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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各有所图

    唐亘缓缓道:“两年前姑母于弥留之际得悉松竹二老心存反意,暗中定下计策,事前将松筠道长请上太白顶。之后老宫主撒手仙游,宫主召集众位长老坛主至总坛商讨教务,二老果率七位坛主当场哗变,若非道长及时现身,我等诸人只恐凶多吉少。其时情势惊险非常,唐某至今思之心悸,犹如昨日。”冼清让叹道:“可惜道长始终顾念师门旧情,当日他突然出手将两名师弟打伤,那是为了故意激恼陈李二人逃走,以免二老束手就擒,就此丢了性命,我岂有不知之理?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座也只好卖给道长这个人情。”

    唐亘叹道:“道长仁心高义,宫主既有心成全其意,那也没甚么不对。然老宫主当年之所以洞悉二老逆谋,皆因能防患未然,提早布好了局。本教自初任青莲尊者亡故,其位始终遗阙,实则姑母早已暗中委命其人,彼时二老天机泄漏,便是着了这位护法尊者的道儿。”冼清让点头道:“这事小妹不久前也刚听说,一路上还曾与这位青莲护法会过数面。莫非唐大哥早已知晓此人?”

    唐亘点了点头,叹道:“姑母她深谋远虑,委实令人可敬。当日老宫主临终之时,忽然屏退旁人,将属下召至榻前,将青莲尊者之事与我说了,叹道:‘我自以为甚么都想到了,谁料到头仍是棋差一着。青莲护法智计弘深,今番如能破除二老奸谋,实有大功于本教;然而二老反叛,其人犹可暗中备御,此人若起异心,教中谁人可制?只恐他将来恃功骄恣、不服管束,如此则反为蠹害。’我见姑母病骨支离,犹自劳神教务,只得劝慰她道:‘姑妈,眼下既已请来道长相助,这事便有十二分稳妥,你老人家只管安心养病,此外休要多虑。祝兄弟虽然多谋,上头犹有道长及二仙压阵,十二妙使近年来羽翼渐丰,对少宫主无不忠心耿耿,就算青莲尊者真有不轨之心,亦难掀大风大浪。’

    “姑母闻言一阵剧咳,喘着气道:‘亘儿,你别怪姑姑连你也派人暗中监视,你虽是我的侄儿,想到那仁寿宫乱、玄武门变,权利二字当前,父子兄弟又有几分可信?我为保固清儿的宫主之位,早早安插下这枚棋子,如今回头看来,不免有作茧自缚之嫌。青莲尊者心志高远,必不甘久居人下,他煞费苦心揭穿陈李二人奸谋,想来也不全是为了维护清儿、报效本座。我遍观全教上下,多是寡情少义、养鹰扬去之辈,未可以大事相付;只你一人与我是血脉之亲,这件事姑妈反复思量,终不能相信旁人。亘儿,你有没有埋怨过姑妈没将这宫主之位传交于你?’

    “唐某当日闻听此言,不觉汗流浃背,道:‘姑妈万勿疑心,侄儿愿一心一意辅佐少宫主,决不敢有半丝非分之想,违此言者,天地不容。’姑母道:‘既然是一家人,何须赌咒起誓?姑姑已是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如今有两件紧要之事想交给你去办,你若能不负所托,我便死也瞑目。’我道:‘姑妈有事但管吩咐,任他千难万险,侄儿总想法子替您办到便是,这些不吉利的话说它作甚?’姑母叹道:‘人无不有一死,姑姑大限已至,那也没有甚么;我只担心待自己身故之后,清儿坐不稳这宫主之位。陈李二人负义背盟,那也不消说了,纵使这一回本教能够化险为夷,谁敢担保之后便无人再起异心?清儿毕竟年纪尚轻,就算她有谋略、有手段,武功终究不及五老远甚,久后势难服众。这回咱们既已有所防备,请来道长压阵,二老举事必败,然而以他二人武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唉,这一回无论结果如何,峻节五老此后便只剩下三人。’

    “我劝老宫主道:‘姑妈,天下高手何其之多,还怕招揽不到人才?你也不用忧心。’姑母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事。陈李二人急于求成,此番看似筹策周密,实则谋事卤莽,倒也不用太过畏忌,我只怕桐仙和梅老才是清儿今后的心腹重患。’我惊道:‘姑妈何出此言?’姑母道:‘你同管长老早在山寨便已相识,他的为人如何,你又怎会不知?’我道:‘桐仙虽机心深细,对姑妈却向来忠敬。’姑母道:‘此人锋芒不露,当年投奔山寨便是别有用心,并非一意为了百姓;但管长老确是才干过人,本教若非得他效力,也难如今日这般兴旺。他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实则所谋者大,一旦被他觅得良机,必定为祸颇深。’

    “我不由越听越觉胡涂,问道:‘姑妈,管长老他到底有何企图?’姑母缓缓道:‘管墨桐昔日投入我卸石山寨,是为了姑妈手中的一本武功秘籍。这十多年来他受任本教长老,始终不曾间断打探这秘笈的下落。’我奇道:‘桐仙武功深湛,是甚么了不得的秘笈,能令他这般倾心?’姑母反问道:‘你本是个寻常村汉,只会些粗浅的枪棒功夫,而今怎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我道:‘全赖姑妈传了侄儿几手高明武功,你老对我恩同父母,侄儿决不敢忘。’姑母道:‘我传你那几项功夫便是出自该本秘笈之中,你学成后有如脱胎换骨,桐仙如何能不眼红?更何况这秘笈原和他大有渊源。此人处事小心慎密,不会似松竹二老那般轻易原形毕露,但论到心计之深、手段之狠,却全然不输陈李二人。’

    “我问道:‘姑妈,你可是要我替少宫主盯紧管长老,以防他夺得那武功秘笈?’姑母话说得一多,胸中便觉吃力,歇了一会方道:‘你听我把话讲完。桐仙虽说别具心肠,设或他当真得手,练成绝世武功,充其量也不过是自任教主、一偿其欲而已,世人多执迷于争权夺势,那也无甚希奇,姑妈心中更为挂虑的却是梅长老。此人家中世代公侯,原本和咱们决计走不到一路,只因他与朱家明室结下深仇,这才弃官加入本教。梅长老自知本座对其未能尽信,创教之初竭力四方奔走,募集财帛累计百万,确替无为宫立下了汗马功劳。’我道:‘不错,当年若非梅长老四处筹款,本教创立伊始开销繁巨,只恐难以为继。’姑母叹道:‘可惜此人究竟有几分忠心是真,实在难说得很。他师父塞哈智曾任朝廷锦衣卫指挥使,我这些年始终有一个念头萦绕心间,怀疑梅长老是塞哈智派来本教卧底的奸细,这里面只怕藏有更大的阴谋。’”

第二百八十六章 心禅秘笈

    冼景二人闻言俱是一惊,景兰舟道:“唐坛主,你方才说梅长老的师父是……是塞哈智么?”唐亘微微一笑,道:“景少侠,前日瑶部妙使在江西蒙你数回出手相救,她几人无不铭感于心,今日唐某亲得识荆,果是麟凤之才。”景兰舟谦道:“承蒙谬赞,受之有愧。塞哈智这个名头,在下亦多有听闻,其祖上乃是元朝名臣,德政布于云南。塞哈智执掌卫事期间,倒不曾听说有甚么恶行于世,算得上是个好官;坛主说他是梅长老的师父,难道这人武功竟如此高强?”

    唐亘道:“唐某本是乡野粗人,虽在老宫主陶冶下读了几年书,不过是装模作样,比起少侠文武兼资,自是远远不及。当日姑母提及塞哈智之名,我此前便从未听说,问姑母道:‘这人名字古里古怪,莫非不是汉人?’姑母道:‘此人祖辈是花剌子模的世家大族,后来投附了蒙古,子嗣世代为官。’我奇道:‘此等西戎蛮夷,有甚本事做得梅长老的师父?’姑母道:‘塞哈智一身武功是从何学来不得而知,然其人功力深厚,万万不可小觑。当年咱们青州举事兵败,山寨旧部各自散落四方,姑妈曾在太原府和他偶然撞见,与之交过一回手,我二人各觉难以胜过对方,百招后双双罢手退去。’”

    景兰舟惊道:“素闻唐老宫主武功卓绝,依在下冒昧揣度,当世除骆大侠及家师以外,只恐无人敢说定能胜过老宫主一筹,这塞哈智是何等人物,功夫竟和唐宫主不分轩轾?”冼清让轻叹道:“干娘也曾跟我说过这事,因此那日在铸错山庄我听你提到塞哈智的名字,不免吃了一惊。后来梅长老投入本教,干娘见其人武功路数与塞哈智如出一辙,便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这才派人暗中打探,得知梅潜正是塞哈智的徒弟。”

    景兰舟奇道:“唐宫主明知梅长老是锦衣卫指挥使的门人,为何还要将其接纳入教?难道不怕此举引火烧身么?”唐亘道:“少侠所疑甚是,当日唐某正是这般问老宫主,姑母言道:‘我虽知梅长老身分非同寻常,但本教初创之时若无他筹募资财,实是跬步难行,故不得已而用之。幸得其人十余年来竭诚尽心,并无不轨之举,这回陈李二人密谋叛乱,他亦不曾参与其间,按说我该当大感宽慰才是,但姑妈心里总有一丝不安。梅永贞计谋深长,我怕他和管长老一样,也一直在等待某个时机;只是桐仙所谋我固知之,梅长老心内在想些甚么,姑妈却始终捉摸不透。’”冼清让默然片刻,道:“干娘当真高瞻远见,梅长老这两年故意装作悠游自在,果是在暗中图谋大事,我竟半点也没瞧出。”

    唐亘接着道:“我当时问道:‘姑妈,你老意思是教我连梅长老也须小心提防?侄儿武功虽不如两位长老,但若教中真有异动,我拼了这条性命卫护少宫主便是。’姑母摇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要你自己小心,不单单是为了清儿。姑姑在世之日,这些人虽然各怀鬼胎,总也还镇得住;等我死了之后,可就不好说了,眼下陈李二人便是明证。管梅二位长老虽与你共事多年,毕竟人心难测,切不可等闲视之。眼下姑姑将两件大事交托于你,你须一字一句听仔细了,不可有所缺漏。’我道:‘您老但请吩咐,侄儿敢不殚力。’姑母点了点头,道:‘管长老一直在找的那本武功秘籍,便藏在你姑丈墓穴之中,你找个机会将它取出,小心妥善保存。三哥入土已久,遗体早化尘泥,你奉我之命前去相取秘笈,也不算是对他不敬。’

    “我闻言不由大吃一惊,道:‘姑妈,当年咱们举事铩羽,姑丈的坟冢已被……已被官兵掘棺戮尸,不复遗存了。’姑母摇头道:‘我起事之前便已预见到此,早暗中替三哥迁了坟,那旧茔中是别人的骸骨。’”

    冼清让闻言不由心下栗然,道:“干娘她……她连这事都想到了?”唐亘道:“不错,姑丈的新坟便在济南蒲台县北的大清河畔,坐落在一棵百年古槐之下,那古槐枝叶参天、华冠如盖,乡民无不知之。姑母不敢替姑丈立碑,只用河卵石堆砌了一座坟头作为标记。”

    景兰舟沉吟道:“书册埋入土下,其纸日久必腐,林前辈的坟茔又在河边,只恐积水生虫,霉烂更快,唐宫主将秘笈藏在墓中,似非妥适之举。”唐亘道:“我当日也是这般说来,姑母道:‘这一节你不必担心,那秘笈我存置甚妥,断不会为水土所蚀。’我道:‘姑妈,非是侄儿违忤你老人家叮嘱,此事干系重大,还须直接交由少宫主去办方才妥切,侄儿瓜田李下,不当牵涉其中。’姑母点头道:‘你能够想到这一层,姑妈很是欣慰。姑姑眼下同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只管照做便是,其余无须多虑。’”

