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原来她早走了
关渡道:“这还不简单?”
他的右手一弹,龙角上立马沾上了一层火焰,烧出袅袅轻烟,轻烟婉约上升,两人的目光追着这支轻烟,只见其飘飘荡荡朝着苏洄的方向而去。
“该死的孽徒,果然和妖女勾结!”落英掌门拔出剑来便要将其杀之。
“再等等。”关渡拦住落英掌门,轻烟在上空盘旋了一阵,落在了纪璟的身上。关渡弹指熄了龙角上的火焰,道:“真正的贼找到了。”
纪璟好似被烧了一下,心脏突突跳着,立马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轻烟笼罩,她藏在怀中的半截龙角似有感应,轻轻鼓动着。她连忙捂住胸口暗袋,做贼心虚地朝四周望了望。
她的表情丝毫不落地被落英掌门和关渡看在眼中,落英掌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璟儿向来乖巧,又是她最早发现妖女偷了龙角,怎么、怎么会……”
关渡笼着手,道:“这事别问本使,本使也不知道。”
落英掌门将爱子放下,对门人道:“纪璟欺师灭祖,盗取本门镇派之宝,将她给我拿下。”
“喂喂,别杀了,本使来都来了,总得抓个人回去。”
落英掌门心头一紧,听关渡的意思是要将纪璟抓进仙人改造院,顿时心生不愿。不管怎么说,纪璟是落英派的弟子,要是落英派出了堕仙,这百年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他对门人暗中使眼色,手掌朝下比了一个杀的手势,手下人顿时明白,他们也知道与其让纪璟被抓进仙人改造院坏了本派名声,不如将她杀了一了百了。
关渡眉头一挑,歪着脑袋一脸无奈,自己这话看样子是起了反作用。下一刻他便自原地消失了,落英派的人已到半空中,却见引渡使突兀地出现在纪璟身边,黑莲旋转而出,众人心头更急,想要抢在他之前将纪璟除去。
关渡冷笑着,长袖一扫,众弟子顿时被打飞出去。
“引渡上仙,此事…”落英掌门急急出声,可一切都晚了,黑莲已经种在了纪璟的手背上。
莲花瞬间消失,莲生花茎将她捆绑住,手背上也浮现出了黑莲的花纹。纪璟张大嘴想要尖声大叫,莲藤甩过将她的嘴封的结结实实。
引渡使将她提到岸边,倒转过来抖了抖,半截龙角从她怀里掉了出来,他把东西踢到落英掌门脚下,道:“董掌门,东西可收好。这小丫头心狠手辣,勾结银甲鱼神,残害钩吻花仙,本使将她带回仙人改造院不算冤枉了她吧?”
纪璟口不能言,只能呜呜呜地哼哼着,眼中大颗大颗眼泪滚下,跪下给师父不停磕头。
引渡使道:“丫头,你可想好了,堕仙就两条路。你要是不跟我回仙人改造院,就只能受五雷轰顶而死。”
纪璟一怔,又转了方向给引渡使磕头。
关渡道:“你这是要跟我走了?”
纪璟连连点头,落英掌门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可他也没有法子,怪只怪自己太过冲动,倒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以为去了仙人改造院就不用受五雷轰顶之刑?”落英掌门的话让纪璟脸色血色顿时褪去。
关渡脸色渐沉道:“怎么着,董掌门这是要跟本使抢人?”
落英掌门忙道:“不敢不敢。”
关渡正要把纪璟带走,忽地下方一团黑气冲了过来,黑气中带着丝丝龙气,速度来得极快,落英派的弟子被这黑气逼的连连后退,关渡一脚踹在黑气头上,黑气散去露出里面的鱼神,它顶着关渡的脚,道:“放了她。”
关渡气乐了,打量起它的模样,只见这鱼神身上的黑气和龙气不断交织,他回头问道:“董掌门,你刚刚不会忘了把你家的镇派之宝收回去吧?”
落英掌门脱口一声糟了,他伤心爱子之死倒真的忘了,忙让弟子把刚刚从纪璟身上掉下来的半截捡回来。
关渡暗暗摇头,又一朵黑莲浮起来,道:“既然如此,你和你这一族都跟我去仙人改造院吧。”
黑莲一闪为二,二分为四,眨眼间分出无数朵来,关渡手臂一挥,这些黑莲如雨落下,无数银甲鱼飘到空中,其中竟然还有绿藻和一些水生植物,关渡大掌一挥,一并带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父,就让他把小师妹带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你打得过引渡使?”落英掌门心头五味杂陈,经过此事只怕落英派的名声会一落千丈。
“师父,你快看苏师兄。”众人看过去,只见苏洄的身子正在慢慢消失,落英掌门忙道:“还不快把你们师兄救回来。”
“是是。”
苏洄到了岸上,落英掌门连忙施救,可为时已晚,他身上处处可见斧痕,成了一个血人,更为致命的是他那一掌,几乎将他神魂打散。
“洄儿,是师父的错,师父一定想尽法子一定会把你治好。”
苏洄的神智已然不清,怔怔盯着虚空,显然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落英掌门这样说也不过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落英掌门努力了好一阵子,苏洄不仅毫无起色,眼中更加黯淡。
落英掌门心头更加难受,缓缓道:“洄儿,下凡吧,到了凡间好好修炼,还有机会再登仙籍。”
“师父!”众人跪下正要相求,落英掌门喝道:“你们是要看着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众弟子目中含泪,但也知道这可能对苏洄最好的结局,事到如今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
落英掌门举起手,试了几次,终于狠下心来闭着眼一掌击在苏洄的丹田上,顿将他的神魂打碎。
苏洄的魂魄慢慢飘了起来,落英掌门一瞬间老了许多,对弟子道:“来个人,送你们师兄下界。”
“是,师父。”
人生短短数十载,苏洄自从有了记忆便带着一口大箱子,他只知道这箱子很重要却从未有过打开的念头,他不知道在箱子中装着的就是他全部的记忆,箱子开启,他的记忆便回来了。
箱子一开一合,已是百年时光,这百年间他追寻的东西一直背在背上,可怜他一直不知。
“秦夫人,原来影儿早走了。”
第八十章 回去
南溪桥不知该如何回答,苏洄郑重跪下道:“累夫人来这一趟,可影儿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求夫人成全。”
南溪桥微微叹了一口气,心头难以抉择,只听一个男声道:“本将军替夫人答应你。”
烈日下,寒光闪动,苏洄的这缕残魂终究消散了。几乎同时,并排躺在箱子中的两人也变成光点,刹那消失无踪。
南溪桥心口闷闷的,半晌对这突然出现的人道:“你怎么也来了?”
“你久不归家,我放心不下。”
“这才一日不到。”
话音刚落,秦慕云有意无意瞟向某处,易潇和左左右右立刻从暗处奔了出来,道:“这位想必便是秦将军吧,小仙易潇,这两位是我的式神。”
秦慕云回礼道:“劳烦易院主了。”
“不敢不敢。”
南溪桥朝秦慕云点点头,秦慕云道:“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们也该回了。”
易潇忙道:“是是是,您慢走,秦夫人慢走。”
南溪桥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麻烦易院主转告之前那位公子,纪璟消失后她的毒效力会减弱不少,只要再寻一些解毒之物,他夫人会没事的。”
“好的,我一定转告,秦夫人费心了。”
易潇规规矩矩地送着两人,直到这两个登上在半空中等候的马车走出老远方才松了一大口气,摆了个大字倒在地上。
左左右右蹲在他旁边,戳着他的脸道:“潇潇,刚刚车马车里有一股好强的气息,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上界的谁谁谁。大爷的,没事往我这儿瞎跑个什么劲儿。”可再一想秦慕云可是差点当上冥王的人,他媳妇儿又是当代化生宫宫主,要是没点身份的人来陪着怎么行。
“潇潇,你出汗了。”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生病了吗?”右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易潇拍开她的手,可一见她二人这委屈的小脸,又坐起身来揉着两人的头,道:“乖啦乖啦,我没病。”
是刚刚在马车里的人的给他的压力太大,光是在马车中不露脸便能让他感觉如芒在背,直到马车从仙人改造院离开,他才松了一口气,可已出了一身大汗。这样的话,他当然不会跟左左右右说。
“他是吓的。”
“居亦然,我去你大爷。”易潇急道,又道:“你刚刚怎么不出来,你在旁边躲了多久了?”
“不久,但刚好看到你吓得发抖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吓得发抖了?不对,怎么你一个人?大木板子去哪里了?你该不会又把她弄丢了?”
居亦然横了他一眼,扬扬下巴,易潇这才看见寒轻歌靠在箱子上,刚刚因为角度问题,寒轻歌刚好被挡住。
他走到寒轻歌身边,只见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可人终于醒了。
“大木板子,原来你也有弱点。”
寒轻歌刚刚醒来根本没有力气跟他斗嘴,易潇靠得更近些道:“要不是居亦然把你讨了去,我可还有好些…”
“滚远点。”居亦然隔在两人中间,挡在寒轻歌身前。
易潇扒着箱子边伸出头来,道:“到时候他跟你和离了,我…”
“左左右右。”居亦然喊道。
“来啦!”两个女童立刻将易潇嘴巴堵上,把人拖开。
易潇这一闹,寒轻歌只觉脑仁跳的更疼,居亦然蹲下身把一个酒坛递到她面前,道:“可是这个?”
寒轻歌眼前一亮,微微起身道:“对,快打开看看兰微在不在。”
居亦然小心地起了泥封,果真在里面看见兰微,寒轻歌大喜,只见兰微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两条胳膊都在,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居亦然把兰微捧了出来,道:“他就是兰微?”
