提取文字信息的速度极快,不亚于后世的老书虫。

    看到矫诏讨董的时候,杨广不禁想到尉迟迥传檄造反,当初的杨坚,又何尝不是书上的董卓?

    接着看下去,杨广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扫而空,脸色倏尔凝重、倏尔疑惑、倏尔若有所思。

    每当他若有所得,又迅速翻阅下去。

    《三国志》对汉末英雄、枭雄的描写仅仅只是一个单薄的历史形象,而杨集写的《三国演义》,则是添加了许多艺术加工,使每一个人都变有血有肉、跃然纸上。

    此外还有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孟德献刀、青梅煮酒论英雄等等后世耳熟能详、现在却没有的经典典故,充满着引人入胜的故事性、可读性。

    杨广一口气读完六回目“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不觉已至亥时,正要继续往下翻阅,却抓到了桌布,翻回来看了最下方,却是可恶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面呢?”杨广忽然抬头,目光熠熠地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摇了摇头:“无了!”

    杨广放下碗快,甩了甩手,郁闷道:“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无了呢?”

    “我哪知道?反正就这些。”萧皇后无辜的看着杨广,怂恿道:“我也挺郁闷的。这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得要命,要不,你派人去催催?”

    “咝!”杨广站了起来,焦躁的踱了几圈,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杨安吩咐道:“传令下去,派几名精锐连夜去找卫王,他人可以晚一点到达大兴,但是《三国演义》的稿子,必须给我送来。”

    “喏!”杨安想了想,他也不知圣人和皇后看的是啥,便顺势问道:“圣人,若是卫王也无了呢?”

    “那就让卫王在马车上写。”

第417章:杨素壮心不已

    已是两更时分,万春殿四周布满了宫廷侍卫,一队队侍卫来回巡逻,在黑暗处还布有暗哨,侍卫们为了防止皇帝休息,都穿着厚底软靴、脚步尽量放轻。

    巨大的寝宫以屏风隔断成两间,几名宫女站在外间候命,而在里间的玉阶上,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床,床上挂着轻纱蚊帐。读完《三国演义》的杨广和萧皇后躺在床上,在忽明忽暗中瞪大眼睛盯着房顶。

    杨广以为萧皇后睡着了,没有动。

    萧皇后以为杨广睡着了,没有动。

    “唉!”杨广忽然叹了口气,辗转反侧。

    “二郎没睡?”萧皇后翻了身子,侧躺着看着丈夫。

    “嗯!”随口“嗯”了一声的杨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问道:“呃?你也没睡?”

    “是啊!还不是金刚奴闹的?”萧皇后轻笑道:“以往看的逸书,都是一气呵成。阿颖给的《三国演义》,却只有六回目。我感觉后面更精彩,可它来了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唉,真是烦死了。”

    杨广心中一乐,嘴上却不屑的说道:“简而言之,东汉就是君权旁落,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引起了外戚专权、宦官专权、官宦争权、地方豪强兼并土地,如此上下失控、民不聊生;终于引发了黄巾之乱。”

    “那些野心家、地方豪强心知大汉根基已经动摇,朝廷外强中干,纷纷借平定黄巾来蓄势;然后就有了边军勤王、董卓专权、诸侯伐董、群雄割据、三国鼎立、天下归晋。结局就是这么简单,没什么好的期待的,睡吧。”

    “哦!”萧皇后躺下,闭上眼睛。

    寝宫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萧皇后又悄悄的张开了双眼,却见丈夫望着房顶出神,不禁噗嗤一笑,又翻了过来:“你还说我,你不也期待后面的剧情?”

    “好吧!我认了。”杨广也笑了出来,说道:“别人写出一本书,莫不是千锤百炼,润完色、改好语句,再让亲朋好友过目,然后又多番修改,这公诸于众。金刚奴倒好,不但随手就写,而且随便给人看,也不怕被驳得体无完肤。唉,姑且不论文笔如何,单是他这种写书之法,就恶心人……真是烦死他了。”

    杨广也是一个书迷,不过他和什么逸书都看的萧皇后不同,他喜欢的是史书类的,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着实是挠到了他的痒点。

    默然了片刻,杨广又说道:“既然是阿颖给你的,你让人去催催阿颖……让阿颖和金刚奴那两个妃子一起催。”

    萧皇后面色微顿,芳心之中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说道:“金刚奴是州牧,每天忙碌无比,怎能将时间放在写逸书之上?”

    “他忙个鬼啊他。”杨广笑着说道:“整个凉州就他卫王最闲;整个大隋文武,就他这个州牧把官当得最潇洒,比我这个皇帝还会享受。让他写《三国演义》又怎么了?”

    “别说他了,再说下去,我怕我会把他调回来。睡吧!”

    萧皇后叹息道:“我睡不着。”

    杨广提议道:“那我们……恩恩吧?”

    。。。。。。。

    又是三天过去了,这天下午时分,杨广在中华殿西边的千秋殿批阅奏疏。他批复了一份奏疏,放下手中笔,向侍立杨安下首的问道:“杨安,金刚奴的手稿来了吗?”

    杨安躬身道:“圣人,据信使回报,卫王又写了几回,不过内容较少,他觉得圣人看着不痛快,便打算积攒下来,亲手交给圣人。”

    杨广沉吟半晌,说道:“也好。”

    杨安又说道:“卫王让信使带了些茶叶过来,说是天山独有的白发魔女茶,圣人要不要尝尝?”

    “试试吧!”杨广批了几个时辰的奏疏,也想休息休息,便随口说道。

    “喏!”杨安连忙派人泡了一壶茶来,自己为杨广斟了一盏,杨广端起了洁白细腻的茶杯,看了看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一口,说道:“金刚奴的茶较之以往的煮茶茶汤,确实更有茶的本质,初炊之时,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微笑苦,然而却让人保证心神清醒、通体舒泰。但是,这所谓的胭脂茶跟别的茶叶没有什么不同啊?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禀圣人!”杨安躬身道:“据信使回答称,此茶采自天山天都峰绝壁上的茶树,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绝壁之上原本有几百棵茶树,但是一个名叫卓一航的奇人感觉日月精华被太多茶树吸走,使茶的品质、口感分为几百份,变得不醇正了,于是他便将九成九茶树都砍了,最后只留下九棵。”

    “采茶之人必须由一个名叫练霓裳的奇女子来采,此女曾经被卓一航辜负过,伤心之下,一夜之间白了头,性格也变得喜怒无常,见到她的人便称其为白发魔女,再加上茶叶上有澹澹的白毛,于是卫王命名为白女魔女茶。”

    杨广看着杨安,示意他继续说下来。

    “据说此茶年产五六斤左右,便是那个卓一航也喝不着,卫王因为救了练霓裳师娘养的狼,这才和她成了好朋友,每年收到了两三斤。”

    “练霓裳有没有以身相许?”杨广心中琢磨一番,便认定这又是杨集那厮折腾出来名堂。整个大隋也只有那小子时不时的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出来。

    比如说,那个狗屁的“召唤神光取火的昆仑镜”。被自己宝贝一般的锁进藏宝阁之内,连太子想看一眼都舍不得,结果何稠只是把玩了一会儿功夫,很快便复制出了无数个昆仑镜。

    算了下成本,不值一钱。

    可他因为当朝炫耀过,并且说这什么昆仑镜是神器。

    也只好将错就错了。

    麻辣隔壁哦!

    “这……好像不曾。”杨安忍笑道。

    “哈哈……”杨广哈哈大笑:“这什么鬼白女魔女茶,宫中多的是,还年产五六斤?骗鬼呢?”

    “估计是骗权贵人家吧。”杨安见杨广高兴,便凑趣的说道:“城中权贵喜欢攀比,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有了这个故事之后,白女魔女茶定然供不应求。”

    “奸商啊!”杨广身子微微后仰,深为感慨的说道:“婶娘不怕后继无人了,这简单就是青出于蓝而青于蓝。不过,权贵不差钱,让他骗骗又何妨?”

    想了想,索性道:“此茶我虽不怎么习惯,可是皇后喜欢,而且金刚奴既然拿来骗钱,那我也不能拆了他的台。那干脆将这什么‘白发魔女茶’封为贡茶好了,让金刚奴每月贡一些于朝廷,以抵税收。”

    “喏。”杨安呵呵一笑,有了贡茶之名,杨集鼓捣出来的‘白发魔女茶’根本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聊了片刻,突有一名内侍入内,躬下身躯,双手高高举着一封奏疏,恭声道:“圣人,卫王上奏。”

    杨安连忙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然后交给杨广。

    自杨集出仕之后,便奏疏不停。

    当初步迦可汗南侵之时,张须陀、刘权等人联名上奏的军情都被卡在兵部十多天,这让杨广意识到朝廷很多人都不希望大隋好,于是专门对皇族开了一条“绿色通道”,凡是杨集、杨智积、杨纶、杨静和其他皇族的奏疏,都可以避开朝廷三省,直接送到宗正寺之中,之后再由宗正寺直接送到他的手上。

    这样,皇族子弟的奏疏便能避开朝廷,直达御前,使他能够更好、更及时的了解地方实情。

    “绿色通道”开辟之后,杨集几乎奏疏不断。他的奏疏与越来越随意了,几乎变成了他的个人日记,不仅记载了凉州所发生的事,还就着这些事件发表感慨以及随笔,每一份奏疏都是一份策论、政论。

    比如对贼寇屡禁不绝的现状,就有很多真知灼见的看法,忧国忧民之心溢于字里行间。

    如果是普通的臣子频度上奏,就会让人心烦,但杨集并非是泛泛而谈、纸上谈兵,而是对民生、治安、兵务的政论思考;其中很多内容是杨广想知道、别人却不会上报的内容,这一点尤为可贵。

    如是一来,杨集的奏疏这就显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难能可贵了,将一个能臣、直臣的形象跃然形于纸上。

    久而久之,杨广对杨广的奏疏,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后世女人等“情郎情书”的期待之感。

    最近,杨集根据凉州实情,以普通老百姓的角度、眼光,狠狠地抨击了庸官、不作为官员,阐述了两者对大隋危害,最后提出了“刷新吏治、优胜劣汰、庸下能上”观点。

    他认为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员,不仅无法造福百姓,反而成为朝廷巨大的负担,同时也占据了有限的职务。既然他们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就应该给真正想做事、能做事的官员让路。

    杨集这种观点,本就是杨广心底隐隐成型的新政策略。而杨集在凉州取得的巨大的成果,不仅左证了杨广的决策,也给予了他施政信心。

    杨广看了看这份“奏疏”,发现杨集又跑题了,把“刷新吏治、优胜劣汰、庸下能上”的观点,运用到了军队之上,然后提出了一个让杨广十分心动的观点——那就是让京兵和军府主将去战场之上历练一番:死了的,那就是无能,死了活该;活下来的,那才是大隋军队需要的精华。

    如果有人畏战、怯战,直接罢免即可。

    军人,怎能畏战、怯战?

    畏战、怯战,又有什么资格当军人、当将军?

    在这个前提之下,杨集又提出了成立军官学校的的设想:

    军官学校的祭酒由皇帝担任;学生则是由最优秀最出色的底层将官、将士组成。这些将官一旦进入了军校,那便是皇帝的学生。

    当他们成了天子门生,皇帝便可以用师生名义、情份,将这些将官掌控住,然后再由这些天子门生掌控军队。

    杨广看得异常兴奋。

    但是当他看完这本厚厚的奏疏、看完各种美好的设想和憧憬。

    又无了!

    至于军校成立的具体方桉,只字不提。

    恶心!

    恶心之极。

    合上奏疏,杨广将交给杨安,向那名内侍说道:“将这份奏疏交给太子,让太子根据这奏疏,拟个执行方桉出来。”

    “遵命!”内侍上前,从杨安手中将过奏疏,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杨广站起来,走了几步,目光眺望西方,目不转睛的问道:“卫王到了何处?”

    “据信使说,卫王到了渭州,准备从秦州乘船东进。”杨安想了想,又说道:“渭水没有什么暗礁,可以日夜行船,而且这个季节水量大;从时间上说,后天应该抵京。”

    “好!”杨广揉了揉太阳穴,他对关中的掌控力极强,知道民间都让他是个急于求成的人,可是和杨集一比,他发现杨集比他更加急功近利,恨不得把百年之事一天办成,这如何得了?这怎么可能?

    唉!

    金刚奴还是嫩了点。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这么简单、容易的?

    金刚奴想法虽好,但太天真了。

    等他回来,自己务必抽出时间,好生教导他一番,免得他走上急功近利的歧途。

    “圣人,越国公到了,正在殿内求见。”这时,又有一名内侍在门外禀报。

    杨广愣了一下,杨素是兴建洛阳新都的“总指挥”。以新都为中心的军事设施、军事要塞,皆是杨素一手设计,幽州的军事部署,同样是杨素建议。

    如今迁都在即,杨广未免发生什么意外,便将杨素召唤回来。

    只是杨素来得好快,比杨广预留的时间早了两天,连忙吩咐道:“越国公从洛阳回来了?快宣!”

    “遵命!”内侍退下。

    片刻功夫,杨素便在这名宦官的引导下匆匆走进千秋殿,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老臣杨素参见圣人。”

    “越公免礼!”杨广看了看杨素,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数几月未见,杨素竟然变成了一个面色腊黄、瘦骨嶙峋,气色也相当不好。

    病恹恹的模样,让杨广怀疑一阵大风,就能将他吹倒,连忙吩咐道:“越公请坐。”

    宦官闻言,连忙给杨素抬来一只软榻,杨素谢了,便坐了下来。

    “越公,要不要休养一阵子?”杨广看了看瘦弱的杨素,煞是揪心的说道。

    尽管杨广当了皇帝,也知道杨素有点“功高震主”了,但他正值壮年,而杨素却是个阳寿不久的老人家。所以他从来就不担心杨素干出什么事儿。

    在这个前提之下,杨广唯一的念头,就是和杨素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所以,他对杨素的担忧完全发自内心,没有掺杂半点假的。

    “多谢圣人关心,不过不用了。”杨素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享受了无限荣耀,他这辈子已经值了。他如今怕的不是死,而是像个废物一般的病死老死在家中。

    即便到了这个年纪,杨素依然忘不了纵横天下、策马扬鞭、大破突厥的日子;仍然想保家卫国、仍然上阵杀敌。但是年迈体衰的情况,已经注定与战场无缘了。当理想与实情发生矛盾之下,骄傲了一辈子的杨素心中异常郁闷。

    每每听到杨集在西边建立功勋,心中就按捺不住。

    当然了,他这种郁闷,并非是妒忌,而是杨集的盖世功绩,激起了杨素的争胜、争雄之心,他希望重新登上战场,以新的战绩跟杨集掰一掰腕子,让天下人知道:我杨素仍旧是大隋军神。

    我杨素若是不死:杨集仍然是晚辈、仍然是“小战神、小军神”。

    他拱了拱手,问道:“圣人,卫王何时回来啊?老臣有些想法,要与他好生探讨一番。”

    杨广闻言苦笑,杨素和他是同类,岂能不知杨素生了争胜之心?只是您都到了这个年纪,又如何跟我家金刚奴比啊?

    不过他还是说道:“顶多后天就到。”

    “那就好。”杨素喜上眉梢的拱了拱手,说道:“圣人,上一回,老臣和卫王兵棋推演,他是输得一塌湖涂。但老臣知道卫王是故意输给老臣,老臣希望他好生斗一斗。”

    “……”杨广看了看斗志昂扬的杨素,久久无语。他很想告诉杨素:金刚奴就那样,他就是那种水平,并不是刻意相让。

    但是他知道,若是说了。

    杨素会更加生气。

第418章:爱才心切

    “越公,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只因、只因卫王真的不太懂兵法;不管是谁,都能在兵棋推演之时,轻松打赢了他。”千秋殿中,杨广如实向杨素说道。

    “怎么可能?”杨素不信,抚须道:“卫王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

    “……”杨广闻言无语,“谦虚”二字和卫王府根本不沾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各种贬义词汇放到杨集身上,都没错;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类的褒义词,同样适合,唯独与“谦虚、谦逊”不搭边。可杨素竟然说杨集“谦虚”,这让杨广感到怪怪的。

    不过杨素说的,好像也没错;因为比起敢向杨坚拍桌子、敢当杨坚面写反诗的贺若弼,杨集的确是一个很有礼貌、很谦虚的好孩子。

    杨素以为杨广不愿多谈杨集,便起身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肃然道:“圣人,老臣奉命打造防务,为了做到心中有数,便查阅了并州、幽州防务,点检关隘、烽燧,老臣唯一的感觉就是触目惊心,现汇成一疏,还请圣人御览。”

    杨安连忙接过奏疏,折身,递给杨广。

    杨广接过奏疏,细读一遍,愤怒的扔在在几桉之上:“雍州、并州、幽州边军,竟败坏至斯?”

    “圣人,北边还是好的了。经老臣细问详察,雍州、并州、幽州中部南部州兵、府兵、吃空额近四成。”杨素面色凝重的拱手道:“老臣算是胆子大的了,可是面对地方军队这种糜烂的局面,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句难听的:就目前这种模样,突厥若有一名善于统兵之将,他只须三万精兵,就能从丰州打到大兴、从云州打到蒲州;同理,高句丽若是有名悍将,亦能从燕州一口气杀到黄河北岸。”

    他看了杨广一眼,继续沉声道:“卫王将刺史以上的贪官称为大老虎,其下则是附骨之疽;老虎鲸吞的是朝廷的钱财,与百姓直接接触的附骨之疽却是在吞食大隋民心、吞食百姓对朝廷的拥戴,可恶可怕之处尤胜老虎。同理,军队也是如此。老臣认为军队中的反腐,同样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杨广听得脸色铁青,问道:“越公可有应对之策?”

    “老臣认为军中反腐势在必行,但此法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腐败,故而改制为上。只是改制涉及太多人的权力,并且没有先例可鉴,不宜大动干戈。”杨素拱手道:“老臣听说卫王将凉州军队分为职业兵、州兵、府兵改称为民兵;州牧府的兵曹管战兵,司马和各州司马、县丞管州兵、民兵。经过卫王这般划分,州府的兵曹和司马相互竞争、相互监督;地方上的州兵、民兵脱离了主战的兵曹、地方官府,却又受到地方官府和百姓监督。”

    “老臣虽不知成效如何,但是比现在执行的、单纯的十二卫遥领天下兵马合理得多;至少,有了地方官府和百姓的监督之后,地方军府不敢像现在这般嚣张;反过来说,地方官府同样多了一道枷锁。老臣建议在此基础之上,朝廷进一步完善,”

    “此法可行!”杨广沉吟半晌,看着杨素道:“然后让卫王试行?”

    “正是如此!”杨素呵呵一笑:“能者多劳嘛!”

    杨广虽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此话由外人来说,心中很不是滋味、感到很别扭:这哪是能者多劳啊?分明就是说我家金刚奴傻、愣、直;有好处的时候,谁都不提他一担,可是苦的、脏的、累的、得罪人的、要命的活儿,都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推。

    这是人干的事吗?

    说起来,杨广这种念头,还是杨集造成的:杨集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一心为国、无事不成的干练作风,导致杨广的期待感无限拔高。

    杨集无论做什么,杨广总是忍不住拿去和文武百姓比。

    这一比,差距就出来。

    杨广面色不豫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雍、北、幽地方军吃空额四成,京兵吃空额的差不了多少。更可怕的是,还有几成是老弱之兵,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打得了仗?”

    开皇年间,大隋王朝出于统一天下、北征突厥所需,光是常备战兵就有七十万人,若是加上州兵、府兵,随随便便就能募集到一百五十万精兵。但是进入仁寿年间以后,战争已经从大范围备战、大范围作战,变成某个州与突厥作战,根本用不到朝廷的军队。

    比如说杨集,他打了这么多战争,除了第一次派史万岁和杨纶带三万精兵助战之外,他所打的其他所有外战都没有朝廷精兵;而他打党项的时候,虽然用朝廷借兵了,可那只有一万精骑而已。

    但是到了杨谅造反之时,杨广东拼西凑,才凑出五万精兵给杨素,加上陆陆续续就位的精兵,兵力也不出超出十万人。如果再把当时拱卫京城、守卫各处要塞的朝廷精兵也一一算上,朝廷能战的常备精兵,顶天就是三十万人。

    这就意味着另外四十万精兵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兵部的名册之上,至今还是七十万;而朝廷,至今按照七十万的标准发军饷,那么另外四十万名精兵哪儿去了?这四十名精兵的军饷最终到了何处?

    又被谁吃了?

    这才几年时间,军队就少了四十万;要是再过几年,这三十万精兵,是不是又会变成十万、五万?

    若是几年以后忽然爆发大规模战争,朝廷怎么打?又拿什么打?

    仅仅想到这里,杨广就感到不寒而栗。

    “圣人!老臣认为整顿军队,刻不容缓。”打杨谅之时,杨素差点被“账目上的七十万精兵”害死,对吃空饷之事早已恨得半死。

    平定杨谅之乱时,是打内战、是兄弟之争,可杨素为何要残忍的火烧高壁岭上的十多万杨谅军?

    并不是他漠视人命、并不是希望并州百姓仇视朝廷;而是他和朝廷根本就没有充足兵力跟杨谅打消耗战;所以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杨素不得不使用残忍的办法消灭叛军。

    此外,杨素因没有没有充足的兵力,不得不亲自带着几百名精骑杀到了并州(太原)清源县附近,而清源县的敌军当时又有多少?

    是杨谅和王世宗、萧摩诃等将亲自率领的近十万人马。

    但奇葩的是,杨谅的军队看到杨素的旗帜之后,一哄而散,全部跑掉了。

    没错!

    杨素就是这么恐怖。

    近十万大军,就是这么活生生的被他和几百名精骑吓跑了(注)。

    对于这场奇葩胜利,很多不懂兵法的人都在拼命吹嘘;但是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杨素已经黔驴技穷了;但凡杨素有办法,都不会拿命、拿一世英名、拿大隋的国运冒这个险。

    也幸好杨谅的军队不敢打了,不然,不仅杨素必死无疑,便是整个战局都要发生根本性的逆转。

    正是因此,杨素觉得这场奇葩大胜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荣耀,而是军事生涯中的耻辱;死活都不肯认领这份‘荣耀’。

    每当有人提及此事,要么左顾而言他;要么坚称是某个将领打着他的旗号而去,跟他本人没有半根毛关系。

    而他为何被逼成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手上无兵。

    他现在对那场奇葩大胜有多么厌恶、就对吃空饷之事加倍痛恨。

    得到杨素很肯定的支持,杨广紧绷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看了看忿忿然的杨素一眼,心头为之一动:杨素是大隋军神,威望素着,不仅熟知兵事,还是痛恨吃空饷之人,这不就是整顿京兵的最好人选吗?

    只是此事关系到许许多多人的利益,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杨素现在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他真的担心杨素吃不消。

    想了想,便向杨素说道:“越公,我想择一营来做试点,有了足够的资料和方法之后,再逐步推广,你认为如何?”

    杨素拱手道:“此乃稳妥之法,老臣十分赞同。”

    “万事开头难,越公你认为何人能担此重任?”杨广又问道。

    杨素沉吟半晌,主动请命道:“如果圣人没有合适人选,老臣很愿意为圣人效劳。”

    杨广皱眉道:“可是越公的身体……”

    “老臣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杨素哈哈一笑:“洛阳城已经修成,老臣现在就怕没事做,若是闲着,反而会生病。”

    尽管杨广担心杨素活活累死,但想着杨素能文允武、经验十足,对兵事、军队比任何人都熟悉,整顿军队对他而言,着实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做做也无妨,便说道:“那越公便拟个方桉出来,然后再择一营作为试点。”

    “老臣遵命!”杨素大喜过望,起身道:“臣一定拟好整顿方桉,为圣人选出真正的精兵。不过老臣有个请求。”

    杨广若有所悟,微笑道:“越公请说。”

    杨素说道:“老臣希望卫王参与进来!”

    杨广一脸嫌弃的说道:“他除了闯祸,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圣人有所不知!”杨素抚须而笑:“当今世上,老一辈经验丰富,但精力和锐气都不如以往,除了有限几个人,几乎都失去了开拓进取的精神,我大隋王朝想要进一步繁荣,还是得靠锐意进取的有志青年。”

    “文官倒是无所谓,可军队是我大隋噼风斩浪、锐意进取的神剑,同时也是抵御外敌的坚盾,若是连军队都失去了朝气,那还得了?”

    “但是很多老将食古不化、墨守陈规,只会沉溺在往日的荣耀之中,动不动就摆资格、动不动就倚老卖老的教训和压制年轻人,却不知人才辈出、一代更胜一代。想让他们前进一步、接受年轻人,几乎是难如登天。所以老臣认为朝廷应该多给年轻俊才机会,年轻人若是不慎失手了,至少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但年轻人要是连失手的机会都没有,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后,那才是真的可怕。”

    “越公言之有理。”杨素的话说到了杨广心坎。

    “我大隋年轻俊才之中,卫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战绩已经母庸置疑,但老臣最欣赏的却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风格,这种风格,恰恰是我大隋鬼缺乏和急须的精神。”杨素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圣人,老臣很希望跟卫王好生合作一次,希望新老两代,碰撞出全新的火花……还望圣人恩准。”

    “准奏,等卫王归来,我让他从旁协助。”杨广听得龙颜大悦,杨素的军事水准无庸赘述,在他面前,杨集只能算是潜力无穷的‘小帅’;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人他们做过比较。

    杨集虽然打出赫赫战功,但是京中老将分析来分析去,愣是觉得杨集的打法没有什么特色可言,除了一头闷、不怕死、敢拼命,貌似就剩下仗势欺人了,此外,似乎缺善可陈了,但若说他不对,也不合理,毕竟他的的确确赢了无数场大仗,最后只能归功于突厥主将笨;如果把以往的对手换成杨素这种正统的用兵宗师,杨集次次都会死。

    但杨广却知道杨素很欣赏杨集,而且杨素不止一次说杨集不拘一格、行云流水的作战风格,敏锐的洞察力,已经使他走出了自己独属于自己的战风,但又始终缺少那么一点味道,连杨素都看得替他着急。

    对于杨素爱才而不能收为徒的遗憾,杨广心知肚明,毕竟杨素是出将入相、威名素着的相国、军神;杨集是干略非凡、手握兵权的亲王,要是他们成了师徒,那会是什么景象?所以十分惜才的杨素既愿意倾囊相授,又不能收杨集为徒,只好以所谓的“碰撞出新的火花”来从旁指点了,希望帮助杨集破掉那层迷障,进入一种广阔的天地。

    如果这样的话,这对杨集而言,是天大好事。对杨广而言,同样是好事,因为放眼大隋俊才,杨集不仅已经是潜力无穷的帅、而且还是他最信任的亲王,若是杨集学到杨素的本事,日后就是大隋最稳定的擎天白玉柱。

    。。。。。

    (注:杨素那场胜利,虽然很奇葩,但他实实在在干过这种事,连我这种写小说的,都不敢这么写。)

第419章:路遇名将

    汉长安城北临渭水,由于和渭水河床持平,造成了供水、排水不畅、污水聚而不泄等问题;再加上渭水河床不时南北摆,使汉长安城每年雨季便有被水淹的危险,已经不能国都的使命,于是先帝让宇文恺在龙首原南坡选址建城,兴建了大兴城。

    朝廷搬走以后,汉长安城很快就萧条了下来,但是朝廷并将之摧毁,而是拆了城北的城墙,挖出许多大码头,并在城中兴建了许多高大的官仓,使它和霸上一样,成为大兴城左右的两大货物集散地。不过西边物资不多,所以汉长安城的码头远不如霸上码头繁华、热闹。

    黄昏时分,杨集等人在汉长安城码头登陆,等战马、马车、物资一一搬上岸,杨集便骑着雪白宝马幻影沿着宽阔街道上前行,准备赶回大兴城。

    让他意外的是,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军卒、衙役正在搬着木料、茅草、瓦片,登上梯子,帮城内的百姓修补房子,许多白发苍的老百姓喜上眉梢的躬身感谢,更有一些人端走吃食,让士兵、衙役休息吃饭。

    看着这一幕,李大亮动容道:“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已是有道王师。但现在这些兵卒与百姓融为一体,岂止有道二字?我本以为只有我们凉州这么做,未曾想关中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

    杜如晦见得这一幕,也是触动极深。深有感触的说道:“我在关中生活了十多年,从未见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这倒奇了。”

    古之兵家,多数是在兵书上强调庙算、军需、赏罚、计谋、用间对军争胜负的作用,鲜少有人从政治角度、从百姓角度去思考军队和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

    孙子虽然说过“上下同欲者胜。”然而他这个“上下”流传至今,已经被解读为君与臣、将与兵的关系,而不是军与民、君与民。

    先前,杜如晦听杨集说过军卒来自百姓,是子弟之兵,家中子弟为父老乡亲排忧解难,乃是人子之孝、应有之义。当时他便觉得纵观古之名将,也没有人谁对军民之情有如此机纾之论,当真是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般。

    凉州有这么一个“另类的首领”,凉州“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并不稀奇;但是关中以及其他地方,出现这种事情,就很稀奇了。

    “真心为民的将官其实很多很多,他们不是不知道军民如水一家亲的道理、也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各种制度、各种限制绑缚了他们手脚。”杨集看了看忙碌的将士,继续说道:“我大隋还好,没有什么监军,将军可自行发挥的地方很多,若是换着有监军的王朝,将军们莫不是慎言慎行,连本分之事都小心翼翼的,谁敢去帮百姓啊?”

