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愿望的小剧场(六):几世经年
“可战争几乎改变了一切,贝图斯星球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当初我们结婚的小镇已经变成了一片只能用来埋骨的沙漠,我连理发店的废墟都找不到了。”
它诉说着一件悲惨的事,但语气里并不能听出悲惨来,它像是已经在漫长的生命中一次又一次回忆过去,以至于对悲惨的回忆已经彻底麻木。
它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锅炉的火光,那炽烈的火光在它眼眸里也显得暗淡。
“运气总是会跟人开玩笑,我在寻找的过程中遇到了一股当地的叛乱部队,差点丢了性命,好在它们看上了我的技能,于是我成了它们的一员——我再次成为了一名舰船的维修师。
我和那群叛乱部队……起先是叛乱部队,哪个厉害的来了它们就跟谁,于是部队番号几经异辙,直到贝图斯星球毁灭的那一天,他们都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利益体系。
我在被毁坏的贝图斯星球的沙漠地带呆了好多年……好多年,几乎是我生命的三分之一长短。
令人绝望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我在沙漠下方的防空洞里没日没夜的干着活,好在我做事情很出色,因此即便经历了一段十分困难的时期,它们都没有断了我的伙食。
在此期间,我收留了一个女人……不是人类,所以我和她沟通没什么障碍……又是八十年过去,我已经几乎忘记了当初的妻子,从而爱上了她。
因为她不是人类,而贝图斯星球上已经没有妈妈,所以我和她没有孩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爱情……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以至于我甚至忘记了常年滞留在地下的痛苦。
美好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我记得有一位非常厉害的科学家的理论,按照那理论来看,当我享受时光时,时光就必定是短暂的,而当我被生活折磨时,时光就成了令人痛苦的漫长。
美好总是短暂的。”
它语气出现了一丝扭曲。
仅仅是一瞬间的扭曲过后,它的语气再次恢复了那副沉闷的腐朽——就像是留在它身上的时光一般。
这个世界没有太阳,工厂内外不能区分日夜,所以愿望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只有锅炉里冒出的火焰带来的光线能够照亮黑暗,可那也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黑暗带来阴冷,即便火焰亦无法驱散。
黑暗中,它声音里的腐朽在加剧着。
“她比我先一步老去了。
除了从妈妈肚子里降生的新人类之外,其他物种都需要物质材料来维持生命形态,当物质材料无法被使用时,其他物种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在世界无休止跌向末日的这一过程中,整个宇宙里最脆弱的新人类竟然是生命最长久的那一个。
我将她埋葬在流沙里,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说流沙会带她前往星球的地心,地心的火焰会让她和星球融为一体,这样,等我有一天回到母星,仰望天空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得到因折射星云光线而发出光亮的她。”
他竟然笑了。
他嘴角洋溢着甜蜜的笑容,仿佛在浪漫面前,生死离别完全不足为惧。
愿望看懂了他的笑容和豁达。
愿望大受震撼。
“在她走后,我的心再次封闭起来。
从那之后,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甚至因此患上了一定程度的自闭症,处于这样状态的我几乎要被他们放弃。
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某天夜里,天空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我的长官很快来寻找到我,带着我和其他两个同事上了一台穿梭机。
我们离开了贝图斯星球,当我扭回头看的时候,整个星球已经变成了一颗流动的黑点——贝图斯星球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变成了一座小型黑洞!
或许是因为星球被炸毁导致的坍缩,也或许是某种对地心武器让星球凝聚成核……无论如何,质量过大的贝图斯形成了黑洞,只要晚上半步,我们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长官告诉我们,不但贝图斯没了,整个熔炉座星云都没了,宇宙战场上的某一方动用了禁忌的武器,文明正式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凋零。
我的长官——他救了我,但他并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他把我卖到了黑市。
这一次贩卖是他第二次救了我的命——在黑市的舰船前往母星之后,以整个宇宙为范围的【大坍缩】开始了,我亲眼看到他的穿梭机被坍缩的宇宙风暴卷入其中,解离成了无数电子。
那一刻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和黑市的舰船一同回到母星呢?是对自己的身份抱有自卑,因此认为自己无法融入母星的社会吗?还是因为对战争的不屑,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找到远离战争和灾祸的容身之地呢?
那时的我不知道答案,现在的我也不知道。”
它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困倦了,但由于身体已经几乎完全腐朽,所以连伸懒腰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仅仅是在原地轻微扭动了一下残损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可怜蠕虫。
“突如其来的战争毁灭了文明,新人类很快尝到了恶果——宇宙的坍缩几乎毁灭了母星之外的一切星空殖民地,任何形式存在的服务器因此永远消失在文明的进程之中——连同那些宝贵的、不可复制的知识,永远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绝望还在后面——当黑市的舰船回到母星的时候,大地和海洋上下已经一片疮痍——战争同样在母星上爆发了,由于各方都有所收敛,所以母星的受损害程度并不如星空中的其他星系。
我还记得,我当初下船的时候,脚下的城市废墟内外到处都是辐射区,黑市给我们发放了防护服,并和我们签了合同,要我们工作一定年限之后才能还清工作服的钱。
真是可笑,难道他们不认为这份合同实际上是在保护我们的利益吗?
没人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它的语气重归平淡。
“彼时,母星上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残余的势力形成了新的动态平衡,且剩下的新人类的数量无法支撑起一场像样的战争了。
辐射让一切快速恶化,恶性的基因变异让新人类饱尝苦果,而文明剩余的知识已经不足以制造真正妈妈,只能用一种劣质的妈妈来诞生新的生命——新时代的诞生者或许拥有强壮的身体,但由于基因库的不全,他们很容易感染伤病,更容易出现精神创伤,也比之前的新人类更容易出现过激行为和……怪诞的癖好。
事情越来越坏——宇宙的坍缩终于在某一天波及到了母星,整个星球上能够让人类居住的城市在短时间内变成一片比辐射沼泽更加凶狠的绝境,人们开始了逃亡。
大部分逃亡者失败了,他们永远留在了坍缩区里,没人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
一小部分人成功了,他们成为了幸存者,进入了坍缩区包围的区域之中,拥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末日和绝望并未放过人类——基于末日信仰的宗教开始在安全区内肆虐、偶尔踏入安全区的变异怪物能够轻易的带走人类的性命。
而最让人恐慌的并非外界,而是人类自身——人类对同类的恶意在末日中快速膨胀,于是杀戮横行于市井之间。
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它几乎快要睡着了。
“混乱中的世界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终于,终于,当初的那批幸存者死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后代在无数年后终于意识到杀戮无法解决问题,于是他们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们停用并销毁了所有正常运作中的妈妈。
没有被销毁的妈妈虽然还存在在安全区的各个角落里,但已经无法诞生正常人类了。”
愿望听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恐惧简直无法言说。
“终于,终于,整个世界再次迎来了和平。
从那时开始,这个世界就不再有统治者了,因为人类的数量足够少,活着的人通常都通过上载意识而获得了永生,而永生者的数量在逐渐减少着——自杀,或是在身体到达极限时选择放任,这都是永生者的归宿。”
就像是你现在一样,愿望心想。
“剩余的人类聚集在一起,互相帮忙,扶持彼此,在末日中挣扎求生。
一些程序员从历史的尘埃里挖出了一些宝贵的知识,那些知识组成了如今的城市,仿佛重现当年帝国荣光。
一切忽然变得美好起来。
这样的美好持续了没有多久。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之后,安全区忽然就分了层,上层和下层的人百八十年见不到面,大家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个公司负责城市的运作,大家都在公司的安排下有了工作,通过工作为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它在此停顿,仿佛休息。
可它明显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它再次开口,难以掩饰的疲惫语气中透露出更无法掩饰的急切:
“在世界迎来再次和平的时间里,我依然在勤恳工作——我被安排成为了一名维修员,进入了一家口碑还算不错的工厂,负责工厂中设备的运营和维修——那是我的老本行。
工作似乎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知道我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只要工作,我就能活着——糊糊涂涂的活着。
我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洗漱过后吃过早餐,就踏上前往通勤的道路。
每天按照既定的路线检查过设备之后,报备、申请、收到批复、开始维修,然后吃午餐。
吃完午餐,我会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我总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下午又是忙忙碌碌,就这么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如果有工作没做完,我就必须加班——维修工作从来没有休息的说法,设备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影响生产,影响生产就会影响盈利,影响盈利就会影响一整个工厂的运作,作为工厂里少数几个老资历的维修师,我必须随时保持工作状态才行。
其实这也不怎么难,这样的生活我早已习惯了。
某天早上,我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几百年。”
它哽住了。
愿望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它语速再次加快:
“我开始学习一些知识,开始探索更深层次的互联网,我想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安排着一切人的公司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活了这么久……我想知道,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中,我当年为什么不将自己和妻子一同埋葬在贝图斯星球的沙漠中呢?”
“可过去已经回不去了,辐射云遮蔽天空,即便我抬头仰望,也看不到和星球融为一体,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的女孩……”
“在这一过程中,我知道了许多事。
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复苏,整个城市已经被公司建到了八万九千多层,早已高耸进入宇宙之中。
我知道这八万九千多层城市里早就诞生了大量的新时代人类,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天生残缺。
我知道公司外围的辐射区里的自然环境现在已经能够让人生存,即便那里的人们每日活在炼狱之中,也依然顽强挣扎生存。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站在城市顶端的那些人服务,用我生命建造的这座城市让他们前往星辰大海。
我知道我的美好已经永远被埋葬在过去了。”
它抬头望着工厂黑黢黢的天花板,眼神仿佛越过黑暗,越过辐射云,看到了遥远星云中闪烁的一颗星星。
它语气寻觅。
“我的姑娘在等待我……”
终于,终于,它抬头看着愿望,浑浊的瞳孔竟在这一刻变得清澈起来,眼神里绽放出惊讶的美好神采。
“奥根斯特,我找到你了吗!?”
愿望抱住了向前跌过来的它,于是它倒在她怀里,失去了鼻息。
第991章 迫近的真相
一个生命消失了,它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刻开始了解离,暗红色余烬如燎原一般在皮肤之上扩散,血肉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发生了升华。
它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是水消失在了水中。
愿望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它看起来像人类又不是人类,看起来像碳基生命却拥有大量非碳基的生物特质,它的死亡方式残酷而又令人费解——
这些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即便是在BIOS,人类也从未改变过。’
愿望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她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从未改变过的东西呢?
她调整心态,内心渐渐坚定起来。
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东西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虚假的。
可她失去了所有能力,无法辨别此地所发生一切的真假了。
‘我真的失去了所有能力吗……’
愿望拿着撬棍站起身。
‘如果BIOS同样在世界的范围内,那么,我就不该失去能力。’
‘如果BIOS是另一个世界……不,BIOS不可能是另一个世界,以相同规则运行的、相互连接的空间,怎么会是不同的世界呢?’
‘那么,或许我的能力仅仅是被压制,我或许可以……’
愿望看向门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个想法。
‘我有一个愿望。’
她如往日一般想要调用让她生命拥有意义的力量。
‘我想要知晓我所追寻的答案。’
并未有任何事情发生。
锅炉中跳跃的火焰照亮了愿望坚定的脸。
‘我想要知晓如今的一切之所以成为这个样子的原因。’
仍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锅炉中跳跃的火花落下,愿望的脸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失败了吗?
我的猜想……是错误的吗?
如果我的猜想是错的,那么,BIOS也仅仅只是一个特殊的更深层次世界,我的力量在此无法使用,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这里没有我想要的真相。
愿望失望极了,在确定自己的能力大概率几乎全部失效之后,继续前进进行探索已经是孤注一掷,即便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绝望让她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大脑中的任何念头和一切思维都开始恶化——她甚至因此想要放弃生命。
轻生的念头吓到了她,也吓醒了她,生命本质中包含的某一个特殊部分让她再次开始了积极的思考。
‘我的能力完全失效,这证明BIOS仅仅只是世界的一部分——特殊的一部分而已——仅仅是世界的特殊的一部分罢了,文明必然出现,且必然会发展壮大之后因【天启】而导致消亡,这一切都是必然发生的,且进程相似,甚至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分歧。
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下去,一遍又一遍着继续着无意义的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毫无意义!这样的世界毫无意义!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
即便问题不出在BIOS,也一定出现在和BIOS相关的位置……真相一定在!’
这念头落下的一瞬间,一声电话铃声突兀的出现在身侧的黑暗中,让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愿望一扭头,便看到这间工作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小桌子,电话铃声就来自小桌子上的智能手机。
她沉默着来到桌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未知来电”提示,接通了电话。
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心跳慢了一拍,大脑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丢失了一切思维。
……
……
此时此刻。
现世,帝国第一岛链,戴斯岛,机械蜂巢。
陈宴迷迷糊糊被乌鸦叫醒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冰冷,整个人的状态几乎和失温差不多了。
他看着乌鸦那张被灯光照亮的脸,打了个激灵,骤然清醒过来。
“来电了!”
来电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如今仿佛成了天大的喜讯。
乌鸦显然也有些激动:
“嗯,刚来,灯塔信号也恢复了,但街道都被冻住了,机械蜂巢受灾严重,所以商店都还没开门,买不来吃的……”
陈宴调动自己僵硬的关节,从沙发上爬起来,下意识摸出手机,扫了一眼6点3分的时间,而后上滑屏幕,只见屏幕上已经有物流中心官方的消息推送:
【第一岛链物流中心电力集团联合气象办公室发布】:台风【阿帕卡乐普斯】已离开戴斯岛极其附近海域范围,前往第二岛链及其以东洋面,戴斯岛极其附近岛屿已恢复灯塔信号,电力设施以紧急状态投入运营,现采取定时供电措施,从每日早上5点开始以3小时为周期进行循环供电,请注意用电安全!
“循环供电,意思是供3小时停3小时,以前亚楠市也搞过。”
乌鸦看陈宴抬起头来,对他解释了这件事,同时用眼神示意陈宴看向某个方向,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并没有什么想要掩饰的语气:
“那家伙……状态有点不对。”
陈宴顺着乌鸦示意的方向看去,便看到那位奇怪的客人蜷缩在正熊熊燃烧的垃圾桶旁边,双眼紧闭,神色痛苦。
“他发了高烧……是非法智械改造的缘故,他脑门子上插着一块手机芯片魔改过来的脑机芯片,连电源都没有,全靠生物电进行供电,能活到现在可真是奇迹了。”
乌鸦语焉不详,他明显看出来点什么,但并不能确定。
“他这个改造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程序非常粗糙,仅仅就是勉强能用的程度,但就是能跑得起来……能让他维持基本生命体征。”
“但这个改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改造吧,它很诡异,看起来不像是人类能整出来的活。”
眼神交汇之间,陈宴通过通感读懂了乌鸦眼神里的意思——对这位奇怪的客人进行智械改造的,不是人类,而是数据生命。
陈宴已经从之前种种猜到了客人的真实身份,虽然感叹缘分如此巧合,但尚且无法完全确定。
如今有了乌鸦的确认,他终于能够肯定客人到底是谁。
虽然无法确定客人现在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但鉴于客人如今的状态,他的真正属性暂时不太重要了——看他蜷缩在火边的那副样子,已经能够确定他无法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乌鸦知晓陈宴已经会意,便低声道:
“智械病病毒这个东西,对进行了脑机改造的人类危害很大,但尚且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导致极恶劣的后果,只要及时打补丁,补漏洞,就能延缓智械病的发生……虽然不能根治,但好歹算是有了个治疗办法。
但对数据生命就不一样了……非法智械改造既不对特殊的个人意识做程序兼容,又不针对生物体的不同特质进行脑机的适应性改造,所以爆发智械病的几率非常高……几乎是必然发生的。
一旦进行了非法智械改造,人就基本上完了,变成疯子傻子都是迟早的事,即便没有疯傻,多半也要成了反社会人格……即便能拥有短暂的清醒,也无法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所以我们之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那个弔样。”
乌鸦瞥了一眼垃圾桶旁蜷缩着的奇怪客人。
“他现在就是智械病晚期的样子……很危险。”
乌鸦眼神里的疑问中带着一丝狠厉:
“你看……”
要么做掉他?