“恩。”
寒轻歌看着几乎退回原形的兰微,心里又难受起来。居亦然瞧在眼里,道:“没关系,我所居的地方非常适合兰微修炼,以后我来教他,他一定能复原的。”
他的话让寒轻歌心头稍稍安了安,道:“谢谢。”
居亦然摸了摸她的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跟我也说谢谢,这般生分我可会生气。”
寒轻歌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了笑。她笑着居亦然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们回去吧。”
“好。”
居亦然正要抱她,只见前方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小跑着过来,他双眉微蹙,装作没看见他,将寒轻歌抱了起来,便要离开。
“彩艳见过居公子,见过寒姑娘。”
“让开。”
“居公子莫要误会,我是奉我家公主之命,特地送来解毒之物。”
一听他提到琴幽,居亦然下意识去看寒轻歌脸色,只见她好像睡着了般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放心。
居亦然不打算跟他多做纠缠,一跃到了空中,迅速朝着远方掠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彩艳在下面又跳又喊,可也奈何不得,只能站在原地捧着玉瓶唉声叹气,这下回去可得挨一顿好骂了。
“没关系,本公主的心意到了就好。”
彩艳吓了一跳,连忙回身跪下,他甚至不知道琴幽公主是什么时候到的。
琴幽望着居亦然离开的方向,一抬手玉瓶便回到了她手中,道:“起来,本公主本也无意将此宝贝送给那贱人用,不过给亦然留个好印象罢了。”
“公主好气度。”
琴幽挑起他的下巴道:“不是你说的吗?这正室就要有正室的范儿,本公主先进了居家的门,就算他娶了那个贱人,也只排在本公主之后。”
彩艳立马道:“奴才说着容易,但公主却能做到,这才是公主过人之处。想必姑爷一定会记得公主的好。”
“记不记得也没关系。”琴幽抖了抖衣袖道:“从这儿到千竹林还有一段路,咱们慢慢走过去,居亦然也该和那贱人和离了。”
“公主神机妙算,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琴幽瞥了他一眼,彩艳立马闭上了嘴,这话换个说法不就是在说琴幽有心计吗?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这记马屁是结结实实拍在了马腿上。
第八十一章 回家了
寒轻歌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居亦然趴在床边沉沉睡着,他的眼底青黑,想来是因为一直守着她才会如此。
寒轻歌心疼不已,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他,视线移开,打量起这里来,只见这是一间竹屋,桌椅板凳都是竹子,就连睡的床也是竹子做的,透过窗能看见屋外有一大片竹林。
这应该就是他的千竹林,原来已经回来了。
“醒了?”居亦然微微抬头,声音中带着未散的睡意。
寒轻歌嗯了一声,想要坐起来,居亦然扶住她替她将枕头垫在身后,道:“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寒轻歌摇头道:“只是觉得乏了些。”
居亦然端起旁边的碗,碗里的水中飘着几根竹芯,他掌心运功待竹芯水温热后,用勺子舀着递到她唇边道:“此物解毒正好,有点苦,你忍忍,我备了些蜜饯,喝完了我就拿给你。”
寒轻歌还没喝倒先笑了,这一笑脑袋更晕了,身子向下滑,居亦然惊了一跳,将碗一放赶紧将她抱住,将灵力输给她。
寒轻歌按住他的手,道:“我不过头有点晕罢了,别这样。”
“这怎么能行…”
“你听我的,”寒轻歌拍了拍他手背,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方才只是笑了笑,这才没了力气。”
她说的轻松,可居亦然却越发难受,她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了,以后又该怎么办?想到这儿,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重新端起竹芯水喂给她喝。
“你刚刚想到什么了?”
“我在笑你,哪有人运功来给热一碗水。”
居亦然想了想也笑了,道:“我不是舍不得走吗?你昏睡了三天,这三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你醒了见不到我着急。”
“三天?”在她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昏迷过这么久。“兰微呢?”
“我已经把兰微放在竹林中,那里最适合他恢复,林中朋友帮忙照看着,待他醒来我便教他行功法门。”
“谢谢。”
居亦然的身子僵了僵,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静默,他默默地给寒轻歌喂着水,喂了一半寒轻歌摇头不喝了,他放下碗半搂着她靠在床头,这才缓缓说道:“我去找琴幽,是因为她的眼线最广,只有她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到你。”
寒轻歌嗯着点头,别过脸去。
居亦然又道:“不会有下次了。”
寒轻歌握着他的手道:“你跟她曾是夫妻?”
居亦然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问起这个,只是当她真的问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含混道:“已经和离。”
“为何?”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居亦然轻轻拍着她道:“等我们成亲后我都会告诉你,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寒轻歌闷闷道:“我们也会和离吗?”
居亦然的手顿住,复又轻轻落下,道:“我不想骗你,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寒轻歌没有再问,甚至很久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居亦然垂眸一看,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心底有一处在不断下沉,依然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盯着窗外迎风飒飒的竹林,陷入了沉思。
他第一次有些动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娶她,要是娶了她又不得不跟她和离,又该如何?
眼前又浮现出他在故明城醒来时看到的场景,寒轻歌脸色发黑倒在一旁,迟影站在两人面前连手都还没来得及放开。
“我问她愿不愿意将你身上的毒转到她身上,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答应后意味着什么她有没有想过?
居亦然不敢去想,要是日后不得不和离,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会永远有一个窟窿留着。
他该如何来补?
一时间风声大作,窗户被吹得啪的一声关上,寒轻歌惊了惊,他将她抱得更紧,轻声道:“不怕不怕,我在,我在。”
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寒轻歌又沉沉睡去。
一晃数日,居亦然日日找来竹芯煎水给她喝。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寒轻歌的身子逐渐有了好转,清醒的时间日益变长,每日已能在床上坐一会儿。
又过了半旬,她身上的余毒清理的差不多了,终于能走出房门。可居亦然怕她着凉,不准她在外面多呆。只每日晌午天气最暖时,才陪她出来散散步。
又过了几日,居亦然早早地便在竹屋周围布好法阵,还将兰微接了回来,并且对寒轻歌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出房门半步,她才知道在仙人改造院中,每个月都会有雷电之刑。
扛得住的便能活到下个月,扛不住的就此灰飞烟灭。这也是为何在这里,所有堕仙要不抱团生存,要不选择依附强者。只有这样,才会多一分生机。
“你呢?”寒轻歌不放心道。
居亦然微笑,捏捏她的脸道:“你忘了,我能引动雷电。你和兰微好好在屋里等着,等天雷过了,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他这样做不就相当于把三个人的刑法一个人扛了下来?寒轻歌怎么可能会答应。拖住他的衣袖,坚决道:“不行,我也去,我是木头我不怕雷。”
居亦然看着她,忽然捧着她的脸深深一吻,然后道:“轻歌,让我保护你一次好不好?”
寒轻歌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关门而去,她再去开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结界封住,凭她的力量根本打不开。
就在此时外间一声巨响,她顿时失聪,地面随之颤了两颤,她这才知道仙人改造院的雷电之刑有多么厉害。
还没等她恢复过来,密集的炸雷声炸的她耳朵嗡嗡作响,竹屋剧烈摇晃着,好似被扔进了狂暴的大海里。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寒轻歌只能将兰微紧紧地护在怀里蜷缩在墙角。
外面的雷声持续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可对她而言却似一辈子那么长,终于等到雷声停下,她放下兰微迫不及待地地冲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把,门已从外面开了。
居亦然拿着剑满脸疲惫地在门口对她道:“想吃点什么?我……”
话还未完,寒轻歌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大哭起来,居亦然轻轻拍着她道:“我不是没事吗?”
第八十二章 烟火气
寒轻歌哭得很久,直到眼睛都肿了才渐渐停下,看向院中,只见屋子四周被砸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泥土炸开,惨不忍睹。
“还好,竹林没事。”寒轻歌喃喃道。
居亦然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笑道:“他们比你我的岁数都大,早就成精了,自然不会有事。而且仙人改造院的雷电只劈堕仙,别的一律不管。”
寒轻歌道:“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院子。”
“没事,下午我就能把院子修整好。我想过了,在竹下给你做根长椅,要入夏了,那里有竹荫,坐着凉爽。”
寒轻歌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半晌,轻声问道:“我们能到入夏吗?”
居亦然微怔,试了好几次,心头晃过无数个说法,可最终他选择道:“我们入了夏再成亲,好吗?”
寒轻歌没有回答,抹了抹眼睛,道:“你先换身衣服,我给你烧点热水洗洗。”
不由分说将他推了进去,随即下了竹楼,好在竹屋后方的水井没有被毁,到了水井旁,忽然看见在竹林中有一袭红衣,红衣的主人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美人的脸她虽不认识,可那双眼睛她却认识,琴幽公主。
琴幽在林中跟她遥遥相望,目中的不屑和鄙夷异常清楚,上方传来脚步声,寒轻歌听见居亦然在唤她,回头应了一声再看过去,林间的琴幽已经不见了。
居亦然到了跟前接过她手中的水桶,道:“我来。”
寒轻歌让他去休息他也不肯,她只能让他跟着进了厨房,一起烧柴生火,待水烧好后,寒轻歌道:“你先去洗洗,好了我们就开饭。”
居亦然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道:“轻歌,我总觉得一放手你就走了。”
寒轻歌道:“怎么会?”
好不容易将他打发走,寒轻歌愣了一会儿神,终于开始埋头理菜,她理了一阵子忍不住从窗户望向竹林。
“你在找本公主?”一个傲慢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寒轻歌抬头一看,迎上一双冰冷的眸子,这不是琴幽又是谁?
寒轻歌甩了甩手,琴幽厌恶地避到一边,低声骂了句没规矩,寒轻歌只当没听见,道:“公主阁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琴幽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欢迎本公主?”
寒轻歌默默看着她,不可置否。
“别以为住进了就是女主人了,你现在呆过的地方本公主都呆过,就连你睡的那张床也是本公主睡剩下的。”
寒轻歌敛回目光,又蹲下择菜,琴幽道:“还是这种粗活比较适合你。等亦然跟你和离后,本公主大发慈悲说不得将你留在身边伺候。”
寒轻歌埋头择菜,好似面前没有这个人一般。
琴幽大剌剌地坐在桌旁,道:“你叫寒轻歌,是吧?你该不会不知道亦然跟任何女子成亲后都会在第二天跟她们和离,从此再不来往。只有本公主,是唯一一个他又回头来找的人。”
寒轻歌认认真真择着菜,她刚说完,寒轻歌正好也把这盆菜择完了,打开炉膛将炉火烧起,挽起袖子便要下锅开炒。
琴幽方才便被这柴火熏着躲到一边,这会儿这油一下锅,顿时躲得更远。寒轻歌掂着勺,自顾自地忙着,不一会儿便做好了两菜一汤。
一回头琴幽还没走,边拿着碗筷边道:“要一起用饭吗?”
“谁要吃这种凡人吃的东西,你也就配做这些。”
“你来这儿做什么?”居亦然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两人同时看去,只见他满面寒霜,眼中竟是寒轻歌从未见过的冰冷。
琴幽本还想辩解两句,可见他真生气了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嘴硬道:“我迷了路不行吗?”