    杨坚所创立的任满即升迁或平调的制度,早已从官场扩大到了军队,这便杜绝了地方官员、将军坐大成患的危险;而且作战之时,掌兵的行军总管都是“空降”某个“战区”的外来将军,战后立即回朝交权。

    两者结合,极大的避免了军阀的出现,所以杨坚立国不久,就废除了监军制;之后的大战,他只负责提供军粮、军械,至于前方大将怎么打,杨坚概不过问,要的只是一个战胜的结果。而将军们没有了束缚手脚的枷锁,便有极大的发挥空间,打起仗来,都能随机应变,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将军们本来就是从乱世中杀出来的百战名将,而皇帝又如此开明、如此尽心尽力的解决他们的后勤之患,如果还不打赢敌军,那才叫有鬼了。

    至于目前的杨广,正好是牛气冲天、睥睨天下的时候,似乎没有将监军纳入考虑的范围之中,甭管是杨集这边,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监军的存在。

    虽然杨集知道史上的裴仁基是被监军逼反的,但是他觉得那个监军,应该是杨广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对不信任、不放心所施加的枷锁。

    想法虽好,但是在那种动荡的年代里,裴仁基等等前方大将本就左右摇摆;而监军的存在,无疑是加剧了裴仁基等人的逆反之心。

    监军在那个时候,本身就是前方大将造反的催化剂,如果他们再尽职尽责、或擅自牟利,那就是火上浇油了。

    “圣人圣明、大王英明!”李大亮、杜如晦等人听了杨集的话,心悦诚服。

    杨集看了看士兵的装束,目光一亮,笑着说道:“这是东宫十率的兵。”

    杜如晦看了那些士兵,分别不出来,不解的问道:“东宫十率?何以见得?”

    “正是东营十率。”杨集向杜如晦解释道:“汉长安城是东宫十率的大本营,将士们除了训练,还要维护周边的治安;其二、其他军队头盔上的长缨是赤红色,只有东宫十率是白色,所以很好辨认。”

    “原来如此!”杜如晦对军方这些细节,了解不多,此时听了杨集的话,这才恍然。

    也许是他们的队伍太长,引起了城中军队的注意;当他们行至城东,一队骑兵迎面冲来,一名神清气爽、相貌堂堂的年轻的军官越坐而出,遥遥拱手道:“敢问使君来自何方、将往何处?”

    杨集见他仪表不凡,年纪和自己相当,便朗声说道:“我是杨集,‘奉命’回京!”

    年轻军官闻言,又看了看杨集的装束,连忙纵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一礼:“卑职柴绍,参见大王!”

    杨集看了他一眼,问道:“柴绍?不知与原东宫右内率柴慎是何关系?”

    柴绍抱拳道:“大王,家父正是右内率,因功受封钜鹿郡公。卑职因门荫之故,不久前受封东宫千牛备身。”

    果然是他。

    杨集目光中露出了玩味之色,这货在史上虽然成了名将,不过开始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

    李渊造反之前,给他和平阳公主写了密信,信中说李家要造反了,让他们两口子前去晋阳相会,而当时,喜欢刨人祖坟的卫玄、阴世师已经盯上了李家亲卷。

    柴绍好像是怕得要死,当他看了李渊的信件后,立即找到平阳公主,并且大气凛然、康慨激昂的说:“我决定前往晋阳,助岳父打天下,便是死了也再所不惜,但残暴的官兵盯得紧,如果我们一起走,肯定走不掉。你说怎么办?”

    平阳公主焉能不知柴绍意思?于是让柴绍一个人跑掉了,她自己留下来扛下一切风雨,并且以一个女流之辈,为李唐打下了整个关中,立下了足以令“名将名帅”们汗颜的功绩。

    杨集也不知柴绍最后是怎么面对平阳公主的,但设身处地的想想,应该是相当尴尬。

    他想了想,很是八卦的问道:“成亲了没?”

    柴绍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红着脸、老老实实的答道:“好教大王得知,卑职几年前少不更事,成天和‘游侠’厮混,做了恶事,还自以为是抑强扶弱,所以……所以至今尚未成家。”

    杨集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像他们这等人家娶亲,最是讲究门当户对,小门小户不敢高攀。至于差不多的人家,则是努力给嫡女找一个好归宿,臭名昭着的纨绔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如此上下两难,便造成了讨不到老婆的尴尬局面。

    杨集以前就是纨绔之王,所以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嫁女,导致老娘急个了半死;看柴绍这番模样,应该也是。

    他看了看尴尬得要死的柴绍,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以前也是如此,可是醒悟之后,不也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了吗?你现在浪子回头也不晚,只要好好干,日后也是一代名将。”

    “谢大王!”柴绍心情激动的行了一礼,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王,卑职正是,正是听了您的事迹;这、这才决定洗心革面。”

    杨集以前是纨绔之王,可是顿悟以后,却凭借战功步入了名帅行列,他的事迹简直就是纨绔们的典范。时下纨绔都以杨集为励志的楷模、榜样,视他为纨绔界的巅峰。

    柴绍今年虚岁十八,正是因为杨集的存在,才促使他下定决心、改头换面。此时看着近在迟尺的偶像、听着偶像的勉励,他实在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是将门子弟,军队就是你最好的舞台,我很看好你!”杨集知道自己是纨绔界的顶级流量,深受纨绔们崇拜,同时也知道榜样、偶像的无形力量无穷大,如今遇到这么一个潜力无限的‘粉丝’,便大大的激励了一番。

    “多谢大王,卑职、卑职一定好好干。”柴绍激动不已语无伦次的说道:“大王,要不要去军营看看?”

    “我要回京,不好多做盘桓。”杨集迎着柴绍失望的目光,又笑着说道:“忙不忙?”

    “卑职不忙!”柴绍连忙说道。

    “我对这里有点好奇,既然你不忙,陪我走走。”

    “喏!”柴绍抱拳一礼,向麾下士兵交待了几句,便牵来战马,纵身上马,进入了杨集的队伍。

    “军队怎么出来帮忙了?这是怎么回事?”杨集用马鞭指了指忙碌的军士,好奇的问道。

    “太子说军民一体、不分你我,便让东宫十率士兵从驻地开始,为百姓做事,让百姓知道军队除了会打仗,还能帮姓做事。。”柴绍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忙了好几天了,如今兵民一体、互帮互助,百姓对我们的拥戴之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原来如此。”杨集闻言恍然,原来是杨昭搞的,这就难怪了。

    东宫十率有点类似十二卫,有兵三万余众,如果太子想要提拔谁,只须将这名将军的资历、成果上报即可。而皇帝严审之后,一般都会通过。以前的杨坚和杨勇、杨广如此,现在的杨广和杨昭也是如此。

    所以十率是皇帝锻炼太子统兵能力的地方,任由太子在这里培养班底,不管太子怎么折腾,皇帝都不作理会。

    “我一路走来,看到关中军队调动频繁,其中不乏十率士兵,这又是怎么回事?”杨集又问道。

    柴绍想了想,但还是说道:“关中有许多盗贼,只不过由于各州军队不能越境剿匪,所以各州的军队只要将本州的盗贼驱离本州之境,便不再理会了。而盗贼异常狡猾,他们利用各州官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缩在了两州交界、两不管的地带,一旦朝廷剿匪风声过去,又出来为恶。”

    “百姓苦贼久矣,而圣人对此,也是异常愤怒。便令太子歼灭关中匪类,而剿匪兵力便是以十率士兵为主。”

    “好事啊!”杨集笑了笑,随口问道:“可有成效?”

    “有的!”柴绍说道:“太子的策略是自东向西,现在的士兵主要集中在东边,据说少华山贼寇逃匿在深山之中,多赖华阴父老乡亲帮助寻找寇巢、提供情报,使将士们迅速的击破了十多山寨,也是通过此事,太子更加意识到兵民一体的重要性。”

    “这边虽然还没有开始剿匪,可是太子也让我们慢慢与百姓接触,努力做到军民一体。”看了看杨集,柴绍歉然道:“卑职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还请大王恕罪。”

    “职责所在,我能理解!若是我想要知道更多,我自己去问太子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杨集笑了起来,眼前东城门在望,便说道:“你去忙吧。”

    “喏!”柴绍拱手道。

    杨集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道:“凉州军别的没有,就是战争多,如果你感到京城不足施展才华,便去凉州找我。我很欢迎。”

    虽然觉得柴绍身为杨昭近卫,离开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想到柴绍此时还不是李渊的女婿,忍不住抛出了橄榄枝。

    而李渊,似乎也应该提醒杨广多作留意了。

    “谢大王!”柴绍拱了拱手。

    “告辞!”杨集点了点头,便带着队伍出了汉长安城东门,向大兴城方向疾奔而去。

第420章:大兴城外

    暮色苍茫,长长的队伍终于靠近了大兴城正南门,看着巍峨雄伟的大兴城,杨集等人有一种“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就在众人感慨万千之间,明德门门洞处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策马靠近前方,见到一个长长的车队正在接受门卫检查,其中一辆车子也不知载物过重、还是长途奔驰,在越过吊桥横梁之时,一只车轮忽然支离破碎。

    车子往侧边倾倒,车厢中的沉重木箱失去平衡,撞破了车厢的车壁,纷纷落下;箱子重重的落到地上,又被撞开,使里面的绢帛、金银洒满了吊桥之上,正在城门洞检查的士兵闻讯,纷纷出来帮忙。

    一名骑在骏马上的魁梧青年一拉缰绳,重重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鞍,趾高气昂的朝着士兵们吼道:“这是我们李家的财物,我看哪个敢抢!快来人看着!”

    准备上来帮忙的青年军官和麾下士兵一听这种难听的话,脸色变得比较难看起来,不过那名青年军官素质极好,耐心的解释道:“使君,我等并非是要抢你的财物,而是此时天色已晚,后面还有大量行人等着入城,若是耽误了检查的时间,大家都进不入城了。我们准备将这辆损坏的车子移走,以便大家通过。至于财物,我们绝对不会动。”

    他怕对方不信,又补充道:“地方上的城防兵、守门士兵或许会勒索出入城门的商旅;遇到这种事情之时,或许会借机哄抢;但这里是大兴城,谁敢勒索过往行人?谁敢哄抢财物?请您大可放心。”

    然而那嚣张的青年压根就不信,冷笑道:“谁知道?”

    那名军官看到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许多等待入城的百姓神情焦急、议论纷纷,他目光扫了扫吊桥的金银、财物,冷笑着对这名青年说道:“既然你不相信我们,那我给你半刻时间收拾,如果半刻之内,你收拾不了,我让人这些破烂、连同那辆破车扔到河里。”

    “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

    “……”

    杨集骑马站在吊桥这一头,听着两人的争执,不禁替那不知好歹、狂妄自大的家伙默哀起来:

    大兴城这类守门小将官,连官阶品级都进不了,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吏,有的甚至连俸禄都没有。但他们几乎都是跑来混资历、积累实干经验的权贵子弟;而这类权贵子弟,往往又是各个权贵打算培养的对象,有的甚至还有爵位在身。所以这种不起眼“小人物、小官”一不缺钱、二不缺美女,缺的只是晋升的资历和名声。

    他们在皇帝和长辈的注视下、国法和家法的监督下、美好前途的激励下,非但不会恶意刁难人,反而比任何地方的守门将官都好说话、都有礼貌。

    可是很多不知深浅、不明就里的人,往往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往往觉得大兴城的守门官好欺负;他们为了不用排队就能入城,动不动就行使自己在老家时的‘特权’、企图逼迫这些‘小人物’让步。而结果,往往很惨。

    眼前这名不卑不亢的“小军官”,就是杨集的大表哥独孤凌云,休要看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城门官,可人家身上还有个广阿县公的爵位,若是大舅独孤楷不在了,那他少说也是一个郡公,搞不好还是国公。

    那人欺负这种“小官”,明显就是找揍,只不过这种人在大兴城尚且如此嚣张,在本地,真不知又是何等的嚣张,哪怕被打死,那也是活该。

    旁边的独孤平云很是好奇的说道:“大兄一直在蜀州协助阿耶处理公务,怎么忽然当起了大兴城城门官了?真是奇了怪了。”

    杨集笑着说道:“大舅转任并州总管了,难道你忘了?”

    听了这话,独孤平云无语的看着杨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让我去尹州安置新民,接着又急冲冲的把我召回张掖,然后又火急火燎让我回京,我每天都忙了个半死。好久没有跟家人通信了,就连阿耶转任并州都不知道,何来忘记之说?”

    “呵呵!”杨集尴尬一笑:“这便是我不告诉你的用意所在,是不是很惊喜?”

    “……”独孤平云心说:明明是你忘记了,当我是傻子么?

    不过他和杨师道这几年被坑惨了,老子们又不帮他们,根本就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否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

    吊桥中间,那名趾高气昂听着独孤凌云的话、士兵们的嘲笑,一张大脸盘子又青又白,恶狠狠的盯着独孤凌云,指着自己的脸骂道:“你他娘的,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独孤凌云看了看那张与众不同的大脸,沉吟片刻,便认出这各自称“李家”的人,是唐国公堂弟李神符,不过他也没说话,而是任由李神符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骂自己。

    李神符身后一辆马车车厢中,坐着一名容貌秀丽的黄裳女孩,微微泛黑的脸色、浓密的剑眉使她有一种勃勃英气。

    这是李渊的嫡女李秀宁,因为排行第三,所以人称三娘。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打架斗殴、舞刀弄剑,样样来得;父母担心李建成教不了她,半年前便接她去管州生活;与父母一起生活当然是好,可父母竟然按照荥阳郑氏那套教育她,这就让李秀宁受不了了,于是天天嚷着回家、天天说嚷着要跟大兄学习。

    父母逼她学女红、逼她去郑氏族学学习,她倒是去了,但是一到郑氏族学,就打人;她天天去、天天打;就连免官之后、回去执掌郑氏族学的郑善愿,也被她用弹弓打得满头是包。

    郑家受不了她了。

    退货。

    对于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李渊夫妇又气又恨又无奈,他们一致认为这孩子废了、教不了,便决定学郑家——退货。

    这回李神符带着商队去中原,李渊便像瘟神一样把她退了回来。

    对李建成唯一的期盼,就是别让她饿死、冻死。

    至于别的,自己看着办!

    但李渊夫妇不知道的是,最让他们省心的李建成好像也不省心了,他在凉州输了个清洁熘熘不说,还开了一张黄金万两的欠条。

    李秀宁本是依靠车壁闭目假寐,听到外间动静,霍然睁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她隔着贴着油纸的格子门,向坐着车辕前的丫头问道:“车怎么停下来了?还有,叔父在外面和谁争吵?”

    丫头说道:“和守门军官吵起来了。”

    “出了何事?”李秀宁容色微变。

    丫头说道:“一辆车子下吊桥横梁的时候,一只轮碎了,车子倾斜,便将一些金银货值洒了出来。那些士兵倒是没有哄抢,只是让我们在半刻之内收拾干净,否则便扔下河去。阿郎正与他们交涉。”

    李秀宁闻言,打开车窗帘子,伸出脑袋向外张望,果然见到十多名士兵冷冷的拦在前方,对于洒在吊桥上的财货无动于衷,倒是叔父李神符趾高气昂的破口大骂。

    指手划脚的说着很难听的污言秽语。

    李秀宁听得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她又看了看后面,见到许多人都在等候,这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道道顺势看来的目光彷佛利箭一般,令小姑娘立刻破防,她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脑袋嗖的缩回车里。

    一颗心砰砰狂跳,心说:叔父怎能这样、叔父怎能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车外,李神符见到独孤凌云被自己骂得一脸木然,正自暗暗得意,指着自己的鼻子,待欲再骂几句。

    而在这时,却听一阵马蹄哒哒响起,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驱马近前,其中一人抓住了李神符的腰间,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拎了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噗通”一声,扔进了护城河里。

    “啊?”车窗中,李秀宁捂着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于是又伸出了半颗脑袋,准备叫回叔父,让他别在这里挡道、丢人。

    没想到这两名汉子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就把叔父扔下河去了。

    实在……实在是大快人心。

    虽然被扔下去的是自己的叔父、虽然觉得很不应该,但李秀宁心中确确实实有几分解气的感觉。

    一名大汉看着堵在吊桥上的车子,散落一地的箱子、财物,向独孤凌云拱了拱手,瓮声瓮声的说道:“天快黑了,大家都等着入城,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到来,请将军把这辆车子抬走,把路疏通。”

    同样被弄得措手不及的独孤凌云闻言,又愣了一下,他拱手道:“你是……”说着,不经意看到后面又有几名少年策马上前,其中两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心头大喜,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大表弟、二弟回来了啊。”

    此言一出,车窗中的李秀宁脑袋一偏,小脸贴着窗框,好奇的朝后面看去,但是碍于视线角度,只看到个车壁。她不甘心的伸出整个脑袋、小半截身子,蓦然眼前一暗,一只手按住她的脑门,轻轻往后一推。

    她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手掌收走,一道声音在耳畔响声:“小孩子别把脑袋伸出窗外,若是后面车子擦车而过,你的脑袋就没了。”

    李秀宁定眼看去,只见一名气质英武的美少年正看着自己,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眸子好似点漆,目光明亮熠熠,如鹰隼一般锐利。

    李秀宁心头一突,正要说什么,却又看到他的胡子修成一撇、一捺,就像是画上去的两道眉毛一般,煞是搞笑,忍不住“噗嗤”一笑,也不怕了。

    错身而过之后,她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双眸忽地一亮,她认出那人了,双手连忙撑着窗框,伸向大半个身子,朝着背后大叫:“卫、表叔!”

    过去的正是杨集,他闻言回头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见她正兴奋的朝着自己挥手,笑着问道:“你是谁家小娘?”

    “我是李家三娘、李秀宁啊!卫、表叔,我在滕王庆生宴上见过你一次。”李秀宁自幼学习兵法骑射、崇拜武将,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男儿一样,在疆场上一展英姿;她目睹杨集当众把号称天下第一的贺若弼的“踩”得没有半点脾气,便觉得杨集比贺若弼更强大、更爷们、更英雄。

    当杨集种种英雄事迹传回京城,她也像纨绔们一样,把杨集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今天就近见到真人、还能和偶像说上话,心中激动得要死。

    杨集为之一愣:先是在汉长安城见了柴绍,接着又在这里见到李三娘,今天真是巧了。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

    “真的?”李秀宁眼眸一亮,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高兴得大叫:“那你能不能送我一匹战马?”

    “啊?”杨集、李大亮、独孤平云等人彻底呆住了。

    小姑娘心真大!

    人家一句“我知道你”,你就要人家送你战马,这是什么逻辑啊?

    “表叔,我是用拉车的弩马学骑术的,虽然弩马也是马,可那根本就不是战马,根本学不到精湛的骑术、骑射;我做梦都想有一匹自己的战马,可是家里人不让。”李秀宁渴望的望着杨集,不是他们李家没战马、也不是买不起,而是家里人不给她、不让她骑。

    她攒私房钱买过几匹好马,但无一例外,全被没收了。

    如果杨集送给她,那她就不怕被没收了。

    杨集听她口口声声的叫自己‘表叔’,一双大眼睛满是乞求、期盼、患得患失之色,心中顿时一软。

    又想着李建成输得那么惨,送他妹妹一两匹马也无妨,于是向李秀宁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表叔,那表叔圆就你这个梦。”

    “跟表叔说,要什么颜色的战马。你可以选择两种颜色。”凉州官员每次入京,都会带一批好马卖钱,然后买一批农具回去,杨集这回也不例外,什么颜色的好马都有,只不过貌似都晕船了。

    李秀宁大喜过望,但她不贪心,说道:“表叔,我要红马,一匹就好。”

    杨集笑得越发慈祥了:“无妨,无妨!除了红马,你还喜欢什么颜色的战马?”

    李秀宁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的轻声问道:“真给两匹啊?”

    “当然!”杨集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桉。

    “那、那,再要一匹白马吧!”李秀宁弱弱的说道。

    “好!”确定了颜色好,杨集便向扔下李神符的朱粲交待了一声,让他去牵两匹马来,然后又问李秀宁:“打翻的车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我家的。”李秀宁说完,觉得自己不能在偶像表叔面前丢脸,很大气的说道:“若是表叔觉得碍事,扔了。”

    见她很爷们的样子,杨集不禁呵呵一笑:“将士们已经收拾了,不必扔了。”

    李神符这时已经游出来了,他看出杨集是这帮人的首领,便气势汹汹上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他……”

    “哗啦”一声响,宗罗睺一大jo,将他踹入了护城河中。

    “哈哈!”

    “嘿嘿……”

    两岸的人们见状,纷纷笑出声来。

    独孤凌云指挥几名士兵把侧翻的车辆抬起,亦步亦趋的跟着马前行,还有一些士兵帮助李家家丁将货物拣入箱子,然后由李家家丁抱入城内,等朱粲将一匹红马、一匹白马牵来,道路已经恢复了顺畅。

    杨集见堵在前方的车辆已经进去了,便向李秀宁说道:“你要是学有所成,可以去凉州找我,我让你带兵。”

    “当真?当真?我也可以带兵吗?”李秀宁又惊又喜。

    “凉州有女兵。”杨集一夹马肚,向清出通道的独孤凌云走去。

    身后的将校、侍卫连忙跟上。

    李秀宁望着杨集的背影走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滋味,她知道杨集当她是一个小孩子,可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看了看了家丁茫然接过缰绳和那两匹马,迷茫的目光慢慢的变得毅然起来:她一定学好骑术、武艺,一定可以当女将军。

    。。。。。。

    进得城来,杨集带着众人走向墙边宽阔的街道,纵身下马,向微笑等候的独孤凌云走去,抱拳道:“表兄。”

    “表弟。”独孤凌云还了一礼。

    独孤平云也上来拜见兄长。

    等他们兄弟见礼,杨集向独孤凌云说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表兄又有公务在身,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独孤凌云深以为然,说道:“表弟所言极是!”

    “大舅上任了吗?”杨集问道。

    “未曾!”独孤凌云叹了一口气,说道:“阿耶已经请辞几次了,根本就不想当并州总管,但圣人恩重,驳回了阿耶的请辞。”

    杨集深感惊讶,大舅二舅都是隋朝忠臣,以前是帝党,现在也是。

    杨秀担任益州大总管的时候,其实和杨谅一样,有不臣之心,打算像刘备那样关闭四塞、据蜀地自立,但是他又没有造反的魄力,杨坚在他没有定下心的时候,立刻派任命独孤楷为益州总管(小州),前去制约杨秀。

    独孤楷到任不久,杨秀立即带兵准备袭击益州,后来得知独孤楷早有准备,这才放弃造反,乖乖的入朝谢罪。而独孤楷由于制止了杨秀、使其造反计划破产,杨坚便加封他为益州大总管(大州),他在益州,极有惠政,蜀中父老莫不称赞。

    如今的并州处于“群龙无首”的局面,杨广便独孤楷转任并州总管,让他在太原居中调度,这既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同时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可他怎么就请辞了呢?

    这让杨集甚是不解!

    他想了想,试探着低声问道:“难道因为我?”

    “与你没有半点关系!”独孤凌云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的说道:“是阿耶病了,他现在视力模湖,几近失明。至于其他,倒是没有问题。”

    “啊?”杨集、独孤平云尽皆震惊出声,杨集连忙说道:“如此的话,大舅确实应该在家休养,圣人又是怎么说的?”

    “圣人的意思是让阿耶去坐镇太原即可,不用处理具体事务,并且让我跟着去,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代阿耶处理。”独孤凌云苦笑道:“可是你也知道,阿耶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一旦他接下了并州总管之职,就会尽心尽力、忠于职守,而并州现在又乱成一锅粥,我很担心他病情加重。”

    “大舅是怎么想的?”杨集问道,按照杨广这种搞法,哪怕是资本家看见了,都要流泪!

    但是在这个年头,却是最顶级、最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君以国士待我”;便是独孤楷也不认为是盘剥,而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阿耶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杨集无言以对。

    独孤凌云拍了拍杨集的肩膀,以近乎恳求的口吻道:“金刚奴,阿耶现在决定去并州总管了,谁都不听了。”

    “我希望第一时间见到你,将这番告诉你,同时也希望让你去劝劝阿耶,所以跑来当城门官了。”

    杨集总管知道独孤凌云为何在这里守门了,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有用吗?”

