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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决裂

    冼清让轻叹一声,道:“娘这么做,自有她的苦衷。娘自举事失利、漂泊江湖以来,隐隐间总有一个感觉,似乎亡夫林三尚在人间。”景兰舟等闻言一惊,骆应渟道:“莫非令慈也察觉到林三没死?”冼清让点头道:“娘和林三当年夫妻之情甚笃,对方病逝之时,她确是悲痛欲绝。后来娘跟爹互生绻慕,心中更觉有负林三,虽与爹爹两情相悦,却仍是强行遏抑,独守足有数年。”

    骆应渟叹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朱文公误人子弟不浅。男子续弦既是理所应当,何以孀妇守节为佳话?令椿萱既有投木报琼之意,又何必自苦如此。”冼清让缓缓道:“人非木石,焉能无情?后来爹妈终于在了一起,不久娘又有了我。她怕怀胎之事被人发觉,和爹一起远走到了广东,偷偷将我生下。”

    骆应渟皱眉道:“就算令堂隐忍不发,始终未将真相告诉宫主,难道令尊这些年也没说?我熟知文大哥的为人,他怎会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冼清让眼圈微红,低声道:“我出生方才两月,爹和娘不知怎地为一件事吵得翻天覆地,爹爹便抛下我娘走了。”骆应渟摇头道:“大谬之至!他二人喜得爱女,为甚么事拌嘴吵架,文大哥连妻儿都不要了?”冼清让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先去瞧瞧令爱是否平安。”

    骆应渟一拍脑门道:“骆某昏头昏脑,还是宫主想得周全,咱们这就走罢。”几人给了掌柜十两银子压惊,离了醉仙楼来到藩署门前,那门吏认得骆玉书,道:“骆将军,令妹一切安好,并无闲杂人等前来相扰,将军尽管放心。”领众人来到偏院一间厢房,见顾骆二女正在房中歇息。顾青芷一见四人,笑着迎上前道:“景师兄,你们把冼宫主救出来啦!”向冼清让道:“冼宫主,若非你派人通风报信,言姐姐和我一定已中了沈泉的算计,多谢你啦!”

    原来冼清让早先并未现身示警,只在客房中留下字条,让二女即刻到布政司府衙暂避。二女见字虽疑信参半,但骆嘉言在开封养伤这些时日,年富常遣人送上药物补品,两边早已熟络,料想不至中计,二人当机立断,立时避入藩衙;冼清让见二女已然无险,便守在房中等候沈泉。众人素知无为宫眼线众多,见冼清让囚身于敌手仍可遣人报讯,心中亦无起疑。骆应渟叹道:“此番全仗宫主妙算神机,实是我骆家的大恩人。”冼清让笑道:“得替骆夏官略效绵薄,机会也不常有。”

    几人入房掩上门窗,景兰舟微一迟疑,道:“冼姑娘,适才外头人多眼杂,有件事我没敢同你说。师兄和我数日前在梅山中了沈泉师徒的圈套,文师哥他眼下……眼下生死未卜。”冼清让脸色苍白,道:“爹爹他怎么了?”景兰舟道:“沈泉在山谷中埋下千斤炸药,文师哥为了救我未能及时逃离,怕已……怕已凶多吉少。”

    冼清让“噫”了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几乎便要晕倒,顾青芷忙扶她坐在床沿。骆应渟道:“宫主勿要悲伤,山谷中不见文大哥的尸身,令尊未必已遭毒手。”冼清让紧咬樱唇,以至微微渗血,良久方道:“不错,爹没这么容易便死。”

    众人默然半晌,景兰舟道:“冼姑娘,师哥他……他当年到底为何事同唐宫主争执不下?”冼清让道:“这事说来话长。兰舟,你可记得我早前跟你提过有一位应文禅师么?”景兰舟惊道:“这事也和建文皇帝有关?”

    冼清让叹了口气,道:“你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么说来,无为宫的来龙去脉,你多半也已清楚。”景兰舟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偶然听说,唐宫主当年是在宁王朱权授意扶持之下招兵买马,创立了无为教。”

    骆应渟眉头紧锁,问道:“冼宫主,贵教可是一直在找这位应文大师么?”骆玉书心头一震,道:“二叔,你……你也知道应文禅师的事?”

    骆应渟沉吟良久,缓缓道:“不错,这位应文大和尚,便是前朝天子建文皇帝了。当年太宗起兵靖难、攻破南京,建文帝用太祖遗计遁出皇城剃度为僧,从此云游九洲四海,不复踏入南北二畿一步。你爷爷辞官归乡后有年秋冬之交,曾有一年轻僧人登门造访。当时我年纪尚小,偷瞧见你爷爷将那僧人引入内室,行三跪九叩之礼,心中犹自好奇爹爹为何对一游方和尚如此恭谨。直到我年纪渐长,又听到江湖上一些有关建文帝的传言,才恍悟当日那行脚僧正是朱允炆。”骆玉书心道:“原来爷爷也知晓此事。”

    冼清让道:“娘生下我不久,便经人引见结识了王爷,奉命着手创教,暗中替王爷在民间搜寻建文皇帝的下落。不料爹知道后勃然大怒,为这事和娘大吵了几回。”景兰舟心道:“当日在董彦杲庄上同师哥谈及此事,师兄言语之间极力称颂建文帝,痛斥燕王为乱臣贼子,想来他是拥奉建文旧朝的了。师哥不愿先帝为包藏祸心之人所利用,故而百般阻挠无为宫寻找朱允炆,甚至不惜杀害明觉方丈,难道他跟唐宫主竟是因此决裂?”

    冼清让接着道:“最后爹和娘吵得不可开交,爹说若是娘一意孤行,他必教无为宫永远不能成功。娘向来心性高傲,终不愿为私情舍却大事,爹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骆应渟默然片刻,叹道:“就算他二人于此各执一词,又是多大的事,值得抛妻弃女?文大哥好胡涂啊!”

    冼清让鼻子一酸,道:“娘对外人只说我是她在广州府救下的女婴,更认我做了义女,欲以宫主之位相传。其后我年岁渐长,娘强练心禅中的‘玉蟾剑法’和‘烟霞澹月步’,内伤愈见沉重,故而不敢轻易传我心禅功夫,只教十二妙使试练剑谱。到了十三岁上,爹爹便暗中前来教我武功。其实我刚开始跟着爹学武,我娘便知道了,只一直未加点破。”

第三百七十六章 生离

    骆应渟皱眉道:“令椿萱是为寻找建文帝一事反目,既然无为宫这十余年来一无所获,他二人又不是小孩子家,何必再因此赌气?文大哥前来教你武功,何不乘此机会与你娘和好?”冼清让叹道:“娘信中说她在爹离去后本已懊悔,想着若能一家团聚,这宫主之位不坐也罢,只一直不知爹爹的下落。谁知后来生出一事,致使娘亲直到病逝也没敢和我相认。”众人齐声问道:“甚么事?”

    冼清让默然片刻,缓缓道:“娘本是机敏之人,平日里每多觉察诸般蛛丝马迹,似乎林三就在左右,却始终未能证实。娘为这事心烦意乱,有时也猜疑不过是自己神思恍惚、杯弓蛇影罢了。不料在我周岁生日那天,筵席后行毕拈周之礼,娘忽觉心神不宁,正欲离席歇憩,忽一眼瞥见厅上有一斟酒端盘的厮仆,身形举止同林三竟有八九分相像,只是样貌不同。娘越瞧越是疑心,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三哥’,那厮仆身子一震,失手打碎了一副杯盏,被管事的呵斥下堂。娘当场手脚冰凉,才知林三果然没死。”

    骆应渟道:“令慈以为前夫早已亡故,这才和文大哥定情生女,并无相负林三,又何必因此自责?”冼清让叹道:“骆前辈,你和我爹爹相交莫逆,自然是这么说。娘说她与林三本无瑕隙,虽觉丈夫偷盗《潜龙心禅》大为不妥,但林三是为助她练成神功方才铤而走险,之后对方患病身亡,也是因盗书一事担惊受怕,这才身染恶疾。娘既知林三未死,想到自己与爹爹之事,心中十分难过,却也极为害怕。”景兰舟奇道:“唐宫主武功卓绝,又身为一教之主,却因何事惧怕?”

    冼清让轻叹一声,道:“娘在信里说她熟谙林三脾性,知他胆大泼天、行事无所顾忌,气量却不甚广,一贯睚眦必报。林三若果真未死,这些年来始终隐忍不曾现身,定是深忿妻子另结新欢,心中怨恨到了极处。林三当年偷得《潜龙心禅》,娘亲料想他自己定也练了心禅上的武功,此刻多半已是绝顶高手,定会来找爹娘报仇。娘自觉深负林三,对方如寻上门来,大不了一死以报,爹爹武功超群,林三未必能奈他何;唯恐林三以此迁怒于我,我却决非他的对手,娘也不能时刻看护着我,因此不敢与我相认,但望能瞒过林三。娘却不知林三早对我身世一清二楚。”说到此处,眼中又已泪光莹然。

    骆应渟默然片刻,道:“如此说来,令慈不敢说破此事,皆因惧怕林三转而报复宫主,但令尊为何也不开口?他并不知道林三还活着啊。”冼清让摇头道:“爹爹他何以一直不说,娘在信中并未提及,我亦无从知晓。但娘信上说她内伤日剧,久后势必不治,倘若在她死后林三果真前来寻仇,命我务必同师父父女相认,只有爹爹才能对付林三、保我无虞。”骆应渟叹道:“文大哥这些年如仍在顾世叔门下,此刻武功必定远胜林三,也无须为此忧心。”

    景兰舟道:“冼姑娘,我自梅长老处听说宁王欲立祝酋为宫主,要在贵教中元法会上扬威立名、慑服教众。‘岁寒三友’等人不服祝酋,也要争夺教主之位,届时恐难免有一场混战,姑娘须小心提防。那诛杀颜骥的老僧不是别人,正是祝酋的师父,倘若他也出手相助王府,却恐无人是其敌手。”冼清让微微一惊,道:“那老和尚是祝酋的师父?”景兰舟道:“这老僧法名叫念阿上人,乃是日本国的剑术高手,连耆山、西璧两任天师都曾伤折在他手下。”

    冼清让默然半晌,缓缓道:“不错,祝酋有这老僧撑腰,自是无人制得他住。”顿了一顿,又问:“这么说来,当日王爷在绳金塔下意外现身,之后松筠道长便不知所踪,莫非和王府有关?”景兰舟点头道:“宁王料到道长必不赞成另立之举,故而先下手为强,将道长幽禁于王府之中,欲先除去姑娘一位强援。”

    冼清让呆呆出神良久,继而道:“我本欲倚仗爹爹和道长相助复位,如今爹爹生死不明、道长自身难保,廖长老又被木川打伤,一时难以复原。中元法会之上,我拿甚么去跟祝酋和三友相争?”景兰舟沉吟道:“师兄当日曾作书雷副堂主,请他出手相助。梅长老说祝酋也欲购买霹雳堂的火器,用以在法会上震慑群雄,雷堂主到时若肯站在宫主这边,并非没有胜算。那老僧武功再高,总也敌不过火枪火炮。”

    冼清让轻声道:“兰舟,我与亲生爹娘相处多年而浑不自知,不曾得尽一日孝道,为女若此,有不如无。回想往日种种,父母舐犊之情并非无迹可寻,可惜我愚迷不悟,以致抱恨终天。我不想再争这些虚名啦,就算从此安安分分做一农家女子,也没甚么不好。”景兰舟闻言一怔,道:“冼姑娘,你能这般想,我自然很开心。你若真无意再涉履江湖纷争,咱们不争这宫主之位也罢。”