    冼清让闻言不觉心下生疑,暗忖道:“干娘说的这本武功秘笈,自然便是下册心禅了,她为甚么不直接将秘笈传给我,却要唐大哥转交?”唐亘见她神色有异,接着道:“我听了老宫主这话,答应道:‘姑妈既这般说,我便回趟滨州老家将秘笈取来,呈交给少宫主便是。’不料姑母摇头道:‘你记住我的话,秘笈一事须得替姑妈保守秘密,不可让清儿知晓。’”冼景二人闻言一震,心道:“这又是甚么缘故?”四目直直凝睇唐亘,期冀对方破释心头疑团。

    唐亘叹道:“我知二位定觉此言难以置信,唐某当时心中同是大惑不解,问道:‘姑妈,少宫主得此秘笈,正可昌隆本教,何故将之隐而不宣?’姑母反问道:‘你可知姑姑为何不将秘笈随身携带收藏,却要将其远置于千里之外?’我道:‘姑妈可是担心秘笈放在近旁,桐仙会出手抢夺?只怕他既没这个胆量,也无这等本事。’

第二百八十七章 疑团

    “姑母摇头道:‘不是为了管长老。只因此物来路不正,乃是你姑丈当年从一位武林前辈处私自偷来。虽说三哥是为了我才铤而走险,但他窃取秘笈后不久便暴病而亡,那位武林前辈亦为此邑邑而终,就连我也因练习秘笈上的武功积成内伤,眼见是活不成了。此物留之实为不祥,我原想将之就此长埋地下,或可稍赎我夫妇二人罪愆;但姑妈这几年左思右想,一来这秘笈终究非属本教所有,二来其书汇集了唐宋两朝数百年间武学典籍之大成,也不知是哪位前辈奇人倾尽心力所作,倘若自我手中散佚,未免愧对先辈英灵、有负武林后世,这才命你取回秘笈、物归原主。’

    “我闻言不由大为震惊,问道:‘姑妈要侄儿将秘笈交还何人?’姑母道:‘此书原是梅山医隐纪老前辈之物,当年被你姑丈盗来。纪老前辈门下大弟子便是你姑丈的亲兄林岳泰,近年来我虽有意归还秘笈,却始终寻他不到,日后你若能访得我大伯的下落,便替姑姑圆了这桩心愿,这是我要你办的第一件事。’我疑道:‘倘若侄儿也一直寻不到林前辈,却又如何是好?’姑母叹道:‘姑姑既命你打点此事,那便用人不疑,秘笈既在你手,你若要练上面的武功,那也由你。这事我之所以不让清儿经手,一来因桐仙对此书始终虎视眈眈,他多年来在我这儿一无所获,待我去世之后,自会疑心我将秘笈传给了清儿。倘若清儿全然不知此事,以管长老的心性,一时尚不致肆意妄为;但如真将秘笈传给了她,桐仙为夺此物,定是不择手段,届时清儿便十分凶险。’”

    冼清让闻言心中颇为不解,暗道:“干娘行事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只须她早几年传授我心禅上的功夫,还用怕甚么峻节五老?此等稀世之宝,哪有到了手却奉还他人的道理?”

    唐亘仿佛看穿她心事,说道:“我当时便问姑母:‘姑妈,恕侄儿大胆说一句,纪老前辈逝世已久,这秘笈早是无主之物,为何不能用来光大本教?少宫主若得此宝,管他甚么少林、丐帮,不免通通要矮咱们一头。就算姑妈觉得心中有愧,要将秘笈交还给梅山医隐的弟子后人,总可先让少宫主好好练成几门上面的功夫,如此一来,你老人家也不用再忧心峻节五老、青莲尊者等辈今后不服管束。’

    “姑母闻言微笑道:‘亘儿,姑姑果然没看错人,你对清儿确是忠心可鉴。你的见地原也不错,秘笈中所载皆是数百年来最上乘的武学,无一不是玄妙超伦,但凡习武之人一见之下,决无忍住不练之理,因此姑妈也没禁止你修习。只是其中的武功口诀精微深奥,撰写秘笈那位前辈亦未尽能阐释详备,不少文字极为晦涩难解,倘若自身根基不足而强行修练,稍有不慎便极易走火入魔,轻则残废、重则立死,实非常人之力所及。当年姑妈一心急于求成,不知不觉间内伤越积越重,终致今日夭亡,此刻细细想来,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闻言默然片刻,道:‘姑妈不过近来操持教务,以至忧劳过度,只须好好将息自可痊复,你老不必胡思乱想。’姑母摇头道:‘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么?今日姑妈召你一人密谈,便是为托嘱身后之事。以清儿的性子脾气,倘若取得秘笈在手,奉璧归还是绝不用想了,定还要抓紧时日苦练神功。她天资虽然不低,这些年所学却博而不专,招数既失之工巧,功力复欠精纯,如无名师善加指点便擅自研习秘笈中的武功,势必重蹈姑妈覆辙,岂不等同我亲手害了她?亘儿,你为人端凝老成,这其中的凶险姑妈已同你说了,可惜我见识有限,不能亲自指点你修练的法门。待你拿到秘笈之后,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否则只会有害无益;若你有幸神功得成,千万替我好好看护清儿,勿忘姑姑今日托孤之诚。’”

    冼清让心中暗道:“原来干娘怕我手握《潜龙心禅》,不免成为众矢之的;又担心我修为不够、练功走火入魔,这才安排唐大哥擎天保驾。”她见干娘指出自己武功中种种缺陷之处,尽是一针见血,又料定自己必会强练心禅,无不言出辄中,不觉手心微微冒汗,问道:“照此说来,干娘这本武功秘籍竟是在唐大哥那儿?”

    唐亘叹道:“姑妈待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当日临终之言,唐某自是铭记肺腑,不敢忘却一字。按她老人家的遗愿,秘笈之事本不该让宫主知晓,然属下之所以邀约宫主前来,皆因本教遭逢剧变,唐某身受三友威迫,今日不知明日之事,不可不据实相告;但能亲口向宫主转述姑母遗命,属下便顷刻间身首异处,亦是死而无憾。前年老宫主病逝之后,属下立即赶往山东蒲台县,一路寻到河边大槐树下姑丈之墓,然而唐某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姑妈所说的武功秘笈。我为此在山东滞留足有月余,将附近一草一木尽数翻了个遍,始终一无所得,只好空手而归。属下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冼清让闻言不由大感失望:“好不容易探得下册心禅着落,却又空欢喜一场。唐大哥看样不像说谎,干娘手里的半册心禅究竟去了哪里?”口中强笑道:“唐大哥不必如此,只须你我上下一心,三友未足为惧。秘笈既然不在墓中,咱们慢慢地找便是。不知干娘吩咐你的第二件事又是甚么?”

    唐亘望了景兰舟一眼,沉吟道:“景少侠既为宫主好友,又多番帮过本教,原本不是外人,故而唐某方敢将老宫主头道遗训在尊驾面前直言无讳,如若一味有心避忌,倒显得我等信不过景少侠了。只这第二桩事乃是本教私隐,唐某只敢面禀宫主一人,斗胆相请少侠稍作回避,得罪之处,冒昧乞宥。”景兰舟笑道:“此乃天经地义之理,唐坛主何须客气。”当即起身步出禅房。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尾随而至

    此时房外暮色四合,斜阳沉下山头,沿着山脊映出淡淡的金光,头顶一抹黛蓝涌上晚空。景兰舟只听山门内晚钟悠扬、莺雀声喧,不觉心旷神怡,暗道:“‘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此处清幽恬适,果不愧为武昌第一佛门圣地。”心中升起一股宁谧之意,一时便将唐亘所讲那些江湖中钩心斗角、云诡波谲抛诸脑后。

    忽听廊院一阵急骤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只见一人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冲进后寺,向景兰舟喊道:“请景公子速速相报家主,锦衣卫的狗贼们杀来了!”景兰舟大惊之下定睛辨认,赫然便是方才将自己由客栈接到万寿寺的唐安。紧跟着森然一声冷笑,数道人影自南首禅堂冲出,正是马顺领着二王、鉴胜抢到屋前,四人身影一晃,已将景兰舟围在当中。

    马顺冷冷道:“景兰舟,你小子果然有种,明知我兄弟几人就在武昌,行事仍是如此轻狂,全然不知收敛!这回我看两位堂主如何保你?”景兰舟笑道:“马大人,当日绳金塔下松筠道长好心饶你一命,诸位落荒而逃,累累如丧家之犬,情形何其狼狈,大人今日不也还是一般地飞扬跋扈?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也只半斤八两。”

    鉴胜双手合十道:“景檀越,我等闻知冼宫主亦在此处,不妨请她出来一见。”景兰舟道:“大师已非无为宫之人,为何还要参见宫主?”鉴胜道:“我等欲请宫主移步湖广臬司衙门作客,以明国法而肃纲纪。”景兰舟笑道:“大师实也太过客气。冼姑娘眼下要事在身,不便相见诸位,在下斗胆替她挡了驾罢。”

    马顺见此回撞上搜捕多年的无为教主,身边又只得景兰舟一人伴同,知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惟恐走了敌酋,不愿多和景兰舟胡搅蛮缠,口中冷哼一声,直直一掌拍向后者胸口。景兰舟知对方武功厉害,正要出招相迎,身后房门乍然而开,一件黑黝黝的物事自房中飞出,看形状依稀是根粗短铁棍,来势十分迅猛。马顺见状一怔,不敢轻易伸手去接,手中虎爪一横,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竟觉右臂一震,不由向后退开半步。房中一道人影飞身而出,半空中一把抓住那短棒,手腕一抖,原来这棍状之物竟是一柄收拢的铁伞,此时伞面“啪”地撑开,只见伞径足有五六尺长,伞骨尽是精钢铸成,伞面漆黑油亮,不知是何材料所制。

    那人手持铁伞向前平推,马顺只觉劲风袭面,便如一面大盾攻到一般,当即右手一扬,追魂虎爪如疾电般飞出,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钢爪撞上铁伞,竟被迎面顶了回来。马顺左手一把握住虎爪,稍稍退开两步,冷冷道:“唐坛主,原来你也在这儿。”那人一击不中,顺势将铁伞收起,王山等人这时才瞧清对方样貌,只见其人紫面虬髯,正是天枢坛坛主唐亘。

    唐亘哈哈笑道:“方才在下躲在伞后,尚未同马大人照面,大人怎知便是唐某?果然眼力非凡。”马顺道:“阁下的‘乌蚕墨骨伞’乃武林中有名的奇门兵刃,马某即便从未得见,也决无不识之理,何况你我曾在南昌大战一场?”唐亘笑道:“马大人武功精湛,唐某衷心佩服。当日你我二人短短交手数合、胜负未分,这回可要接着打么?”

    马顺摇头道:“前次既是不分上下,今天也不用比了。只是马某到底该当如何称呼老兄,委实教人犯难,不知是应叫阁下唐坛主呢,还是当尊称一声宫主?”唐亘笑道:“马大人言重了,唐某人微望轻,何敢僭居宫主之位?”马顺冷笑道:“无为教五位长老有三人推举你做教主,那也是名正言顺。”

    马顺话音刚落,忽见眼前蓝影晃动,又有一人自房中掠出,手中金光一闪,一柄拂尘攻向马顺面门。马顺虎爪斜斜上扬,将那人逼开数步,后者右臂轻挥,眨眼间已攻出七八招,前招未完、后招又至,出手精妙绝伦。马顺心道:“这人好高的武功。”追魂铁爪左遮右挡,守到第九招时,瞧准时机乘隙反攻一招,铁索如毒蛇出洞般点向敌人心口。对方回手一格,拂尘金丝已将虎爪牢牢缠住,马顺内劲一吐,金丝啪的一声从铁爪上弹开。那人身形一闪,站到景兰舟身旁,嫣然笑道:“马大人武功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佩服得紧。”

    马顺闻言心头一震:“原来这年轻女子便是无为宫的宫主。瞧她年纪比景兰舟还小着一两岁,功力竟也如此深厚,鉴胜和尚说她武功不在姓景的小子之下,果然不假。”他原想冼景二人武功虽高,凭着己方四人大可不惧,不料唐亘陡然于此现身,自己这边便占不到甚么便宜,心中暗暗好奇:“唐亘伙同三友叛教、自任宫主,与这冼宫主该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为何竟会站在一头?”