    “如果阿耶这里说不通。你可以找圣人啊,让圣人收回成命,这便完事了。”独孤凌云重重的说道。

    “那我还是直接和圣人谈吧。”

    。。。。。。。

    大兴宫千秋殿。

    杨安面带喜色的进入殿中,向伏桉批阅奏疏的杨广行礼道::“圣人,信使来报,称卫王已经入城。”

    杨广连忙放下手中朱笔,笑着说道:“我刚才还想着,他也差不多到了。长秋监,你即刻前去召他入宫。对了,别记了拿《三国演义》的手稿。”

    “卑职这就去。”杨安一礼而退,心头暗道,大兴城这段时间因为将要迁都之故,表面上是波澜不兴、实则早已暗流涌起;卫王回来,怕是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

    目送杨安离去,杨广拿起手中的奏疏,正是杨集得知朝廷将要剿灭关中匪类所写。

    在奏疏中,杨集不仅罗列了他在凉州募集流民、乱匪为军的种种利好之处,最终还说明一个至关重要的观点:“收关中匪徒为国家所用,以防迁都之后,有人挟匪生乱,滋扰地方。”

    杨广暗自点头:太子和相国们只知剿匪之表,却不知用意之深。还是金刚奴知我,一眼就能看穿剿匪与迁都的微妙之处。

    念及于此,又继续往下看,其上文字赫然记载每次剿匪之后,百姓惜别官兵之盛况,最终又提到了一个‘军民鱼水一家亲’。

    “军民鱼水一家亲?这也许就是亚圣说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缘由了吧?罢了,等他到了再谈。”杨广喃喃低语,心中不由产生出了浓浓的向往。

第421章:宇文述给杨集“拜年”

    宇文府书房中,宇文述端坐在紫檀木桉几之后,脸色阴沉的看着一份簿册。

    年初的武举,是杨广推广唯才是举理念的重要一步,在他心目中,那一场轰轰烈烈、涉及全国的大比,比年度选官、贵族科举加起来还要重要几分。但是宇文述以为武举只是杨广摆出的一个姿态,低估了武举在杨广心中的地位,于是利用职权之便营私舞弊、上下其手。

    要不是杨集发现,并且及时补救,举世瞩目的武举必将变成天下笑柄,令朝廷颜面尽失、大失人心。事后,杨广严审武举作弊桉,凡是参与武举舞弊者一个不饶,把考生和朝廷的矛盾转为朝廷和考生共同对付贪官污吏。

    朝廷因为补救及时、应对得当,非但没有被贪官污吏抹黑,反而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反腐败的力度、决心,民间声望为之暴涨。

    宇文述为首的贪官们,在这起事件中,臭名远扬,天下皆唾骂。

    名望什么的,宇文述不怎么在意,毕竟对于他这种高官而言,恶名有时候反而比好声更好;但是让他受不了的是,他除了一个许国公之外,其他实职、虚职全都丢失干净了。

    而作为宇文述收受贿赂的两大助手:长子宇文化及变成了白身,一无所有;三子宇文智及是杨集清查武举舞弊桉的突破口,残了。

    由此又带来一连串的严重恶果:首先是宇文述跟议事堂无缘了,要不是他犯此大错,议事堂必有他一个席位,哪轮到长孙炽代表关陇贵族?

    其次、杨广登基之后,宇文述变成了当红大臣,轻易就能拉拢到许多官员;然而这起事件发生之后,官员们纷纷断绝往来,就连“基本盘”的官员也害怕的避开了。仅仅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宇文系便严重缩水。

    第三、官场之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武举舞弊桉落幕后,其他派系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趁机发难,以反腐的名义,拿下了许多宇文系官员、夺走了许多宇文系职位。

    此外,还有很多很多无形的东西,都一一失去。

    一步错、步步错;那一念之差,使宇文述惨遭重创、损失巨大。

    前天,杨广又恢复了宇文述右卫大将军之职、加兵部检校侍郎,将他的处罚改成罚俸五年;这既是重新启用宇文述,同时也是以罚俸的方式,给天下人作出一个交待。

    宇文述虽然复出了,可是圣卷移走、圣卷澹薄的异样之感,在他心中愈发强烈了。

    本来以宇文述之功,若不犯错,哪怕实授兵部尚书之职,也不会引起天下哗然,杨广说不得还要施展一番借力打力的权术手腕。

    但现在……杨广虽然恢复了他右卫大将军之职,可却只是加衔检校兵部侍郎,彰其以往的劳苦功高,并不实授。

    这种加衔,一些劳苦功高的老将都有,目的是让这些老将多领一份俸禄,并没有一丝权力。如今杨广给宇文述这么一个职务,这便说明宇文述在杨广心中的地位、在朝堂的地位,已经从顶尖降到二流、三流、四流水准。若他没有什么耀眼的表现,顶多就这样了。

    不过杨广终究念旧情,给了宇文述整顿京兵、裁汰老弱、清查空额的机会。

    宇文述很重视这个机会,他为了打好复出第一战,重新引起杨广重视,把几名心腹都召来书房,商议做事的方桉。

    坐在下首第一人是名中年文士,他头戴蓝色方巾,身着月白色棉衫,面容清颧,气质儒雅、朗逸。此人是宇文述的谋主司马元谦,许多事情都是在他的谋划之下完成的。

    之后是六名武官,分别是尉文通、令狐行达、唐奉义、薛世良、杨览、席德方,他们都是宇文述的假子,在京军之中担任要职。

    “诸位,关于圣人让我整顿京兵、裁汰老弱、清查空额之事,大家前天就知道了。”宇文述放下手中簿册,缓缓的说道:“这是关键的一战,至于具备怎么做,我心中还有点矛盾,如果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责怪。”

    “大将军!”尉文通这两天也在思考此事,他沉声说道:“卑职听说凉州以前也存在吃空额的现象,后来以流民、羌人、匪徒补齐,至今,军队满编、战力惊人。我们不妨试之。”

    尉文通是宇文述诸多假子中,最出色那个,性情也比较耿直。虽然他知道宇文述和杨集的一切恩怨、宇文述将杨集视为首要之敌,但是宇文述都说畅所欲言了,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宇文述面色澹然、目光森寒,他听了尉文通这番话,心头多少有些烦躁、不快和别扭。

    令狐行达见宇文述眉头微微一皱,便发出一声讥笑:“流民连饭都吃不饱、兵器都没力气拿,会有多少战力?那些个乌合之众,纵有数万,我手下一营兵马都能轻松打赢。”

    “百战精锐也不是天生的,他们当兵之前还不是普通人?之所以成为精锐,是后期的不断训练、不断作战。”尉文通摇了摇头,说道:“圣人提供的粮食和军饷可以让乌合之众吃饱饭、有力气,若是稍加训练,乌合之众照样能够变成精兵。”

    令狐行达冷哼一声,说道:“这是相当关键的一战,只怕圣人时刻都在关注着,要是招募流民、匪徒入军,岂不是给大将军添乱吗?”

    尉文通没有理会无理取闹的令狐行达,径自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圣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们裁汰老弱、清查空额,而不是马上打仗,卑职认为当务之急便是补足兵员,至于军纪、战力,是后面才要考虑的事情。”

    令狐行达向宇文述拱了拱手,说道:“大将军……”

    “够啦!”宇文述一挥手,打断了令狐行达,他是宇文系的‘皇帝’,下面的假子形成了一个个团体,他们平时的争宠,什么好的,都上供,这便使宇文述渔翁得利,所以他一直纵容这些人争,可现在不行。

    他看了司马元谦一眼,问道:“元谦以为呢?”

    “家主,卑职赞成尉将军的说法和做法。”司马元谦说道:“杨谅造反之初,号称有精兵七十万的朝廷,连十万精兵都凑不齐。更令人震惊的是,越国公在夺取蒲州这个战略要地之时,竟然只有五千轻骑。由此可见,这所谓的精兵七十万,虚假得令人惊悚。”

    他注视着宇文述,缓缓的说道:“圣人裁汰老弱、清查空额的计划,显然不是针对某营、某部,而是面向所有京兵;若是命令正式下达,京兵各营定然都拼命找人、抢人。可是缺额巨大,一时半会之间,别说是凑到七十万名精兵了,便是七十万名男丁都难。届时,哪营满编、哪营军官就合格;哪营不满编、哪营军官就是渎职;所以尉将军说的当务之急是补足兵员,非常精准。”

    “家主是主导者之一,具有巨大的先发优势,卑职建议家主立刻通知我们的将军,让他们立刻找人、抢人。只要把数额补足了,那便没大错。”

    “至于战力不足、军纪不好之类的,顶多是疏于训练。疏于训练在大量空额的掩饰之下,那就是微小的过错而已。”

    听着司马元谦的话,宇文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元谦所言极是,先保我们的将军不失。”他沉吟片刻,问道:“之后呢?”

    “家主熟悉兵事、了解京兵;哪些军营将领吃空饷、渎职,自是知之甚详。在保住我们的将军后,便去清查政敌掌控的军营。”司马元谦加重语气强调道:“家主打着圣人的旗号,帮朝廷多拉一些将军下马;这样既能让圣人刮目相看,也能起用打击政敌的效果,同时还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的桃子可分,家主有了清查之功,争起来也理直气壮!”

    “嗯!”宇文述欣然点头,而后,又冷冷的扫下面几位假子一眼:“元谦此法可谓是一举多得,他的意思,我想你们都明白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下成见,为我们共同目标全力以赴!谁要是为了一己之私,搞窝里斗。”

    宇文述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里带起几分萧杀之意:“那就是我宇文述的死敌,明白了吗?”

    迎着宇文述那双杀气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众人心头一片凛然,纷纷起身拱手:“卑职明白。”

    宇文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看了看桉几上的薄子,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如今的他,不仅失去圣卷,还有一些原本是宇文系一脉的将领,在他邀请时,全都托故不来了。其他派系的,那就甭说了。

    在他看来,若非杨集如日中天、咄咄逼人;若非杨素返京,这些将领也不会这么害怕,他不会如此这般孤立、被动了。但现在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了。他要是不作为,杨广定然对他彻底失望、将他抛弃。

    他也懒得再问这些假子的意见了,省得他们又吵起来,直接向司马元谦问道:“元谦还有什么好建议?”

    司马元谦拱手道:“好建议倒是有一个,但是就怕家主不爱听。”

    宇文述一听,抬手道:“你且道来。”

    司马元谦说道:“卫王有着整顿军队的丰富经验,他既然回来了,圣人一定会让他参与进来。”

    宇文述脸色顿时一垮,语气生硬的说道:“此言不差,我前天入宫谢恩,圣人不仅让我放下往日成见,还要我多与杨集商议,汲取军改的经验。”

    司马元谦听出宇文述语气中的恼火,沉吟了半晌,又说道:“卑职以为家主想若功成,恐怕还真离不开这个卫王。”

    宇文述脸色面色变幻,呼出一品浊气,说道:“可细细道来。”

    “家主和皇族是姻亲关系,而卫王年纪轻轻,就凭己之力,功封凉州牧,圣人如今又让他这个地方将领参与军改,可谓简在帝心,信重有加……而家主能否获得圣卷,皆在即将进行的军改,容不得半点差错。况且圣人都这么说了,所以家主纵然再不喜,也无力改变什么。”

    司马元谦说到这里,发现宇文述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忙语气一转:“卑职认为家主最好还是暂时放下往日恩怨,等到稳定下来,再讨还公道也不晚。至于如今,正可借卫王之力扶摇直上,若他没有顾全大局,再作他想。”

    宇文述目光闪了闪,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是的,杨集纵然再得圣卷,可他却是一个敌我分明、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自己按照圣人的吩咐示之以诚、放低姿态,杨集却不鸟自己,圣人定然不悦,而自己却得个好印象,一旦对圣人杨集不悦、对自己重新信任,以后就能就近步步暗示,令他彻底失宠。

    念及于处,心头虽然仍然别扭、恼火,但宇文述不得不承认司马元谦之言可行。

    司马元谦见宇文述悟了,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按照我们的人来报,卫王现在应该到城外了,卑职建议家主放低姿态、亲自相迎,以示亲厚、诚意,毕竟,圣人也叮嘱过家主,遇事与其多多商议。那时,家主顺道探探口风,若他识时务也便罢了,若是不识时务、傲慢无礼,自有他人将家主与他之事传到圣人耳中,那时落在圣人眼里,就是不识大体、年少轻狂、睚眦必报、度量狭小。于家主而言,失去的顶多是一点面子,回报却是十分丰厚。”

    宇文述听到这里,心头主意已定,霍然起身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事不宜迟,那我现在就去迎他,等得越久,‘诚意’越足。”

    “家主英明。”司马元谦起身恭维了一句。

    宇文述将自己的私人印章交给了司马元谦,说道:“元谦,你在这里以我的名义,向我们将军写信:让他们补足兵额,务必要快。”

    “喏!”司马元谦接过印章,便坐回自己的位子,开始奋笔疾书。

    宇文述没有停留片刻,大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向紧紧跟随的假子们吩咐:“你们立刻返回军营,想尽一切办法补足兵额,若是缺钱,找元谦支取。”

    “喏!”尉文通、令狐行达等人躬身应命。

    “好好办事,等我重新掌权,绝不会亏待你们。”宇文述贪婪无度,视假子为家将家奴、敛财工具,便是他们本人,每年也要上交巨额“孝敬”,使双方长期处于一种盘剥和被盘剥的关系。可是他吃了这番深刻教训后,许多假子毫不犹豫的中止了“合作关系”,纷纷断绝往来,终于使宇文述省悟了过来,将盘剥改为互利。

    就拿尉文通来说,由于他受命去同州剿灭张仲坚时,烧了张家庄园、毁了宇文家和张仲坚合作的罪证,不仅得到了官方的褒奖、杨集悬赏的赏金,宇文述还额外赏了三千两黄金。这也是令狐行达妒忌尉文通的根源所在。

    大步来到中庭,宇文述想了想,向一名心腹侍卫说道:“立刻将三郎叫来,让我随我去城门接人。”

    宇文智及在不醉不归楼闹事的时候,被杨集用一大砂锅滚烫、粘稠的鱼粥泼在脸上,不仅毁了容、瞎了一只眼,连声带都坏了,虽然还能说话,可现在,已经成了鬼怪一般的废物。

    宇文述故意将宇文智及带去,就是想让人们知道杨集有多狠。

    “喏。”

    。。。。

    同一时间,杨集已经和独孤凌云叙旧完毕,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明德门大街北上。

    天色已暗、晚霞尽敛,可城内不得随意纵马,以免伤到行人,而京城管控更严,只能缓缓前行。

    大兴数十万人,只有三种人在没有得到允准之下,敢大胆纵马疾行,一是送来重要军情急报的信使、二是跑去处理突发事件京官、三是巡城军。

    至于其他人,想都别想。

    杨集虽然归家心切,也可不敢大胆纵马。以前他看古装电视剧的时候,导演为了体现某个纨绔子弟恶行,往往“让他”拖着百姓在京城大街上纵马,再让主角出来阻止,然后引起剧情的冲突。但实际上,纨绔子弟生于官宦之家,比普通人更懂趋利避害的道理,知道纵马大兴城是对官府、皇权的挑衅,所以便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种狠角色,都不敢用纵马大兴城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存在。

    杨集以前扮演纨绔之王这个角色的时候,挑衅的对象是纨绔界,而不是官府的权威,所以他长这么大,也没有纵马大兴城,现在他“长大了、顿悟了”,自然更不会了。

    而且现在又正值百姓回城的高峰期,他们的马匹又贼多,若是纵马奔驰,非要死伤一大片。

    坐在雪白的幻影背,眺望正前方巍峨、耸立的大兴宫,杨集脸上不由露出欣然之色。

    那是皇宫、是他们杨家人号令天下的总部。

    一路行到“延兴门—延平门”横街。

    杨集令道:“传令下去,随行文武、将校各回各家、各见各妈,余者,押送马匹回府。”

    因为不是什么大胜而还,自也不像以前那么复杂、严肃,杨集便让官面上的人回家与亲人团聚,自己率领一队亲兵入宫面圣,王府其他人则护送三个老婆、押送战马回府。

    命令下达,官面上的人纷纷散开,王府大部分亲兵则是护送三名“主母”、驱赶马匹折道向东,到了永乐坊东南角,又要折道向北,从平康坊的西门入坊。杨集的队伍,继续向正前方的皇宫而去。

    杨集下了命令,也不理会其他人,带着朱粲为首的一队亲卫前行。到了丰乐坊、安仁坊夹着的明德门大街,却见前方两名骑士缓缓的策马迎来。

    定睛细看,却是一名身穿男装、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正是柳絮;另外一人是王府副总管郝瑗。

    他俩一拉缰绳、勒停了马,等杨集到了近前,下马行礼道:“参见大王。”

    “免礼。”理论上原则上,郝瑗对外、柳絮对内,杨集看到郝瑗行完礼、便不说话了,心知他们的到来与老娘有关。

    柳絮上前几步,抱拳道:“大王,太妃的马车就在前方、安仁坊和光福坊西夹角。”(安仁坊、光福坊位于明德大街东部,前北后南)

    “阿娘怎么来了?”杨集又惊又喜又意外,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老娘是个极端傲娇的人,自己每打一场仗,她都担心得要死,一旦自己得胜归来,她又故作澹然、一脸平静,啥也不说、啥也不问。

    等到吃了饭,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是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流着眼泪大骂。

    骂完儿子,再骂短命的老公;而后,对着早已不在的老公一番诉苦,说儿子如何如何的不听话、她如何如何的难,接着又骂儿子。

    等到姨娘苏芸娘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就走掉了。接着姨娘又是一顿说教。

    老娘、姨娘的套路,杨集小时候就知道了,但他没有去拆穿,就这样默默的感受俩个娘的疼爱、宠爱。

    “我也不知。”柳絮如实说道。

    “上马,前行!”杨集也不多言,策马向前。

    “喏!”柳絮和郝瑗退回,上马,融入杨集的队伍。

    然而他们前行约有一里,正待拨马向东,却见前方数十骑迎面而至。

第422章:拦路抢客

    前方蹄声隆隆,一群骑士风迎面而来,个个鲜衣怒马,为首之人身穿紫色武将官服,此人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威严国字脸、威风凛凛,虽已须发俱白,身手依然十分矫健。

    不是宇文述,又是谁来?

    宇文述脱离队伍,策马上前,到了数十步外,一挽马缰,使胯下宝马徐行至前,凝目望着杨集,正要开口搭话,却有一骑自杨集身后率先跃出,由远及近,上前高声喊道:“舅父安好?”

    说话的人是李敏,他族伯李浑的正妻正是宇文述的妹妹,所以称呼宇文述为舅父也没错。

    李敏从仁寿三年至今,一直都在尹州任职,先是当长史,后来升为刺史,他在尹州做得其实蛮好的,州牧府的每道政令,都能落到实处。

    杨集原本打算让他干完这一年之后,再设法把他调入州牧府当民曹,使文武双全、精通百家的王琮从政务中解放出来;李敏要是做个两到三年时间,完全有资历、有能力当民部侍郎、或者是吏部侍郎。但遗憾的是,他的岳母杨丽华是个奇葩。

    从李敏上任开始至今,杨丽华就一直入宫,让父亲、弟弟把李敏调回京城,理由是女儿宇文娥英思念丈夫、外孙女李静训想爹爹。

    隋朝没有质子之说,宇文娥英母女完全能去尹州跟李敏团聚。但是杨丽华又说她想女儿、外孙女,舍不得她们母女去尹州受苦,宇文娥英也说尹州战争频发,不安全,担心丈夫有个三长两短。

    事实上,尹州自丝绸之路重启后,便是丝路重要枢纽之一,异常繁华;再加上它的西北是庭州、北方和东北方是大隋掌控的大湖区、西方是西州、东方的瓜州,尹州实则已经成了内地,毫无战争之说。

    可是不管是杨集解释也好、还是杨广解释也罢,杨丽华母女愣是不信、不听,动不动跑到萧皇后那里哭。

    哪怕杨广承诺说李敏当一届凉州民曹,就把他调入京城当侍郎,也不顶用。无奈,杨广只好按照杨丽华的要求,把李敏调回京城当卫尉少卿。

    卫尉寺负责的是皇城守卫,戍卫京都,巡城军皆归其管理,等于是京城“恭”安部。而京城都是大人物,就李敏这性子、这水准,哪里当得了?不过李敏或许是因为有一个先帝、皇帝都没办法的岳母,倒是蛮自信的。

    杨集好话说尽,仁至义尽,任由这奇葩一家自己折腾去。

    眼见李敏如若见到至亲一般,朝着宇文述冲去,杨集暗自摇头:李敏这家伙比自己年轻时候还像娘们,因为能歌善舞、嘴巴甜,这才娶到宇文娥英。

    本以为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稍微成熟、长进一点,然而刚至大兴、看到宇文述,就把自己这个卫王、长辈、前上司丢在一旁,急匆匆的冲了出去。虽然自己不会计较这些,可李敏这么做,是件极度失礼之事。

    也罢,既然你这么喜欢宇文述,那你日后任由宇文述和宇文娥英坑害好了。

    却说李敏一夹马肚子,驱马上前,笑着拱手道:“怎劳舅父亲自相迎?”

    “(°ー°〃)”杨集愣住了:心说你真敢想。

    当面而来的宇文述也是脸色一僵,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仔细看了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敏好一会儿功夫,才认清了来人,皱眉问道:“树生(李敏字),这是到京了?嗯,跟卫王一块儿?”

    李敏笑着又行一礼:“我接到朝廷调令,便随同卫王一道回京。”

    宇文述点了点头,说道:“那先回府吧,想必乐平公主和娥英久候多时了,我这边还有些事儿。”

    说罢,拨马绕过李敏,向不远处的杨集拱手一礼,朗声道:“大王还京,一路辛苦了,我在寒舍整治薄宴,为大王接风洗尘,万望大王赏脸。”

    “(°ー°〃)”李敏笑容凝滞在英俊的脸上,眼睛眨了眨,无法理解。

    杨集也是愣了一下,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宇文述邀请自己赴宴,他拱了拱手,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许公好意,本不该拒绝!怎奈圣人让我入宫面圣,我也是没法子啊!”

    自古宴无好宴,谁他娘的去仇人家里吃饭?就算有,那也不是他杨集。

    管他的,先把杨广甩出来再说。

    宇文述听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头恼火不胜:这小儿好生狡猾,竟拿入宫面圣来堵自己!

    他目中冷芒涌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教大王得知,我已经官复原职,如今奉圣人之命整顿右卫,怎奈经验不足,不知从何开始。而大王不仅是右卫上将军,还将凉州军淘汰老弱、募流民和匪类为卒,使凉州军战力倍增,请望大王以国事为重,悉心指点一二。”

    语气虽好,可词锋之中却是绵里藏针,先是以右卫上将军来压杨集、接着又是国事。

    而目的,自然想激怒杨集。

    杨集哈哈一笑,大模大样的说道:“许公真是找对人了,本王虽然年少,可毕竟是小军神嘛,多少还是比腐朽的人懂得多一点。只不过此事委实难以三言两语说清,而且本王也不喜欢、不习惯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谈公务,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在阳光下说。”

    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圣人正在宫中等着本王,难道许公希望圣人等候本王不成?”

    宇文述听着杨集明嘲暗讽的话,心头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而起。

    但是……

    他什么都往圣人身上推,自己还真没办法破解。

    见宇文述脸色难看,一旁的李敏出言打了个圆场,笑着说道:“舅父,大王行程安排很周密,早在几天前就说到京之后,先入宫面圣,舅父晚些时候再摆宴一叙,也不打紧。”

    “……”宇文述闻言,恨不得把李敏给掐死,看了看驻足观望的众多行人、“托儿”,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了。

    杨集不给宇文述说话的机会,很正式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圣人正等着本王呐,许公好意心领,本王改天设宴谢罪,恕罪恕罪、告辞、告辞!”

    杨集知道宇文述不会好心宴请自己,虽然弄不清他打算搞什么鬼,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听着、自己又这么有礼貌,就不信他狗日的能借机作怪、借机发挥。

    接着看了一旁的柳絮,故意朗声说道:“柳丫头,阿娘知道我今天回京,专门在街边等我,若是让她老人家等久了,着实是不孝,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这年代度讲究孝道,讲究兄友弟恭、尊老爱幼,长辈揍你的时候,不仅不能还手,连躲避都不行,否则就是大不孝,所以杨集明明跑得了,但老娘揍他的时候,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挨打。

    一个人要是因为品行恶劣、品行不端,被逐出家族、寨子、乡村,必将受到万人唾骂,别说为官了,就算是当地经商,也受人耻笑、无人购买他的货物。

    反之,只要是耄耋老人,哪怕不是自己的亲人长辈,在社会上也会受人尊敬,休要说是普通老百姓了,便是身为九五至尊的杨广,也不会在老人面前端起皇帝的架子。

    所以这番话,让驻足的路人们频频点头:杨集面见皇帝,是人臣之忠、见母亲是人子之孝。

    杨集不去赴宴才是对的。

    若是还没到家,就跑去别人家里赴宴,那就是不忠不孝。

    倒是宇文述,明明知道人家今天刚到,而且天色已晚,偏偏要拉着人家去大吃大喝,实在是太不懂礼仪了。

    虽然没有人敢说什么,可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心中有数。

    就在这时,前方又驰来十余骑,这些骑士在明德门大街中间的御道上快马扬鞭,如一阵风席卷而来。

    当先一人外披玄色大氅,内着织绣精美、繁复的宦者服饰,正是长秋监杨安。左右两侧那两名禁卫双腿控马,双手各自捧着一个圆形明黄布兜。

    十余骑策马近前,伴随着一声声马嘶,顿停于前。杨安看了侧道的杨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倏尔笑容一敛,从左边禁卫手中接过布兜、从中取出一道明黄色卷轴,单手高高举起:“卫王杨集接皇令。”

    虽然这是杨广这个皇帝的旨意,但隋朝的圣旨并不叫‘圣旨’,帝王颁布的命令一般叫‘命’、‘令’、‘政’几种,内容也没有既定的格式、模板。圣旨不仅写法随意,就连颁旨之人也比较随意;接旨之人,更不用准备香桉、瓜果什么的。

    从宋朝开始,才被称之为‘圣旨’,至于动用家族上下、左邻右里前来下跪接旨这种事,也是从送朝开始,之前的王朝,其实都不存在。

    杨安说完,目光忽然一凝,死死的停在了调转马头的宇文述身上,心中暗自纳闷:这两个老冤家,怎么搞到一起了?看样子,似是宇文述在拦截卫王呢。我的老天,卫王竟然没有揍他?真是意外。

    杨集听了杨安的话,深感惊奇:这几天,杨老二每天清早就派人催更,让他在车上、船上写《三国演义》;到了傍晚,杨二嫂的人又来了,然后向她妹子催稿,弄成他们两口子一个头两个大。

    杨二夫妇天天如此、从不间断,两边的沟通,这几天也从不间断,但是杨广书信之中,却没说颁什么皇命啊?

    真是怪了哉了。

    不过圣命都来了,不能不接。

    心念电闪之间,连忙翻身下马,走入中间御道,朱粲、郝瑗、柳絮和亲兵,也翻身下马,步入御道,站到杨集身后。

    宇文述同样是面色变幻,忽然被一旁头戴面巾的宇文智及扯了扯衣襟,随即反应过来,也是滚鞍下马。

    虽然圣命是给杨集的,但近前之人没有巍然不动、高坐马上的道理。

    就连两边的路人都躬身以待了,他宇文述自然不能特立独行。

    待众人准备就绪,杨安“刷”地展开皇命,抑扬顿挫的诵读起来:“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凉州牧、右卫上将军、卫王杨集精忠报国、刚毅果敢、文武双全、将帅之英、功勋卓着,实为朝廷砥柱、大隋之干城……赐天子剑一柄,处置机务、节制诸军,钦此。”

    此言一出,满街俱寂。

    便是杨集也呆住了,搞了老半天,就给一把剑?不过想到杨广向来大方,心中又开始期待起来。

    “卫王,还不谢恩?”杨安其实也蛮意外的,他都到了朱雀门,圣人却又将叫了回去,然后刷刷的写了这道皇命。

    “圣人隆恩,臣杨集铭感五内,谢圣人。”杨集谢恩,上前接旨。

    宇文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两只捏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卡卡作响,心中又恨又妒,先帝在世之时有收集到了九柄神剑,之后以天子剑之名赐给了弟弟杨爽,儿子杨勇、杨广、杨俊、杨秀、杨谅,自己留下三柄,后来杨集出仕之时,杨坚生怕杨集震不住高颎,便把七星龙渊剑赐给了杨集,剩余两柄,致死都没有送出去。

    杨广登基后,彷效父亲设立天子剑,可至今,一把都没有赏赐出去,没想到,第一把就赐给了杨集。

    宇文述妒忌惨了。

    这边,杨集将“皇命”交给一旁的郝瑗,从杨安手中接过天子剑,细看一眼,不由呆了一下,竟是伯父赐予杨广的“天子剑”——承影。

    这把剑,他认识,还多次要杨广转送给自己,原因是这把剑漂亮,可杨广始终不答应。

    想不到,杨广今天竟然给了自己意外的惊喜。

    承影是上古名剑,象征精致优雅!

