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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对质

    郎海通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丧德辱行,所结交的妖邪又岂止无为教主一人?就连王振狗贼的干女儿都和他大有交情!昨日‘菱花仙子’在襄阳府残害本帮弟子,又是姓景的小子着力回护,你如此正邪不分,实在丢尽了尊师的脸面!”群丐闻言不由俱各怒形于色。

    景兰舟也不着恼,只缓缓道:“娄舵主、郎舵主,凡事无征不信,岂可空口白话?冼宫主确是在下朋友不假,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若真有证据断明是她所为,景某也决不会偏私袒护。韩长老,你说是么?”他知“三目神判”韩济岩担任丐帮执法长老多年,为人最是慎肃严明,处事务求证据确凿,从不轻判妄断。眼下丐帮手无凭据,一口咬定陈劲风是被冼清让所害,依照韩济岩往日之风,也难站得住脚。

    韩济岩点头道:“不错,此案人证物证俱无,现今便断定是冼教主下的手,未免失之草率,咱们暂且搁在一边。然而就在陈舵主被害当晚,本帮五名弟子在长葛县尽遭毒手,少侠却又如何解释?”景兰舟道:“当日事发之时景某虽在附近,但晚辈赶到现场时贵帮几位弟兄已遭不测,河间府骆少侠及霹雳堂顾女侠那天也在长葛,这事他二人可以作证。”

    韩济岩皱眉道:“少侠师出名门,按说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我们本决不该疑到尊驾头上;日前霹雳堂顾堂主亦曾致书本帮,力证少侠清白。但当日敝帮一名弟子侥幸逃得性命,一口指证阁下便是杀人凶手。我丐帮与铸错山庄向来交好,该弟子与少侠更是素昧平生,全无半点干连,难道说是他有意冤枉于你?”景兰舟道:“晚辈于此亦是一头雾水,何尝不想当面问个究竟。请问韩长老,贵帮这位大难不死的弟兄可是姓木,单名一个川字?”

    群丐中不少人“咦”了一声,无不面露诧色、交头私语。韩济岩亦大奇道:“敝帮从未提过此人姓名,少侠从何得知?”景兰舟道:“请各位将木兄弟请出,在下愿和他当场对质。”

    司润南挥了挥手,两名七袋弟子领着一人自屋角走出。景兰舟一眼望去,果见便是顾骆二人和梅潜提到的那个癞子,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面容蜡黄浮肿,头顶东一块西一块秃斑,形貌猥獕之极。他见这人长得毫不起眼,若非梅潜亲口所述,决不敢相信其人竟是比肩“峻节五老”的高手,心下不由暗暗警备,防止对方暴起伤人。

    韩济岩道:“木川,你便当着景公子之面,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讲述出来,不可有半点隐瞒遗漏,更不准言之不实。”那癞子木川道:“是。那日我六人在长葛哨站收到舵主被害的消息,立即动身赶往南阳,路上遇见了骆家大公子,这事确是有的。我们同骆少侠讲了几句便即告辞,走出没多远来到一处荒园,木某忽觉内急,便到墙后小解,王大哥他们却在园子另一头撞上了景兰舟。我探头瞧见对方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几位要去哪里?’众兄弟虽皆心中恨极,面上不露声色,只说是执行帮务。景兰舟点了点头,道:‘在下相送诸位一程如何?’王大哥回道:‘此乃分舵私务,不劳公子大驾。’景兰舟狞笑道:‘你们分明要找人对付景某,怎说不关我事?’话音刚落,便一掌打死了王大哥。余下几人才知这小子竟要杀人灭口,惊惧之下和他动起手来,但对方武功实在太高,张大哥只一招间也被击毙。周大哥、窦老弟和方老弟自知难逃毒手,周大哥从后一把抱住景兰舟腰身,窦方二人死死扯住他大腿,不住口地叫我逃命。我……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裤裆都尿湿了,竟顾不上弟兄们死活,没命地奔出荒园,虽听见身后相继传来三人惨叫,却连半点也不敢回头。我一口气跑出好几里路,害怕景兰舟追来把我也杀了,一眼望见道边土房后有口枯井,便钻到井下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早才爬了上来,一路只敢拣荒僻小径行走,这才活着到了邓州。木某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这两月来每晚只要我一闭眼,脑中无一刻不浮现出当日周大哥他们为了救我而死的惨状,若不是为在帮主及众兄弟跟前亲口指证这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小人,我……我早不想活了。”说到此处,嗓音早已嘶哑,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群丐听他将当日情形描述得这般惨烈,不禁个个面露悲愤,双目都直勾勾地盯着景兰舟。景兰舟不由暗暗心惊,忖道:“这人一番说话有板有眼、情悲意切,若非当日被梅长老撞破,只恐无人不信。”定了定神,缓缓道:“木兄方才所言,果然绘声绘色、呼之欲出。只是在下心中略有几处不明,想向丐帮众位兄弟讨教,祈蒙俯允。”韩济岩道:“这个自然,少侠若对当日之事另有说辞,但讲无妨。”

    景兰舟点了点头,转向吴洪毅道:“吴舵主,那晚景某在古侯台曾当着众位之面与冼宫主交过一回手,不知以前辈慧眼观之,在下功夫比大勇分舵诸位弟兄如何?”吴洪毅闻言一怔,未料及对方会忽有此问,望了帮主及四位长老一眼,迟疑道:“少侠武功高强,胜过吴某百倍,即是陈舵主也远远不及。至于同帮主及几位长老相比,吴某眼界低微,不敢妄下定论。”

    褚寒忽开口道:“当日褚某在江西曾与景少侠交过两手,阁下旷世英才,嗣后必为一代宗师,褚某甘拜下风。”他生来性情豁朗,自从那日在二十四仙岩同景兰舟相遇,便对其为人击节叹赏,正好借此机会夸赞对方一番。褚寒身为丐帮传功长老,帮中无人不知他一身武功仅逊帮主司润南一人,众多不明景兰舟底细的弟子闻听此言,心中俱是一惊。

第三百一十六章 诡辩

    荆夏笑道:“老夫数日前虽和景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却是不曾切磋。不过既连褚长老尚且自承不如,荆某自然更加远远不及。”章祖尧想起当日在九江败于景兰舟之手,叹道:“不错,景少侠武功高明,同样远胜章某。”韩济岩及几名未和景兰舟交过手的八袋舵主见三位长老纷纷出言示弱,心下大为讶异。

    司润南道:“景少侠凤雏麟子,司某亦曾领教。少侠尽得顾老先生真传,日后所至必定不可限量,只是倘若有才无德,却非武林之幸。”韩济岩皱眉道:“连司帮主都力证少侠功夫了得,那定是无可置辩的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韩某佩服之至。只不知少侠武功高低,跟这桩命案有何干系?”

    景兰舟又问吴洪毅道:“吴前辈,请问贵帮遇害那几名弟兄功夫又怎么样?”吴洪毅道:“那几人俱是帮中普通弟子,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与阁下自是天差地别,若非如此,又怎会命丧你手?”

    景兰舟点了点头,向司润南道:“司帮主,方才木川说我各只一招便打死了五人中的两人,是不是?”司润南道:“不错,以阁下的武功,本帮寻常弟子自是连你一招也接不住。”景兰舟道:“张王二人既在景某手底一招也应付不来,其余周、窦、方三位弟兄,又如何能够一人抱住我后腰,另两人一齐扯住在下双腿?这几位弟兄若是同帮主及四位长老动手,诸位也能由得他们欺近身来,抱手搂脚么?”

    群丐闻言俱是一怔,暗忖凭这几人的本事,莫说是帮主“金面烛龙”司润南,就算是几位长老舵主,也决无可能被对方一把抱住。韩济岩虽听木川讲述过数遍当时情形,但前者不知景兰舟武功深浅,无法一眼识出其中破绽;司润南、章祖尧等人虽曾见识过对方武功,这疑点本不难想到,但众人心伤同伴殒命,又未料及木川竟会栽赃陷害,是以尽皆百密一疏。

    司润南眉头一皱,问道:“木川,你果真亲眼看见周正、窦七他们三人抱住景少侠了?”木川嗫嚅道:“我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许是……许是一时眼花,未能觑得真切。但王大哥他们五个都死在这小子手里,那是决不会错的。”

    景兰舟叹道:“景某若要出手相害这几名丐帮弟兄,岂容他们沾及半片衣襟?阁下心里自也清楚得很。”木川道:“人到身陷绝境之时,往往能生出平日所无之巨力,周大哥他们既萌死志,自是不顾一切也要将你拖住。”群丐中不少人觉他说得在理,俱是微微点头。

    景兰舟微一迟疑,问道:“不知木兄武功在贵帮风评如何?”木川道:“木某只是帮中无名小卒,功夫不值一哂。”景兰舟道:“阁下功夫若与另外几人相近,景某岂能容你独活?”木川道:“不错,若非我那日碰巧在墙后解手,也早死在你的掌下。”

    景兰舟道:“如此说来,木兄轻功定是极为高明的了?”木川摇头道:“木某不过脚底跑得快些,谈得上甚么轻功?”景兰舟道:“那景某杀死五人之后,为何竟追你不上?”木川道:“你被周大哥他们绊住,也许没瞧见我往甚么方向奔逃。后来木某藏身枯井之中,你自然寻我不着。”

    景兰舟叹道:“阁下果然能言善辩,话语间虽有破绽,却总能巧言矫饰。但你不要忘了,当日这桩命案并非没有人证。”司润南和韩济岩齐声问道:“是谁?”景兰舟目光如电,直视木川道:“兄台可认得无为教的梅长老么?”

    木川脸色一变,道:“甚么梅长老?木某从未听过。”景兰舟道:“木兄何以言不由衷?当日无为宫‘岁寒三友’之一的梅潜恰巧也在荒园之中,从头至尾目睹了命案始末。贵帮几位弟兄分明是死在一名蒙面高手的碧磷毒掌之下,只不过其余五人确是一命呜呼,兄台却是闭气假死。待那凶手远去之后,阁下起身离开荒园,梅长老心中好奇,在兄台身后跟了一段路,你二人还对了一掌,梅潜自忖无有必胜把握,便即不再追赶。司帮主,贵帮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中藏龙卧虎、能人众多;这位木川兄弟身为三袋弟子,竟分毫不惧名震天下的碧磷神掌,更一招便逼得无为教长老知难而退,非但晚辈自忖武功远远不如,怕同帮主相比亦是不遑多让。”他将梅潜当日所见情形一口气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不给木川出声狡辩之机,心中始终全神戒备,以防后者遽然发难。

    司润南脸色铁青,喝道:“木川!景少侠说的可是实情?”心中却不免已信了七八分。当初荆夏查验五名弟子尸首之时,已发觉五人皆是身中碧磷毒掌而亡,司润南当时便心下起疑,不解景兰舟既为思过先生之徒,怎会使这等邪门功夫;转而想到大勇分舵弟子指证景兰舟与无为教主同流合污,对方说不定是从无为宫学得这门邪功,加上木川一口咬定景兰舟出手杀人,便也未加多虑。他见景兰舟适才提出诸多疑点,更将当日事发经过细细道来,不似随口编造,心中杆秤已稍稍向之偏斜。

    木川急道:“帮主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木某加入丐帮已近二十年,我若真有这等本事,早当上了舵主、长老,怎会仍只是三袋弟子?”景兰舟道:“不错,景某正想请教,阁下明明身具绝世武功,却匿伏丐帮多年,到底有何阴谋?”木川啐道:“放屁!你小子分明是含血喷人、倒打一耙!木某所言句句是实,我与足下素未谋面,为何要陷害于你?”