    骆应渟摇头道:“冼宫主,你此刻感怀霜露之悲,心下生出遁世的念头,原也不足为奇;只是江湖险恶,未必容你作此濯足之隐。宫主纵无争位之意,只须你在一日,祝酋、三友等辈岂能安枕高卧?更遑论林三心中深恨宫主及铸错山庄,就连我这景世侄也脱不了干系。”

    景兰舟咬牙道:“骆二叔,木川害我师兄,就算他不找我,小侄也要替师哥报仇。”骆应渟道:“你武功不如人家,如何报仇?贤侄,你是顾世叔的弟子,蒙你敬我年长,叫我一声二叔;冼宫主是文大哥之女,骆某便也厚着脸皮,僭以长辈自居。眼下林三已得《药鼎遗篇》,武功势必更进一步,他若寻上门来,你二人不免蹈危。这三页先天功总纲乃是玄门至宝,兰舟,你师门武学源自崆峒,本属道家一脉,宫主得令尊传授武功多年,亦颇具玄功根底;你二人如能善加修习,于己必有补益。只是宫主往日所学太过驳杂,还须小心试练。总要先从敌人手里活下来,才有机会报仇雪恨,是不是?”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夜会

    冼清让心中一动,暗道:“骆夏官所言甚是,爹教我的武功本就源于思过先生,难怪顾老前辈当日在山庄只随口点拨了我几句,我便觉与自身功夫桴鼓相应,果然获益良多。”

    骆应渟道:“玉书,当年宇清真人将这心法总纲托付给你爷爷,你身为骆家子弟,原也可研琢一番;只是本家武学根基有别于道门内功,你眼下修为未够,勿要贪多嚼不烂,反于自身不利。”骆玉书道:“侄儿本家功夫尚未精熟,怎敢贪图别派武功。”骆应渟摇头道:“武学之道自用则小,总可兼收并蓄、取长补短,也不必太过看重派别之分。待你日后功力再深厚些,便可从中求益了。”骆玉书应道:“侄儿记住了。”

    景兰舟心道:“骆二叔说得有理,若要为文师哥报仇,须得刺股悬梁、苦练武功方能成事。”当即谢过骆应渟,将三页先天功总纲仔细抄录一份收好,问冼清让道:“冼姑娘,眼下你有何打算?”

    冼清让稍一思量,道:“松筠道长原是方外之人,却因本教争端陷身王府,我就算不做宫主,也要救道长出来。我要去南昌面见王爷,求他放人。”景兰舟惊道:“眼下三友俱在江西,姑娘怎可自投险境?”冼清让笑道:“我不同三个老鬼争做教主,他们也一定要杀我么?”

    景兰舟叹道:“宫主同陈李二人积怨太深,二老行事狠辣,未必肯放过姑娘;梅长老他……他的心思也难以捉摸,冒然前往实在太过危险。”他虽知梅潜心怀叵测,然后者原非一心要反冼清让,皆因探知宁王意欲另立新主、肃清旧部,这才联合二友抢先发难;当日若非对方相告长葛县命案真相,自己在邓州势难揭穿木川奸谋,对之始终心存感激,一时便也未向众人透露梅潜身世。

    冼清让轻轻叹了口气,道:“眼下瑶部妙使尚在三友手中,我也不能不管,南昌是非去不可的。”说完望了景兰舟一眼,眼中似有万语千言。后者心头一热,道:“冼姑娘,我同你一道去。”骆应渟点头道:“也好,贤契便陪冼宫主走一遭,彼此有个照应。玉书,你也一起上路,顺道将青芷送回江夏。”

    骆玉书迟疑道:“二叔,侄儿离辽东已近半年,惟恐疏失了防务,上官怪罪下来,早晚要回去复命。”骆应渟道:“北境边防固然紧要,我观瓦剌一两年内尚不至大动干戈。木川师徒武功高强,我始终放心不下,兰舟他们得你相助,那便稳妥得多。辽东曹义总兵与你爹爹乃是换帖兄弟,我教大哥写个书子给曹大人,照会一声即可,这一节你无须忧心。”骆玉书听叔父这般说,又想总须护送顾青芷还家,加之树海先前犹在宁王府中,此行说不定还能寻着些线索,便也没有二话。

    骆嘉言叹了口气,道:“躺在床上两个多月,闷也闷出病来了。看着你们几个策马江湖、琴心剑胆,我可当真眼热得很。”骆应渟道:“嘿!真是小孩子话。你哥和景师兄他们刀头上打滚,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回,你只当是游山玩水。”骆嘉言笑道:“爹,女儿不也才鬼门关里闯了一遭么?”骆应渟叹道:“你知道就好。你伤才好不久,眼下不能乱跑,须再安心休养一阵。”

    骆玉书道:“言妹,你好好在此养伤,过得中秋便是顾爷爷八十寿诞,自可在徽州相见。”骆嘉言笑道:“好罢,待我身子养好,再跟你们去开开眼界,到时可不准扔下我啦。”骆玉书道:“一言为定。”

    骆应渟道:“冼宫主,你预备何时起程?”冼清让道:“今日天色已晚,我等明天再走。也不知沈泉师徒二人还会不会捣鬼,不妨便让令爱在藩署养病,骆夏官也安心些。”骆玉书道:“冼宫主说得在理,侄儿替二叔安排。”骆应渟微笑道:“宫主有心了。”当下由骆玉书请示年富,在后院安排一间厢房。年富同骆应渟亦是旧识,自是欣然应允。

    ***

    是夜月明星稀,开封城中更阑人静,偶闻儿啼犬吠。城东一片荒园中忽传窸窣脚步之声,人影在柔和的月色下拖得纤细瘦长。荒园内早已候有一人,回身笑道:“宫主如期而至,果是信人。”来人嫣然一笑,道:“有劳大官人久候。”两边正是冼清让同沈泉。

    沈泉目光闪动,道:“沈某对宫主推心置腹,只身前来赴会,宫主没带旁人来捉我罢?”冼清让笑道:“大官人疑心好重。我若要害大官人,白天便已拆穿你们的把戏,何必要相助救回尊师?”沈泉笑道:“多承宫主厚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某虽非君子,亦须小心行事。”暗道:“我害死了她父亲,对方怎看来仍是神色如常?难道景兰舟怕她伤心过度,未将梅山之事相告?这可天助我也。”毕竟放心不下,又出言试探道:“我师徒数日前曾在梅山同景少侠交过一回手,也没分出胜负。景少侠只当宫主在我师父手里,这才和骆夏官设计制住恩师,硬逼沈某拿人来换,任凭我如何分辩总不肯信。幸逢宫主从天而降,又这般顾念江湖义气,愿代为遮饰将我师父换出,这份恩义是没话说的了。”言罢两眼直勾勾盯着冼清让,细辨对方脸上是否流露出悲愤之色。

    冼清让淡淡地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贤师徒好大的本事,竟能说动管长老与你们联手,连苏楼主这等高手都命丧谷中。小女子为谋《药鼎遗篇》费尽心机,却轻而易举便被你们给夺了去。”沈泉见她面无表情,心中暗自窃喜:“她仍是叫对方‘苏楼主’,景兰舟果然不曾披露她的身世,却帮了我的大忙。”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遗篇早晚都是姑娘之物,宫主又何必介怀?”

第三百七十八章 暗斗

    冼清让笑道:“那也须大官人鼎力相助才行。日间大官人领我将尊师换回,你师父可曾起疑?”沈泉道:“不错,恩师起先确是大为诧异,纳罕沈某是如何寻到宫主;况且宫主武功远胜在下,我又怎能逼迫宫主前来交换人质?”冼清让微笑道:“大官人过谦了。你的太阴指厉害非常,小女子决计不敢领教。”

    沈泉道:“沈某照着宫主的意思,只说我去抓骆二小姐为质,人却已被姑娘救走;沈某急中生智,假称要与宫主连手谋夺师父的遗篇,言语哄得宫主心动,这才出其不意将你制住。”冼清让笑道:“我编的这套说辞,不会当真招致尊师对大官人有所疑忌罢?”

    沈泉道:“不出宫主所料,师父他闻言嘿嘿一笑,道:‘泉儿,你跟为师说老实话,我一直不让你学遗篇上的功夫,你心中可有怨言?’我道:‘知徒莫若师,徒儿是有些不解。’师父点了点头,道:‘你若真和那小妮子联手来夺遗篇,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哪。’我道:‘徒儿的心思,您老人家是最明白不过的。我确想快些练成遗篇上的神功击败姓景那小子,既可帮您老报仇,也替自己出口恶气。只是遗篇里的武功皆出自《潜龙心禅》,以师娘当年的修为尚且不得其法,以致练功走火、寿年不永,师父不准徒儿即刻研习,定有您的道理。’师父听了大为高兴,道:‘泉儿,你能这么想,实不枉为师平日对你的教导。师父只你这一个徒儿,难道还会藏私?你目下火候未足,强练心禅有害无益,待为师先将其中筋络关节理顺,自会尽心传你。’我又让师父看肩膀上的掌印,说是日间拼着与宫主两败俱伤方才偷袭得手,师父这才不复疑心。”

    冼清让心道:“此二贼皆是狡险无义之辈,虽则份属师徒,犹自互相算计提防;也只有这般因势利导,方能不教木川起疑。”笑道:“沈大官人慧心妙舌,小女子佩服万分。不知大官人有何妙计,可从尊师之手虎口拔须?”

    沈泉微一沉吟,道:“眼下头一件要紧事,便须先寻着《药鼎遗篇》下落。白天骆夏官在我师父身上没能搜出秘笈,他定是将遗篇藏在了别处。”冼清让道:“大官人同尊师每日共处,难道一点端倪也无?”沈泉摇头道:“师父平时多是独来独往,有事方来寻我商议,沈某实不知他将秘笈收置在何处。”

    冼清让迟疑片刻,道:“不知林大夫眼下是否无恙?”沈泉道:“师父没把他大哥怎么样,只将其暂时看押在一处隐秘之所。”冼清让目光闪动,道:“林岳泰掌管《药鼎遗篇》多年,难道没看过秘笈?不妨从他身上下手。”沈泉叹道:“沈某也非没有想过,但他和我师父毕竟是亲生兄弟,倘被恩师得知我对遗篇怀有非分之想,那便糟糕之极,沈某不敢冒险。”冼清让笑道:“我与林岳泰非亲非故,就算使些手段稍加逼供,想来也不为过。”沈泉道:“这个自然。只是林岳泰关押之处仅我师徒二人知晓,林大夫若被宫主救走,师父定知是我从中捣鬼。”

    冼清让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便一条道也走不通,大官人日间如何答应我来?”沈泉道:“宫主有大恩于沈某,在下焉敢相欺?既是谋策大事,总不好操之过急。”冼清让道:“大官人有所不知,我明日便要赶路,半刻也拖延不得。你不肯带我去见林岳泰,咱们就直截了当找你师父要书。你我以二对一,总不用再怕他罢?”沈泉闻言一怔,道:“话虽这么说,沈某怎好向恩师出手?似此暴虎冯河,亦非宫主平日所为,咱们还是另谋他计。”他为人薄情寡义,背师负恩之事也非做不出来,但一来确是惧怕木川手段,二来也信不过冼清让,实不敢与之联手对付师父。

    冼清让笑道:“大官人倒有良心。那位西域来的德玉大和尚,他也不知林岳泰拘押之所么?若是这人放走了林大夫,尊师自怪不到大官人头上。”沈泉目光闪动,道:“宫主这话甚么意思?”冼清让道:“大官人聪明绝顶,怎会不明我话中之意?我听说这位大和尚近来每自擅作主张,多不尊大官人号令,此等属下要他何用?”沈泉道:“德玉大师佛驾西来,乃我座上之宾,非是沈某下属。”

    冼清让笑道:“既为座上高宾,怎反处处同主人为难?这等恃强凌主之客,不要也罢。尊师遗篇既已到手,强留林岳泰又有何用?不若你将这老儿交与本座,更可借此除去一块心病。”沈泉闻言沉吟不语。德玉和尚为人正直,数次与他临事意见相左,更在梅山出手救了景兰舟性命,沈泉早已对其大为不满,只因对方是赞善王座下弟子,一时不好破面;此刻听冼清让欲用借刀杀人之计将之除去,不觉颇为心动。

    冼清让叹道:“按说这位德玉大师救过兰舟,我不当设计害他,只眼下更无旁人做替死鬼。本座为助大官人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你连这点小事也不答应我?”沈泉嘿嘿一笑,道:“林岳泰替师父保管秘笈,自己并没练过上面的武功,未必知道遗篇里写了些甚么。宫主一心要救林大夫脱困,莫非别有所图?”