    王氏兄弟皆曾在南昌见识过唐亘武功,知他一身功力几不输岁寒三友,不由暗暗心惊。鉴胜皱眉道:“唐兄,诸位大人此趟是为冼宫主而来,阁下既已另立门户,便与此两不相干,何必管这闲事?”唐亘笑道:“另立门户的明明便是大师,唐某又未破门出教,怎是多管闲事?”鉴胜脸色微变,道:“如此说来,坛主先前就任宫主之位,莫非是假意相就三友?”唐亘哈哈笑道:“唐某虽一无所长,胜在言而有信,比大师多了那么一点儿骨气。”

    鉴胜微一沉吟,问冼清让道:“贫僧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宫主明示。”冼清让淡淡地道:“不敢当,大师但讲无妨。”鉴胜道:“唐坛主才具秀拔,两年前松竹二老叛教出走,五老空缺其位,宫主为何不拔擢他升任护教长老?”

第二百八十九章 算计

    冼清让暗道:“唐大哥武功资历俱高,又是干娘至亲,陈李二人叛离之后,我曾数次诚请其出任长老之位,他却总是婉言相拒,实令人心下费解。”口中笑道:“此乃本教之事,不劳外人费心,请恕难以相告。”

    唐亘笑道:“鉴胜大师,你既早步二老后尘,怎还如此挂心教务?未免六根不净。”鉴胜道:“良禽择木而栖,贫僧虽资性卤钝,幸能迷途知反。唐兄武艺超群,何不从顺去逆,大伙儿一齐与国出力,岂不皆大欢喜?”唐亘摇头道:“我若要归顺朝廷,二十年前便已降了,也不用等到今日。大师背惠食言,莫非忘了当初入教之誓?”

    鉴胜默然半晌,叹道:“唐兄心如坚石,小僧钦服不已。可叹贫僧半生礼佛,仍参不破尘俗名利,难及坛主松柏之志,这些不谈也罢。”唐亘道:“人各有志,大师心存高远,旁人也不能勉强。只是大师数对故人施以辣手,未免太过不念旧情。”鉴胜道:“我不过替宫主略微出手教训下十二妙使,权当小惩大戒,免得这些女娃不知斤两。”

    冼清让笑道:“在大师眼中,我定也是愚妄无知的小女娃儿了?”鉴胜道:“宫主高材神秀,岂是凡俗可比?今日原想请宫主移玉奉教,只恐又难如愿。”冼清让道:“大师过誉了。既是缘分未至,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咱们来日方长。”实则她心中何尝不想置这叛教小人于死地,只是“锦衣三鹰”在江湖中大有威名,鉴胜身为上任红莲尊者,亦是武功高强之辈,自忖眼下并无十分把握胜过对面,不妨各退一步。

    马顺眼见失此良机,心中叹惜不已,暗道:“原本此趟不仅能擒获无为教主,还可除去景兰舟这个眼中钉,实是一箭双雕,却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冷哼一声道:“也罢,既是唐坛主大驾在此,马某今日便卖阁下这个面子。”正欲转头离去,唐亘叫住他道:“马大人,前日江西一战……”

    马顺站住脚步,冷冷道:“适才梅老已和马某约定下月初一在南昌再行较量,唐坛主上回若是不服,大可同来赐教。”唐亘摇头道:“诸位得王府两位先生相助,再比几回也是一样。唐某心中唯有一事不明,我知马大人这些年视本教为腹心之患,无为宫追宗溯源,乃是白莲一脉,朝廷有意将我等芟除,原也不为出奇。但大人行事素来谨慎,多年来一直暗中等待时机,欲将本教一举诛灭,如无必胜把握,定不会轻易出手。当日三友叛教作乱,并无意和官府作对,大人何以会主动寻上门来,与我等正面交锋?就算阁下有王府撑腰,也不当如此卤莽。前次你们虽说占了上风,也因岁寒三友不愿别生枝节,故而示弱退让;倘若两边全力相拼,大人一方纵能取胜,多半亦有死伤,未必便能全身而退。”

    马顺皱眉道:“当日是王爷授意我等奇袭贵教南昌分舵,说探得无为教主近日正在彼处,南昌分舵又守御弛懈,定能手到擒来,要将这件大功送与马某,还派两位老先生同行援手。我等照王爷指示寻至贵教分舵,教主倒确有一位,可惜并非我们要找的冼宫主,而是阁下这新任教主,连同‘岁寒三友’也齐聚一处。马某不怕承认,当日若非王府两位老先生在场,我几人只恐要吃大亏。三友中的松竹二人与马某过节极深,下手必不容情。”

    唐亘闻言默然片刻,缓缓道:“原来这都是王爷的主意。然则马大人下月重赴三友之约,仍是邀范虞两位先生助拳么?”马顺冷笑道:“不错,三个老鬼心有不甘,硬要自取其辱,非是我锦衣卫有意寻衅;唐兄若也想找回场子,在下一并奉陪。只是唐兄明明已和三友缔盟,为何仍与冼宫主暗通款曲?马某素闻阁下品性刚直,难道竟也首鼠两端?”

    唐亘道:“此乃本教门户之私,无须大人操心。锦衣卫与我等势不两存,在下虽冥顽不灵,大节总还分得清楚。下月南昌之约,唐某定当身至。”马顺冷冷道:“我若将今日之事告诉三名老鬼,难道他们还能信得过坛主?”唐亘笑道:“大人自便。三友虽然多疑,尚不至受朝廷鹰犬挑拨调唆。”

    马顺暗道:“无为教高手众多,要将其一网打尽本是难上加难,天幸如今你们自己起了内乱,老子再添上一把火又有何妨?待你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我再将无为宫连根拔起,便是天大一桩功劳。”心中计议已定,笑道:“既如此,马某下月再行领教高招。”大手一挥,领着二王同鉴胜出寺去了。

    唐亘探视唐安伤势,见他背上被王林深深砍了一刀,总算未及致命,当即替之敷药包扎,请寺僧代为照料,自己陪冼景二人回到禅房。冼清让问道:“这人是大哥的老部下么?怎地我以前从未见过?”唐亘道:“属下此趟瞒着三友前来谒见,不敢携带教中之人,以免走漏风声。唐安是我远房族亲,先前不曾入教。唐某身负姑母重托,未敢轻言弃世,早先只好同三友假意周旋;眼下老宫主遗命得传,属下心中再无牵挂,必当全力报效宫主。”

    冼清让叹道:“梅长老追随叛逆、管墨桐私心为己,小妹欲图复教,唯有仰仗大哥一人。今日被锦衣卫撞见你我在此碰面,消息传了出去,只恐三友放你不过,大哥万事须得小心。”

    唐亘笑道:“三只老狐狸各怀鬼胎,谁都不愿出任教主,这才硬推唐某上位,拿我做他们的挡箭牌,也算煞费苦心。只是如此一来,他们便不敢轻易拿唐某怎样,否则传言出去‘岁寒三友’甫立教主即又悖叛,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还能在江湖立足?宫主无须忧心。即便马顺这厮当真放出风去,我若就此吓得不敢露面,反而更显心虚,倒不如装作若无其事,由得旁人去说,难道三友不信我这宫主,却信朝廷鹰犬?”景兰舟闻言暗暗佩服:“唐坛主见事极明,兼之胆略过人,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二百九十章 不意

    冼清让叹道:“唐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三友老奸巨滑、心狠手毒,仍是不可不防。大哥可知三个老家伙当下有何图谋?”唐亘道:“眼下陈李二人坐镇江西,预备在七月中元法会之上昭告教众,假称老宫主当年留有遗命,倘或宫主不称其位,便由属下接任教主,会同五位长老共参教务。梅长老这些日子行踪飘忽,唐某也不知他为何事奔忙。”顿了一顿,又道:“宫主,眼下敌强我弱,教众大半倒向三友,桐柏二仙与三人交情匪浅,未必便靠得住。属下自思为今之计,只有请松筠道长在君山大会上出面主持公道,方可一举挫败三友逆谋。我听闻道长当日也曾在南昌露面,其后便不知所踪,属下已派人暗中查探,宫主亦须多加留意。”

    冼清让蛾眉微蹙,道:“我也早遣人打探道长的消息,始终未见回音。”唐亘道:“松筠道长乃世外高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人武功绝伦,当世罕有敌手,宫主不必多虑。道长与老宫主交情极深,决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冼清让点了点头。

    唐亘又道:“属下附从叛逆,自知罪无可恕,待到中元法会之上,定会当着四方教众之面戳破三人奸谋,好让大伙知道老宫主当年一心要将教主之位传于宫主。唐某自知武功不及三名逆贼,我豁出性命不要,总可拼得与其中一人同归于尽,剩下两人便好对付得多。”

    冼清让摇头道:“唐大哥一片丹心,小妹信得过你。咱们不打无准备之仗,要么隐忍一时,出手务求必胜,大哥不可心怀死志。”唐亘应道:“谨遵宫主号令。”冼清让道:“眼下瑶部妙使落在三友手中,还望大哥替我多加看护,别让她几人有甚不测。”

    唐亘笑道:“宫主放心,她们四个虽被关了起来,性命一时无忧。白翎那小妮子一张嘴舌灿莲花,居然哄得三友甚是舒怀,唐某甘拜下风。”冼清让笑道:“濯水使性子八面玲珑,有此本事无甚希奇,不过真要骗倒三个老家伙,也没那么容易。小妹眼下要去河南找廖长老,大哥身居险境,万事自己小心。”唐亘道:“宫主只管放心前往。陈李二人镇守南昌,轻易不外出走动,宫主既得少侠相助,亦不惧梅老一人。唐某此番乘隙外出,也要及早赶回江西,以免三友起疑,宫主一切保重。”说完从旁取过一件黑缎长袍,将浑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头面也遮住大半。

    景兰舟见他将铁伞系于袍底,问道:“唐坛主所使这件究竟是何兵刃?”唐亘道:“唐某这兵器唤作墨骨伞,伞面是用岭南的天蚕宝丝编织而成。当地土人将天蚕茧用熟醋浸泡,抽出的蚕丝便坚韧异常。唐某在其中混入少量异龙湖的金蚕丝,再用皂矾染黑,这乌蚕伞面便刀砍不破、剑刺不穿,倒不失为攻守兼备的好家生。”景兰舟笑道:“只有唐大哥这等功力,方能将此物运用得这般出神入化。”

    唐亘望了冼清让一眼,略微迟疑片刻,忽向景兰舟深深一揖道:“景少侠,望你瞧在姑姑她老人家的份上,助宫主她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唐某先行谢过。”景兰舟忙回礼道:“冼姑娘曾帮过在下多回,唐宫主亦是家师早年旧识,这个不消吩咐。”唐亘道:“如此则深感盛情。”又向冼清让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踏入夜色之中。

    景兰舟见唐亘走远,缓缓道:“我看唐坛主襟怀坦荡,不似诳语之人。他若有心加害,只须拉上梅长老一齐出手,你我便抵敌不住,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同我二人说这许多故事。”冼清让点头道:“唐大哥是干娘在世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信得过他。”

    此时月上枝头,景兰舟瞥见她眼角隐隐泪痕微湿,不觉心中一动:“难道冼姑娘刚刚哭过?”略一沉吟,道:“方才我一出房门便撞上马顺等人,不知唐坛主来得及将你干娘第二道遗命交代清楚没有?”冼清让默默点了点头,并未开口作声。

    景兰舟见她于此闭口不提,便也不再多问,只道:“眼下天色不算太晚,咱们赶回客店还来得及。”冼清让摇头道:“兰舟,你自个回客店罢。打今日起我俩各走各路,你也不用管我的事。”景兰舟闻言心中大震,问道:“冼姑娘,你……你这是甚么意思?”