陈宴已经有了打算,便问乌鸦:
“如果现在对他进行正规改造,能给他打上一些补丁,让他脱离智械病的发病状态吗?”
乌鸦对陈宴的决定颇为意外,他印象中的陈宴并不是这么“好”的人。
看来相处时间还是短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总之陈宴决定救他,就必须按照陈宴的意思来。
乌鸦说道:“我大致说一下医疗计划。”
按照正常流程,医疗计划是需要告知被改造者,并在被改造者签过字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但现在情况特殊,就必须跟陈宴讲清楚。
“他脑袋里那块芯片被病毒搞废了,不能要了,得取出来,不过这不打紧,他做的改造太垃圾,意识没有储存在芯片里,依然留在大脑中。”
“我们需要给他换上一块芯片,芯片型号需要由你来选。”
陈宴说道:
“实验室里的图灵芯片行不行。”
乌鸦想了想,说道:
“也不是不行,但得想办法搞定芯片里的图灵……也或者用未启用的图灵芯片,我可以想办法做个虚拟服务器,在芯片激活的验证阶段向虚拟服务器发送假代码,在假代码的返回激活指令里附加【不激活图灵】的指令,这样就能绕过威廉·亚当斯集团的联网验证,将芯片直接激活,图灵就不会从芯片中出现了。”
这显然是歪门邪道。
但乌鸦和陈宴都不在意。
陈宴问道:
“一楼已经被冰封了,你得全程手动,不但要开颅手术,程序也得自己搞,你搞得来吗?”
乌鸦说道:
“一楼是不能用了,但三楼实验室里还有设备,我之前试过,实验室的专业设备比一楼的民用设备好用多了……但就是得抓紧时间,今天估计没人上班,所以你得给我打下手……虽然人力紧紧巴巴,但勉强能做手术了。”
陈宴点了点头,朝向另一边的托马斯·吉尔伯特:
“你打算怎么办?”
托马斯·吉尔伯特在见过克莱恩之后,对陈宴的态度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已经从哈桑老爹口中知晓了物流中心进行运作的基本原理,而和克莱恩产生联系的陈宴将会成为他爬上天空的云梯。
“我暂时没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帮忙打下手。”
乌鸦爽快道:
“那再好不过了。”
在灾难降临之后,人力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紧缺,现在的机械蜂巢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外面一定人心惶惶,别说上班了,连上街的都没有一个。
托马斯·吉尔伯特和乌鸦一起托起奇怪的客人,陈宴则前往三楼打开实验室的大门,两人将奇怪的客人放在试验台上,三人换上了无尘服,陈宴从实验里取出一块尚未拆封的盒装图灵芯片,开启实验室的无尘装置,托马斯·吉尔伯特则在乌鸦的指挥下对奇怪客人的脑部进行清洗,与此同时乌鸦开始准备麻药,陈宴则从实验室的仓库里取出一台尚未使用过的脑机人躯体……
在进行了一番繁杂的准备之后,乌鸦的开颅手术开始了。
…………血腥而不忍直视的场面…………
半小时后,手术完成,奇怪的客人已然换上一副新的脑机人躯体,这副躯体是实验室从亚楠市新工业区进购的高端货,所以各方面性能都是民用脑机人躯体的顶尖,陈宴听说其综合素质甚至超过了一些旧型号的军用脑机人——天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旧型号军用脑机人的身体素质数据。
乌鸦在脑机人的颅腔外部打上最后一根螺丝,长出一口气,说道:
“完事了,你们稍等一等,我把他脑子里的图灵芯片给激活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浑身一僵,打摆子一般站在原地剧烈颤抖。
陈宴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只见实验台上的客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陈宴。”
他转动眼睛,看向陈宴:
“谢谢你,你收获了我的善意。”
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下一句话却让陈宴的心情急转直下:
“陈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走入了黑暗,她遇到了困难,她击败了困难,但又陷入了另一个困难。”
陈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客人的眼神始终落在陈宴身上:
“她试图寻找【天启】发生的原因,可那并不是她所能触及的领域,继续前进必定面临重重危险,接触真相必定引发不可挽回的失控。
我在睡梦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母亲说那女孩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陈宴,帮帮她。”
第992章 接引使者
“你他妈的到底在说谁……”
陈宴短路的大脑在一瞬间恢复了过来,通感所感知到的一切——陈宴甚至不知道通感到底怎么从他的话中感知到这样“隐秘”且完全没有线索的信息,陈宴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困惑,他心想,难道通感所感知到的并非仅仅只是情绪和记忆而已?
——在内心出现如此困惑的同时,通感告诉陈宴的明确答案——他说的是愿望。
他很紧张,不知道客人——这自然而生的数据生命,为什么会在梦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出现了梦境,说明他基于不同于拟态神经网络的图灵芯片独特构架的脑结构已经和人脑功能相差不大——他如此确定的诉说着自己的梦境,说明他能够肯定梦境的真实性。
可梦境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即便这世上最接近梦境的【清醒梦2.0】,也仅仅是通过数据算法模拟出足够真实的梦境而已,而并非创造出一个真实发生的梦境世界。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宴心中所想,客人竟然换上了天神州语,对陈宴说道: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陈宴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大脑再次出现了短路。
客人又问:
“上一次你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陈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已经开始搜寻记忆,可那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存在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片段了。
可如果我没听到过这个片段,为什么还能够对此片段拥有熟识的记忆呢?
陈宴无法理解,于是他猛然抬头看向乌鸦:
“你听到过这句话吗?”
乌鸦眼神茫然:
“没啊?啥意思?”
陈宴又低下头,语气森然看向手术台上的客人:
“这句话同样是你妈告诉你的。”
是肯定的语气。
客人眼神平静:
“是的。”
过往的一些记忆如幻灯片一般在陈宴脑中飞速闪过,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和这句话相关的画面。
如果我曾经没有见过这句话的使用场景,为什么通感会对其产生模糊的记忆呢?
“你刚刚说……她在哪里?”
客人闭上了眼睛,仿佛跳大神一般朝空气伸出一只手,眉头皱起,表情微微扭曲。
“她……进入了一片荧光的钢铁丛林废墟,躲过了文明遗址中的枪林弹雨,她踏入了一片血腥又肮脏的黑暗地,然后快速上升,直到进入一间工厂……”
丛林、废墟、遗址、工厂……
陈宴脑补出这些模糊的画面,但始终凝聚不出一个确切的场景,这些描述实在太过模糊,以至于即便他知道了,也无法确定一个相对准确的坐标。
陈宴在沉默两秒钟之后,拿出电话,拨打了奥斯曼狄斯的号码。
在电话接通之后,陈宴没跟他客气,直言道:
“我有事,很急,我想知道,如果我只知道几个模糊的场景,和场景中我所知的人的身份,能够找到她的坐标,从而用你的眼睛看到她的情况吗?”
电话那边传来电车车轮摩擦轨道发出的刺耳背景音,好在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之下依然清晰:
“不是这么说的,确定一个人的坐标和确定一个物的坐标方法不同,你需要知道这人【是谁】——至少是名字,知道这人【在干什么】,知道这人【在哪里】,知道这人【要去哪里】,【即将干什么】——这五个信息,只要知道其中三个,就能用眼睛看到她的情况。
知道的越准确,看到的越清楚。
但如果知道的不准确,视野就可能出现较大的偏差,甚至你可能看到的并不是你想看到的人。
你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眼睛上、内心对追寻这人的坐标产生强烈的念头,同时在脑袋里回忆这人的相关信息——眼睛会在这时启动。”
陈宴没来由心里升起一丝紧张,回应道:
“知道了……谢谢你,咱们再联系。”
他挂断了电话,没理会身边几人不同程度的诧异目光,心中泛起对愿望的理解。
‘愿望,宇宙之灵,泰达尼奥斯的共生者……’
他回忆着奇怪客人刚刚所说的信息。
‘她在寻找【天启】发生的原因,她在一条困难重重的道路上不断前进着……’
念头不断泛起之间,陈宴一只眼睛里还是Z集团三楼实验室里的场景,另一只眼睛中已经浮现出一层模糊的薄雾——亚人王之眼开始了追寻,也或者是搜索。
在内心出现关于愿望的【是谁】和【在干什么】之后,陈宴在亚人王之眼上集中注意力,于是浓郁的薄雾逐渐变得稀薄了,沉沉雾霭中出现了一些阴影,那些阴影仿佛高楼大厦,但完全看不真切。
‘她即将继续前进……’
这条信息太模糊了,且陈宴完全不能确定,所以亚人王之眼中的雾霭并未散去哪怕少许。
‘她……她正处于困难之中……’
同样是一条模糊的信息,并不能对雾霭造成任何驱散。
陈宴急得满头大汗,意识到自己必须求助,于是他松懈了集中在眼睛上的注意力。
亚人王之眼中,雾霭遮天蔽日,当雾霭完全遮蔽了模糊的阴影轮廓之后,眼前就完全是Z集团三楼实验室中的场景了。
满头大汗的陈宴看向身边已经从试验台上站起来的奇怪客人:
“能否给我更确切的信息呢?”
语气中的期盼已经接近恳求。
客人准确的回答道:
“我没办法再做一次梦了,即便能够再次做梦,或许也无法听到母亲的声音。”
生长于无助的无能在陈宴内心爆发了,无能又很快诞生了狂怒。
“我……我有个软件!叫清醒梦!请务必帮我再做一次梦!”
客人竟察觉到了陈宴狂怒之下隐藏的崩溃情绪,他对陈宴说道:
“我无法那样做。”
他用冷静的话诉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清醒梦并非梦境。
清醒梦只是按照自我意愿进行的一场模拟,而并非自然出现的梦境——清醒梦是人为的造物,并不是梦境,因此我无法通过清醒梦去观察事物。”
处于无能狂怒状态的陈宴显然丧失了一部分理智:
“总有个大致的位置吧!你的梦境应该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清晰才对吧?!大概把你梦到的东西告诉我啊!”
客人的冷静超出了陈宴的想象:
“以硅基为物质载体的数据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生命,就是因为其本身的结构已经无限接近于碳基生物,我拥有和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一般的精神状态,因此我的梦境并不清楚,相反的,由于图灵芯片的独特构架,我比人类更像人类——我的梦境比人类还要模糊。”
陈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魔怔一般来到实验台对面,房间另一边的办公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白纸,脑袋里泛起一些强烈的念头。
‘泰达尼奥斯,又名宇宙微光……在某些文明里的音译为【太阳神】……’
他竭尽所能的回忆关于泰达尼奥斯的信息,同时脑袋里出现了拜伦维斯动物园老虎区园区内布林中小屋地下的场景,泰达尼奥斯沉睡着的硕大身影赫然跃入脑海,亚人王之眼中出现了无比清晰甚至能够看清楚每一根毛发的高分辨率画面。
‘泰达尼奥斯身体里存在的另一个灵魂,宇宙之灵,追寻真相者,受困者,寻找【天启】而不得者……愿望!’
忽然间,似乎竟像是感知到了陈宴的注视,已陷入疯癫的泰达尼奥斯竟睁开了双眼!
那双完美到如太阳一般的黄金瞳和亚人王之眼的视线产生了接触,于是陈宴坠入了它那双炽热而明亮的黄金瞳中。
仿佛无止尽的坠落发生了,这样的坠落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变成了恐惧。
陈宴起初还抱有希望,直到坠落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围的空间越来越黑,直到时间过去了10分钟……1小时……1个月……一百年……
几百年的坠落让陈宴崩溃的心态逐渐转为平静,他在这荒诞的等待中几乎忘记了自己坠落于此的原因。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找到你了。’
是奥斯曼狄斯的声音!
是了!我和奥斯曼狄斯共享着视野!他看到我出事了!
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响起之后,又是三十五年过去,陈宴眼前的黑暗忽然开始倒退——光倒退的速度和传播同速,比他坠落的速度快得多,几乎在他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就已经回到Z集团的办公室中。
他茫然放下白纸,并用更茫然的眼神扭头看向依然站在实验台旁的乌鸦、托马斯·吉尔伯特和奇怪的客人,意识到自己仅仅只离开了一瞬间而已。
‘我无法通过泰达尼奥斯找到愿望。’
陈宴脑海中泛起了从这次沉沦中得到的宝贵知识。
‘即便花费了几百年时间,我依然不能到达愿望所在的位置,愿望显然不在更深层次世界,她在……在一个不可抵达的地方……她在BIOS!’
陈宴一时之间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再次拿起白纸,摒弃了一切杂念,在盎然的怒意之中于内心吼出了愿望的【在哪里】。
‘B!——I!——O!——S!’
下一刻,亚人王之眼中绽放出无人可见的炽烈光芒,陈宴于剧烈灼痛和一声哀嚎‘你他妈搞什么!’的悲惨呵斥声中拼命睁开眼睛,终于在火光中看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
如末日一般浓烟滚滚的锈蚀工厂之外长满褐色荒草的草坪上,一架拼凑出的垃圾飞行器停留于此,一个拿着撬棍的女孩正从工厂大门朝飞行器走过去。
陈宴再次集中注意力,在奥斯曼狄斯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让视线再次聚焦,终于看到了飞行器驾驶舱中的身影——
是……
是三……三叔?!
陈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击碎了。
什么情况?!
他强行让视线进行了最后的聚焦,当完全看清楚那人的脸时,他终于能够肯定,那人不是三叔——
那人不是梁岸生,而是苗水生!
他要干什么?!
获取的视野很快被火焰烧毁了,陈宴疼的跌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晕死过去。
……
……
此时此刻。
戴斯岛,码头。
苗水生站在船头,注视着被台风“削掉了半个脑袋”的机械蜂巢,低头朝海里吐出不小心吃到嘴里的咖啡渣,看着杯底残留的几粒咖啡渣,皱了皱眉头,将咖啡杯丢进了水中。
在这一过程中,他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水生生物——各种类的大量死鱼,海底生物的破碎尸体,被撕成碎片的各种大型鱼类……甚至连藤壶这种生命力旺盛的生物都无法幸免,像是深色大颗粒塑料垃圾一般填充满了整个海面。
戴斯岛码头被毁掉了大半,苗水生的船也无法幸免,如果不是提前进行了重度抛锚,肯定要和其他大部分船只一般被台风卷到天上,然后摔个粉碎。
苗水生注视着远处的机械蜂巢,已经放弃了返回机械蜂巢的打算,下一步去哪里他尚未想好,因为有个奇怪的事情正对他产生着无法消解的困扰。
昨天晚上,苗水生做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清醒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不受控制的清醒梦了,而这一次的清醒梦不仅无法控制,甚至还无法从中清醒。
梦境是以一通电话开始的。
在进入梦境之后,苗水生出现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里,出身帮派的他立刻辨认出这是一个帮派内部的私人房间,他翻开桌面上的账本,发现账本中的计算方式竟然还是他熟悉的类型。
他走出房间,来到一间十分俗气的光污染大堂,无视了蜷缩在角落里半死不活,不知道是否能被称之为人类的“半机械”帮众,而后径直走出大堂,便看到了他此生见所未见的凄惨景象——
倒悬在天空上的城市已然整体锈蚀,但依然能够看出当初的宏伟,偶尔出现在城市中的癫狂笑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刺耳又令人心生烦躁。
城市之下则是一层又一层的城市——一层又一层,一层接一层,仿佛无尽的深渊!