    冼清让笑道:“大官人心细如发,甚么都瞒不过你。”面色稍转凝重,叹道:“我干娘是怎么死的,大官人不是不知。”沈泉一拍大腿道:“不错!唐宫主强练玉蟾剑法不成,因此落下病根。林岳泰这老儿武功虽不拔尖,医术却可称天下第一,又是梅山医隐的亲传弟子,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治好因练玉蟾剑法郁积的内伤,非数林老儿不可。”

    冼清让道:“阁下果然料事如神,我正要林大夫想法对症下药,填补玉蟾剑谱中的缺陷,若能祛此弊病,本座复教便大大有望。至于《药鼎遗篇》一事,咱们犹可从长计议,大官人勿要忘记欠我这个人情才好。”

第三百七十九章 话旧

    沈泉心道:“冼宫主早晚要因杀父之仇同我翻脸,我何必助她成事?”转念又想:“林岳泰此刻已是无用之人,这老儿每回一见我便破口大骂,他又是师父的亲兄,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与其留着碍手碍脚,倒不如借此机会对付德玉和尚。冼宫主同岁寒三友相争教主之位,景兰舟自不会袖手旁观,待你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我便可坐收渔利。”迟疑片刻,道:“好!宫主如此重义,我有甚么不肯?沈某便将林老儿交给宫主,只推到德玉和尚身上,师父必不饶他。宫主请跟我来!”

    二人向北疾行,不多时来到位于开封东北隅的祐国寺。冼清让奇道:“莫非大官人将林岳泰关在祐国寺中?”沈泉笑道:“这等佛刹寺院,有钱布施就是老爷,甚么事做不得!林大夫眼下就在祐国寺塔塔顶。”径领冼清让入了塔内。

    那祐国寺塔亦是开封一处胜景,塔高达十余丈,塔身共十三层,通体饰以赭色琉璃瓦,远望便如铜浇铁铸一般,开封百姓称为“铁塔”。二人上到第十一层,隐隐听见塔顶传来人声,沈泉心中一惊,暗道:“难道师父命德玉在此看守?”两人蹑手蹑脚再上一层,听上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都过了快三十年啦,你也已经老了。”说话的正是林岳泰。

    只听塔上另一人道:“不错,小弟已是老了,大哥却还精神得很。”沈泉见木川竟在塔顶,不由大惊失色,暗道:“若被师父发觉冼宫主在此,白天之事便要穿帮。”正要转头逃下塔去,见冼清让殊无离去之意,心中倏然一动:“他兄弟二人或会谈及遗篇之事,且不忙走。”便也停步倾耳细听。

    但听塔顶半晌无人开口,又过得片刻,木川道:“这事过了这么多年,大哥还在怪我?”林岳泰一声长叹,道:“我怎么不怪你?如不是你鬼迷了心窍,恩师就不会气得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管师弟他若非失了师父管束,也不会一步步走上歧途。就连你自己……老三,你天分胜过我师兄弟二人,倘若无此事端,你早成恩师的得意门生,而今定已名扬天下。你……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木川默然良久,叹道:“大哥,你我脾气禀性不同,小弟不求你能明白。只须能助赛儿成事,便犯天条我也心甘。”林岳泰叹道:“老三,你好糊涂啊!似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值得你替她肝脑涂地?你为她闯下滔天大祸,人家到头来怎么对你?”

    只听塔上“嗤喇”一声,也不知木川随手打烂了甚么物事,怒道:“赛儿同我原本夫妻情坚,她都是受了那姓文的蛊惑!”沈泉听了暗暗心惊:“师父若说出苏楼主便是冼姑娘生父,冼宫主怕不要和我拼命!”手底暗运内力戒备,惟恐楼上两人提起冼清让身世。

    林岳泰叹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还有不两相情愿的吗?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不曾看清这女子本性,同意了你们的婚事。”木川缓缓道:“大哥,咱们父母早亡,我是你一手拉扯大的,所谓长兄如父,那是一点没错。但我与赛儿情深意重,任谁也不能把我俩分开。”

    林岳泰沉吟半晌,道:“老三,当年你偷盗师父的《潜龙心禅》,当真全是为了那妖妇吗?”木川道:“如不是为助赛儿,我何必甘负骂名,行此背义之事?”林岳泰叹道:“永乐十五年秋日,也就是你盗书前一年,你在外不知因何受了重伤逃回家中,我一再追问是何人伤你,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讲,你还记得么?”木川道:“我那回比武输阵,不慎为江湖仇家所伤,有甚么好说?”林岳泰缓缓道:“你当时是中了‘九阍截掌’,对么?”木川“噫”了一声,道:“大哥,你……你怎会识得这掌法?”语声微微颤抖,竟似十分害怕。

    林岳泰叹道:“我不但识得这路掌法,还认得会使这掌法之人。你虽不愿说是谁打伤了你,为兄也能猜到。”木川尖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声音似已胆破心寒。

    林岳泰道:“老三,你不记得我在宫里当过御医了么?”木川道:“那便怎样?”林岳泰道:“出手将你打伤那人,他也在宫里当差,我没有说错罢?”木川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林岳泰叹了口气,道:“老三,我原以为你死了二十多年,每思兄弟天人相隔,此身孑然飘零,心中常觉凄切。这回虽说你是为了遗篇而来,我二人总算手足重逢,老天爷待我不薄。直到此时此刻,你仍要瞒着我么?”木川道:“大哥,你的话我不明白。我……我瞒你甚么?”林岳泰道:“你又怎会不识那伤你之人?他是你的连襟兄弟啊。”木川闻言立时语塞,喉咙里咯咯作响,显是骇怕已极。

    林岳泰接着道:“老三,咱们爹娘去得早,我知道你是穷怕了,打小期求的就是个功名官位。做哥哥的没用,好容易在宫中谋得个御医之职,没带挈你甚么好处,却得罪了朝中权贵,以至流落江湖。后来你同唐家大妹成了亲,她却是白莲教的魁首,你也只好断绝了宦途之念。就算你那位连襟兄弟是朝廷命官,你见着他心里生厌,却又何必害他?”木川颤声道:“大哥,你……你都知道了?”

    冼清让闻言心中纳闷:“林岳泰说林三有位做官的连襟?我却从没听娘提过她有甚么姊妹,多半是山东起事时受了牵连,早已不在人世。既是林三自己被人打伤,林岳泰怎反说是其弟害他连襟?我听说林三当年武功不弱,这位官老爷可很了不得哪。”

    林岳泰叹道:“我本来并不知道,直到近日偶逢一事,才想明白其中端倪。当年你为‘九阍截掌’所伤,那是九华派的独门武功,出掌伤你之人功力十分深厚,九华派上下具此修为者寥寥无几,你不是被那人打伤,难道还是九华派的高尼干的?”冼清让听他突然提到九华派,想起自己当日从静慧师太手下强行救走了钱文钊,不由心头一震,隐约听见楼上木川牙齿格格打战,暗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木川这绝顶高手如此害怕?”

第三百八十章 罪魁

    冼清让听他突然提到九华派,想起自己当日从静慧师太手底强行救走了钱文钊,不由心头一震,隐约听见楼上木川牙齿格格打战,暗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木川这绝顶高手如此害怕?”

    林岳泰接着道:“我替你治好伤不久,便听说你那连襟兄弟故世的消息。其实我与此人并无私交,他到宫里当差之时,我早已离开京城,只听旧日同僚提过这人的名头,说他是位嵚崎磊落的好汉,谁料天缘凑巧,其人竟和唐家小妹共结连理。我当时一心随着恩师学医习武,同弟媳家几无往来,也未跟这姻亲打过交道,那日得知他英年早逝,心下感慨之余,不免有几分生疑。那人是九华派的好手,你又被九华派武功击伤,他却恰在此时遽然谢世,莫非其中有所关连?”

    冼清让在楼下听他二人说话,渐觉心跳加快,好似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缓缓朝自己胸口袭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木川默然半晌,道:“大哥既已想到此节,当时怎不开口问我?”林岳泰道:“老三,咱俩从小没了爹娘,大哥性子粗疏,没有照看好你。后来你长大娶妻,整日同一班江湖人士厮混,我也不曾多问。”木川道:“大哥随纪老前辈学医入了迷,哪还有心思管我的事。”

    林岳泰道:“当年我替你治伤时瞧出你中了‘九阍截掌’,九华派乃正派名门,自素真师太以下无不是慈和温蔼的佛门高尼,你既为彼所伤,多半是自取其咎,我知你定不肯说,故未追究到底。唉!大哥只恨一直对你太过放纵,以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木川缓缓道:“我做了甚么错事,大哥现下已知道了?”林岳泰反问道:“老三,你向来心思最细,那日你在梅山将我掳走,之后我俩兄弟相认,你没觉得不对劲么?”木川半晌不言,继而道:“不错,那天你我抱头痛哭了一场,但大哥起初见我没死,并未显得有多惊讶。你……你早知道我还活着?”

    林岳泰叹了口气,道:“也算不上太早。当年你装病假死,我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一月前偶然听人讲起一事,方知你尚在人间。”木川道:“是……是甚么事?”林岳泰道:“骆少侠他们将我自太湖请出,往河南去替骆二小姐疗伤,却在途中遇上一人,说起八年前一件旧事,我这才知道的。”木川疑道:“你们遇见了何人?”林岳泰道:“‘这人你也认得,正是‘蝰蚺神君’游天悟。”木川“啊”了一声,道:“他……他将那事同你们说了?”

    冼清让心中“咯噔”一下,顿觉手脚冰凉,暗道:“林大夫说的果然是游天悟。”又听林岳泰说道:“游天悟说他八年前受人所激,毒死了巴山掌门顾道人,那出言相激之人左脸上有道伤疤,我听了便知是你。那日你重伤而归,除了身中九阍截掌,还带了不少刀伤,其中有一刀正是砍在左颊,与游神君所言相合。幸好当年你受伤后始终在家休养,一直到你偷书逃去,再没和管师弟打过照面,否则当日游天悟言及此事时管师弟也同在场,以他的聪明才智,必能猜到那带疤之人是你无疑。”

    木川道:“江湖上脸带伤疤之人不在少数,单只凭此一据,大哥如何能够断定是我?”林岳泰叹道:“若只说左颊有伤,我自然不敢确信,可当时景少侠也在一旁,他一听游神君说到这人,立时震诧不已,一再追问此人下落。这其中的根由,老三,你还要我亲口说出来吗?”木川颤声道:“景兰舟他……他连这事也说了?”