    冼清让道:“你这趟去向丐帮澄清误会,我本就不能一同前往。丐帮认定是我杀了陈劲风,我若跟着你去南阳,岂不自投罗网?”景兰舟道:“丐帮上下并非蛮不讲理,这事既非姑娘所为,怎好硬加在你的头上?你若害怕讲不清楚,我一人去跟他们辩明罢了,你又何必担心?咱俩一起赶路,总是……总是多个照应。”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你心里记着我,我很是高兴。只是这法子太过冒险,我身担复教重任,尚未与三友一决胜负,不能先栽在丐帮手里。这些叫花子烦人得很,白天我二人刚分手不久,掌钵掌棒两个老儿就盯上了我,我一路甩他们不掉,这才在南湖交上了手。”

    景兰舟道:“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你一人孤身独行。姑娘突然要和我分道扬镳,莫非唐坛主向你说了甚么?但他适才离去时还请我助你一臂之力,姑娘何以忽出此言?”冼清让低声道:“自从咱们认识以来,你救过我的命,我也算帮过你一两回,我俩互不拖欠。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不宜跟我这邪教女子走得太近。”

    景兰舟急道:“冼姑娘,你明知我从没在乎过这些,日月天地可鉴。”冼清让轻叹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有些事总是不会变的。兰舟,只要你还能常常记着我,咱们就不算白结识一场。”景兰舟还欲开口分辩,冼清让打断他话头道:“眼下我有件急事要办,你自己先回客栈罢。他日若是有缘,你我总有重逢之时。”说罢人影一晃,竟已翻出院墙。

第二百九十一章 遭遇

    景兰舟心中一片茫然,暗道:“冼姑娘白天还说要和我一道去邓州,适才她与唐坛主在房中说了两句,出来便要离我而去,这事定和唐老宫主遗令有关。”他与冼清让自南昌绳金塔下重逢,结伴同行已近一月,景兰舟虽一路来克己复礼,未敢分毫逾矩,眼见她此刻飘然离去,胸中说不出地难受,方知自己一寸丹心也早系于对方。

    他在原地呆呆矗立片刻,蓦地心中一动,暗骂自己道:“我在这儿傻站有甚么用?就算冼姑娘真的要走,总也要问个清楚。眼下强敌环伺,锦衣卫和梅长老皆在近旁,她一人实在太过危险。”当即跃出寺墙,想起冼清让方才脚步似是往东北去,立时拔腿飞奔,走了三四里路,却未见半个人影,不由心下焦急:“我明知冼姑娘轻功绝顶,刚才为甚么不马上追出去?现在要找她可就难了。”

    正自彷徨之际,忽瞥见前方不远处树林中一抹黑影闪过。景兰舟心中大喜,向前追近几步,晦暝间依稀见对方身影甚是高大,并非女子身形,猛地省悟过来:“这人是唐坛主。”随即想到:“在这儿碰上他也好。唐坛主虽不愿在我面前透露第二道遗命,但他如知冼姑娘孤身离去,定会帮忙寻找。”正欲张口呼叫,忽听前面那人沉声喝道:“甚么人?”声音果然便是唐亘。

    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我离他足有十余丈远,唐宫主如何就能察觉?耳力当真了得。”刚要开口应答,前头林中忽传出一声冷笑。景兰舟浑身一震,心道:“原来树林中另有人在。”听那笑声出自男子之口,并非是冼清让,当即小心翼翼施展轻功,借着夜色掩映走近数步,悄悄躲在一株大树之后。

    只听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唐老弟,不想你我竟能在此相遇,实在是巧,巧得很哪。”景兰舟认出竟是梅潜之声,心中暗叫不妙:“唐坛主这回冒险来见冼姑娘,若被梅长老撞破,事情只怕要糟。”

    唐亘淡淡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梅长老,便真有这等巧事。不知长老前来湖广做甚?”只见前方树后转出一条枯瘦的身影,正是“岁寒三友”中的梅潜。梅潜抚须笑道:“咱们前日在南昌分舵被锦衣卫那几条狗腿出手逼走,‘岁寒三友’几十年来何曾受过这等鸟气?梅某特地来向马顺那厮下一封战书,约这帮龟孙下月再打上一架,出一出这口怨气。”

    唐亘道:“哦?难得长老有此雄心壮志,何不事先知会唐某一声?一想起那天被锦衣卫这帮爪牙欺上门来,逼得咱们不得不退避三舍,我心中也气沮得很。”梅潜笑道:“老弟眼下身分不比从前,不必操心这些杂事,打打杀杀这些粗活,只由我们三个老家伙料理便了。”

    唐亘奇道:“难道下月比试,王府中两位老先生不出手么?”梅潜道:“既是在南昌比武,范虞二人岂有不到之理?”唐亘皱眉道:“这我便不明白了。对方若无此二人相助,‘锦衣三鹰’加上一个红莲尊者,又岂是三位长老对手?那也不用唐某助拳。范虞二老若仍在场,在下本领低微,终不过是再败一次罢了,如何能够一雪前耻?”

    梅潜笑道:“老弟大可放心,管他甚么饭先生、鱼先生,这一回都是不灵的了。王爷敛晦多年,竟也来搅这浑水,不给他些厉害瞧瞧,当真以为本教无人么?”唐亘道:“此二老武功远胜唐某,较之三位长老亦恐略高一筹,不知三位将如何取胜?”梅潜道:“山人自有妙计,老弟不必多虑。阁下只身前来武昌,也不相告我三人一声,不知又是所为何事?”景兰舟心道:“听梅长老的语气,对唐坛主并不十分恭敬,岁寒三友拥立他当教主,果只是掩人耳目。”

    唐亘轻咳一声,道:“唐某愧蒙三位长老错爱,推举我坐上这教主之位,心里却总觉不安。冼教主毕竟是姑妈她老人家义女,襁褓时便被选为下任宫主,咱们就这样突然将其推翻,教中之人未必心服。唐某既随三位走出了这一步,身后退路已绝,我这趟到湖广不为别事,乃欲说服霹雳堂与我无为宫结盟,本教若能得此强援,形势便稳固得多。”

    梅潜笑道:“哦?老兄想要另结外盟,莫非信不过我三人?”唐亘摇头道:“梅老此言差矣,唐某全无此意。恕在下说句不中听的话,陈李二位长老两年前叛出本教,教内弟兄多曾奉命搜捕,此番二人陡然现身,便以护教长老自居,唐某深恐难以服众。本教总坛设在湖广多年,霹雳堂又在本省树大根深,两家若得缔盟,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梅潜笑道:“能否令本教弟兄心服口服,便要看老弟在君山大会上的口才如何了。老弟是唐宫主血脉至亲,只须阁下力证冼宫主继位并非唐老宫主之意,而是另有遗命,我那两位老友便是忍辱负重的护教忠臣,那小妮子却成了篡教夺位的奸恶之徒,自不免众叛亲离,到时哪个敢有二话?”景兰舟闻言暗暗心惊:“此计好不歹毒,岁寒三友果真老谋深算。”

    唐亘叹道:“冼姑娘自小时起,教中便人人以少宫主相称,只恐旁人难信此说。况且唐某一向拙于言辞,在教中威望又不比诸位长老,只怕在法会上未必能折服教众,岂不有负三位重托?届时若得霹雳堂相助,局面却又不同。”梅潜冷笑道:“不错,霹雳堂火器天下无双,江湖上无人不惧,有他们替老弟撑腰,自是稳妥得多。只不知老弟一心招拢外援,究竟是为本教设想呢,还是为了自己?”

    唐亘变色道:“梅长老何出此言?”梅潜缓缓道:“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说出来便无趣得紧。老弟向来果敢勇鸷,我三人起初皆担心你不肯相叛宫主,不想阁下竟一口答应,老夫当时便觉得奇怪。如今老弟瞒着我们勾结外人,莫非食髓知味,竟也贪恋起了宫主的权位?”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交手

    唐亘迟疑片刻,忽放声大笑道:“梅长老是明白人,唐某说话也不绕弯子。你三人之所以共推唐某为主,原没安着甚么好心,只不愿将自己送上风口浪尖而已。陈李二人两年前叛教的罪名尚未撇清,不敢贸然从事,若要推举你梅老做宫主,一来他二人心中未必情愿,再者桐柏二仙也不会答应。刚好唐某在南昌被你们制住,我又是老宫主的亲侄,你们这才决意拥立在下为宫主,却由你三人在背后发号施令,便如太上教主一般,如此则名正而言顺,二仙纵然心有不甘,也争不过你们三人。”

    梅潜笑道:“唐老弟这么说,却又太见外了些。本教虽说信众万千,这两年人才凋零,也只老弟一人算得号人物,我们几个老头子心里一直都是佩服的。这一回我们推举老弟你做教主,虽是至公至允之举,却也难说全无私心。咱们凡事有商有量,我三人可没想只让老弟当个傀儡宫主。唐老弟,你我在教中共事多年,虽说不算走得亲近,姓梅的一直当你是个知音,今日交浅言深,老弟切莫怪罪。”

    唐亘淡淡地道:“承蒙梅长老看得起唐某,在下荣幸之至。只是三位若真无心把持教务,为何如此害怕我与霹雳堂结盟?长老又何必暗中钉梢唐某?在下早就说过,我唐亘并无意做这教主,如今身不由己忝居其位,却不能稀里胡涂负上个背主恶名、身受千夫所指,总要替自己打算几分。”

    景兰舟在暗处听二人言语你来我往,心道:“梅长老心计深沉,唐坛主既然被他撞见,便决非三言两语可以哄骗过去。幸好梅长老只疑心唐大哥此行欲结外盟而自固,唐坛主为掩瞒自己密会冼姑娘之事,不惜自承贪慕权柄,如此两害相衡取其轻,这份应机立断可也真了不起。”

    梅潜嘿嘿笑道:“如此说来,老弟此行倘若得偿所愿,便要将我们几个糟老头子一脚踢开了?”唐亘笑道:“三位自做你们的护教长老,唐某此举不过是为自保,怎敢卸磨杀驴?何况我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梅潜一对眼眸在黑暗中炯炯有光,陡然间干笑一声,道:“我三人是不是待宰的蠢驴且不必说,唐老弟却不愧为人中龙凤,当真厉害非常;若非梅某早知内情,只怕已然信你所说。冼宫主她当下也人在武昌,老弟可知道么?”唐亘面不改色,道:“唐某收到消息,冼宫主是跟思过先生之徒一道来的湖广,莫非长老已和她照过了面?”

    梅潜摇头道:“梅某一人斗不过他们两个,还是不见的好。不知老弟同冼宫主可曾会过?”唐亘道:“在下坐得这个位子,冼宫主眼下势必恨我入骨、尤甚三位长老,唐某何必自讨没趣?”梅潜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如此。我亲眼见到老弟一早在万寿寺候客,不多时冼宫主和景兰舟便匆匆入寺,紧跟着锦衣卫一伙人追踪而至,片刻间复又铩羽而归。须知三鹰加上鉴胜和尚,武功犹胜宫主和景少侠两人,若非老弟出手相助冼宫主,锦衣卫一方怎会吃亏离去?”