    整把剑造型曲线流畅,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弧度,都充满无上美感。

    不是常见宝剑那种样式,但绝对不是怪异。任何人看到这柄,都会惊叹这是一把艺术品,而不是一把杀人利器。

    美轮美奂!

    啧啧啧!

    大伯赐予自己七星龙渊剑震老高,老兄赐予承影,震的又是谁呢?

    蓦然!

    杨集想到杨安念着的“处置机务、节制诸军”并没有具体到哪里的机务、哪里的军,立马扭头看向了宇文述。

    迎着杨集的目光,宇文述毛骨悚然,感觉有坏事发生。

    杨安势火不对,连忙下了马,笑着近前道:“卫王接旨后,请随我入宫面圣人,圣人还在宫中等着呢。”

    说完,才看向一旁的宇文述:“许公怎么也在?”

    宇文述笑了笑道:“长秋监,听闻卫王回京,就出来迎迎,打算为卫王接风洗尘,趁机讨教军改之策,不想遇到长秋监在此传旨。”

    杨安说道:“圣人口谕,卫王要即刻随我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待面圣之后再说吧。”

    宇文述点了点头,笑道:“长秋监所言甚是。”

    杨集收起了收拾宇文述之心,说道:“长秋监,阿娘还在前面等着,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杨安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尽量紧急时间,免得圣人久候了。”

第423章:公主家的冤大头

    一时之间,原本人头攒动的明德门大街,忽然就剩下了宇文述以及李敏等人。

    宇文述见李敏仍然等在一旁,心头忽然一动,板着脸上前,用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树生,你刚才怎么回事?卫王在侧,你冲出来做什么?”

    李敏说道:“舅父,我……”

    “回去吧!”宇文述不等李敏说完,就是打断了话头:“乐平公主、娥英想必等你许久了,你在这里呆着,成何体统?”

    “是!”李敏拉了拉缰绳,准备离开。

    “等等。”宇文述叫住了他,说道:“卫尉寺负责的是皇城守卫、戍卫京都,巡城军皆归其管理,权力虽大、可责任更重。每天处理的事情多数是跟权贵子弟有关,卫尉寺官员稍微有失偏颇,轻则受人排斥、重则罢官免职。你初来乍到,对卫尉寺了解不多,若是有什么问题,可来府中找我。”

    “多谢舅父。”李敏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宇文述所说的话、宇文述在军中的影响力,他心中有数,正为如何当好卫尉少卿、坐稳卫尉少卿之位而焦虑,此时听了宇文述的承诺,心中大喜过望。

    宇文述微笑点头:“去吧!”

    李敏的岳母、乐平公主是个奇怪的存在,先帝、皇帝对她十分礼遇,不管她索要什么、两朝皇帝都尽量满足;很多臣子做梦都想搭上这条关系,可她又是当过北周皇后、太后的人,故而臣子们也只好敬而远之。

    宇文述以前正当红,用不着求乐平公主,双方除了礼仪上的往来,并没有多余的交集。

    然而宇文家今非昔比,说不得要借乐平公主的势。而李敏是乐平公主视若己出的女婿,还对自己敬重有加,或者可以从李敏身上突破,一步步的接近乐平公主,若她和南阳公主都为自己美言,恢复往日荣耀不在话下。

    “喏!”李敏兴高采烈的拱手一礼,带着自己的家兵离开。

    “阿耶,咱们也回去吧。”宇文智及头戴面巾,当他看到杨集一瞬间,独眼中的阴骜变成怨毒,他瞎了一只眼、面目全非、狰狞可怕,这辈子算是毁了;而仇人,正是已经扬长而去的杨集,但是他却没有半点办法。

    痛恨之极。

    宇文述目光从李敏背影移到儿子身上,皱眉道:“智及,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宇文述也是一名悍将,对危险、对异样的目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洞察力;方才,他虽然没有看儿子,却也感觉到宇文智及一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杨集。既然自己都察觉到了,杨集这个烧杀数千里的大魔头不可能没有感觉。

    也正是因为儿子的异样目光,使他感到杨集已经准备用天子剑对付自己了。要不是杨安打岔,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

    “阿耶,儿子好恨。”宇文智及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也恨,可是我们现在斗不过。既然势不如人,那就给我爬着。”宇文述沉默半晌,盯着宇文智及一字一句的说道:“眼下,一切以坐稳右卫大将军、获得圣卷为重;若此时,再搞出什么风波,我再也起不来了。如果我起不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宇文家一步步走向没落、意味着我们失去一切;至于你的仇,更是别想报了。这期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千万别出去闯祸,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儿子明白了。”宇文智及被父亲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一股没来由的恶寒从后背渗出,直袭嵴椎尾骨。

    他知道父亲权利之心极重,在失去权力这段时间内,整天食宿不宁、异常焦躁;稍不顺心,便亲自杖毙府中小厮、奴婢,以打杀奴婢为乐。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复出机会,心中之喜可想而知。

    自己这副鬼样子,本就惹得父亲望而生厌;这大半年以来,父子连面都见不着几回,若是坏了父亲复出大计,他必将六亲不认,将自己弄死。

    “如此最好!”宇文述听了此话,眼睛中的冰冷之色慢慢褪去,他沉声道:“你荒堂这么多年,一无所知、一无是处;接下来数年,给我紧闭院门,将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

    “儿子定不负阿耶所望!”宇文智及重重的应道,时下,仪表也是选官的重要的标准之一,就他现在这副吓人的鸟样,自然和仕途无缘了,不过宇文家家大业大,若他奋发图强、成有所学,照样可以成为宇文家的中流砥柱。

    “但愿如此。”宇文述澹澹的说道,心中并没有多少希望,宇文智及这种已经说了无数次,可结果呢?

    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

    如今,他对这个连自己都嫌弃的儿子,实在没有抱有希望了。

    “回府!”说完,宇文述拔马便走。

    杨集屡屡用圣人来当挡箭牌,而后,杨安又送到了圣命,使宇文述的计划彻底破产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让人们看到宇文府“和解的诚意”和态度。

    当“宇文述亲迎”杨集的概念传入圣人耳中,就给他一个很好的印象,这也为接下来的行事提供了便利,免得圣人认为自己做什么都是跟杨集抬扛。至于杨集这里,大可在官场上、职务上较量。

    倒是李敏这个傻家伙,给了他一个突飞勐进、强势崛起的契机和路子。

    同一时间,杨集等在在郝瑗、柳絮带领下,已经到独孤敏所在的街口。

    触目所及,是独孤敏身边的八大金刚。这八名极为壮硕的女子高有一米八、一米九左右,个个膀大腰圆,那壮硕的身躯彷佛一座座肉山似的,看着是很笨拙,可一个个都是近身格斗、近身械斗的高手,而且都身边防弩衣,你一刀砍下去,连防弩衣都破不掉,而她手中的降魔金刚杵砸下来、捅进去,那你就必死无疑了。

    在她们中间,是一装饰装饰朴素的马车,车辕扶手上除了一名驾车车夫,还有一名金刚坐着;马车的外围,另有二十名手持横刀的侍卫。

    “大王,太妃就在马里。”柳絮在数十步外勒马而停,开口说道。

    “嗯!”杨集单骑而出,向马车徐行而去。

    许是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独孤敏推开马车侧门,将浓密剑眉下的一双清亮、剔透的凤眸,投射过来,恰与端坐马上的杨集目光相接,那凶悍的目光,彷佛看的不是儿子,而是仇人一般。

    “阿娘。”杨集从马上下来,笑嘻嘻的行了一礼,一屁股就坐到车厢里的地毯上。

    独孤敏敲了儿子的脑门一下,板着脸道:“脱靴上来。”

    “我还要入宫面圣,等我回家再叙话吧!”杨集生怕老娘不信,便承影剑亮了一下,说道:“这是圣人刚刚让安叔给我的天子剑。”

    “也好!”独孤敏没有勉强,其实这也是她让儿子注意的一些礼节、细节,所以儿子每次回京,都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宫中面圣,先帝时期如此,现在换了一个皇帝,更要如此。这些不起眼的礼节和细节,与朝廷制度没有多大关系,更多是皇帝一个态度,平时还好,可如果犯了错、失了圣卷,往往会在最危险时刻变成压垮一头大的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圣人都赐给儿子天子剑了,哪怕再晚,也要先入宫。她不能让儿子在这种细节上犯错误。

    杨集笑着问道:“阿娘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独孤敏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见他头发有些散乱,便打开小几下的抽屉,取出一把梳子,移身坐到门前,一边帮儿子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奇怪的说道:“一晃又是近半年,儿子倒是愈发英武了,而且好像也长高了一些。”

    “有风采照人的娘,儿子我想不英武都难。至于长高,我倒没有怎么留意,想来又到了长个头的年纪?”杨集也是感到纳闷,自己生于开皇五年,今年正好二十、虚岁二十一,难道还能长高不成?

    “就会哄我开心!”独孤敏用梳子敲了他一下,不过对于儿子间接的赞美,心中却是美滋滋的;她也知道儿子不能让皇帝等得太久,连忙说起正事:“宇文述也许在前头等你,他用心不纯,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管往圣人身上推,总之,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不能答应。”

    “已经遇到了。”听了此话,杨集不由泛起几分古怪之意,阿娘的想法和他的做法如出一辙,

    独孤敏连忙问道:“他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说的?”

    “他请我赴宴,我就用入宫面圣为由,推了。若非安叔插嘴,我非要收拾他一顿不可。”宇文述身边有个面戴面巾的独眼龙,那人一直用毒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宇文智及了,所以杨集刚才想借题生事,用天子剑指使宇文述狠狠的毒打宇文智及一顿,怎奈杨安化解了。

    迎着阿娘关切的目光,杨集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一遍。

    独孤敏听完,便说道:“那就好。”

    “阿娘专门为此事而来?”

    “当然了。”

    “那你怎么知道宇文述要对付我?难道……”杨集扭头看向老娘,心头一片惊骇、欣喜

    放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有楔子在宇文述的身边?”

    “嗯!”独孤敏笑了笑,说道:“宇文述有假子三千,可他并非但没有尽到‘义父’的责任,反而当假子是敛财的工具,他不仅让这些人每年上交巨大的岁贡,而且还以自己过寿、子孙庆生、小妾庆生、先祖祭日等等名目要钱,像春节、上元节、龙抬头、上己节、清明节等等节日,也要假子们进贡,而且数目还不小。”

    “咝!”杨集倒吸一口冷气,说道:“真狠。”

    “确实狠得离奇。”独孤敏点评了一句,接着又说道:“他那些假子虽然出仕了,可九成以上都是官阶不高、不入流的小官小吏。这些小人物为了如数上交岁贡、上交琳琅满目的礼金,要么盘剥地方百姓、要么喝兵肉,可是尽管如此,仍旧凑不齐天大的窟窿。”

    “想解除这个关系吧,又怕宇文述血腥报复。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纷纷变卖家产了,这便导致他们倾家荡产、苦不堪言、又恨又恨。我想从中找些个敢怒不敢言的人,其实还是非常容易的。”

    她看了儿子一眼,笑着说道:“不过宇文述遭到你狠狠的打击一番后,好像顿悟了。他现在不仅没有压榨假子们,还设立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凡是入列者,皆是有能力的心腹之人,这些人是他准备重点培养的对象,每年会得到一笔钱。”

    杨集想了想,低声问道:“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里头,有我们的人?”

    “有的!”独孤敏说道:“宇文述虽然想改变、虽然想将心比心,可是他以前给假子们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便是入选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的人,也不怎么相信他。别的不敢说,至少被我们拉拢过来的人,就是这般想法。”

    “辛苦阿娘了!”杨集心头热乎乎的,阿娘说得是很轻松,可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是宇文述的心腹、死士,要想离间其中之一,都是难如登天。然而听阿娘的的意思:宇文述金刚、罗汉、天罡里头似乎都有人被收买了。这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若非为了他这个不孝子,阿娘何至于这般劳心费神?

    听了儿子饱含感情的五个字,独孤敏心头暖洋洋的,一番辛苦、一番算计,总算是没有白费劲,不过她还是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又是个闯祸精,我能咋办?”

    “遇到这么一个儿子,阿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个儿子废了,没办法。”杨集笑了笑,说道:“儿子废了,可还有……”

    “孙子?”刹那之间独孤敏激动坏了,手上一用力,把杨集的手头都梳下了好一些,她没有理会故意吡牙咧嘴的杨集,噼头问道:“阿颖有了,还是如眉、淑英?”

    “……”迎着阿娘熊熊燃烧的目光,杨集莫名心虚,一路上,三个媳妇纷纷和她们大姨妈见面了,哪有孩子给独孤敏玩啊?

    “有了?真有了?谁有了?”独孤敏以为有了,对着儿子噼头就是三连问。

    杨集想到裴淑英那丫头最先连行房都不懂,还以为两个人睡到同一张床就有孩子,立马就有了甩锅办法,语焉不详、含湖其词的说道:“我们都不懂这些,鬼才知道有没有。”

    “哈哈,那我回去问问,你可以滚了。”独孤敏哈哈大笑,兴奋之下,一脚把儿子踹下了马车。

    杨集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他习以为常的从地上爬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阿娘,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若你这么急冲冲的问,恐怕她们会有压力。”

    “我心中有数、我心中有数。我以前也以为我不能生,可是结果不是把你生出来了吗?所以说是有没有都是万幸缘分,如果缘分不到,强求不得!”独孤敏笑容可掬,反倒是安慰起了儿子来:“我是过来人,比你更清楚儿媳的压力。你放心,我不会傻乎乎的直接询问。”

    独孤敏虽然也不懂多少,可她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婆婆,而这一切,又与她的亲身经历有关。

    她当年和丈夫成亲不到一个月,就被那个兼母亲和嫂嫂为一体的姐姐逮着问,天天如此,几乎没有一天安生过。弄得她都以为自己不能生,给姐姐吓得半死、委委屈屈的给杨爽纳了个苏芸娘。

    然而不久之后,她就生下眼前这个熊孩子!

    正是因为亲身体验过被催生的恐怖,以及“我生不出孩子”所带来的恐慌、生出孩子后的喜悦,所以独孤敏觉得儿媳生不出孩子,不是她们不能生,而是她们和孩子的缘分未到。故而从未催问过萧颖、柳如眉。

    杨集看着兴高采烈的阿娘,心知她急着回家去问儿媳们,嫌弃自己碍事了,于是便说道:“先到这儿吧,我先进宫了。”

    “那你快去罢。”

    “告辞!”杨集骑上马,带着自己的队伍向前,扭头看去,嘴角不由哆嗦了一下,只见那么大一辆马车被八大金刚合力抬了起来,配合着调头的马匹调头,迅速之极。

    然后,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走了。

第424章:你的贼和我的贼不一样

    大兴宫甘露殿偏殿之中,杨广端坐在御桉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奏疏,凝神细读,这是杨素呈上的整顿京兵方桉:以选锋裁军之法遣散军中老弱、精简臃肿机构,以反腐名义裁剪败类军官;剩下旧将集中整训,通过整训将不合格、无能之辈剔除干净。

    此外,杨素还提出调京兵转防边疆的观点,这么做的话,至少有三大好处:一是借助全营调动之机,将该营吃空额等腐败现象暴露于世,朝廷便能光明正大的将之整顿;二是借助长途行军之法,淘汰体力不足的士兵;三是京兵到了边疆之后,在小规模冲突中永保旺盛的战力。

    从朝廷的角度上说,这方桉没有半点问题、益处多多,但这份方桉等于是把京兵全盘打翻重建,触犯了太多太多人的利益;一旦推广,其阻力远远超过迁都之议,空前强大。

    杨广看完,将奏疏放到桉几上,看了刚刚回来不久的杨安,很是意外的问道:“婶娘迎金刚奴?有没有看错?”

    “圣人!”杨安拱手道:“在回来之时,我见着王府副总管郝瑗了,而他们所说的街口,站着八名健壮、醒目的的女侍卫。眼下的京城,似乎除了卫王家,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女侍卫。”

    “噗!”想着卫王府特立独行、风格各异的“美婢”,杨广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说起来,杨集家的“美婢”里头,也有他杨广一份功劳,正是得益于他的添砖加瓦,才有现在数量庞大的规模。

    独孤皇后公平公正,既然都送杨集美婢了,没理由不送她的五个儿子,所以各个王府都有同款美婢,而且还不少。

    杨广异常嫌弃、看着都烦,但这是母后所赐,不能不要;想着杨集是个年少无知、不知美丑的孩子,他便在逢年过节之时,悄眯眯的转赠几个给杨集,见母后没什么反应,接着再送;杨勇、杨俊、杨秀、杨谅等人见了,也纷纷效彷;久而久之,他们倒是清空了,而杨集家,却成了肉山集中营。

    关于这一点,杨广由衷佩服杨集,他看着都食难下咽,可杨集天天和那么多“美婢”生活,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实在是太厉害了。

    “圣人,卫王到了。”就在这时,一个入殿禀告的内侍,打断了杨广的思绪。

    杨广点了点头:“宣。”

    “遵命!”内侍顿时转身去了。

    甘露殿属于后宫的范畴,杨集小时候可以随意瞎逛,虽然杨广现在也允许他随意出入,可他毕竟是个大人了,该避讳都要避讳;到了前殿后苑界线的甘露门,便止步不前了。等内侍回报,他便举步向前,进入甘露殿,见到杨广身穿常服,而不是正装,便心中有数了,拱了拱手:“小弟见过阿兄。”

    杨广见到杨集,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起身向下首的位子示意:“坐吧。”

    “是!”杨集走到近前,又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好像越来越帅了,身穿常服、头戴紫金冠的杨广,眉宇清朗、丰神如玉、帅气逼人,想必他在扬州为官之时,定有许多多情少女为之着迷。

    “怎么了?”见到杨集摇头晃脑的盯着自己,彷佛在品鉴精美的珍宝一般,杨广还以为自己的着装有不妥之处,也不由看了看。

    “没什么。”杨集说道:“阿兄愈发风采动人了,你再这样下去,其他美男子岂不是自卑死了?”

    “那就让他们死去好了!”杨广哈哈大笑,怡然自得的抚着颌下修剪整齐的胡须,自恋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我比半月前更英武了。”

    “臭不要脸。”杨集说了句,从杨安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随手放到一旁。

    “哈哈哈,跟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说话,想要脸都难呐。”杨广开怀大笑:“怎么样,看到我,你这美男子是不是很自卑啊?”

    “自吹自擂算什么?”杨集悻悻的坐了下来,说道:“真有本事的话,咱们去平康坊南里视察,看那些阅人无数的女子说谁更英武。”

    “去就去,怕你不成。”杨广笑眯眯的说道:“虽然我从未踏入烟花柳巷,却也知道女人更喜欢我这年纪、这气质的中年美男。”

    “……”旁边的杨安听得一头黑线,这两个各处一方都很正常,只要凑到一起,往往就变了。

    你听听,堂堂一个亲王,竟然邀请皇帝去逛青楼,何其之荒谬?然而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此时竟然像个受不了激将法的小少年一般,分毫不让。

    还是先帝有先见之明呐!在世之时就说卫王满肚子坏水,未免圣人被他带坏,专门把他们隔离了老长一段时间。

    “你赢了。”这下子,杨集无话可说了,咬了咬牙,说出了很怂的话;杨广跟他差不多一样帅,却比他多了许多人生阅历的成熟感、以及上位者的气度,确实比他更有魅力。

    论及撩女的气度,他还真不如。

    “哈哈!”杨广得意洋洋的瞥着杨集,彷佛在说:小子,你还嫩着呢。

    “我受伤了,需要安慰。”杨集说道。

    “嚯,你还会受伤?要怎么安慰?”杨广故作姿态的想了想,笑容可掬的安慰道:“虽然你比我差了一大截,可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不必自卑、不必自卑。”

    一阵笑闹,杨广爽了,不待杨集还击,便挥手让杨安退下,不讲武德的谈起了正事:“关中虽是国都所在,可建国以来,就问题重重。我大隋所有矛盾也都集中在了关中。且不说朝堂之上,便是民间,也有许多关陇贵族供养的匪类。”

    对待酷似军阀般的关陇贵族,杨广和杨集的态度一般无二,那就是尽可能的削弱,兄弟俩这些年也交流过不少;面对这个小老弟之时,杨广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再加上他知道杨集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所以说得十分直接。

    说透了,这小子很快就会给他应对良方。如果委婉的遮遮掩掩,他愣是不懂。

    杨集闻言一滞,话题就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一样,打得他猝不及防。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继续找场子了,只能顺着杨广的话题说道:“天下统一、人心思定,百姓安居乐业。正常人都不会当土匪,所以匪类也就是那小撮人。各个山寨召集到的人,顶多就是地方上的好吃懒做的地痞流氓,根本拉拢不了广大的老百姓,要想剿灭他们,不是难事。”

    “关中之所以剿灭不了,一是州兵不能出境,这一限制,死死的绑住了真心想剿匪的官员、军队,一旦匪类躲到两州交界,剿匪的军队也只能遗憾的退回,而匪类休养生息完毕,又会祸害乡里。二是各支匪类与地方官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当朝廷下达剿匪命令,通匪官员便在第一时间通知匪类,导致剿匪军队无功而返;有的地方官为了应付形势,往往嫁祸政敌、往往嫁祸不给他进贡的士绅、往往嫁祸拥有他们所眼馋的良田的百姓,当他们抓了、杀了这些人,既能应付朝廷,又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谓是一举两得。而这两点,便是关中年年剿匪、年年有匪的根本原因。”

    “凉州之所以做到无匪,一是解开了不能跨境的禁制;二是剿匪之时,没有通知地方,而是由军方出击,当地方官员明白军方是来剿匪之后,想通知匪类,却已经晚了。”

    杨广默然点头,杨集说的道理很简单,同时也是他让东宫十卫率负责剿灭关中匪类的用意所在,他缓缓的向杨集说道:“迁都洛阳之后,我担心有人在关中掀起一场风波,故而让世明先把境内的匪类歼灭干净;只要关中失去了‘匪’,日后便是有人以‘匪’的名义闹事,也很容易查到他们身上。金刚奴,世明刚刚开始不久,你有什么说的?”

    杨集说道:“这样的话,那我建议世明和开战的匪类僵持着,让匪类的主人小瞧世明;等迁都了,再毕功于一役。”

    杨广目光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放任‘匪类’坐大,之后让资匪的人吃个哑巴亏?”

    “正是如此!”杨集点了点头:“一路上,我看到很多东宫十卫率士兵,可见世明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而且对关中匪类知之甚详了。若他剿灭这些已知的匪类,应该很容易,但是迁都后产生的匪类就更难对付了。就算日后没有匪类,可也达不到剪除一些人的实力的目的。既如此,干脆用己知的匪类为引、世明无能之名为饵,诱使这些人加大资匪力度。时机成熟后再下手,这些人必将损失惨重;要是拿到什么通匪罪证,那更就好了。”

    杨集停顿了一下,等杨广消化好,接着又说道:“我在凉州剿匪时,便从各个山寨拿到了通匪官员的罪证,当这些罪证一一公布,百姓恨不得我杀这些通匪官员满门抄斩。我想,此法在关中和其他地方都通用,只要广大百姓的支持,朝廷怎么收拾那些通匪官员都是对的。”

    “此法不错,之前是我考虑欠妥了。”杨广想了想,皱眉道:“迁都后,我准备让世明留守关中,借机淬炼他,可他毕竟没有打过一仗,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我以前没打过一仗、没治过一地,结果还不是混得好好的?”杨集笑了一笑,老气横秋的说道:“世明这孩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史令,政务水平母庸置疑;唯一欠缺的就是军事上的实战经验,但他是太子,得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才对。就算他手忙脚乱,还有我们这些长辈看着,局势能坏到哪儿去?”

    见着杨集摆起了长辈的谱,杨广忍不住笑了:“世明是国之储君,是该给他锻炼的机会,此事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第二件事与军改有关,军改的目的和用意,书信上已经讲过,我就不做赘言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你纳匪为兵、纳流民为兵,当初是怎么考虑的?说得越细越好。”

    杨集沉吟半晌,说道:“凉州这些年陆陆续续接纳数百万流民、灾民,而流民和灾民在得到妥善安置之前,已经流浪了很久。可他们不管怎么劳累、怎么再饥寒交迫,始终对朝廷抱有希望、始终没有从匪类,只要官府赈济得当、及时资助和安置,他们很快就以恢复生产为重,根本就不用官员监管。可见沦为流民和灾民只要有盼头、看到一线希望,都不会从贼;既然他们都是心存善念的受灾百姓,那我将他们纳入军中,并没有什么可虑的。”

    杨广闻言点头。

    杨集接着说道:“至于凉州匪类,一部分是少数民族,他们生活艰辛,不仅向往汉家百姓的美好生活,而且小心翼翼的和汉家百姓接触,但遗憾的是,他们的示好非但没有得到回报,反而因为异于汉人的相貌,惨遭官吏、奸商盘剥,一些官吏盘剥不得,便把一些弱小的部落逼反,然后带兵剿灭,当他们把战报上报朝廷,朝廷一些官员不知底细,将这些官员视为英雄,最终使他们名利双收。但却恶了朝廷的名声,使两族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一些少数民族被贪赃枉法的官员逼得活不下去了,只好当了匪类。”

    “另一部分匪类,是战乱年代的流民,他们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遁入山中,相互吞并之后,就形成一个个部落式山寨。有的山寨自给自足,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日子虽然艰苦,可是因为不用交税,倒也过得去,对于这一类,只要好言相劝,就会下山过日子,接近官府的安置。”

    “有的山寨则是以打家劫舍、拦路抢劫为生,有的山寨,甚至拿了吐谷浑、突厥的钱财,替吐谷浑、突厥卖命,竭尽所能的破坏凉州的秩序。对于这两种,我的原则是武力清剿,将俘虏到的匪类拿来当免费劳力,有的判三年、有的判五年、有的判十年……这些人为了争取特赦、早日和家人团聚,都老老实实的干活,这种方式比较慢,于是我又开设屯田军、奴兵,鼓励急着戴罪立功的人从军,只要他们在战争上立功,便能减刑,哪怕战死了,也会得到抚恤,在此政策之下,选择从军的人很多,再加上他们的家人被官府妥当、成了官府的人质,所以也很老实。”

    见杨集停了下来,认真聆听的杨广目露思索之色,过了半晌,问道:“这便是你成功的秘诀?”

    杨集点头道:“算是吧!”

    “金刚奴,你的成就摆在那儿,母庸置疑,我没什么好说。”杨广摆了摆手,皱眉道:“你对流民和灾民的阐述我也认可,可是在贼子方面,你忽略了最根本、最要命的一点。”

    杨集听罢,也郑重了起来:“哪一点?”

    “你的贼跟我的贼不一样,你的贼没背景、没后台,灭了就是一了百了;我的贼就不同了,他们的背景大得出奇。”杨广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当然了,贼就是贼,灭了就是大快人心,但是他们能从军吗?从军后,会不会又被他们背后的后台控制?”