“滚。”
琴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高傲的本性让她绝不肯在寒轻歌面前掉下泪来,目光冷冷扫过两人,夺门而出。
“她可有为难你?”居亦然问道,眸中又是惯常的温柔。
寒轻歌摇摇头,居亦然心头懊悔万分,若非琴幽在他身子极乏的时候出现,他也不会没发觉。
“吃饭吧。”寒轻歌替他拉开凳子,盛好一碗饭。
往日这个时刻是两人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她们并不需要日日进食,可他们都很喜欢这有烟火气的生活。比之食甘吸风,他们都更愿意下厨做菜。
但今日这餐饭吃下来却显得有些沉重,寒轻歌一直给他夹着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居亦然大口吃着不断称赞,各种好听的话层出不穷,寒轻歌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笑了他便放心了。
下午,一人坐在阶梯上看着,一人在院子忙碌着。
寒轻歌不禁笑道:“这院子不知道被炸了多少次,才能让居公子练出这身好本领。”
“在下不敢欺瞒寒姑娘,这还真是第一次。”居亦然攒了攒额头上的汗,道:“不过,这院子和这屋子都是我亲自造出来的,做过一次自然熟了。”
说完又继续干这活,寒轻歌看了一会儿,见他正忙便自己默默站起身来,解下手链,朝竹林走去,居亦然见状忙跟上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我想再做一张床。”
“为什么要再做一张?”
“你也不能老是睡在地上,我再做张小的,不会占太多地方。”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做给你。”
寒轻歌道:“能用就成。”
“好,你先回去歇着,晚上保管你有新床。”
“不,我好久没出来了,这么好的竹林却一次都没来过,实在可惜。”
居亦然不忍拂她的意,拉着她在林中慢慢的走。
到了林子里,寒轻歌好似鱼入了水,林间的每一寸地方都让她觉得舒服,她能听见林间竹子的声音,还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甚至有一两个胆大的跟她打招呼,她都高兴答应。
居亦然倒是惊讶地看着他,他虽然知道这些竹子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可他在这儿这么久了,除了他们的长老可从来没见其他人出过声。
“哟,居小子带新媳妇儿来了,来来,来老朽这儿喝一杯。”
第八十三章 什么时候成亲
在两人前方,一个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翠衫的中年儒士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居亦然介绍道:“这是竹林的长老方先生,前些日子的竹芯便是方先生所赐。”
寒轻歌忙道:“多谢方先生。”
“哈哈,不急谢不急谢,只要你们小两口陪我喝杯酒便当是谢了。”
又对旁边吩咐道:“给居夫人做架最好的竹床,再给送过去。”
话已至此,两人都不好推却,寒轻歌暗暗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己大张旗鼓地进来要砍了人家回去做床的话都被听去了。
“来来来,咱们好好喝一盅。”
方先生将两人引回座前,给他们各斟了一杯,对寒轻歌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寒轻歌闻言,心头万般滋味涌上,低头不语。居亦然握住她的手,对方先生道:“我们打算入夏之后再成亲。”
方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往日里不都是带回来就成亲,第二日便分道扬镳,从未有人例外。只有眼前这位在竹林住了近一月了,这样的事从未有过,他这才现身,想要看看这位居亦然特别对待的姑娘。
居亦然又道:“轻歌身子还未大好,还需再调养。”
果然如此,这小子是不会给人留下口实的,特别是女人,会跟他成亲的女人。
“故明城的事我听人说了,没想到还有人的念竟然重到如此地步。”
“若非执念太深,他又怎么能逆冥河而上来到天界。”
“哈哈,你的执念也不轻,为何没有……”话到此方先生立刻察觉自己话中有失,立马闭了嘴。
端起酒杯,道:“来来来,我再敬你们一杯。”
寒轻歌的杯子刚端起来,居亦然便拿到自己手上,道:“你身子还没大好,我来。”
说完,两杯酒轮流下肚。方先生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同样翠色衣服的童儿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竹叶编成的盒子,盒子里放着几根鲜嫩的竹芯。
“这几根是这几日最好的。”方先生示意童儿把东西递过去。
一见这品相居亦然便知方先生此话非虚,忙起身谢过。
寒轻歌跟着他一同道谢,忽觉这几根竹芯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没察觉到她这多看的两眼落在方先生眼中是何等的震惊,立刻传音给居亦然:“这是竹芯都是从断雁冢摘来的,靠的最近那几棵。”
居亦然不明其意,只听他又道:“这位姑娘似乎对断雁冢的气息很敏感。”
闻言居亦然心头一跳,再看寒轻歌只见她望着竹林深处,而她看向的地方正是断雁冢的方向。
“怎么呢?”居亦然问道。
寒轻歌道:“那方可是有沼?”
断雁冢正是一处泥沼,只因此处环境复杂,大雁也难高飞,因此取名断雁冢。
居亦然点点头,道:“正是,那方有一沼名断雁冢。”
寒轻歌喜道:“自从我进了浩然派再没回过泥潭,我可不可以过去看看?”
“下次吧,今天出来的够久了。”方先生不可思议地看向居亦然,他竟然会拒绝。寒轻歌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亦然,为何不让她去?”方先生传音道。
“还不是时候。”居亦然回道。
方先生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他相信居亦然的判断。
两人告别方先生回到竹屋,果然屋子里已经摆了一张竹床,寒轻歌怪不好意思的,对居亦然道:“下次,等新酿的酒能喝了,给方先生也送点去。”
“不用,方先生只喝自己的酒,旁的再好也不碰。”
“那下次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好,听你的。”
居亦然又去整理院子,寒轻歌在屋中收拾着,视线越过窗户就能看见彼此,寒轻歌觉得心里满满的。
可就在这时,她又看见在竹林一片翠色中闪过其他的色彩,若是别的就算了,可这色彩实在太多,多到只是晃一晃她便知道是谁。
居亦然手中的锄头也出手了,林中哎呀呀怪叫几声,啪咔一声,他的锄头砍在了竹子身子。
他召出剑来,剑气荡开,彩艳忙出来双手举得高高的道:“别别别,我没有坏意。”
居亦然目中冰冷道:“你知道我的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不是以琴幽一族的身份来的,而是以寒姑娘救命恩人的身份来的。寒姑娘,寒姑娘,你的救命恩人来了,你就不见见么?”
他的话还没完,居亦然的剑已经到了他的脖子。
“住手。”寒轻歌急忙喝止,居亦然的剑已经割破了彩艳的皮肤,彩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他毫不怀疑要是寒轻歌稍微慢一点点,他的头就要跟他的脖子说再见了。
居亦然收回剑,横眉冷目道:“滚。”
“别。”寒轻歌拉住他,低声道:“他确实救过我,不要这样。”
“他是琴幽的人,你不介意?”
“一码归一码,他说了是以我的救命恩人的身份。”
居亦然看看寒轻歌又看看彩艳,道:“有话快说。”
彩艳连声道好,又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到竹林边了才道:“外面的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问二位是今晚成亲还是明日成亲?”
居亦然长剑一挺,道:“琴幽让你来问的?”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彩艳额头上满是汗,脸上的妆化成了一团。
“还有谁?”
“东篱仙客,燕丘散人…”
“琴幽请来的?”
彩艳正想否认,可在居亦然凛冽的眼神下他不自禁地点了头,居亦然怒而出手,彩艳掉头便跑,一下冲回了竹林。
他真是恨死百思了,要不是她在公主面前嚼舌头自己也不会被派到这样的倒霉差事,摸了一把脖子,这一手的血吓得他直哆嗦,心里骂得更起劲了。
“居亦然说什么?”琴幽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冒起,吓得他一激灵左脚踩在右脚上,甚至,歪出去踉跄着撞上前面的竹子才停下来。
“姑、姑爷什么都没说。”
第八十四章 断雁冢的秘密
“该死!”琴幽骂道,鲜红的指甲其掐入掌心,恨声道:“亦然从来没有让人在千竹林待着超过三天,这丑女人已经呆了快一个月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彩艳捂着撞疼的地方正在出神,觉得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一抬头看见琴幽一脸怒容。
他膝盖一软立马跪下,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琴幽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把火把他烧了。
“饶什么饶,本公主问你亦然真的一点都没说?”
“他、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有?”琴幽不相信道,居亦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他根本不打算跟那丑八怪成亲,而是真的给自己找了个佣人?
佣人也不行!
“去,把宾客迎进来,就说亦然今晚成亲,让他们好好撑撑场子。”
“是,小的这就去办。”
林间竹叶沙沙作响,彩艳环顾一周,冷声道:“谁敢坏我的事,别怪本公主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
她刚一走,方先生便出现在她刚刚站的地方,鼻尖动了动,翠衣童儿跟在他身旁,满脸愁色道:“长老,这可如何是好?”
方先生抿了抿杯中酒,无所谓道:“这还不简单,让大家伙儿精神点,别让那些人进来。”
“可她要放火怎么办?”
“半截子的凤凰有什么好怕的,你只管照我的话做。”
童儿领命而去,方先生目光逐渐凝重,道:“亦然,你到底想干什么?时间可不多了。”
很快,琴幽公主的命令传到了居亦然耳朵里,他眼中寒光掠过。方先生的人来汇报时,寒轻歌并未回避,待人走后,她拿出没做完的衣服继续缝着,并未多言。
她越是这样居亦然心头越是着急,道:“轻歌。”
“恩?”
“我,我…”我了半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寒轻歌抬头给他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不给我煮竹芯吗?”
居亦然愣了一下,道:“我马上去,马上去。”
等他把竹芯水端来时,寒轻歌放下手中伙计,接过碗道:“衣服该补的都补好了,这一件过两天就能做好。我不会做太好看的,你别嫌弃。”
“好看好看,你做的都好看,你做好我天天穿。”居亦然蹲在她身前,道。
寒轻歌望着他的脸,笑道:“好。”
居亦然看着她的笑脸,却觉得这笑让他心疼,寒轻歌喝下竹芯水,这一夜她不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天雷过后的夜格外的宁静,连风都停了。
寒轻歌侧过身躺着,居亦然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他直到她并没有睡着,他也舍不得睡,能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也挺好。
忽然,寒轻歌下了床,走到他的床边,居亦然顺势将她拉进被窝搂在怀中。
“亦然,为何成了亲一定要和离?我们不成亲了,好不好?”寒轻歌闷闷道。
居亦然将她搂得更紧了,道:“轻歌,我有我的身不由己。”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到了天明,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居亦然带着她和兰微去了林中,先把兰微安顿好,又跟方先生讨了些竹子,回去后居亦然便动手给她做长椅。
寒轻歌在旁继续给他缝着衣服,一只虫子绕着她飞,起初她并没有在意,可这虫子一直在她面前晃着,她多看两眼后竟然看清楚飞虫长了一张人脸。
她惊愕之下,差点戳到自己手指。
“我家公主有话让我传给你,你听好了。”
“嘶。”这一次她真的戳到了,居亦然闻声过来,飞虫立马飞走了。
“别做了,我衣服多,不急着穿。”居亦然心疼地捧着她的手。
“就差一点,没关系,做针线哪有不刺自己几下的。”
居亦然还要再说,可寒轻歌却执意让他走开,果然居亦然刚离开那只虫子又飞回来了,居亦然似心有所感,看了过来,这虫子竟然立马发出嗡嗡声,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蚊子,还不忘朝她翻个白眼。
寒轻歌看得新奇,忽地一片竹叶飞来,这飞虫顿时被割成两半,登时毙命。
“被蚊子咬了吗?”居亦然问道。
“没有没有。”她连连否认,心里默默跟这只飞虫道歉。
“断雁冢,去…”飞虫将最后一丝声音传给她,便化成齑粉消失了。好在居亦然并未在意,否则的话他要是再看上一眼,便会发现异样。
断雁冢?