    林岳泰道:“不错,天下皆闻顾老前辈当年因失手错杀一位江湖义士,故而引咎退隐、自号思过,却少有人知其详细;老夫若没记错,那也是永乐十五年秋之事。当时我见你那连襟身故,你又被九华派打伤,猜想那人之死多半和你有关,担心你这回惹下弥天大祸,非止犯了戕害命官的大罪,更与九华派结下深仇,唐家那边又将如何交代?这一来恐不免家破人亡。不久后顾大侠骤然隐退,江湖为之震动,我自也没有多想,只提心吊胆在家候了数月,非但官府不曾上门拿人,九华派亦未前来寻仇,就连唐家也不见半点异动,总算稍稍放心,还怪自己疑心太重,不该误会你害死自己的连襟兄弟。谁料那日景少侠说他师父正是听信一左颊带伤之人谗言,这才误杀好人,我方知冤死在顾大侠手底的竟是唐家小妹之夫,而那累得思过先生遁世隐居之人,正是我以为亡故多年的兄弟。老三,大哥情愿那人是死在你的手里,横竖我赔他一命也就是了;如今……如今却怎生是好?”

    冼清让在楼下只听得脑中天旋地转,暗道:“原来当日出卖同伴、害死卓谷的奸徒竟是林三,思过先生便是受其蒙蔽,错杀了好汉萧念,后者更是我的姨丈。当日我等一行在东庐山撞见游天悟,林大夫便知是他亲弟诓骗了顾老前辈,也猜到林三并没有死,却始终不露半分声色,他是怕这事一旦说破,他兄弟性命不保。但木川面容黄肿,同游天悟描述的样貌大不相同,脸上也没有刀疤,想是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故而易容改貌。”

    只听塔上良久无声,继而木川缓缓开口道:“大哥,我也知自己闯了大祸,但世上既无后悔药吃,眼前也无回头路可走了。”林岳泰道:“你自知得罪了顾大侠,江湖上已无容身之地,只好设计假死,却又事先偷走了师父的《潜龙心禅》。你大哥我白学了这许多年医,当日我亲自替你验尸,竟未觉出破绽,老三,你好本事啊!你是事先服下了白僵闭心散,对不对?”木川道:“不错,我曾听纪老前辈讲过这味药的药性,暗中偷配了一些。”

第三百八十一章 功名

    林岳泰叹息道:“老三,你和萧兄弟到底有甚么仇,竟要借刀杀人?”木川淡淡地道:“我与他并无仇怨,只是我不杀他,他便要来杀我。”林岳泰怒道:“人家好端端地,怎会要来杀你?”木川道:“大哥,咱兄弟俩贱命一条,过惯了穷日子,那都没有甚么,但我不能让赛儿随我一道受苦。我若得功成名就,非但可光耀林家门楣,赛儿她亦得封授诰命,无须栖身于白莲教中,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林岳泰道:“我知你自来有这心思。咱们林家虽穷,却也非属贱籍,以你的才具,何愁不能出人头地?你……你何必要做出这种事来?”木川苦笑道:“大哥,你的话我明白,可谁教我爱上了赛儿呢?她是白莲教的首领,我若不寻一条终南捷径,一步登天立下大功,那是行不通的。”

    林岳泰叹道:“当年你二人成婚之时,师父他老人家便不无忧心,曾言此女志冲凌霄,倘若生而为男,足可为一世之雄;可惜她投错了胎,为女而锋芒太露,恐非佳偶良配。罢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大哥也不能替你做主。我听说萧兄弟当年是锦衣卫中有头脸的人物,又是你的姻亲,按说当能好好提携你一把才是,你二人何至如此收场?”

    木川默然片刻,缓缓道:“当年我与萧念结为连襟,我敬佩萧大哥的慷慨豪迈,他也叹赏我的机智权变,我二人意气相投,认了拜把兄弟。”林岳泰“哦”了一声,并未言语。冼清让心道:“萧念同木川交情愈是深厚,就愈显得后者背信弃义,林大夫心里想必难受到了极处。”

    木川又道:“萧大哥在锦衣卫颇受上官赏识,可谓前途无量,我常盼他带挈我当个总旗、百户,只要入得这条门路,便有机会平步青云。我几次跟萧大哥说过这个意思,他反劝我宦场仕途非英雄好汉大展拳脚之地,只想着要在江湖上做几件轰轰烈烈之事,在武林中大大扬名。”

    林岳泰叹道:“萧兄弟说得一点不错,你大哥我当年不过是名小小御医,却也遭人忌害,险些丢了性命。所谓伴君如伴虎,那些朝廷大员虽则看来光鲜,也不过是踞于炉炭之上,今日不知明日事罢了,未必便如你啸傲林泉、无拘无缚般快活。”

    木川冷笑道:“大哥说得轻巧!你自己适逢机缘,得拜纪老前辈为师,江湖中无人不敬,自是遂心快意;寻常百姓之家三餐不继,还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度日?我若想显姓扬名,便只有做官一途。”林岳泰道:“老三,你这话就差了。恩师当年对你青眼有加,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以你的资性禀赋,何愁将来侠名不立?彼时纵无大富大贵,难道还会缺衣少食?”

    木川道:“大哥,咱们虽是亲生兄弟,你却未必明白我心中所想。小弟立誓要做人上之人,难道就为饱食暖衣?”林岳泰道:“以你的武功才智,求财求名又有何难?只是我辈江湖中人,行事以侠义为本,却不可恃强压人。”木川道:“嘿!好一个江湖中人!就算武功练到顶了天,也不过如纪老前辈、骆大侠他们一般,终是匹夫之勇。赛儿她身为女子尚怀雄心大志,我林三堂堂七尺男儿,怎可碌碌一生?总要建功立业、名标青史才好。大哥,你从前不也常跟我讲这些道理么?”

    林岳泰默然片晌,道:“不错,我从小便跟你讲秦皇汉武故事,却没告诉你只须踏错一步,书勋竹帛、遗臭千秋亦只一线之隔。老三,你既一心想飞黄腾达,自去放手经营便是,这里头又与萧兄弟何碍?”

    木川叹道:“我见萧大哥不愿荐我做官,原也没有多想,谁知后来却有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摆在面前。永乐十五年夏末,萧大哥突然找到我,说有件大事要同我商议。太宗皇帝闻知户部侍郎卓敬尚有后人卓谷在世,遣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率领人马火速赶往温州府捕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大哥敬重卓侍郎为人,意欲相救卓谷脱险,以存卓氏香火。”

    林岳泰闻言惊道:“赛哈智?派他带人前往拘拿,是永乐爷自己的意思么?”木川道:“卓敬当年誓死效忠先帝,被太宗夷灭三族,皇上自要斩草除根,有甚么奇怪?”林岳泰眉头紧锁,道:“卓惟恭博学多闻、才倾天下,素为太宗皇帝赏识。卓侍郎当年虽力主削藩,太宗登位后爱惜其才,极欲收为己用,虽见其宁死不屈,仍只将卓敬收监下狱,不停派人劝降。”

    木川冷笑道:“朱棣欲以此举收买人心,可惜有始无终,到头来还是背上个屠戮忠臣的骂名。卓敬也未免太过泥古不化,以致宗族尽灭。虽说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其人若真才华超世,何不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念,却要轻生赴死?”林岳泰叹道:“读书人将忠孝节义看得比性命还重,也不全是迂腐。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皇上命赛哈智缉捕卓谷,许是与我师伯有关。”木川奇道:“姚少师?这事同他有甚么干系?”

    冼清让躲在楼下闻言咋舌不已,暗道:“梅山医隐竟是靖难头号功臣姚广孝的师弟?可没听说姚独庵会武功啊,他二人多半是学儒读经的同门。”

    只听林岳泰叹道:“你师伯他虽是出家人,胸中却有百万甲兵,素怀天下之志。当年燕王起兵靖难,姚师伯虽未亲临沙场,却全赖他坐镇北平运筹帷幄,太宗方能决胜千里之外,故而论功以为第一,终得以文臣之位配享宗庙;太宗皇帝与他二人君臣知遇,只恐后世难复再见。”木川道:“姚广孝大隐于朝,虽练成上册心禅中的绝世神功,却连一个徒弟也没,心禅亦随之作古而湮没,岂不可惜?”冼清让心中一震,暗道:“原来道衍和尚也是武林高手!爹爹说上册《潜龙心禅》不知所踪,竟是在姚广孝手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卖友

    林岳泰缓缓道:“你不知道,师伯他收有一名入室弟子,这人正是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木川“啊”了一声,道:“赛大人是……是姚少师的门人?”冼清让闻言亦大为惊异:“赛哈智是姚广孝的徒弟?如此说来,梅长老也是心禅一脉传人。”

    林岳泰道:“不错,赛哈智颇得师伯真传,乃一代武学宗师;只是他身居朝堂,平日藏锋敛锷,少有人知其武功深浅。”木川闻言不由暗暗心惊:“当日顾东关出手截杀萧念,幸好赛哈智身在前队,未与萧念同行;其人如若在场,只恐我计将败。”问道:“赛哈智奉上命清剿靖难余孽,又与姚少师何干?”

    林岳泰叹道:“师伯他身居高位而性怀冲澹,实乃天下高士,只于此事行止有亏,为生平白圭一玷。姚师伯博通三教、文名远噪,却不好程朱之学,曾著《道余录》批驳圣人之言。姚师伯早年与卓敬有过一场佛儒立论之争,卓敬乃天下奇才,长于雄辩,师伯又是敦默持重之人,竟被卓敬驳得哑口无言,后者更出言轻侮,姚师伯于此一直记恨在心。”

    木川道:“哦?我素闻姚少师大智若讷、言出必中,竟也有被人驳倒的时候?”林岳泰叹息道:“加之卓敬当年曾上疏密奏朝廷,力言燕王有雄材大略,留镇北疆必生后患,奏请将燕王徙封南昌,建文帝未能采纳。其后太宗即位,因惜才欲饶卓敬不死,姚师伯进言道:‘敬言诚见用,上宁有今日?’太宗对师伯向来言听计从,亦觉深以为然,这才下令诛戮卓敬三族。”木川冷笑道:“卓惟恭恃才傲物,为逞一时之快得罪了姚少师,终至自取覆亡,那也怨不得旁人。”

    林岳泰沉吟道:“太宗皇帝为使靖难师出有名,确是诛杀了不少建文旧臣。其后数年间朝野多有传闻,说建文朝死难之臣尚有宗族后人流落民间,而文皇既登大宝,天命已归,自知当年杀戮太过,往往对此不加深究;为何过得十多年,却又为了卓氏子孙大动干戈,竟至派锦衣卫指挥使出京拿人?不会的,这……这多半是姚师伯的意思。”木川奇道:“哦?姚少师永乐十六年开春不久便即逝世,他老人家死前仍要将卓家剪草除根,手段可也真狠。”

    林岳泰寂然片晌,道:“老三,你接着说。萧兄弟找你商量要救卓家血脉,后来怎样?”木川道:“还能怎样?我起初听了这事,自是唯萧大哥马首是瞻;可我后来得知这一趟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亲临浙江,不由起了私心。赛哈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若能借此机会替皇上除一心病,立时便可扶摇直上,赛儿也不用整日再和白莲教那些人混在一起。”

    林岳泰缓缓道:“因此你就出卖萧念、向赛哈智出首告密,是不是?”木川道:“不错,我将此事暗中通报给了赛大人,赛哈智一面设计拖住萧念,一面火速加派人手,抢在萧念动手救人前逼得卓谷自尽。大哥,我知你定怪我不讲江湖义气,可我是替朝廷、替皇上办事,那也没甚么错。”