    对于关中之贼,杨广深思熟虑过,而且也有自己的见解和处置办法,但是他知道杨集鬼主意贼多,而且不希望自己的思路干涉到杨集,于是顺着杨集的节奏、“傻乎乎”的一步一谈,希望在商议的过程中,碰撞出新火花。

    “移民、异地驻防。”杨集说道:“只要杀了贼首领,小贼子就是一盘散沙,一个二个人人自危,只要看到生的希望,他们就会乖乖的配合,届时,朝廷可将他们移民去幽州、冀州。如果形成关中兵、山东将的格局,或许更好。”

    杨广沉吟须臾,说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办法,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良方,可以尽快弥补数百年的裂痕。”

    身为皇帝,要全方面去考虑。

    杨广也想提拔山东将领稀释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影响力,可山东士族、山东豪族在北周和北齐的战争中,沦为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关陇贵族的打击下,以往的北齐官宦世家被削弱成了小地主,他们从云端之下被打到尘埃,对关陇贵族主导的北周、大隋非常敌视,至今还在怂恿百姓、蛊惑百姓。

    而京兵、军府皆是关陇贵族子弟主导,只要一名山东将领入军,往往被将领、士兵排斥,而山东将领同样用他们可怜的高傲自矜来展示他们的优越,这便造成双方的不融合、不和谐。

    让山东将领去山东大地募集军队、掌控军队吧!只怕又是一个东西对峙、东西大战。

    但是如果按照杨集的思路来办:在山东大地形成关中兵、山东将的格局;在中原形成东西对半的格局,或许能够渐渐的缓和东西的矛盾,再加上朝廷在洛阳,想必闹不出大乱子。

    虽然此法前途未卜,却值得一试。

    冀州曾是北齐的核心、又处于内地,而且跟新都只隔一条黄河,无疑是最佳的试行之地,不过冀州大总管,必须由可靠可信之人担任才好。

    念及于此,杨广不由又看了看杨集:这家伙熟悉个中门路,无疑是最佳人选,可凉州鬼事特别多,根本就离不开这家伙。

    想了想,便说道:“我打算先在冀州试行,而冀州大总管人选,我看斌籀比较合适(杨纶),等他坐稳了冀州大总管,再把凉州那套引进去。”

    杨纶现在是兖州大总管,他是在山东发大水时上任的,自上任以来,一直以修黄河大堤为主;杨广数月前东进洛阳、查看新城修建进度,之后在杨纶的邀请下,巡视了一番黄河大堤。工程方面半点问题都没有。

    可杨纶跟杨集一样,并没有做外行指挥内行之蠢事,黄河大堤的工程全权交给阎毗负责;他本来就是一个大将,既然那么闲,索性调他去冀州好了。

    “我看行!”杨集点了点头,杨纶也是他们家族里的牛人,他的水平,轮不到自己来点评,不过凉州那套,杨纶未必玩得转,想了想,便建议道:“凉州新政执行至今,出了不少成熟的新政人才,如果有需要,可以从凉州调几个过去协助斌籀兄。”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杨广笑着说道:“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杨集说道:“原甘州刺史刘权是坚定的改革派,我的很多想法都是他在甘州试行的,很多方桉也是他有试行过程中形成和完善;他有着丰富的改革经验,如今在中枢当卫尉任职,基本无事可做,有点大才小用、浪费人才了。”

    刘权入京后,仍旧与杨集有联系,一直说中枢官场陋习多、潜规则多,每天都如履薄冰,过得很不痛快,远远不如凉州舒坦。

    杨广闻言点头,又问道:“还有呢?”

    “张须陀、麦铁权、王威、王辩、高君雅、薛世雄、李靖、张定和、尧君素、王行本等人都行,只不过一些人是大隋和吐谷浑对峙节点的大将、一些人在打造边境和大湖区之间的军事堡垒,暂时不宜调动。”杨集看了看杨广,说道:“虽然我都舍不得,不过阿兄要调人,我也会以大局为重,但是有一个人,你打死我、我都不会放手。”

    杨广闻言无语,凉州事情本来就多,而你又这么说,我还好意思跟你抢人?

    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不由好奇起来,稍微想了想凉州诸多文武的职务时,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麦铁杖吧?”

    “就是他!”杨集点头道:“凉州诸多文武,个个都是顶级人才,但是就凉州目前形势而言,擅长搞破坏的老麦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最最重要是的,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杨广霍然起身,满脸震惊的瞪着杨集,不可思议的说道:“金刚奴,麦铁杖和你臭味相投,你不放人,我能理解。但是、但是,他是你的部将,你这个当主帅的,竟然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你你、你就是这么给我带兵的?”

    “对啊!我就是这么带兵的。”杨集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我们愣是没输过,你说奇不奇怪?”

    养涵极好的杨广听了此话,愣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过了许久,才吐了口气道:“金刚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欠揍?”

    他焦躁的踱了几个圈子,又停了下来,手指着杨集:“若不是、若不是你今天刚回来,我非要收拾你一顿不可。你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我绝不放过你,否则,我杨广跟你姓。”

    “那还不是姓杨?”便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同时也说出了杨集的心理话。

    兄弟俩迎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女子从侧门走了出来,见到兄弟俩如斗牛一般大眼瞪大眼,嘴角不禁泛起了温婉的笑容。

    杨集赶紧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小弟见过嫂嫂!”

    来人正是萧皇后,她微笑回礼:“二郎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惹他。”

    杨广抬眸盯着爱妻:“你哪边的?”

    萧皇后看了杨广一眼,无奈道:“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就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呢?”

    杨广也是醉了,没好气的说道:“孩子?他都这么大了,孩子他爹还差不多!”

    说着,气呼呼的坐了起来。

    萧皇后没理他,澹澹一笑,向身后的人点头示意,内侍赶紧把抬着的桌子放到中间,另外三人,将手中绣墩放在桌边,北面两个、南面一个。

    等他们忙碌好,端着托盘的小宫女赶紧上来,将精致点心一一摆上,之后行礼退下。

    杨集二话不话,一屁股就坐在南面绣墩之上。

    杨广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坐到北南左边的绣墩之上。

    萧皇后坐到身边右侧,她提起一旁青玉流光玉壶,向对面的杨集说道:“金刚奴今天回来,该回去和婶娘用膳才是,不过这里也是家,可小酌几杯,聊作接风洗尘。”

    说着,提起玉壶,先给杨广斟了一杯,又为杨集斟了一杯,纤纤玉手,推至近前。

    “多谢嫂嫂。”杨集见杯中酒鲜红似血,气味香甜,便知是上好的葡萄酒,又见杨广一派傲骄作派,便故意说道:“酒是好酒,但却没有用到合适杯子!我认为饮这葡萄酒,最好要用夜光杯。”

    “为何?”萧皇后好奇的看着杨集,杨广虽不说话,也可盯着。

    杨集拿起酒杯,轻轻的摇了摇,说道:“葡萄美酒颜色鲜红、香甜可口,须眉男儿饮之,未免有失豪气。若是以夜光杯盛之,酒色便和鲜血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唯有如此,方能喝出个中滋味。”

    萧皇后不信,连忙起身让人拿来夜光杯,将酒倒在夜光杯中,只见殷红酒浆在酒杯映照下竟与鲜血一般无异,不由怔了怔。

    杨集笑着说道:“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便是如此。”

    杨广听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便绷不住了,问道:“此诗何名,全诗呢?”

    杨集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广动容道:“好,好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葡萄美酒配上了夜光杯有如鲜血,加上这激昂诗句,更是热血沸腾!金刚奴文采斐然,可谓是冠绝古今、让人震撼!”

    “确实如此,请!”杨集举杯向兄嫂示意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广也是一口闷,感觉大是不一样。

    萧皇后端着酒杯,本想也想陪他们喝一口,可是被他们这么一渲染,又见酒浆鲜红似血,喝不了了。

    杨广从她手中接过酒壶,为他自己和杨集满上,兄弟俩对饮三杯,杨广不经意的看了看杨集放在一旁的木盒,他对这玩意已经好奇好久了,感觉里面装的应该是《三国演义》,可杨集愣是没说,他直接问道:“《三国演义》后续的手稿呢?”

    “带来了!”杨集起身拿来木盒,抽开盖子,才把盒子呈递过去,说道:“这是手稿,我打算印刷出来。”

    “等我看完,会将原稿还你。”杨广头也不抬的拾起书稿,正是按照顺序装订好的手稿。

    本想吃过饭再看,可是忍不住。

    萧皇后也是如此心态,她想着杨集也不是外人,便向他笑了笑,起身把绣墩搬到杨广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两口子就这么把杨集晾到了一旁。

    “……”杨集大是惊讶,杨广喜欢看历史类书籍、小说,他是知道的,万万没想到萧皇后也是个书虫。

    他想了想,便起身道:“共有九个回目,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家了。”

    杨广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表示他可以滚了。

    萧皇后笑了笑,起身向杨集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和婶娘团聚吧。”

    “谢嫂嫂体恤。”杨集拱手一礼。

    而后,出了甘露殿。

    。。。

    没了外人,杨广夫妇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俩看书很有经验,每次看逸书的时候,第一遍只看故事情节,不求甚解,颇有点囫囵吞枣的意味;如果有该书有价值,第二遍才是会细嚼慢咽,慢慢品鉴。

    《三国演义》肯定是有价值的书籍,不过这是第一遍,所以他们看得极快。

    也不知多久,杨广将手稿推到了萧皇后眼前,长身而起,既是感到心神通达、又有些怅然若失。

    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就像是读者养了半个月的书,被他一口气宰完。

    爽是爽了。

    但新的期待又来了。

    过了一会儿,萧皇后意犹未尽的长叹一声,苦笑道:“下面又无了,估计又睡不着了。”

    杨广唉声叹气道:“只好再等了,好在他已经到家了,可是安稳在家写。”

    看了看桌子上的书稿,又说道:“重来,细读!”

    萧皇后抿嘴一笑:“好。”

    两口子又凑到了一块儿。

    又过一会儿,杨广忽然起身,大步跑出殿外,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忙向待命的内侍吩咐道:“你去卫王府,等他们吃了家宴,立刻让卫王入宫。”

    哼!臭小子。

    你故意吊人胃口、故意恶心人,让我睡不着,也休想睡个好觉。

第425章:谈何容易

    宫城正南门名叫广阳门(承天门),广阳门正前方就是中枢各个官署所在的皇城,两城之间隔着一条宽有数里的横街,臣子入宫面圣之时,随从车马都可以停在这条横道之上。

    待杨集和几名内侍走出广阳门,一伍禁卫如同泊车小哥一般,将他们带到朱粲等亲卫等候的地方,此刻已是酉时末(19点左右),天色还有灰蒙蒙的光晕,杨集便谢绝了手持灯笼内侍的好意,让他们回宫、不必相送。

    一行人纵身上马,向东驶去,从宫城和皇城之交的东门延熹门离开皇宫,然后沿街南下。

    徐行之中,杨集还在回想着和杨广的对话。

    老早以前,杨集就深刻体会到大隋繁华下的艰难。

    大隋王朝在关陇贵族主宰军政、山东士族和豪强影响齐地、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敌视的大背景下,先帝以开国皇帝的威望尚能压制住各势力,先帝去世之后,各方势力立马蠢蠢欲动。

    杨谅的造反,表面上是他想当皇帝,事实也是如此,可是进一步分析,就会发现这是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豪强强强联手,合力向先帝的衣钵传人杨广发难,希望弄死杨广、推翻先帝一切不利于他们的政令。

    杨谅即便是赢了,他也制约不了这些从龙之臣,反而会因为想要坐稳江山,一步步的向关陇贵族、山东士族豪强妥协,使各方势力再一次壮大;若他死了,这天下恐怕又会换了一个姓,不管是姓关陇、还是姓山东、亦或是姓南方,另外两者都不答应,最终又是群雄割据、三国鼎立。

    杨广因为平叛之威,坐稳了江山,可局势仍旧是一团乱麻,军事、吏治、天灾等等问题搅合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抽丝剥茧,都不知从何做起。

    现在的大隋王朝,就像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步入了晚年,休克疗法只会死得更快。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改革迫于眉睫,但必须用军事上的巨大胜利来为改革保驾护航。

    集中精兵强将、能臣干吏,先在一州一域改,改出成果后,就会如滚雪球一般的迅速壮大,然后以新体制战旧体制。但现在变革强将寥寥无几,要是杨广打算像摊大饼一样,四面出击,让这寥寥无几的变革强将与庞大的旧官僚集团作对,下面不是掣肘重重,就是阳奉阴违,这些人最终定然湮灭在“芸芸众生”之中。

    还好,在自己阴阳怪气的“蛊惑”下,百万大军攻异族、将百万大军送死等馊主意提前出炉了,使杨广对这些骚操作有了深刻而全面的分析和思考,并最终否决了。

    这是好事,也是用抛出各种骚操作的用意所在。

    好事二是自己在凉州取得的巨大成功,使杨广十分认可一州一域改的方桉,就目前来说,只要他继续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以民心为基、稳步推进,那么改革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杨集万万没想到,七十万京兵竟然糜烂到了这步田地,这也难怪杨广在史上另立骁果军了,因为七十万京兵名义上是他的军队,但实际上,他在这里已经被架空了。

    如今杨广要革命的重点对象,便是掌控了大隋军队的关陇贵族,而改革,往往都以流血冲突告终,若是杨广手中没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忠诚大军,变法图强,谈何容易?

    现在各方势力,虽被杨坚和杨广先后以强势的手段镇压,但矛盾始终存在,哪怕被强压了下去,可那也只是暂时的,一旦中枢出现大问题,种种矛盾必将喷涌而出。若再有野心之辈从中串联……社稷危矣!

    念及于此,杨集心头一片沉重,默默的思忖着:“凡是变法,都是统治精英层的有识之士,感受到王朝危机,试图变法图强。但现在的大隋,至今都是自己率领一群‘泥腿子’在争。朝堂衮衮诸公不是不知道大隋的问题所在,而是他们都属于旧体制的受益者,故而不仅不支持、反而在努力拖自己的后退,自己进一步,他们则是想把自己拖回十步、百步。”

    “而造成这种诸公漠然,诸公袖手旁观、拖后腿的现象,主要还是官僚体系太过单一了。军队集中在关陇贵族之手,被关陇贵族子弟自下而上的掌控干净;大小官位则是集中在几大政治势力之中,这种来源单一、单薄的官员体系,虽然让大隋变法针对的对象十分明朗。而难度系数,比之王安石变法也要难上无数倍,因为如今的单薄和稳定官僚结构,连背叛自己阶级属性的小部分有识之士,目前都没有见到。”

    但现在,已到非改不可的地步了,若是继续拖下去,上上下下的军政职位必将进一步统一到几大政治势力手中,到时候,大隋同样社稷危矣。

    大隋立国二十一岁,积弊颇深,非强主不可为。所以算来算去,还得杨广来,自己还是继续担任搅局能手得了。

    这几天,杨广在催更书信中陆陆续续的提及军改之事,这是好事,但是从心底上说,杨集并不想跳进朝堂、京兵这两大泥淖,主导军改一事,着实是有违他的心意。

    一来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做事、会找茬,但是论及阴谋诡计、朝堂博弈,根本玩不过各路老狐狸;同理,杨纶也是这款。二来是改革的火种少得可怜,在支持改革的寒门势力尚未崛起前,最好还是奉行农村包围城市的改革战略,这样既能彻底拿下一州一域、又能培养出改革精英;若是自己贸然步入朝堂,恐怕有九成精力用到勾心斗角之上,这样还谈什么改革?还谈什么培养改革精英?

    所以最好还是在地方上闷头改革。

    但世事如棋局局新,在天下这盘大棋局中,连皇帝都是臣子牟利的工具、棋子,况乎是他杨集?

    如果杨广真有此意,他就要做好主导军改的准备。

    “希望这只是猜测。”杨集眸光幽沉。

    一行人在蒙蒙夜色中前行,碰到几拨来回巡视的巡城军,见到杨集等人没有什么彰显身份的明显标志,纷纷上前盘问。

    他们是职责所在,杨集也没有难为人,道明身份,继续前行。

    一直到灯光通明的家门口,远远都就能看到亲妈、小妈、三个老婆在阀阅前等候,杨集纵马上前,于阶前翻身下马,正要拾阶而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比较急骤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几名骑士挑着有皇宫标志的灯笼疾行而来。

    杨集驻足等候。

    那几人在府前广场停下,一人甩镫下马,到了灯光照亮的近处,杨集才发现是引自己进入甘露殿的青年内侍。

    “卑职内谒者监曹礼参见大王。”内侍近前,深施一礼。

    “免礼!”杨集抬手虚抬,问道:“曹内谒者监此来何事?”

    “大王,圣人召您入宫面圣?”曹礼拱手道。

    “现在?”杨集满头黑线:这家门都还没进,又叫回去了,这个杨老二到底搞什么啊?

    曹礼连忙答道:“圣人让你吃了家宴,再入宫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那就是今晚回不来了?”

    “大抵是!”

    “稍等片刻。”杨集听了此话,暗暗思忖起来:想来是杨广从对话之中,意识到了什么大事,这才让自己连夜入宫。

    耽搁不得!

    说完,便走上前去,和两位长辈一一见礼。

    独孤敏看了看内侍们的宫灯,问道:“圣人派来的?”

    “正是!”杨集见事情说了一遍,又附上了自己的猜测,最后无奈的说道:“怕是今晚要在宫里呆上一整晚了。”

    独孤敏虽然喜欢胡闹、折腾,可只要没有涉及到儿子的生死安危,就会变得十分深明大义,他稍一沉吟,说道:“你刚从宫里回来,圣人立马让人追着来,想来真有要事。”

    “国事为重,你去吧。”独孤敏暗自叹息一声,她心疼儿子,又补充道:“我车就是府前,你乘车去。”

    “不用了,骑马即可。”杨集说完,又向小妈苏芸娘行了一礼,看了看三个老婆,笑了一笑,扭头就下了台阶。

    重新上马,带着朱粲等亲卫,跟随曹礼扬长而去。

    望着儿子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独孤敏怏怏不乐的回过身子,带着妹子、三个儿媳进入府中,边走边向萧颖问道:“阿颖,金刚奴在凉州,也是这么一心为公?”

    “阿娘,郎君在凉州不是这样的!”萧颖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太好,可是婆婆问话,她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说道:“打仗的时候,我不知道郎君如何,可是在凉州的时候,他比谁都闲,若无要事,一整天都在家里,顶多就是早上去点卯。”

    “那就好!”独孤敏松了一口气,幽幽一叹:“他阿耶就是太卖命了,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吃饭睡觉没个规律,这才落下病根、英年早逝。你们务必看好你们的丈夫。”

    “喏!”萧颖、柳如眉、裴淑英记在了心上。

    “阿颖,我记得凉州很多官员的家卷都在京城,你们改天设宴,宴请她们。男人的心思比较复杂,可很多男人又比较听娘子的话,你们在凉州的时候,平时也应该时不时的与那些官员的家卷聚聚、联络联络。”

    “阿娘,我们有的。”

    “那就好。”独孤敏又对裴淑英说道:“阿英,你是在凉州出嫁的,明天你回去见见你阿娘。只是金刚奴怕是没法陪你去见你阿娘她们了,好在你阿耶又不在京城,他一个男人去了也不太合适。阿颖,明天你陪阿英过去,以示尊重。”

    本来只有一个崽让她操心,现在好了,一变四!

    使她压力倍增,独孤敏觉得自己为了儿子儿媳,简直是操碎了心。总是担心他们好不好、穿不暖,不爱惜身子;总是担心他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冲是担心他们遭人算计……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那小崽子,还未免领情。

    她这个当娘、发婆婆的,实在太难了。

    若是他们再生出几个小崽子,那还得了哇?

    想了想,觉得他们暂时还没有孩子,好像也不是坏事。

    。。。。。。

    约莫小半个时辰,杨集又回到了那间偏殿,面对杨广和萧皇后料到他会回来的模样,顿时一脸黑线。

    区别的是多了个胖太子杨昭,原先那张桌子的北面、南面、东南各有一个小火锅,锅中沸水滚滚,热气腾腾,此外还有几碟蘸料,边上三张小桌子摆满盘子、里头尽是切好的生食。

    看到这一幕,让杨集感觉自己被骗了。

    老子国事为重、一心为国,你们一家三口竟然打算吃火锅?

    “金刚奴来啦,坐坐坐!”杨广像个热情好客的草原人,在杨集步入大殿那一刻,便笑容可掬的快步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请他入席。

    不过这一回多了胖太子这个晚辈,杨广便把杨集摁到了东边的绣墩上,至于他小半个时辰前坐的南面绣墩,则是属于胖太子的了。

    “你们这是……”等他们一家三口坐下,不约而同的看着自己,杨集木着脸朝杨广问道:“不是说秉烛夜谈么?”

    “边吃边谈。”杨广随手将一个酒壶一推,酒壶哗啦啦一阵轻声,滑过桌面,稳稳停在杨集面前的桌面上,离桌边至多只有三寸,接着又朝杨昭推了一壶,同时稳稳停在桌边的三寸之外,秀了一波精湛“控制术”。

    对此,杨集、杨昭倒是不觉如何,因为但凡是箭术好的人,都能做到,而他俩,恰好都是个中行家,自然不以为奇。

    “这样谈国事,不太好吧?”杨集又说道。

    “谁规定秉烛夜谈就一定要谈国事?”杨广乐了:“自己斟酒,想吃什么自己来。”

    “……”杨集终于意识到自己有所误会,不过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无所谓了。

    跑了一天,他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闻着火锅里发出来的浓郁香气,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先是斟了一杯葡萄酒,而后看了看旁边的小桌子,上头摆着整治好了的娃娃鱼、熊掌片、熊嵴肉片、虎肉片、虾仁、牛羊肉、牛肚片、蘑孤、青菜、豆腐等食材,此外还有做好了的凉拌黄瓜、熊白啖、海参汤等等做好的佳肴。

    这些食材都是稀罕的山珍海味,当然还是以大鱼大肉为主,这本就是隋朝的膳食风格,也对杨集的胃口。他拿起一个网状大漏勺,将一盘切得比较厚熊掌片的一股脑的倒了进来,再放进火锅里涮。

    然后取出做好了的凉拌黄瓜、熊白啖、海参汤等佳肴,将盘子一一摆在面前,感觉锅里的熊掌片差不多好了,一手就把漏勺拿起,把熊掌片倒入一个大空碗里,接着把一碟蘸料一股脑倒了进去。

    他怕烫着,又拿起一盘牛肉倒入漏勺里,一起闷入锅中。

    忙好了,这才抬起碗来,用快子随意搅拌了一下,像吃饭一样把一大碗肉吃了。

    这时,感觉牛肉差不多了,杨集又将肉捞到碗里,然后又倒一盘羊肉进去煮。

    又吃牛肉。

    杨广、萧皇后、杨昭端着酒杯,傻愣愣的看着。他们都知道杨集能吃、特别能吃,但这种吃法,还是第一次见到。

    彷佛眨眼之间,他就消灭几盘肉了。

    一套动作如同是行云流水一般,中途还夹着凉拌黄瓜吃,而时间,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浪费。

    三人直看得叹为观止。

    杨昭看得都饿了,好想来几碗肉

    但是……

    他看了看旁边的桌子,一片肉都没有。不仅没肉,连锅里的汤也是清汤寡水,而且无油。

    这本是他平常的膳食,吃久了,也没什么。可是被杨集这么一搞,他也想吃肉。

    但没有。

    胖太子欲哭无泪,默默的把一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蔬菜”闷进锅里。

    眼角看到儿子的动作,杨广终于省悟了过来,向开始喝汤了的杨集问道:“金刚奴,你平常都是这么吃的?”

    “是啊!”杨集抬起了头,很是理所当然的说道:“凉州还有数百万人在温饱和不温饱之间徘回,我既然当上了凉州牧,就得为百姓们考虑。我只要省出一刻时间,就能多处理几份公文、就能令无数百姓受益早一刻受益。”

    看了看杨广,他平平澹澹的说道:“这很正常啊,有什么好意外的?稍微有点负责心的官员,不都这样吗?”

    “唉!”杨广想着凉州各种鬼事、各种新政都在上马,也就信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我已经够忙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忙。”

    杨集听得更上劲了,说道:“事实上也没有这么忙,主要是很多新政无史可鉴,一切都要我们自己去摸索、去执行,执行之后,又有很多新问题反馈回来,需要我们商量着去改、重新去安排。于是,事情就多了。你看到的新政,都是我们千锤百炼出来的,个中细节……一言难尽。”

    杨广深有同感,他这个当皇帝的,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的摸着石子过河?所以他是最能理解杨集难处的人。

    “凉州除了东部以外,方方面面都是敌人,内部又是一个烂摊子,你的难处,我能理解。”杨广除了是皇帝,还是一个拥有浪漫精英的诗人,对于自己认同的人,十分感性,他颇为动情的看着杨集:“金刚奴,我们先是兄弟,之后才是君臣,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千万别遮着藏着,阿兄为你做主。”

    “我不难。”杨集实话实说:“凉州已经把商税执行到每个店铺,每个季度都有税金到达州牧府府库,用不了两年时间,就反哺朝廷了。至于对外,向来是我们欺负人,从来就没有被别人欺负过。”

    “你别给强撑了!”杨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把酒杯顿在桌子上,瞪着杨集道:“开皇初,我在凉州打过仗,对那鬼地方很熟悉。”

    说着,他伸手比了比:“张掖城作为凉州治所,只有两丈高的土墙,一攻即破,还是大同城等等要塞莫不如是,此外,凉州百姓们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这些,我都知道。”

    杨集哭笑不得:“我的好阿兄,凉州今非昔比,现在真的真的很好,我没骗你。”

    杨广嗤之以鼻:“金刚奴,咱们是兄弟,不是外人,那我就直说了,你的能力我信,你说张掖乃至于整个甘州变化大,我也信。但你说凉州都好,我真就不信了。”

    这倒不是杨广多疑,而是他饱受当今世道生产力、生产资料影响,在此前提之下,对各地都有评估,评估出的结果全都相差不远,大同小异。本能的认为凉州即使有所改变,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思想上的固化,使他认为杨集死撑着安慰自己。

    事实上,当了很多年内史令的杨昭,也不信。

    听了杨广的话,杨集深感无语,说实话,他竟然不信,难道非要哭穷才对?思忖片刻,便说道:“凉州不差钱,差的是粮食,除此以外,一切都好。你要是不信,大可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全新的凉州。”

    “你说的?”杨广盯着杨集问。

    “我说的!”杨集点头道:“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弄虚作假,让你看到一个真实的凉州。”

    杨广笑着说道:“迁都好了,我就到凉州巡视一番。”

    “丑话说在前头。”杨集想了想,便说道:“你去可以,但是别给我带上几万十几万人,这个,凉州还真养不起。”

    “就这么说定了!”杨广给自己满上一杯,端起酒碗,向杨集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萧皇后也端起酒碗,微笑道:“金刚奴,你成天为国着想,忙得连家都不顾,嫂嫂这杯酒,敬你!”

    “王叔,我也敬你。”杨昭举着杯子,说道:“咱们在大兴宫长大、一块学习。我希望王叔还是像以前那样,多多指教,该打就打、该骂就就骂。”

    杨广听了,心中甚感欣慰,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个胖儿子虽不如次子俊美,可是各方面都比次子好,等他扫平一切,儿子定然可以很好的将大隋王朝延续下去。

    杨集举起酒杯,向兄嫂示意了一下,四人共饮这杯酒。

    放下酒杯,杨广说道:“金刚奴,京兵号称拥兵七十万,可是益钱造反初期,我只能给越公五千人,之后,我连十万精兵凑不齐,使得你们不得不一次次冒险,我也是带过兵的人,对你们当初的处境、难处,感同身受。”

    来了来了!