琴幽的意思是让他去断雁冢?哪里有什么秘密吗?
她望着居亦然的背影,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衣服,还差一点就能做完了。
做完以后呢?
“亦然,我想去断雁冢看看。”
居亦然的背脊僵住,缓缓起身道:“你想去看什么?”
“我不知道。”
居亦然转过身,目光落在方才那只飞虫消失的地方,道:“刚刚这个是琴幽的人?”
寒轻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到他跟前道:“你怕我看见什么?”
居亦然愣了愣,表情不自然起来,寒轻歌深呼吸了一下,道:“我不怕,看见什么都不怕。这世上没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不论看见什么我都相信你。”
居亦然过了许久才道,“轻歌,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你我前世或许相识。”
“我记得,我也说过,我是化生子,是没有前世的。”
“你没有,可你本体或许有。”
居亦然的目光偏向一边,道:“我一直在找人,在找前世那个人。”
寒轻歌顿觉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成两半,道:“断雁冢里有人可以告诉你我是不是那个人?”
居亦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他又补充道:“若非我的新娘,他是不会开口的。”
寒轻歌总算明白了,道:“所以,你跟很多女子成了亲,在第二日又跟她们和离。”
居亦然道:“是,她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连琴幽公主那样的人都不是,我又怎么可能是。”
“断雁冢里的人没开口,谁也说不准。”
“若我不是了…”
居亦然看着她没有说话,所有的答案都在这残忍的沉默里。
寒轻歌浑身热度似乎瞬间退去,她只听见自己道:“你心里有的真的是我吗?”
第八十五章 成亲
所有的竹叶都收了起来,所有的风都停了,刚刚修好的院子此刻却显得似乎比之前还要破败。
“轻歌,不要这样……”
寒轻歌倔强着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睛瞪得老大不让眼泪掉下来,忽然一个爽朗的笑声从林间传来。
寒轻歌背过身抹了抹眼泪,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红光满面体态圆胖的和尚,摇着大蒲扇子,声如洪钟道:“亦然,新娘子在哪里?”
“老曹,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是不算请我了?哟哟,这位就是新娘子吧?你好你好,我是亦然的老朋友。”
寒轻歌本来想要拿着东西进屋去,可对方先打招呼她不得不停下来,俯身道:“老前辈好。”
这位老曹摇摇蒲扇乐呵呵道:“什么老前辈,我跟亦然平辈。你既然是他新媳妇儿,跟着他叫我老曹就好。”
寒轻歌看看居亦然,他一看过来她又别过脸去,这位曹和尚也是个剔透的人,一见两人这样,便知两人是闹别扭了,打趣道:“我大和尚来的真是时候,我最喜欢给别人评理了。来,给大和尚说说,这臭小子怎么欺负你了?大和尚帮你揍他。”
寒轻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没有没有。”
“没有?这眼睛都哭红了,还说没有。啧啧,亦然,你这新媳妇儿可真够护着你的。”
居亦然笑道:“这叫相近如宾。”
“哟哟,够酸。我大和尚这辈子是没这福分了,有什么吃的没?大和尚饿了。”
一听这话,寒轻歌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道:“我马上去做。”
说完,飞也似的逃走了。
她一走,曹和尚脸上的笑容敛去,异常严肃道:“你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居亦然瞥了一眼冲进厨房顺带把门得紧紧的寒轻歌,说着跟之前一样的理由道:“她身上余毒未清,若是现在去断雁冢,对她实在不公。”
“万一她就是呢?”
居亦然苦笑道:“那也是万一。”
“那就更好办了,立马把记忆给她消了,再找下一个。”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质问道:“琴幽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好像又记起来了?”
“之前求她帮忙去找轻歌,答应了她替她恢复一部分记忆,让她知道为什么会跟我和离。”
“你!”曹和尚恨不得一蒲扇打过去。
“我只让她知道是她自己答应的,可好像出了一点差错,她告诉了轻歌断雁冢的事。”
曹和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道:“该死,琴幽我来替你解决。里面那个,你解决。”
居亦然迟疑道:“我想再缓几天。”
“你想好了,咱们在仙人改造院呆的时间够久了,你当就没人盯上?”
顿了顿,他又道:“仙人改造院之前是什么地方,这里藏着多少老怪物,你比我清楚。”
居亦然知他说的在理,可他实在不忍心这样对寒轻歌。
曹和尚拍拍他,道:“好自为之。”
两人说完不久,寒轻歌便给他们做好了饭菜,道了一声身子不适自己一个人默默回屋去了。等待曹和尚离开,居亦然进屋,正见她正在对着烛火继续缝着。
“我说了我不急着穿,晚上做衣服坏眼睛。”
寒轻歌避开他的手,道:“我急。”
又低下头,轻声道:“今天今天你们在院中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居亦然微微讶异,随即想到这必定是曹和尚故意为之,坐在她对面,想说些什么可却想不出说什么。
寒轻歌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忙着手中的活计,道:“被消掉记忆,会忘记多少?”
“断雁冢,”顿了顿,又道:“和我。”
“琴幽公主没有忘了你。”寒轻歌微急道。
“她是个意外。她的耳目众多,早已对我的事有所耳闻,所以有所防备。”
寒轻歌的目光现出她的不安,居亦然望着她,隔着火光她的脸看上去如此的不真实。她不漂亮也不出众,但毫无疑问却是最让他挂心的一个。
在这竹屋中,豆大的火光摇曳着,一个缝着衣服,一个望着缝衣服的人,这样的夜任何人都不忍心将他打破。
两人坐了一夜,直到晨曦微露,寒轻歌终于把衣服缝好了,抖了抖道:“来,试试。”
居亦然脱下外衣,她将衣服给他披上,替他整了整衣角和领口,道:“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是非常好。我从来没穿过这么舒服的衣服。”
寒轻歌噗呲笑了出来,这是她这几天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可这样的笑容却是一闪而过,笑容还完全散去,嘴角的苦涩已浓。
她蹲在地上替他平着下摆,轻声道:“我们今天成亲吧。”
居亦然怔了怔,喉咙里好像塞满了石头,半晌才道:“不用这么快。”
“就今天,好不好?。”
居亦然正要开口,被她挡住嘴,只听她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去过断雁冢之后一定要把我的记忆消除干净,干净到就算你我再见,也不认不出对方。”
“轻歌…”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居亦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的,但每一个字都刺在了他的心上。
寒轻歌仰着头,骄傲地好似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深呼吸了一下,笑道:“好了,新娘子要打扮了。你先出去。”
“好。”居亦然乖乖出了门,站在竹楼外,林间碧叶慵懒摇着,清晨赏竹原本是他最喜欢做的事,可现在看在眼中却没往日滋味。
屋中的喜服和烛台都是现成的,可寒轻歌没有选择那大红礼服,只是洗了个脸,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对镜子将垂下的发丝挽上去,涂了点胭脂,抿了抿唇纸,对着镜子照了照,最后再将这屋子环顾一周,在心里跟每一样物件一一道别后,点上龙凤蜡,带上红盖头,对门外道:“你可以进来了。”
她听见门打开了,居亦然的脚出现在她面前,道:“轻歌,你想好了,真的就今天吗?”
“嗯,就今天,就现在。”
第八十六章 去断雁冢
居亦然写了婚书,两人的血滴在上面,他再把婚书烧掉以告天地,和寒轻歌三叩之后便算礼成。
婚书燃后的轻烟围绕着两人,将他二人的手腕环在一起,这是老天已知他们为夫妻的回应。
两人的手被轻烟推着握在一起,下一步居亦然便该揭开她的盖头,可寒轻歌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无奈之下,正要自己掀开盖头,却被居亦然拉住手,语带责备道:“就这般急?”
寒轻歌低声道:“晚上路不好走,我想趁着天明带兰微离开。”
“万一你就是她呢?”居亦然追问道。
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道:“不论是与不是,我都不想呆了。”
居亦然心头巨疼,寒轻歌感觉到他身子在抖,反握住他的手,解释道:“放心,断雁冢也好,断头崖也好,我都会去。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个化生子,我的本体也只是泥潭中的一截烂木头,就算有前世也不会与你这样的人物有交集。”
缓了缓,又道:“这段日子,托您照顾,我很感激。”
居亦然将她猛地带入怀中,道:“轻歌,你恨我吗?”
“怎么会恨?只是这场梦太甜,我之前忘了醒。”
“不是梦,我是……”
“如果遇到那位姑娘,你想跟她说什么?”
居亦然想了想,道:“或许会说声抱歉,我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
“她一定是位很好很好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你念念不忘,才会让你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她找到。
寒轻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居亦然正要去揭盖头,她却自己将其拉下,居亦然有一刹的惊艳,发自肺腑道:“你真好看。”
寒轻歌俏皮笑道:“新娘子嘛,一辈子也就一次。”
话未完,她的唇已被居亦然封住,不同于之前这一次他吻得很深,吻得很久,吻得寒轻歌快喘不过气了他才停下,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寒轻歌抵着他的胸膛跟他拉开距离,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断雁冢了。”
“我们可以再等两天…”
“哈哈哈,恭喜恭喜,我是说今天早上一起来就有喜鹊叫,原来二位偷偷地成亲了,大和尚给两位道喜了。”
曹和尚的大头出现在窗户外,寒轻歌连忙从居亦然身边避开,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居亦然冰冷道。
曹和尚跟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样,忙道:“刚到刚到,这不是瞧见婚书的烟就赶着过来。大和尚来都来了,想讨杯喜酒喝喝。”
“没有。”
居亦然扔下一句,拉着寒轻歌甩门而去。
曹和尚在后面笑呵呵地扇着蒲扇,不仅不恼反而挺高兴,这小子终于清醒了。
居亦然拉着寒轻歌一路快走,走了一阵子,寒轻歌觉得这个方向似乎不是断雁冢,便拉着他停下,道:“我们去哪儿?”