    韩济岩皱眉道:“景少侠,你说无为教梅长老当日目睹了事情经过,不知可否请他出面作证?虽则丐帮同无为宫向来不和,但这事是我等请他相助查明真相,敝帮上下定会以礼相待。”景兰舟沉吟道:“梅长老眼下人在江西,只恐一时未便前来。”木川冷笑道:“众位兄弟都瞧见了,这不是空口白赖么?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败露

    景兰舟陡然人影一晃,已欺到木川身边,一掌朝他肩头拍落。木川惊叫一声,抱头就地一滚。司润南喝道:“且慢!”自后一拳击向景兰舟背心,四位长老本就站在木川近旁,亦皆出招相护。景兰舟掌至半途劲力一收,缩手向后退开两步;诸人见他罢手,便也各自收招。郎海通怒喝道:“好小子!当着我们全帮之面,你还想杀人灭口?”

    景兰舟叹道:“木兄好厉害的心计,猜到我会出手试探你武功,故意装作如此狼狈。你明知丐帮众位英雄在此,决不容景某妄加一指于你,自是有恃无恐。”木川一脸惊魂未定,道:“木某功夫有几斤几两,大勇分舵兄弟自来心中有数,哪能由你枉口拔舌?”

    褚寒忽斜刺里猿臂疾伸,五指有如钢箍,一把抓住木川手腕,使的是上乘擒拿功夫“盘龙手”。木川龇牙道:“褚长老,你……你这是作甚么?快……快放手!”褚寒一言不发,指上暗暗加劲。木川如杀猪般尖叫道:“褚长老,你听信这小子的鬼话,也来试我的武功?”群丐见是传功长老出手,并无人上前干涉阻拦。

    褚寒稍一迟疑,松手道:“景少侠,木川他确是功力低浅,并非有意假装。”景兰舟曾在江西救他一命,后者心存感激,便即替他出手查验。景兰舟拱手道:“多谢褚长老一番好意。倘若木川果真功夫平庸,那便是景某在说谎了。”褚寒面露尴尬之色,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景兰舟道:“景某适才念头正与长老一般,欲借突施偷袭逼迫木川显露真实本领;在下之所以中途停手,只因想到这法子恐怕也难奏效。自长葛命案发生之后,木川身为唯一人证,始终处在贵帮重重保护之下,此刻当着司帮主及众位之面,岂容在下有半分轻举妄动?倘若景某一味纠缠,反更显我想杀人灭口。至如褚前辈这般出招相试,他更加不放在心上,既是自家兄弟,又怎会真下狠手?”

    韩济岩稍一沉吟,道:“景少侠,眼下你两边各执一词,韩某一时也难断真伪。只是你二人素不相识,设或少侠所言属实,木川兄弟他又为何要冤枉你呢?”景兰舟摇头道:“这事在下也极想知道。木兄,可否请你将衣衫除下让在场众位弟兄一观?”

    木川脸色微变,道:“要我脱衣做甚么?简直荒唐之极!”景兰舟道:“景某早前由梅长老处得知,当日六名丐帮弟子皆中了那蒙面高手的碧磷毒掌,其余五人俱是立时毙命,唯独尊驾肩头中了一掌却仍生龙活虎,实令人眼界大开。只是据在下所知,但凡身中碧磷毒掌之人,就算不毙命于其掌力之下,也捱不住掌上的剧毒;阁下竟可安然无事,莫非身边藏有解药?”木川冷笑道:“甚么蒙面高手,不过是你凭空臆造,哪有此事?”

    景兰舟缓缓道:“诸位有所不知,碧磷掌有一特异之处,哪怕隔着厚衣絮袄,中掌处也必会留下一道深深的碧色掌印。”荆夏点头道:“不错,那五名弟子尸身上确都有碧磷掌的印记。”景兰舟道:“这碧磷掌与寻常掌法不同,纵使中掌者服食了毒掌解药得以不死,掌印也须三五月时间方能消退。如若景某适才所言尽属虚妄,当日荒园之中并无甚么蒙面凶手,阁下也不曾中过碧磷毒掌,便请脱下衣裳让人瞧瞧木兄身上是否留有碧磷掌的掌痕,自然真相大白。”

    原来当日景兰舟一行人离了宜兴董府,在溧水同“蝰蚺神君”狭路相逢,其后得知苏枫楼便是游天悟当年救命恩人,双方宿怨消弭,曾一同前往落星小楼。游天悟生性乖僻,除苏枫楼外不甚搭理旁人,然骆景二人敬他是武林前辈,对之执礼甚恭,沿途也曾攀谈几句,其中便聊到游天悟的独门武功碧磷掌。碧磷毒掌乃游神君生平第一绝技,游天悟讲到得意之处,自不免多说两句,景兰舟方知即便事后伤愈毒解,所中掌印也必留存数月之久,这才要木川脱衣验伤。其实他心下亦是大为忐忑,倘若木川竟有本事化去碧磷掌印,局面便对自己万分不利;但眼下实无他法自证清白,唯有冒险一试。

    木川闻言浑身一震,望了望四下群丐,冷冷道:“臭小子胡言乱语,就凭你随口一句说辞,便要木某脱衣查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景兰舟见对方不敢褪衫,心下更笃定了几分,笑道:“木兄堂堂丈夫,这里又都是自家兄弟,举手之劳便可证实兄台所言非虚,不知有何不可?”

    木川尚未答话,司润南蓦地一声暴喝:“还等甚么?”自人群中飞身而出,伸手便去抓他衣领。木川冷哼一声,左手食中二指有如利剪,疾点司润南手腕太渊、大陵两穴。司润南冷冷道:“好哇!这便原形毕露了么?”左拳呼地朝他当胸猛击。

    只见木川脚下动也没动,躯干忽直直向后弹出数尺,一眨眼间已退到荆夏身旁,探手去夺后者怀中的乌木钵。一旁三位长老齐声喝道:“住手!”章祖尧的竹棍、褚寒的单刀连同韩济岩手中铁杖同时向木川背心砸落。木川反手一招“吞星吐月”斜斜拍出,三老只觉强风拂面,章韩二人拿握不住兵器,竹棒和铁杖双双掉落在地;褚寒兵刃虽未脱手,也禁不住向后退开数步。

    木川右手一招逼退三位长老,左手五指已如闪电般搭在乌木钵上。荆夏心下大惊,长剑横削对方手肘。木川左手不离木钵,食指蜷曲轻轻一弹,一股内力自指尖冲出,荆夏只觉手腕“内关穴”便如被细针刺中一般,右臂登时酸软无力,长剑脱手滑落。木川趁机一把抢过乌木钵,身形一晃闪到厅中角落,忽觉一阵劲风将自己后背铺天盖地般罩住,知是司润南自后攻到,转身将乌木钵高高举起,厉声道:“哪个敢再上前一步,我便将这破钵摔个稀烂!”

第三百一十八章 投鼠忌器

    司润南见状一惊,疾忙收掌停步喝道:“且慢动手!”群丐自后一齐涌上,将木川逼在屋角。木川冷笑道:“谁敢轻举妄动,咱们只好玉石俱焚。诸位要杀木某不难,却保不住这镇帮之宝!”

    他手中这乌木钵传自丐帮首代开山祖师,自唐末至今已有五六百年,向与打狗棒并称丐帮两大镇山之宝。元末群雄并起、兵祸滔天,丐帮弟子亦多投身于抗元义军之中,力助光复汉人江山;怎料帮中首脑人物出了几名叛徒,致使总舵被元军偷袭,时任帮主及掌棒龙头双双殉难,打狗棒也落入了朝廷之手。其后元惠宗兵败出逃,打狗棒于战火残垣中不知所终,近百年来丐帮历任帮主及众多好手无不竭力探访,足迹遍布天南漠北,始终未能寻回这件失落的镇帮之宝,故而全帮弟子皆将这仅存的乌木钵视若至宝、珍逾性命。适才木川眼见谋泄事败,自知决非众人敌手,登时当机立断,趁其不备由掌钵龙头手中夺得此宝,用以挟制丐帮群豪。但见丐帮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时竟无人敢于近前。

    司润南沉声道:“好功夫!司某执掌本帮多年,竟不知帮中有如此人物。‘木川’二字想必非是真名,可否见告尊姓台甫?”木川笑道:“木川就是木川,有甚么真的假的?”司润南道:“尊驾既不愿相告姓名,那也无妨。不知阁下潜入本帮,究竟有何意图?”木川哈哈笑道:“木某身在丐帮一十八年,比司帮主你入帮时日还长,哪有甚么图谋?帮主未免多虑。”

    景兰舟皱眉道:“当日梅长老亲眼所见,那五名弟子俱是死于旁人之手,阁下与景某素未谋面,为何却来诬陷于我?”木川嘿嘿冷笑道:“你小子勾结妖邪,本就不是好人。那妖女杀害陈舵主,本帮人人得而诛之;你既是妖女同党,木某欲取你性命替舵主报仇,有何不可?”

    司润南哼了声道:“好一个指皂为白,巧言强辩!足下若真无所企图,为何当日眼睁睁瞧着五名弟兄惨遭毒手,却不出手相助?必是因惧怕泄露身分之故。”木川笑道:“帮主明鉴,那凶手实在太过厉害,我若强行出头,早随着张大哥他们见阎王去了。”司润南摇头道:“尊驾武功世所罕有,对方就是功夫再高,也未必能胜足下;你不肯出手救人,那也没甚么好说。我丐帮素以侠义见称,不知阁下与思过先生到底有何仇怨,竟要如此处心积虑陷害景少侠、挑拨两家交情?”他见景兰舟年纪轻轻,又是头一回出山行走江湖,在武林中不应有冤家对头;木川故意设计诬栽,当是同铸错山庄存有重大过节。

    木川哈哈笑道:“我有几个胆子,敢和顾老前辈作对?帮主实也太过抬举木某。罢了,今日如此一番折腾,姓木的在帮里也已待不下去。既是王大哥他们五人之死与我无关,就算木某于此所言不实,总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罪名罢?还请帮主和四位长老高抬贵手,放我木某人去罢。”

    司润南缓缓道:“尊驾居心险恶,哪能一句话轻轻带过?况且陈舵主命案尚未水落石出,你不能走。请阁下先将乌木钵交还本帮,我答应不伤你性命便是。”木川摇头道:“只饶我一条性命?那可不成。木某现下就要离去,诸位不可强留。”

    韩济岩厉声喝道:“阁下一手将本帮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说走便走,教丐帮今后在江湖上如何立足?”木川淡淡地道:“各位若是不愿,咱们便一拍两散,木某先毁了这乌木钵,随后立即自尽。”

    司润南暗道:“本帮打狗棒已然遗失百年,倘若乌木钵再毁于奸人之手,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阎帮主?”心下犹豫片刻,咬一咬牙道:“好!放下乌木钵,司某不拦你便是。”木川笑道:“木某又非无知孩童,我若失却这道护身灵符,岂非任由你们宰割?在下斗胆相借此宝三日,只须木某一离虎穴,晚时定将乌木钵完璧奉还。”

    司润南怒道:“司某生平言出如山,从无反悔,我既答应放阁下离去,自然不会食言。尊驾若带着乌木钵一走了之,本帮却上何处寻找?”木川道:“司帮主固然一言九鼎,难道木某人说话便不算数?”司润南冷笑道:“老兄嘴里但有一句真话,我们又怎会冤枉了景少侠这许久?也怨不得旁人不信。”

    木川摇头道:“就算帮主答应放我离去,景兰舟这小子未必肯听,到时他出手夹缠不清,我仍是难脱险地。”景兰舟心道:“对方既以乌木钵相挟,我不令司帮主为难便是。”缓缓道:“木兄若肯归还乌木钵,景某也决不拦你。丐帮兄弟俱是守信之士,足下大可放心。”木川冷笑道:“你们整日将信义二字挂在嘴边,全是自欺欺人。木某没工夫同诸位多作纠缠,今日你们若不准我带着乌木钵离去,大可冲上前来将木某人乱刀分尸,我若皱一皱眉头,下辈子投胎猪狗。”