    林岳泰“唔”了一声,道:“你害怕萧念将这事传扬出去,致令你名声扫地,便在顾大侠跟前恶人先告状,反诬萧兄弟卖友求荣,致使忠臣义士覆宗灭祀,对么?”木川默然良久,道:“若非对方逼迫太过,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后来萧念得知了事情真相,大怒之下同我割袍断义,又将我打成重伤,几乎性命不保。我知萧大哥秉性刚正,为此事终难容我,更怕……更怕这事传到赛儿耳中,这才诓骗顾老前辈出手。顾大侠是出了名的性如烈火,萧念又素来惜字如金,我只盼顾大侠勿要多问,一见面便结果了对方性命;他二人只须多说两句,我谎话一遭拆穿,便只有自刎一途。其后果不出我所料,萧念满怀懊恨、无意多作申辩,顾东关盛怒之下亦未加盘诘,一出手就将萧念打死。”

    林岳泰默然片刻,道:“萧念虽然已死,你终究担心顾大侠事后得悉真相,仍是放不过你,故而一早定下这道假死的计策。你既决意装死避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便偷走了师父的心禅。老三,你当真好本事、好手段哪!”木川恨道:“大哥,这事要怪便怪赛哈智他良莠不分。我为了报效朝廷,不惜背负骂名、见弃于武林同道,此人却偏信萧念之言,对我分毫不加重用。小弟进则报国无门、退则江湖失据,大哥,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

    林岳泰叹了口气,道:“老三,你不是不讲义气,你不是人,连禽兽也不如。”木川怒道:“大哥,我俩一母同胞,你也这么说我?”林岳泰道:“你为一己功名私利出卖结义兄弟、逼死忠良之后、害得一代大侠抱恨终生,我林家先祖泉下有知,当感无地自容。你怕这事传入弟妹耳中,只因你知就连白莲教的妖人也会看不起你。”

    木川冷笑道:“大哥,你常称颂太宗皇帝乃是难得的圣主,我替圣主解忧,又有甚么错了?”林岳泰叹道:“文皇英明神武,所立固是万世之功,但他为肃清建文旧臣,手段太过狠毒,只恐难逃后世笔诛墨伐。莫说太宗皇帝,便是本朝太祖,天下大定之后亦嫌杀戮太甚。姚师伯乃是不世出的高士,却也进谗害死卓敬这等忠臣。老三,你又非三岁孩童,难道分不清好坏,何必借此狡饰?”

    木川哼了一声,冷冷道:“眼下木已成舟,大哥若是瞧不起我,大可当没我这个兄弟便是。”林岳泰道:“我当时知道是你欺骗了顾大侠,若非顾念你的安危,又何必一直瞒着景少侠他们?只怕这事终究还是掩匿不住,倘若传了出去,思过先生岂能饶你?”木川哈哈大笑,道:“我杀了他的大弟子文奎,就算没有萧念这事,顾东关也放不过我。”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暴露

    林岳泰闻言大骇,失声道:“文大侠英年早逝,难道也是被你所害?”木川笑道:“大哥,你好胡涂!文奎当年并没有死,他就是那从太湖一路护送你到河南的苏枫楼!”林岳泰颤声道:“你说甚么?苏……苏楼主是思过先生的徒弟?”冼清让心道:“原来林大夫还不知道这事。”又听木川道:“岂止如此!大哥,你不是瞧出那姓冼的小妮子是赛儿的亲生女儿么?你可知她的生父是谁?正是这位落星楼主、顾东关的大弟子文奎!”

    冼清让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只觉一阵寒气袭面,正是沈泉在旁骤然出指偷袭。她身躯轻轻一扭,以游鱼功避开来招。塔顶传来一声怒喝:“甚么人!”再抬头看时,木川转瞬间已飞身抢下楼来,赫然站在跟前,冷冷道:“冼宫主,你怎么在这儿?”

    沈泉急道:“师父,冼宫主甚么都听见了,决不能放她走!”木川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处?”沈泉道:“这女子先前自师父手中耍诈逃走,徒儿说甚么也要将人给您捉来。白天我用她换回您老之前,假借《药鼎遗篇》为饵,骗她晚间前来相见,好让其自投罗网。”木川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为师在这儿?”沈泉微微一怔,道:“徒儿四处寻不着师父,便猜想你老在祐国寺塔。徒儿一个人制不住冼宫主,唯有仰赖师父援手。”

    木川心中暗骂:“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分明是你领她到此,想从我大哥口中撬出遗篇中的武功秘诀,此刻被老夫撞破,便在这儿信口开河;看来白天你领人将我换回,其中也大大有鬼。只是我这徒弟眼下尚有用处,一时不好拆穿他。”笑道:“冼宫主要寻《药鼎遗篇》,大可直接来找老夫便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冼清让嫣然一笑,道:“令高徒埋怨阁下不将遗篇上的神功传授与他,邀我共谋夺取秘笈。木先生如肯见赠,省却我这一番工夫,小女子感激不尽。”沈泉脸上变色道:“冼宫主,恩师同我师徒意笃,你这挑拨之计只好白费心思。”又向木川道:“师父,冼宫主已知与我等有杀父之仇,方才又听到了萧念之事,若不斩草除根,势必贻患无穷。”

    木川脸色一沉,道:“你甚么都知道了?”冼清让缓缓道:“不错。木伯伯,你与我娘是结发夫妻,我该当叫你一声伯伯才是。可你设毒计害死我爹,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定要替爹爹报仇雪恨。”

    木川皱眉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冼清让摇了摇头,道:“你害死我娘、杀了我爹爹,你若还想杀我,尽管放手过来便是。”木川厉声道:“我如何害死了赛儿?”冼清让道:“我娘若非强练‘玉蟾剑法’,怎会内伤郁结而亡?就算你偷出心禅是一片好意,娘亲也是因你而死。木伯伯,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便杀你,你可别错过这大好机会。”说着走上两步,脸上殊无惧色。

    木川心下惊疑不定,暗道:“世上哪有不怕死之人?这小妮子求我杀她,又是甚么道理?”抬眼望见冼清让明眸皓齿,宛然便如唐赛儿年轻之时颜色,不由得心中一震:“这女娃虽说是文奎的孽种,毕竟是赛儿的骨肉,难道我就这样一掌打死她?可我如不杀她,她将萧念之事宣扬出去,思过先生岂能饶我?罢了!赛儿,我这便送你女儿下去同你相会!”心念既决,当即运起掌力,呼的一声朝她当胸拍去。

    冼清让身形一晃,轻轻飘开丈余,喝道:“木伯伯且慢!我娘生前有一封留给你的绝笔书信,你想不想瞧?”木川浑身一震,手掌停在半路,喝道:“一派胡言!赛儿只当我已死了二十多年,怎会有遗书与我?”冼清让摇头道:“你错了,娘早知道你没有死。”木川颤声道:“她……她怎会知道?”

    冼清让道:“木伯伯,当年我尚在襁褓之时,你曾扮作下人混入我周岁贺宴之中,是不是?”木川道:“不错,我假死后头上数年,时常易容改扮守在赛儿左右,若非如此,又怎会察悉她和姓文的互有私情?后来赛儿一手创立了无为宫,身畔备御渐严,我又急着要练心禅神功,这才与之日渐疏淡,以至音问不通。”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正是那年在我生日宴席之上,娘亲无意间认出了你,开口喊了一声‘三哥’,你分明听见了,还打碎了手中杯盘。”木川身子微微发抖,道:“赛儿她……她真的认出了我?我只当她是胡乱喊了一声。”冼清让道:“你二人夫妻多年,这事如何能瞒过娘的眼睛?当时宾客嘈杂,娘未敢当场相认,过后却再寻不见你的踪影。”木川道:“不错,那日我伤心欲绝,当晚便远避而去。”

    冼清让接着道:“后来娘派人暗中打听你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讯,原来你改头换面躲入了丐帮。你明明身怀绝技,多年来却只做到三袋弟子,想是怕被人识破本来面目,才不敢抛头露面。木伯伯,你好能忍啊。”木川叹道:“彼时思过先生同梅山医隐两家都在找我,我怎能不忍?”

    冼清让奇道:“林大夫亲手替你敛葬都未觉有异,纪老前辈不也以为你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寻你?”木川摇头道:“这事瞒过纪前辈和我大哥容易,要想骗过宫主座下的管长老,可没那么简单。管长老不信我真的染病身亡,当年他投奔赛儿营寨,后来又做了无为教的长老,一面是为打探心禅下落,一面暗地查探我是否真已不在人世。其时我神功未成,眼见管长老疑心愈盛,担心被他察觉真相,不得不远离你娘左右。”

    冼清让叹道:“木伯伯,你当真用尽了心思。”木川道:“老夫这么做只为保全一条性命,那又何错之有?”冼清让道:“你起头上便已大错特错,不该为了功名前程害死义兄萧念。”木川怒道:“臭丫头,凭你也配来教训老夫?赛儿生前若真有书与我,识相的赶紧交出。”

第三百八十四章 绝笔

    冼清让摇头道:“这也不忙。木伯伯,你在丐帮蛰伏这么些年,行事向来小心,怎会突然指使大勇分舵的吴副舵主杀害舵主陈劲风?”木川嘿嘿一笑,道:“素闻宫主机敏多智,何不猜上一猜?”

    冼清让淡淡地道:“这又有何难料?如今你心禅武功已然大成,当世除了顾骆两位大侠,只恐无人制得住你。当年你为了权势富贵不惜出卖义兄,自不会甘心一世埋名丐帮。你唆摆副舵主杀了陈劲风,之后再轻而易举将姓吴的除去替舵主报仇,此一来你虽只是三袋弟子,大勇分舵新任舵主的位子也非阁下莫属。韩济岩来年便要退隐,明年丐帮大会之上推举新的九袋长老,以木伯伯的武功身手,自也决难旁落。你当上长老之后怎样?自不免要觊觎帮主之位了。司润南武功虽高,说到手段权略,只怕远不及木伯伯你,他又非帮中嫡系出身,你要谋夺这帮主的位子,并非不能操持。待你做成了丐帮帮主,早已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真被思过先生识破了当年恶行,他老人家同丐帮交情深厚,再要杀你也已有所顾忌。木伯伯,我说得可对么?”