居亦然这才仔细打量起四周来,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迷路了。”
话音刚落,一袭翠色衣衫的方先生从林子深处晃出来,道:“千竹林岔路极多,还是让我来给二位带路。”
居亦然冷笑道:“真是谢谢你了。”
方先生礼貌笑着:“哪里哪里,大家这么多年邻居了,这点小忙一定得帮的。”
说着,他身边的童儿捧着一个锦盒跑到寒轻歌面前,道:“千竹林一众恭贺二位。”
“不不不,已经受了先生太多恩惠,不能再收你的礼了。”
方先生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居夫人喜欢便留着,不喜欢扔了也可。”
他刚说完,童儿便小声道:“姐姐快拿着,这可是顶好的东西,快拿快拿。”
方先生咳嗽一声,童儿立马闭了嘴但一个劲地给寒轻歌使眼色,居亦然代她拿过盒子,当着方先生的面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碧青竹叶,一见此物居亦然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将竹叶拿出来,又伸手道:“光有一个坠子怎么戴?”
方先生无奈笑笑,道:“这不是时间太仓促没准备齐全吗?夫人勿怪。”
“没有,没有…”寒轻歌忙道。
“我带了!”童儿猛地举手,又从怀里摸出一条竹芯搓成的细绳,居亦然毫不客气地拿过来,揉揉他的头夸道:“好小子,有出息。”
童儿摸着头嘿嘿笑道:“今早长老吩咐的时候我就奇怪,光拿坠子可怎么使,便自作主张地把绳子也拿上了。”
说完,还回过头冲着方先生笑笑,等着他表扬自己。
方先生脸上写满了肉疼,皮笑肉不笑道:“好童儿,真是懂本长老的心。”
“多谢长老夸奖。”
居亦然把竹叶链子给寒轻歌挂上,可她推而不受,居亦然道:“你要是再动,我就在他们面前亲你。”
寒轻歌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后面,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羞涩不已之际,居亦然已经把竹叶项链给她戴上,附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枚竹叶乃是竹林精华所集,一直带着千万别取。”
“贺礼送了,本长老也该告辞了,童儿带二位去断雁冢。”
居亦然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慢慢垮了下来,方长老只当没看到。
寒轻歌却道:“等一等。”
居亦然心头一喜,忙道:“那我们不去了,走,回家。”
寒轻歌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先去接兰微。”
居亦然心下微沉,又听她道:“我怕到时候神智不清,忘了带他。”
忘了就留着吧,这样你就还会回来。
这是居亦然的私心,可他说不出口。
“不劳夫人亲自去,我让人把兰公子送到断雁冢,不耽误二位的大事。”
寒轻歌想了想,也不再推辞道:“如此便劳烦方长老了。”
“不碍事不碍事。”
又对童儿道:“还不快快带路。”
“是,居公子,居夫人这么走。”
寒轻歌朝方先生行了礼,道:“先生再会。”
“姑娘好去。”
千竹林的竹子摇晃着,竹影斑驳交错,竹叶沙沙作响,方先生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是个好姑娘。”
第八十一章 走也凉,留也痛
童儿在前面一蹦一跳带着路,手中的竹条欢快地甩着,他这个样子让寒轻歌想起了左左和右右,都是这般大小,都是这般无忧无虑。
“我们可以再晚几日。”
寒轻歌回头看了看他,又垂下头道:“不了。”
居亦然握着她的手不由更紧,童儿在前面唱起了山歌,竹条和着节奏甩得响亮。
“要真是你,你也确定要走吗?”居亦然还是无法相信,若她便真的是,两人便能一直在一起,这难道不好?
“更要走了。”寒轻歌笑道。
“为什么?”居亦然急问道。
寒轻歌稳了稳快要乱掉的心跳,道:“因为现在的我是我,我是寒轻歌,不是别人,更不想当谁的影子,谁的替身。”
“也就是说,不论是不是,你都决定不留在我身边?”
寒轻歌的心揪在一起,难受地几乎将她撕裂,深呼吸一下道:“对。”
就在这时,前方的童儿歌声一顿,朝两人高声道:“居公子,居夫人,到了。”
寒轻歌抬眸一看,只见是个山洞,洞里黑乎乎的,洞中飘来湿润的气息,这股感觉她很熟悉。
在山洞前放着一个花盆,兰微就在里面,寒轻歌过去,小心将它捧在手中,道:“进去吧。”
“不用去了,我放你走。”
寒轻歌微微诧异,居亦然的视线跟她错过,看向一边,道:“你不是她,绝不是。”
寒轻歌心口闷疼,捧着兰微的指尖微微发白,道:“好。”
她随即朝居亦然福了福,道:“动手吧。”
“什么?”
“消除我的记忆。”
居亦然的心涨得快裂开了,他质问道:“你就如此迫不及待?”
“不该记得的,不该有过的,还是忘记了好。”
居亦然的身子晃了晃,良久缓缓抬起手道:“好,我答应过你,一定帮你你消得干干净净,就算再见也绝不识。”
他的指尖碰上她的额头,指尖的冰凉让寒轻歌颤了颤,居亦然的手指立马放下,寒轻歌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你可想好了,要是消除了记忆,除了我,没人能够替你恢复。”
寒轻歌认真地点点头,居亦然的手指微微发抖。
“不行不行,长老说了一定要进去。”童儿忽然发声道。
“我说不进就不进。”居亦然低吼道。
童儿面上的稚气一消,目中的杀意外露,像一把渴血的利刃,跟方才天真烂漫的样子截然不同。
“要是不进去,我便杀了她。”
居亦然抽出剑来,道:“你敢。”
童儿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手中的竹条渐渐硬挺起来,道:“你知道规矩。”
居亦然毫不相让,道:“规矩我知道,但我却不知道你竟然深藏不露。”
“不要误会,我只是借了这童子的身体而已,也只有在你想要破坏规矩时我才会出现。”
一听这话,居亦然立刻明白在童子身上做手脚的是谁,跟这人对上他根本没有胜算。
“我去。”寒轻歌插到两人中间,又对居亦然道:“本来就该进去的,不是吗?”
“收回你的武器,我自会进去。”寒轻歌对童子道。
童子面无表情道:“我在外面守着,等有了结果,我便会离开。”
寒轻歌没什么意见,居亦然望着她道:“你真想去?”
“其实我也想知道。”
“然后呢?”居亦然问道,他心头有另一件担心的事,若寒轻歌真是他要找的人,那么这童子是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了。到时,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寒轻歌被问住,知道了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知与不知真的重要吗?
要说她唯一好奇的便是居亦然要找的女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们两个快点,别墨迹。”童子催促道,这样占领别人的身体是很耗精神的一件事。
居亦然横了他一眼,道:“你只有一丝意识在这儿,我可以杀了你。”
“你说的对,你杀我不难,但在你杀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她。”
寒轻歌握住居亦然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拉着他进了山洞。
她没想到一进来竟然是一条水路,岸边系着一条小船,居亦然扶着她上了船,解开绳子,船便自己动了。
一进这里她便觉得有些异样,好似被一双眼睛暗中注视着,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居亦然揽过她,道:“可是觉得凉?”
“还好。”寒轻歌推开他的手臂。
这突然的生分让居亦然心头一阵难过。
“这条河大概还要走一盏茶的时间,能行吗?”
“我可以,能分辨我是不是那位姑娘的上仙就在里面?”
居亦然移到她身后,替她挡住风口,这才道:“不是什么上仙,是一颗石头,无痕石。”
“无痕石?”
这是什么石头?石头又如何识得她是不是?
“无痕石乃天地灵石,天上地下只此一颗,她和我一人一半,她消散后,那半颗无痕石便和我的合二为一。若真是她,无痕石便会认主。”
寒轻歌点点头,听着他和她的事,心头如被一口磨盘碾磨着,疼痛既缓又重,一下一下加深,让她身上每一处都疼得似乎快要碎成沙。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除了你,为什么还有人也迫切找到这位姑娘?”
居亦然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道:“他们都曾受过她的恩惠,跟她一起并肩作战过,这份情义是别的替代不了的。”
“原来如此。”
她又道:“如果,我说如果,我真是那位姑娘,可我不想留下,他们真会动手吗?”
寒轻歌的话刚落,她便觉得河道上的风变了,那股让她倍感压力的感觉陡争,这一次她再无怀疑只怕自己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视之中。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居亦然从身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耳畔道:“若是这样,我一定放你走。不论是谁想留下你,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第八十八章 无痕石
寒轻歌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可又觉不妥,想要推开他,居亦然却抱得更紧了,道“别犟,这里的风不是开玩笑的。”
他双臂牢牢圈着她,寒轻歌只能任他抱着,闷闷道:“每一位新娘你都是这样抱着进来的?”
这话问出来她便觉好笑,居亦然对自己的娘子有多好,她已经亲身体会过了,她又怎么会是唯一一个让他担心的人?
“不是。”他答着。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寒轻歌愿意相信是真的,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小船又前行了一段,前方出现了浅滩,两人在这里下了船,居亦然不想她脚被打湿,将她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我好久没沾过水了。”
“这里的水凉,还是别沾了,别落下病根。”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她,寒轻歌望着他的脸,乖乖靠在他的肩上,居亦然感觉到她的动作,心头微甜,但很快又被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不安占据。
过了浅滩便是泥沼,在这里散落着数棵枝叶繁茂的树,树枝直垂到泥沼中,枝上又生树枝,每一棵树都自成一体。但寒轻歌感觉得到,这里除了这些树木便没了别的生物,按说不该如此的。
在泥沼中行过不久,她颈间的竹叶泛起了点点微光,寒轻歌从竹叶上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这股气息让她非常舒服,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被其吸引,一丝灵力不催自动,环绕全身经脉又回到丹田里。
不仅如此,泥沼中的树木也开始动了,寒轻歌觉得他们每一个都注视着她,可她能感觉到这都是善意的,每棵树对她的到来既欢喜又好奇。
这一切自然都逃不过居亦然的眼睛,可他的感觉又有不同,他感觉到寒轻歌似乎有一股生气,这股气息他实在太熟悉了,抱着她的手不由微微发抖,猛地顿住脚步,低头望着她,眼眶已经红了。
“怎么呢?”