    司润南心绪如麻,暗道:“倘使乌木钵当真毁在此人手中,司某便是丐帮的千古罪人。我本是以外人身分接任帮主,日后如何还能在武林立足?与其玉碎璧毁,倒不如让他把东西带走,就算对方食言而肥,三日后未肯归还,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也不怕找不出一个木川。”心中主意已定,缓缓道:“罢了,司某一时不慎,以致宵小得计,我等如你所愿便是。大丈夫言出必践,足下三日后欲将此钵归还何处?”木川笑道:“我若约定交还之所,岂非正中各位埋伏?总之木某必不失信,众兄弟休要多虑。”司润南冷冷道:“足下心若豺狐,丐帮与你是敌非友,‘兄弟’二字从此休要再提。”

第三百一十九章 五云掌

    木川嘿嘿一笑,道:“帮主既如此说,木某与诸位十八年手足之情,便也从此一笔勾销。”褚寒摇头道:“你心中若有半点兄弟义气,岂会任由本帮弟子横遭屠戮?”木川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白无故搭上一条性命,那有甚么好处?褚长老以此见责,在下不敢领教。诸位人多势众,难保不会有人在后出手偷袭,还请各自向旁退开十步,清出一条道来好让木某放心离去。他日有缘,自当与诸位江湖再会。”

    在场丐帮弟子目光尽皆投向司润南,后者叹道:“阁下千狡百诈,便以为人人同你一样。”扬了扬手,同四位长老率先向旁退开。群丐默然无语,由几位舵主领着部众各自散开,景兰舟也跟着站到一旁。木川见状嘿嘿一笑,右脚作势抬步,左脚脚尖陡然一点地面,身子腾空而起,轰的一声将屋顶穿破了个大洞,断檩折椽、碎瓦泥灰扑簌簌掉落下来。原来他终究不敢从群丐当中穿过,假意要众人退后,却趁机觅得间隙自屋顶逃脱。司润南见状不由怒喝道:“好奸贼!”

    木川双脚一落在屋顶板瓦之上,自知已脱险境,心中止不住得意万分,朝下嘿嘿笑道:“冀望诸公早日擒获真凶,得替陈舵主报仇!木某少陪了!”正待转身离去,忽觉背后一只手掌骤然搭上自己右肩,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暗道:“以我今时今日武功,竟未发觉有人藏在房顶?”更不回头查看,左手猛然向后反撩,抓向那人腰眼,身子同时如箭般向前掠出。他这一抓一跃看似朴实无奇,实则蕴聚毕生武学精粹,攻敌脱身兼而有之,足可挡尽天下招数。

    不料木川身法虽然迅疾,那人却犹自快了半分,前者双脚尚未落地,只见一道身影已自右首齐头并肩,那人左手轻轻一拂,木川但觉右臂一沉,乌木钵不知怎地已被对方抢了过去。木川心下大骇,右肘上扬猛撞那人左颌,左掌穿过右腋如奔雷般击出,直攻敌人胁下。那人将乌木钵交至右手,左臂顺势划过,同时挡下了木川一肘一掌,两人一齐落在檐角之上。木川手底毫不停歇,双掌平推而出,那人见他掌力浑厚狠辣,生怕打斗中损坏了乌木钵,不敢出手硬接,双足一点,身子向后跃离屋顶,轻轻飘落地面。

    木川又惊又怒,尚未来得及低头去瞧对方是何模样,已听身后风声响动,又是另一名高手攻到,忙转身双臂齐出,与来人四掌相对。只听对方一声怒喝,双肩、手臂各处关节传来阵阵铁锅炒豆般毕剥之声,原本高大魁伟的身材竟似又长了几分,掌上内力有如狂涛骇浪般袭来。木川心下一惊,暗道:“眼下乌木钵这护身法宝被人夺去,就算我武功不惧司润南,也不用那夺钵的高手出手,只须其余群丐一拥而上,木某性命休矣!”倏地双掌疾收,仰天朝后一个翻身,两手撑住檐角,身体呈倒立之势,足底踢向对方面门。

    司润南心中一凛:“这是甚么怪招?”双手变掌为拳,攻向对方脚底涌泉穴。木川忽用力一撑檐脊,身子向上斜斜弹起,掌心迎着司润南来拳直贴上去,半空中手臂一缩一伸,借着这一拳之力向后纵出数丈,落到屋旁一株银杏老树上,足尖甫一沾到枝头,紧跟着又毫不停歇向后掠出,有如鸟雀般接连在院中数棵大树间纵跃腾飞,身法疾如鬼魅,看得人眼花缭乱。

    司润南见木川每回落脚的细枝竟不见半点抖颤,转眼间人已翻身跃出院墙,墙外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道:“木某既已交还宝钵,司帮主如何不守诺言,竟然朝我出手?阁下的‘天罡煞气’不过如此,咱们后会有期!”说到最后一个“期”字,声音已远在数十丈外。司润南自知轻功不及对方,暗自叹息一声,由房顶一跃而下,只见一人手持乌木钵站在银杏树底,约莫五十出头年纪,身着青袍皂靴,下颌三绺细黑髭髯,生得朗目疏眉、垂耳高鼻,神情甚是温和。

    那人走上两步,将乌木钵捧至司润南跟前道:“侥幸替帮主夺回此物,正好借花献佛,权充相见之礼。”司润南心中狂喜,双手接过谢道:“荷蒙兄台重恩,敝帮上下无以为报。尊驾武功超群绝伦,在下生平罕见,请教大名?”

    这时厅上众人皆已抢出屋外,大义分舵舵主蒋伯庸一眼望见那青袍之人,大喜道:“骆大哥,你……你怎么来了?”司润南闻言一震,道:“尊驾莫非便是河间府‘五云掌’骆兄?”那青袍人笑道:“区区正是骆应渊。久闻司帮主威震寰宇、神功盖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立。”

    群丐见来人竟是“河朔大侠”长子骆应渊,纷纷喜出望外,一拥上前向其招呼施礼,庭院中一时人声嘈杂。骆应渊江湖成名多年,一身武功尽得其父真传,性子也秉承了骆中原的宽和仁厚,为人处世慎微持重,行事不多张扬,故而连司润南与之亦不相识,唯有北直舵主蒋伯庸同他见过数面。

    骆应渊同丐帮众长老、舵主一一见过了礼,笑呵呵地道:“我那景世兄可也在这儿么?”景兰舟自后走上前去,向之稽首行礼道:“铸错山庄弟子景兰舟给骆师叔请安。师叔盛名如雷贯耳,今日方始得见,果真丰神飘洒,令小侄如沐日月。”

    骆应渊扶他起身道:“甚么师叔、小侄,你不是顾老前辈的徒弟么?叫一声世兄也就罢了。”景兰舟道:“小侄同玉书师兄声气相投,早已结为知己,师叔安心当这长辈便是。”骆应渊笑道:“也罢,我两家数十载至亲好友,原不在这些俗套,骆某便厚着面皮僭你一声师叔。”

    群丐将二人请回厅内,司润南道:“此地乃我们叫花子聚众之所,就连把像样的椅子也无,只好委屈两位席地而坐。”骆应渊道:“这有甚么相干?”当即陪群丐在厅上坐了,荆夏将失而复得的乌木钵紧紧抱在怀中,生怕又被甚么人抢了去。

第三百二十章 谜团

    景兰舟问道:“师叔怎会到得邓州?”骆应渊道:“我本随家父在京城设法营救于大人脱险,后来便听说了言儿在开封受伤一事。近来因于侍郎下狱一案,弄得河南、山西两省民怨沸腾,周、晋二位藩王及朝廷内外臣工接连上书,保于大人的折子便如雪片一般,王振担心这事闹得太凶,口风已自软了。于侍郎目下虽尚未获释出狱,当已无有大忧,多半一两月内便见分晓。家君此刻仍留顺天府坐镇,我奉他老人家之命前往河南探望言儿,数日前由开封至此。”

    景兰舟道:“师叔已见过骆师姐了么?不知师姐伤势可有好转?”骆应渊笑道:“贤侄尽管放心,林老前辈医术如神,当日我赶到开封,言儿已由他诊治过了。玉书和青芷都说一经林大夫回春妙手,言儿脸上立时便有了血色,人也精神许多,二弟他总算眼笑眉舒、一扫胸中阴霾。只叹骆某福薄,林大夫已先我一日离了开封,此番竟无缘识荆。”

    景兰舟闻知骆嘉言已无大恙,不觉心下甚喜。他听说林岳泰已然辞去,动容道:“林大夫这便走了?不知苏先生可曾随行?”骆应渊道:“林大夫一路皆得苏楼主相陪,贤侄无须多虑。当日玉书同青芷护送林老前辈到了开封,苏楼主不知何故并未现身相见;林大夫出手替言儿治好了伤,当晚便说要走,二弟和玉书他们自是极力挽留,却也苦劝不住。林大夫说他与苏先生另有要事,只让玉书一人送他到封丘门;玉书见苏楼主果在城门相候,只好拜别二人,余后之事骆某便不知其详。”

    景兰舟心道:“管墨桐、沈泉等辈皆对《药鼎遗篇》虎视眈眈,苏楼主虽然神通广大,林前辈身边只得他一人相护,不知能否万全?”一时也无暇多思,问道:“师叔既在开封,大驾如何又到了南阳?”骆应渊笑道:“言儿既无大恙,左右也是无事,我听说丐帮众位英雄尽数聚在邓州,等着要和贤侄算账,这才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润南闻言略觉尴尬,干咳一声道:“原来这事皆是奸人从中唆摆,方致本帮误会了景少侠这许多时日。司某昏聩蒙昧、见事不明,实令天下英雄耻笑。”景兰舟忙道:“司帮主说哪里话。只须事情能够水落石出,其余何足挂齿?只是长葛县与陈舵主两桩命案仍旧真凶未明,思之令人怅然。”

    韩济岩道:“此事既非少侠所为,那便好办得多。那五名弟子皆是死在碧磷毒掌之下,此乃‘蝰蚺神君’独门绝技,自来不曾听说有第二人会使,凶手纵非游天悟本人,也必是他的门人弟子。听闻游天悟销声敛迹多年,近来又在江湖中现身,本帮晚些时派人一查便知。”景兰舟暗道:“那五名丐帮弟子俱是死在冼姑娘师父手里,我若将这事说了出来,丐帮必与冼姑娘仇怨更深。不过我确实不知那位蒙面前辈姓甚名谁,方才说是凶手不明,也不算欺瞒丐帮。”脑中想起另一件事,心下更加隐隐不安。

    司润南点头道:“韩长老此言甚是,咱们就这么办。”眉头一皱,转问吴洪毅道:“吴副舵主,你入帮三十余年,乃是帮中元老,那木川到底是何来头,当初又是如何进的大勇分舵?”吴洪毅脸色苍白,答道:“此人自称祖籍山东,十八年前流落至河南乞讨为生。他在帮中向来毫不起眼,多年来也只熬到三袋弟子,谁想这奸贼掩藏得如此之深!”