    唐亘闻言不由暗暗心惊:“原来老贼早知我在万寿寺,不知我与宫主在房内密谈,被他暗中听去没有?”口中笑道:“长老要这么说,未免捕风捉影。万寿寺乃武昌第一名刹,每日香客如云,冼宫主自来此拜佛许愿,与我有何干系?至于锦衣卫与他二人有何胶葛,唐某全不知情。”梅潜摇头道:“梅某又不是三岁孩童,老弟若非做贼心虚,何须这身打扮?我料你定是在此约见冼宫主,怕被旁人发现行踪。”

    唐亘心头一震,暗道:“梅长老既知我和宫主方才都在寺中,定会入内一探究竟,看来这事是遮掩不住了;只不知为何听他语气似也只是推测揣度,难道我与马顺交手之时,他竟未在旁窥伺?直娘贼,我且来个死不认账便了。”缓缓道:“这些尽是长老一面之辞,阁下无凭无据,唐某也不能由得人冤枉。”梅潜冷笑一声,道:“既如此,老夫只好斗胆得罪,向老弟讨教几招。倘若梅某侥幸胜出一招半式,还请老弟让我搜上一搜,瞧瞧你身上可有甚么书信蜡丸之类的物事。”

    唐亘闻言心中不解:“就算老贼疑心我暗通冼宫主,唐某行走江湖多年,怎会一愚至斯,随身留下书信物证?他跟我撕破脸面动手,又有甚么好处?”脑中倏然闪过一道霹雳:“他之所以要搜我的身,是想查探姑妈那本武功秘笈在不在我身上,原来梅潜也知道这事!是了,他平素与管墨桐交厚,想是由桐仙处听说秘笈在姑妈手中,也起了垂涎之念。姑妈去世后冼宫主那边始终不曾有秘笈的消息,他这才疑到我的头上。”当即冷笑一声,道:“也好,当日你三人突然攻入南昌分舵,唐某同陈长老、李长老都交过了手,唯独没跟梅老切磋,今日敢请赐教。说到跟自家人动手,原是你岁寒三友的拿手好戏。”言毕从袍底缓缓抽出铁伞。

    梅潜笑道:“老弟的‘乌蚕墨骨伞’太过厉害,梅某不敢空手领教,咱们过两招兵刃罢。”只听呛啷啷数声响,手里已多了一根细长之物,在青黑的夜色下银光闪映,正是前日绳金塔下与松竹二老交手时所用的九节钢鞭。

    唐亘知对方武功极高,自己欲求取胜,务须抢占先机,当下更不多言,口中一声暴喝,伞尖直直朝梅潜胸前点去。梅潜手腕一抖,九节鞭哗啦一声将铁伞缠住,唐亘手上连连运劲,竟无法撑开伞面,当即左臂一扬,伸指疾点对方胸口玉堂穴。梅潜一扯钢鞭,铁伞横在两人当中,唐亘这一指眼见便要戳中伞身,左手倏地变指为爪,一把握住铁伞前段,右手放开伞柄,一掌击向梅潜左肩。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师门

    梅潜见对方变招精妙之极,笑道:“好功夫!”身子一斜躲过来掌,左手顺势抓过伞柄,九节鞭自伞身抖脱,向唐亘颈上缠去。这时他二人各持铁伞一端,唐亘右拳陡然翻转,攻向梅潜握住伞柄的左腕,却比长鞭去势更快了半分;梅潜只好左臂一缩,唐亘抢回铁伞向上一挡,九节鞭啪的一声击在伞骨上弹开。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空出的一手或拳或掌,已是相交数招,当中夹杂着各路擒拿指法,景兰舟在树后只看得击节赞叹,暗道:“梅长老固是无为教中顶尖的好手,唐坛主实也不遑多让。”

    二人转瞬间拆了十余招,梅潜九节鞭一招“灵蛇衔珠”,鞭头绕到唐亘身后刺他后颈大椎穴。唐亘左臂向后一扬,铁伞已在脑后刷地撑开,将整个后背护住,荡开了梅潜的长鞭,眼见对方左掌攻到身前,铁伞顺势向前抡出,将之逼退数步。梅潜手底连出奇招,一条九节鞭矫捷如神,却始终攻不破这巨盾一般的大伞。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合,唐亘忽右手一抖,伞尖嗤嗤轻响,两点寒星暴射而出。梅潜挥动长鞭,只听叮当两声脆响,黑夜中激得火花四溅,将伞中射出的两根丧门钉击落,冷笑道:“老弟一向以豪杰之士自居,原来也会使这等歹毒暗器。”唐亘叹道:“长老的武功实在太高,唐某也是逼不得已。”

    梅潜忽使九节鞭将地上两枚丧门钉卷起,手腕寸劲一发,两枚钢钉分从左右射向唐亘,竟比手掷暗器还要灵活狠辣几分。唐亘挥伞将右侧钢钉打落,左手正欲伸指去夹另一根丧门钉,眼前寒光一闪,鞭头尖刺已攻到面门。他见不及回伞抵御,右手一按伞柄机簧,一根细长尖锐的精钢伞骨自伞架“嗖”的一声激射而出,将梅潜九节鞭自中一断为二,前半截长鞭啪地掉落在地,但就这么稍一分神,伸出的左手便略偏了几分,食中二指虽仍将袭来的丧门钉一把夹住,指根却被钢钉划破,鲜血顺着手背流淌下来。

    梅潜见兵刃被毁,不由脸色微变,向后跃开两步,叹道:“老弟的墨骨伞果是天下神兵,从头到尾皆能施放杀人暗器,佩服、佩服!”唐亘道:“在下自知武功远不及几位长老,只好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足功夫,实在贻笑方家。”梅潜沉吟道:“你这把宝伞如此厉害,早先在南昌与我们三人交手之时,为何不出全力?”唐亘笑道:“靠一件奇门兵器,就能赢过名动江湖的‘岁寒三友’?当日既是败局已定,便未至性命相搏之时。”

    梅潜眯缝着眼,缓缓道:“如此说来,莫非眼下已到老弟性命相拼的时候?”唐亘摇头道:“我二人是死是活,原不在于唐某,不过视乎长老尔。”梅潜皱眉道:“此话怎讲?”

    唐亘淡淡地道:“梅长老,本教峻节五老之中,桐仙是梅山医隐高徒,柏仙是韦陀门的前辈,松竹二老乃是正一派门人,各有来历出身;惟独你梅老好似从石缝里蹦出一般,无人知晓阁下过往。”梅潜笑道:“前尘往事皆如白衣苍狗、过眼烟云,我自己都记不大得了,却劳老弟挂心?况且梅某并非没有门派师承,如何就是石缝中生出来的?”

    唐亘道:“本教因老宫主身分之故,对入教者向来审鉴甚严,阁下既得身居长老之位,姑妈自不会不查清楚你的底细。当初你与陈李二人结为异姓兄弟,只说自己是山西吕梁派出身,是也不是?”梅潜笑道:“不错,我记得这事唐宫主还是派老弟前往查实的。当年你到了太原府,不是将梅某的师门旧友打听得一清二楚么?”

    唐亘沉吟片刻,道:“不错,那年我奉老宫主之命到了吕梁山,确是见到了长老的众位同门。尊师‘飞凤刀’邓老前辈生前收有五名弟子,阁下于其排名第四,吕梁派现任掌门傅思乾正是你的大师兄。我假称是长老的外甥,在山上逗留了半日,吕梁一派诸般风景人物,倒与长老所说不差。”

    梅潜哈哈笑道:“难为老弟一路风尘仆仆,还要屈尊扮作老夫的后辈,实实折杀梅某。”唐亘道:“长老是我姑母故友,辈分本就高过唐某,那也没有甚么。事后唐某将此行所访情状如实上告,老宫主亦未多言。”梅潜道:“既如此,我与其余四位长老又有何不同?”唐亘缓缓道:“自然大不相同,只因梅长老这师门出身全是假的。”

    梅潜笑道:“哦?老弟既已亲自到了吕梁派,见过了我诸位师兄师弟,此事岂能有假?”唐亘摇头道:“吕梁派只是太行派一系旁支,‘飞凤刀’邓伯勋自己功夫便十分稀松平常,傅思乾师兄弟几人更是江湖中不入流的脚色,拿这些人同长老相比,简直连提鞋也不配,实可说是辱没高人。”

    梅潜叹道:“天分有高低、资性有深浅,这等事岂能强求?梅某生来运气不佳,既无梅山医隐这等旷世高人收我为徒,也没龙虎山的玄门天师传我武功;不过吕梁派本领再不济,他们总也是我师兄师弟,梅某总还是吕梁派的弟子。”唐亘道:“邓伯勋功夫连阁下三成也及不上,如何能做长老的师父?”梅潜道:“青胜于蓝之事自古多有,就算徒弟武功强过了师父,哪就有不认师门的道理?老弟这话未免有悖伦常。”

    唐亘轻叹了口气,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缓缓道:“如若‘飞凤刀’真是尊师,那塞哈智又是阁下的甚么人?”梅潜脸色一变,问道:“你说甚么?”唐亘道:“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因谋逆被诛,塞哈智接任其位,难道梅长老不识此人么?”

    梅潜皱眉道:“梅某早年曾在朝廷做官,老弟是知道的。塞哈智乃名臣之后,我自然听过他的名头。”唐亘摇头道:“塞哈智是你师父一事,除了唐某之外,老宫主、少宫主两人也都知晓。长老乃天下俊杰,何必强行抵赖?”

第二百九十四章 潜伏

    梅潜沉吟片刻,倏地嘿嘿一笑,道:“梅某为假扮吕梁派出身,可谓煞费苦心,不想仍被唐宫主一眼看穿,不知老夫哪里露了破绽?”唐亘反问道:“唐某查得傅思乾一干人确是邓伯勋的徒弟,只与阁下毫无干系,他们为何要替长老圆谎?”梅潜道:“当年若非梅某手下留情,吕梁派这帮山贼早已身首异处,于我吩咐自然不敢违拗。我知唐宫主定会派人核查梅某门派出身,故而一早安排下应对之策。”

    唐亘叹道:“原来如此。长老如此苦心积虑潜伏本教,不知所谋何事?”梅潜笑道:“一件归一件,老弟尚未见示唐宫主到底是如何识破梅某并非吕梁派出身?须知梅某当年也非胡乱找个门派混充,只因太行、吕梁一脉武功与我本门功夫路数相近,这才特意扮作吕梁弟子。难道当真只因我与一众同门功力悬殊,宫主她便起了疑心?”

    唐亘道:“这倒也不尽然。武林中自有颖悟绝伦之人,功夫远胜本门同侪乃至师辈尊长,那也不算希奇。只是老宫主早年曾与尊师在山西交过一回手,尊师没向长老提起过么?”梅潜变色道:“有这等事?老夫不知。”

    唐亘道:“老宫主在外行走江湖之时,始终以箬笠黑纱遮面,长老自必知晓。当日姑妈在山西寿阳县出手惩治一名恶霸,正巧被路过的塞哈智撞见,他见对方武艺高强,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假装不经意用掌风掀开老宫主面纱,瞧见了她老人家的容貌。塞哈智见过悬赏老宫主的画像,认出姑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两人在寿阳县荒郊交上了手,相斗百招未分胜败。”

    梅潜点头道:“唐宫主武功同恩师相比,确是堪与匹敌。她既和我师父交过手,想是认出了梅某的武功家数。嘿嘿,原来老宫主打一开始便已洞悉老夫身分,却仍邀我出任护教长老,多年来于此只字不提,这份魄力可也真了不起。难道她不怕梅某向朝廷暗递线报,将无为宫一网打尽么?”

    唐亘道:“姑妈她虽有顾虑,但她老人家去世前同我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长老虽曾在朝为官,毕竟多年来替本教立功无算,早前陈李二人密谋作乱,阁下亦能洁身自好,未曾参与逆谋;只须梅长老不行殃害本教之事,你便始终是无为宫的开山元老,不能因这些师门渊源之故轻言罢黜。”

    梅潜冷笑道:“甚么叫‘只须不行殃害本教之事’?唐宫主心思细密,她既知梅某来路可疑,便决不会轻易信我。如若老夫所料不差,一旦梅某当真做出甚么不利本教之举,诸位该当如何对付老夫,老宫主定已早早筹算好了后计,是不是?”

