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隐隐见鱼肚白,一夜漫长,天光将亮。远处,火把长龙,有好几处,只是援军,怕是赶不上了。
此时,凶兽级头狼的吼叫已经带了愤怒,从一两头盔狼试探,到七八头盔狼试探,大规模的进攻马上要开始了。
好不容易,诗有、词有、联有,可不能丢了、毁了,谷山村能不能高人一头,全看这些了。
“麻烦李案首把这些诗词联送到忠烈祠,明日把它们裱起来。”
“还是顾先生去送吧。”
“我不想老死在床上。”
“我不想淹死在唾沫星子里。”
“你不尊老。”
“你胡搅蛮缠。”
“你……”
“你……”
……
看不下去的刘峰峦不得不上前:“盔狼随时会发起第三波冲击,太危险了。两位都去吧,忠烈祠再小,也不差两位的位置。”
“师父,我不去。”听到李铭喊出师父二字,刘峰峦浑身一颤,这一次没有反驳,抱定死志的人,临了了,还在乎什么。
“刘村正,我这都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了,就让我安安心心走吧。”
李铭和顾子詹,一老一少,都劝对方走,劝对方去谷山村忠烈祠躲避,谁都不肯退让,争着抢着要留下,留下拼命,和盔狼。
“猜宝吧,谁选中了‘走’,谁走。”村正刘峰峦建议。
“好。”老顽童似的顾子詹同意了。
“好。”知道顾子詹一番好意的李铭,却不肯领情。
藏好纸条,放手掌心,握紧。刘峰峦伸出两个拳头。李铭刚想选择,被刘峰峦用目光制止了。
李铭会意,故意假装选择,一会儿摸摸刘峰峦的左手,一会儿摸摸刘峰峦的右手,嘴里嘟囔着:“顾老头,我可要选了。选中了‘留’,你可不要羡慕我。”李铭在刘峰峦右手位置多有停留,似乎要选。
那一声“我选择”不及说出来,顾子詹抢先一步选择了刘峰峦的右手。
李铭、刘峰峦匆匆对过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明着选择,暗里推脱,还好,自始至终不曾让顾子詹发觉。
夜黑,灯火不明,宜作弊。
只见,刘峰峦右手摊开纸条,一个“走”字,于火把下又黑又亮,就像今晚的夜,大家催促顾子詹快点离开。
“不会两张都是‘走’吧,让我看看另一个手里那一张纸条。”顾子詹认为刘峰峦做了手脚,明明他看到了右手掌是“留”,怎么选中后变成了“走”。刚开始,顾子詹是不相信的,那会那么巧,刚好被他看到,一定是骗他的。只到李铭在右手位置停留许久,他才相信。多疑害人,太害人。
在顾子詹的要求下,刘峰峦摊开了左手手掌,果然是一个“留”字,顾子詹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不要怪师父。”
“我应该感谢师父让我留下。”
“你发现了。”
“发现了。”
刘峰峦摇摇头,不再说话。刚才抽签时候,两个手里都是“走”,只是左手手掌摊开的时候,快速换了纸条。
李铭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把师父刘峰峦快速换纸条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欺负顾子詹手无缚鸡之力,看不真切。也许顾子詹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
一摞纸,在呼号西风中,与顾子詹一起走下寨墙,走向极为坚固的忠烈祠,这是谷山村最后的庇护所。好些个妇人、孩子已经提前进入,但不包括刘芷峦和她的孩子们。
李铭因为箭法突飞猛进,本来安排给他的差事,如筛选妇孺到忠烈祠躲避的事让司彦斌去做了,并留下,入驻忠烈祠,护卫。
李铭也想去,但盔狼来袭,全力爆发的李铭,实力远远超出了其他武徒种子,作为村正刘峰峦之下的武力第二强,他不能放下保卫谷山村的责任,而且他也放不下作为书生的骄傲。
平时,谷山村给李铭等修行者发钱发米,现在出事了,拿了钱不办事,北疆男儿做不出来。
而且,李铭射出的纯铁铁箭命中率那么高,再加上还要和教书先生顾子詹谈笑风生,稳定人心,更是走不开。
最后,好差事被主动申请接替李铭的司彦斌接手了。司彦斌走之前,刘峰峦特意选在众人面前,对司彦斌交代:“我没有直系亲属,刘芷峦和她的孩子们就是我的亲属,要全部安排进忠烈祠,谁有不服,让他们事后找我。”