    司润南皱眉道:“此人身负绝世武功,为何甘在丐帮做一无名小卒?河南分舵这些年没听说有甚古怪之事,他如此韬光养晦,到底有何用意?”略微思得片刻,问景兰舟道:“景少侠,木川这厮蛰伏本帮多年,举动向无异常,今番却为诬害少侠不惜抛头露面,终致行藏败露。司某料猜少侠与之当无仇怨,莫非他和尊师有甚过节?”景兰舟沉吟道:“家师一生惩恶扬善,仇家自然不少。我猜木川多半只是假名,至于其中真相到底如何,在下也只好择日面询恩师。”

    司润南点了点头,向骆应渊述说了方才经过,道:“骆兄家学渊源,适才同此人交手时可曾看出些端倪么?”骆应渊叹道:“此人功力天下少有,骆某却辨认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江湖之中藏龙伏虎,一至于此。只盼他是一时兴起聊以作剧,倘若这人有意要逞凶为恶,武林从此不免多事。”群丐见连名震天下的“五云掌”也惊叹于木川武功,俱是默不作声。

    韩济岩忽道:“以景少侠的风节人品,所言掷地有声,原不容我等置疑;只是陈舵主若非那无为宫主所害,却又命丧何人之手?”景兰舟迟疑道:“当日大勇分舵无一人察觉陈舵主如何遇害,此必是高手所为,会不会是木川下的手?”韩济岩摇头道:“此人虽奸恶非常,但他三月十五那日确在长葛县候命,这是众多帮中弟兄亲眼所见,决计没法飞到开封杀人,倒也不好胡乱冤枉。”景兰舟点了点头,道:“长老处事持平无私,晚辈好生钦佩。”

    忽听屋外一人纵声大笑道:“丐帮众位朋友在此聚义,就连司帮主都侠驾亲临,你这三眼判官怎也不通知老夫一声?当真不够意思!”声音有如洪钟,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群丐转头一望,有一红面老者自外大步跨入厅内,但见他身材魁伟、白髯垂胸,穿件深褐色圆领锦袍,脚下一双粉底皂靴,左手拖着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不知里头装有何物。

    韩济岩起身迎上前道:“甚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本帮近来屡逢灾劫,不得已在此共商应对之策,又非是甚么光彩之事,难道还要请你这老儿观礼不成?”语气显得颇为亲热。他拉着那老者之手向众人道:“这一位廖淙声廖老哥,乃是河南府韦陀门的长辈,同韩某相识多年,是我拜盟的老友。他平日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故而诸位不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廖淙声

    景兰舟听到“廖淙声”三字,不由心中一震,暗道:“当日我和骆师兄假扮成锦衣卫的人套问鉴胜言语,他曾说‘桐柏二仙’中柏仙真名便唤作此,原来便是此人。无为宫同丐帮素来水火不容,谁知两边的长老竟然互为知交,这事倒也有趣。”又想到当日冼清让曾说起要来河南找廖长老,不由心中砰砰直跳:“不知柏仙是否已见过冼姑娘,晚些时私下一问便了。”

    廖淙声与众人见过了礼,笑道:“不想名动天下的‘五云掌’也在此地,当真幸会之至!老夫驽马恋栈,平日里同江湖朋友疏失往来,实在惭愧得很。”骆应渊道:“贵派‘穿云开碑手’左孟坚老拳师早年同本家颇有交情,不知他和廖老怎么称呼?”廖淙声道:“左掌门是我师弟,可惜他英年早逝,本派掌门之位便由我刘师侄继任。”骆应渊笑道:“如此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心道:“这位廖老非但江湖辈分极尊,一身内功修为更是比左孟坚、刘晋恺高得多了,韦陀门小小门派,竟有此杰出人物,倒也出人意料。”原来骆玉书虽早知廖淙声是无为教的长老,但他答应管墨桐不将柏仙身分外泄,早先也未向父亲提起。

    廖淙声一眼瞟见景兰舟,笑道:“这位少侠不用问定是思过先生的高足了,果真轩然霞举、一表人材。”景兰舟也说了几句久仰之语。廖淙声想起当日在桐柏山所遇骆玉书亦同为武林后起俊杰,正欲向骆应渊夸赞其子一番,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咳嗽一声道:“韩老弟,我知你丐帮最近出了件大事,本省大勇分舵的陈舵主遭人暗害,凶手到现在也没有抓到。”

    韩济岩叹道:“不错,陈舵主遇害一事江湖上早传得沸沸扬扬,本帮两月来百般查探,始终未得半点头绪。怎么,你这老儿是特意来瞧热闹的?”廖淙声笑道:“你这判官老儿,当真是狗咬吕洞宾。廖某知你今秋便要金盆洗手,倘若此案到那时仍是悬而未决,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老夫今日是专程来送你一件大礼。”

    司润南听对方语气,竟是于陈劲风之死似有所知,忙道:“廖老先生既出此言,莫非有以教我?请问这布袋之中究竟是甚么人?”廖淙声哈哈笑道:“司帮主果然好眼力!”伸手扯断系着的牛皮绳索掀开袋口,只见里头钻出一个人来。在场数名大勇分舵弟子一见之下惊道:“这人便是早先混入本帮、后来被妖女救走的那无为教奸细!”景兰舟定睛一望,见袋中之人果然便是何汉岑,不由心中暗奇:“廖长老为何要将教中同伴交给丐帮?何老四这一回落入丐帮之手,可有得苦头吃了。”

    廖淙声向司润南道:“廖某同贵帮韩长老相交多年,河南大勇分舵与我韦陀门一衣带水,本就声气相通;陈舵主又是王屋派弟子,韦陀、王屋两派素来交谊深厚,这事老夫岂能不管?总算廖某运气不差,略微查得一丝头绪,将这人给诸位带来了。”

    司润南迟疑道:“老先生一片好意,司某感恩不尽。这人先前混入大勇分舵被擒,可惜本帮看管不严,之后又被无为宫主救走。只是照景少侠所言,陈舵主在妖女救人之前已然遇害,真凶该当另有其人。景公子任侠无双,司某相信他不会袒庇奸人。”廖淙声道:“这人并非杀害陈舵主的凶手,不过天网恢恢,当日的真凶却被他不经意间瞧在眼里。何老四,你同司帮主仔细说说,陈劲风到底是怎么死的?”言毕在其背上一拍,解了他的穴道。

    何汉岑一脸委顿,抬头扫视一眼厅上众人,忽见景兰舟站在人群之中,不由得双眼一亮,道:“景少侠,你……你也在这儿!”景兰舟笑道:“何老兄,我们又见面了。”

    何汉岑顿觉精神稍振,道:“既是少侠在此,自会替何某人主持公道,在下又有何惧?当晚我为少侠所擒,关押在大勇分舵一间棚屋之中,与陈劲风房间不过一墙之隔。丐帮既不给我吃食,也不给我水喝,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正昏昏沉沉,忽听到陈劲风房中传来说话之声。其中一人道:‘舵主,不好了,出大事啦!’陈劲风惊道:‘是王林那厮到了么?’那人道:‘王林一伙人还没过洧川,是咱们守在布政司衙门的弟兄出事了!’

    “陈劲风惊道:‘到底怎么了?’那人道:‘弟兄们午时在巡抚衙门外又撞上昨晚那名女子和她手下,马胜和戚九命丧当场,另有三人重伤逃了回来,眼看着也不行了。舵主可知那妖女是无为宫甚么人?’陈劲风道:“是谁?”那人道:‘原来她就是无为教的教主!’陈劲风闻言半晌无语,接着道:‘这女子武功如此高强,若说她是教主,那也无甚出奇。’那人道:‘舵主,你不知道,无为教动手杀人之时,景兰舟那小子也一并在场。’陈劲风道:‘你怎么这般称呼景少侠?他武功不亚于那妖女,没能救得弟兄们么?’那人道:‘舵主,咱们昨晚都被这小子骗啦,他和无为教根本就是一伙!今儿中午本帮弟兄亲眼瞧见他与那妖女躲在官衙前一棵大树之上,两人鬼鬼祟祟多时,也不知在做些甚么,那妖女还说这小子是无为教甚么青莲尊者。后来妖女同她两名手下似是起了内讧,两边争吵起来,景兰舟从头到尾都护着那妖女,与之一同遁去。’

    “陈劲风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景少侠正气堂堂,怎会如此?你说无为宫的人自己起了内斗?马胜和戚九他们到底是谁杀的?’那人道:‘是一名老者下的手。’陈劲风道:‘那妖女有跟咱们动手么?’那人道:‘那倒没有。但那老者是无为宫的人,那妖女便是宫主,又有甚么分别?’陈劲风哼了声道:‘那景兰舟就更没出手了,对不对?昨晚若非景少侠在场,咱们大勇分舵早已一败涂地,人家若真想对付我们,何必等到现在?’那人道:‘舵主,咱们昨日毕竟人多势众,对方定是有所顾忌。弟兄们说景兰舟与那妖女举止亲昵,两人决非初识,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陈劲风道:‘丐帮和铸错山庄交情深厚,景兰舟若真串结妖邪,自有他师父论处。咱们大勇分舵奉帮主之命保护于大人一家,休管旁人如何,自己不可出了差错。你请孙大夫好好救治受伤的弟兄,再补派人手盯紧巡抚衙门,以防王林突然杀到;景兰舟那头务教众兄弟先行稳住,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第三百二十二章 真相

    众人听何汉岑说到此处,心中无不暗暗称叹:“陈劲风果然为人精明干练,遇事临危不乱,这一番安排极有道理。”

    何汉岑接着道:“那人听了陈劲风这一番话,便也不再多言,只道:‘舵主,你肩伤觉得好些了么?’陈劲风叹道:‘好不了啦!你让孙大夫来换药罢。’那人道:‘孙大夫眼下正在救治中午受伤的兄弟,一时脱不开身,这些小事由我来罢。’陈劲风道:‘也好,劳烦你了。’跟着便不再有语声传出,当是那人在替陈劲风换药。我心下暗暗好奇:‘宫主她怎会么和景少侠在一起?那杀害丐帮弟子的老者是甚么人,敢同宫主争吵?决无可能是本教部属。丐帮分明自己另结了仇家,却一股脑推到本教身上,简直胡说八道!’

    “如此过了约半盏茶时分,陈劲风房中忽传来一声极短促的闷哼,似是有人吃痛欲喊,却又捂住了嘴。我心道:‘陈劲风是江湖上有名的硬汉,怎连上个伤药也耐不住疼痛?’只这一声闷哼之后,隔壁又再无声音传出。我侧耳细细凝听,只觉房中安静得有些过了头,正自疑惑之间,忽听先前那人在隔壁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不……不好了!陈舵主被……被无为教的妖人害死了!’我闻言大为震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陈劲风方才还生龙活虎,怎地一转眼便被人杀了?’不瞒诸位,初时我听到那人喊叫,也以为是有高手暗中忽施偷袭,取了陈劲风性命。几名大勇分舵弟子听到喊声,纷纷冲入房中,个个痛哭不已。不料那人忽道:‘我适才来向舵主禀报弟兄们遇害一事,一进门便瞧见陈舵主背心里插了柄匕首,死在床榻之上。’我闻言浑身一震,才知原来是这人出手害死了陈劲风,却想嫁祸到我们无为宫头上。

    “只听隔壁不停人进人出,口中无不号哭咒骂,一时鸡飞狗跳。忽有人道:‘定是那妖女去而复返,害死了陈舵主!到舵主房中须经过数道守卫,若非她这般身手,怎会大家都未发觉?’众人俱皆义愤填膺,纷纷称是。又有人喊道:‘咱们现在便去将那无为教的奸细碎尸万段,给陈舵主报仇!’我闻言不觉魂飞天外,暗道:‘我命休矣!这帮叫花子迁怒于人,就算我开口分辩,他们也决不肯信。’正万念俱灰之间,忽有人轻轻拍了下我后背,回头一望却是宫主。何某心中惊疑,正自不知所以,宫主道:‘走罢,还等甚么!’解开我身上绳索,将我救出了大勇分舵。但宫主说她到得分舵之时,陈劲风已然毙命,并非是她出手所害。”

    群丐听他说杀死陈劲风的竟是自己帮中弟子,不由各自面面相觑,寂然无言。过得片刻,吴洪毅喝道:“那日我领着众兄弟来到关押你的棚屋,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定是那妖女先杀了陈舵主,然后将你救走。此刻凭你一张鸟嘴胡说白道,污蔑是本帮自家兄弟下的手,我丐帮素以忠义为先,说出去谁人能信?简直教人笑掉大牙!”