    唐亘叹道:“祸害本教之事,长老此刻早已大做特做,可见姑妈并非杞人之忧。尊驾在无为宫身居要职多年,若真为荣华富贵出卖我等,就算本教不被朝廷连根拔起,也必伤筋动骨、元气大损,阁下却并没有这么做。眼下你与松竹二老一齐背负叛教骂名,拥立唐某做这傀儡宫主任你们摆布,教中之事却多由陈李二人决断;这两人自幼同门习艺、亲如手足,‘岁寒三友’虽为异姓兄弟,你梅老毕竟身为外人,更遑论两年前长老未助二友举事,只怕他二人早对你心存芥蒂。阁下若真是奉尊师之命匿伏本教,为何早不发难,偏要在此时伙同二友推波助澜?事情到今天这个局面,对你自己又有甚么好处?唐某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还望长老见教。”

    梅潜笑道:“老弟果真识见不凡,本教除了老宫主与我五人,只阁下算得大将之才。你且猜老夫这么做,到底为了甚么?”唐亘摇头道:“唐某正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才请长老见告。”梅潜目光闪动,道:“老弟不妨先跟我说说,老宫主既知我是朝廷卧底,到底是如何暗中防着我一手?”

    林中忽传出一个声音幽幽道:“梅长老,以你的武功心计,实可称一世之雄,可惜疑心病太重了些。老宫主虽一直担心长老有所图谋,但她老人家除让唐大哥小心防备以外,并不曾定下计策要对付你,阁下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潜双目精光大盛,沉声道:“青莲护法,我俩方才明明已交过一回手,何必藏头露尾?请尊驾现身一见罢。”景兰舟亦听出是祝酋声音,心道:“怎么他也来了武昌?”只见树后缓缓转出一人,正是青莲尊者祝酋。梅潜见对方身着湖色纱袍,脸色铁青道:“适才在背后偷袭老夫之人果然是你!姓祝的小子,恭喜你武功大进了啊!”

    ***

    原来梅潜暮时窥见冼景二人被唐安领进万寿寺,正欲跟入一探究竟,忽觉身后一股劲风袭至,忙转身同来人“啪”地对了一掌,那人向后退开一步。梅潜只觉对方掌力浑厚,不由暗暗心惊:“哪里来这样一位高手?”凝神一望,只见其人纱袍皂靴、面蒙灰布,只稍稍露出双眼。

    梅潜正待开口发问,那人忽掉头向东发足疾奔。梅潜略一思量,拔腿自后追去,两人奔出数里来到山脚一片荒地,那蒙面人忽驻足回身,背手傲然而立。梅潜在距离他数丈处站定,冷冷道:“尊驾是甚么人?背后偷施暗算,不算英雄好汉。”

    那人笑道:“梅长老躲在暗处窥伺他人,那便英雄得很。”梅潜冷笑道:“原来阁下认得老夫,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人更不答话,右手食、中及无名三指指尖搭在一处,拇指、小指微微分开,手腕一翻,径朝梅潜胸前要穴攻来。

    梅潜皱眉道:“‘七星散花指’?你是少林弟子?”他知七星散花指法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招式虽观来闲雅雍容,练到深处却能破木入石,指力极是惊人,当下不敢小觑,脚下蛇行鹤步,双手回了数招,对方招数一变,左掌陡然呼啸而至,掌风瞬间便罩住了梅潜全身。后者心中一惊,右手抬臂一格,但觉半边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向后飘出丈余,扬手喝道:“且慢!尊驾的‘须弥神掌’功力如此深厚,请问是本字辈哪一位高僧?梅某同贵寺本如方丈颇有交情,咱们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二百九十五章 居心难测

    那蒙面人笑道:“谁说我是少林和尚?”长剑陡然出鞘,剑招恍若轻风,隐隐蕴含万般变化,内中却神气相合,使的竟是武当上乘剑法“太乙玄门剑”。梅潜心下一惊,暗道:“这人剑术造诣恁地了得!武当派三名老道此刻也在武昌,难道竟是其中一人?不会的,黄鹤他们怎识使少林功夫?”

    只听那人剑上发出嗤嗤轻响,显是内力极为深厚,梅潜不敢托大,当即解下腰间九节鞭对敌。两人转眼间拆了数十招,那蒙面人竟已换了三四套剑法,由峨嵋派的“金顶剑法”使到昆仑派“玉虚剑法”,又到华山的“云台十三剑”,无不娴熟老辣。梅潜忽尔心念一动,喝道:“青莲尊者,原来是你!”

    那人哈哈一笑,倏地虚晃一剑,纵身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山坳转角。梅潜听对方声音确有几分像是祝酋,心下不由一片茫然。他适才猛然想起当日江西渚溪镇畔祝酋同鉴胜交手情形,前者所会功夫便十分博杂,似于各派武功皆有涉猎,正与眼前这蒙面人大为相类。然祝酋一身武功淹博有余、精纯不足,梅潜早知这位青莲尊者虽称得上是江湖一流好手,却颇非峻节五老之敌,早先更几乎命丧桐仙手底,要将之出手除去并非难事;方才那蒙面人同自己缠斗近百招后遽然而退,竟是丝毫不露败象,倘使二人继续拼斗下去,梅潜自度并无必胜把握,如其人真是祝酋,武功却似太高了些。

    他矗立凝思片刻,心下蓦然一动,暗道:“如何忘了正事!”匆匆忙赶回万寿寺,恰见马顺一行气冲冲离寺而去。梅潜心道:“锦衣卫定是来寻冼宫主和姓景的小子,瞧马顺这厮一脸晦气,多半没能占到便宜,唐亘果非真心归附,仍站在冼宫主一头。”正欲入内查探,忽觉右臂一阵疼痛,胸中内息大为散乱。

    梅潜暗暗心惊:“我只抬手挡了那人一招‘须弥神掌’,怎就受了内伤?须弥掌虽是少林派最上乘的掌法,方才那掌就算是本如老和尚所发,我也未必便会负伤,对方使的甚么邪门功夫?”当下不敢贸然入寺,只转到寺后树林僻静处打坐调息,所幸伤势并不甚重,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内息已然调复平稳。

    梅潜暗运真气,虽觉滞碍已除,心下仍自惊疑不定;忽见月色下寺内一道黑影自后门钻出,认出正是唐亘,当即蹑足跟上,在离寺不远林中将他截住,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才同自己交手的蒙面人竟也随之现身,果然便是祝酋。

    ***

    祝酋哈哈笑道:“梅长老过誉了,在下这点雕虫小技,何敢班门弄斧?”梅潜疑道:“自与尊者江西一别,距今不过月余,阁下武功怎能精进若此?你适才打我那掌是甚么功夫?”祝酋微笑道:“长老见闻广博,先前便已识出是少林派的‘须弥神掌’,何必多问?”

    梅潜皱眉道:“阁下所使掌法固是须弥掌,内力却有些古怪。后来你施展那些剑法招数虽然平常,却有些……”祝酋忽打断他道:“梅长老,祝某方才已替唐大哥答你所问,唐老宫主虽于你身分来路了如明镜,却始终以诚相待,从未想过要谋害长老。尊驾附逆为乱、以怨报德,日后恐无面目相见老宫主于地下。”梅潜铁青着脸道:“唐宫主暗中命你侦刺我等教中元老,还说甚么以诚相待?”

    祝酋叹道:“长老若真能不负老宫主厚望,对本教忠心不二,在下自是百无一用,谁教几位各自暗怀鬼胎?只是适才唐大哥所问之言,祝某心中亦同惑然久矣,还望梅长老指点迷津。”梅潜冷笑道:“你想知道甚么?”

    祝酋缓缓道:“尊师塞哈智大人当年官居锦衣卫指挥使,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他自二十余年前同唐老宫主交手之后,深感对方武功卓绝,始终是朝廷一大隐忧;其后尊师得知老宫主暗地里招兵买马,意欲另起炉灶,更担心山东民变之乱重演,决意派遣一名心腹潜入无为教卧底刺探,好使本教自内分崩离析、不战而破,这人正是梅长老你,祝某没说错罢?”梅潜微一迟疑,点头道:“不错,阁下年纪轻轻,怎会对几十年前的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这都是唐老宫主告诉你的罢?”

    祝酋并不答话,接着道:“尊驾武功超群,入教后更是四处筹办钱粮,替本教立下汗马功劳,被老宫主委以柱石之任。你身为护教长老,于各省分舵人物无不了然于胸,只须以此上告朝廷,本教必遭灭顶之祸。但直到尊师谢世,始终未见长老有所举发,不知是何缘故?”

    梅潜冷笑道:“尊者手眼通天,向于诸事无所不知,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么?”祝酋皱眉道:“长老如此行事,实有负尊师重托,我确是心中不解。其后老宫主病逝,松竹二老联合九曜坛主作乱,阁下却借故避走,祝某更是一头雾水。当日渚溪镇上陈长老说你坐观成败,实则这话经不起推敲。你与陈李二人是过命的交情,教中谁人不知?二老谋此大事,阁下却选择置身其外,即便二人当真得手,与你不免心病已生,他们得掌大权之后,长老的日子未必好过;倘如谋泄事败,局面只对长老更加不利,少宫主见你知情不报,必以为阁下首鼠两端,何况岁寒三友契若金兰,她今后如何还敢重用长老?这些事长老当年必已想到,在下本以为你既不肯同谋举事,定会向冼宫主出首告发二老,谁知尊驾却只甩手而去,委实出乎祝某意料。似阁下这般两头不讨好,岂非将老朋友和少宫主一齐得罪了?”

    梅潜目光闪动,笑道:“好小子,脑筋果然灵光。你如今可想通其中关节了么?”祝酋摇头道:“长老如欲遵奉师命摧灭本教,这些年机会何止千百;倘若意在染指一教权柄,两年前大可放手一搏,二老彼时若得阁下相助,未必不能成事。但你情愿枯坐两年冷板凳,却挑这个时候串谋旧友背叛冼宫主,陈李二人在教中早已声名狼藉,你们为免物议,不得不拥立唐大哥做宫主。二老此举只为卷土重来,以报两年前的一箭之仇;长老甘替他人作嫁衣,到底用意何在?”

第二百九十六章 窥探

    梅潜点头道:“唔,阁下这一番话,和唐亘方才所问也差不太多,你们两个很熟络么?”祝酋道:“老宫主临终时将在下身分告知了唐大哥,我俩一见如故,早结成莫逆之交。”梅潜叹道:“原来如此,只怪我三人看走了眼。”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唐亘和祝酋竟有此等交情?方才他对冼姑娘可只字未提。”

    梅潜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说得不错,梅某当年奉师命到无为教侦刺卧底,确是为了遏渐防萌,助朝廷铲平寇逆。谁知待我投入教中之后,发觉唐老宫主虽为女子,却是雄才奇略、昂霄耸壑,分毫不输男儿丈夫,渐渐对她倾心相敬,始终不忍相负;数年后我师父因病离世,我原以为此事再无第二人知,便安心做起了护教长老,不想早被老宫主识破。”

    祝酋笑道:“唐宫主英风神秀,本教不少弟兄入教前本是她江湖对头,其后却都折服于老宫主的风致气概,梅老亦得潜移默化,原也不足为奇。既如此,陈李二人两年前图谋不轨,长老何不出手相助平乱,以申老宫主遗志?”梅潜摇头道:“唐宫主既已身故,我又何必帮少宫主对付自己老友?我本以为他二人谋策周密,当能水到渠成,谁料被你从中作梗,坏了好事。”

    祝酋疑道:“不知长老当初是如何查到祝某身上?在下自问一向行事隐秘,我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露了破绽。”梅潜道:“也罢,尊者是高明之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两年前少宫主在总坛召见众人,梅某虽托故不到,实则并未当真远离,而是一早躲藏在半山腰处;我于太白顶方圆数里内所设暗哨一清二楚,是以无人发觉。当日我见陈李二人自山顶飞奔而下,知他们必已满盘皆输,所幸道长及二仙都未追来。桐柏山沿途岗哨虽多,但教中守卫大多不知就里,不敢拦截护教长老,偶有几人上前询问,都被二老一招震开。我正心中慨叹,忽见一灰衣蒙面之人自后追下山来,竟也一路绕开各处哨卡,显对本教部署极为熟悉。我见这人轻功奇佳,身形武功却十分陌生,并非桐柏二仙或是九曜坛主,不由心下起疑,便暗中跟了上去。

    “我见这人极其小心谨慎,始终远远跟着陈李二人,分毫不敢逼近;但我那两位老友是何等人物,十余里路后终察觉身后有异,竹老藏身拐角暗处,趁其不备猛然杀出与之对了一掌,那人猝不及防,口中一声闷哼,身子摔出两三丈远。二老只当该名追兵已然气绝,冷笑一声便即继续前行,我却瞧出这蒙面人决非寻常之辈,暗中窥探片刻,果见对方缓缓站起身来,原来先前竟是负伤假死。但这人受伤颇重,却也不敢再追,只朝另一个方向独自离去。青莲尊者,当日这神神秘秘的蒙面怪人正是阁下,老夫猜得可对?”