“师父,您请放心。北疆规则,危急时刻,守护者的亲属有优先安置权,我会把芷峦姐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您请放心。”司彦斌恭恭敬敬答应师父。
“忠烈祠地方有限,一定要以年轻妇人和孩子们为主。”
“诺。”
“任何人不得有特权,包括你的家人。”
“诺,谨遵师父吩咐,我父母和弟弟妹妹不得进入忠烈祠。”
司彦斌转身要走,神色数次变换的刘峰峦又多说了一句:“到时候,看情况吧。规则之外还有私情,如果还有位置,你的弟弟妹妹可以进入。”
“谢师父。”司彦斌真心实意感激。当初,如果没有刘峰峦,就没有他司彦斌的现在。恩大如山,也不为过。
“还有,我刚才说的练武资质好的四个人必须进入,顾先生推荐三个读书种子也必须进入。这七个人务必须要一个不漏,切记。”
“请师父放心,就是打晕他们,我也要把这七个人装进去。”司彦斌捶着胸脯保证,白净的脸上,尽是坚毅。
忠烈祠门口,司彦斌横刀站立。
“忠烈祠小,各位请回。再往前,别怪彦斌不讲情面。”钢刀已经有抽出一半,一旦全部抽出来,司彦斌必将杀人。
“里面还有空位。”
“那是给顾先生和刘芷峦一家留的。”
“凭什么刘芷峦一家人都可以进入,我们家不可以。”
“我父母、弟弟、妹妹一个也不会进入。”司彦斌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争而不得,闹则要死,人群不得不散去,各自想各自的办法活下去。盔狼即将进来,忠烈祠位置有限,耗在这里,不如忙在它处。
“名额算好了吗?”司彦斌问一位管事。
“算好了,超过忠烈祠的最大容量了。”满头大汗的管事快愁死了。好多人,要么祖上为谷山村做过贡献,要么是什么什么种子,要么是功勋之家……都是必须要优先安排躲进忠烈祠的。
“能不能保证刘芷峦一家的名额?”
“不能,他们不是刘村正直系血亲,按规矩,他们不得在特批名单内!”管事回答得战战兢兢,规矩要守,强势人物也不能得罪。
“对,对,他们不是刘村正直系血亲,进去了,不合规矩。”周围好几个德高望重长者极力反对。
“我师父吩咐的,你们有意见?”司彦斌的刀又抽出了一部分。
大家低头,无人应答。
僵持不下,司彦斌妥协:“把凋零得不像样子的功勋之后都给我踢出去,进去了的也给我撵出来。”
“不妥当吧。”
“要不你把你家的名额让出来给刘芷峦一家。”
说话的人,不吭声了。司彦斌有一点后悔了,这差事真不好办。一群老油条,滑不留手,只想占便宜,不想担责任。这不,恶人又让他做了,他司彦斌还不得不留下一把软尺子让他们量体裁衣。
“挤出来的名额,都给刘芷峦一家,必须挤够。”司彦斌不得不加了一句,要不然,撵出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人。
“诺。”众人躬身回应,领头的几个,脸上露出了喜色。心里想的却是:年轻人啊,就是漂浮不定,和李铭比着差远了。那位不光眼里容不得沙子,还能把事妥妥当当办了。
司彦斌烦躁地退到了一边,想静静,一个人。
“彦斌啊,不要生气,那群老家伙就是那样。”和司彦斌一家关系极好的刘伯来了。
“还是刘伯知我。”
“来,吃块糕点,压压烦躁,我家二丫头亲自做了。”说着,递过来一个精致食盒。
司彦斌略一犹豫,还是选择接下了精致食盒。
打开,好多丹药,都是武徒种子可以用到了,壮血丹、淬骨丹等等不一而足,价值超过了20000铜元。惊得司彦斌差点拿不稳食盒,掉下。靠他司彦斌,十年也不一定挣下这么多的钱。他心动了。
司彦斌看了一眼刘伯,刘伯隐晦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番交流,司彦斌留下了食盒,刘伯满载而归。
很快,司彦斌又回到了忠烈祠门口。一番安排,一番吩咐,众人极为配合。
“我去通知刘芷峦一家,你们看好了大门,不能让不在名额内的人进去。”司彦斌不得不离开一会儿,有些事不在场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诺。”一众长者以及三个握刀的汉子大声回应。
司彦斌带着几个管事去往刘芷峦家。
“刘寡妇一家真的全部进去吗?”一位举着火把的管事说顺了嘴,顺嘴把刘寡妇三个字说出来了,紧张地看向司彦斌,发现司彦斌没有怪罪,才松了一口气。
“名额确实有限,大家都说说刘芷峦家进去几个人合适?”