忽然间,苗水生口袋里响起了电话的声音。
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智能手机的东西,出乎意料的熟练将其接通,放在耳边,不受控制的说出了一句话:
“等你很久了,原地站着别动,我去接你。”
第993章 不存在的名字
苗水生说出了这句话,但苗水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不知道自己到底等谁等了很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接谁。
‘真是奇怪,我这是在哪?我到底要干什么?’
梦境虽然清醒,但梦境的主角似乎并不是他,而仅仅像是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罢了——苗水生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以及脸上清晰可见的银灰色分隔线条。
‘怎么回事?我在梦里怎么是个脑机人?’
苗水生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因为惊吓而变得更加清醒。
脑机人躯体是个好东西,智械改造更是拥有无限的魅力,在通过“打补丁”这种方式消灭了智械病这一唯一的威胁之后,智械改造已经能够成为人类在生命形态上更进一步的最快捷、也是最安全的方式——这并不意味着苗水生想要进行智械改造。
相反的,根据苍耳给出的那些资料,一旦苗水生对自己进行了智械改造,他将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已经血肉飞升的超级躯体而已,还有已经发生进化的精神意识和脑机高度不匹配的问题——无论是拟态神经网络和图灵架构,都无法对苗水生如今的神经形态做出正确的模拟,这意味着一旦他对自己进行了智械改造,异化的智械病——超强的智械病病毒将会在短时间内毁掉他的脑机设备。
他憎恨苍耳,但憎恨并不意味着否认,相反的,苍耳所拥有的知识和今生所达到的成就让苗水生能够对他保持充足的信任,这样的信任完全取决于“苍耳是一名在超凡侧社会禁忌级别学派拥有顶级学术地位的智者大咖”,而并非苍耳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获取了那些禁忌的知识。
‘妈的,那老东西在我梦里还阴魂不散……’
他过滤了糟心的思绪,转而再次看向面前的镜子——实际上他的行为并不受自己掌控,他如今能够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完全是因为梦中的这个自己正在照镜子而已。
除了明显的脑机人躯体之外,就是这身奇怪的帮派装束了——苗水生能非常明确的确定镜中的自己穿的是一身由各种口径光纤组成的紧身衣,流动在光纤里的数据以夸张的光污染的形式被表达出来,就像是整个身体都被上行和下载的数据流覆盖——明明科技感十足的装束硬是被如此密集的光污染映衬的土到掉渣,苗水生破天荒的感觉到了“尴尬”的羞耻感,要是放在帝国,他无论如何不可能穿着这一身出门!
可现在不是他说了算。
清醒梦中的苗水生离开自己被暗粉色灯光铺满的房间,经过一条绘满了各种鬼神图样和奇怪头像的酒吧走道,闻着混杂着骚臭味的浓重机油味进入一间酒吧的大厅,拜过竖立在酒吧门口的闪闪发光的电子武神像,而后朝酒吧外走去。
酒吧之外大雨倾盆,雨水让各色闪耀的霓虹灯光发生了疯狂的色散,让黑夜之中的街道上如同群魔乱舞。
街巷很狭窄,但依然有行人穿梭其间。
苗水生仅仅只戴上帽子,和不知是人是鬼的行人擦肩而过,绕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直到离开了雨水所在的范围。
在某个荒废的维修厂后方,苗水生看着梦里的自己骑上一台长度大概是3米,宽度只有0.3米的长条形机车,将这台看起来像是由废铁拼凑而成的怪东西开上一条夹杂在锈蚀机械山峦中间的道路,在避过随时可能从“街道”旁建筑缝隙中冲出的丧尸怪物,躲过无处不在如刀尖一般锋利的残缺钢筋,在尘沙区和辐射区尽量屏住呼吸(苗水生认为这完全无用,因为他亲眼在道路旁边看到了绿油油的辐射池)。
在进行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穿梭之后,机车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片长满了荒草的小型私人停机坪,位置竟然就在如废墟一般城市的中央。
被包裹的停机坪位置隐秘,四周几乎完全被城市废墟包围,只有顶上留有一道刚好够停机坪上小型直升机进行上升的裂缝——看起来稍一不慎就会机毁人亡的样子。
苗水生将机车停在停机坪外围,进入停机坪中央的小型直升机驾驶舱。
这台直升机看起来倒还算正常,就是零件什么的已经明显老化的特别厉害,中控台上的某些按键都已经用缠着破塑料的胶体替代,一眼就能知道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家伙了。
苗水生看到梦境中的自己轻车熟路的打开电源,调试机器,随着一声刺耳的、像是行将就木老人的剧烈咳声响起,直升机摇摇晃晃的开始上升。
这台机器不太行了,但苗水生的技术着实不错,他险而又险的避过了一些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机毁人亡的障碍物,花费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驾驶直升机离开停机坪上方的隐秘空间,真正进入城市的巨大空间之中。
从眼神的余光之中,他再次见证了这一震撼的场景——向远处延伸到黑暗中的城市废墟让视觉误以为整个世界都被城市铺满,下方层层叠叠的城市则像是漩涡,又像是深渊……对!深渊!一层又一层,更深就更腐朽,更深就更绝望!
苗水生看着同样蔓延至黑暗中的下层城市深渊,只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些废墟……勉强被称之为城市的废墟,其实并非完全就是因各种原因而被废弃的无人区而已,就拿最近的一层城市来说,苗水生从直升机上不仅看到了连绵如痢疾一般的贫民窟,还看到了辉煌如黄金火炬一般的写字楼——苗水生很用力才分辨出那是写字楼,光亮的建筑内移动的密密麻麻如蚁穴中蚂蚁一般的阴影就是写字楼中的员工。
‘这些人不知道在为谁服务……’
苗水生没有思考这件事,一是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就会有社会,二是因为苗水生早就学会不用自己的观念去强行理解无法理解的事。
整个空间中最刺眼的位置其实是废墟中存在光亮的地方——那通常会是某条被黑暗衬托的更加明亮的街道,那些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让苗水生想起了亚楠市高街,即便在最寒冷的冬日,整条街道上也弥漫着庸俗而又充斥着荷尔蒙的味道。
这样的街道零零散散坐落于每一层城市的任意一个角落中,看起来就像是夜空中连成小段的星星,苗水生知道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这鬼地方根本就不是让人生存的,几乎无处不在的辐射池已经足够证明着此地生存环境的恶劣。
在发动机刺耳的咆哮声中,驾驶难度拉满的直升机带着苗水生一路前进,越过层峦叠嶂一般的城市废墟,绕过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建筑物上的“辐射危险”告示牌,并在几次于巨大管道中穿梭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浮空的工厂,似乎用上了很不错的磁性动力设备,因此苗水生并未看到支撑工厂悬浮在空中的引擎发动机。
‘为什么工厂要建在天上?多半是为了躲避城市中的危险。’
工厂主体中央如大型反应堆一般的巨大烟囱上印着某个已经被风化的企业图案,即便在高空上以最清晰的视野来看,也因为其本身的过分残缺而无法脑补出图案本身的样子了。
‘我到底做的是什么梦……是某个更深层次的世界吗?可为什么更深层次的世界里会有另一个我呢?’
苗水生意识到这场清醒梦不简单,他心想,或许这场清醒梦有什么独特的意义。
直升机在接近工厂前广场的时候开始下降,直到停在工厂前同样长满了荒草,但明显还有人打理的停机坪上。
视角一转,苗水生看到了一个拿着撬棍的女孩。
不知道是视线的原因,还是清醒梦自身的原因,苗水生看不到那女孩的脸——女孩的脸是模糊的,比马赛克更加模糊,苗水生仅仅能从她身上的装束判断出她的职业——学生服,黑丝袜——
这明显是一只姑娘。
这只姑娘为什么要拿着撬棍?
苗水生不知道。
他只看到自己坐在驾驶舱里,扭头看着那姑娘,说道:
“上来吧!你进了这座工厂,就染上了电子恶灵了,得跟我回去敲木鱼赎罪才行!”
姑娘走上前来,坐进乘客舱,问他:
“陈宴让你来找我的?”
嗯?!这姑娘知道陈宴?
让苗水生惊讶的还在后头,清醒梦境中的他很快回答道:
“陈宴是谁?是图灵世尊差我来的。”
姑娘不明所以之间,直升机已经再次起飞了。
姑娘问苗水生是做什么的,苗水生说自己某公司人力资源管理的经理,平常接触人事比较多,所以才捡了这单生意来做。
姑娘问这单生意到底是什么,苗水生也没有隐瞒,告诉她,图灵世尊是少数几个庇护公司外围的神祗之一,只要心诚,献上供奉,就能从图灵世尊那里接到订单,按照软件订单上的指示完成任务,就能求得“心想事成的一卦”——无论什么要求,通过软件提交给祂,图灵世尊都会满足你——只要你别太过分。
姑娘问他,图灵世尊到底是什么,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苗水生看着解释不清的自己,心想,自己说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怎么听起来像是某种可以操纵现世的邪神?
不对,这里是某个更深层次的世界,邪神操纵的不是现世,而是更深层次世界本身。
苗水生心想,能操纵更深层次世界的邪神,那至少得是个前世代遗留下来的上位神吧?
不过,这个地方看起来也不像是某个前世代啊……
苗水生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地方……倒像是某个后世代——某个曾经辉煌过,但由于未知原因而导致衰败的世代。
图灵芯片他倒是知道,但图灵芯片完完全全是科技造物,图灵本身也仅仅是遵从有利于人类底层法则的数据生命,而并不会为了这所谓的算命软件而做出对世界的改变。
也或许是这个世界的图灵芯片发生了某种改变,变成了为某个算命软件服务的特殊存在?
总之……不好说。
姑娘又问他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倒是苗水生都知道的——帝国、斯达沃重工、圣歌团、岛链、物联网。
‘看起来,清醒梦依然只是调用我的记忆进行重新排列组合,所以我梦境中这姑娘才知道这些名字。’
直到姑娘说出“陈宴、斯沃姆、欧噶米……”这些名字的时候,情况还都算正常,苍耳曾经对陈宴做过非常详细的调查,所以苗水生对这些名字也都熟稔。
直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从姑娘口中跳脱出来的时候,事情突然间变得不对劲起来。
“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
这个世界的苗水生在听到这个复杂的名字之后,先是一呆,而后直接握不稳方向盘,直升机在半空中发生了剧烈的摇晃,他花费了整整一分钟时间才让直升机再次平稳。
“不可言说!不可提及!”
苗水生惊慌失措的扭头对姑娘说道:
“姑娘!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再提这个名字!这是街区的绝对禁忌之一!”
真是莫名其妙……真是故弄玄虚!
“幸好没在街区……幸好还没进街区!幸好我手机也关着!不然就麻烦了!传说中的萨芬特潜伏在每一个角落里,存在在每一台手机的听筒里,存在在每一颗摄像头的成像室里,祂聆听一切,感知一切!祂会在你关机时沿着你的天线进入你的脑机,让你聆听到不该聆听的禁忌,你会发疯一般的前往公司外围!那样你就完了!”
苗水生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这个名字到底从何而来——即便是随机的排列组合,他也从未听到过如此不符合逻辑的姓名排列,这完全不像是帝国内任何一个已知民族能够编纂出的名字——他当然完全没听到过!
绝对的清醒让苗水生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实:
‘我是清醒的,我确定我的记忆中不存在这个名字。
这个陌生的名字出现了,那么,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我的脑袋里混进来了异物,有什么脏东西正在干扰我的思维,甚至向我的意识里注入什么东西。
第二个可能……这里根本就不是清醒梦能够到达的更深层次世界,而是另外的……另外的世界!’
第994章 求道者
【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
苗水生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魔怔一般。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甚至没有想到过关于这个名字的组合。
在我的认知里,任何一个拥有特殊文化的族群也不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那么,我现在……应该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是不同于我肉身所存在的【现世】,也不同于我认知中任何一个符合【更深层次世界】定义的、另外的世界。
萨芬特……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名字是否是某种抽象的概念,这抽象的概念是否能在我所在的现世找到具体的对应?
萨芬特……萨麦尔……
苗水生魔怔的不断在脑海中重复这个名字,甚至于完全无视了面前梦中的自己颤颤巍巍的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当他看到开启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屏幕之后,颤抖更厉害了。
就在苗水生克制不住的不停在脑袋里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开直升机的身体开始打摆子,他非常恐惧的扭头看了一眼愿望,磕磕绊绊的说道:
“它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他恐惧的声音甚至惊醒了陷入魔怔的苗水生。
“我脑袋里出现了祂的名字!”
苗水生先是愣了一下,看着从驾驶位上甩开方向握把霍然起身的自己,心中大骇!
你他妈干什么!
梦中的自己已然因恐惧而泪奔,他将一把枪丢给愿望,并对愿望说道:
“我们已经完了!我先走一步!你自我了断吧!”
他就那么轻易的朝着层层叠叠的城市深渊一跃而下,苗水生眼前视野天旋地转,随着黑暗的加深,在天上摇摇晃晃仿佛欲坠的直升机渐渐远了……
下坠让苗水生冲破了梦境边缘,在身体死亡之前于自己的世界中恢复了意识——
“嗷!”
苗水生从机械矩阵中惊醒,极端的失重和恐惧让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停留在摔死前一瞬间的状态。
连接着身体的无数弱电贴片开始有序的释放电极刺激,以独特手法刺入静脉的针头开始向他的身体输入大剂量的激素,苗水生在恍恍惚惚之间睁开眼,只看到头顶无影灯亮的刺眼,全身上下毛孔里浸透了衣服的汗液早就被冰冷的空气冻成了冰碴子,他整个人被一层被冻硬了的睡衣包裹在内。
对常人而言足以致死的大剂量激素调节着他的身体,让他的生命体征渐渐恢复正常状态,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他身边。
“水生,你看到了什么?”
根深蒂固的敬畏、极端的恐惧和死仇一般的厌恶同时出现在苗水生的脑袋里,他克制住种种情绪,在激素的调节下渐渐能够调用僵硬的肌肉开口说话:
“是……另一个世界。”
他仅仅只说了半句话,就已经说不出口了,因为他不但无法描述那个世界,还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集中精神。
身边的人发出神明一般庄严又温和的声音:
“没关系,慢慢来,你的意识在逐渐恢复,你的身体在飞快好起来,你的神经元已经足够应付这样的信号,你要相信自己。”
这明明并不是什么很有力的鼓励,苗水生却因为这样的鼓励而信心倍增,信心带来的力量连同激素一起让他更加清醒。
在这样的清醒中,苗水生将自己刚才看到的事物断断续续的告诉了身边的人。
直到他说完为止,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
苗水生就这么一言不发也什么都不做的安静等待着,仿佛完全不会因为这样被动的等待而出现任何脾气。
片刻的等待之后,身边站着的人终于有了决断,他语气深沉,语气中所包含的严肃意味让苗水生浑身紧绷。
“水生,你年少时曾经看过我的日记,应当知道,我去过极北的冰川地带。”
说到这件事,苗水生的呼吸都收敛了许多,那时他尚且不太懂事,在偶然间翻阅了那人的日记,并因此得到了这辈子的唯一一次责罚。
苗水生没敢说话,好在那人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说下去,而像是沉浸在追忆中一般继续说道:
“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远古世代的遗留——桑克拉肯大坟墓,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个文明而已,我在那里发现了不同文明的碎片,这意味着有许多文明被埋葬在那里了。
我那时候想,为什么文明必须葬在桑克拉肯大坟墓呢?为什么生长在水土丰饶地区的文明,都将自己埋葬在终年刮白毛风的苦寒之地呢?