    木川哈哈笑道:“我若真要当甚么舵主、长老,也不用等到今日。不过小丫头总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果然聪明得紧。”蓦地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你派廖老头去邓州坏我好事,到底是何居心?”冼清让笑道:“木伯伯,是你自己在长葛不小心被梅长老撞破,与我何干?”木川恨道:“梅潜这老儿早不到晚不到,恰好那时也在荒园,事情偏有这般凑巧!只是景兰舟这小子怎知中了碧磷掌身上会留有掌印?当时他尚未和你爹爹相认,不该对这邪门功夫如此熟悉啊。”

    冼清让道:“木伯伯,这事你可不能怪我。分明是你撺掇吴副舵主杀了陈劲风,那群瞎眼花子却都以为是我下的手,我命手下说出真相,只不想蒙受不白之冤。”木川笑道:“丐帮与无为宫本是冤家对头,宫主何妨便替老夫担了这项罪名,李代桃僵,亦无不可。”冼清让叹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怎还敢同丐帮争短斗长?木伯伯,你的如意算盘归根到底是坏在梅长老手里,该当去找他算账才是。”

    木川冷笑道:“‘岁寒三友’聚众叛教,你想挑唆老夫去替你对付他们?木某若上了你的当,这几十年都算白活啦。景兰舟这小子在邓州误了我的大事,我早晚饶不过他。宫主既然对这小子有意,老夫先送你到地府迎候情郎便是。”冼清让道:“木伯伯,你连我娘留给你的书信也不要了么?”木川脸色一沉,道:“小丫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想使缓兵之计!你哪来甚么书信?”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东西就在我这儿,信不信在你。木伯伯,我将娘亲遗墨交给你无妨,你须答应今日放我离去。”木川冷笑道:“你若真有书信在身,待我取你性命之后,其物自归我有,哪容你讨价还价?”冼清让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道:“木伯伯,你要杀我不难,我只须手上稍一用力,这封信立时化作齑粉,你再也不知娘亲临终前有何遗言与你。”

    木川定睛一望,见那信封上写着“吾夫林三亲启”六字,字迹娟秀韶美,果是唐赛儿手笔,又见封筒逆封,心中登时信了七八成,略一迟疑,伸手道:“好!把信给我,老夫放你走便是。”沈泉惊道:“师父……”木川喝道:“住口!”沈泉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冼清让道:“木伯伯,你答允的事可要作数,令高徒也不能向我出手。”木川傲然道:“老夫虽非仁人君子,尚不至失信于你这小辈。”冼清让笑道:“一言为定!”纤手一扬,将信封掷向木川。后者伸手接过,十指忍不住微微发颤,开封取出素笺,一行行熟悉的簪花小楷登时映入眼帘:

    “林郎吾夫如晤:君见此信之时,妾已身归尘土久矣。恨君畴昔寿年不永,中道舍妾而去,妾每耳存遗音、目思馀颜,无不回肠寸断,常思追随君于地下,以续夫妻未竟之缘。奈何浮生如梦、碧海桑田,唯妾蒲柳弱质,虽心慕卫寡、蔡妻之节义,终不能善始善卒,缅想与君早年海约山盟,世有轻言寡信者,妾之谓也。幸蒙皇天垂佑,欣悉君玉体尚安,妾心且喜且愧,喜慰君之无恙,而愧己之负情。君既无相认之意,是必衔恨重深,妾亦无颜乞宥于旧人。唯妾有一义女,生来蕙心兰质、冰雪聪明,足可付以衣钵。倘蒙君垂顾前情,请为妾善遮护之,勿使受人侵凌。

    “今妾顽疾缠身,来日无多,追念此生碌碌无成,自知樗栎之材不足拔济天下,心中亦无所怅;惟与君白头不终,殊以为憾。曩者妾身有眼如盲,致与君咫尺千里,今兹贱体病剧,实将天人永隔矣,惟念聚散难期,离合有命,雨恨云愁,莫可尽言。妾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生一世如轻尘弱草、白驹过隙,成事不说,遂事不谏,喜乐哀怨,尽归空幻。盼君嗣后多执并蒂之思,勿以得失荣枯为念,百年后自当与君会于九泉,相视而笑。伏纸涕零,不知所言,望君珍重。妻赛儿绝笔。”

    木川细细阅毕信中文字,半晌不发一言。冼清让道:“木伯伯,这可是我娘亲笔手书?”木川缓缓点了点头。冼清让道:“我已将此书转交于你,眼下能走了么?”木川听而不闻,呆呆出神良久,才将笺纸小心翼翼折好收入信封,开口道:“你走罢。”

    沈泉道:“师父,你当真要放她走?”木川道:“为师有言在先,岂可反悔?”沈泉道:“冼宫主今日一出此门,咱师徒俩死无葬身之地。”木川嘿嘿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木某已经死过一回,有何可惧?”右手倏地一扬,“嗤喇”一声从脸上扯下张人皮面具,登时变了一副模样,但见其人面庞苍白隽秀,双目迥然有神,与那形貌猥獕的癞痢实有天壤之别,只是面带愁苦之色,有如酸心透骨,一道细长的刀疤自眉心斜斜而下。

第三百八十五章 见鬼

    冼清让叹道:“木伯伯,你果然仪表不凡,想来年轻时亦是宋、潘之俦。你自然也没生癞疮了。”木川道:“不错,头发是我自己扯下的。”冼清让微一迟疑,道:“木伯伯,你我虽有杀父之仇,但你前日手下容情放我离去,我还是要多谢你。”木川冷冷道:“分明是宫主智计百出,木某百密一疏被你走脱,此刻你来谢我,莫非是讥讽老夫?”

    冼清让摇头道:“那日我在宜阳县假意答应领你至娘亲坟前拜祭,中途将你引到本教洛阳分舵,方利用教中机关秘道走脱。本教洛阳舵主身形特异,乃是一名侏儒,所建的逃生秘道亦是极为细窄,我用缩骨功只可勉强挤入,你自然没法跟着追来。不过当我刚躲进秘道之时,以木伯伯你的功力,只须随意发出一掌,我在里头难以闪避,不死也必重伤;你却既未出招追袭,也没施放暗器,显是手下留情。木伯伯,我做人向来恩怨分明,你当时放我一马,我将你从骆夏官手中换回,就算还了你的人情。过后若被我逮到机会,我定要替爹爹报仇。”木川笑道:“好,果然有你娘几分风范,没给赛儿丢脸!你去罢!”冼清让微微一笑,倩影一晃,已然飘身下塔。

    沈泉待冼清让走远,缓缓道:“师父,萧念那事传到思过先生耳里,你我怎生是好?”木川冷冷道:“你若害怕,大可不认我这个师父。”沈泉道:“您老这是甚么话!天大地大,顾东关也未必便能找到咱们。”

    木川哈哈大笑,道:“当年‘百爪玄蜈’邢一雁轻功天下无匹,从山西一直逃到贵州,仍是脱不出顾老儿的五指山,咱师徒俩只怕也没那个本事。”沈泉闻言语塞,脸色十分苍白。木川笑道:“泉儿,当年是为师诓骗顾老儿杀了萧念,前日梅山设计炸死文奎,也是老夫出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你何必这般忌惮?”沈泉强笑道:“你老人家的事,便同徒儿自己的事一般。”

    木川点头道:“待我练成遗篇上的武功,说不定就不用再怕顾老儿。眼下须先找个隐蔽之所安置好我大哥,如被他将你我行踪泄露出去,顾骆两家定会找上门来。”领着沈泉回到塔顶,乍然一声惊呼,登时头顶一阵凉意透到脚心,但见十三层上空空荡荡,已是全无人影。

    木川心中惊惶不定,暗道:“我方才下楼前点了大哥三处要穴,他决不能冲破穴道离去。这儿又是塔顶,我和泉儿一直守在下层,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走?”一想到个“鬼”字,不禁背上冷汗直冒:“难道……难道真的有鬼?”

    ***

    冼清让离了祐国寺行不数里,眼前忽人影一闪,却是景兰舟拦在身前。冼清让微微一怔,道:“兰舟,你怎么在这儿?”

    景兰舟道:“冼姑娘,白天我见你从木川师徒手下脱险,心里十分高兴,又怕你为你爹的事太过伤心,先前本想找你说几句话,却见你独自出门离去。我心下觉得奇怪,这才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冼清让“啊”了声道:“今晚我心里乱得很,连你跟在后头都没发觉。那你……你甚么都瞧见了?”景兰舟叹道:“不错,我见到你暗中去会沈泉,原来你一早已从木川手中逃脱,是为了《药鼎遗篇》才假意将他换回。冼姑娘,你……你又何必与沈泉这等人连手共谋?他决不会安有甚么好心。”

    冼清让心道:“我虽欲取《药鼎遗篇》不假,却更想替你将林大夫救出,这话眼下也不必说。”问道:“你一直都跟着我?”景兰舟道:“我随你二人到了祐国寺,却在寺门被德玉和尚拦住。德玉大师说木川也在寺中,入内必有凶险,不肯放我进寺。”

    冼清让心道:“那么你还不知林三就是当年骗你师父铸成大错的元凶。”她知若将此事告诉对方,只怕景兰舟立时便要冲入寺中找木川拼命,实不愿情郎轻身犯险,当即话到嘴边又强行咽回,只稍稍叹了口气,道:“不错,沈泉唯利是图,对其师尚且不忠,自不会真心助我。如今我腹背受敌,教主之位遭三友篡夺,兼有宁王黄雀在后,只有夺得《药鼎遗篇》方存一线转机,可遗篇偏又落入了杀父仇人之手。兰舟,我也想过抛下一切与你就此隐去,谁知造化弄人,爹爹未及同我相认便逢毒手,我必要替他报仇;娘亲将她半生心血交托于我,我亦不能撇弃无为宫于不顾。你又何尝不是一心欲替师父、师兄复仇?要你此时放下江湖上诸般恩怨,想来也是不能。唉,尘世扰攘、众生皆苦,不知咱们几时才能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言毕一声叹息,忍不住抬手轻抚景兰舟脸颊。

    景兰舟见她月色之下神情凄苦,心中大为怜惜,再说不出责备之语,只将她伸出的右手轻轻握住。冼清让脸上一红,低头默默将手抽回。景兰舟沉寂片刻,道:“姑娘眼下并非孤立无援,教中尚有众多旧部对你忠心耿耿,我们大家也都站在你这边。何况你是文师哥的女儿,真到情势危急之时,家师也必出面主持大局,你实在不必担心。沈泉狡诈无义,你千万别要与狐谋皮。”

    冼清让笑道:“思过先生一世威名,怎好教他插手这些邪魔外道之事?”景兰舟摇头道:“不会的,师父当日与你一见如故,若知你是文师兄的女儿,心中定然欢喜。”冼清让叹道:“但愿如此。兰舟,三友同木川虽皆是武功高绝的大敌,但令我心中真正忧惧的,还属另外一人。”景兰舟微微一怔,随即省悟道:“不错,你担心的是祝酋的师父念阿上人。”冼清让点头道:“祝酋的武功智计已不在你我之下,他师父三招杀死颜骥,只怕功力堪与尊师比肩。”

第三百八十六章 相聚

    景兰舟沉吟道:“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依照鉴胜和尚所说,念阿上人早在数十年前已是和耆山、西璧两位天师不相上下的剑术高手,极可能正是当年同家师过招的那名日本僧人,连我师父都夸赞对方剑法着实了得,西璧真人也说他进境神速,其人武功修为你我亲眼所见,为何三年前还要和聂秋怀比剑?‘莲花剑客’虽是名噪一时的高手,较两位天师只恐仍是相去甚远,念阿上人久居中原,熟知各门各派剑术好手,何必要找武功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比试?宇清真人说这倭僧不逐名利,一生只为追求剑道巅峰,那么这些年他始终在江湖中籍籍无名,原也不足为奇;但他当日为何又亲自赶到龙虎山,当着众人之面将名震武林的点苍掌门刺杀?这一举动未免同他往常行止大反其道。”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我也觉这事十分可疑。‘点苍十九剑’乃颜骥掌门穷尽毕生心力所创,固是精妙无比,却也三招就败在念阿上人剑下,以这倭僧的眼界,未必会将点苍剑法看得如此之重。三年前他犹肯饶过聂秋怀一命,三年后却毫不犹豫便杀死了颜掌门,当真只为一睹‘点苍十九剑’的精要吗?”

    景兰舟忽尔心中一动,道:“冼姑娘,你可记得当日念阿上人言语之间,竟似认得你爹爹?”冼清让眼神一黯,道:“不错,可我如今没机会再问爹了。”景兰舟安慰她道:“我在梅山未见文师兄尸身,师哥他一定还活着。”

    冼清让叹道:“你口口声声文师兄、文师哥,我是不是该尊你一声景师叔?”景兰舟道:“我和令尊确是师出同门,不喊师兄却喊甚么?”冼清让柔声道:“兰舟,倘若我爹仍在人世,你真能喊他一辈子师哥么?”