居亦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他发抖的声音泄露了心底的秘密,道:“轻歌,你可觉有什么异样?”
寒轻歌看了看周围的树,道:“我能感觉到他们在跟我打招呼,他们都很友好。”
说完,不等居亦然问她又道:“或许都是泥沼中的人,天生便多了几分亲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居亦然在心底狂吼。
这里的所有植物都是因为无痕石而生,也可以说他们都是无痕石的法外化身,无痕石是天地灵物,一旦认主便不可能对别人产生亲近之意。之前他带了多少新娘进来,都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你怎么呢?”寒轻歌的手抚上他的脸,他这才惊觉自己哭了,而寒轻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泥沼里,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空空捧着竟然浑然不知。
“轻歌,我再问一次,若你真是她,你还是不愿留在我身边?”
寒轻歌想也不想摇头道:“不愿。”
她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居亦然眼中的泪好似决堤了般止也止不住,她的袖口都湿了,可他依然望着她不断落泪。
她隐隐觉得或许是跟突然发亮的竹叶和周围的大树有关系,或许这些都让他确信自己就是那位女子。
“放心,我很肯定我不是,我就是一截泡在泥沼中的朽木。那位姑娘那般好,此生也绝不会投生为一截朽木的。”
居亦然只是定定望着她,双唇抖着道:“我都应你。”
说完,紧紧将她扣入怀中,好像要把她融入骨血般,寒轻歌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可她不敢动。
居亦然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和耳畔,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入了魔怔。
寒轻歌听了半响才听清他重复了一个名字,她立刻推开他,道:“你清醒点,我不是别人,我是我自己,我是寒轻歌!”
居亦然酿跄后退一步,一抬头竟是满脸泪痕,双目失神。刹那间,寒轻歌如被千百把刀同时刺进了心脏。
她曾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也是深的,可跟他心头的那个人相比,原来自己是如此不值一提。
“还远吗?”寒轻歌轻轻问道。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仿佛置身事外。
“不远了,就在前面,我抱你过去。”
“不了,我自己走。”
寒轻歌的心情再不似之前那般,居亦然也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只觉萧瑟离索,仿佛被抽去了半身魂魄。就算她中了钩吻花之毒昏迷不醒,也未曾这样过。
自己总归是伤害她了。
心头一时喜忧参半,若寒轻歌真是她,那么他一定要保她离开。他欠她的比欠寒轻歌的还多,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会答应,即便是拼上这条性命。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渐渐的在前方出现了一块旱地,旱地中有一块平整的石台。而在旱地周围,空出来了很大一块,树木都留在距其极远的地方。
再靠得近些,她才看见在石台上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她竟然在这石头上看到了云气缭绕,水流涌动,火焰生腾。
“这就是无痕石?”
“这就是无痕石,只要你把手放上去,它自会做出回应。”
寒轻歌走上旱地,一刻也不迟疑,朝着无痕石而去。
“等等。”居亦然唤道,随即将她抱起放在膝上坐下,替她去了鞋袜,双手捂住她的脚,道:“等干了再去也不迟,不急这一会儿。”
寒轻歌回头看向无痕石,竟然看见无痕石上映出她的样子,还朝她笑了笑,她震惊地眨了眨眼,想要再看清楚些。
下一刻,她竟然看见自己从无痕石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想喊居亦然,可她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了,而居亦然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认真地替她捂着冰冷的脚。
寒轻歌瞪着眼看见自己走到面前,又听她道:“我是谁?”
对方的声音直接到了她脑中。
“你是我。”
“我又是谁?”另一个声音传来,这一次她竟然看见“居亦然”也从无痕石中走来。
第八十九章 你很奇怪
“居亦然。”她愣愣回答着。
寒轻歌又听见“寒轻歌”问她,道:“这儿还有谁?”
“谁?没了。”
她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可惜的表情,跟旁边的居亦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消失。
就在此刻,她发觉自己可以动了,感官也回到了真实世界。
“轻歌,轻歌。”
“啊,什么?”
居亦然皱眉道:“你刚刚怎么了,可是着凉了觉得不舒服?”
“我没有,只是走神了。”
居亦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无痕石,道:“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没,没有。”寒轻歌下意识地否认。
“没有吗?”他顿了顿,疑惑地看向身后,无痕石静静躺在那里。
居亦然又替寒轻歌把鞋袜弄干净才给她穿上。这个过程中,寒轻歌一直想动手,可他就是不让,一语不发默默做着,神情格外认真。
替她穿上袜子后,又吻了吻她,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寒轻歌起身,他又拉住她,目中尽是不舍,好似这一放手便是永远。寒轻歌回身抱了抱他,道:“我不恨你,真的。进了仙人改造院能遇见你,还能嫁给你,我很满足。”
语毕,寒轻歌从他怀抱离开,居亦然的魂好像也跟着她去了,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人也空了。
寒轻歌才靠近两步,刚刚消失的“居亦然”和“寒轻歌”又出现了,两人同时对她伸出了手,寒轻歌迟疑着正要发问,可她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对方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出现,道:“把手给我们。”
“你们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你刚刚不是自己回答过了吗?”
寒轻歌一怔,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懂,对方又道:“把手给我们。”
寒轻歌的手自己动了,落在对方手中。
三人的手一握上,寒轻歌顿时如同从高空坠落,身子往下急飞,耳畔风声呼呼,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终于停了下来,身子漂浮在空中,缓缓睁开眼,面前一片鸿蒙,好似天地未开。
“你很奇怪。”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好。
“你的体内有两种极端的力量。”居亦然的声音响起,音色虽然一致,声调却平平,跟他平时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
“你有很强的生命力,还有很强的破坏力。”“寒轻歌”接道。
寒轻歌反问道:“你们两个都是无痕石?”
“对,但在别人眼中我只是一人,为何在你眼中我却是两人?”两人同时道。
这个问题寒轻歌回答不了,但想到之前居亦然说无痕石虽只有一颗,可却一分为二,他和那位姑娘一人一半,或许是这个缘故。只是一想到那位姑娘,她心里便又涩又苦。
“你们看清楚了没?我到底是不是?天快黑了,我还得赶路。”
“不用着急,我们只是好奇。”
“好奇完了,有结果了?”
“寒轻歌”和“居亦然”对视一眼,点点头,道:“新娘子别急,我们还得试试。”
两人此话一出,寒轻歌倒是想起一个问题来,道:“为何只有成了他的新娘,才能分辨是不是那位姑娘?”
两人的脸上同时现出愤慨之色,“居亦然”忿忿不平道:“这是他欠沧溟的,这也是我们答应替他找到沧溟的条件。”
沧溟,原来他记挂的人叫这个名字。
说完,又挥挥拳头骂道:“那个混蛋。”
寒轻歌见“居亦然”一本正经骂着自己,倒有些乐了。旁边的“寒轻歌”轻轻瞥了他一眼,“居亦然”的脸色顿时变得别扭起来,脸上微微发红。
“寒轻歌”向前一步推了她一下,道:“下去吧。”
“去哪儿?”她还没问出声,身子又开始急速下坠,这一次没有刚刚那般幸运了,她这一路掉落,最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子摔得结结实实,摔得她眼前金星直冒,全身没有一处不痛,好在她身子结实,躺在地上晕了一阵便慢慢回过神来。
寒轻歌坐了起来,茫然四顾,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放眼望去,全是白骨和死尸,旌旗、刀剑横插在地上,破烂的战车和死掉的马匹到处都是,寒轻歌穿行其中,甚至无处下脚。
她不禁疑惑,无痕石到底把她送到什么地方来了?这里还是天界吗?
可马上她便确定自己还在天界,因为在这些人中,她发现了不少穿着道袍的修行者。可这些道袍上的花纹,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她一边走一边看,连一个浩然派的弟子都没看见。要说天界如果发生了这么大的争斗,浩然派作为第一门派是没有理由不参加的。
冲鼻的血腥味让她头脑发昏,满眼的血色很快让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别的颜色。更为可怕的是,她感觉自己心头有一股欲望在蠢蠢欲动。
她一步一步在死尸中走着,那股欲望折磨的她无处发泄,实在受不住时,抓过身边的一把断刀,对着空处使劲挥砍,砍了好一阵子,才稍稍好些。
可不过一会儿,又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她心口爬着,这种感觉让她恨不得将自己心脏抓出来才爽快。
不知不觉,她已走出了一里多地,心头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却越来越重,忽地她看见死尸堆中有人动了动。
心头大喜,忙奔跑过去,这人面朝下一只手撑着正在极力想要翻过身来。寒轻歌上前去帮他,可当他翻过身来,她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这人半张脸都已腐烂,身上一点生气都没有,根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救…我…”
寒轻歌原本已经跳开,可听到这话稳了稳心神问道:“你是谁?”
“在下…鲲鹏派…张岩”
鲲鹏派?鲲鹏派?寒轻歌思考了几周,忽地想起在万年前的上古门派中,曾有鲲鹏一派。可这个门派早已灭派了,这个人竟然自称是鲲鹏派的人。无痕石到底把她送到了什么地方?
第九十章 张岩
“救…我…”张岩又朝她伸出手来,可这手也已经只见白骨不见肉。
寒轻歌又退了一步,道:“你已经死了,为何不跟神差离去?”
“我死了?”就是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但寒轻歌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
问完这话,他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这只剩白骨的手让他脸上的惊讶越发的深,他的视线黏在上面,根本不敢相信。
寒轻歌提防着他突然发难,可张岩却颓然放下了手,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
“我?”
张岩唯一的一只眼睛看向她,反问道:“你不是神差?”
“我不是。”
张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道:“原来神差忘了的不止我一个。”
寒轻歌嘴角抽了抽,道:“我没死。”
张岩愣了愣,又恍然大悟道:“那你是来收尸的。”
“我不是。”
“那你是路过的?”
“也不是。”
“那你来干嘛?没事跑这儿来溜达?在死人堆里散步,你这兴趣挺别致。”
寒轻歌被他问着了,一时无言以对。可她发觉自己心口那股无法纾解的杀戮之心竟然慢慢安抚下去。
难道是因为眼前这人?
“姑娘,你看着我干嘛?虽然我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但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不喜欢你这样的。”
“你都半身白骨了,还怎么人见人爱。”
“嘿,你这姑娘嘴怎么这么碎?”