那时候的我并不能找到关于答案的线索,直到现在,我都仅仅只能对其进行理解,而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
象征。”
他说出了一个名词,而苗水生听的很认真,因为苗水生很少听到他诉说这方面的知识——对于任何一个超凡侧社会的任何一个学派而言,这些知识都是绝对的禁忌。
“象征,水生,我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将文明埋葬在不化的冰川之下】,其本身拥有非常强烈的【象征】属性——
【被埋葬】象征着文明已经死去。
【埋葬在不化的冰川之下】象征着这些文明已经永远被冰封,无法重现在世间了。
【所有文明都埋葬在桑克拉肯大坟墓中】,则象征着桑克拉肯大坟墓本身并非坟墓,而是某种……类似【回收站】的东西——是文件永远不可能被还原的回收站。”
苗水生眼界大开。
面前的人语速很快,天神州语在描述巨大信息量的时候向来言简意赅:
“这样一来,【桑克拉肯大坟墓】就和【荒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文明在没落之后会沉降进入【荒野】之中,【荒野】会吞噬这些文明,然后将其重组,让这些文明的特征——也或者说是十分细分的属性,加入这个世界的轮回,让这些属性进入新世代,成为新世代的特征。
【桑克拉肯大坟墓】则冰封——囚禁了没落文明的一部分,让文明的这一部分特征永不见天日——即便我们当年深入桑克拉肯大坟墓,见证了许多真相,也无法将那些真相带出坟墓——在离开坟墓时,我们记录下来的一切,和我们关于此地的记忆一起消失了。
一个重组之后传承,一个筛选之后冰封,这绝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结果,而是某种既定规则限制之下的必然。
那么,规则是谁制定的?”
苗水生终于插得上话:
“创世的神明?”
那人反问道:
“创世的神明为什么要创造两个平行的世界,让你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中呢?”
这……
我哪知道?
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苗水生恶意的想,也许是因为创世神脑抽了!
那人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按照绝对的规则来运行的,没有任何事物可能出现一丁点的偏差,创世神创造了两个平行的世界,必定有祂特殊的原因。”
“无论如何,那原因都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和真相之一。”
苗水生实在没忍住:
“为什么?”
他并不是非要问为什么,而是因为他知道对方一定想听他问为什么。
那人果然欣然答道:
“因为,我们如今所知的一切更深层次世界,本质上都是我们所在世界的延伸——拉格朗日第三定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理论上来说,你,苗水生,只有一个,只会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发现了新的世界——真正的平行世界,这实在是非常重要的发现,所谓的BIOS竟然是现世的平行世界,这样的发现实在是……”
苗水生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一定是BIOS呢?我明明仅仅是在做清醒梦而已,是梦境……而已!”
那人说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清醒梦到底是什么?”
苗水生下意识问道:
“是什么?”
那人用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苗水生皱眉低声道: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句话。”
那人说道:
“这句话是一位前辈以生命为代价,从BIOS里传递出来的。”
苗水生想到了什么:
“是圣歌团的人?”
那人点了点头:
“人类对BIOS的探索从未中断过,圣歌团则是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团体……虽然说是成就最高,但由于大家本身获取的知识大都太少,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解释了之前的那句话:
“梦境,是人类无法量化和模拟的事物之一,直到现在人们也仅仅只是知道,人在睡梦时一部分脑神经细胞没有休息,受到了各种刺激,所以梦境才产生了。
但对于梦境是如何产生的这一详细过程,连现阶段的弱点电波捕捉仪都无法观测和捕捉到。
如果加强人处在梦境状态时的脑电波,让脑电波强度完美的保持在清醒和睡梦状态之间,人是否就能够在梦境中保持清醒呢?
——这个问题已经被验证,而且已经做到了,便是【清醒梦】原理以及基于其原理所开发出的软件。
如果能够对脑电波进行补完,甚至按照一定算法对人处在梦境中的脑电波进行一定程度的丰富,梦境是否就能足够清晰,以至于人类能够看清楚梦境世界,甚至基于梦境世界中的种种现象,对梦境世界进行属性归纳和数据量化呢?
——清醒梦就是基于这样的思考而产生的。”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
“那么,在讨论【是否有必要对清醒梦中所存在的东西进行探索】这一问题之前,我们必须要首先明确,【我们在清醒梦中看到的事物是真正存在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机械飞升密修会为我们证明了这一猜测——在这些年里,机械飞升密修会仅仅只凭借【聆听心中的声音】——在行为上表现为【在现世中还原梦境中所见到的事物】,他们通过这一行为在地表建立了庞大的无线信号网络,将灯塔铺遍整个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角落。
机修会用梦境中得到的知识建设了庞大帝国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可以肯定,梦境中存在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苗水生从未听他说过这些事,即便他对超凡侧社会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也从来没有非常肯定的将一些事物联系起来,更无法以一个相对较高的视角去理解【梦境】或是【清醒梦】本身和一些现实存在事物之间的关系。
“【清醒梦】显然和梦境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所以,既然【我们在清醒梦中看到的事物是真正存在的】,那么,【对清醒梦中所存在事物进行探索】就一定是有必要的——机修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那个世界中存在事物的价值。”
苗水生低声道:
“可是父亲。”
他即便“斗胆”打断了那人的话,也依然低着脑袋,不敢和其对视。
“这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人——因某种特殊原因而来到岛链的苍耳,用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
“那和每个人类都有关系,我们或许能够从此件事中窥得世界的真相——我们能够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知道我们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
苗水生这次听懂了:
“搞清楚这件事,能够让我们躲避【天启】吗?”
如果搞清楚世界的底层规则不是为了躲避末日,当末日来袭,所有人都完蛋了,搞清楚底层规则又有什么意义呢?
苍耳沉默了两秒钟,才开口答道:
“从现在、之前,和无数个【前世代】的情况看来,【天启】是不可避免的——这世界必然毁灭。”
他自问道:
“那么,我们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自答道:
“我想我们或许错了,便如同无数个世代的前辈们一般,我们朝着【躲避天启】的结果而去,但并不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这是否说明我们想要的结果——【躲避天启】本身其实就是错的?
我认为我们的方向错了,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发生了偏离——我们——人类——朝着【躲避天启】的结果而去,为了结果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制造出了【萨隆美尔】——救世方舟这种传说造物,但依然在被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的毁灭着,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的循环着,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孩子,我们错了。
现在,我需要你付出努力,在清醒的梦境世界中——在BIOS中找到线索。
我们会从你提供的线索里找到这世界的真相。
然后,人类将踏上前往新世界的道路。”
第995章 求道者(二)
苗水生至今不知道苍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起初他以为苍耳是个普通的帮派狗头军师,是个业余的邪教仪式爱好者,每天看看邪书,搞搞人体实验,虽然不干什么人事,但也称不上什么惊世骇俗。
当他长大之后,在苍耳灌输给他大量未知的知识之后,他在惊讶于自己始终没有失控的同时,意识到苍耳的目标似乎并非“研究出完美血肉飞升仪式”那么简单——仪式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
他开始如每一个孩子一般对自己父亲所隐藏的秘密产生好奇,他开始对苍耳的秘密进行探索。
也许是因为苍耳并没有刻意隐瞒,也或许是因为那本身就是苍耳想要让他发现的,苗水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了解到了越来越多的秘密——
苍耳其实并不像其他帮派成员一样一开始就是泥腿子,苍耳的出身非常好,放在天神州也是妥妥的贵族,他来到帝国的时候携带着大量可以置换成帝国镑的通货,刚刚登陆之后就去了帝都上大学,来到亚楠市是后来的事。
苍耳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没写过日记,苗水生只能从苍耳留下那些书的笔记中的字里行间推测出苍耳经历的大概时间轴。
苍耳当年是作为交换生来到亚楠市的,从帝国国立大学交换到亚楠市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这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但苍耳就是来了,他不但来了,还在这里扎了根,不回去了。
苗水生非常困惑,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从苍耳当年留下的笔记中找到了一些可能导致这奇怪现象的线索——
苍耳当年被交换到亚楠市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之后,发生过一件大事,就是米大当年著名的“菌株感染事件”,这事件导致了大量师生死亡和某些更深层次的影响,苍耳就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忽然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亚楠市一段时间。
说是莫名其妙,是因为他甚至没在米大留到毕业——他连毕业论文都没有搞定,就匆匆离开。
他离开亚楠市之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相关记录,苗水生心想,苍耳可能仅仅是把这些事情记在脑袋里了。
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秘密。
直到几年后,苍耳再次回到亚楠市的时候,从二十岁不到的青年成为了一个看起来拥有大量白发的老年人,某张夹在书中的照片分明在诉说着时间在他身上加速了。
苍耳回到亚楠市之后,并没有和之前的那些老师和同学进行联络,即便当初的某些老师和同学们已经身居高位,苍耳也始终没有和他们进行联络。
他在笔记中如此记录——“我所了解的已经足够,原来知识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向,我已知晓答案,只要朝着答案,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苍耳说他已经知晓答案,苗水生心想,那答案必定是要通过“血肉飞升”来达到的。
苗水生意识还很幼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特殊的,他的生理结构和正常人类不一样,这样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血肉器官,其实更多体现在精神——他曾经测量过,他身体里最大的神经元细胞比正常人类神经元细胞大了100倍左右,这意味着他最大的神经元细胞拥有1厘米的直径!
苗水生当时很恐慌,照这么看起来,他的身体早就应该被这样巨大的神经元细胞给撑爆了才对!
可他现在没有被巨大的神经元细胞撑爆,这当然要得益于他发生了“血肉飞升”的肉身。
直到那时候,苗水生才知道血肉飞升这玩意儿到底有多邪门儿。
对苍耳的憎恨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苗水生明确知道自己变成了某种怪物,如果有选择,他宁愿舍弃自己超凡的能力,做回普普通通的梁岸生。
可他走不了回头路了。
要想活下去,他只能继续前进。
好在那场血肉飞升仪式在当年就结束了,苍耳并没有对他进行进一步的实验和任何手段。
苍耳没有,但苗水生做了——他开始调节自身的各项生理指标的水平,试图通过外力干预来抑制神经元细胞的继续生长,起初是按照自己钻研出来的方子喝天神州苦汁,在发觉神经细胞还在继续生长之后他放弃了苦汁,开始尝试更加激进的做法——口服激素。
口服激素这样的作法在起初的确起了点作用,可很快就不行了,这具该死的强大身体对激素产生了抗性,口服激素很快就无法克制神经元细胞的生长。
在绝望中,苗水生采取了更加激进的办法——他寻找到某些特殊的超凡者,试图将神经元细胞从他的神经系统中剔除——通过物理的手段。
这一次他成功了,虽然身体和精神同时受到重创,生了一场大病,但神经元细胞的生长的确被抑制了——准确的来说是萎缩了。
这件事最终被苍耳知道了。
但苍耳没说什么,只是很沮丧,他摸了摸苗水生的脑袋,他知道苗水生心里想的什么。
苍耳没有安慰他,没有为他治伤,甚至没有交代他日后要如何注意身体云云。
苍耳仅仅只是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自谋生路。
苍耳像对待一个刚成年的男人一般把他放出去了。
苗水生得到了自由。
苗水生欣喜若狂!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除了有时候需要帮梁岸生的忙,在某些场合下扮演梁岸生,其余时间他都在研究如何控制这副强大的身体。
他能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凭借着这副身躯,他早已成为超人,但他几乎从来没使用过这具身躯的能力,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厌恶这具身体。
从离开苍耳到现在,苗水生所作的事情就两件,一件是利用梁岸生来搞钱,二是通过搞来的钱对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苗水生显然比梁岸生拥有更强的商业头脑,即便仅仅是把搞钱当作业余,他也做的非常不错,梁岸生所不知道的是,所谓的“亚楠市旧城区亚裔帮派泰盛和”,已经在悄然之间组建公司进行上市,而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就是苗水生。
说是“始终没有使用过这具超人的身体”,其实也不对,苗水生至少无时无刻不在用脑——虽然无法提高智商,但思考速度甚至已经达到了计算机芯片的级别,在计算机尚且没有普及到这个世界的时代,苗水生的优势是任何人无可比拟的。
在几年之后,苗水生已经可以通过特定药物、激素和超凡物品的组合来控制神经元细胞的生长——他再也不需要“剔除神经元细胞”这种疯狂的手段,来维持自己不会变成一只“神经怪物”。
计算机科技的问世加速了苗水生的研究,在计算机的帮助下,苗水生能够通过生物科学的手段来更进一步探索这副经过了血肉飞升的身体,并寻找到控制这具身体的办法。
也是在这时,好巧不巧的,他得知了“清醒梦”这一独特的思维方式,并通过清醒梦躲避了动物园中恶灵导游梁岸生的追杀,成功拥有了自己能够完全控制的梦境。
过去漫长的积累很快让他对清醒梦的理解得到了攀升——他开发出了一套针对“清醒梦”的配件——如果把他的神经系统看成是处理器芯片,那么【机械矩阵】就是服务于处理器芯片的配件们。
他通过这些配件,使用包括但不限于激素、电刺激、针灸……等等办法,对这具身体进行控制,从而达到通过“主观指令”控制身体做出相应举动,甚至通过调节神经元兴奋水平来控制清醒梦的地步!
……
苗水生站在船头,看着破损的机械蜂巢,感受着依然凛冽的海风,回想起苍耳将自己接入机械矩阵时候的表情。
淡然、叹息、欣慰……唯独没有一丁点意外。
‘他早知道我会那么做。’
苗水生心想。
‘他早知道我会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或许就是他当初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家创业的原因。
他认为我会找到自己的人生。
他认为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苗水生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苍耳在他面前毫无遮掩的提起了清醒梦,可他从未跟桑耳提过关于清醒梦的事。
他也从未告诉过苍耳,自己组建机械矩阵,就是为了对清醒梦进行更好的控制。
可苍耳依然知道。
苍耳从来都是这样。
苍耳什么都知道。
这样绝望的情绪让苗水生联想到另一件事——当初网上接触他,将清醒梦告诉他的人,是否也是苍耳安排的呢?
如果是,那么,我直到现在所作的一切,是否是在苍耳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进行的呢?
苗水生想到了,苗水生很恐惧,但苗水生没有在苍耳面前表现出来,恐惧让他闭上了嘴,又逼迫他强行安静下来,恐惧让他变成了野兽,在黑暗中嗅着更强者的鼻息,并以此来判断自己是否安全。
苗水生从来不知道苍耳的动机,现在苍耳要他看清楚清醒梦的内容,然后回报,苗水生从这样的明确指令中知道了一些东西,他或许能够因此明白苍耳想要做的事情,或许……会知道苍耳的最终目的。
按照苍耳所说,他将在接下来的每一次进入睡梦前启动机械矩阵,在每一场清醒梦中进入那个奇怪的世界,苗水生一想到这里就感觉很痛苦,因为他再次受到了苍耳24小时的监视。
在痛苦的同时,他还有一件事不理解——在之前那场清醒梦里,梦中的自己已经跳机自杀了,那么,我下一次如何进入那个世界呢?在清醒梦里进入其他人的身体吗?