    何汉岑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何某亦知丐帮弟子侠肝义胆,数百年来号称天下第一大帮,若非是我亲耳所闻,原也不信有这等奇事。吴副舵主,这事别人不知也就罢了,你却最最清楚不过,出手杀害陈舵主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老贼!”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骇异,目光登时都落在吴洪毅身上。吴洪毅双颊殷红如血,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当日确是吴某最先发现舵主身亡,分明是你们这帮无为教的狗贼害死了陈舵主,此刻却欲诬栽旁人,也不把一双招子放亮些!在场谁不知我吴某人身在丐帮近四十年,向来赤胆忠心,老头子我加入丐帮之时,这儿多少弟兄尚未出世!你偏要将这脏水泼在吴某身上,众兄弟会信你这番鬼话?”

    司润南沉吟道:“不错,吴副舵主乃本帮多年老臣,脾气虽急躁了些,却是一向忠直,怎会无端将陈舵主杀害?无为宫同丐帮是敌非友,单凭阁下一面之词,恕司某未敢取信。”何汉岑摇头道:“这是我在隔壁亲耳听见,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请问诸位,当日陈舵主遇害之时,左肩的伤药可已经换过了么?”

    群丐闻言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大勇分舵一名七袋弟子道:“当日我们听到吴副舵主的呼声,一齐赶到陈舵主房中,见他后心被人刺了一刀,已然气绝身亡。舵主伤处前一晚包裹的布条已被换下,上了新药的干净麻布正缠到一半……”说到这里,不由得“咦”了一声。

    何汉岑冷笑道:“不错,正是缠到了一半。陈劲风左手受伤残废,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换药包扎罢?他上药上到一半便即遇刺身亡,先前是甚么人在房中帮他换药?倘若是我们宫主下的手,为何不将两人一起杀了?这换药之人假若没死,却又去了哪里?”

    众人闻言俱是沉寂不语,两眼只是直勾勾盯着吴洪毅。后者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们都看着我作甚么?吴某入房之时,陈舵主已自死了,我……我怎知是谁人给他换的药?”何汉岑笑道:“这还用问么?当日孙大夫正替你们中午受伤的弟子诊治伤情,旁人皆不曾进过陈劲风的房间,那个替陈舵主敷药包扎之人,自然便是最先发现陈劲风被害的吴副舵主你了!”

    吴洪毅脸色惨白,缓缓道:“你……你胡说!你这邪魔外道含血喷人,企图分裂丐帮,你们……你们好毒的居心!司帮主,诸位……诸位长老,这人存心毁谤吴某,咱们可不能中了无为宫的计策!”

    司润南皱眉道:“吴大哥何必如此?若无确凿证据,咱们定然不会冤屈自家兄弟。当日确是你最早发觉陈舵主死在房中,其余弟兄也是被你呼声引来,到底怎么回事?”吴洪毅急道:“吴某赶到之时,舵主他确已被害身亡,当时并无旁人在场。或许……或许是无为宫派人假扮成大夫,杀死了陈舵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密谋

    司润南道:“吴大哥何必如此?若无确凿证据,咱们必不会冤屈自家兄弟。当日确是你最早发觉陈舵主死在房中,其余弟兄也是被你呼声引来,到底怎么回事?”吴洪毅急道:“吴某赶到之时,舵主他确已被害身亡,当时并无旁人在场。或许……或许是无为宫派人假扮成大夫,害死了陈舵主。”

    何汉岑哈哈笑道:“你这老儿满口胡言,这等谎话也编得出!前晚你们请城里最有名的孙大夫替陈舵主治伤,谁料第二日又有数名弟子在藩衙外被人打得伤重濒危,你们便教孙大夫一并救治,后者这才不得闲去给陈舵主换药。大勇分舵若要另请医生替陈劲风施治,你这副舵主怎会不知?”吴洪毅闻言一时语塞,身子微微发抖。

    何汉岑又问韩济岩道:“韩长老,当日刺死陈劲风的那把匕首可仍在贵帮手中?”韩济岩闻言一怔,点头道:“不错,此等凶器物证,自当妥善保存。”何汉岑道:“长老不妨瞧瞧那匕首的把柄,上面说不定还留着一些东西。”韩济岩皱眉道:“甚么东西?”何汉岑摇头道:“我也没有十分把握,阁下一看便知。”

    韩济岩微一沉吟,向身旁一名弟子道:“拿来。”那人从背上布袋取出个油纸包,解去捆扎的棉线揭开数层油纸,里面是一把用茶色绸布包着的匕首,刀身上干结的血迹早已颜色发黑。韩济岩将匕首托在绸布上仔细端详雕花铜柄,见上面零星沾有一些黑色的污迹,疑道:“这是甚么?”何汉岑道:“长老不妨凑近闻上一闻。”

    韩济岩将匕首凑到鼻下一闻,只觉一股淡淡的药味钻入鼻中,皱眉道:“是跌打膏药的味道!”何汉岑道:“不错,那凶手趁着替陈劲风换药之时,突然用这匕首刺死了陈舵主,但他手上所沾的膏药药泥也留在了匕首把柄之上。陈劲风并非是被无为教高手所杀,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这把匕首便是铁证!”

    司润南轻叹一声,道:“吴大哥,你是本帮三朝元老,众兄弟有甚亏负你,你竟做出这等事来?”吴洪毅面色苍白,道:“帮主,你……你千万莫信这无为教的奸贼出言挑拨,吴某……我……我怎么会害死陈舵主?”语气结结巴巴,显是骇惧已极。韩济岩面色铁青,森然道:“若不是你下的手,先前是谁在房中替陈舵主换药?”吴洪毅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韩济岩只觉胸中悲懑郁结,禁不住长声嗟叹,自思陈劲风换药未毕便惨死房中,这疑点原本不难想到,只是事发时大勇分舵弟子在吴洪毅煽惑之下,皆认定是无为宫下的毒手,无一人察觉不妥;自己虽也曾赶赴开封查看现场,但其时陈劲风已然整装入殓,吴洪毅刻意隐瞒凶案细节,加上案发前阵丐帮同无为宫恰好多有争斗,全帮上下俱是不疑有他。他见如今真相竟被这当日混入丐帮的奸细披露出来,摇头叹道:“今日我丐帮发生这等自相残害、大逆无道之事,委实颜面扫地,幸好廖老哥和景少侠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他们笑话。吴副舵主,此案眼下铁证如山,你还有甚么要辩白的?”

    吴洪毅忽“扑通”一声跪地俯泣道:“司帮主、众位长老,吴某决非有意要害死陈舵主,我……我是被木川那奸贼逼迫的!”

    在场群丐适才见何汉岑步步逼问吴洪毅,心中早对陈劲风之死起疑,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杀死了舵主,仍不免齐声大哗,脸上种种惊异、悲愤、鄙夷之色不一而足。韩济岩双目精光四射,缓缓道:“木川到底是如何威逼于你,细细从实招来。”

    吴洪毅双手抖抖索索,道:“约莫河南分舵聚会半个月前,木川这奸贼突然找到吴某,说本舵不久前截下一笔无为教到手的官银,对方于此大为恼怒,要来寻大勇分舵的晦气。我见这事非同小可,正要上报给陈舵主,木川却一把拦住我道:‘吴大哥何必着急?此乃千载一时的大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当舵主么?’

    “我闻言惊道:‘木兄弟,你这是甚么话?’木川笑道:‘吴大哥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木某身在丐帮一十八年,大勇分舵有几人比我资格更老?唯独吴大哥身为帮中三朝元老,替本舵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我向来佩服万分。’也是吴某蠢夯如牛,听了他这几句鬼话,竟觉十分受用。木川又道:‘陈舵主虽也算是个人物,毕竟加入丐帮不过短短数年,居然便升到舵主之位,木某实在替吴大哥不值。’我道:‘陈舵主武功高强,那也是众望所归。’木川道:‘咱们丐帮行事以侠义为先,不是谁功夫高便说了算。论到在帮里的资历、名望、见识、人情,陈舵主哪一项及得上大哥?’我笑道:‘木兄弟,吴某就当你私下奉承我两句,听过也就算了。此事干系重大,咱们还是赶紧禀明舵主,商量出个对策才好。’

    “木川摇头道:‘吴大哥,不是我在这儿搬口弄舌,你只须听从小弟之言,这大勇舵主之位不出一月便是大哥囊中之物。’我听了十分惊讶,道:‘木兄弟,你到底打的甚么主意?’木川道:‘小弟早已打探真切,无为宫这回前来对付咱们的乃是厉害之极的高手,陈舵主决计应付不来。这事目下只有小弟知道,只须咱们隐而不宣,舵主他这跟头是栽定的了。’我惊道:‘你打算遮瞒不报?这可犯了帮规。’木川笑道:‘只须你我二人不说出去,便是天知地知,有甚么打紧?’我迟疑道:‘就算陈舵主在无为教手里吃了亏,与吴某做不做舵主又有甚么干系?’木川叹了口气,道:‘吴大哥,你还不明白么?无为宫这一趟是要取陈舵主的性命!’我大惊失色道:‘这……这怎么使得?我还是赶紧差人给帮主和四位长老报信罢。’”

第三百二十四章 帮规

    司润南暗道:“原来木川早知无为宫要对付大勇分舵。本帮事前全未收到风声,这奸贼从何得来的消息?”皱眉道:“你听了木川撺唆,欲要夺占舵主之位,便故意瞒下这事,是不是?若非当晚景少侠碰巧在场,大勇分舵已然全军覆没。可那晚连你也在集会之中,倘若那妖女当真大开杀戒,你岂非也难幸免?”

    吴洪毅汗流浃背,颤声道:“司帮主,吴某……吴某着实是被那奸贼强逼的。我听说无为宫要害陈舵主性命,坚持要将此事上告,木川见说服我不得,忽然随手一挥,将我背上七口布袋一齐削断。那些口袋都是用浸了油的粗麻编成,甚是坚韧结实,我见他一只肉掌竟如切削豆腐一般,便是寻常刀剑亦无此锋锐,惊道:‘木兄弟,原来你武功这么好?’那奸贼陡然变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道:‘木某一片好意,吴大哥怎就拒人千里之外?人往高处走,今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心中十分惧怕,道:‘木兄弟,你到底想我怎样?’那奸贼面色稍和,道:‘我又不教大哥去行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待到陈劲风死在无为教的手里,这舵主之位自然便由大哥来坐,难道你不愿意?’我道:‘陈舵主乃是自家兄弟,似此知情不报,和亲手杀他有甚分别?何况无为教要找大勇分舵算账,未必就肯放过吴某,到时大家一齐完蛋,又有甚么好了?’