    祝酋叹道:“原来在下当日一举一动全被梅老看在眼里,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说少宫主那日已请得道长上山,但松竹二老纠合七位坛主谋叛,毕竟非同小可,祝某少不得要暗中随侍、以防不测,只怪我学艺未精,不是陈李二人对手。莫非那天梅老见我受伤离去,一直暗中跟着祝某?”

    梅潜摇头道:“老夫当时确想追上一瞧阁下是何方神圣,谁料我刚一迈步,后背忽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见竟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知,这一惊非同小可,回头一望,只见身后站着一名白眉老僧。”景兰舟闻言心中大骇,暗道:“这老僧武功如此高强,莫非就是杀死颜骥的和尚?”

    唐亘忽道:“以长老的武功修为,有谁能无声无息潜到阁下身后?这话唐某实在难信。”梅潜叹道:“莫说是你,就连梅某自己都觉难以置信。我当时如见鬼魅,退开两步道:‘大师是甚么人?’那老僧并不答话,只道:‘听闻贵教高手今日云集于此,方才下山那两人武功果然了得,施主和他们似也差不太多。不知眼下太白顶上可还有功夫胜过三位的高手么?’我那时不知道长也在总坛,见这老僧神貌不俗,多半是武林高人,当即答道:‘峰顶尚有本教两位长老,我五人功力向在伯仲之间。不知大师问这些作甚?’那老僧摇头叹道:‘武功也算很不差了,却非老衲要寻之人。无为教好大的名声,竟也不过如此。’

    “我见这和尚闯入本教总坛所在之地大放厥词,禁不住气往上冲,道:‘大家素不相识,就算我几人武功难入大师法眼,也轮不到旁人评头论足。尊驾是少林派的么?’那老僧摇头道:‘我不是。阁下如心里不服,老和尚陪你走几招无妨。’我心道:‘南北少林武功胜我之人一手便数得过来,个个皆与梅某相识,何来这号人物?这和尚轻功虽然高明,又能厉害到哪儿去?’冷笑道:‘既如此,在下敢请领教。’那和尚忽道:‘你用剑么?’我摇头道:‘老夫不使兵刃,空手和大师切磋几招。’那和尚面露难色,道:‘这不成,我从不和空手之人比试。’”景兰舟听到此处,暗道:“果然是那老僧无疑。”

    梅潜接着道:“我见他故弄玄虚,心下更无犹疑,道:‘大师修为深湛,何必在意有剑无剑?’一掌拍了过去,眼见就要打中他胸口,那老僧却不躲不闪,只如泥塑般立在原地。我见状收手道:‘大师怎不还手?’那老僧道:‘你又打不伤我,尽管出招便是。’我心道:‘原来是个疯和尚,可惜了这一身好轻功。’摇头道:‘咱俩无冤无仇,大师既不肯出手,还打甚么?’转身正待要走,忽觉背后生出一股劲风。我只当这老僧在后暗施偷袭,回身一掌击出,却见那和尚并未出手,仍直直站在那儿。我心下大吃一惊,已然收掌不及,砰的一声击在那老僧胸前,虽已极力敛束,掌上仍有三四成劲力。梅某心中一沉,暗道:‘无端杀了个少林寺的前辈僧人,日后恐惹大麻烦上身。’不料那老僧当胸挨了我一掌,竟是行若无事,笑道:‘老和尚早说你伤不了我,可没有扯谎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尔虞我诈

    “我心下震骇已极,道:‘你这是少林“金刚不坏护体神功”?大师法号怎么称呼?’那老和尚道:‘我实非少林弟子,骗你作甚?不过阁下的掌力有些门道,你再全力打我一掌试试。’我知自己这一掌固然未尽全力,但能正面生受而毫发无损,除非对方已将‘金刚不坏神功’练至极高境界;何况这老僧明明手指也没动弹,那道劲风又是从何而来?我这才知对方武功非同小可,道:‘大师功力深厚、远胜在下,梅某认输便是,不用再比。’那老僧道:‘不对,你刚刚使的可是八风掌?’我见他竟一眼认出我师门秘传功夫,惊道:‘你怎识得我这掌法?’那老僧略一沉吟,点头道:‘唔,原来你是塞哈智的徒弟。’

    “梅某愈听愈是心惊,道:‘大师到底是谁,如何会认得我师父?’那老僧叹道:‘尊师当年在老和尚手里输过一招,咱们两个不用比了。’说完便转身而去。我心中惊疑不定,正要追上前问个究竟,忽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原来刚才我一掌打在他胸口,遭其功力反震,竟已受了内伤;那一掌如使上十成力道,梅某当场便已丧命。我被这咄咄怪事拖误,便没能跟上尊者行踪。梅某事后每想起这灰袍蒙面之人,心下始终不能释然,这两年百般暗中查探,终打听出教内竟有阁下这么一号人物。嘿嘿,老宫主这一着果然高明,了不起!”

    祝酋笑道:“祝某不过是替老宫主跑跑腿、送送信的小脚色,忝蒙长老如此看重,当真受宠若惊。只是天下间竟有那老僧这般的高手,实在教人难信。”梅潜冷笑道:“尊者何必装傻充愣?早前在江西你与桐仙交手落败,也是一名老僧出手救下老兄性命,其后管长老同我说起当时之事,梅某立时猜到对方正是两年前我在桐柏山所遇之人。一招吓退桐仙、三招杀死颜骥,除了顾骆两位大侠和那自称赢过我师父的老和尚,世上还有谁人身具此等武功?自梅某两年前初遇此人,事后全不见其在江湖上行走,谁料此番甫一现身,便干下这样一件惊动武林的大事。以这老僧三招刺毙‘凌风剑客’的功力,晚些时如若欺上门来,本教上下可有一人是他敌手?”

    唐亘皱眉道:“不错,这件事早已传遍武林,致使以剑术见长的各门各派无不人心惶惶。只是颜掌门被害将近一月,却再没人见过那老僧的影迹,实在奇怪之极。”稍一沉吟,又道:“原来长老因对老宫主心中推服,方不复怀有他念。当日长老既已到了太白顶,为何却不现身?正如祝兄弟适才所言,阁下如此做法,岂不将两边都开罪了?”

    梅潜叹道:“梅某辜负先师重托,这些年每当夜阑人静,总觉自疚不已。两年前我见老宫主撒手仙游、陈李二人图谋篡逆,只觉心灰意懒,本想向冼宫主告老隐退,不再插手这些乌烟瘴气之事。梅某当日之所以守在太白顶,并非是想坐观成败,我知两位老友和冼宫主俱非心慈手软之辈,无论哪方取胜,必欲置对方死地方可安心。倘若少宫主被逼退位,我好歹要保全她的性命,以报老宫主知遇之恩;若是我那两个老兄弟功亏一篑,看在我三人多年结义的份上,梅某自也要伸手拉他们一把。不管两位信与不信,老夫当时已然打定主意,其后便不再理会江湖中事,寻一处好地方遁世潜居去也。”

    祝酋笑道:“原来长老当日已抱定归隐之心,难怪你两头不帮。这话合情合理,我有甚么不信?后来阁下确也不怎么涉手教务,只顾四方游历,大有玩世不恭之态;但你毕竟未向宫主请辞,想是心中有所挂虑,在背地里追查祝某端倪。”

    梅潜点头道:“不错,后来我得知那日松筠道长也在峰顶,陈李二人因而一败涂地,不禁起了疑心。道长乃老宫主生前挚友,此番受邀前来,原也无甚希奇,却为何要事先瞒着众人,连我们五位长老也不知道?只怕是少宫主早知二老之谋,这才将其暗中请上山来。我那两位老友深谋熟计,直到上山前才挟制七位坛主一齐发难,七人决无机会向冼宫主先行告密,我也不曾出卖二人,宫主何能未卜先知?梅某左思右想,这事还须着落在当日那灰衣蒙面的神秘人身上。青莲尊者,阁下行事确是谨慎之极,从不公然现身露面,梅某起初始终查不到甚么蛛丝马迹;直到去年你与唐坛主在淮安府暗中接洽,被我偷听到你二人谈话,这才得悉本末。”唐亘冷冷道:“梅长老,原来你连唐某也不忘暗中窥察,在下受宠若惊。”梅潜笑道:“老宫主信不过峻节五老,命人监视我等,梅某不过礼尚往来,老弟勿怪。”

    祝酋缓缓道:“当日我辞了唐大哥后,在偏巷遇一蒙面人出手偷袭,原来便是长老。”梅潜冷笑道:“你小子运气好,那天竟被你使计逃脱。”祝酋叹道:“祝某武功不及阁下,不走何待?一月前长老闻悉松竹二老重现江湖,当即从河南动身赶往江西,途中发觉祝某踪迹,欲在渚溪镇上联手二老送我归西,是也不是?”

    梅潜恨道:“可惜陈李二人已如惊弓之鸟,被你稍布疑阵,竟连我这几十年的老兄弟也不敢信,当真可哀可叹。”祝酋笑道:“妻梅子鹤赛神仙,梅长老既已决意退隐,竟为了区区祝某舍却这等好日子不过,在下罪莫大焉。”梅潜冷笑道:“足下不死,梅某怎敢安心隐居?就怕身子入土,还要被你挖出来破棺鞭尸。”

    祝酋哈哈笑道:“长老言重了,祝某岂是如此残暴之人?其实我早猜到在扬州出手偷袭祝某的就是梅长老你,之后行事更加小心,无不尽力避开阁下,谁想还是被你在渚溪镇截住。不过当日长老原是在湖边等候陈李二人,只是碰巧撞见祝某,这才起了杀心。祝某斗胆问一句,阁下守在渚溪镇要见松竹二老,究竟所为何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底细

    梅潜微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先时梅某不到开封参见宫主,并非怀有异心,乃欲前往说服两位旧友重归本教、共举鸿业。”祝酋笑道:“哦?长老既已看破世情,怎还会有此万丈雄心?”梅潜淡淡地道:“老夫这两年悠闲自在,虽说花费了些时日在尊者身上,也歇息得够了。唐宫主壮志未酬,我总要助她实现创教之初所立下的宏愿才好。”

    唐亘摇头道:“阁下勾连叛逆、作乱反噬,还说甚么替姑妈达成遗愿?”梅潜道:“老夫当时确只想规劝陈李二人回头,并未心生旁念。我在路上遇见罗琨兄弟,跟他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景兰舟忆起南昌火神庙中罗琨确曾提及此事,后者听了梅潜之言,力劝冼清让重纳二老,这话倒是不假。

    唐亘皱眉道:“哦?难得长老如此竭诚尽忠,松竹二老若真能革面洗心、重归宫主麾下,自不失为本教一大幸事。只不知为何转眼间风云突变,阁下竟领着陈李二人杀上本教南昌分舵、要废除冼宫主的教主之位?”梅潜嘿嘿冷笑一声,道:“这事怕就要问一问老弟的这位莫逆之交了。”祝酋奇道:“长老这话甚么意思?难道还是祝某逼你造反不成?”