    景兰舟闻言一怔,旋即心中会意,胸中一阵激荡。他自与冼清让相识以来,二人屡历艰难,数经聚散离合,彼此款款深深,情意实已甚坚,只是景兰舟性子蕴藉韬敛,远不如冼清让那般主动热烈罢了。他听对方竟言涉枝结连理之意,想到师兄九死一生,不觉胸中一酸,嘴上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真事到临头,那也只好改口。”

    冼清让闻言心头一甜,低声道:“盼你勿忘今日之言。咱们早些回去罢,明儿还要赶路。”二人到客店也不提晚间之事,各自回房歇下,皆是夜长梦短,难以成眠。

    ***

    次早四人至藩衙向年富及骆应渟父女辞了行,冼清让到街市上买了匹骏马,四骑挥缰南行,一路晓行夜宿,倒也不见木川师徒踪影。到得第五日上眼望将至武昌,骆玉书道:“芷妹,近来你跟着我们在外奔波受累,不若就此回家去罢。”

    顾青芷心中大不乐意,道:“你们同宁王那只老狐狸打交道,正是用得着帮手的时候,这时打发我回家作甚?”骆玉书道:“南昌城此刻高手云集,实属是非之地,你去了太过危险。”顾青芷道:“你嫌我武功不如你们三个,怕我拖累你们么?”骆玉书笑道:“我可没这胆子。你若有甚差池,我怎向世伯交代?”顾青芷道:“你怎不担心景师兄、冼宫主他们出事?说来说去,还是嫌弃我武功太差。”

    冼清让笑道:“骆少侠,你就再多生一张嘴,也是辩不过顾姑娘的,就由她跟着去罢,有你们两位高手在一旁保驾,想来出不了乱子。何况你真舍得她走么?”骆玉书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四人傍晚时分入了府城直奔霹雳堂,门丁刚通禀上去,顾雷二位堂主便飞步迎出,身旁跟着位青衣文士,正是骆玉书之父“五云掌”骆应渊。骆玉书抢上给父亲磕头,骆应渊笑呵呵地将儿子扶起,道:“你们都来了,好得很,好得很。”

    景兰舟见过了两位堂主,向骆应渊作揖道:“小侄因忽有事往江西去,未及北上叩谒骆老前辈,实觉抱憾无已。”骆应渊笑道:“待到顾世叔八月寿辰自可相见,何必急在一时。”向冼清让道:“骆某年老眼拙,这位想必便是无为宫冼宫主了?”

    冼清让向之施礼道:“‘五云掌’名满天下,今日得接尊范,见面更胜闻名。”骆应渊笑道:“愧蒙过誉,殊不敢当。”众人寒暄已毕,顾铁珊见女儿神采奕然,眼神纯澈中更添几分坚毅,显是在江湖上多历风霜,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当下引众人入内厅饮茶歇息。景兰舟请两位堂主屏退左右,将近来发生之事说了,道:“家师与晚辈皆以为文师兄已故去多年,原来师哥尚在人间,冼姑娘正是他同唐宫主所生之女。”

    骆应渊与二位堂主听后半晌无言,继而前者开口道:“当年文大哥英侠无双,只恨天不假年、中道谢世,江湖豪杰无不深引为憾,原来他果真没死。二弟在开封曾同我说起与那蒙面人交手之事,我二人都猜想对方便是文师兄,今日得以证实,那也是天大的喜讯。”

    顾铁珊早年亦与文奎交情匪浅,叹道:“当日老夫听闻尊师会使‘漫天花雨’和壁虎游龙功,心中也猜到了几分,但这事太过匪夷所思,顾某亦未敢轻言妄语。冼宫主但请放心,不管那地雷炸药有多厉害,总不能青天白日将一个大活人炸得尸骨全无。景世兄既未在梅山寻见令尊遗体,文师兄多半已死里逃生。”冼清让眼圈一红,道:“多承堂主吉言。”

    景兰舟道:“顾堂主,前日三鹰登门求购火器不成,之后没再来寻衅罢?”顾铁珊笑道:“马顺那厮同岁寒三友过得几日便要在南昌比武,哪还有心思来管霹雳堂的事?我正与雷老弟商议是否要前往一观。”景兰舟“啊”了一声,忆起当日三友不忿前番输阵,由梅潜上门搦战,约三鹰下月初一再行比试,心道:“梅长老在万寿寺外被祝酋和唐亘打成重伤,不知可已复原?唐亘已同梅老破面,三鹰又得王府相助,岁寒三友比武如何能胜?”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旧部

    冼清让忽道:“顾堂主,你说三鹰要约‘岁寒三友’比武?”顾铁珊道:“不错,本月初马顺过访本堂,是梅长老亲来下的战书。”冼清让沉吟道:“单凭锦衣三鹰的本事,怎敢与三友相争?上一回两边交手,锦衣卫是倚仗王府相助取胜,莫非这次也是一样?”景兰舟道:“马顺既敢应战,必是有恃无恐,王府两位老先生多半还会出手。”

    冼清让蹙眉道:“松筠道长身陷王府,府中好手虽然不少,堪忌者不过范虞二人;二老倘要替锦衣卫比武助拳,正可乘此机会救出道长。”众人闻言一怔,继而尽皆点头称是。顾铁珊道:“雷老弟,梅长老既是你授业恩师,咱们不妨同往南昌走一趟,也免得尊师着了朝廷鹰犬的道儿。”雷畴天谢道:“大哥素知小弟的心思。”

    冼清让闻言一惊,道:“雷堂主,梅长老是……是你师父?”雷畴天面不改色,缓缓道:“宫主尽管放心,雷某既已答应助你复教,那便决不反口。就算我师父在君山大会上与你为敌,雷某也当力助宫主成事。”

    骆应渊笑道:“雷兄言出必践,真快士也。久闻松筠道长乃方外高人,骆某意欲求谒久矣,不如随你们一道去。”景兰舟闻言大喜,自忖此行若得“五云掌”相助,多半能够马到功成。

    众人计议既定,稍作整束便即连夜出发,一行人日行陆路、晚间乘舟,沿途食宿俱由霹雳堂打点停当,第三日上便过了庐山,船抵星子县。顾铁珊道:“前面到南昌还有不到两百里路,玉书,你们几个马快,不妨先走一步,我们几个老家伙随后就到。三友约马顺后日在石头渚比武,倘若范虞二老届时一同下场,你们自去王府救人,休要误了时机。”

    雷畴天忽道:“冼宫主,你的马虽好,只怕跟不上玉书他们,不妨将我这踢雪乌骓骑去。”冼清让道:“这怎么使得?”雷畴天道:“我师父认得此马,你们此去若真撞上‘岁寒三友’,说不定他会手下容情。”骆应渊笑道:“雷堂主一片美意,宫主万勿推辞。”

    冼清让微一迟疑,道:“好,大德不酬,多谢堂主心意。”当下同景兰舟等三人弃舟乘马,径奔南昌而来。驰过渚溪镇时,景兰舟、骆玉书不由忆起当晚祝酋在湖边被梅潜揭穿身分,引出其后连串纷争,心下尽皆慨然。

    四人快马加鞭,日落时分已到了南昌城北不远的青岚镇。骆玉书道:“马匹连日奔波劳累,不妨在镇上歇息一晚,明早再进南昌打探消息,当不误后日比武之期。”三人点头称是,便到镇上止歇投宿,骆玉书往巡司衙门处讨了些豆料麦麸,喂马刷毛、检看蹄铁,皆由他一手包办。先前他因骆嘉言受伤一事,心中对冼清让这无为宫主始终少有芥蒂,自从得知对方身世后方觉释然,暗道:“言妹当日为鉴胜所伤,皆因这和尚与染霞使怀有私仇,这事也不能怪在冼姑娘头上。冼宫主既是文世叔的女儿,此行复教前路凶险,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景兰舟路上向冼清让说起端木夫人之事,后者听了颇为吃惊,心道:“娘生前从未提过尚有一亲妹在世,姨妈她竟还是位武林高手。”想到世上尚存有一位至亲,不觉心下稍慰,只是其夫萧念死于思过先生之手,这事将来如何收场,实是天大的麻烦。

    这晚余霞如绮,她独自走到镇口散心,见金黄的火烧云映着远处青山,景色甚是瑰丽,心道:“天道有常,任你帝王将相,死后皆归尘土,我这般执着于无为教之兴衰存亡,到底该是不该?”又想:“木川罪恶昭彰,当年为了功名前程出卖亲友,诸般行径君子不齿,但他对娘亲始终情深不移;爹是一代大侠,却又做出抛妻弃女之事,至死不与我母女相认,连娘生前也瞒着我实情,这里头又是谁对谁错?唉,但我终是要替爹爹报仇,人生朝露,走到哪步算哪步罢了。”

    忽听镇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骑自南飞奔而至,到得镇口牌楼,那骑士一勒辔绳,座下骏马一声长嘶,当即驻足。那骑士在马上向冼清让拱手行礼道:“属下不知宫主驾到,未克远迎,望乞恕罪。”

    冼清让定睛一望,见来人竟是玉衡坛坛主闵渊,忆起当日罗琨探得线报,说此人早已投向三友,冷冷道:“闵坛主不必多礼,你当真还认我这宫主么?”闵渊笑道:“当年闵某歃血为盟,终身尊奉宫主号令,怎肯轻易背信?”冼清让淡淡地道:“蝼蚁尚知贪生,遇逢利刃加颈、命在旦夕之际,自当择木而处,那也怪不得你。”

    闵渊哈哈一笑,道:“宫主所言极是。属下之所以未能成仁取义,是为留此有用之身,方得与宫主策谋大事。”冼清让笑道:“闵坛主言重了。你一向怨忿我对你不加重用,如今岁寒三友作乱,阁下攀鳞附翼,亦是理所当然。”闵渊道:“闵某蒙宫主委以坛主重任,怎敢不知自量、忘恩怀怨?如今南昌左近岗哨暗卡,俱受属下统辖,属下这回是独身觐谒宫主,三友全不知情。”

    冼清让道:“岁寒三友浸润江湖多年,为人何等精明,怎会将布哨设卡这等要紧的大事尽数交由旁人打点?”闵渊道:“三个老鬼后日一早便要赴约比武,顾不上其他闲杂琐事,这些天来江西教务暂归闵某打理。”冼清让道:“哦?然则闵坛主独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闵渊微一迟疑,翻身下马道:“属下有一事相求宫主,不知可否请景师叔俯临一叙?”冼清让道:“你找他作甚?”闵渊道:“属下欲寻宫主相商之事,也和师叔有关。”

    忽听冼清让身后一人道:“闵坛主,自前一会,别来无恙么?”正是景兰舟来到镇口。闵渊躬身行礼道:“给景师叔请安。”景兰舟道:“闵坛主,小弟入门日浅,咱们便不拘这些俗礼了罢。”闵渊笑道:“即令少侠昨日才拜入太师叔门下,论辈分也是在下的师叔,怎可乱了礼数?”

第三百八十八章 刺探

    冼清让道:“本座尚有要事在身,坛主有话就直说罢。”闵渊微微一笑,长剑铿然出鞘,但见剑光一闪,已将自己左手食中二指齐根削断,伤处顿时血流如注。景兰舟见状大惊,道:“闵兄,你……你这是为何?”