    “木川笑道:‘原来吴大哥有此一虑,这也怪不得你。木某已然打探清楚,半月后本舵弟子为营救于府一事在开封聚会商议,无为宫便打算趁此机会出手,到时大哥只须告病在家,不就避开了这场祸事?’我摇头道:‘吴某身子骨向来壮健,若真发生分舵遭屠、舵主丧命这样的大事,我却偏偏抱病在家,势必惹人疑心。’木川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我知无为宫这回单只出动了一名高手,此人武功极高,这趟又是专为陈舵主而来,吴大哥只要不强行出头,这人自重身分,也不会向其余弟子多下杀手。大哥到时不如混在人群之中,趁乱假装受伤昏厥,便可躲过一劫。陈劲风身为舵主,自是首当其冲、在劫难逃的了。’

    “我听了犹不放心,道:‘木兄弟,你这法子还是不稳。倘若无为教妖人当真凶残嗜杀,出手不分轻重,怎生担保得吴某平安?你武功这么高,可不能让我出事。’谁料木川却摇头道:‘本舵聚会之时木某不便在场,请大哥差我外出办事罢。’我惊道:‘你若一走了之,到时倘如情势有变,那怎么办?’木川笑道:‘吴大哥尽管放心,无为教这一趟但求立威,本无意赶尽杀绝。其实陈舵主只须肯屈服认输,多半也能保住性命,只是以舵主的性子,要他低头示弱,那可比死还难,故此我说这是大哥的天赐良机。’

    “吴某计无所出,只好任由这奸贼摆布,事先将他派往长葛哨站。到了三月十四聚会那晚,无为教的妖女果现身打伤了陈舵主,幸好景少侠及时出手替本舵解围。当时我佯装上前同景少侠一齐夹攻妖女,却被对方掷出的松针刺中,便依计假作不省人事。其后那妖女见与景少侠功力相匹,占不得甚么便宜,便即抽身避去;我见木川奸计未能得逞,趁势醒转起身,混乱之中也无人在意。”景兰舟闻言暗道:“木川当晚执意不肯在开封露面,莫非冼姑娘认得他?”

    韩济岩叹道:“吴副舵主,你在丐帮效命近四十年,竟如此不顾义气,此等性命交关之事诳瞒不报,已然犯了帮中重罪。当晚幸得景少侠鼎力相助,大勇分舵方得有惊无险,谁料阁下变本加厉,第二日竟起凶心杀害了陈舵主。木川其时人在长葛,难道这也是他逼你的吗?”

    吴洪毅急道:“韩长老,这……这确是姓木的那奸贼逼得吴某走投无路,我……我也是没有办法。陈舵主受伤当晚,吴某一直忙过三更才匆匆睡了两个时辰,谁知第二日一大清早,我便在自家屋中发现一张木川留下的字条,威胁吴某若不及早杀了陈舵主,他便要将这事捅破出去,更连我家小也不放过;吴某见了字条吓得手足无措,既怕事情走漏,又慑服于奸贼威迫,这才……这才一时糊涂,酿成了大错。此皆是受木川那奸贼勒逼恫吓,吴某武功低微,实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万望帮主、几位长老念在老夫效力丐帮多年,无功也有劳,饶我一条贱命!”

    司润南叹道:“吴副舵主,你起先虽受奸人蛊惑、隐匿帮中线报,致使陈舵主身负重伤,那也不是甚么有死无生的大罪;可惜你一念之差,竟致残害自家手足,却是天地不容。帮有帮规、法无徇情,便请本帮执法长老裁夺,吴洪毅该当何罪。”韩济岩道:“亲手杀害帮中弟兄,只此一条便无活命之理。吴副舵主,你若肯自行了断,死后仍属我丐帮中人,你全家老小皆由本帮代为照料,阁下无须挂心。”吴洪毅闻言身子晃了两晃,几乎便要晕倒。

    骆应渊忽开口道:“司帮主、诸位长老,吴副舵主纵有死罪,也须先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长葛县与开封府相距百里有余,那几日木川既在长葛哨站,陈舵主遇害当天一早,吴副舵主却在家中收到了木川的字条,想必是后者悄悄潜回了府城。吴副舵主,请问你是甚么时辰瞧见的字条?”吴洪毅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道:“吴某临睡前尚无此物,待到五更鼓响起床,便见字条摆在桌上。”

    骆应渊点头道:“既如此,这字条当是木川在三更至五更之间偷偷放在阁下家中。犬子曾于三月十五傍晚在长葛县见过木川,若说他是在开封留下字条之后又急急赶回长葛,时间上倒也能够说通。只不知长葛县众位兄弟在前夜三更至五更前后之时,曾否见过这人?倘若木川竟是一直人在长葛,却不能长翅膀飞到开封吴副舵主家中去放置字条。”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执法如山

    司润南道:“骆兄所言极是,本帮于此案已然多番失察,眼下务要小心审慎,不可再行犯错。章老六,三月十五子夜到日出这段时间,木川人可在长葛县哨站么?”人群中一名背负六袋的中年痩丐道:“帮主明见,木川三月十四傍晚便托称外出打探消息,直至第二日中午方回,还说在路上撞见了王振手下,险些被识破行踪。如此看来,这奸贼多半是连夜跑到开封城去了。”

    司润南点头道:“唔,此人定是前往开封打听消息,查探大勇分舵是否已被无为宫一举歼灭。他见那妖女被景少侠逼退,便留下字条胁迫吴副舵主杀害劲风。但以木川武功要杀陈舵主当非难事,何必假借旁人之手?他在帮中潜藏一十八年,为何偏要在此时杀害劲风、惹出事端?”沉吟片晌,问道:“吴副舵主,你可知木川为甚么事要逼你害死陈舵主?”

    吴洪毅整个人软瘫在地,摇头道:“那奸贼原本只说借刀杀人,助吴某登上舵主之位;无为教的妖女失手之后,他却突然改口,非要我取陈舵主性命不可,吴某实不知他二人有何仇怨。”司润南皱眉道:“那张字条你可还带在身上?”吴洪毅吞吐道:“吴某……吴某当日一见这字条,便已……便已将它烧了。”司润南叹道:“此亦理所当然。”转向韩济岩道:“韩长老,我已无话可问,你安排弟子行刑罢。”

    吴洪毅一声哀号,跪地咚咚磕头有如捣蒜,泣涕横流道:“司帮主、韩长老,吴某因受奸人威逼,一失足成千古恨,方才犯下这等弥天大错。望帮主看在吴某入帮近四十年、历事三代帮主的份上,饶我一条性命。吴某甘愿降为一袋弟子,替本帮上刀山、下火海,纵使肝脑涂地,决无半句怨言,求帮主给我……给我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韩济岩摇头道:“本帮行走江湖数百年,忝蒙各路武林同道夸赞一声‘侠义’二字,所倚仗者不过是帮规严明、执法如山而已。你此刻方知求情,已是晚了。”言罢朝身后一名六袋弟子使个眼色。执法弟子从布袋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递至吴洪毅跟前道:“吴副舵主,请罢。”

    吴洪毅面如土色,颤声道:“我……我不能死。韩长老、众位兄弟,请……请你们放我一马。”韩济岩轻叹一声,右手袖袍一拂,刀尖扑的一声送入吴洪毅胸膛,后者一声闷哼,登时随之气绝。韩济岩吩咐道:“将他埋在隐蔽之处,勿要惹人起疑。”左右两名弟子将吴洪毅尸首装入麻袋之中?扛出堂屋去了。

    韩济岩向廖淙声拱手道:“今日若非廖兄将这名奸细捉来?我们仍旧不知杀害陈舵主的真凶是谁,韩某替全帮弟兄谢过老哥的深恩厚泽。”说完作势便要下拜。廖淙声扶住他道:“你同我说这些客套话,难道不把廖某当做朋友?”

    司润南道:“廖老哥?不知你是如何抓获这无为宫的奸细?又怎知他是陈舵主被害一案的证人?”廖淙声道:“众位有所不知,此人倒也并非全无来头?乃是洛阳县韩三娘的门下弟子。洛阳韩家与我孟津县韦陀门素来交好,两边多有往来,前数日韩三娘将这人领到廖某庄中,说她这名徒弟投入了无为宫、知晓贵帮陈舵主遇害的内情。韩三娘子一贯不爱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她知廖某同贵帮韩长老乃是莫逆之交?便将此人交给老夫,请我带他到诸位英雄面前说明真相。”

    司润南惊道:“原来是韩三娘子在背后暗助本帮,司某日后定当登门致谢。”廖淙声笑道:“这婆娘脾气古怪得很,帮主还是别去惹她的好。她若想同丐帮结交,为何不亲手将徒弟交给诸位?”原来那洛阳韩氏乃武林名门?相传为韩愈之后,精于洞箫打穴之法。韩家在明初时出了位杰出巾帼人物,自此便世代以女子为尊,本门高深功夫皆是传女不传男,其夫婿亦多为入赘,所生子女仍随韩姓。这一代当家韩三娘深居简出,少与武林中人相接,在江湖上名气却兀自不低。

    司润南知韩三娘性子孤僻,叹道:“既如此,丐帮且记下这桩恩德。”顿了一顿,又道:“陈舵主离奇被害一事,今日终于查获真凶,不想竟是同室操戈,实令司某汗颜。长葛县命案虽犹不知是何人下手,同景少侠这一番误会总算冰消雪释,司某有眼无珠、忠奸不辨,实是愧惭无地,在此向少侠诚心谢过。”

    景兰舟忙道:“这都是木川奸贼从中挑拨,诸位皆是心怀坦荡之人,怎能料到这奸徒的险恶用心?只是此人身负绝顶武功,竟然藏匿丐帮多年,不知到底有何图谋,众位不可不妨。”骆应渊叹道:“此人武功不在骆某之下,连我也毫无端绪,只好晚些时面禀家尊,问问他老人家可知江湖中是否有此人物。”

    司润南点了点头,问何汉岑道:“那日在藩司衙门前出手戕害本帮弟子之人,听景少侠说乃是无为教的叛徒?”何汉岑道:“不错,那两名老者是无为宫的叛教长老,二人之所以当着冼宫主之面屠戮丐帮弟子,不过是为了趁乱脱身。”司润南叹道:“原来如此。廖老,本帮同无为宫多年来虽相互争斗不休,却谈不上有甚么深仇大怨。这位老兄虽曾潜入本帮河南分舵卧底刺探,今日也全靠他指认出杀害陈舵主的真凶。眼下陈劲风既非无为教所害,那妖女荡平大勇分舵的奸谋亦未得逞,先前在开封出手杀害本帮弟子的又不是无为宫的人,本帮自也无甚由头将他留下。这人既是廖老领来,如今仍交由尊驾发落便是。”

    廖淙声笑道:“老夫不过是受人之托,带他来在诸位面前将真相公之于众,说甚么处置发落?”对何汉岑道:“丐帮众位英雄不计前嫌、不来同你为难,你自回韩家庄去罢!”何汉岑心中大喜,道:“多谢廖长……廖老英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拼酒

    景兰舟心道:“今日若非何汉岑道出真相,冼姑娘势难洗脱罪名,此人虽与冼宫主多有龃龉,倒也仗义敢言。我虽有心与之结交,此处却是丐帮之所,不好多留他在此,只好日后登门相谢。”当即向他拱手道:“今番多蒙何兄不避嫌疑、揭露真凶,在下感德不已。兄台一路保重,他日自有相见之时。”何汉岑迟疑道:“景少侠,我……”廖淙声皱眉道:“既已放你离去,何必多嘴多舌?”何汉岑不敢再言,朝景兰舟抱一抱拳,自行出厅去了。

    司润南向骆应渊等三人道:“本帮今日幸蒙三位鼎力相助,陈舵主大仇得报,乌木钵得保不失,司某感激涕零。今晚便由丐帮做东,与诸位一醉方休。”韩济岩本是邓州富户,年少时加入丐帮,一路做到执法长老,这大宅也是他老家的产业,当即安排下人杀猪宰羊,不多时酒食齐备。丐帮弟子十有八九隶属污衣一派,向来拓落不羁、无拘无束,但见数十人聚在一起饮酒猜拳,口中粗言鄙语不断。景兰舟性子随和,身处其间亦是怡然自得,同群丐谈笑风生。

    丐帮众人既知早先一直冤枉了景兰舟,心中皆觉不好意思,不停上前敬酒,娄坚、郎海通等人先前与他嫌隙颇深,此刻亦是推杯换盏、言笑尽欢。景兰舟虽喜与丐帮尽释前嫌,但想起冼清让那蒙面师父身上兀自背负着长葛县五条人命,而今不知又从何处冒出一个木川,心机奸狯、武功高强犹胜沈泉,心中不免始终怀有一丝隐忧。

    他转头忽见廖淙声不停手地在那自斟自饮,不觉心下一乐:“顾师姐说得没错,柏仙果不愧为五斗先生,倒是我辈中人。”随即想到冼清让此刻处境凶险,非但梅潜、管墨桐等旧部各自心怀不轨,尚有祝酋在宁王授意之下欲图拔帜易主,眼下若能说服柏仙相助冼清让一边,实是大大的强援,当即走到廖淙声身旁,笑道:“廖老前辈,晚辈向来久仰尊名,今日有幸相会?在下敬你一杯。”

    廖淙声哈哈笑道:“你已跟丐帮兄弟不知喝了多少,还有胆敬老夫的酒?廖某可没那么容易打发。这三眼判官家里的存货稀松平常,也非是甚么值钱的好酒?咱们要么不喝,要喝便以一坛为量?小兄弟意下如何?”景兰舟笑道:“前辈既有雅兴,在下自愿舍命陪君子。”

    廖淙声一竖大拇指道:“爽快!”抓起身旁一个酒坛举在胸前?两只手掌贴在酒坛腹部微一运劲,坛中烧酒受他内力所激,一束细细的水线自坛口冲起?足有近一尺高。廖淙声仰头张口?那酒线稳稳落入他的嘴中。在场众人从未见过此等喝法?不禁齐声喝彩。

    景兰舟见状暗道:“柏仙好深厚的内力。”当即也拾起一个酒坛如法炮制,冲出坛口的酒柱却比对方略低了几寸?眼见便要落到口中,廖淙声忽右手隔空一挥,景兰舟那束酒线向旁略微偏了一些?恰好淋湿了他的肩头。廖淙声笑道:“说好了各喝一坛,你故意将酒水洒在外头,莫非要占老夫的便宜?”