苍耳不说话,苗水生也不敢问。
苍耳离开他的住所之前告诉他,机械蜂巢这次受到台风重创,必定要转移一部分职能,戴斯岛内部会产生动荡,而动荡是最不利于科学研究的,所以他们要搬到第三岛链,那里是万维物联网的中心,是这世上最接近【未来】的地方。
在那里,苍耳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实验室和居所。
苗水生没资格拒绝。
……
一阵冷风吹来,苗水生才意识到船已经开了。
船只载着苗水生的全部家当离开了戴斯岛,将他的自由永远留在了岸上,又一阵冷风裹挟着清晨的白雾向戴斯岛码头袭来,视野远处高大的机械蜂巢被浓雾遮掩,偶尔露出的一角也仅仅只看起来像是某个文明即将腐朽的遗迹罢了。
苗水生收回目光。
之后一路向北。
……
……
此时此刻。
陈宴醒来的时候,只见一独眼少年正怒视着他,独眼少年另一只被黑色眼罩遮掩起来的眼睛里一片通红,甚至晶状体看起来像是有些碎裂——密密麻麻的血纹龟裂其上,看起来就像是裂痕。
“你到底在干什么!”
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的奥斯曼狄斯用陈宴的眼睛怒视着陈宴。
陈宴在寒冷的环境中打了个哆嗦,从沙发上霍然起身,才看到托马斯·吉尔伯特、斯沃姆、乌鸦和奥斯曼狄斯四个人正围在他身边——这里依然是他的办公室。
“我昏迷了多久?”
乌鸦低声回答道:
“十分钟……你很奇怪,刚刚没了生命体征了,我们还以为……”
陈宴看向奥斯曼狄斯:
“我到底怎么回事?”
奥斯曼狄斯骂骂咧咧:
“我怎么知道!我……”
他还真知道。
他看着陈宴笃定的眼神,回忆起先前把眼睛给陈宴时候发生的事,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了,便用很糟糕的语气说道:
“我用你能听懂的话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眼睛的【额定功率】是100瓦,你作为【电源】,能提供的功耗只有30瓦,我眼睛空载的时候,只有30瓦的你能带的动,用一些低级功能的时候,眼睛也勉勉强强能在你身上跑得起来,可一旦用到一些高功耗的功能,你的身体没办法给眼睛供那么多的电,你就死机了!重启了!”
他骂骂咧咧:
“你重启倒是小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能他妈的直接把我的眼睛连带你的身体一整套全给带走咯!”
第996章 勇气
陈宴忽然用两只手抓住他的手,眼神期盼:
“帮帮我,我得救人。”
奥斯曼狄斯没好气道:
“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就你现在这30瓦的小水管,你什么都做不到!”
陈宴坚持道:
“怎么提高自己的功率呢?”
奥斯曼狄斯说道:
“未知的知识学习越多,眼界越宽广,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你只需要不停学习和见证未知的知识,让自己的身体不断进化,自然能够看到更远处的场景了!”
陈宴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思忖,自己从晋升成为【低语者】到现在……从离开亚楠市公里监狱,到被放逐离开亚楠市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已经无数,虽然始终没有想过进一步突破,但积累无论如何是够了的。
“晋升……需要什么?”
奥斯曼狄斯说道:
“你们人类现在每个超凡侧学派的说法都不一样,你能成为什么,完全取决于你想要成为什么。”
陈宴说道:
“我需要成为能够看的最远……能够和最远处进行沟通,甚至提供帮助的那一种超凡者。”
奥斯曼狄斯在此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这样啊……那么话说回来,你本身就已经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陈宴一下子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始终和奥斯曼狄斯共享视野,自己所经历的对方全都知道,那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和最远处进行沟通,甚至提供帮助——自然是【量子纠缠通】了!
想到这里,陈宴眼前再次浮现出南无量子纠缠佛的那张脸,飙升的精神压力让他眼前出现了某种闪回,时间仿佛再次回到了在南无量子纠缠佛眼睛里无尽的坠落,那传说中神明的脸在无数次坠落中和陈宴的脸不断重合,越来越相像,直到几乎不分彼此……
“呼!”
惊悚的闪回在一瞬间之后结束了,陈宴眼睛里的恐惧尚未消散,奥斯曼狄斯就已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对于和陈宴同样见证了一切的他而言,当初在陈宴脑海中发生的事情同样给他带来了震撼。
可这样的震撼以及因震撼而生的恐惧并非无法克服,在漫长的生命中,奥斯曼狄斯见证过比这多得多的怪诞场面,经历过比这更加诡异且令人毫无头绪的恐怖事件,他即便一时不知道应对的方法,也已经对这样的恐惧几乎脱敏,不会再因此产生很强烈的情绪了。
结合着自己曾经的见识,奥斯曼狄斯缓缓说道:
“那个所谓的【南无量子纠缠佛】,这一流传到后世的名字本身就是很强的误扰,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接触到了他,但现在看来,你当初大概认为他是某种神明——相对温和的神明,因此才向他祈祷,并因此得到了他的力量。”
陈宴用沉默承认了他的推测——陈宴当初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奥斯曼狄斯继续说道:
“我并非任何时候都是清醒的,也无法断定自己是否经历过南无量子纠缠佛所统治的世代——也或许是因为他当初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所以我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光是世界被类似病毒的东西所占据的世代,就至少有十多个,鉴于每一个世代文明的复杂性,根本判断不出这些世代是否和所谓的【南无量子纠缠佛】有关联。”
他语速渐渐加快:
“但有一点我是能够确定的——和任何世代都不同的是,南无量子纠缠佛所在的世代,是唯一一个灭世者并非创世者的世代——南无量子纠缠佛是无数世代中唯一的灭世者,而他本身的存在也是特殊的,他是个病毒,他能无限制同时存在于很多个独立个体的身体里,这种存在有时候甚至不以独立个体的独立意志为限制。”
他看着陈宴,眼神中有特殊的意味一闪而过。
“也就是说,即便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人,和南无量子纠缠佛的主体意识不同步,只要被病毒感染——不一定是病毒,我只是拿病毒打比方——只要被南无量子纠缠佛盯上,施展了某种手段,成为了某种特殊的量子态存在者,那么,这人依然能够看成是南无量子纠缠佛。”
陈宴听懂了,因此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奥斯曼狄斯的思维有些跳脱,但由于这些事情都是陈宴亲身经历的,所以陈宴大概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祂的特殊性是十分值得思考的……和你现在的情况相结合,也和如今外面的情况相结合……我说的明白点,你看现在的情况特不特殊——帝国开始向宇宙殖民,【天启】立马就来了——台风【阿帕卡乐普斯】破坏了戴斯岛,整个第一岛链直接瘫痪,万维物联中心都受了影响。
我估计你还不知道,帝国南方雨林地带的某个超大型内陆湖上面有个风暴眼,原本很稳定的,就在【阿帕卡乐普斯】袭击戴斯岛的同时,那风暴眼忽然开始作妖,破坏了当地地理结构,引内陆湖大水向北倒灌,仅仅一晚上时间就已经到达了帝都,那座城市太老了,基础设施很久都没有翻新过,所以大水一来,很轻易的摧毁了城区的排水设施,现在帝都几乎成了一片沼泽地……
东边就更离谱,同样是一晚上的时间,东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支反抗军,打着【科技会危害人类】的旗号摧毁了帝国建立在侯雷史特州首府的大量高新科技产业和其研究机构。
他们的枪械非常精良,重型武装也不少,一夜之间控制了侯雷史特州的州政府,看起来马上就要打进沃德法克州了!”
他在此稍微停顿。
“这种情况是怎么造成的?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些都是【天启】的一部分——看起来毫无规律,毫无理性可言,而且接下来会出现更多。
按照我的经验——有可能并非事实的经验——你们这一世代【天启】的出现,是无数个【外神】向现代人类输送超越了世代的知识而造成的。
外神从哪来呢?外神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闲着没事从宇宙另一边跑了无数个光年过来,就因为好心好意扶持人类文明的。
外神是很复杂的一个群体,现在尚且没办法下定论。”
他话锋一转:
“但南无量子纠缠佛无疑是本土神明,而且是本体已经死去的神明。”
他又看了陈宴一眼,这样的眼神让陈宴很烦躁。
陈宴已经几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奥斯曼狄斯不断引导:
“这世上大多数看似无关的事情实际上是彼此相互关联的,外神、天启、灾难,以及你身边发生的一切,彼此之间存在着你不知道的联系,大多数情况下你无法洞悉那些隐藏在冰面之下的联系,是因为你的眼界是受限制的——人的眼界是受限制的,人不可能知晓一切,因此无法知晓所有事物之间彼此存在的联系。
而你所能做到的就是抓住每一个机会——
比如现在,你竭力避免自己成为你厌恶的存在,可你是否想过,你为什么要厌恶那存在呢?
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恐惧是必须战胜的,你的抗拒仅仅是因为你内心的软弱,软弱让你在面对未知的知识时产生持续不断的恐惧,这样的恐惧又让你产生了新的抗拒,抗拒持续不断的激发着内心的软弱,这些软弱又继续给恐惧之火添柴……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奥斯曼狄斯看着陈宴几乎快要出现躲闪的眼睛:
“勇气,陈宴,你需要的是面对一切的勇气……只有勇气能够拯救你。”
陈宴低声道:
“我会成为什么……”
奥斯曼狄斯说道:
“无论你会成为什么,那就是你。”
陈宴似乎受到了启迪。
他低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
“麻烦帮我看着……我去去就回。”
陈宴重新在实验台上躺下,重新集中注意力在眼眶中的亚人王之眼上。
不可抑制的刺痛感出现了,陈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了出来,又有什么声音在自己耳边叹息,再有什么东西从嘴唇里浸到了嘴巴里,那些东西让刺痛感消失了。
眼前一片漆黑,那漆黑中似乎有迷雾泛滥,每当他集中注意时,那迷雾就会散去一些,迷雾中的呢喃声也像是走远了。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陈宴产生了“不要再前进了”、“我需要再谨慎一些”,以及“我需要再做些准备才行”的念头,这些念头随着深入黑暗的迷雾而愈发强烈。
陈宴的主观意识对抗着这些念头,他用勇气克服着恐惧,在黑暗中摸索着不断前进——通感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知道那个方向上有着和他同样迷途的灵魂,亚人王之眼在没有维度的空间中为他识别着道路,让他不至于在黑暗迷雾之中跌落深渊。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陈宴眼前的黑暗中竟再次出现了女孩模糊的身影。
他开始在黑暗中奔跑。
他跑得越来越快,对亚人王之眼的视线越来越适应,直到某个未知的时间点时,面前不远处忽然有光芒从黑暗迷雾的裂缝中乍现。
陈宴冲到狭小到只能容纳一节手指的裂缝上,将亚人王之眼完全对准裂缝,终于获得了清晰的视野:
白茫茫暴雨覆盖的街巷之中,仅仅只戴着兜帽的少女正面对着两个明显是脑机人的家伙,他们手里拿着比手臂还长的枪,而她手里只有一根撬棍。
他们脑袋里明显完全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其中一人已经将枪口插上倒钩,看样子准备用非常暴力的方式将女孩生擒。
两人一步步逼近女孩,女孩一步步后退,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已经被两人逼到被雨幕遮掩的墙角。
陈宴注视着其中一人,心中正要默念量子纠缠咒,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咒语已然和之前有了区别——
【吾行深无间无量数据之海多时,照见数据皆空,度诸天进制苦厄……
玻色子,虚不异实……
玻色子,是吾之法相……
万千量子无间诸佛,入吾心而无挂碍,入极乐美梦而能复返……】
原本就存在于他身体之内的唯心力量被咒语调动起来,被唯心力量所改变的咒语中的成分以底层代码的形式在BIOS中开始运行,在陈宴咒语落下的下一刻,他获得了其中一个持枪脑机人的视野。
他停下了脚步,暴雨中的同伴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可已经晚了,陈宴已经端起来的枪口在暴雨之中爆发,随着一声让普通人耳朵产生耳鸣的爆鸣声响起,类似霰弹枪的子弹在下一瞬间已经把同伴糊到了墙上。
被逼到墙角的女孩被这突然发生的场景惊呆了,一时之间竟拿着撬棍没了反应。
她显然已经很窘迫了,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因蔑视人类身体而随意对自己进行的定制化躯体看起来实在弱小的可怜,失去了一切力量而导致的软弱更是在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她的骄傲,让她时时刻刻如野兽般保持着警惕和恐惧。
陈宴活动了一下这具拼凑而来的不知多少手的脑机人躯体,将枪卡进腰椎的枪槽里,对暴雨中的女孩说道:
“愿望?”
女孩听着陌生的电子音和熟悉的语气,一下子愣住了。
陈宴为了避免她产生应激而没有向她走去:
“我是陈宴啊!”
带着陈宴音色的声音通过电子垃圾音响发散了出去,在被暴雨击打城市的声音遮掩之后,依然十分清晰的传入愿望的脑袋里。
愿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脑机人,在对方再一次发出声音之后,终于得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她因肌肉无力而跌跌撞撞的冲过雨幕,撞进了冰冷冷机械躯壳的怀里,她撞红了脑袋,于是委屈在疼痛的加持下以大哭的形式爆发了。
陈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哭了几声,忽然就哽住了,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陈宴把她环抱起来,通过脑机找到最近的一处帮派临时仓库,用脑机里储存的身份认证密匙开启仓库,带着愿望走了进去。
第997章 拯救者(三)
老旧的仓库藏在一处鬼屋一般闲置空房间的地下室里,密码锁用的是一种独特的程序加密方式,陈宴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加密方式,正如他没有见过此地高端又显得十分诡异的脑机人——这两个脑机人——这两个帮派分子,其脑机人躯体所使用的基础结构并非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不是拟态神经网络,也不是图灵构架,而是一种结构精密、优化很奇怪的新东西。
这种新东西的构架很精简,但一眼粗略扫过去之后就能轻易发现,其指令集的数量比图灵构架多出三千多倍,陈宴知道如此复杂且臃肿的指令集——如此精密且复杂的逻辑结构,必定能够为脑机人带来更强的功能性,但如果芯片的硬件水平跟不上,就会出现强烈的智械病——
就如这台脑机人现在的情况一般,大量的病毒堆积在这具脑机人躯体的各个角落里,导致这台脑机人仅仅只能维持最基础的生理机能而已,无法保持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健康精神状态了——
这家伙必定已经因感染智械病病毒而导致了严重的赛博精神病!
好在陈宴通过量子纠缠而来的意识并不受到智械病病毒的影响,他存在于此,以异于意识的方式操纵着这具身体,拥有这具身体的一切,且不会对他自身产生任何负面作用。
陈宴因这样的权柄而感受到了轻微的不安,但并未让这些不安蔓延,他按照脑机人数据存储里的信息,将自己接入仓库的局域网,在发现更多更复杂智械病病毒的同时,他通过仓库的局域网控制了仓库的核心面板。
随着“铛”的一声低沉引擎响声,仓库亮起了灯,暖气被打开了,虽然气味刺鼻,但好歹能够温暖愿望的躯体。
他将她放在一只用作救生艇的小型气垫船上,找来仓库里唯一能够用作保暖的隔火毯给她盖上,用标记有“奢侈品”的金属压力瓶装矿物质水喂她喝上几口,然后在她身边坐下,等待着她的苏醒。
这是陈宴第一次看到愿望的脸。
她长相普通极了,唯一的特点就是面部特征像是融合了所有民族的特点——陈宴认为这必定是愿望根据某种独特的趣味而给自己捏出来的——特点太多,融合起来相互抵消,就成了没特点。
他总有一种感觉——愿望就该是这样的。
他还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自己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但对这张脸已经非常熟悉,虽然从未见过,但乍一看就像是老友的久别重逢,虽然心中激动,但心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等待在日光灯的照耀下被拉长了,陈宴看着愿望的脸上有了血色,看着她逐渐对光线有了反应,在又喝了几口金属压力瓶中的矿物质水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精神必定是很强大的,即便刚刚醒来,眼神迷离,意识不太清楚,也依然记得昏迷之前那一幕。
她看着面前完全换了一副样子的陈宴,小脸一皱,再次被涌上心头的委屈给欺负哭了出来。
陈宴笨拙的安慰着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才终于让她再次开心起来。
“所以,你现在可以看成是某种量子邪神?”