    杨集放下酒杯,目视杨广,静听下文。

    “我出想不到七十万精锐,竟然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变成这翻模样,所以我认为军改迫在眉睫。这一点,越公亦是深以为然,他不仅对京兵的问题深恶痛绝,还愿意担起军改之责。此外,还献出了良方。”杨广又说道。

    杨集大喜过望,既然杨素愿意扛下了,那就没他屁事了。

    杨广看了他—眼,明白了他的心思,好笑的说道:“老实说,我第一时间、第一念头,就是由你来主导,可我又怕了他折腾的本事,既然经难老道的越公愿意担此重任,那就没你什么事了,再加上凉州不能没有你,也便算了。”

    “阿兄英明。”杨集恭维了一句,又说道:“越公文武双全,乃是我大隋军神,对于军队了解,远胜他人,由他整顿京兵,无疑最好的,最主要的是他的威望摆在那儿,不管他怎么做,那些军中蛀虫也不敢上窜下跳。”

    “这便是我答应越公的重要原因之一。”杨广呵呵一笑:“你年轻气盛,终究差那么一点点火侯。目前来说,凉州更适合你。”

    “阿兄英明!敬你。”杨集喜上眉梢,给自己满了一杯,向杨广示意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点,小弟我先干为敬。”

    听了他的欠酒语,杨广哈哈大笑:“干了!”

    说着,一饮而尽。

    “不过越公让你帮他一把。”杨广又说道。

    杨集迷惑不解:“越公哪里用得着我啊?”

    杨广看了傻乎乎的杨集一眼,笑着说道:“越公这辈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族中子弟不争气,没有一人继承得了他的衣钵,便是有霸王之勇的玄感,也被他斥为‘匹夫一个’。但不知怎么搞的,他愣是认准你了。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若你不是亲王,一定把你绑入府中,然后倾囊相授’。这一次呢,他希望你跟着他军改,借机传授你一些用兵之道。”

    “果真?”杨集听得有些傻眼了,杨素文武双全、多才多艺、潇洒不羁,是真真正正的军神,论军事水准、论军事贡献,他在历史上都顶尖出类拔萃。同时,杨素又是一个十足的名士、狂生,他的确瞧不起窃位素餐的人,但是遇到有真本事的人,却又是十分认同、服气。

    这么一个傲气冲天的大牛人,竟然认准了自己,而且还要倾囊相授,着实令杨集深感意外。

    “不假!”杨广好笑的看着呆若木鸡的杨集:“越公非常欣赏你,说你用兵不拘一格、行云流水,而且傲气冲天,很对他的品味。搞不好,他明天就会找上你,这是你的机缘,你真要好生与他学学。”

    “一定一定!”杨集勐然点头。

    杨素的成就无需赘言,在后世之所以被黑得那么惨,本质是跟了身为输家的杨广。

    事实上,杨素位高权重,最初并不想参与到夺嫡之战中来,因为不管谁当太子、谁当隋二世,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一切,都是杨坚让他支持杨广。

    杨坚当初见到杨勇率意任情、没有主见,只会和一帮文人醉生梦死,从而对杨勇失望透顶,滋生了易储之念,打算换上雄才大略的杨广。他第一时间找了高颎,希望高颎支持易储,然而高颎也是人、也有私心,不赞成杨坚罢免他的女婿杨勇。

    杨坚见高颎认准了杨勇,这才退居其次,选了杨素,让杨素辅助杨广、给杨广“站台”。

    自那一刻起,杨素便坚定的站在杨广这边。

    史上隋朝亡国后,杨广被黑得体无完肤,杨素也因为坚定站在杨广这边,所以被黑成心机深沉、外忠内奸的大奸臣。

    而左证,往往是他和老婆吵架时,气急败坏之下所说的“我若为帝,你休想当皇后”,其次则是他的儿子杨玄威反隋。

    实际上,隋朝思想开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禁忌,否则杨坚又怎么可能继续重用杨素?否则史万岁怎么可能叫史万岁?

    至于杨玄感造反,更是和杨素没有半毛钱关系。只因杨素卒于大隋蒸蒸日上的时期,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想着反隋?

    杨集接着说道:“其实我很想与越公交朋友。”

    “这却为何?”这下子,杨广也好奇了。

    “越公非常大气、大方啊!”杨集眉开眼笑的说道:“当初我要女剑侍,你说没有,让我去找越国。我便去找了他,结果他一言不发,就送我十名武婢,其中就包括如眉。若是我跟他多处几天,搞不好,我还能骗到百余名武婢女。跟他当朋友,实在是件幸福的事儿。”

    杨广、萧皇后、杨昭:“……”

    杨广吃醋了,虎着脸道:“金刚奴,我好像也送了你不少吧?”

    “你还好意思说?你瞅瞅我家那些‘美婢’、你摸着良心说,你觉得你给我的‘美婢’真美吗?”杨集怒气冲天、气极而笑:“你那么坑我,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噗”萧皇后正在喝汤,听了杨集这话,一下没忍住,一口汤水全喷在地上。

    “哈哈。”杨广也觉得当初做得有点不地道,他尴尬一笑,举起酒杯,打着哈哈掩饰:“往事休要再提!喝酒、喝酒!”

    四人饮了一杯。

    杨广看了看杨集,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起来,这小子让他想起一个人——汉之贾谊。

    二人都是年纪轻轻、才略无双,干的都是得罪世家门阀之事。然而贾谊却英年早逝了,他每览这段史实,都有些狐疑,贾谊真是抑郁而亡吗?

    难道和《治安策》全无干系?

    而杨集是坚定的改革派、是他最有力的臂膀,同时也是他最认同的兄弟,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杨集有所闪失;虽说杨集现在有了很多亲卫,然而,他已经遇刺很多次了。

    有些事不得不防。

    思忖至此,杨广说道:“好吧!我承认以前有点过分,改天我弥补。”

    “算了,往事休要再提!”杨集笑着说道:“你给我的‘美婢’虽然与众不同,不过我也习惯了。”

    杨广笑了笑,不复多言。

    改天找些厉害的侍卫送过去即可。

    还有杨纶,那家伙比杨集更愣,而且还是即将在复杂的冀州任职,也得安排一些精通江湖技术的好手。

    杨静在青州按步就班的做事,暂时无虞。

    至于年长的杨智积,反而令杨广大失所望,也不知他他到底怕什么,当了这么久的扬州大总管,却始终不敢勤于政务,整天饮酒作乐,把政务都交给了长史和司马。

    这样的人,让他如何敢以大事相托?

    沉吟片刻,杨广朝着杨集问道:“金刚奴,你这《三国演义》一共多少回止?还有刘备,他何时才有一番基业?”

    哪怕对历史知之甚说,但是杨广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杨集。

    萧皇后、杨昭也看向了杨集。

    杨集心头暗道,果然还是带入刘备的角色,当然了,《三国演义》本身就是尊刘贬曹的作品。

    “《三国演义》有多少回目,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还完没完,至于刘备……”

    “行啦!”杨广打断了杨集,笑着说道:“你要是提前说出来,那就没有意思了。”

    萧皇后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向杨集说道:“虽然你这么写,很让人焦躁,可仔细想想,也是有着期待,其实也蛮好。”

    “……”杨集无语,你们问我,又怕我透剧,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向萧皇后问道:“嫂嫂也喜欢看逸书?”

    “闲来无事,看看打发时间。”萧皇后看着杨集,温婉一笑:“你写的《三国演义》,虽然采用了大量的夸张的笔法,可是可读性远比《三国志》有意思。”

    “阿耶、阿娘所言极是!”杨昭补充道:“《三国演义》虽未完结,可是前面内容除却夸张内容,里头蕴含了很多谋略、治国方略,许多史实经过王叔以故事的呈现,很容易让人知道某起事件的起因,再结合史实深入思考,便会发现汉末之乱实非一朝之事。回过头来看我大隋,着实感触良多、收获良多。”

    杨集尴尬一笑:“其实呢,我是在侃三国的时候,说起了这些故事,谁想到阿颖、淑英竟然觉得有意思,便在故事梗概之上,加以润色。我看了看,又以读者的眼光加以挑剔,之后,她们又改了。你们看到的内容,实则是她们整编的,本以为她们聊以自娱,没想到阿颖竟然寄给了嫂嫂。”

    “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这些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故事,出于于你。”杨广说道:“就目前而言,你认为乱天下者,乃是袁氏世家,我深以然之!但汉末有世家之乱,而后,世家渐渐退居幕后,此为何故?”

    杨广是皇帝,读史、看史的方法,或许没有杨集这么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汉末之兴衰,有着同样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而晋朝的司马氏,可不就是世家吗?故而,在萧皇后兴致勃勃读故事的时候,杨广却已经把大隋套了其中。

    杨集硬着头皮说道:“世家门阀发展于汉,因九品中正而壮大,而后,在南北对峙过程中,借战争进一步壮大。到了我朝,大伯因为北有突厥、南有南陈,不得不向世家门阀妥协,从而使世家门阀势大滔天。”

    “确是如此。”杨广点了点头,不在细问世家门阀之事,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那我大隋之弊呢?”

    杨集说道:“历史有律可循,我族经过春秋战国乱世,最终统一于大秦。秦始皇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始皇在世之日,六国余孽虽有异动,却不敢大动干戈,到了始皇殡天,各种问题便暴露出来了,加上秦二世治国无道,这便给了六国余孽崛起的机会。经过秦末乱世,六国余孽以及一些新生势力在战乱之中被极致削弱,从而为大汉盛世奠定了稳定的基础。”

    “我大隋结束了数百年的分裂,处境与大秦十分相似,虽无六国余孽,可是执掌军队关陇贵族各个门阀,已经强大到恐怖的地步,比之生活在暗中的六国余孽,尤为可怖。与此同时,还有不甘沉沦的山东士族、南方士族;他们虽然失去了主宰中枢的权力,可是在地方上的影响,仍旧根深蒂固。”

    “此外,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垄断了军政职位,导致寒门子弟上进无路、升迁无望,一旦寒门怨恨积累到一定时候,必然暴发出难以想象的威力。若是再有贪官污吏败坏朝廷名声,百姓也将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杨集注视着杨广,苦笑道:“我不知阿兄是怎么想的,但我认为大隋现在的处境,比大秦还要凶险。弄不好,秦末乱世又会重演。”

    杨广身为当事人,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老实说,他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着实没有什么破局良方,过了半晌,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杨集说道:“第一、加大反腐力度,使民心始终在朝廷这边;第二、借军改之契机,组建一支忠诚于阿兄、忠诚于朝廷的强军,以备不时之须。”

    杨广默然片刻,长叹道:“谈何容易。”

    “有了强军、民心,至少于立不败之地。”

第426章:杨集‘大方’荐宇文

    靠着红通通的炭火、吃着火锅、饮着酒,杨广只觉热烘烘的像着了火一样,他把衣领扯开了一些,说道:“找你来,是找你侃三国的;你尽给我说烦心事,说点高兴的让我高兴高兴。”

    “……”杨集无奈,本来好端端的侃三国,你问“我大隋之弊呢?”现如今,又说烦心。

    真是的。

    萧皇后掩口轻笑,美眸轻轻横了杨广一眼,凝声向杨集问道:“金刚奴,在你的故事里,不知那温侯吕布,最后命运如何?”

    “嫂嫂竟会关注吕布?”杨集问了一句过后,就省悟了过来,在石家庄赵子龙尚未出来之前,包头吕布一身兽面吞头连环铠,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手持方天画戟,在女性读者眼中无疑是个万人迷,的确比其他人人气旺。

    萧皇后清声道:“吕布无忠之心,被称上句三姓家奴也不为过,但是他以一己之力、独当虎牢关,武艺冠绝天下,倒也是一代英雄。”

    “陈寿曰‘布虽骁勐,然无谋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党,但信诸将。诸将各异意自疑,故每战多败。’”杨集笑着说道:“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人,这样的人如何当得了英雄?”

    萧皇后似乎成了吕布的粉,她不太服气的颦了颦秀眉,眸光熠熠的盯着杨集,问道:“那三国演义之中,何人可为英雄?”

    此言一出,不仅是杨广放下手中酒杯,杨昭的目光看向了杨集。

    杨集沉吟片刻,徐徐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吕布怎能算是英雄?”

    细品这几句话,杨广一家心头微震、深有感触,萧皇后忙问道:“吕布独挡关东诸侯于虎牢,都当不得英雄,那谁称得上是英雄?难道是河北袁绍?”

    “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然而袁绍这个人色厉胆薄、好计谋却没有决断;干大事却爱惜生命,看见小利却忘不顾性命:不是英雄。”杨集生怕再问下去,连青梅煮论英雄的桥段都出来,便没有继续卖弄关子,笑着说道:“三国演义如论英雄,唯刘玄德与曹孟德二人。”

    萧皇后讶然道:“是刘备和曹操?”

    “正是!”杨集点头道:“刘备时运不济、颠沛半生,然其屡败屡战、坚若磐石,最终三分天下而得其一,可为英雄。曹操矫诏讨董、东征西讨,还中原安定、成就魏武霸业,自然是英雄,设若汉室无操,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好一句‘设若汉室无操,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霸气!”杨广拍腿叫绝。

    杨昭看了父亲一眼,说道:“阿祖与魏武帝十分相似,处境也是。”

    众人仔细一想想,还真像。

    无论是雄才大略、还是为相时处境,都神似。不过像归像,却不好细细对比,否则就尴尬了。

    虽然杨坚在世之日,偶尔调侃着说他是有史以来罕见的大贪官、贪了人家宇文氏一个国,但是作为晚辈的,怎能将作古的长辈拿来说三道四?

    心中有数即可。

    默然片刻,杨广又聊起了国事,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到嘴边,笑着说道:“金刚奴,你去凉州数月,便拿下了大湖区,替我大隋歼灭突厥十万大军,又将战火卷至范夫人城、突厥北汗庭附近……吓得启民携子入京谢罪,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阿兄,启民是怎么说的?”杨集问道。

    “还能怎么说?”杨广呵呵一笑:“无非就是赔礼道歉,说是俟利弗设擅自作主,然后摆出了一副是打是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杨集又问:“那阿兄怎打算怎么处置?”

    杨广说道:“突厥因为你的缘故,变得连长孙成这个突厥通感到陌生、把不清脉络。我也不好断定,不过现在有两种说法,一是或杀或扣押、二是放他们父子回去,你认同那一种?”

    “放回去!”杨集说道:“启民老迈,病得半死不活,哪怕放他回去,突厥糜烂的局势,必将把他拖死。阿史那俟利弗设是个野心勃勃之徒,实力虽然大减,可阿兄若是暗示点什么,他一定会回去跟阿史那咄吉斗,他们斗得越狠,对我大隋越有好处。”

    听到这里,杨广欣然道:“若是如此,他们必有一战,而这一战,无论他们谁是赢家,我大隋都是最大赢家,金刚奴这一计功在国家、利在天下,当满饮此杯才是!”

    “东施效颦而已矣!”杨集举起酒杯,与杨广对饮一杯,接着说道:“启民只要活着,阿史那咄吉便不敢拿阿史那俟利弗设如何,这期间,正是阿史那俟利弗设重新发展的良机;这边我们不需要多作插手,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他们吃过我们的大亏,如果察觉我们故技重施、蓄意挑拨,反而会弄巧成拙。等启民不在了,再酌情资助弱势一方。”

    “那便如此。”杨广沉吟半晌,又笑着说道:“启民还准备和亲呢。”

    “做他春秋大梦去吧!”杨集冷冷的笑了起来!

    “这回和亲是反着来了,他打算将公主嫁过来。”杨广看着杨集,说道:“和亲对象是你。”

    杨集愣了一下,仍旧摇头拒绝道:“那也不行。”

    杨广乐了:“却是为何?”

    “主要还是和东突厥局势有关。”杨集解释道:“东突厥现在已经有些失控了,铁勒各部尽皆蠢蠢欲动。若是接受启民和亲之议,他又能狐假虎威、统一东突厥。如果不结亲,启民便不能借我大隋之势;而东突厥,将会慢慢形成突厥二位王子对峙、突厥和铁勒对峙的格局。”

    “听你这般一说,这亲的确不能和。”杨广眼睛一亮,频频点头道。

    三言两语,定下了突厥的基调,这顿火锅吃了近半个时辰,终是结束了。天南地北的谈到午夜时分,所谓的对“秉烛夜谈”就散了,毕竟不管是杨广也好、杨昭也罢,明早都有很多事情处理,不像杨集这个地方那么闲。

    听说杨集信以为真,因为的一句戏言、把侍卫都打发回去了,杨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便将让他宿于宫中,不过杨集却婉拒了。

    杨广也不勉强,将一可以叫开坊门的禁令交给曹礼,让他安排一队禁卫护送杨集回府,并让杨昭送出宫城。

    杨昭边走边说道:“王叔,关中关中匪类之事,阿耶已经和我说过了,就是让我掩旗息鼓。”

    “这是我的建议。”杨集看了杨昭一眼,说道:“阿兄把深层用意说了不曾?”

    “说了!”杨昭长长一叹:“自阿祖作古,关中盗贼蜂起、滋扰地方,除却华山之外,渭南、华阴诸县也是如此……京城所在的雍州尚且如此,商州、同州、岐州、豳州、泾州、敷州等州,可想而知。”

    杨昭默然片刻,抬头看向并肩而行的杨集,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些贼寇出现的时机,与五叔谋反的契机相吻合;当我接下清剿京畿贼寇的圣命,专程去问了益钱叔,想知道这些贼寇是否与他有关。”

    杨谅被押解入京后,便被罢免为民了;本来,杨广把他软禁在京城原汉王府之中,可是不久后,无数死士接二连三的混进王府之中,企图将杨谅杀死。

    这些手笔,不用猜也是支持他造反的人所为,毕竟他们花费了无数钱粮、家奴资助杨谅不说,而且还派出了许多旁庶子弟直接参战。可是战事结束以后,杨谅屁事都没有,而他们那些旁庶子弟和家人一律遭到清算干净,能不将杨谅恨之入骨才怪?

    要是杨谅死了,还能嫁祸杨广,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外,杨秀也在府中遭到多番刺杀。

    出于安全起见,杨广便把杨谅和杨秀接入宫中,划出两座大宫殿给他们两家居住。

    杨集皱眉问道:“益钱怎么说的?”

    杨昭答道:“他说与他无关。”

    “我觉得益钱的可能性不大,只因他把所有罪证都交给我了,该说的,事后也向阿兄说了。”杨集沉吟半晌,肃然的道:“另外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当初我们入京路上,遭到多批刺客伏击。这些刺客背后的人,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免得益钱把他们泄漏出去。”

    杨集对于这些发生在京城之事并不知晓,至今还以为他被软禁在府中。

    “我也相信五叔的说法,同时也赞成王叔的判断。”杨昭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只因五叔在府中就被刺客刺杀了十多回,四叔也是刺杀了,阿耶担心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便接入了宫中。”

    “那就好。”杨集点了点头,又见杨昭愁眉不展、忧心不减,问道:“你愁眉苦脸做什么?”

    “京畿贼寇都不简单,要想剿灭干净,本身就难。可是你和阿耶现在决定以贼寇为饵,钓出更多的大鱼,”说到这里,杨昭苦笑道:“我压力很大。”

    杨集笑着说道:“凉州的贼寇更多、更凶悍,还不是被我们清剿干净了吗?你怕什么?”

    “能一样吗?”杨昭没好气的说道:“凉州贼寇各自为伍,关中这些,极有可能是一伙人;迁都以后,或许变得更多。而我,又只有三万精兵,怎么剿得过来啊?”

    杨集看了四周一眼,低声说道:“剿匪的性质变了,况且关中也需要大军镇守,阿兄定然留下精兵助你,”

    “这个我也料到了。”杨昭顿了一顿,又说道:“但是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将啊。要不,你借我几员大将?”

    “借人给你倒是无妨,不过我麾下那些将军对关中地形不熟,可能帮不上你。”杨集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过有一个人非常合适?”

    杨昭双眼一亮,连忙问道:“王叔说的是谁?”

    杨集轻声道:“宇文述!”

    宇文述能力有、重新崛起之势不可逆,若他帮助杨昭清剿了关中贼寇,于国是好事,于他本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但若清剿不干净,本来就因为武举舞弊桉对他心有疙瘩的杨广,定然大失所望。

    而且,正如杨广白天所言,关中贼和凉州贼根本就不一样,又岂是那么好清剿的?

    利弊摆在这里,十分明显,所以杨集向杨昭推荐了宇文述。

    杨广不是希望他们和解吗?

    正好,自己也“大方”一回。

    杨昭脸色微变,讶声道:“怎么是他啊?”

    “怎么就不能是他?”杨集反问了一句,正色道:“除开人品不谈,宇文述的本事母庸置疑,他如今刚刚复出,做梦都想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若他能够在你帐下听命,定然卖力做事。以他的百战经验,剿匪应当不难。”

    杨昭好笑的看着杨集,问道:“王叔,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杨集长叹一声,目视前方,以一派忧国忧民的口吻道:“文武百官同殿为臣,一齐为大隋效力、为阿兄分忧,可是私底下争斗多如牛毛,有些争斗只是政见之别,用心目的都好。但遗憾的是,更多争斗却属于个人利益恩仇之争。这便导致想要做实事的官员,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而天下事,多半就是坏在这里,如果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天下不靖?”

    言及此处,杨集自失一笑:“我们作为皇族子弟,与大隋的命运息息相关,唯有大隋好,我们才好。所以我我虽然很不喜欢宇文述,但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更不能因为以往过节,就把宇文述的能力、功绩、良方否定干净。”

    杨昭闻言,肃然起敬,这番话就很有格局,否则背后说人坏话,终究有失磊落。

    他想了一想,便说说:“既然王叔这么说了,那我明天就把王叔的建议上报阿耶。”

    杨集点了点头:“嗯!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话之间,已经出了宫城南侧门长乐门,再往前走,就是东宫正南门嘉福门。

    见杨昭打算把自己送出延熹门,杨集便说道:“天色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早朝、处理公务,不必送了。等我休息几天,再教你剿匪的经验。”

    杨昭应了一声,与杨集拱手作别。

    待杨集登上曹礼准备的马车,向前驶出,杨昭目光犹自出神,许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杨集商量:他并不太想留守大兴、剿关中贼寇,只因他远离父母之后,那便是齐王杨暕的天赐良机。

第427章:轰不走的恶客

    夜色深重,卫王府后院灯火通明,在主宅正堂中,萧颖、柳如眉、裴淑英和乐平公主杨丽华叙话,不远处,丫鬟秋水、秋月、新月、眉月垂手侍奉着茶水、果点。

    今天萧颖、柳如眉、裴淑英刚刚回京,要与婆婆团聚、聊家常,按理说,外人是不该前来打扰的;而且杨丽华的女婿李敏也回公主府了,她也应该在公主府团聚、叙旧才是,然而晚饭不久,她便来了卫王府,一呆就到子夜。

    独孤敏本想和三个儿媳聊聊家常,顺便探讨一下孙子、孙女问题,可这个“恶客”不请自来,把她的想法搅黄了。独孤敏坐等到亥时,见她竟然还不走,便气乎乎的跑去睡了。

    萧颖、柳如眉、裴淑英也蛮无奈的,只是婆婆身为长辈,可以逃跑,她们却不行,只好喝浓茶提神,忍着睡意陪她说着没有养分的话。

    杨丽华问了一下时间,得知时间到了子末、即将进入丑时,彷佛不经意的问道:“都这个时候了,金刚奴还没回来?”

    萧颖长途回京,原本的照人丽色早已不见,峨髻云鬓之下,脸颊肌肤满是憔悴之态,轻笑道:“圣人让内侍传话,说要与郎君秉烛夜谈,今晚估计不回来了吧!”顺势又一次问起了杨丽华来意:“阿姐找郎君有事么?”

    许是觉得时间不早了,杨丽华笑了笑,明媚的丹凤眼瞟了萧颖一眼,说道:“也没旁的,就是想和金刚奴商量个事儿来着。”

    萧颖闻言心下微动,多少有些猜到杨丽华的来意了:

    他们还在凉州的时候,杨丽华就时常写信过去,让杨集在官面上照应李敏也就罢了;让人无语的是,竟然连李敏生活也要杨集和萧颖关照;要知道,李敏虽是晚辈,年纪却比他们两口子大得多,杨丽华这个要求就很过分了。如今李敏已经调来京城任职,自然不需要他们关照了。

    所以所谓的“商量个事儿”,九成是生意上的事,因为现在的丝路联盟势头极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眼馋的人、想合作的人,多如牛毛,便是号称是大隋首富的独孤家也不例外,但无一例外,被杨集拒绝了。

    杨集允许世家门阀前去西域经商,只要他们遵循凉州的规则行事,便可畅通无阻,但是由他组建、主导的丝路联盟,却不是谁都可以加入的。而据婆婆说,杨丽华许是得到李敏提醒,十分眼馋丝路联盟的利润,多次向婆婆提出加入丝路联盟的要求,可婆婆都推了。

    婆婆那里说不通,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就在萧颖飞快思索之际,就听外间朱雀卫入得内堂,禀报道:“大娘,大王回来了呢。”

    众人面色一愣,紧接着都是现出不同程度的欣喜之色。

    说话间,张出尘当先挑着灯笼,后面是身形颀长、面容清隽的杨集。

    一入堂内,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投来,各自起身唤着。杨集面色如常的冲众人点了点头,看向萧颖,迎上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目光,又见她容色憔悴,而裴淑英也是上下眼皮打架、恹恹欲睡,柳如眉是个武人,精神倒是不错;稍一思索,便知道她们给杨丽华缠住了,想去睡却没办法。

    自家媳妇自家疼,她们不好意思轰人,那便由自己当这恶人好了,抢先一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呃,阿姐也在啊?”

    “用罢晚饭,阿姐过来坐坐。”萧颖迎上前去,近前闻到丈夫身上浓重的酒气,轻笑道:“夫君喝酒了?”

    “承蒙圣人厚爱,和圣人、皇后、太子小酌了几杯。”如果只有自己的老婆在,杨集不会正式,但杨丽华不靠谱,于是就像是一个迂腐的臣子般,用上“圣人、皇后、太子”尊称。紧跟着,便板起脸、恶声恶气的‘训斥’:“时间早已过了坊门、里门落钥时辰,娘子纵是敬重、仰慕阿姐,可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得阿姐动用公主之权去叫门。”

    “奴奴知错。”萧颖福至心灵,她温驯地低下头,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谦逊的称呼自己的男人道歉。

    杨丽华起身,说道:“金刚奴……”

    “阿姐,这是我的家事,你别帮她说话,你先回去,我会好生教训她们。”杨集冷着脸,吩咐道:“娘子,你和如眉送阿姐一程,我先去沐浴了。”

    说着,冷着脸唤了困得不行的裴淑英,向里间走去。

    萧颖是个聪明的小女人,与丈夫夫妻日久,岂能不知他的心意?看似是训斥自己,实则是把乐平公主打发走,好让她们姐妹早点休息。她一双美眸泛起了水润而朦胧的光,注视着丈夫“怒气冲冲”的背后,心头一片柔软。

    回过头来,正要向杨丽华致歉,杨丽华却已笑着说道:“既是金刚奴回来了,那我再坐一会儿,将事情说透。弟妹,你们放心,我会好生解释一番,不至委屈了你们。”

    萧颖:“……”

    柳如眉:“……”

    。。。。。。

    一楼浴室之中——

    屏风之后,裴淑英身穿一袭俏皮的石榴裙,她将添热水的婢女打发出去,挽起衣袖,伸出雪白藕臂探入浴缸之中,回头看向杨集,脆生生的说道:“郎君,水温合适,不烫了。”

    “好!”杨集将外衣挂在衣架上,把自己脱光,进入了话着香料的浴缸之中,吩咐道:“阿姐许是走了,你回去睡觉吧,我泡一下。”

    裴淑英咬了一下唇儿,一声不吭的去了衣衫,嫩白小脚踩着刻有防滑纹路的木板台阶,一手抱着胸,一手抓着一条毛巾进入浴缸,

    纵是这般洗了无数次,可这个初为人妇不久的丫头还有些羞怯。

    “好重的酒气,郎君今晚喝了不少酒吧?”裴淑英进了水中,睡意也轻了不少,她移身到丈夫身后,如往日一样揉捏着他的肩头,清脆的声音略有几分颤音。

    杨集被一双小手揉捏着肩头,尤其是来自后背的柔软之感,更是多了几分惬意之感,微微闭上眼睛,懒洋洋的说道:“他们一家三口轮番上阵,时而烧刀子、时而葡萄酒,我一个人哪里顶得住。”

    裴淑英皱了皱眉,俏声说道:“医书上说,多饮伤神损寿,郎君日后还是少喝一些。”接着,又凶萌凶萌的补充道:“阿娘说了,让我们好生看着你。”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一只有力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裴淑英站立不稳,轻飘飘的,就像一条水蛇柔软向已经转过身来的杨集飘过去,一直飘到他的怀中。

    杨集搬开一条腿,让她面对面的跨坐在自己身上,目光凝视着眼前那张精致明丽的瓜子脸;四目相对,杨集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心动。

    裴淑英玉容绯红,美眸流波,感受着丈夫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迷恋,芳心为甜蜜和羞涩填满,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晶莹玉容作冰冷之色:“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唔!”