    景兰舟笑道:“看来要敬前辈的酒,当真颇为不易。”手上微微加劲,酒坛中又是一束酒箭冲出。廖淙声待到酒水落下?又是一掌击出?景兰舟忽身子一晃,施展开游鱼软功,那酒束虽为廖淙声掌风所激,稍稍偏斜了几分,却仍是尽数落入景兰舟口中。

    廖淙声笑道:“果然轻功了得。只是你脚下再快,难道还能快过我出掌?”他见对方坛中又是一道酒线冲出,掌上催动内力,右臂斜斜推出,只见景兰舟那束酒线被廖淙声发出的掌力砰然打散,化作千百滴酒珠洒落地面。景兰舟笑道:“前辈掌力过人,晚辈为喝上这口佳酿,只好得罪了。”见对方又是一掌攻来,便即左手持坛,同时递出右掌化解了廖淙声的掌力。

    只见两人一手用内力逼酒,一手隔空对掌,出招时快时慢、时刚时柔,两边掌力虽皆无声无息,在场武功高强之人却都瞧出二人掌法俱各精妙。廖淙声既无法再用掌风干扰景兰舟的酒束,二人各自仰头痛饮,不多时便将两坛好酒喝得精光;只是廖淙声始终站在原地一步未移,景兰舟却在对掌之际不住后退,两人原本只相距数尺,待到坛中酒尽,已是隔开了丈余。

    景兰舟放下空酒坛拱手笑道:“前辈内功精深,晚辈远远不及,这场斗酒是我输了。”廖淙声哈哈笑道:“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内力,小朋友果然了不起!”景兰舟道:“在下邯郸学步,徒惹老前辈嗤笑。”

    廖淙声叹道:“阁下不愧为思过先生高足,江湖后起之秀当中,实可算是出类拔萃。其实武功高低倒也罢了,难得酒量如此豪迈,当真妙不可言。老夫此前曾遇上一个小女娃儿,也是罕见的海量,品酒之精更是世间少有,不过功夫便及不上你。”景兰舟知他说的多半便是顾青芷,笑道:“武林年轻才俊何其之多,区区晚辈不值一提。”

    廖淙声兀自在那儿摇头赞叹不已,已被韩济岩从旁一把拉去喝酒。骆应渊走近前来笑道:“贤侄,可喜你今日沉冤得雪,我和你骆二叔总算放下心来。眼下你有甚么打算?”景兰舟道:“小侄正寻思前往开封看望骆师姐,也好同骆师兄他们碰面。”骆应渊点头道:“如此甚好,玉书他们也想念你得紧。玉书说他过几日便要北归,贤侄如不着急回铸错山庄,不妨与他同往京城走一遭,家父若得相会贤侄,不知有多开心。”

    景兰舟喜道:“小侄无一日不欲拜谒骆老前辈,此番若得面聆清诲,实是大慰平生。”心中掐指一算,距离中元节尚有两月,足够往返京城一趟,便道:“既如此,小侄明日便动身启程。”骆应渊笑道:“那也不用太急。倘若于侍郎不日便即脱险,家父也不会在京城久耽,自会返回河间老家,你和玉书行前打探清楚便是。”顿了一顿,将他拉到角落无人之处,轻声问道:“景贤侄,我二弟说他曾与冼宫主的师父在开封交过一回手,两人不分胜败,当时你可也在场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兼程

    景兰舟心中“咯噔”一响,答道:“不错,当晚骆师兄与小侄俱是亲眼所见,对方一身武功实不逊于骆二师叔。”骆应渊蹙眉道:“听说此人竟尔熟习顾世叔独创的多门武功?”景兰舟道:“如假包换。”骆应渊压低声音道:“这人既也会使碧磷掌,长葛县那五名丐帮弟子莫非是他杀的?”景兰舟见他已然猜到,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骆应渊沉吟半晌,缓缓道:“据骆某所知,顾世叔除了文师兄和你之外,并未收过其他弟子。”景兰舟点头道:“正是。”骆应渊道:“如此说来,莫非那蒙面高手便是……”景兰舟打断他道:“我知师叔心中定然有疑,小侄也不是没有想过此节。只是家师同文师兄素来亲若父子,倘若师兄果真尚在人间,我不信他会足足二十年与恩师他老人家视同陌路。”

    骆应渊闻言默然不语,继而叹道:“贤侄此言甚是,骆某不应胡乱猜度。你既不曾得见对方真面目,这事暂且不必向丐帮提起。”景兰舟道:“师叔说哪里话。小侄亦知但凡熟识家师武功者,只须一见那蒙面前辈出手,不免皆会有此一问;我只心中不愿相信,天下间何事能大过几十年养育教泽之情。”

    骆应渊闻言不觉略有几分出神,轻叹道:“不错,春风化雨之恩,便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景兰舟道:“师叔,你可同我一道去开封么?”骆应渊摇头道:“眼下于侍郎形势大有起色,言儿伤势无碍,你同丐帮也已误会尽消,横竖也是无事,骆某接着便往江夏县走一趟,会一会两位堂主。八月十九便是顾世叔八十大寿,我正要寻顾堂主商议世叔今年寿诞该当如何措办。”

    景兰舟道:“待小侄参谒了骆老前辈、将手头之事料理完毕,便当赶回山庄替家师备办寿辰。”骆应渊笑道:“届时家父亦将赶往绩溪祝寿,原本八月中亦可相会,不过他老人家若能早些见到贤侄,定然欢喜不尽。”景兰舟道:“小侄理当登门奉谒,岂敢屈劳骆老前辈大驾?”

    骆应渊点了点头,沉吟道:“木川这个名字,顾世叔也不曾提起过么?”景兰舟道:“家师从未提过此人,木川二字当是假名。”骆应渊叹道:“名字是真是假,那也无甚打紧。此人身怀绝世武功,却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实令人难以置信。他在丐帮隐伏一十八年,忽欲设计使吴洪毅取代陈劲风成为大勇分舵舵主,不知有甚么目的?”

    景兰舟道:“这事敌暗我明,多想也是无用,只教丐帮多加提防便是。”骆应渊叹道:“那也只好如此。贤侄,你与那无为宫主之事,我也略微听说了一些。你的品行风操,骆某自是一万个放心,顾世叔教出来的徒弟,原不用旁人多嘴。只是骆某痴长你几岁,诸般世情见识得多些,我也不来说短论长?你自己凡事警慎些便好。无为教中不论别人?单是那冼教主的师父?我便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景兰舟道:“师叔放心,这位蒙面前辈倘若当真要杀小侄,机会非止一次,我看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骆应渊道:“但愿如此。玉书说当日你几人在南京分别?不知冼宫主现在何处?”景兰舟道:“冼姑娘前几日同我在武昌走散了。”骆应渊闻言一怔?随即叹道:“她的武功高强,你也不必挂怀。”

    此时月攀枝头、酒过数巡?在场群丐已是多有醉意,廖淙声却愈喝愈显精神,在人群之中纵情谈笑、声若洪钟。韩济岩笑道:“你这老儿这般喝法?莫非想败光韩某的家底不成?”廖淙声哈哈笑道:“你这三眼判官甚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此酒淡而无味?能值得几个钱?罢了,廖某今日大功毕成,这便告退。待你秋日金盆洗手之时,咱老哥儿俩再见罢!”当即向众人告辞?大步迈出宅院。

    景兰舟追出照壁?在大门外叫住他道:“前辈且慢!”廖淙声回头笑道:“少侠还有话要同老夫说么?”景兰舟道:“今日多蒙前辈急公好义,解开陈舵主命案谜团,晚辈感激不尽。”廖淙声道:“这话从何说起?廖某听说丐帮原未将陈劲风这桩命案算在少侠头上?我助他们寻出真凶,谈不上帮了少侠甚么。”景兰舟道:“纵如此,晚辈亦是铭感五中。”

    廖淙声抚须道:“丐帮先前认定是无为教冼教主下手害死了陈劲风,如今真相大白,只好算帮了对方一个大忙,少侠可是为此谢我?”景兰舟微微一怔,道:“廖前辈,你……”廖淙声哈哈一笑,道:“果然有情有义,老夫没看错人。少侠此行若是路过宜阳县,可至锦屏山下廖某庄中一叙,老夫给少侠引见一位故人。”景兰舟心头一震,道:“前辈说的莫非是……”廖淙声打断他道:“少侠无须多问,到时一见便知。廖某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景兰舟迟疑片刻,道:“既如此,晚辈定当登门拜候。”当即送别了廖淙声,返入宅院同群丐酣饮直至深夜,方与骆应渊一齐向丐帮告辞。司润南道:“今日天色已晚,两位何不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动身赶路?”景兰舟谢道:“多谢司帮主好意。在下急着赶去开封探望骆师姐,不多奉扰众位;异日有暇,当复与诸位英雄尽欢。”

    司润南见挽留不住,只得携群丐一再称谢道:“今后若有本帮效劳之处,愿替少侠赴汤蹈火。”遣韩济岩亲将两人送出城门。“三目神判”乃是邓州大豪,守门军卒收了他几两银子,骆景二人自是畅通无阻。二人辞过了韩长老,行至城外官道岔口,骆应渊笑道:“贤侄,我俩便也就此别过,其后若是无事,八月自可在徽州相见。”

    景兰舟向之拜别道:“师叔一路珍重。”便即登骡北行,心下暗忖:“廖长老临去时所说那位故人,听语气分明便是冼宫主。冼姑娘此行本要找柏仙商量对策,想来两人已碰过了面,她多半就在宜阳。”念及此处,恨不能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廖碧柏家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凶案

    他沿途加紧赶路,第三日上来到豫西熊耳山、伏牛山交界之处,但见草木葱茏、景色甚是秀美。景兰舟牵骡转过一座矮峰,面前乃是一片空旷的山坳,中间延展出一条小径,两旁草地密密开着粉紫色的小花,山坳西首一条小溪蜿蜒潺淙,只觉微风和煦、花香袭人,不由身心大畅。

    他沿着小径走了数里,忽见前方山谷中坐落着一间小小草屋,又有七八条人影立在屋外。景兰舟心中好奇,走近几步凝目一望,见那几人皆是少林僧人服色,其中身着褐色僧衣的是“可”字辈年轻弟子,缁衣白袜的是上一辈“圆”字号僧人,此外尚有一名身穿黄袍的老僧,竟是少林派“本”字辈的高僧,在寺中已可说是地位颇高。除那老僧乃是空手之外,其余几人各自手持兵器,将这简陋的草房团团围住。

    景兰舟见状一惊,忙牵骡隐到树后,暗道:“少林寺本如方丈垂名江湖数十载,与他同辈的师兄弟亦皆是少林派的高僧耆宿,轻易不出山门,不知这老僧是哪一位?眼前这阵仗瞧来不善,此处距离少室山不远,不知草屋中甚么人胆敢得罪了少林派?”