张岩说着话,伸出手来道:“扶我一把,我起不来。”
寒轻歌对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惧意,接过他的手准备拉他起来,可她一使劲他便发出一声痛呼,道:“轻轻轻,轻点。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寒轻歌暗忖自己也没使多大劲,可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道:“好好,我轻点,你把那只手也给我。”
张岩把自己已成白骨的手递到寒轻歌手中,两人一起努力,忽地咔咔两声,张岩白骨的那只手竟然被她拽了下来。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都盯着被寒轻歌握在手中的断手。
“你的手…”
“是我的手。”
“还你?”
“还你个大头鬼,你把我的手拽下来了,你赔我!”张岩骂道,一跃而起。
可他一一跃起来,还没到寒轻歌面前便扑倒下来,回头一看,刚刚他竟然只有上半身起来了,下半身还埋在土里。
“啊啊啊啊。”
寒轻歌捂住耳朵,道:“别嚎别嚎,我给你挖出来。”
“呜呜呜,你倒是挖啊,你别光说不动!”张岩锤着地边哭边闹,寒轻歌赶紧把他的手放在地上,过去替他挖下半截身子。
一到跟前,她差点连昨天吃的都吐出来,这里不仅仅有张岩的下半截身子还有许多尸体堆叠,而且很多情况比张岩还严重,光是这味道便让她难以靠近。
“你倒是快点,我被压得难受。”
“好了好了。”
总归是弄断了他的手,寒轻歌心头还是有些愧疚的,屏住呼吸,想要解下驼铃,可摸了半天没摸到,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腕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驼铃呢?
她朝四下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心头直道糟了,莫非是方才弄丢了?当下急了,便要倒回去找。
“喂喂,你干什么?你怎么跑了?”
“我掉了东西。”
“喂,你回来,你掉什么东西能赶得上我这事?你快把我挖出来,我帮你一起找。”张岩喊了半天,可寒轻歌哪里听得进她的话。驼铃可是故人之物,她说什么也不能丢了。
“喂喂,你听见没?你是不是想找借口跑了?”张岩一边挥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臂一边喊着,可寒轻歌已经跑得远了,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可刚一走远,寒轻歌心头那股杀戮的欲望又冒了出来,她抓着胸口的衣服站在原地待稳定心神,可心头的杀戮却越发强烈,瞳孔也逐渐变色。
“啊啊,我的手,啊啊啊,疼死我了!”张岩凄厉的叫声在身后响起。
寒轻歌闭了闭眼,又回头跑过去,道:“你又怎么呢?”
还没到跟前便看见他满地打滚,寒轻歌站在外围,看着一个半身白骨,还只有半个身子的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痛叫,只觉诡异。
张岩滚得没力气,躺在地上直喘气,他的断手举得高高的,寒轻歌看见他原本已成白骨的手臂上竟然长出肉来,不仅是手臂,就连手掌开始在长。
“杀了我,快杀了我,疼死我了。”
寒轻歌回过神来,跑到他身边压住他道:“别动别动,你再长新手。忍着点,长好了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张岩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寒轻歌吓得一哆嗦,低头一看,他的脸竟然也开始愈合。
“你别…你别碰我,你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西,摸哪儿长哪儿…”这一说,寒轻歌才发现真是这么回事。
这次疼的有经验了,张岩躺在地上直吸气,寒轻歌偷偷地扶住他的肩膀,他又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双眼一翻疼晕过去。
寒轻歌道了一声不好意思,翻开他的衣服,果然她方才碰到的地方开始长出新肉。
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她选择先去替他挖下半截身子再去找驼铃,刚走出两步,她忽然察觉自己心里那股叫嚣的欲望竟然没了。
略一思索,好似她在这个人旁边杀戮的欲望便会降低,莫非真是因为他?她试着又跑开,刚离开不到十丈,心头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这下子是真的确定了,忙回去替他挖下半截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张岩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刚醒过来眼睛还没完全张开便听到她道:“我把你的下半身给你挖出来了,你试试。”
张岩嗯了一声,忽地一阵剧痛从腰部传来,好似无数遍锯子正在切割着他的身子,这一次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寒轻歌蹲在一旁,又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的上下半身慢慢长拢,心头的震惊越来越大。
第九十一章 回来的本领
“你到底是什么?”这是张岩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任谁像他这样被死去活来地折腾好几遍,估计也没了好性子。
“我叫寒轻歌,是个化生子。”
“化生子?哦,我也是。”
“你也是?”寒轻歌已经好久没有遇见同类了,声音不由地提高,朝他靠得近了些,张岩忙不迭地往旁边挪,道:“别别过来,千万别碰我。”
话音刚落,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用脚移动过来了。再一看,自己身子竟然长全了,手也长好了,又摸了摸脸,脸也好了。
他是又激动又心有余悸,道:“大姐,你到底什么化生的?千年人参还是万年灵芝?”
“一截快朽掉的木头,不是人参也不是灵芝。你呢?”
张岩拍拍胸脯,骄傲道:“我可是凤凰化生。”
“说实话。”
“凤凰!”
“……”
“喂喂,你去哪儿?”
“我手链掉了,我要去找我的手链。”
“我帮你找,什么样的?”
“不用了,你现在能走能跳了,回你门派去。”
这话一说出口,她才想起他之前说他是鲲鹏派的,鲲鹏派可是上古的门派,当即回头问道:“现在可有浩然派?”
“浩然派?什么派?”张岩茫然道。
“你派掌门是谁?”
“我派掌门就是修为通天,距离神君只有一步之遥,就是万人敬仰,众仙拜服的常志扬常掌门。”
“常志扬!”寒轻歌惊愕道。
“嘿嘿,怎么样,是不是光听听名字都觉得非常厉害。”
如果说别的人寒轻歌或许不认识,但常志扬她太知道了。不仅仅是常志扬,在万年前那一场剿灭堕仙的征伐中几乎所有门派掌门的故事她听过。
无痕石把她送到一万年前了?!他们想干什么?自己要怎么回去?要是一直回不去,兰微该怎么办?
“真武神君在哪里?你们是跟着真武神君一起的,对吗?”真武神君是浩然派的开派祖师,法力无边,宅心仁厚,只要找到他,他一定肯帮忙的。
“真武神君?哪位?”
寒轻歌敲了敲自己脑袋,怎么这么蠢,真武神君是经此一战才成为神君的。可他现在叫什么姓什么她却一概不知,在她的时代没人敢直呼真武神君的真名,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及,后来就更没人知道。
“那你们现在打到什么地方了?”
张岩抠了抠脑袋,想了一阵子,道:“我个人感觉我只是晕了一会儿,可看样子,我已经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指着旁边的死尸道:“我们都是一起死的,他都已经白骨化成这个样子,少说也有一年。”、
寒轻歌顿时一个脑袋有两个大,她除了知道现在是万年之前,什么都搞不清楚,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
“喂,你不找你的手链了?”
“啊,对。”
寒轻歌和张岩分头寻找,可这遍地死尸和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找一条手链何其之难。他们直到找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寒轻歌还是不死心,在心里默默召唤着乐乐,却毫无回应。
天色彻底地沉了下来,张岩靠近她道:“寒大姐,你有没有觉得这周围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有细微的响动,张岩一脸慌张地朝她靠近,又不敢碰到她,只道:“他、他们好像要活了。”
“活了?”寒轻歌回头将他从上到脚扫了一遍,道:“你害怕?”
“我当然怕,他们可都是死了一年以上,都成骨架子了。”
寒轻歌无语道:“你自己呢?”
张岩想到自己之前的样子,愣愣道:“对哦。”
这时在两人身旁传来稀里哗啦地响动,张岩妈呀一声跳到寒轻歌背后,寒轻歌翻了个大大白眼,再看过去,只见一架已经朽掉的马车下面有什么在动。
“救…命…”
她更是无语,这个时代的人连开场白都一模一样。
“喂喂,你干什么?寒大姐,你回来。”
寒轻歌已经走到马车旁边,道:“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
“帮什么帮,帮什么帮,被这么大的马车压在下面还能是活的吗?”
寒轻歌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他自己明明都还是个死的怎么比她还害怕。
“救…命…”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寒轻歌费力地想把散架的马车搬开,可这马车实在太大了,这上古的东西就是结实,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办不到。
“张岩,过来帮把手。”
“不不不,我不过去。”
“你不过去,我待会儿腾出手了就再让你身上长点东西。”
“我来了。”
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这马车推到一旁,下面的人露了出来,刚看了一眼,寒轻歌和张岩几乎同时跑到一边吐去了。
这人不用说定是被这马车压死的,死的比张岩恶心万倍。
“你快去摸摸他,摸摸他他就长好了。”
“等、等一下,让我缓一下。”
“多谢,救、救命之恩。”这人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两人同时一惊,齐齐抬头,只见这人竟然差不多有个囫囵人形,还自己爬了出来。
寒轻歌和张岩忙将他翻过来,张岩催促道:“你快摸摸他,快点。”
话虽然容易,可这怎么下手啊?不想了,她双眼一闭,一手贴在那人脸上,一手放在他的肩上,一声痛哼闷在那人喉咙里,他脑袋一偏已经疼晕过去。
寒轻歌睁开眼,果然看见这人的脸和肩膀胳膊的骨头和肉以缓慢的速度生长着,张岩看向她的眼神变了,虽然方才自己也是这么长过来的,可他实在太疼了反倒没有去看,这会儿看着别人这么长着,心头的震惊随之增长。
“大,不不,上仙,上仙请受我一拜。”
寒轻歌瞥向突然转性的人,道:“我不是上仙,我是个跟你一样的化生子。”
“上仙不要谦虚了,能活死人肉白骨,你不是上仙是谁?”
活死人肉白骨?寒轻歌顿时想起自己之前时灵时不灵的一个本事,便是能将生命力渡给旁人,难道到了这里已经不用她特意去施展,也可以使了?
第九十二章 此生一定要好好的
寒轻歌沉下心来,去默默感知此刻的灵力流动,可她却找不到半点跟平时不同的地方。她不死心,按照之前的方法,催动灵力流转,将手掌覆于这人上方,将自己的生命力输出,只见在她手掌下方的位置,此人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愈合着。
“好了,你现在只是一介化生子,要是再把生命力给别人,你就得消散。”
一听这声音,寒轻歌霍地站了起来,这声音不是别的,正是她自己!不对,是无痕石。
“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做什么?快让我回去!”