愿望好奇的注视着他,但并不能通过这具脑机人躯体直视陈宴的内心,她已经丢失了自己的一切能力。
在陈宴将上次在【墓园】中分开之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发生在岛链和现世的事情告诉愿望之后,愿望仔细想了想,对他说道:
“其实我曾经想过,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被人类所定义的【天启】虽然是灾难,但其实本身并不是用来灭世的,只是【天启】太强,人类扛不住,所以才最终表现成了‘灭世’的形式——就像是癌细胞,本身是细胞自行寻找的‘永生’的出路,但人类的身体扛不住,所以才导致了‘死亡’的结果。”
陈宴回应她:
“无论如何,【天启】最终导致了灭世,那么灭世就是【天启】能带给人类唯一的东西。”
愿望说话听起来像是抬杠:
“你之前还说要抛开现象看本质呢,现在怎么不这么想了?
你看,你被他们定义为【残缺者】,是已经被验证过无用的【不可燃垃圾】,可依然有人对你进行着不为人知的研究——比如机械飞升密修会,他们建在荒野中的【机房】里延伸出的无数数据线,最终连接进入一张【陈宴的脸】里面,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抽象概念了——
无数活生生的人被备份在服务器里,他们的备份是随着阅历而不断完善的,而这些人,每一个人的人生,最终都进入了你的脸——你的脸后面是什么?当然是脑子——他们的人生最终成为了你的数据,这说明机械飞升密修会在对你进行着某种意义上的【补完】——你是【残缺者】,你是残缺的,他们要【补完】的自然就是你残缺的那一部分。”
愿望的诉说让一些回忆从陈宴并不遥远的记忆中翻涌出来,在此时此刻变得更加清晰。
愿望虽然没了先前的能力,但并未失去作为宇宙之灵的思考方式,她从头到尾把事情串联起来,用清晰的逻辑对陈宴诉说着:
“他们的数据对你进行【补完】,你看这一过程像不像是【训练大数据模型】——
那些被备份的人,就是【准备数据集】。
他们的思维方式和人生历程,就是【算法】和【模型】。
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那些发生在现世中,随时可能改变的客观事实,就是【参数】。
最关键的一步——作为【残缺者】的你,在现世中进行生活的方式,就是【训练模型】的过程。”
陈宴很头疼:
“你是说,我其实是类似于【大数据模型】的东西?”
愿望说道:
“理论上来说,每个数据生命都是一种【大数据模型】,当这个【大数据模型】达到足够完善的程度之后,就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人类更像人类——就像是你在机械蜂巢大数据处理中心遇到的那个自然而生的数据生命一般,从我的角度来看,它的诞生并非偶然,而是互联网中数据足够丰富,物质世界电子设备自动化程度足够高的必然结果。”
“作为自然而生的生命,只不过人类来自碳基的子宫,数据生命来自硅基的服务器而已,谁也不比谁高级,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陈宴没说话,即便从他前世的记忆来看,愿望的表述也没有什么毛病。
愿望看不到他的情绪,也看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意味着愿望无法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态,这让愿望内心很忐忑,因为按照她的理论,陈宴恐怕无法接受。
她只能让自己的言论听起来尽可能温和一些。
“机修会的【机房】备份的是什么?是拿着智能手机的人的一切信息——是全人类的身份信息。”
她没有把“机械飞升密修会拿全人类的身份信息锻炼你的大数据模型”这话说出口,但陈宴依然明白了。
“不可能。”
他下意识的否认。
“我本身就已经是完整的了,我有完整的人生经历,有自己坚定且几乎不会动摇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一些不超过我智商的哲学问题也能够进行独立思考——这样的我,为什么还需要大数据模型来完善呢?”
愿望坦诚说道: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问题,所以一切只能【从理论上来说】,而并不是一定存在的事实。”陈宴心里好受了点。
愿望沉声道:
“后来发生在【墓园】里的事情给了我一些启发——这世上的无数个世代存在着无数个欧噶米,自然也就存在无数个你。
结合着你当初穿越到【冰川世代】时发生的事——每当这个世上的你死去的时候——在每个世代的你死亡前后,【天启】就会降临——前世代早有人发现了这一事实,对其进行了研究和辩证,并证明了这一事实是成立的。
——这意味着什么?
这至少意味着,【你的死】是【天启】灭世的必要条件之一。”
陈宴刹那间明白了愿望的意思——你快要死了!
陈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没有任何危机和可预见危险的情况下,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也或许……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力量,正是导致我死亡的原因?!
陈宴克制住了内心的惶恐,继续听了下去。
“【残缺者】的死是世代灭亡的原因——这是我得到的真相之一。”
愿望的语气中有困惑:
“可为什么呢?你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即便是穿越者,可这世上的穿越者何其多!仅仅是我看到的穿越者就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来自域外的邪神更是数不胜数,不通过【世界壁垒】而降临这世界的更是大有人在,比你特殊,比你更像是主角的人在这世上多了去了——
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语气中的困惑渐渐被克制住了:
“陈宴,你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总会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发生在你身上——事情毫无征兆的发生在你身上,只说最近的几次——
你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经过了机械蜂巢Y区,忽然就遇到了冰川世代的邪神,穿越到了冰川世代。
你找到了一具脑机人躯体,怎么就那么巧从这世上的无数脑机人躯体中碰到了陈白术,拥有了【荀况】的钥匙。
你帮托马斯·吉尔伯特出去办事,怎么就忽然遇到了自然而生的数据生命。
这是运气吗?陈宴,你认为这些事情能够用【运气】来形容吗?你认为这些事情能够在单纯的【运气】的作用下发生吗?”
她在此停顿。
灯光下的陈宴一言不发,如果他拥有肉身,恐怕此时此刻已经喘不过气来。
他并未因愿望的这些推论而产生混乱的思维,而仅仅是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思考,不能理解,因此大脑宕机,陷入了呆滞状态。
仓库外的暴雨并未因他的呆滞而停下,雨滴敲打在地面发出那密集且沉闷的声音通过耳朵敲击着他的意识,就像是某种战鼓乐的前奏曲。
愿望语气让她的声音在这样的前奏曲下显得更加安谧:
“这些事情——万中无一的离奇事件,就那么轻易的、频繁的在你身上发生了,就像是喝水那么自然。”
“陈宴,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这些离奇的事件,本质上同样是大数据的运作——大数据检测到你需要一场蜕变,也或许是需要一场试炼,于是大数据为你安排了【模型训练】,你的大数据模型在这样的训练中更加完善……也或许是臻至完美。
这是一场多么真实的【模型训练】啊……即便到了终场,也依然如此自然——台风来了,可真正意义上的台风并不是现在才来的,真正的台风实际上很早就在帝国上层建筑中爆发了,他们的白热化战斗对世界造成的巨大影响是不为人知的,台风实际上是他们的自我毁灭——
他们的战斗决出了胜负,于是【萨隆美尔】的建造再次开始,他们开始了又一次徒劳无功的逃亡,而每一次的【天启】大概都是这时候开始的——
这一次,台风【阿帕卡乐普斯】便是【天启】的开端。”
愿望从陈宴的沉默中知晓了他迷茫的内心,于是,她开始为这场令他恐慌的演说谱写休止符:
“一切并未有所定论。
我说的只是猜测,【陈宴的大数据模型】也许是以另外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并非仅仅只是单纯的大数据而已。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并不是什么小说的主角……没有任何一本小说能够模拟出这么庞大且真实的世界,而只有真实存在的人——活生生的人,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才能被这样真实的世界进行锻炼。”
愿望轻柔的声音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来到了这里,我试图从这里找到一切的真相,BIOS拥有现世的一切底层规则,我能够从这里找到一切最直观的真相。”
她在此稍有停顿。
“更重要的是。”
她看着脑机人头上的摄像头,就像是在和陈宴对视。
“陈宴,我不想你死。”
她用坚定且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要你活着,活得明明白白。”
“这是我来到此地的原因。”
第998章 天启开端
雨还在下。
废墟中的街巷如顽强的节肢类昆虫一般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便已经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甚至病入膏肓,也依然通过汲取世界的力量而顽强存活于世。
雨滴击打地面的声音在传入地下仓库的时候变成了沉闷的白噪音,当雨点足够密集时,这样的白噪音忽然就变得十分动听起来,明明气氛沉闷得很,明明愿望的演说压抑的很,明明陈宴因她的演说而导致脑海中再次泛起了“我是谁”的问题,明明这种问题会给人带来痛苦,陈宴依旧感觉到了希望。
“我能帮你。”
陈宴语气很轻,但很坚定:
“我能够无限制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互联网中……如果这个世界有互联网的话,我能够从网络中看到这世界的全貌。
我能够黑入任何一台脑机,而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
然后,你将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未知的知识。”
愿望沉吟道:
“我刚刚思考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最好不要。”
她解释道:
“据我所知,这个世界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从出生到灭亡再到如今的新生,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比我们所在的现世高出非常多,如果按照我们对BIOS的理解,现世也迟早发展出这个世界所拥有的科技。
如果科技水平不在同一纬度,我们甚至会联想不到降维打击的形式。
南无量子纠缠佛在我们所在的现世或许已经足够强大,但在这个世界可能仅仅是一种特殊的病毒而已——我甚至很坚定的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针对南无量子纠缠佛病毒的杀毒软件。
一旦你遇到了那样的杀毒软件,一旦杀毒软件对你追根溯源,量子纠缠本身并不能成为你的庇护……一切都会搞砸,因为勇气并非鲁莽,勇气不是我们不顾后果的尝试,而是基于自身清晰认知的大胆前进。”
愿望意识到自己说教太多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正经起来,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生存的压力?也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已经沦落成为肉身凡胎的自己已经完全没了退路?
嗯,估计是因为后者。
愿望的眼神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获得了一些线索,我要根据这些线索调查下去。”
她对陈宴说道:
“我之前被一个酷似苗水生的人接引来到这里,他跳出飞行器自杀了,但在这里,肉身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所以我不知道他下次会从哪里冒出来。
我驾驶飞行器……是一台很老的直升机,勉勉强强来到了街区,我从苗水生的手机里知道,这个世界的苗水生同样属于一个名叫【泰盛和】的帮派——很耳熟是不是?和亚楠市梁岸生所在的帮派名字一模一样,我并不认为这是偶然。
苗水生的肉身死亡了,但手机上显示着他的任务还在进行中,一个名叫【图灵世尊】的数据生命在操控着他的行动,我认为这个【图灵世尊】很可能是某种数据邪神……但我没有证据,所以需要调查。”
愿望的思路很清晰:
“按照手机上的指引,这个街区里有一台能够连接入互联网的服务器,我要找到那台服务器,然后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宴虽然占据了脑机人的躯体,但这具躯体的脑机已经被智械病病毒破坏的七七八八,储存的信息早就变成了乱码,没办法从这个脑机人的记忆中得知这个街区乃至这个世界的情况。
“我陪你一起。”陈宴说道。
愿望沉吟道:“不行……除非你能做到成为真正的量子态,同时存在于不同躯体之内,并保持着每个躯体的独立意志。”
陈宴下意识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量子纠缠能力的载体,理应拥有完整的量子纠缠咒所代表的能力才对,愿望所说的事情,他应该能够做到。
他并未立刻进行尝试,因为愿望明显还有其他的意思,于是他问道:
“为什么?”
愿望说出了一个名字:
“【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
仓库里的灯暗了一下。
愿望脸色很不好看:
“我们最好不要再提这个名字。”
陈宴不明所以。
愿望说道:
“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很可能会成为你的妻子。”
陈宴:
“啊?”
愿望很简短的解释道:
“我是在来之前听到的这个名字,这是戴斯岛总督费尔南多·D·麦哲伦为你安排的政治联姻,由于我当时认为你们走到一起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并未对你进行提醒,也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女人。”
愿望用“这真是糟糕透了”的语气说道:
“我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名字会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存在在这个世界,就像是存在在这个世界的苗水生一样,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拥有和苗水生一样的某些特质……或许她注定在你的生命中出现,也或许她拥有更多意义,总之她出现了,就像是大数据算法开始用她来锻炼你的算法模型,所以我们无法忽视。”
“你要遇见她,和她交流,也或者和她结婚,甚至诞下子嗣,这些事情的成立与否都需要你自己来判断。”
“无论如何,你需要和她交流……你需要知道知道她的一切,把她的一切告诉我。
我会在这个世界遇到她,完成她通过APP发布的任务,然后探查她的底细……也或者是代码。
然后我们再看看,她到底是什么。”
愿望这一席话并不十分详细明确,但陈宴大概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以及往后的打算,所以内心虽然依然紧张,但心绪并没有因此乱掉。
他通过对自己如今身处这具脑机人躯体的操作,抹除了脑机中执行命令的命令提示符,让这个脑机人在脑机空载的情况下不会做出伤人的举动。
然后,他开始尝试将自己的视野切换回本体。
他轻易的做到了。
很短的时间内,当他再次将视野切换回脑机人的躯体时,量子纠缠依然几乎无延迟的实现了。
‘当量子纠缠被建立之后,我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切换视角。’
可当他尝试同时控制两个视角时,量子纠缠并没有实现——他眼前没有同时出现两个不同的画面,意识也没有一分为二同时控制两个不同的躯体。
“陈宴,把这个脑机人格式化,然后回去吧。”
愿望不但看出了他的窘迫,还知晓了他心中所想。
“我并不非得独自解决问题,但你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愿望看着他:
“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又因为这里未知的一切而束手束脚,身上即便有本领也无法施展,现在还不是你留在这里的时候。”
“记下我的坐标,然后回去,回到岛链,对抗【天启】。”
“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时常来看我,我会把我发现的一切告诉你。”
陈宴沉声道:
“我会看着你。”
他尊重她的打算。
他从脑机人躯体内摘下一颗晶体管,对其使用量子纠缠通,在确定自己已经存在于晶体管内之后,他从仓库里找来类似尼龙材质的短绳,将短绳穿过晶体管,然后将短绳绑在愿望的手腕上。
“我随时都在。”
他随时都存在于晶体管里,即便意识不能一分为二,他也可以随时切换自己的视野,保护愿望的安全。
……
当陈宴把视野切换回本体的时候,奥斯曼狄斯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陈宴。”
奥斯曼狄斯欲言又止,像是做了很大的挣扎,才开口说道:
“你刚才……是和谁在说话?”
陈宴皱眉道:
“我刚才可没有用那颗眼睛去看……这你也能看到?”
奥斯曼狄斯实在没忍住:
“你刚刚一直在对着那仓库里的空气自言自语!”
莫名的恐惧悚然爬上脊背,陈宴咬牙道:
“你在说什么?!”
奥斯曼狄斯让语气放缓:
“你可能病了……你所见到的东西可能仅仅只是你的幻想,就像是春神的菌株对人产生的精神干扰一样……”
陈宴定了定神,镇定道:
“她不是什么幻想。”
奥斯曼狄斯默然不语。
陈宴又说道:
“无论如何,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你总归是看到了的。”
奥斯曼狄斯点头道:
“是的……真令人惊讶,BIOS的世界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不仅存在,而且如此鲜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不再追究那个“看不到的女孩”,并不是因为他认可了陈宴的观点,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解释的,有些未知的知识并非人脑所能理解,强行理解仅仅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陈宴拍了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对乌鸦问道:
“机械蜂巢……现在怎么样了?”