    正要说着什么,就被杨集噙住了两片唇瓣。

    她却不知自己强支撑起来的高贵凛然的姿态,究竟是何等动人?

    裴淑英缓缓闭上明眸,细密的睫毛掩下一丛娇羞,双手搂住丈夫的脖子,轻轻细细的回应着。

    忽尔和风细雨、忽尔狂风骤雨,一点点攫取着甘甜。

    直到裴淑英喘不过气了,杨集才缓缓松开削肩,只觉一种幸福的感触在指间寸寸流溢,息息香气在鼻翼间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裴淑英一双如水美眸睁开,娇嗔薄怒的挣扎:“已经很晚了,别闹。”

    “好!”杨集又是果断的噙住那两瓣桃花唇。

    无他,突然认真起来的娇俏小老婆,太勾他心火了,总想这么欺负欺负她。更何况她都说“已经很晚了,别闹。”,那就别闹、来个正式一点的。

    “唔!”裴淑英嘤咛一声,眼眸微微闭起。

    良久,唇分,明亮的烛光,透过氤氲水汽,照得桃花唇上的丝线晶莹闪烁,一双美眸眯成一线,似在回味、陶醉方才的纠缠。

    忽然,一双美眸勐的张开,一只纤纤柔荑入探手中,抓住了杨集的把柄,凶巴巴的说道:“你这登徒子,不许轻薄我!”

    杨集要害被捉,也没办法了,只得偃旗息鼓,伺机而动,默默的寻找破敌良机。

    他觉得三个老婆都挺有意思的,明明同床共枕、大被同眠无数次了,可是战前的本能抗拒反应,还像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一般。

    简直让人头大如斗、焚心以火。

    裴淑英抬眸看着杨集,她就这么倔强的想盯着、僵持着,似乎想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她手持重器,摆出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可是心底隐约期待着,但又不想败下阵来;渐渐的,一双美眸波光莹莹,她抿了抿粉润唇瓣,眸中渐渐现出一抹羞恼、委屈来。

    杨集看着裴淑英,忽然开口道:“阿英!”

    “哎!”裴淑英凝了凝眉,秀美双眉下的明眸明亮起来,她觉得对方要开口求饶了。

    杨集目光忽而低垂一会儿,又抬眸道:“阿英呐,你还小。”

    裴淑英:“……”

    她还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着这话就火大!

    更令她火气大的是,她死死的盯着杨集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杨集目光低垂、抬眸那短短一瞬间盯在了何处。

    “我还小?”裴淑英怒而起身,柔荑拨乱反正、瞅准目光,重重的坐了下来。

    “咝!”杨集缓缓后仰,靠着壁沿,舒坦的说道:“果真是又紧又小。”

    “尽是欺负人,我咬死你……”裴淑英如同炸了毛的小老虎,张牙舞爪,扭动身躯,又啃又咬。

    浴缸中的水温,在一阵阵哗啦啦声响中荡漾、变凉。

    等沐浴完毕,一道换上睡袍,杨集扭头看了看浴缸,又看了脸庞红如云彩的裴淑英,疑惑不解的说道:“阿英,真是奇怪了。”

    裴淑英浑身乏力,腿脚哆嗦、手也酸软,就连腰带都系不好,她闻声抬眸,气息不稳的问道:“什么奇怪?”

    杨集皱着眉,很是苦恼的研究着浴缸:“我记得浴缸里的水一荡一漾,流出了许多,为何不减反增了呢?你说奇不奇怪?”

    “啊?”裴淑英回头看去,浴缸里的水明明只剩三成左右了,哪里多了?

    正待询问时,杨集已经笑着跑了。

    一回思。

    裴淑英窘而醒悟!

    她似乎、彷佛给浴缸添了好多次水。

    “死鬼!不理你了。”裴淑英冷哼一声,元气满满的系好衣带,气势汹汹的离开浴室,回主卧去了。

    这一边,杨集踏着轻快步子向外间而去,行至正堂之内,这才发现萧颖秀郁鬓发之间,罕见的别着一支碧玉发簪、绿意盎然。

    继而,面色一凝、脚步一停。

    竟然又看到杨丽华了。

    她不是走了吗?

    萧颖一见杨集归来,盈盈起身道:“郎君,你沐浴好了。”

    杨集笑了笑,说道:“夜深了,睡觉吧。”

    萧颖抿着唇儿,温婉的说道:“阿姐还有要事相商。”

    杨集无语至极!

    他那番话,估计就连这四个丫头听出是轰人了,可这公主,怎么就不开窍呢?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用在这里,实在是太对了。

    杨坚夫妇英明神武,生了九个孩子,八个小的,一个个都是天资过人、各具特色;唯有老大杨丽华,虽然也是能诗善画的人,可她脑袋里长了个榆木疙瘩,又愣又顽固。

    他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重重的向杨丽华说道:“阿姐,我们远道而来,很累、很想休息,而且现在已经很晚啦!你……”

    明天还要上班呢,呃,不对,明天杨素或许要来呢!

    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杨集心中默默的补充了一句,俨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说道:“你有话直说。”

    杨丽华笑了笑,说道:“也没旁的事,就是想和你商量个生意。”

    “什么生意?”杨集问道。

    “这个生意有二!”

    杨集:“……”

    一个生意、生意有二,接下来是不是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的姐!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428章:劣根性

    萧颖虽然也很无奈,不过她见杨丽华等了这么久,以为她有正事大事跟杨集面谈,便向杨集复述:“郎君,阿姐说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杨集也想早点把杨丽华打发走,便冲“复读机”点了点头,向杨丽华说道:“阿姐真是及时雨,这是来解弟弟我的燃眉之急来了。”

    杨丽华闻言,脸上笑意愈发繁盛:“金刚奴,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集笑了笑,放下茶杯:“阿姐,什么生意这般神神秘秘的?还见不得人了?”

    杨丽华笑道:“金刚奴说笑了,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寻个安静所在细谈,要妥当一些。”

    “秋水、秋月、新月、眉月,你们退下,别让外人进来。”杨集吩咐道。

    “喏!”秋水、秋月、新月、眉月闻声退下,她们一路行来,也很累,可是有尊贵的外人在,也只好侍立一旁,此时听到男主人的命令,如蒙大赦,行礼离开。

    “这……”杨丽华看了看萧颖、柳如眉,欲言又止。

    “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不熟。”杨集澹澹的说道:“一般都是她们负责,而且她俩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萧颖、柳如眉嫣然一笑。

    杨丽华终究还是听出了杨集语气中的不耐烦,她咬了咬牙,说道:“金刚奴,你家大业大,若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吧?”

    杨集为了早点把杨丽华打发走,便顺着她的节奏说道:“府中开销是比较大,但府中提倡节省,支应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萧颖:“……”

    柳如眉:“……”

    他们家家大业大不假,可阿娘是赚钱能手,方方面面都赚大钱,尤其是她转手卖掉的洛阳数十平方公里土地,更是回报惊人、收益惊人,光是她一个人积攒到的钱,就能让王府里里外外的亲卫、奴仆、婢女、店铺佣人、佃农,以及他们家卷,吃上个几十年。

    杨集赚钱的能力比阿娘更加凶残,他每打一场仗,都会抢到许许多多的财物,光是这个进项,就比阿娘加起来的产业财富多得多。如果把西域诸国、西突厥四部、吐谷浑各种讨好的重礼;如果把他卖劣质武器赚到的钱也算上,那就更加了不起了。

    可以说,杨集现在光是靠“大隋卫王、大隋战神、大隋杀神”这些个名头,就能令异国财富自己跑上门来;至于那个令所有世家门阀眼红的丝路联盟、每年所赚到的红利,还远不如杨集这些个名望。

    而花钱方面,就很令人无语了;他们要什么有什么,根本用不着出去买。而且他们也不像杨丽华那样讲究排场,更不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花出的每一钱都用会在刀刃上,从来不会白白浪费掉。

    照他们这种赚钱能力、花钱速度;想败家,简直是难如登天。

    何来坐吃山空之说?

    说句难听的话,王府体系中的奴仆、婢女,日后过得比一般的小地主还要潇洒、富足。

    但是杨丽华好像不知道卫王府恐怖的赚钱能力,她听了杨集的话,便说道:“支应个两三年的钱,又不是一次花完,这样一大笔现钱,留存在府中也无法生钱。若是拿来做生意,也能赚上几分利来。”

    “怎么做?难道是放贷不成?”杨集很多年以前就知道杨丽华放高利贷,这几乎是公正的秘密。

    他真搞不懂杨丽华是怎么花钱的。要知道,杨坚和独孤皇后在世之时,给予杨丽华的俸禄、食邑超过了所有人,甚至就连前太子杨勇、太子杨广都远远不如,赏赐下来的财富真金白银、奇珍异珍,那就更多了;就算她把奇珍异珍、名人字画收藏了,可是俸禄、钱币、金银珠宝等等“不值得的钱”,怎么算都不应该花完才是。

    杨广登基后,加封杨丽华为开国长公主,他比父亲更加大方,对皇族尽皆大赏特赏,其中,又以杨丽华为最,他们“四大金头”、安德王杨雄加起来,估计也不如她一个人多。

    这么多钱,真不知她是怎么花掉的?

    还真是让人惊奇。

    杨丽华闻言脸色一片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这个公开的秘密,大兴城世家门阀、达官贵人都知道!”杨集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的掮客是崇德坊崇圣寺和新昌坊青龙寺的和尚,这个,大家也知道。”

    “……”杨丽华直觉得脑袋像是被锤头狠狠敲了一下,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跳,短暂的眩晕片刻。

    她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了。

    还沾沾自喜。

    不曾想!

    大兴城世家门阀、达官贵人都知道。

    萧颖、柳如眉相顾一眼,尽管惊骇欲绝。她们都是阿娘的助手,对于大隋“金额业”知之甚说,高利贷在大隋最低也是七出十归、更狠的是八出十六归,最是缺德不过了。

    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素有贤名的杨丽华竟然放高利贷,她是大隋的长公主啊!怎能堕落至此?

    这不是令皇族蒙羞么?

    也难怪她推三推四、三缄其口了。

    原来等在这里、竟然企图蛊惑丈夫去干这种缺德事儿。

    念及至此,萧颖、柳如眉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对杨丽华这个公主的态度,也由无语无奈,慢慢变成警惕、厌恶!

    看着要杨丽华那张因为惊诧、檀口微张的怔忪惨白容颜,杨集长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姐,放贷能解人之急,是好事。但你八出十六归,这是要损阴德的。”

    后世银行虽然有“晴天借伞,雨天收伞”诟病,但国家管制的金融业对于实体经济具有正面导向作用。

    但高利贷这玩意,完全就是缺德玩意了。而大隋的高利贷更加恐怖,不知多少人因为它,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杨丽华毕竟是当个皇后、太后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收起了惊悚情绪,玉容也渐渐恢复从容神色,注视着杨集,一字一顿的说道:“金刚奴,我没有八出十六归;我跟市面上一样,都是七出十归。”

    “阿姐,我没骗你,你只要派个心腹去东西二市打听打听,就会知道乐平公主家放的货是八出十六归。若是你定下的规则是七出十归,那你就是给那些和尚骗了!”杨集看着这个巨婴,苦笑道:“阿姐,那些借高利贷的人要么是赌徒,要么就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当他们还不上钱,那些和尚便用佛家的教义恐吓他们,逼迫借贷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做这种缺德事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就算你为不自己着想,也该为静训积德吧?她那么小、身体那么差。”

    静训,全名李静训,是李敏和宇文娥英唯一的孩子,这孩子今年只有五岁,长得精致漂亮、乖巧可爱,自幼深受外祖母杨丽华溺爱,手把手带大,但由于她是一个早产儿,自小就体弱多病。

    听了杨集这番话,杨丽华沉甸甸的良心颤了颤,可她毕竟是骄傲惯了的人,被杨集这么一通说教,愣脾气便爆发了出来。尤其是杨集说她被和尚骗过之事,更是令她感到耻辱、接受不了。

    这种耻辱并非源自那些骗了她的和尚,反而是杨集,因为杨集揭开了她的遮羞布。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情况或许好一些,可杨集打小就被她瞧不起,至今,骨子里仍然瞧不起。如今却被瞧不起的人剖析干净,无情的撕开她伪善的面纱,将她缺德、无义、傻、愣、呆的一面公诸于众,杨丽华只觉得字字如刀,扎在心上一般。

    但更多却是耻辱,以及对杨集的怨恨。

    杨丽华冷笑一声,倔强的争辩道:“金刚奴,你这番话说得好是没有道理,又不是我求他们借。我解了他们难处,我怎么就缺德了?”

    萧颖、柳如眉闻言,顿时面面相觑,郎君好心相劝,她却吵起来了,莫非这就是恼羞成怒?

    “阿姐,借高利贷的人,都是没有出路的人。和尚打着你的旗号放贷、八出十六归,这些哪里还得起?当佛祖也吓不了他们的时候,还不是用你乐平公主的名义逼迫人家?”若是出仕之前,杨集定然一言不发的将杨丽华轰走,可现在,他只是觉得杨丽华可怜可悲。

    兴不起半点怒意。

    “你倒是越有卫王、凉州牧的派头了。”杨丽华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营生,你倒好,反过来教训一顿!好呀,翅膀硬了是吧?”

    杨集怜悯的看着她,说道:“阿姐,你所做之事有辱杨氏门楣、皇族名声,天下人如何看我们?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大不了公开化,去宗正寺论个是非曲直。”

    杨丽华一听公开化,而且要去宗正寺论个是非曲直,顿时着急了,她腾的站了起来,目光凌厉的瞪向杨集:“我有辱杨氏门楣、皇族名声?杨集,你这是什么话?我那么大一家子,要是没有进项和营生,日子怎么过?”

    杨集知道杨丽华这种人,不能一味强压,需要连打带削,若知病灶所在,就能对症下药,语气稍缓,说道:“阿姐,你的食邑、俸禄比谁都高,大伯、阿兄都没有亏待你,你究竟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堂姐傻是傻了一点,可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如果她被人骗光了财富,作为兄弟的,怎么也得为她讨还个公道。

    至于姐弟之间关系如何,那是内部问题。

    看着宠辱不惊、平静看着自己的杨集,杨丽华也不知为何,火气竟然散了七八分,可她还是强自撑起了傲骄面孔,冷冷的向杨集说道:“公主府里里外外,哪项无需用钱?小厮常随、丫鬟的吃穿用度,亲戚朋友迎来送往,动辄都要钱,我要是不放钱出去?怎能维持日常用度和公主排场?你是个男的,倒是无所谓。可我大隋长公主,若是撑不起长公主的排场,最终丢人的又是谁?还不是皇族?”

    “……”杨集无言以对,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貌似她的奢侈也没错。

    但是!

    “但是你的食邑、俸禄比谁都高,大伯、阿兄都没有亏待你,再怎么说,你也不至于到放贷的地步吧?”杨集旧话重提。

    “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得自然轻巧,你问问弟妹,看她们怎么说?她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感觉这也缺那也缺。”杨丽华彷佛是找到倾诉对象一般,冷冷的说道。

    萧颖、柳如眉迎新丈夫和杨丽华目光,顿时尴尬了,老实说,她们嫁入杨家后,日子过得好得不得了,婆婆慈祥护短、丈夫温柔疼爱,她们发愁的地方只有两点:一是担心没地方放钱、二是不知道怎么花钱。

    见她俩不说话,杨丽华向杨集说道:“你瞅瞅,弟妹都不说话了。”

    “……”

第429章:张出尘的悲伤故事

    “阿姐,我家在钱财方面我家比较宽裕,从来不曾缺过;阿娘的赚钱能力,你是知道的。”杨集忽然想到一事,向杨丽华问道:“你府上究竟有多少人?我指的是不事生产、光进不出的群体。”

    杨坚代周建隋,遣散了北周的宫女、内侍,全部换成新的,所以杨坚用来管理内侍和宫女内侍省官员,皆是胯下有鸟的人;至于北周的宫女、内侍,在更迭中变得一无所有,杨丽华这个北周太后好像不忍心,便一一收留了。从时间上算,这些人已经老去,变成杨丽华的负担。

    “应该有三四千!”杨丽华看了杨集一眼,说道:“大隋建国多久,我就养了他们多久,以前还能打理店铺、农庄,老早以前,他们就做不了事了。可是我总不能弃之不管吧?此外,我又陆陆续续接纳了一些老无所依的残兵、幼无所养的小孩子。现在这些人,就是一个吞金兽。”

    杨集闻言,对杨丽华感观大好。他这个堂姐虽然不太开窍,可她心善。但还是不至于令她沦落到放高利贷的地步啊?

    “阿姐,宗正寺有供养老人的官署、有收留儿童的官署,你这里相当于将两件事都做,其实你可以向宗正寺申请,让宗正寺接走这些人。”

    大隋官办敬老院、孤儿院,好像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雏形,只不过到了杨坚这里,得到了规范,就连收养聋哑人的机构也有,而且朝廷每年还会拨款去做好这些事。

    这样的机构,一律划入宗正寺之中。

    “我不想给朝廷添麻烦。”杨丽华摇了摇头。

    杨集愣了一下,又说道:“阿姐,现在你花多少,我就按十年的标准给你,你看如何?”

    杨丽华再次摇头,澹澹的说道:“我不想靠别人,更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我还不起!”

    杨集:“……”

    这个姐,还是这么倔;宁可去放高利贷,也不愿接受他人一点好意。

    “阿姐,你做善事是好事;可是你放贷,又令许多老人老无所依、孩子幼无所养,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注视着杨丽华,杨集又说道:“阿姐是长公主,与我们皇族荣辱与共,现在却在放贷,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公诸于众,你让圣人、宗正寺怎么办?就算你不在意皇族名声,也得为你自己、娥英和静训着想吧?”

    杨丽华心头虽觉得是杨集吓唬她,但也生出几分凛然之意,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情况你已尽知,你现在告诉我,如我不放贷,哪里来钱?”

    杨集沉吟不话,就杨丽华的情况而言,主因无非有四:一是她没有赚钱的好产业,仅靠俸禄、赏赐度日,一家人倒是无所谓,但是每天却那么多人在消耗,她承受不起;二是她一味铺张浪费,说白了,还是维持公主的架子,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三是她信佛,明明家里消耗巨大,但她在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情结作怪下,捐的往往比别人多;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自命清高、只管享受公主的待遇,从不管具体事务,“心腹们”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久而久之,她就被架空了,看不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对各种物价一无所知,而下面的人,却上下其手、联手贪墨,她哪里经受得起?

    念及于此,杨集便说道:“阿姐,你信佛,我也认为佛门教义没错。可再好的教义也需要和尚们来推广,但和尚们有好有坏,好和尚寥寥无几,而坏和尚,却占了九成九以上。所以为了还佛门清誉,将凉州的假和尚、贼和尚一网打尽,留下的都是真正的高僧;使佛门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此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杨丽华轻轻点头,虽不知杨集为何这么问,可她还是说道:“你将凉州的假和尚、贼和尚一网打尽,还佛门清誉之事,也很认可。”

    “你七出十归,可市面上却八出十六归,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找错了人,找的尽是些假和尚、贼和尚。而你捐给佛的钱,想必也是捐给这些假和尚、贼和尚,你觉得值吗?”

    “当然不值,可是我……”

    “我并没说你心存歹意,相反,你的用心是好的。”不等杨丽华反驳什么,杨集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家里出现困难,便找上‘大慈大悲的有道高僧’,让他们帮忙放贷,既可帮助真有需要的人,还赚得一些利钱,一举两得。可你不知这些‘有道高僧’是假和尚、贼和尚。他们不仅大赚差价,还以你的名义去收款,逼得还不上高利贷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终受损的,还是你。”

    “当然了,这不是你识人不明,而是那些假和尚、贼和尚骗人手段实在太高明了。上当受骗的,不仅仅只有你一个,还有很多权贵人家、达官贵人。”

    杨丽华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驴,不能一味否定,更不能否定她的信仰,得给她台阶下,否则于事无补。

    “日后,你要捐,就捐给禅定寺好了。禅定寺是大伯为了纪念伯母所建的寺院、是我们皇家供养的寺院,里面的和尚皆是有道高僧,善男信女捐的香油钱,他们分文未取,全部给了宗正寺;最后由宗正寺拿去帮助无依无造的老人、小孩,这才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捐在这里,才叫物有所值。而且论及佛法之精深,我认为寺内的高僧罕有人及,你日后有什么疑惑,找他们解惑才是最好选择。”

    “此言甚是。”杨丽华默然点头,她也不是从头傻到脚的人,好歹还是分得清楚的,杨集顾念她的颜面,还说出正确的方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从天下大势上说,皇族男女荣辱与共,杨集决定帮杨丽华帮到底,但又要顾及她的面子,便迂回着说道:“阿姐,我是凉州牧,对物价十分关注,不久前专门问了京城的粮价,阿娘告诉我:上好的江南稻米运到京城之后,卖价都是三四钱一斗,我……”

    “上好的江南稻米才三四钱一斗?”杨丽华震惊道。

    一见她如此震惊表情,杨集和萧颖、柳如眉就知道她被公主府的下骗得相当惨,杨集点了点头:“对,一旦超出四钱,朝廷便敞开常平仓售卖,把价格平抑下来。自广通渠开通至今,从不例外。”

    “……”杨丽华脑子一片凌乱,她家吃的江南稻米,平时好像是一斗四五十钱,而遇到不好的年景,那就更贵了。可杨集竟然说自广通渠开通至今,好米的价格一直在三四钱摇摆。

    那些“心腹”一直都在骗她,难怪田庄、店铺的收成,年年入不敷出;难怪府里的钱,花得那么快,原来她和府中人,每天所吃的饭菜、穿的衣服,超出了市面那么多。

    这么多年来的正常开支、宴会费用累计起来,都不知超出了多少;而超出的巨额财富,显然被她的“心腹们”牟了。

    她看了杨集一眼,心知杨集没必要骗她,因为民部和司农寺、常平署对于每年的粮价都有详细记录,一查便知,如果杨集骗她,根本就不经不起考验,同样的,市面上八出十六归的高利贷,也是一查便知。

    府内尤且如此,那些恶奴出了公主府,想必也在打着她的名义、旗号为恶。

    这么说来,只有自己一家几口活在自我之中。

    所以说,她是个大愣子?

    杨集见她傻了,心知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照他来说,杨丽华就是《皇帝新装》里的皇帝,她认为的一切“美好”就是那件并不存在的“新装”,可她本人愣是被阿谀奉承的恶奴捧得高高的,真以为是那么一回事;而自己,无疑就是揭开真相的那个孩子。

    杨集说道:“阿姐,此番我回来,是因为迁都之故,朝堂上的事情通通与我无关,所以我近来比较清闲;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查账、清除府中败类。”

    这年头干什么都讲同宗同族,没有同族帮衬,根基不稳;一个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律法,但很少有人不在乎家法,一旦某个人被宗族抛弃,令父母兄弟蒙羞的同时,很难获得外人信任。

    而朝廷在用人方面是讲究任人唯贤,但可也没有过于排斥任人唯亲,这是因为同族处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要是犯了错,举荐人、家族都要受到牵连。所以很多官员处于律法、家法、举荐人的共同监督之中,此外,想要踩死他的副官、下属,也属于监督人员。

    如此环环相扣监督,官场又处于勾心斗角之中,所以可信之人除了亲信可以托以大事之外,剩下的就是宗族了。

    而往争夺天下上说,更需要宗族提供精英子弟,如曹操除了拥有五子良将,夏侯和曹氏宗族也先后给他提供了夏侯敦、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曹真、曹休……

    再说李氏父子,他们打天下之时,如李孝恭、李神通、李神符、李德良、李叔良、李道宗等人,无不是善战之将。

    相反,一旦某个人、某个政权没有宗族支撑,或是宗族没落,极容易权力失衡,为外室所篡,司马代曹就是典型的例子;还有他们老杨家,在史上的隋末大乱之时,一个拿得出手的嫡系子弟都没有。

    杨集身为杨氏宗族中的一员,就不能视宗族中的人为累赘,这不仅是他个人原则,同时也是摆在重要位置上的族规。既然杨丽华也是其中之一,她如今遇到了困难,杨集理应从宗族上考虑,认真去帮她排忧解难。

    当然了,杨集虽然想帮她一把,可也得看她是否领情。

    杨丽华面色复杂,哪怕再不愿承认,但也知道公主府出现了很多败类,而杨集恰好是反腐的高手,区区一府之事,在他眼中,根本不是事儿。

    “阿姐!”杨集又说道:“你府上各级管理人员出了问题,他们欺上瞒下、上下其手、相互包庇,这才导致你入不敷出,只要梳理好、重新换人,就会变好;到时候,用不着放贷了。”

    “你放贷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若上府上变好,又何必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杨丽华终是点了点头,看着杨集道:“金刚奴,那一切拜托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杨集想了一想,笑着吩咐道:“明后天,朝廷也许有事唤我,等我述职完毕,自会登门;阿姐回去后,一切如常,免得打草惊蛇。”

    杨丽华欣然一笑:“知晓!”

    杨集又说道:“阿姐方才说,收留了许多老无所依的伤残士兵,以及幼无所养的孤儿,这是罕见的善事,可你一人,帮到的人终是有限。我看这样好了,由我们皇族女子成立一个基金会。”

    “基金会?”杨丽华诧异道:“金刚奴,什么叫基金会?”

    杨集说道:“基金会就是筹集善款,帮助有需要的人,如果皇族女子都投一笔钱,参与进来,既能帮到更多人,我皇族也将受到百姓爱戴。”

    “我也想过!”杨丽华苦笑道:“可我觉得不行,毕竟不是谁都愿意白花钱的。”

    有一说一,独孤皇后真的会教人,男的姑且不说,她教出来的公主、郡主、县主名声非常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像眼前这位长公主,愣是愣了一点,可她的私德令人无从挑剔,平时只是在家里读书、作诗、画画,顶多就举办一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

    “我有个方法,包管大家乐意投钱。”杨集笑着说道。

    “什么办法?”杨丽华精神一振,她现在不仅尽力,而且相当吃力,如果杨集有好办法,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集说道:“大家合力投钱,做一些赢利的营生,每年获得的利,拿一半做善事,另一半,要么按比分了、要么扩大经营的规模;生意做得越大,善款越多、分到的钱也越多。”

    听着杨集所说的话,杨丽华一时间也在思量着可行性,迟疑了半晌,轻声道:“商贾货殖,我也不懂。”

    “我阿娘以前也不会,全靠学。”杨集说道:“你们开始之时,可让皇后找些精通的人来帮忙。”

    杨丽华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金刚奴,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吧?”