    只听那老僧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本寺方丈师兄不过想请端木夫人过访一叙,倘若秦总镖头一家确非女施主所害,我等即刻恭送施主下山,阖寺上下决无阻留。”

    那草屋中传出一名女子声音道:“少林寺向不接待女客,你们几次三番请我作甚?我既不愿前往,你们这些和尚恃强侵逼,莫非是想掳劫民女?少林僧人不吃斋念佛,怎改行当起了山寨草寇?”语声甚是甜美悦耳。

    景兰舟见屋内这女子伶牙俐齿,说话语气倒和冼清让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听来年纪稍大,音色略有不同。他听那老僧提到秦总镖头一家被害,暗道:“江湖上有名的秦总镖头便只真定府‘霆威镖局’秦剑波一人。师父说他武功虽然平平,武林中人缘向来颇佳,故而镖行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这位少林前辈说秦镖头一家惨遭灭门,难道竟是此人?”

    那老僧缓缓道:“女施主言重了。我等只想请施主上山问几句话,‘掳劫’二字殊不敢当。此地距离本寺不过两三日路程,施主若肯移步,贫僧愿备车马相送,决不使夫人劳顿太过。”屋中那唤作“端木夫人”的女子道:“我跟你们这群和尚说得嘴也干了?秦剑波一家不是我杀的。我在这荒山中自在过活?与姓秦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会无端端跑去真定同他为难?”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暗道:“他们说的果然是秦剑波!霆威镖局总镖头全家被害?也算是武林中一件大事?怎地我不曾听说?多半是新近发生之事。秦剑波是少林俗家弟子?无怪少林派要替他出头。”

    那老僧道:“端木夫人,你一口否认秦总镖头是你所害,但他一身伤口分明是死在你独门武功‘落花剑法’之下,证据确凿,施主却无从抵赖。”端木夫人道:“我绝少行走江湖?你们怎识得我的剑法?就算真有人用‘落花剑法’杀了秦剑波?天底下也不只我一人会这功夫,你们人证物证俱无,凭甚么指认我是杀人凶手?”一串话说得又快又脆?好似玉珠落盘。景兰舟心道:“落花剑法?这又是甚么功夫?却没听师父提过。”

    那老僧微微一怔,继而道:“夫人虽江湖声名不著,这一手‘落花剑法’老衲却是认得的?倘若施主另有同门,只怪贫僧孤陋寡闻。老和尚也没说施主铁定便是凶手,我与这几名弟子奉了方丈师兄之命,相请夫人过寺闲聊几句,这总可以了罢?”端木夫人哼了声道:“既是上门奉请,愿与不愿尽皆在我,眼下妾身无意离家,诸位大师请回。若是本如方丈定然有话要问,让他自来熊耳山找我便是。”

    那老僧尚未答话,身旁一名使单刀的圆字辈中年僧人喝道:“霆威镖局上下十余条人命,在施主口中直如此轻描淡写!我师叔乃有德高僧,始终以礼相待,夫人勿要不知好歹!”那老僧皱眉道:“圆性,你这是甚么话?不可对女施主无礼。”那僧人圆性急道:“师叔,秦师兄与我有十年同门学艺之情,如今他全家遭逢横祸,我定要替他报此大仇!”

    只听屋内端木夫人冷冷道:“我虽是女流之辈,岂容人上门欺侮?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诸位如想在屋外劝上我十天八天,一切悉听尊便;倘若有谁敢强行闯入,我手下决不留情。本因大师,我说得够清楚么?”

    景兰舟见这老僧竟是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本因和尚,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知本因以一手“般若掌”名震江湖,掌领般若堂已逾二十年,同少林方丈本如、达摩院首座本觉、罗汉堂首座本严并称少林派四大金刚,在武林中鼎鼎有名,不想今日竟会率门人围攻一名女子。

    本因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可妄动无名。这事关系到十多条人命,本寺不能弃之不理,方丈师兄正是知道寻常弟子请不动夫人,这才命老衲亲自下山走一遭。若施主仍嫌本寺礼数不周,贫僧在此先行告罪,待施主随我回寺之后,方丈师兄他亦会当面谢过。”

    景兰舟闻言暗暗心惊:“少林派乃武林泰山北斗,门下僧俗弟子众多,江湖上不少门派皆是源出少林的旁支,‘如觉因严’四位神僧更是武林中德隆望尊的顶尖人物。不知这端木夫人到底甚么身分,竟至劳动本因大师佛驾亲临?”

    端木夫人沉寂片刻,道:“本因大师,你若要恃众用强,妾身自知非你敌手。但你带来的这些徒子徒孙,功夫未见得有多高明罢?纵令大师能够胜我,只怕保不住他们的性命。”

第三百二十九章 动手

    圆性闻言按捺不住,喝道:“女施主好大的口气!师叔与我等好言相劝良久,已是尽了礼数,施主若仍一意孤行,只恐刀剑无眼!”端木夫人冷冷道:“随你怎么说都好。你若守着不进屋便罢,只须踏入一步,各位是生是死,勿谓妾身言之不预。”

    圆性哼了声道:“大吹法螺!”上前便要一把推开木门。本因双目霍然精光大盛,喝道:“且慢!”袖袍一拂,一招“控鹤擒蛟”,生生将圆性从门口拉回。圆性神情大窘,喊道:“师叔!”本因摇头道:“端木夫人口中岂有戏言?你在寺中禅修多时,如何恁地鲁莽!”

    旁边一名手持齐眉棍的高瘦黑衣僧人道:“师伯,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竟要劳烦您老人家下山?难道凭我们师兄弟几人还拾掇不了么?”本因微笑道:“我奉方丈法旨出寺,莫非须你允准?”那僧人垂首道:“弟子不敢。”本因缓缓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寺虽在江湖上微有薄名,怎可就此气满志骄?圆净,本严师弟近来常自夸赞你武功精进,须知学无止境,‘满招损、谦受益’六字金石之言,岂可轻忘?”圆净恭敬道:“弟子奉教。”

    本因道:“你们各自守住方位,如无老衲指示,不可轻离半步。”走上两步到草房门外道:“端木夫人,老衲诚心再问你一次,方丈师兄敦请夫人移步本寺,相询秦总镖头灭门一案。夫人若是执意不允,贫僧也只好得罪进屋来了。”

    端木夫人冷笑道:“妾身孀居多年,不想少林高僧竟要往我这寡妇家中硬闯,当真教人眼界大开。双脚既长在大师身上,我自也阻拦不住,大师请罢。”本因合十诵道:“阿弥陀佛,老衲失礼。”双掌向外一分,一股浑厚的内力带开了草屋柴扉。屋外虽是阳光明媚,厚厚的茅苫屋顶遮住了大半日光,屋内显得十分昏暗,瞧不清甚么物事。

    只见本因右脚向前迈出一步,继而站定不动,静待片刻后方才接着跨出左脚,如此周而复始,短短几步路程,竟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房门跟前。景兰舟知他每走一步皆是全神戒备,心道:“难道这端木夫人厉害至此,竟令名动天下的本因神僧这般忌惮?”

    本因到得草屋门口,又驻足约莫小半盏茶时分,叹一口气道:“老衲要进屋来了?夫人手下留情。”右足正要迈入门内,忽听一阵细微的嗤嗤破风之声,眼前白光闪耀。本因两手一扬?双臂袖袍高高鼓起,两股内力自袖筒中激射而出?只听扑扑数声轻响?似是几根细针落地之声。这细针暗器由屋内黝黯之处骤然射出,原本绝难防备?幸亏到近门处针身隐隐映出日光,他方才及时发觉。

    本因叹道:“端木夫人?你与少林寺也算有些渊源?当真对老和尚下此重手么?”端木夫人道:“本因大师,妾身早已有言在先,你们若敢硬闯?那便休怪我不客气。大师武功高强?区区几枚绣花细针,那又算得甚么?”

    本因摇头道:“也罢!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老衲修为孱浅?未能将霆威镖局十余条人命视作梦幻泡影,请夫人恕我摧兰折玉之罪。”衣袖轻挥?只听波波两声?草屋土墙上竟破开两个碗口大小的圆洞?两束日光透过洞口直直射入屋内,隐约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端坐在屋角?咯咯笑道:“大师的‘袈裟无相功’果然炉火纯青,妾身佩服之极。”

    本因道:“夫人的暗器太过厉害,今日不得已坏壁毁屋,老衲稍后自当遣人代为修治。”言毕又相继以袖功在土坯墙面上接连击穿数个大洞,草屋中登时大为豁亮。众僧放眼望去,只见屋内坐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一身豆青褙子内衬素色襦裙,生得桃花玉面、眸含秋水,身形袅娜纤柔。几名可字辈少林年轻弟子定力稍浅,一见到这风姿绰约的美貌妇人,各觉心中一荡,有的转过脸去,有的却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那美妇一声幽叹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为何定要跟我这独居荒山的寡妇过不去?”本因合十道:“贫僧岂敢,不过奉命恭请夫人下山而已。如蒙施主应允,老衲这便命弟子雇佣驷马高车,决不屈劳玉步。夫人倘若另有所命,尽管吩咐下来便是。”

    端木夫人笑道:“妾身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我若乐意时,随你怎样皆可;若是心中不愿,玉皇大帝开口也没用。我知大师武功远胜妾身,只是若不较量一场,如何教人心服?”倏地张手一扬,一条长长的天青色绸带自衣袖中蹿出,势挟劲风,飞出门洞直击本因和尚面门。

    本因眼帘微张,右手在胸前划个圆圈,轻轻一掌拍出,只听波的一声,那绸带为掌力所阻,掉头飞了回去。端木夫人笑道:“好厉害的般若掌。”双臂轻挥,又是一黄一赤两根绸带呼啸破风而至,来势较青带更为迅疾,径直点向本因胸前左右气户穴。眼见那折返的青带便要击中端木夫人胸口,后者纤指轻拂,那青带又转头从墙上破洞飞出,攻向站在一旁的圆性。

    圆性心道:“这是甚么功夫?花花绿绿地倒也好看。不过横竖是根布带,又有多厉害了?”口中暴喝一声,扬手一刀劈下,满拟将攻来的天青绸带砍成两截,不料刀刃甫一触及绸带表面,只觉这丝带又滑又韧,竟是无从着力,那绸带顺着刀口抹了过来,便如利刃一般嗤地刺入了他左肩,圆性惨叫一声,登时血流如注。

    景兰舟见这丝绸软布在那女子手中竟不啻刀剑兵刃,对方功力之深,当真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不由心下骇异,暗道:“这女子一出手便伤了名少林弟子,显非正派人士,我要不要出手相助少林派?”然他行走江湖数月,颇觉世上正邪是非难以一概而论,眼见对方说话虽带几分邪气,却也出言示警在先,下手亦属容情。以这女子的武功,适才那绸带若是攻向圆性咽喉心口等要害之处,后者早已命赴黄泉。景兰舟心道:“这一趟奉师父之命离庄,惹上的麻烦实已够多,我且再观望一阵,勿要轻率行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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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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