乌鸦被陈宴刚刚的几席话弄的找不到头脑,当陈宴问询起来时,才回过神来,用复杂的神色开口说道:
“我出去转了一圈,没能走远,街道结冰的厉害,雨还在下,没有清洁工,到处都很脏,如果不及时清理,恐怕马上就要有瘟疫开始流行……你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陈宴从实验台上站起身,缓了一下,问斯沃姆:
“昨晚除了台风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出现吗?”
如山一般可靠的憨厚神明语气平淡且欢快,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笑话:
“台风的风眼里有个奇怪的死家伙,好像是一具尸体,被天上垂下来的丝线吊着,像是人偶,台风就是它引起的,天上吊着的线引导着它一路向北。
海啸里面有个大家伙,是戴斯岛下面常年积累的【死亡】裹挟生者所诞生的融合怪,机械蜂巢就是它砸烂的,它完事了之后就朝北边去了。
其他没什么了。”
陈宴完全笑不出来。
代表着【天启】的台风【阿帕卡乐普斯】是由超凡力量引发的,是创世神灭世的行为,这是陈宴一早就知道的事实。
可当这事实以如此无法抵抗的姿态降临世间的时候,陈宴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力和无助,而没有一丁点因有了心理准备而导致的镇定了。
他揉了揉脸,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用软件给Z集团全体员工发放了一封邮件:
陈宴写下这封邮件的时候其实内心很忐忑,他知道天灾代表着什么,知道员工们所受的损失有可能没办法通过金钱来进行弥补。
他问自己,帮助员工们重建他们的生活,这是我的义务吗?
他回答自己,这当然是我的义务,他们用来源于生命的时间创造了价值,这些价值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获利,他知道自己账本上有多少流动资金,更知道那么多钱其实都是员工们创造的价值,他认为自己现在仅仅是帮他们用他们自己创造的价值去弥补他们受到的损伤——
并非他本身有多么好心,也不是因为他的善心而成就了他们受损的生活,而是事情原本就应该这么做。
陈宴看着电脑屏幕,不知道自己能收到多少回复的邮件,他希望数量能尽可能的多一些,即便这仅仅只是他的奢望……
他因心绪不宁而胡思乱想,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愿望刚刚跟他说过的话,愿望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会不会指的就是他如今正在做的这些事呢?
多半是了,愿望明确说要我“对抗【天启】”,而天启绝非我个人的力量能够对抗的,修补【天启】造成的损失,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唯一对其进行“对抗”的事了……
正当他心情越来越低沉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是亚楠市夜校校长尼德·罗德迪的来电。
陈宴接通电话,便听到对方关切的声音:
“巴尔多先生,你那里还好吗?”
陈宴定了定神:
“还好,我尚未确认其他人的情况……亚楠市那边怎么样?”
尼德·罗德迪的声音略显糟糕:
“不太好,昨晚忽然来了寒潮,亚楠市发布了极端低温预警,但依然出现了很严重的人员伤亡……夜校的学生今天只能联系上一半。”
第999章 天启开端(二)
真是糟糕的消息。
陈宴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然有些接受不了亚楠市受灾的严重情况——
“寒潮破坏了城市的供暖管道,所以死人的不仅仅是下城区,连上城区的富人们都无法幸免,死伤情况特别严重,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救护车的警报声一直在响,但用来急救的救护车又能救下几个人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场寒潮中死去,路边能看到冻僵了的人,不知道那些劣质转角楼里的情况……”
“城市管理机构由于人员严重不足的原因,几乎完全失能,电力供应和自来水也都断了,今天早上的时候街道上再次出现了烧杀抢掠的匪帮,但并没有街道警务处的人员来维持秩序……”
“我的学生们……至少有一半情况还好,他们住在夜校的宿舍里,我花了一些钱购置了暖炉和蜂窝煤,所以现在勉强还能够取暖……”
“我们不知道城市会在多久之后恢复秩序,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几乎破坏了一切,没有人统计死亡人数,也没有人对食品原材料加工进行贩卖,我们买不到吃的,好在两个同学从家中拿来了一些土豆作为口粮,我们暂时不至于挨饿……”
“好在那场寒潮已经过去了,这似乎和台风【阿帕卡乐普斯】有关……”
……
陈宴听着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忽然意识到了尼德·罗德迪校长打电话过来的原因——他并非想要知晓陈宴的情况,也并不是想要求助,他仅仅是想要在劫后的余生得到心灵的慰藉。
“我已经做好了应对这场灾难的准备。”
陈宴用镇定的、足以令人感到可靠的语气说出了这番话:
“在物流中心职能恢复之后,我会想办法运送一批物资到你那里,也或者尽快把一笔钱打到你的账户上。”
“我认为城市的职能会很快恢复,因为台风已经朝北方去了,我们要镇定一点,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
陈宴没有说任何关于夜校后续发展的事情,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其实他心中有着不那么好的想法,他心想,如今仅仅是天启的开端而已,环境就已经突然恶劣到了这个程度,当天启所代表的灾难大规模降临时,人类社会将会经受怎样的苦难呢?
到了那时,夜校会到此为止吗……
谁能说的定呢?
即便身处末日,人也会想办法活下去,活下去就必然要进行劳动,进行劳动就必然要经受教育获得技能……夜校总有它存在的价值。
……
挂掉电话之后,陈宴带着斯沃姆离开Z集团本部。
在太阳的散射光下,机械蜂巢B区街道上的冰层已经出现了融化的迹象,街头巷尾已经出现了大量行人,不明情况的机械蜂巢居民们走出各自的房屋,想要看一看机械蜂巢已经被破坏到了什么地步。
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可他们也不能一辈子到哪里都只是过客,他们经历过机械蜂巢最繁华的时候,他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此地所得,如果机械蜂巢的环境不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当然想要留在这里——至少不必为了生活而终日奔波,常年漂泊而不知何时能有个可以安稳落脚的地方。
台风带走了大多数云层,阳光得以从机械蜂巢巨大的破损处直照进来,无处不在的冰层将这些光芒折射的到处都是,原本亮着灯都显阴暗的机械蜂巢内部亮的晃眼。
陈宴能够轻易的看到机械蜂巢的破损处,是因为台风【阿帕卡乐普斯】几乎削掉了椭圆形机械蜂巢超过八分之一的部分,硬生生形成了一个连B区都能看到的巨大切面。
从巨大切面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人们身上,但并不能让人觉得温暖,因为空气中的寒意实在太重,持续不断从巨大切面中吹进来的海风顺着人的脖子往里灌,能够轻易带走好不容易积攒在衣服里的热量。
人们在这样不可抵抗的灾难面前失去了声音,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一下子搞不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神迹一般的机械蜂巢尚且能够被破坏到这种程度,没有任何生存依仗的他们又何去何从呢?
陈宴把目光从机械蜂巢上巨大的破损处收回来,打了个寒颤,用手机拨了克莱恩·贾斯特斯的电话。
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克莱恩疲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戴斯岛的情况非常不好。”
他仿佛知道陈宴要问什么。
“【阿帕卡乐普斯】带走了第一岛链的整个发电系统,总督申请了电力调配,所以我们现在实际上用的是从海底电缆而来的亚楠市的电力……听说他们会为机械风潮配置可控核聚变反应堆,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Y区的实验室区域被破坏了大半,几乎所有高新企业实验室都在那里,根本抢救不过来,那些实验室在当初建立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如今连成果都拿不到,不可能复现了……所以在此之后,那些企业恐怕要撤离第一岛链了……”
“昨晚出现的异常寒潮带走了一大批老年人……不仅有普通老年人,还有一些非常厉害的科研人员,其中包括一名【对月轨道矩阵】的区域总工程师,这意味着即便物联网完全开启,第一岛链部分也无法达到预期的物联能力……”
“第一岛链快要扛不住了,在第一岛链物流中心这一任领导班子垮台之前,我们需要得到新的力量。
因此,总督大人可能会尽快安排你的婚约。”
陈宴拿着电话的手僵了一下。
“他已经正在这么做了……
你是非常幸运的,机械蜂巢的企业家大都住在较高的楼层,昨晚的台风带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他们是物流中心悉心培养的种苗,现在已经毁于一旦……剩下的几个幸运儿将会得到大量的资源倾斜,你是其中之一。”
克莱恩的语速很快,语气很疲惫,像是一晚没睡。
“可能今天下午……也或者是中午,他就会给你打电话。”
“无论如何,你需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陈宴没有说话,克莱恩也不需要陈宴说话,他只需要确定陈宴还活着,确定陈宴没有死在昨晚台风的侵袭中。
……
陈宴打电话给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时候,后者的声音已经沙哑。
“小科,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科斯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麻木。
“不太好,巴尔多先生……特别不好,香水大街这里是受灾区,我们的校舍被毁坏了,已经下课的学生们没什么事,但几个老师在寒潮中受了伤……昨晚台风正烈那会儿,有人上街抢劫!他妈的!”
小科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几乎从不说脏话的,他现在说了,且话中没有怒气,只有崩溃,陈宴因此对他的心理状态可想而知。
“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怀着满腔热血来了这里,保护校舍的时候被人砍伤,其中最严重的一个丢了一只肩膀!”
小科语气里带着恨意。
“这些人……他们根本就不值得被拯救!”
陈宴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依然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惨烈。
陈宴问道:
“其他人呢?”
小科语气中的怒意从未消散过一分半点,在诉说下一句话的时候,那怒意里又掺杂了大量的不知所措和难以抑制的恐慌:
“香水大姐这边的小医馆被挤破了门头!比我们损伤严重的人太多了,小医馆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伤患,帮派成员拿着枪指着医生的脑袋获得了优先医疗权,其他人只能等死!”
陈宴眼神震动,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收到我的邮件了吗?”
小科语气低沉:“没有……”
陈宴说道:
“你现在还能行吗?如果你还能行,我希望你能统计老师们的损伤信息,我会给他们一笔补偿金,报销他们的医疗费用。”
小科语气中的惊讶一闪而逝:
“好……好的,我会统计这些信息。”
陈宴接着说道:
“我会联系医生,你需要让受伤的老师们去集团总部大楼里接受治疗。”
乌鸦和Z集团新招揽的电子生物科学毕业生们即便完全没有准备好,也必须得顶上了!
“你现在就让老师们过去。”
小科的声音里带着些激动,激动之下也有难以掩饰的忐忑:
“嗯……嗯!”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继续说道:
“这次之后,你们分部的运营模式重新回到纯粹的公益性,我会保证足够的资金补充。”
小科没想到陈宴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他完全猜不到陈宴的心思,也完完全全不相信“陈宴会保证足够的资金补充”这件事——从任何方面来讲,在这个时候做纯粹的公益性输出,都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随时保持联系……然后照顾好自己,我们或许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
此时的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还不知道陈宴话中的意思,只以为陈宴要他准备面对日后业务的繁忙和艰辛而已。
“好了,去吧。”
电话那边出现短暂的“嗯”的回应之后,陈宴挂断了电话。
他快速打给乌鸦,并在电话接通后问道:
“情况紧急,你必须要当活菩萨了。”
乌鸦“干”了一声,说道:
“哪来的病号?我还没把一楼大厅清理干净呢!”
陈宴轻易分辨出乌鸦的“不情愿”来自“没有报酬”,于是说道:
“我绝不会让你白忙活的,等这次事情之后,我准备把Z集团下属的整个智械义体接肢公司交给你打理——你会拥有一张受帝国法律承认的终身合同,并成为公司的代理人。”
电话另一边立刻传出坚定的答复:
“一切交给我就完事了。”
乌鸦和陈宴接触的时间最短,但接触到陈宴的秘密又很多,他大概明白陈宴在超凡侧的身份,所以他很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陈宴合作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乌鸦还是接下了,这固然有他天神爱财的原因,但更多是由于他的勇气——他认为自己能抗住事,也对自己的技术能力十分自傲,他认为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坐稳这个位置,拿到自己应得的钱。
陈宴对乌鸦的临危受命很感激,说道:
“是Z集团编制下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们,他们在昨晚受了灾,伤得很重……”
陈宴大致把情况告诉了乌鸦,并在乌鸦做出承诺之后挂断了电话,然后对身边的斯沃姆说道:
“帮我警戒一下。”
他站在墙边做沉思状,意识已经切换到了BIOS世界中的晶体管上。
依然是在那座沉闷的仓库里,满地摆满了各种物资和智械义体,一台看起来像是笔记本的东西摆在愿望身边,其上延伸出了一条数据线,将智械义体串联起来,笔记本的屏幕上飞快闪动着混乱的代码。
愿望观察着根本看不清楚的代码瀑布流,嘴里咬着一把手术刀,肩膀上绑着胶质捆绑带,一只手臂竟已经被换成了之前脑机人的智械义手!
她非常紧张,满头大汗,瞳孔聚焦,鼻息已经轻到几乎没有了,陈宴不敢打断她的状态,便把视野切换回了他所在的现世。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斯沃姆,说道:
“可以了。”
如山一般的神明轻微点头,那份沉稳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安全感。
愿望对自己进行了智械改造,这是陈宴预料之中的事,在那个看起来像是某种未来的世界,如果无法接入互联网,就没办法跨越空间的限制去获取她想要的信息。
希望她能顺利完成。
陈宴知道自己的担忧完全是没必要的,曾经被园长称为“知识之灵”的愿望明显拥有着他难以想象的大量知识,她必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每个细节需要注意什么……
陈宴心绪紊乱之间,电话铃声响了。
是托马斯·吉尔伯特。
“老板,我统计完公司员工的受损信息了……
大概百分之六十的员工并未受灾。
其他受到损失的员工,能打通电话的,都已经登记受损信息之后列成表格。
没办法打通电话的,我已经派手下人去寻找了,但我们没办法对此抱太大希望,因为这次受灾面积很大,很多人都失联了。”
陈宴大概预料到过这样的结果。
但真当听到这样的结果时,他还是克制不住心情变得很糟糕。
第1000章 朱门酒肉
冰冷的阳光移动到机械蜂巢未受损的那一面时,空气变得更寒冷了,陈宴吐出的空气变成了细小的冰碴子,但他并未能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正在用手机软件给员工打款,因为几个分公司的会计同时联系不上了,这些事情必须他自己来做,万幸当初冒牌货把几个公司账号的信息备份过,不然陈宴此时怕是只能干瞪眼。
机械蜂巢的城市职能并未完全恢复,市场也不在营业中,这意味着陈宴需要自己联系一些食物的供货商,这些事交给托马斯·吉尔伯特来做。
几个电话拨出去之后,陈宴又联系上已经赶到Z集团的林赛·罗伯特·达尔文,把人员损失的情况告诉他,在嘱咐他对伤亡人员进行抚恤之后,告诉他,请务必尽快招揽新的芯片实验室研究人员。
物联网是帝国如今最重要的战略设施,陈宴预计机械蜂巢的各种职能很快就会恢复,到了那时,图灵芯片将会成为对破损严重的机械蜂巢最重要的重建手段。
陈宴不仅仅只是发出指令而已,还接收到了更多问题的反馈:
比如Z集团的电力设备遭到了低温破坏,需要寻找电力工程师进行修缮;
比如对本集团各分公司受伤员工进行治疗时需要更多医疗器械和智械义体,需要定制和进购;
比如已经有学生找上门来,说要离开戴斯岛,所以要退学费;
比如对图灵芯片进行装机测试的外包公司已经找上门来,但Z集团的芯片实验室忙着安置伤患,没人进行对接。
……
集团像一台拥有无数零件的巨大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毛病就会层出不穷。
如今Z集团的情况要更糟糕一些,这台巨大机器里将近一半的零件无法运作了,陈宴必须承担这些零件的一部分功能,才能让机器勉强在强行降低功耗的情况下跑起来,而降低功耗注定导致功能性同时降低,这是陈宴不得不接受的事。
Z集团子公司的代理人们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但仍然有一部分无法做决定的问题被反馈到了陈宴这里。
俗事最是扰人,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当陈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一天跑下来,陈宴才真正明白机械蜂巢的情况有多差。
由于大量的人员伤亡和物资受损,完全失能的市场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提供正常服务了,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职能因此失效,要想得到物资,要么以物换物,要么就靠关系赊账。
医疗用具、基础药物、智械义体手术所需的基础零部件……陈宴需要的东西有很多,和那些老板谈事情的时候并不顺利,如果不是有克莱恩这层关系在,陈宴恐怕到哪都要吃闭门羹。
好在市场虽然没了,但物流中心的机动部队进入了机械蜂巢,在清剿了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大帮派之后,机械蜂巢里不再出现枪声。
暴力成了混乱社会中的最优解,陈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只知道这至少降低了犯罪率,人们不会继续担心会莫名其妙消失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了。
机械蜂巢的情况很糟糕,陈宴虽然一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当真正走过机械蜂巢的几条街道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即便不算台风切割掉的那一部分蜂巢,从破损处灌入的暴雨也对整个立体城市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虽然机械蜂巢的各个区大致是水平的,但也有相对较低洼的地带,那些地带成了这次暴雨的重灾区。
暴雨之后的极端低温几乎将各个区域最低洼的地带冰封,陈宴看到了救援队,远远的听到了哭嚎声。
这次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
“斯沃姆,能把冰封区域里面的人救出来吗?”