“上仙你跟谁说话呢?”张岩问道。
寒轻歌不理她,怒瞪着上方,半晌只听“无痕石”道:“好,如你所愿。”
话音一落,寒轻歌顿时飘了起来,脑中一阵闷疼,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面前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石头。
“无痕石。”她喃喃道:“这是哪儿?”
“这是我的领域。”无痕石一闪,一个穿着紫衫的俏丽女子落在她面前,道:“欢迎回来,沧溟。”
“沧溟?”寒轻歌跟着念了一遍,忽觉不对,不敢置信道:“你没搞错吧,我是寒轻歌我是个化生子,我没有前世。”
“你和沧落都是我的主人,我怎么会认错?”
“沧落是?”
“就是居亦然。”
“你是盾,护天下众生。他是剑,斩世间妖魔。所以你身上有强大的生命力,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你在说什么,什么盾什么剑。”
无痕石目中露出哀伤,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寒轻歌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是很抗造,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块木头,只要时间够长我便能自愈,没你说的那么玄乎。”
“你是在怨沧落吗?”
“跟他无关。”
“你真的怨他。”
“说了不关他的事。”
无痕石看着她,道:“沧溟,若是你不愿回来,我可以告诉沧落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
无痕石慢慢走近,寒轻歌发觉自己对她的亲近根本无从抗拒,无痕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往事前因,你可要知道?”
“我不要。”寒轻歌斩钉截铁道,声音已然嘶哑。这时她发觉自己竟然已是泪流满面,心头不知从何而起的难过让她泪流不止。
无痕石替她抹着泪,道:“不哭不哭,我的沧溟从来都不是个爱哭鬼。你不愿知道我便不说,上一世你过得太苦,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个平凡的出身,一定要好好过。”
寒轻歌望着她,心头的亲近之意更浓,哽咽道:“我真的认识你?”
“认识,我们是形影不离的战友。”
她又道:“这一世过得好吗?开心吗?”
无痕石眼中的关切藏也藏不住,已是泪光点点。
“我过得很好。”
“可是你还是遇见了沧落。哎,去吧去吧,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我在,定保你这一世的安稳顺遂。”
无痕石的手掌抵在她的胸口,道:“这是你上一世的修行功法,我把它再传给你,偷偷地练,切记在旁人面前显露,除了沧落还有很多人找你,万不可暴露了身份,切记切记。”
她一说完,寒轻歌还来不及反应,脑中突然多了许多她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这些东西一起涌了上来冲击着她的大脑,她很快便不堪重负,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昏沉。
在意识消失前她只听无痕石道:“沧溟,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的。”
寒轻歌来不及多思考,便沉沉睡了过去,无痕石将她抱起破裂虚空而出,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等候已久的居亦然立刻冲了上去,道:“怎么样?”
无痕石摇摇头道:“她不是。”
居亦然失望至极,痛声道:“怎么可能不是?明明你的树都有反应,她怎么可能不是?”
“她也是水生,不过是同族相近罢了。”
居亦然怔怔望着寒轻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消掉她的记忆,放她走吧。”
居亦然良久才接过寒轻歌,却始终不动手,无痕石望着他道:“之前曹和尚来说,你已惹了一只半血凤凰,留下隐患。现在还想再犯一样的错?”
居亦然道:“不会了。”
在无痕石的注视下,他的手掌贴在寒轻歌额头,却迟迟不舍得消掉她的记忆,掌下的她睡得很沉,他看着她的脸实在不忍心动手。
“你已忘了沧溟?”无痕石冷冷道。
“我没有。”
“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
“我来帮你。”无痕石话音一落,手贴上了他的手背,一串咒文从她嘴里冒出,居亦然的掌下光芒大涨,他眼睁睁地看着这道光进了寒轻歌的脑中,他知道从此在她脑海里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无痕石收回手,冷冰冰道:“一个化生子也带来见我,沧溟何等身份,就算投生也不会是如此下等之人。下次把眼睛擦亮点。”
居亦然没有说话,就连无痕石又变回石头的样子他也没有注意,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怀里的寒轻歌,慢慢地将她抱紧。
这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嫁给他的女子,这是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女子,可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洞穴中渐渐响起沉闷的声音,好似一个人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洞穴外等候的童儿还有方先生、曹和尚等人刚刚得到无痕石的消息,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沧落这次似乎有了异心,你们两个好生看着点。”童儿吩咐道。
方先生忙道:“他并非是有了异心,只不过是以为寒姑娘便是沧溟,才会如此。”
曹和尚也道:“对对对,您也看见了,这一进去一洞的树都跟她打招呼,这可是之前都没有的。”
“要真是这样倒好,若是真生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后果你们知道。”
“知道知道,我们会好好说说他的。”
“既然如此,本使先回去禀报。”
“上仙慢走。”
第九十三章 回神墟
时光蹁跹而过,在仙人在改造院里,随处上演着各种精彩,故事的主角往往是惊艳绝伦的人物,就比方旁边人正在讲的这事。
寒轻歌抱着兰微闭目养神,她这一路走了快十天了,琴幽公主的事也听了不下百遍。听说这位仙人改造院排的上号的人物,这次吃了大亏,还是亏在了男人的手中。不仅被打掉了一身修为,还毁了容。
要不是她手下人拼死护着,只怕她这凤凰就要变烤鸡了。
说者众多,夹杂着不少传口舌调侃,人们往往在说别人的事时,能发挥最大的想象力,更何况琴幽一派骄横惯了,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摔跟头。
很多话听得多了,就成了演绎,寒轻歌对这热闹也不感兴趣。她唯一好奇的是,她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走回神墟。在这里,似乎每个堕仙都有自己的归宿,一旦被划了地儿,走得再远都会想着回去。回就回吧,她也没有再好的地方可去。
可她还是疑惑,依稀中她记得明明是被墨南国主掠进了墓里,可这一觉醒来怎么到了千里之外?
不仅仅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她的手腕上还多了挂着铜铃的手链,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竹叶项坠的链子。潜意识中她知道这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到她身上的。
带着就带着,也不占地儿。不过最让她苦恼的还是她不会腾云更不会驾雾,只能靠一双脚走,不过好在兰微还在她身边,只是他似乎也经历了不少,翅膀没了,还只能以兰花的形态在花盆里呆着。
旁边的堕仙说得津津有味,好像居亦然和琴幽相斗时,他就在一旁。旁边的人配合着给出各种表情,发出各种惊呼声,特别是说到琴幽被打到失去修为时,更是拍掌叫好。
寒轻歌不明白了,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就算打赢了,也是件不光彩的事,有什么好兴奋的。更别说,这两人曾是夫妻,难道夫妻反目就得成仇?还非得你死我活?
旁边的人越说越兴奋,听众也是兴致高昂,她实在听不下去,端起兰微拍拍身下的土,继续赶路。
越往前走,人烟越少,又走了几日,身边连同行的人也没了。寒轻歌望了望上方,只见百峰如戟直插云霄,下方曲涧幽长绵延不知所踪,两旁密林如织,连一点光都没有。地上落叶铺了厚厚一层,一走上去,寒轻歌才发现这些叶子都烂了,若非她是在泥潭中长大,习惯了在泥里行走,只怕到了这里便会寸步难行。
可脚下适应了,眼睛却久久不能适应。走了没几步,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一进这里便不见前路她只怕自己再走几步便会失了方向。
还是另择他路吧,她刚转身,脚下传来一个声音,惊了她一跳。
“哎哟,死丫头你踩着我的头了。”
寒轻歌低头一看,脚下真的有一颗头,她忙跳到一旁,连声道歉。那颗人头在地上转了两下,忽地一蹦,冲她肚子狠狠撞去,寒轻歌侧身闪避,这颗人头收势不住尖叫着撞到一旁的石头上,掉进旁边的蓖麻堆里。
“哎哟哎哟,扎死我了,臭丫头还不快来救我!”
寒轻歌没好气道:“慢慢疼去吧。”
“哎哟哟,女菩萨女菩萨,快救救小老儿,小老儿可怜哦。”
寒轻歌准备离开,可刚刚进来的地方已经不知道是哪儿了,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
身后又传来人头的声音,道:“女菩萨可是迷路了?小老儿是此处的土地,正好为您带路。”
寒轻歌心头微动,道:“你说得可当真?”
“当真当真。”
“好。”
“女菩萨快点快点,疼死小老头了。”
“等等。”
寒轻歌挑了几根看起来比较结实的蓖麻扎了个篓子,才把人头从蓖麻丛中提了起来,刚提起来立马塞进了蓖麻做的篓子里。
刚刚当她提到手中时才发现,他并不是没有身体四肢,而是太小了,小到加在一起都还没他的一只耳朵大。这是个什么怪东西?
“女菩萨女菩萨,你要干嘛?你把小老儿放这儿做什么?”
寒轻歌扎紧了口子,又在外面缠上了一圈蓖麻,道:“你要是真把我带出去了,我就放了你,要是耍我,我就把你当球拍。”
大脑袋连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儿这点道行哪里敢再放肆?”
看着他此时这幅谄媚的样子,寒轻歌不禁摇摇头道:“走吧,出去就放了你。”
大脑袋安分多了,问道:“女菩萨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神墟。”
“这里就是神墟。”
寒轻歌一怔,这里就是?可这里看起来跟她认识的神墟一点都不像。莫非这老小子又骗她?
手中的篓子抖了抖,大脑袋顿时在里面扎得哇哇直叫,连声求饶。
“让你再骗我。”
“哎哟哟,女菩萨冤枉死小老儿了。小老儿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寒轻歌见他都疼成了这样了还不松口,心头渐渐信了三分,问道:“这里既然是神墟,为何不见墨南国主的墓?”
“墨南国主?哎哟哟,女菩萨原来是那边的人,难怪难怪。看您的样子,应是刚来仙人改造院不久。小老儿跟你说,方圆百里都是神墟。”
方圆百里?!
神墟竟然有这么大?
“不过小老儿去不了墨南国主那边。”
“为什么?”
“女菩萨要去的地方在神墟的西边,我们现在在东边,神墟的东南西北分归四人,小老儿是西边的人,去不了东边。”
寒轻歌不信,他若是去不了,自己又是怎么过来的?
“又想骗我,我既然能过来,就肯定有法子过去。”
“法子是有。”
“说来听听。”
“我们在西边就是西边的人,要过去东边,先得让西边的曲雷上仙同意,还得让东边的墨南国主同意。”
原来李昶是东边的领主,难怪那些人看见他都慌忙退避。
“曲雷上仙是谁?我要怎么找到他让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