    闵渊一言不发,自怀中取出金创药敷于断指之处,又撕下一片衣襟包好伤口,缓缓道:“禀宫主,闵某事教不忠,身负两项大罪,本当自尽以谢;然属下大事未成,且未及目见宫主复教,不敢轻言弃命,只好先自断两指,以明心志。”

    冼清让见他竟忽自残肢体,心下亦大为愕然,道:“趋利避害,万世不易,阁下何苦如此?”闵渊道:“前日三友聚众叛逆,属下既无拨乱之能,又无死节之忠,致与其徒同流合污,只此一罪便无活理。”冼清让叹道:“坛主乃本教宿老,多年来立功无数,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这些。本座自任宫主以来刑法太过峻严,致使教内众怨沸腾,如今想来也颇后悔。”

    闵渊道:“宫主如此谦冲自牧,实乃本教之福。只是闵某另有一罪,犹在屈从三老之上,今日正要当着宫主及景师叔之面禀说明白。”冼清让微微一怔,道:“闵坛主何出此言?”闵渊道:“属下当年并非真心入教,乃是奉了掌门恩师之命,潜入本教刺探消息。”

    冼景二人闻言双双变色,冼清让道:“是飞云子道长派你来的?”闵渊道:“不错,前日火神庙与景师叔初会,闵某不敢隐瞒,亦曾以此相告。”当日景兰舟见无为宫这位玉衡坛主竟是崆峒弟子,心下颇觉惊异,闵渊也确曾说过自己投身无为教是经掌门允准。冼清让素知闵渊脾气古怪、言多荒诞,当时谁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孰料对方今日竟然供认不讳。

    冼清让微一沉吟,道:“本教与崆峒派素无过节,飞云子掌门为何要派阁下到无为宫卧底?”闵渊望了眼景兰舟,道:“这事是和太师叔有关。”景兰舟动容道:“同我师父有关?闵兄此话怎讲?”

    闵渊轻咳一声,道:“当年文奎师叔英年早逝,虽有遗书付与顾太师叔,只是文师叔生前数年便已……便已不知所踪,太师叔始终不信爱徒内外功俱臻化境,竟至就此一病不起,故虽闻悉对方病逝,仍在暗中访查此事。”景兰舟闻言心中一震:“原来师父也早起了疑心。”

    闵渊接着道:“太师叔退隐后久居江南,那年却突然驾临平凉府,前往崆峒山探访师门。掌门恩师又惊又喜,率领阖派弟子替太师叔接风洗尘,款待极周,太师叔在崆峒山一连住了好几日,恩师苦留不住,两人这才分别。顾太师叔离去当晚,恩师便把我唤入内室,说太师叔这回并非无端前来,实有一桩难事欲求助于师门。我想太师叔武功天下无敌,世上若还有事能将他老人家难住,旁人只恐亦难奏功;师父却说此事非凭武功强弱可决,须得另寻蹊径。原来太师叔这几年一直不曾放弃打探文师叔的下落,他偶闻唐老宫主重出江湖创立无为宫,想到文师叔和老宫主交情匪浅,后者或许知晓内情,有意当面向其一问究竟,苦于寻不着唐宫主的所在。太师叔自知在武林中威名太盛,要同本教打交道实是难如登天,左思右想之下,只好请掌门恩师派遣一名弟子混入无为宫,替他暗中打听文师叔的消息。”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原来当年坛主被革出崆峒,乃是飞云子掌门有意安排。”闵渊道:“本门一众师兄弟在江湖上多有侠名,若要他们入教,只恐不易蒙混过关;唯有闵某这不成器的弟子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惹祸,师父将我逐出师门,方不致令老宫主起疑。”

    冼清让叹道:“闵坛主何必太谦?老宫主当年常赞你锋芒不露,实则胆识过人,乃本教难得之才。你入教后屡立奇功,短短时间便做到九曜坛主,若无过人之能,尊师又怎会将此重任交托于阁下?”闵渊道:“忝蒙宫主推重,属下自知德薄才疏,身居此位不过滥竽充数;只是师门恩重,不敢有负。”

    景兰舟忍不住问道:“闵兄,那你这些年可曾探得我师哥的消息?”闵渊皱眉道:“兹事体大,闵某不敢轻易断言。我虽隐约觉察文师叔并未身故,苦于未获实证,故而难向恩师及太师叔呈禀。”景兰舟惊道:“闵兄何出此言?”

    闵渊微一沉吟,向冼清让道:“宫主自幼跟随本教高手习武,武功博采众家之长,众星拱辰、旷世少匹;请恕属下斗胆说一句狂瞽之言,其时宫主涉猎广则广矣,却稍嫌精纯不足。”冼清让点头道:“坛主卓识不凡,足见眼光高明。”

    闵渊接着道:“然宫主自十三岁起功力突飞猛进,一招一式无不具大家风范,远非先前可比。属下初时只当宫主年岁渐长,又得老宫主悉心指点,故而有此进境;待到宫主十六岁那年,有回与属下拆解本门的‘春阳融雪剑法’,剑意精微奥妙之极,非只属下远远不如,即令掌门恩师亦恐未必逾此。属下知教中高手虽多,却无其余崆峒好手,殊不解究竟是何人传授宫主如此高明的崆峒剑法。之后我思忖再三,当今世上能将本门武功练至这般境地,唯有顾太师叔师徒二人,宫主的剑法自然不会是太师叔所教,恐怕就是文师叔的功劳。”冼清让叹道:“见微知著,闵坛主心思果真了得。”心道:“自打爹爹开始暗中教我武功,连闵坛主都瞧出我出手与先前大不相同,娘自然也看得出来。”

    闵渊道:“可惜属下武功低微,之后再无机会同宫主拆招,未能印证心中猜度。闵某找不到其他证据,不敢在太师叔跟前胡言乱语,只向掌门恩师提过此事。”景兰舟心道:“闵坛主既曾禀复掌门师兄,师父说不定也已收到风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报恩

    冼清让稍一沉吟,道:“坛主今日单骑驰赴,难道就是来跟我和景少侠说这一件事?”闵渊道:“不错,如今事情已然真相大白,闵某留在教中也只枉费日月,计欲不日回归本门,向恩师及太师叔禀明实情。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当年老宫主相待闵某不薄,属下不敢一走了之,特来向宫主辞行。”

    冼景二人闻言相顾愕然,冼清让问道:“甚么真相大白?”闵渊道:“近来江湖上多有传言,说文师叔当年并未病逝,而是化名为落星楼主,多年来一直在应天府栖霞山隐居,暗中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前些日子河南沙海帮、貔虎寨被人扫平,据闻便是文师叔的手笔,就连那采花大贼司马楚也是被他擒获。莫非宫主不曾听说么?”

    景兰舟心中一震,暗道:“先前骆兄假托苏楼主之名行事,那是为引出谙悉内情的木川,就算这几件事情传了出去,闵坛主又怎知落星楼主便是我文师哥?”冼清让望了景兰舟一眼,缓缓道:“此等道听途说多是望风捕影、真假难辨,坛主为人精明,怎会听了几句江湖传言便自深信不疑?其中倘有纰谬,阁下今日已将实情和盘托出,岂非有误尊师重托?”

    闵渊道:“宫主明鉴,属下原本于此亦不甚信,直到有一人亲口同我说了文师叔重出江湖之事,闵某方才确信此事并非讹传。”冼清让动容道:“是谁?”闵渊道:“是梅长老。”

    景兰舟惊道:“梅长老?”闵渊道:“不错,梅长老接到河南分舵传来的线报,说文师叔尚在人世之事确凿无疑,此乃本教高手亲眼所见,决无有假。”冼清让皱眉道:“亲眼所见?这话怎么说?”

    闵渊微一迟疑,道:“是管长老写给梅老的亲笔书信,说他在河南遇见文师叔与人动手,武功高明绝顶,决非旁人冒充。以管长老的阅历见识,想必不会看错。”景兰舟闻言心道:“当日梅山一役管墨桐确实在场,这事终究难以隐瞒,只恐不日便要传得沸沸扬扬。”

    冼清让哼了声道:“梅潜公然叛教,管长老与之尚有书信往来?他二人交情着实不浅。”闵渊道:“不错,除了‘岁寒三友’之外,宫主对管长老也须小心提防。闵某今日特来面辞宫主,待此间大事一了,我便要赶往南京打探文师叔下落,不再过问教中之事;然闵某此际仍是本教中人,宫主如欲降罪,在下甘领责罚。”

    冼清让心道:“管墨桐已尽知我父母身世,不知他说出去没有?”稍一沉吟,微笑道:“我眼下已不是甚么宫主,如何能治坛主的罪?况且阁下本是衔命而来,此际功成身退,也谈不上叛离出教,我该当恭贺坛主才对。”

    闵渊哈哈笑道:“宫主量如江海,属下佩服之至。大丈夫恩怨分明,当年老宫主于属下有恩,闵某立誓必当补报,此番离去前有一件大礼要送与宫主。”冼清让笑道:“哦?坛主倒真客气得紧。不知你有何礼与我?”

    闵渊轻咳一声,道:“当日梅长老领着陈李二人陡然发难,南昌分舵防备不及,我与唐坛主皆失手被擒。三友谋立唐大哥为宫主,传令遍告四方教众,然本教之人素知松竹二老乃是教中叛徒,三友发号施令也不怎么管用,全仗着唐坛主平日威望素著,邻近几省方才有所响应,其余各省分舵大多是隔岸观火,并未附从叛逆。唐大哥对宫主向来忠心,先前为势所逼假意就任教主,上月他趁三友不备,早已溜之大吉,至今不见人影。三友手中失了唐坛主这面大旗,形势已然大不如前,近来更是深居简出,甚少理会教务。”

    景兰舟心道:“唐亘当日在武昌与祝酋联手险些要了梅长老的性命,这回比武非但不会再帮三友,说不定还要反助王府对付三人。他与祝酋看来交情非同一般,中元法会上到底会站在哪头,怕也难说得很,我还须提醒冼姑娘多留一个心眼。”

    闵渊接着道:“可笑三友内忧未平、外患又至,不知怎地竟被朝廷盯上。上月锦衣卫率众夜袭南昌分舵,对方有两位武林高手相助,三老一时不敌,败阵而退。三友报仇心切,约了锦衣三鹰后日一早在石头渚比武,这几天来神神秘秘,也不知在筹策甚么大计,教中事务一并都交给闵某打理。此刻南昌府县弟兄俱是闵某心腹亲信,只须我一声令下,这些人手尽归宫主派拨调用。”原来宁王朱权身为无为宫幕后主使一事,教中向只唐赛儿母女、峻节五老、青红尊者等寥寥数人得知,九曜坛主当年虽位高权重,除了唐亘以外,余人亦不知情。

    冼清让闻言心中甚喜,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三友以教中要务相委坛主,足见颇多倚重,阁下为何反来助我?”闵渊笑道:“三友不过是背义负信的小人,何足相与计事?属下前日探知宫主与师叔要来南昌,早已精心部署多时,今日虽来拜辞宫主,临行前愿助宫主平叛诛乱,以报答老宫主一片深恩。”

    冼清让道:“闵坛主,此事若得成功,你这一份厚礼重于泰山。只是你口口声声说老宫主于你有恩,到底是何原故?”闵渊叹道:“属下奉师命潜入本教打探文师叔的消息,多年来始终未见成效,心下焦急之余,不免行事操切。有一回我趁老宫主外出之际蒙面潜入她的书房,想要翻查里面的书信笔札,看看是否有文师叔的线索;谁知我刚到不久,又有一黑衣蒙面之人摸进房中,我俩狭路相逢,当即动起手来。此人武功高强,闵某不是对手,眼见便要命丧对方掌底,老宫主忽从天而降,只一招便点中我的穴道,又跟那人过了几招,对方见势不对,便即逃之夭夭,老宫主也未追赶。

    “闵某当时动弹不得,直挺挺立在房中,只待老宫主掀去我脸上黑布,便只有认罪领死一途。谁料老宫主忽出手解开我的穴道,叹道:‘我行事一误再误,实有负崆峒一派,怎好再为难崆峒弟子?你去罢。’闵某闻言一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滚带爬逃回家中,只觉冷汗浸湿了衣衫,原来老宫主早已认出了我。其后数日我一直忐忑不宁,生怕老宫主向我问罪,唐宫主却始终待我如常,直到两年前她老人家去世,也没提起过当日之事。属下每念及此,无不感激涕零,故而此恩不可不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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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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