“要不进去一个人?只让刘芷峦进去。”
“我觉得行。北疆别的不多,孤儿多,到时候再找就是了。”
“对,对,再找就是了。”
大家纷纷应和,恨不得连刘芷峦也不要进去。也不怕得罪村正刘峰峦,反正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司彦斌就是那个个子最高的。
收了重贿的司彦斌在管事们一再要求之下,顺台阶说道:“必须挤出来两个名额,让刘芷峦带一个孩子进来,一个孩子都不带,她不会进忠烈祠的。”司彦斌不容置疑地作出了最终决定。
“你们先去催促,让刘芷峦快点选择带谁,我一会儿过去。”
不远处,有个俏丽身影,躲躲闪闪。大家明白,转身先往刘芷峦家走去,留下司彦斌,好给年轻人独自相处的机会。
“求你……”
“去你家。”
“孩子爷爷奶奶在家。”
“那就在这儿,快点。”
……
“你不能破身,你不能破身……,刘村正会把我们一家赶出谷山村的。”
二十余年火焰,一朝爆发的男人,不管不顾。
事毕,司彦斌离开,留下一滩烂泥的妇人。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得以获准进入忠烈祠,只要有人愿意在里边替她举过头顶,不占用位置就行。
这位妇人没能获准进入,但孩子可以进入,她已经很满足。
什么天寒地冻,什么不知廉耻,北疆的女人多次嫁人,乃是常事。何况你情我愿,各取所求。没有人看不起她,反而羡慕她,反而夸赞她。
全天下的母亲呐,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孩子。为了孩子,哪怕付出一条命,也心甘愿意。但如果成了孤苦无依的野孩子,无父无母,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活着还不如体体面面死去。
权利所附带的东西,确实惹人心醉。生杀予夺,一言可决。被甜言蜜语包围、被各种恭维请托包围的司彦斌,恨不得盔狼日日围村,好权利不失,好私愿得遂。司彦斌有些沉迷其中了。
继续往刘芷峦家走去的司彦斌,还未走到刘芷峦家,司彦斌的父亲从角落里突然冲出来,拦住了司彦斌:“彦斌,给你弟弟妹妹一条活路吧。”
人越多,司彦斌越要一本正经,此时无人,司彦斌却还是不肯松口:“师傅交代过了,我们家只能进一个人。我进去了,你们就不能进去。”
“你妹妹练武资质不错。”
“比不上四个练武种子。”
“你弟弟……”
“不要再说了,我们家破了例,其他人,我就没办法管了。他们是你的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
话很重,不留情面。司彦斌的心很疼,轻易不求人的父亲,求人,不到万不得已,一定张不开嘴。但人不狠,站不稳。司彦斌强迫自己,错身,大步离去。
但三、五步后,司彦斌又转身回来了,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父亲:“拿着防身,破甲。”
那把匕首是师父刘峰峦送给他的礼物,附了极为简单的铭文,是他身上最珍贵的物品。
司彦斌终究不忍心做一个六亲不认的狠人。
如果弟弟妹妹,还在襁褓之中,请人帮忙哪怕举在头顶,也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但年岁大了,太重了,占地方不说,哪怕他这个武徒种子举在头顶也坚持不到最后。况且,人挤人,人挨人,一个萝卜一个坑,真的是填不进去了。
连刘芷峦一家的名额都是抠出来的。就连这些他好不容易抠出来的名额,他也有大用,要卖钱,要过好日子,要过舒坦日子。独独不能卖人家人,独独不能私下授予家人。人的眼睛太亮,司彦斌不能让别人挑出毛病。
之前,在看到李铭不输于武徒的身手的时候,司彦斌坚持了许久的信念,崩塌落地,碎了。
距离大到无法跨越,再不甘心,也要死心。死心之后,那些以前可笑的坚持,陆陆续续崩解,好人需要无数年做好事才可以,坏人则一瞬间可成。立地成佛是假,心起恶念是真。
面对生他、养他的父亲,司彦斌都可以转身,向前,不回头,哪怕有泪落下,哪怕心又疼了,他都能强忍住,不喊疼。越到艰难困苦,越捶打品质,越检验品性,是金子必然发光,是坏种总会现行。
但司彦斌犹不自知,他觉得他错就错在心不够狠,师父撮合他和刘芷峦的时候,早一点把刘芷峦给办了,生下孩子,哪里还会有后边的事。沁北刘家,封爵子爵,刘芷峦怎么说也是子爵嫡女,家里的钱多的肯定如山。刘芷峦不愿意认回刘家,他司彦斌愿意认回刘家,哪怕做牛做马,哪怕为奴为婢。
至于刚才破了身,破镜武徒将更艰难,那是以后的事。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最重要。人都要死了,还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干什么。再说有了那么多丹药,破身那点损失算什么。
司彦斌只恨醒悟的太晚,而在这一个生死两难的夜晚,他的信念,他的坚持,崩塌之后,心中的魔鬼被放出来,要作恶。
刚才,他已经迫不及待办了那个妇人,男欢女爱,果然妙不可言。
今天,他司彦斌二十多年的童子之身,终于破了。今天之后,那几个偷偷摸摸和他来往的女人,必将被他狠狠蹂躏。如果狼灾之下,她们能够活下来。
司彦斌知道,一旦刘峰峦等人战死,他司彦斌必将是谷山村新的王,必将掌握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