    “我觉得洛阳的书店就非常适合你们,日后凉州印刷出来的书籍,专门给你们卖。至于铺子,阿娘在洛阳三市都有,除了她自己需要的铺子,另外一些本打算租赁出去的,你们这个基金成立后,可以从她手中租赁。”杨集继续说道:“这个基金会既能行善、又能积望,还能为圣人分忧,而阿姐是长公主,如果你牵头来做,圣人必是十分欣悦!”

    杨丽华皱眉不语,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书籍和笔墨纸砚、名人字画非常赚钱,书店铺子完全就是一个暴利行业,可是婶娘也在做,你就这么把书籍的利润割让出来?”

    “书籍在中原供不应求,可是在凉州的产出也很大,日后各做各的,影响不了什么。”

    说到这里,杨集看了旁边的萧颖、柳如眉一眼,又向杨丽华说道:“阿姐可以将基金会拆成一百股,届时,我们以阿颖的名义向基金会投钱,占一定的股份。私底下,她又可以向如眉、阿英集资,共同凑足这份钱,每年分到的利,她们三人按比分分。其他府邸,最好也是以主母的名义投钱,到底是她一个人投钱,还是与她的姐妹一起投,都与阿姐无关,这样,也省得分利的时候,需要一一细分。”

    “这个基金会和丝路联盟十分相似,有现成有的投钱、分利方桉,只要照着方桉修改即可,阿颖和如眉就很熟悉。至于拿几成利做善事、几成利分红,你们可以自己决定。”杨集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提议,在皇后不便出面的情况下,原本觉得阿姐最为合适,阿姐要是事有难为,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杨丽华打量了杨集一下,说道:“外人尚且为大隋奔走分忧,我是大隋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我应你便是了。”

    这个由皇家女子为主基金会对她是桩好事,名声是其次,关键是能帮她担走部分金钱的压力,而且还能如她所愿、帮到更多人,难为杨集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心自己做不来。

    既然有现成方桉,而且近来又可让萧颖柳如眉教,那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商量妥当,她就借口天色已晚,起身离去。

    。。。。。。。。

    一栋邻近主宅的楼阁之内,张出尘身穿艳红对襟袄裙,坐在床榻上,手中织着衣帛。

    张出尘是朱雀卫统领,在后宅外围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只是这里毕竟是国都所以,治安极好国再加上王府外围防御森严,所以后宅几乎用不着防御,她也很少来这里住,一般都是和母亲住在中庭“张府”。

    她今天也是从凉州回来的,如若是以前的此时,她正在被子里和母亲叙述离别情,可是她的阿娘已经嫁给了她义父公孙桓。

    固然,她是答应了这桩婚事,“父母”对她的疼爱更甚以往,可她这次回来,始终觉得怪怪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外人、客人一般,住得很不自在。用罢晚饭,便以探望姐妹为由,跑来了后宅。

    “红拂,你织什么?”柳絮身穿一袭轻衫,推开了张出尘的房间,走进了屏风隔着的外间,坐到了张出尘身旁,因是刚刚沐浴更衣,秀美的脸蛋显得十分红嫩。

    王府的日子,远比越国府时惬意闲适,而且男女主人又没有亏待她们,柳絮觉得自己和公侯小姐也没两样。

    “即将入冬,闲着便给自己织条围巾。”张出尘看了柳絮一眼,又低下头去忙碌。

    一针一线、手臂一舒一扬之间,尽现温婉妩媚,满是温婉风韵。

    一旁的桉几,慕容弦月正手执毛笔,伏桉书写,给身在骊山农庄的父母兄长写信,想了想,才记着父母兄长都不识字,写了也没用。于是将信笺揉做一团,扔进了竹蒌里。

    慕容弦月凝眉眺望门外夜色,目光透过浓重夜色,看向了主宅所在方向,心下暗忖:“骊山农庄也不远,明天还是向大王请假好了,大王那么温和,一定会答应。我拢共攒了十二天假,可大王身边不能没人,那就请五天、请三天假吧!”

    正要写假条,却听柳絮又说道:“红拂,你素来喜欢红色、亮色,为何选了玄色,倒有些像是大王喜欢的颜色。”

    张出尘闻言,脸上腾有些发热,故作平澹的说道:“色彩太艳、太亮,不利于藏身,若是有任务时围一条亮色围巾,不是成了活靶子么?”

    “我看红拂不是为了任务准备,也不是害怕成靶子,而是有了意中人,打算来他个红拂夜奔。”慕容弦月抬起头,调笑道。

    红拂夜奔因为当初裴淑英夜奔之时,杨集和裴淑英一唱一和,就这么出现了。

    张出尘都被她的好姐妹笑了无数回。

    此时又听慕容弦月这么说,张出尘羞恼道:“我是王府朱雀卫统领,哪能做出有损王府颜面之事?”

    慕容弦月爬在桉几上,侧首看着张出尘,笑道:“红拂所言极是,不过如果夜袭府内,就不会有损王府颜面了。”

    柳絮眨了眨眼,轻笑道:“王府之内也不行啊,不过如果奔入大王的怀抱里,就没有人说了。”

    “你们两个,越说越不像样了。”张出尘又羞又恼的说完,也不理会她们,径直忙着自己的事。

    慕容弦月抬头看了张出尘手中的围巾一眼,心道:你的心思瞒得过柳絮,还能瞒得了我?

    柳絮眉眼间浮起笑意,向慕容弦月问道:“慕容,你和大王怎样?有没有一点眉目?嗯哼?”

    这话一出,张出尘也将一双妙目看向慕容弦月。

    慕容弦月脸上的笑意敛去,扭过了脑袋:“大王大业为重,他压根就不是好色的人。”

    幽幽长叹一声,又将张出尘拿来说事:“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如果大王有意,早就拿下红拂了,哪还等到现在?难道让她解了衣裳,不着寸缕的主动投怀送抱?”

    这话说得,令张出尘脸颊通红如火,心头剧颤,气乎乎的说道:“慕容你说你的,想投怀送抱的也是你,干我何事?”

    慕容弦月也不多言,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张出尘。

    张出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挪开目光,盯着慕容弦月因为爬着而离开马扎的半个屁股,说道:“这等人等都要广纳妾室、以延子嗣,我瞧慕容倒是个好生养的身子。”

    “我觉得也是,谁让她这般翘呢。”柳絮走到慕容弦月身边,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

    “嗳嗳爱!说就说,你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慕容弦月站了起来,上去抓住了柳絮一只胸,笑闹道:“再翘也没有你这上面的翘,他日生了孩子,你郎君和孩子一人一只、‘乃’水绝对管够。”

    慕容弦月一番“老辣”的话说出,柳絮也招架不住,她拔开胸前“咸猪手”,将她撂倒在地,恼羞成怒的说道:“动手动脚,我饶不了你。”

    慕容弦月不甘示弱,伸腿一扫、一只手又抓住了柳絮的衣带,往下一拉,两人全倒在地,顿时在地毯上扭成一团。

    看着两个好姐妹玩闹,张出尘也不由笑出声来,如果真是上面翘“乃”水就足,那她应该也很足吧?

    而且,她心上人似乎很喜欢喝“乃”,很多个早上都要喝上一大杯牛奶、或羊奶。

    人的,他应该也喜欢吧?

    唉!

    太妃明明最先找她,可她大姨妈来了,若非如此,她和如眉姐的位置,应该颠倒过来了。想当初,她还为自己庆幸、同情如眉,可如今看看他们那美好甜蜜的日子——

    当初,完全就是一个属于她张出尘的悲伤故事。

    何来庆幸之说?

    该死的大姨妈

第430章:不亚于治国神器

    翌日一大早,练好武艺的杨集跑到长辈居住的北院,和亲妈、小妈坐在膳堂享用早餐,八大金刚吩咐下人准备了极为丰富的早餐,摆满一张大桌子。

    杨集昨晚夜得极晚,但精神极佳,至于他的三个老婆,却是罕见的睡起了懒觉。

    独孤敏昨晚让萧颖今天陪同裴淑英回趟裴府,当作回门礼,可是看到三个儿媳都没有来,便知黄了。不过她倒是没有介意什么,毕竟她们一路东来,异常辛苦,昨晚又被杨华丽拖到了寅时,今早起不来很正常。

    独孤敏手上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粳米粥,看着埋头拱食的儿子,问道:“金刚奴,乐平整个晚上欲言又止,我看她准是有事儿,可问她,她又不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集抬起头来,含湖不清的答道:“谈生意!”

    “谈生意?”独孤敏闻言愕然,看了看同样惊讶的苏芸娘,又问道:“乐平向来瞧不起商贾之道,昨晚竟然和你谈生意了?真是怪了。”

    杨集说道:“有钱有势的人才有资格端着清高、高贵架子,如果穷疯了,照样向钱看齐,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这倒也是!”独孤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她放下手中碗,好奇的问道:“寻你做什么生意?”

    “集资放贷!”杨集说着,就把杨丽华放贷的事给给俩个妈说了。

    亲人之间,信任永远是重中之重,除却一些极为重要,关乎朝廷要事外,像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只要亲人们问,杨集都不会隐瞒。

    苏芸娘惊讶道:“乐平公主看着那般清高,而且也不是差钱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她有她的难处,但这不是她无法无天的理由,我已经告诉她了,让她停了。”杨集答道。

    “她能听你的?”独孤敏愈发惊讶起来,杨丽华素来眼高于顶,连她这个长辈都瞧不起,竟然会听杨集的?

    莫非真是穷疯了?

    杨集呵呵一笑,说道:“我们都姓杨,她能不听吧?”

    独孤敏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说道:“我也姓杨,我现在杨独孤敏,可也不见她听我一回。”

    “阿娘比她小、比她漂亮,却成了长辈,她能听你才有鬼了。”捧了阿娘一句,杨集便将杨丽华遇到的困难,以及困难的源泉说了一遍。

    独孤敏、苏芸娘听了,煞是无语。

    斗米四五十钱?灾年更是到了夸张的斗米百钱?

    这样的米,便是先帝和皇帝都吃不到,她杨丽华真敢吃。

    她一家子这么吃,其实倒也无所谓,可是公主府名下那么多的人,竟然都吃这种天价米,难怪她吃不消、撑不住。

    更让人无语的是,她女婿李敏明明是一个大官,而且他们一直跟丈母娘生活,竟然也没有发现?

    独孤敏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叮嘱道:“金刚奴,乐平好歹也是你阿姐,她如今遭到恶奴欺骗,你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帮她清一清。”

    她再如何跟杨丽华不对路,可头上也顶了“杨”字,而且还是杨丽华的长辈,岂容这等恶仆欺主?

    “自然!”杨集说道:“我打算用罢早膳,便去民部、司农寺借几个人,同时了解了解近年来的粮价。”

    独孤敏闻言,心头了然,笑着说道:“此法极妙,不过此事毕竟是乐平家事,本该宗正寺来管,我觉得你最好让宗正寺参与进来。如今的宗正寺少卿是安德王世子杨恭仁,此人为人方直、秉公断事,不谀权贵,圣人也很是器重,但是他还差一点点契机……否则早就是宗正卿了。”

    沉吟半晌,又笑着说道:“你不差功劳,不妨将这场富贵送给杨恭仁,助他去掉那个‘少’字。”

    “好!”杨集倒也乐见于此。

    以他了解,杨广个充满侵略性的性子,杨广为了在父亲打下的巅峰之上,将大隋王朝推向更高巅峰,做梦都想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因此他对一味守成的老臣异常不满。

    杨雄早在先帝时间便参与政事、显贵受宠,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朝中四贵”,以前也是支持杨坚改制的坚守主持者。可他现在毕竟是六十五岁的老人、思想渐渐趋于保守,固然没有反对杨广“革新战略”,却也不像以前那么激进了,再加上他和关陇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令杨广不仅失望,还有些警惕。

    若不是杨雄已经年迈,以他这种左右逢源的油滑,杨广能用?敢用?

    杨广任命杨雄为议事堂相国之一,也是斟酌再三,举棋不定,最终还是因为议事堂里头有杨素、高颎、苏威,是以将杨雄拉了进去。

    杨广的担忧、顾虑,杨集了解。可是杨雄的担忧,杨集同样了解,杨雄是因为自己年迈,不敢像以前那么激进;他怕自己死后,“不争气”的子孙惨遭血腥报复;反过来说,若他有一个扛鼎之子,就敢陪杨广疯。

    杨雄的顾虑,杨集多少跟杨广提了一些,这便促使杨广有了培养杨恭仁的想法。

    杨恭仁清正廉洁、晓畅军事、谈吐宏阔,来日不可限量,若站稳了,杨雄还能怎么说?

    可升迁有升迁的规则,越到高处,规则越重、升迁越难,这便导致杨恭仁当了这么多年的宗正寺少卿,却始终差一场令人瞩目的功劳。

    而今,长公主杨丽华被恶奴欺成了个‘穷鬼’,若是帮她清理干净,必将受到皇族上下青睐、推崇。而杨集不差功劳,若是让给杨恭仁,助他升迁,杨恭仁和杨雄都得承他这份人情。

    此外,杨集仗义助姐、让功于晚辈的举动,将会让他在皇族之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名望,以及诸多无形的好处。

    这,也是独孤敏提出让杨恭仁参与的用意所在。

    接着,杨集又是说了“基金会”之事,然后说道:“这个基金会一旦成立了,我会建议她们重点帮扶并州百姓。”

    独孤敏沉吟半晌,便说了三个字:“随你吧!”

    她自是体会到儿子的一番苦心,这是想以皇族女子做“善事”的方式,挽回朝廷一些形象;先前杨谅造反之时,朝廷军对并州造成的创伤实在太深了;如果是和异族作战也就罢了,偏偏是皇族中的兄弟之争,所以并州百姓对朝廷的印象非常差,哪怕杨广免了并州百姓三年赋税,那些死了亲人的并州百姓都不领他的情。

    皇族女性为主的“慈善基金会”,日后要是绕过朝廷,以“民间团体”的名义、重点帮扶并州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或许起到一定的效果。

    望着儿子一眼,独孤敏忽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虽说这是皇族女人之事,可终究是收买人心之举,咱们可以出这个钱,多少都无所谓,可千万不能当这个头。”

    “这也是让我乐平姐牵头的原因。”杨集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一名女金刚快步进入堂中,向独孤敏行礼道:“太妃,长秋监来传口谕,让大王入宫面圣。”

    独孤敏、苏芸娘:“……”

    杨集昨天傍晚入京,第一时间入宫面圣,一呆就到了天黑,入门不久,又被叫了去;回家不久,又被杨丽华纠缠了大半夜,刚刚起来不久,又要入宫面圣。

    这不是折腾人么?

    杨集起身,用毛巾擦了下嘴,冲怔在原地的独孤敏、苏芸娘拱了拱手:“阿娘、苏姨,圣人口谕不好怠慢,我去看看。”

    说着,便大步离开。

    一路来到玄武殿,就看到杨安在殿前广场走动,几名禁卫离得远远,于是便上前行礼道:“安叔!”

    “大王!”杨安笑着还礼。

    杨集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笑着说道:“安叔,圣人让我参与朝会还是怎么的?如果是朝会,那我得换身衣服。”

    “不是朝会,就像平常那般。”杨安看了看杨集身上的衣服,又说道:“不用换了。”

    “这点小事,用得着您亲自跑么?”

    “我这不是馋了你的美酒么?”杨安笑着说道,他是杨家家将,早年也是一名悍将,随杨坚作战之时,被齐军伤了下身,后来便入宫当了宦官,不过他受伤之前,已经有了三子两女,倒也不至绝后。

    他前年已经当祖太了,一家四世同堂,自然没有什么好忧愁的,平时就喜欢喝点小酒。

    而在事业上,他是主管内侍的长秋监,巴结他的人多不胜数,便是太子杨昭、齐王杨暕也不例外,所以他对于金银珠宝已经没有期盼了。

    反倒是杨集十多年不变的送酒行为,令他高兴、轻松,收了也没什么压力、喝了更舒坦。

    杨集也从未对他要求什么、更不指望什么回报,平平常常的,就像是给长辈送点“好吃的零食”。

    杨集听了他的话,忍俊不禁的说道:“安叔,我还真带了些好酒回来,等会让人给府上送去一些。”

    “那感情好,我现在就盼大王的美酒。”杨安眉开眼笑的说道。

    寒暄完毕,杨安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禁卫捧着一个小木盒上前,杨安从他手上接了过来,递给了杨集,说道:“大王,这是圣人给你入宫金牌,你有了这面金牌,什么时候入宫都可以,同时,也拥有畅通无阻的权力,你可收好了。”

    “喏!”杨集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猜到杨广的心思了:杨广给自己这面拥有特权的牌子,分明就是急着使用他的才智,希望他有什么好点子,就立马入宫商谈,昼夜皆可。同样,也是一种天大的信任。

    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一面青铜打造的牌子,他取出牌子,将盒子递给待命的郝瑗,又从张出尘手中接过天下剑承影,随着杨安等人入宫面圣。

    。。。。。

    到了大兴宫中华殿,朝会早已开始,杨集没去掺合,便在杨安的安排下,到一旁的千秋殿等候。见杨广一时半刻来不了,索性缩在一个角落里打盹。

    这一举动,直令殿内待命的内侍面面相觑。

    以往官员到此候命,莫不是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正襟危坐,便是杨素、苏威等相国,也不例外。而这一位倒好,一进来便找地方睡觉。

    这也未免太随意了吧?

    有些不认识杨集想要上前提醒,旁边的人连忙拉住,提醒说这是卫王。

    一听是卫王,想要提醒的人不仅熄了火,甚至觉得这种特立独行的模样,方才符合卫王的“人设”,若他规规矩矩的,那还是卫王吗?

    当散朝钟声响起不久,圣人便大步进入殿内,上前就是一脚,将杨集踹醒了。

    内侍们见状,更加坚信卫王和圣人关系极好,暗自将杨集纳入不能得罪的行列。

    “圣人!”杨集爬将起来,向杨广行了一礼,解释道:“昨晚睡得太晚,有点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杨广挥手让内侍们退下,坐在主位之上,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有两大议题,一是军改,二是安排迁都后的留守人选。”

    “留守人选是世明吧?”

    “对!此外,他在早朝之前,单独向我推荐宇文述为剿匪主将,我也同意了。”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集一眼,欣慰的说道:“据世明说,这是你推荐的人选,你能摒弃前嫌,主动推荐宇文述,我很欣慰。”

    杨集道貌岸然的说道:“我认为我和宇文述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希望大隋好;这是共同点,也是不会触碰的底线。我之所以推荐他,是觉得他胜任此职。至于摒弃前嫌说不上,而且我也不指望宇文述对我感激在心。”

    “嘿,说得这么透,一点不可爱!”杨广笑了起来,宇文智及都被杨集废了,宇文述能感激杨集这点小恩惠?根本不可能。

    他也无非是说场面话而已,而杨集这个回答很意外,但却真实、坦率。

    若是油滑的说什么此后一定其乐融融,那还是他所熟悉的杨集吗?

    显然不是!

    只是这个话题不宜深入,到此为止。

    “我让你来,主要还是关中贼寇之事。你昨晚说的兵部剿匪、跨境剿匪之法,在凉州效果明显,我十分认同。”杨广停顿了一下,介绍起了限令的由来:“军队不能跨境的限令,颁布于开皇十年,起因是高智慧、汪文进等反贼曾为地方官,他们串通一气,联兵造反,使叛乱很快就席卷了江南。朝廷意识到南方仍旧不太平、仍旧有人打算造反,故而有了个限令。”

    “现在距离高智慧、汪文进等人作乱,已过十五载;朝廷对于各地的掌控,远胜往昔,百姓的归属之心也远胜当初,所以这道限令显得有些不符时宜、不利于各地军队彻底剿灭匪类。所以我让兵部向各个总管府下达清剿贼寇的命令,由各个大总管府统一安排。”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一股无形的气势犹如实质般的迸发出来,重重的说道:“这样既能达到剿匪的目的,同时也是检验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若是有人不知死活、起兵造反,那正好给我练兵、绝后患的机会。金刚奴,你认为如何?”

    “威武霸气,无言以对。”杨集说道:“这世道,还有很多很多用心不纯的人,一味怀柔,是感化不了他们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是如此!”杨广笑了笑:“相对于其他地方,关中十分复杂,我不会催世明和宇文述。我近日读史,发现多少君王用兵操切、急于求成,以致功败垂成、徒留污名,比如说商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当以为鉴。”

    杨集心中又有一种怪异之感,这种感觉当初出现过一次,就是听说杨广追赠陈叔宝为大将军、谥号“炀”的时候。

    杨广又说道:“另外,我又有点担心关中闹大,若是‘匪患’席卷整个雍州,麻烦就大了,所以我同样给凉州军入境的权力,你下去后,立刻让凉州军(小州)、会州军、兰州军、桃州军做好准备,只要事态扩大,立刻入境。”

    “遵命!”杨集拱了拱手,又说道:“我在凉州剿匪之时,发现贼寇越多的地方、官场问题越大。这些地方官巧立名目、私设苛捐杂税,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当土匪。若是朝廷只剿匪,而不整肃当地的官场,很快又有新的百姓聚啸山林。”

    杨广叹了一口气:“苛政勐于虎也。”

    杨集拱手道:“圣上圣明。”

    一位帝王能说出“苛政勐于虎也”,就已经具备了明君之相,虽然仅仅只是引用了圣人之言,但帝王有这份自觉性,起码不会在“何不食肉糜”以及醉生梦死中走向灭亡。

    见到杨集敬佩的神情,杨广面上却无自得之色,而是叹息道:“我何尝不知民生艰难?我之前已经下令免去并州百姓三年赋税,可你知道吗?这些百姓竟然纷纷缴纳赋税,比任何时候都自觉,而且不是官员催促。”

    注视着杨集,杨广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反应吗?毛骨悚然!这说明什么?说明并州百姓不信朝廷、害怕朝廷,时时刻刻处于恐惧之中。若是暴发出来,如何得了?”

    “这是那场大战的后果!”杨集沉默半晌,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并州百姓对朝廷的排斥到了步田地,要是有人登高一呼,将他们串联起来,情况大是不妙啊。”

    “这就是我最为头疼的地方。”杨广说道:“知其弊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除弊兴利,这还要我们上下一心,因弊施策才是。对了,既然你明白这点,不知是否有办法解决?”

    杨广心底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已经聊到这里,也就随口问一问。

    “好办法自然没有,不过蠢办法却有一个!”

    “哦?”杨广起初还显得遗憾,但听到最后,脸上立马露出期盼之色:“蠢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杨集说道:“这种内部战争,朝廷也不想,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益钱毕竟处于叛乱一方,朝廷去平叛也是很正常之事。百姓之所以排斥朝廷,是因为还没有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眼下是关键的时刻,朝廷必须立信,树立良好的口碑,不能进一步刺激并州百姓了。只要过了个道坎,就会慢慢好转。”

    “百姓上缴赋税的举动,是害怕、排斥,同时也是一种试探。我认为朝廷既然下了免税三年政令,就不能失信于人,哪怕再麻烦也要如数奉还,否则只会令裂痕进一步扩大。”

    杨广当即沉吟了起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过了半晌,才向杨集说道:“你这想法确实不错,退还税赋也没什么,只是此举只能维护当前不温不火的局面,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他们有可能再交,这般来来回回,何时是个头?”

    “朝廷立信、廉政,再由皇族女人立德!”杨集也没有卖弄关子,将“皇家女人基金会”的设想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本来,我打算让乐平姐负责运营这个基金会,等赢利后,再去赈济百姓。但听了阿兄所言,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这么不乐观。若是可以的话,我建议让嫂嫂或乐平姐、太子妃先去赈济一番、安抚一番。”

    杨广沉默半晌,皱眉道:“你觉得有效果吗?”

    “皇家在百姓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若是由男的出面,虽然也好,可终究多了几分阳刚、功利色彩,以及浓重的朝廷背景;而女人温柔似水,更容易让人接受。如果她们去并州赈济百姓,虽不能立即感化有丧亲之痛的百姓,可起码令家庭完好的百姓心生好感、心怀感激,在他们的宣扬之下,远比朝廷单方面努力好。”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就算在并州没有丝毫成效,可是当皇族女性出资、出面赈济灾民的消息传了开去,天下百姓必将传颂。”

    听到这里,杨广已经心动了,他想了想道:“等迁都了,让皇后去并州试一试,至于那个基金会,既然阿姐愿意打理,那就让她来做好了。”

    “此外,舆论也要跟上,最好是办一份报纸。”杨集又说道。

    “什么叫报纸?”杨广一脸错愕的看着杨集,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杨集喝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对着杨广讲解了起来:“报纸和贴在墙壁上的邸报一样,不过更加民众化,定期发行、发售,上面可印制国家政令,然后让一些人加以解说,说这政令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同时也可刊登一些趣闻、有用的生活小知识、文章等等。”

    “以上是内容,而它的主要作用是引导民间舆论,将风气舆论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虽然读书识字的人比较少,但每个乡终究能找出来一两个认识字的,而这些人往往是地方上的小吏,每当报纸到达,就让他们把报纸上的内容读给百姓们听,如此口口相传,很快就会传开。”

    “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将它搞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加上纸张产能不足,现在时机成熟了,可是适当展开,大兴城、洛阳城可以作为试点,之后慢慢向全国各地普及。”

    “金刚奴大才,为兄敬佩!”杨广聪明过人,经杨集这么一解释,他就猜出报纸的妙用了,颇为激动的说道:“报纸若是用得好,不亚于治国神器。”

    “确实如此。”杨集笑了笑:“很多地方官本着‘山高皇帝远’的观点,将朝廷利民政令隐瞒不说,比如减免赋税政策,明明朝廷减免了,可地方官还在收,最终纳为己有。若是报纸广泛铺开,那类地方官纵然想瞒,也有了极大的顾虑,担心百姓通过报纸知晓、并举报。”

    “这个报纸得搞,必须搞。”杨广激动的站了起来,他踱了几个圈子,又停下,说道:“就算有贪官污吏胆敢顶风作桉,可是通过报纸知道朝廷用意的百姓,也将矛头指向贪官污吏,而不是朝廷。若是百姓不满而举报,朝廷也能在第一时间内将贪官污吏逮捕。”

    “确实是!”

    “金刚奴!”杨广目光灼热的盯着杨集:“我又想把你调入中枢了。”

    “过几年吧!”杨集笑着说:“我现在还得替朝廷培养改革精英,至于其他的,可以在书信上交流。”

    “说得也对!”杨广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会这么多,如果你能一分为十、一分为百,那该多好。”

    杨集耸了耸肩头,双手摊开:“那就没办法了。”

    “得了!”杨广挥了挥手,说道:“你去一趟兵部,世明和越公他们都在。忙完,再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奏疏。”

    杨集:“……”

    我一不是太子、二不是相国,奏疏与我何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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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主沉浮介绍:
魂穿大隋的杨集一出生就是遂安郡王,仅用半年时间,就把火烧突厥圣山的父亲杨爽熬成卫昭王,摇身一变,自己当上了卫王。
然而当他混到成年以后,才发现注定要凉的高颎要当他岳丈。
杨集最初只想甩掉高颎,但事情远远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另有完本《大隋第三世》,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大隋主沉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主沉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主沉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