    梅潜轻咳一声,道:“尊者武功高强,敢问尊师是谁?”祝酋道:“教过祝某武功之人不少,我却从未正式拜师;若说到启蒙师父,乃是武当派的云雁道长。”景兰舟心道:“祝酋又在此信口胡诌,云雁道人明明不认得他。”

    梅潜点了点头,道:“当日渚溪镇上鉴胜和尚与你交手,本已占了上风,却被尊者突施奇招制服,梅某如未看错,你当时使的功夫是摘星揽月手,对不对?”祝酋面色微变,笑道:“梅长老果然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万分。”景兰舟心道:“摘星揽月手?没听师父提过这门功夫啊。”

    梅潜缓缓道:“先前你在万寿寺外向我出手偷袭,梅某一时大意,在你须弥掌下受了点儿轻伤。”唐亘微微一惊,道:“祝兄弟,真有这等事么?”祝酋笑道:“当日在淮安长老也是背后一掌将我击伤,祝某不过报李投桃。”唐亘缄默不语,心道:“祝兄弟武功照梅老差着一截,怎能轻易得手?”景兰舟却知祝酋近来武功大进,心中不以为奇。

    梅潜叹道:“须弥神掌虽然厉害,梅某又岂会伤在这一掌之下?纵是修练了几十年的少林高僧,也难有此等功力。方才阁下所发那掌,内中可是用上了‘龙蠖玄功’?”祝酋闻言默然片晌,叹道:“梅长老真人不露相,祝某一直小瞧了你。阁下在江西认出我使的是摘星揽月手也就罢了,你怎会识得‘龙蠖玄功’?”

    梅潜微一沉吟,道:“你那招须弥掌虽说形神兼备,用的却不是少林内力。须弥掌乃少林绝技,只须施用者内功足够深厚,掌力便可层层相叠,有如掌含须弥神山,无边无际、势若破竹。适才阁下一掌击出已如惊雷烈风,我知接下来的第二、第三道掌力必定更加厉害,抬手抵挡之时暗运真气抗衡;不料你掌风虽劲,与我手臂甫一接触,力道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梅某臂上内劲未能及时消解,自身便受了内伤。但尊者起初发掌确已搏尽全力,并非虚张声势,若非‘龙蠖玄功’妙用无穷,阁下年纪轻轻,怎能如此收放自如?嘿嘿,‘伸若飞龙、屈若尺蠖’,不想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有人会使这门功夫。”

    祝酋笑道:“‘峻节五老’纵使武功颉颃,论到眼界见识,必推梅老为首。摘星手和龙蠖功在江湖上失传已久,长老怎会识得?”梅潜并不答话,反问道:“青莲尊者,那三招杀死点苍掌门的老和尚就是你师父,老夫没说错罢?”

    唐亘同暗处的景兰舟闻言无不大惊,其中又以后者为甚,心道:“那武功超凡入圣的老僧竟是祝酋的师父?”随即想起那日顾青芷被邢一雁劫持,众人正在洞外彷徨无计,突然便遇上了祝酋,事情怎会如此巧法?如若梅潜所言不假,然则当天祝酋在附近出现,实是为了去见那洞中老僧,这一来便解释得通。

    祝酋笑道:“梅长老,祝某真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方才已经说过,在下虽未正式拜师,但这位前辈确曾传授过祝某武功,长老又是如何猜到?”梅潜冷笑道:“两年前我在太白顶发觉阁下行踪鬼祟,当时便想揭开你的面目,却被那老僧出手截住;桐仙在葛仙峰要取你性命,也是其人现身解救,天下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这老和尚对你着实不错。”

    祝酋道:“就算我跟这位前辈学过几年武功,这事与你三人叛教有何干系?长老莫要混淆黑白。”梅潜冷笑道:“尊者真要梅某将你老底都捅出来么?自从管长老同我说了葛仙峰岩洞中的怪事,梅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后来尊者带伤跟宫主去了苏州,老夫留在南昌四处打探,总算被我查得端倪。梅某活到这把年纪,甚么事情没有见过?唐宫主虽已作古,无为教毕竟是其半生心血,不能轻易任人糟践辚轹。”祝酋皱眉道:“梅长老的话,祝某可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梅潜双目一翻,眼中精光四射,冷冷道:“不错,梅某确是纠众叛乱,只是我若不先下手为强,这教主之位恐怕便要落入尊者手里了!”唐亘闻言一震,道:“梅长老,你……你说甚么?”

    祝酋哈哈大笑道:“长老这话从何讲起?祝某隐姓埋名多年,在教中连面都不曾露过,怎就说我要谋夺宫主之位?”梅潜冷笑道:“姓祝的,我问你,本教开创至今近二十年,向以何事为首务?”祝酋道:“本教上下皆奉老宫主法旨,全力找寻应文大师的下落,长老何必明知故问?”景兰舟听他们讲到此事,心道:“当日罗大哥说无为宫殚财竭力访觅建文帝朱允炆,连他也不知其中缘由,此三人皆在教中身居高位,或许知晓内情。”

第二百九十九章 拷问

    梅潜点了点头,道:“尊者如此忠心为教,于这事上想也是多有出力的了?”祝酋道:“这个自然。祝某虽未能公开现身相助,但在下始终牢记老宫主遗训,暗中多有查访。”梅潜道:“既如此,不知阁下这些年来可见成效?”

    祝酋叹道:“天大地大,此事本不啻大海捞针,教中万千弟兄多年来都未有确凿消息,祝某不过一人之力,哪得这般好运?先前本教收到风声说应文大师人在浙江,瑶部妙使前往搜寻数月,不仍是一无所获么?”梅潜冷笑道:“臭小子满口胡言,居然面不红心不跳,脸皮当真厚得可以。梅某却听到传言,应文和尚其人下落,早在数年前便已被尊者访得了。”

    唐亘脸色大变,道:“祝兄弟,梅长老他……他说的可是真的?”景兰舟闻言亦大为震惊:“祝酋知晓建文帝的所在?不对啊,他和沈泉是拜把子兄弟,后者访求多年,祝酋若已查知其事,为何不告诉义弟?难道此二人找寻建文皇帝,并非所谋者同?”

    祝酋面不改色,淡淡地道:“这话长老不知从何处听来?阁下为人如此精明,怎也信这些无聊言语?”梅潜摇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老夫听说松江府那甚么‘铁燕银枪’邵燕堂,与尊者交情着实不浅,有这回事么?”

    祝酋脸色微变,道:“不错,邵大哥乃是祝某忘年之交。他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与本教向无干连,长老何必去找他的麻烦?”梅潜笑道:“这等半瓶子醋的大侠,梅某是没兴趣结交的。不过邵家财雄势大,非只武林中人缘极佳,同本地府县官员也是称兄道弟,阁下请他助你藏起应文禅师,实是再合适不过。”

    景兰舟心头一震,暗道:“难道祝酋以报恩为由,挟逼邵燕堂所行竟是为此?后者每提起这事总是忧心忡忡、闪烁其词,若其中果真涉及建文皇帝,难怪邵大侠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祝酋叹息道:“梅长老,你也当真记仇得紧。那日在渚溪镇在下为求活命,不得不在陈李二人跟前扯谎,说你是随我一道来取他们性命,如不以此惹得二人起疑,祝某焉有命在?长老于此记恨在心,今日便用同样手段挑拨唐大哥与祝某。此等关天大事,岂能凭你空口白赖?阁下说我暗中藏起应文和尚,不知有何证据?”

    梅潜道:“不错,老夫眼下确无凭据。梅某本打算这一趟离了湖广,便要去松江府找那邵燕堂好好问上一问,想来尊者是不愿给我这个机会了。如老夫猜得不错,你这趟从南直隶急急赶来湖广,也是来寻霹雳堂两位堂主的罢?”祝酋道:“这倒奇了,祝某找霹雳堂何事?”

    梅潜冷笑道:“尊者一味装聋卖傻,今日老夫便揭破阁下之谋,教你无话可说。那日我在南昌城遇见管长老,他同我说了西山岩洞那老和尚之事,梅某想起两年前太白顶下那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僧,猜到你二人关系非同一般,那老僧多半是你的师辈亲长。老夫心忖单只阁下一人与我等作对已令人大为头疼,这老和尚倘再出手,峻节五老岂非死无葬身之地?更遑论敌暗我明,梅某连你师徒二人的底细也不知道。

    “管长老心中所虑者同,我二人不由相视无言,一时忧心忡忡。桐仙忽道:‘我想起有一个人,可以抓来问问。’起身外出了一两个时辰,抓回一名中年汉子往地上一扔。我奇道:‘这人是谁?’管墨桐道:‘老弟说教中无人识得那姓祝的小子,此人今日手持青莲令牌前来请我,难道他不知本教这些年来并无任命青莲尊者?这人多半也是祝酋一党,须得好好拷问。’那人脸上遍是淤伤,显是已吃了打,哭丧着脸道:‘管长老,小人只是南昌分舵一名小卒,哪认得教中的长老、尊者?就连您老人家,小的也是今日头一回见。白天我在西山见到有人施放本教烟火信号,这才赶了过去,那人说自己是教中的护法尊者,叫我拿令牌到客栈来请你。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先前实实未曾见过那位公子。’”

    景兰舟心道:“原来这人是那日替祝酋跑腿的樵夫。管墨桐竟能想到去逼问此人,当真心思缜密、手段老辣。”

    梅潜道:“我见这汉子不似扯谎,笑道:‘老管,这种人知道些甚么?你别为难他啦。’桐仙摇头道:‘南昌分舵弟兄管某无一不识,哪有你这号人物?你和姓祝的到底有何干系,说出来饶你不死。’那人脸色一变,从腰间掏出匕首往自己胸口插落,管长老一抬手点了他穴道,道:‘想死还不容易?可得先说实话。’捏住那人下颚,给他喂下一粒药丸。我奇道:‘老管,你给他吃了甚么东西?’桐仙道:‘这药叫做醉心丹,服下后有如酩酊烂醉、神志不清,你问甚么,他便答甚么,句句都是掏心之言。’”

    祝酋闻言笑道:“天底下哪有这等灵丹妙药?梅长老只恐言过其实。”神色却有些僵硬。梅潜道:“管长老乃梅山医隐入室弟子,他平日的手段,老夫倒也略晓一二。不过尊者放心,那人服食醉心丹后药力发作,但不论我和桐仙如何发问,他口中只不停喃喃自语,且讲得夹七夹八,听不出甚么大概,只翻来覆去说些甚么王爷、王府之类的。”景兰舟闻言心中一震:“祝酋果然和宁王府大有关连。”

    梅潜接着道:“我二人听对方提到王府,不由心中一沉,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宁王手下?’接连追问数次,那人语不成句,只是反复念叨这几个词。少顷醉心丸药力渐退,桐仙点了他昏睡穴,皱眉道:‘看来这人确只是无名小卒,问不出甚么紧要之事。他口中不停讲到王府,难道祝酋竟是王爷部下?这事倒该仔细打听一番。’我将当日渚溪镇上之事说了,道:‘眼下松竹二友也在南昌,他二人与姓祝的小子有切骨之恨,不妨寻他们一同计议。只须我四人联手合力,谅那老和尚不敢轻举妄动。’管长老闻言默然不语。我道:‘老管,你怕这么做授人口实,将来宫主怪罪于你?姓祝的一心要对付我们几个,这可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安危,陈李二人也不能置身事外。’桐仙沉思良久,叹道:‘老弟言之有理,此人不除,你我寝不成寐。’我两人主意已定,便约了陈李二人次日在绳金塔相会。”景兰舟闻言暗暗心惊:“原来那日松竹二老并非碰巧路过塔下,而是来赴管梅二人之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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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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