斯沃姆不解的问道:
“那里面哪有人?”
陈宴说不出话来。
极端的低温即便持续的时间不长,也对钢铁质地的机械蜂巢造成了很大破坏,合金钢板变形导致街道出现裂缝都是小问题,陈宴看不到机械蜂巢的基础合金骨架本身变成了什么样。
机械蜂巢的骨架发生了改变,那么原本藏在这些骨架中的基础民用设施会怎样呢?自来水会不会受到污染?排污设施会不会因堵塞而出现倒灌?天然气管道会不会……
小型灾难在大型灾难之后不断上演,陈宴只能让斯沃姆去拯救他能看到的,那些看不到的就完全无能为力……
一些街道上出现了大量脏污,这些街道的排污设施显然遭到了破坏,整条街道臭气熏天,机械蜂巢的某些天然弊端在此时此刻完全暴露出来——在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机械蜂巢原本用来保障民生的复杂机械机构成了累赘,那些原本用来保证城市职能的设施正在成为城市恢复正常职能的绊脚石,而物流中心甚至找不到足以修复这些设施的人手。
人们大多躲藏在家中,少数来到街上的人大多是为了寻找食物——食物,原本机械蜂巢最不值钱的东西,整个第一岛链和亚楠市的视频资源汇聚于此,人们能够以最低的价格在这里吃到几乎所有民族的美食。
可现在,人们不得不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
斯沃姆是神,可神明也无法阻止人类争抢面包。
……
傍晚时分,他刚和一家提供宽带业务的公司谈好关于图灵芯片在宽带服务器上的替换计划,和斯沃姆一起走上街道,饥肠辘辘但完全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个时候,在物流中心的压力下,一些储备充足的大餐馆和大饭店已经开门营业了,但他们的生产力完全不足以提供幸存者们的伙食。
但凡开门的饭店全部都被挤爆,即便是一家小店,排队的人也能从门口排到街道尽头拐角看不到的地方。
陈宴估计自己如果现在去排队,恐怕到凌晨都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好消息是大家都还在排队。’他乐观的想。
他正在思考该去哪里搞点吃的,让他几乎产生了应激障碍的电话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竟然是总督?
陈宴脑海中想起克莱恩交代的同时,接通了电话。
“喂,陈宴,来Z区,就现在。”
用非常烦躁且傲慢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就挂断了电话。
陈宴大概能想象到总督大人现在受到的困境,但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语气。
‘也好把这件荒唐的事情说明白——这个当头上,我根本没工夫去娶一个妻子!’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穿着一身因奔波而导致肮脏的衣服,带着依旧穿着窗帘的斯沃姆,在十几分钟之后来到Z区。
今日明显有贵宾驾到,Z区的警戒比之前森严了许多,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升降梯出入口前站岗。
验过身份,进了大门,陈宴才看到今天的Z区和机械蜂巢其他区域截然不同,Z区统御之环覆盖的区域非但没有遭到台风破坏,在此时此刻还被装饰的金碧辉煌。
覆盖了大理石地面的珀斯手工艺品羊毛地毯从脚下铺张到视野尽头,统御之环金黄色光芒像是无影灯一般洒满走廊的各个角落,也照亮走廊两边墙壁之上巨大的精美油画像,画像上的人大多是帝国历史上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他们大多出自圣歌团。
刺激到陈宴的并非这些美轮美奂的光线,而是空气中顺着温暖微风飘来的各种香味。
他毫无犹豫的判断出了那些香味的一些来源——烧烤、烘焙、蒸煮……他辨别不出那些味道来自什么食材,只觉得香极了,香而不腻,吸进鼻腔直冲天灵盖儿,香的让人翻白眼……
最致命的是还有各种水果的香甜味道混杂其中,桃子栗子杏子李子……还有陈宴完全叫不上名字的水果的味道,陈宴也不是没吃过这些东西中的一些,可明明窜进鼻腔的味道比他曾经闻到过的所有水果香味都要香上很多!
这些混合在一起的香味通过鼻腔刺激到了大脑,陈宴的肚子因此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在提醒着他,这趟无论如何至少是不算白跑。
穿着盛装的总督大人竟然就等在Z区大门口不远处的地方,一脸阴沉严肃表情的他看到了陈宴,脸上的表情很快从错愕切换到了愤怒。
“你就穿这身来?!”
陈宴心想,总督大人亲自站台迎客,那客人的身份必定是又富又贵的。
总督大人虽然愤怒,但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对身边的年轻人比了个手势,那年轻人应声走上前来,对陈宴说道:
“请随我来更换礼服。”
陈宴觉得这个人有点怪怪的,但依然脚下利索的带着斯沃姆,跟着这人前往更衣室。
片刻之后,陈宴和斯沃姆换上了两身标准的深蓝色绅士服,那人很贴心的给陈宴选了他最喜欢的黑色领带,给斯沃姆选了一条看起来像是祖母绿颜色的领带,而后接引二人前往会客厅。
Z区很大,之前陈宴来过的办公区域和企业家们开会的区域仅仅不到整个Z区的十分之一,而这次来到的会客厅则位于统御之环的更深处。
刚刚临近,陈宴就听到了欢快的喧哗声和管弦乐队进行表演的声音。
各种混合着的香味也更强烈了。
这里和底下似乎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陈宴恍惚之间感觉面前这扇门后面的世界比【墓园】距离他还要遥远。
沉默之间,侍者推开了门。
浓烈且完全辨别不出来成分的混合香料味道像是要把人熏出味儿来,比之前多出的另一种味道则是酒精的芳香味,陈宴克制住腿软的感觉,和斯沃姆一起走入其中。
这是一间只有一层的圆形开放式大礼堂,此时最大的一层中心原型区域摆着食物和酒,穿着华贵的宾客们大都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圆形区域的各个角落里,这场宴会如今并未有人主持,陈宴看着这场面好像也不会出现主持人的样子……
先别管那么多了。
陈宴低声对斯沃姆说:“先吃饱再说。”
斯沃姆听了这话,今天第一次眼神认真起来。
两人找到一处有“硬菜”烧肉和烤鹅的长条形大型餐桌旁,用装满了紫红色葡萄酒的酒塔做掩饰,开始了相对还算克制的进食。
陈宴胃口一向很好,在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之后,维持这具身体正常运转所需的能量也比之前还是正常人的时候高了很多,饭量自然突飞猛进,这些日子的他因为过于忙碌而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饥饿状态,上一顿吃饱的时候还是冒牌货掌管这具身体的时间……
斯沃姆的身体更是令人费解,他的进食是完全无规律的,他似乎从来不会感觉到饿,但陈宴明显能感觉到他对美食的渴望,他吃东西的时候非常快,咀嚼对他而言像是可有可无的,这导致他进食的效率几乎是陈宴的三倍以上,这让两人不得不频繁的更换位置,才不至于出现把一张桌子上东西吃光的尴尬情况。
陈宴也吃得快,一来是因为他实在是过于饥饿,二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总督大人赶出去了,所以要抓紧时间才行。
陈宴一边吃着,一边侧耳聆听宾客们谈话的内容,被通感加强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带着强烈情绪的敏感词汇,“星链殖民地”、“新科技”、“低温超导”、“【β型癌变】”、“黑暗拓荒”、“圣歌芯片”……
他仅仅是捕捉到了这些词语,而并没有从宾客们语焉不详的谈论中了解到任何真相。
他仅仅是听到了这些大事,而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机械蜂巢重建的信息。
于是他埋头吃东西更卖力了。
在一座烤幼鲸的掩护下,他拿起一只热带水果,不小心爆了个浆,搞的绅士服整个衣襟都是。
他不在乎的拿起桌面上的餐巾,在胸前随便擦了擦,埋头向前走,准备前往下一张桌子,却忽然感觉脑门一疼,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咖啡色晚礼服的女人正用浸透了水果浆汁的棕色圣歌团图纹手套捂着脑袋,脸上满是错愕。
陈宴下意识发现女人嘴巴一圈全都是油,嘴角还沾着某种肉类的肉丝,她原本明显是涂了口红的,但如今口红的颜色也完全没了。
一个念头从他脑袋里闪过——
这女的也是来蹭吃蹭喝的!
PS:人生第一个1000章!故事即将走向盛大的结局!好耶!
第1001章 时局变迁(一)
女人显然没有掩饰自己的任何动机,她不但辨认出陈宴和自己相同蹭吃蹭喝的目的,还用轻蔑的眼神看了一眼陈宴胸襟上沾染的热带水果汁液,语气不屑:
“水果是最容易短时间填饱肚子,但又会在宴会结束之后立刻让人再次饥饿的东西,你需要吃肉才算不亏,小子。”
女人的年龄明显比陈宴小上一些,但由于亚裔保质期比较长,鲁克人稍微有点年纪就会很显老的原因,女人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
陈宴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和自己一样呆住的斯沃姆,皱眉道:
“请赐教?”
女人高傲的翘起了鼻子,依次指着大厅的各个方向:
“好吃的有很多,容易饱腹的就更多了,你需要辨别出那些最好吃又最贵的好东西,比如深海鲍鱼,比如猩猩的唇,再比如鲸脑,这种高档宴会就需要吃这种东西,不然就是白跑一趟!”
陈宴停止了继续进食,撤掉已经被浸透了的领带,开始拿餐巾纸擦拭胸襟前的汁液:
“你很懂哦?”
女人哼了一声:
“学着点!”
陈宴突发奇想,问道:
“我要是想带些吃的离开呢?”
女人的眼神立刻变了——她瞬间高看他了一眼,说道:
“捎带可是个技术活,我假扮过餐厅服务员、孕妇、肚子超级大的富商、谎称食物出现问题所以要求撤餐的餐厅代理人……效果都不是很理想,而且危险,这种上流社会的宴席通常会有士兵把守,一旦遇到他们,只要一个解释不清,砰!”
陈宴看着气势汹汹的女人手舞足蹈模拟被爆头的姿态,忽然意识到,可能女人没把他当傻子,因为这女人本身就是个傻子!
陈宴实在没忍住看了一眼再次开始飞快进食的斯沃姆。
我身边怎么总是出现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这特么也是底层规则作用的结果吗?
陈宴本来不想理会她了,可看着她这副疯癫模样,不知道想的什么,竟产生了一丁点的倾诉欲:
“我如果想把餐厅里的东西运到下面呢?”
女人:
“啊?”
陈宴说:
“下面的人很多都没饭吃,我如果想把餐厅里的东西送给他们,该怎么办?”
女人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皱着眉头严肃回答道:
“这样啊……那你得先搞定守备军才行,他们不是正规军队,都是从正规军队退役下来,为了钱而成为私人武装,为了钱而什么都敢做的家伙……听说那些家伙最近还做了最新的智械改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已经是不怕子弹的铁家伙了。
搞定了他们之后,你还要搞定物流中心的机动化部队——你搞定了人家的客人,人家肯定要跟你过不去啊!所以又是一场架……仗要打!
等你搞定了两支部队,且不说亚楠市、第二岛链和海上的海军会不会派遣部队前来‘镇压叛乱’,就说在机械蜂巢,你现在控制了一个大大的食堂,控制了那么多的食材,你现在所拥有的和后来所生产出的食物,能供给机械蜂巢内受灾者吃一天的吗?
吃一天太难为你了,吃一顿,行吗?”
你……不是傻子啊……
陈宴早预料到,能出席这种场合的女人怎么会是个傻子呢?
她恐怕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在戏耍我吧……
陈宴看了看满嘴流油的女人。
也或者,她仅仅是有什么怪癖而已……
女人已经往嘴里塞了块不知道什么肉,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宴拉垮的脸色,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胳膊:
“再说了,你凭什么去跟人家打呢?”
她眼神不屑的瞟了一眼斯沃姆。
“就凭这个大块头?他很能打吗?能打有个屁用啊!出来混要讲背景,要讲人脉!你老子要是大团长,他们巴不得撅起屁股让你打呢!”
陈宴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突如其来的神经刀让陈宴眼前忽然闪现过愿望的影子。
女人依然仿佛没发现陈宴的神色,吃着东西口齿含糊不清:
“忘了嗷,大团长不但没有子嗣,而且已经挂掉了,这个身份你可别奢望了。”
陈宴不想理会这个装疯卖傻的女人,就没再接她的话。
她看他闭上了嘴,低声骂了句“没劲”,说完就离开了——顺便拿走了陈宴面前一样不知名的水果。
‘哈,她拿走了水果。’
刚不是还说不吃水果的吗?
陈宴还没消化掉她说的东西的时候,她已经端着一只空盘子跑了回来,把盘子放在陈宴面前,用很严肃的语气对他说道:
“小子,我教了你那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作为回报,你需要帮我个忙。”
她蛮横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做甲方的,有个其他公司的小子非要给我推销产品,死皮赖脸的跟到了这里,等下你跟我走,就说我这边的业务已经包给你了,要他不要再那么死皮赖脸跟着我,如果他不服气,你就给他一脚!”
你当我是傻子吗?在这场合打人?
我还没准备好要造反呢!
女人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侧后方,略带紧张的对陈宴说道:
“他们来了!”
陈宴扭头的时候,心里已经把女人骂了十遍。
而当他看到走过来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自己认识的之后,他意识到了一些重要的事。
女人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已经充斥着“紧张”的情绪:
“小子。”
她压低了声音:
“给我推销产品那小子没来,他的两个爸爸倒是来了!你给我看准了那个小胡子,告诉他,我已经把人选好了!不要他的破烂货了!”
“快上!”
陈宴看着迎面走来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克莱恩·贾斯特斯,还有一个长相十分英俊的小胡子中年鲁克人,脚底下不知该抹油还是胶水。
总督大人看到陈宴胸口的肮脏,“恼羞成怒”、“尴尬”、“不得不忍耐而导致的狂怒”、“因计划被打断而导致的错愕”……等等负面情绪隔着空气就爆发了。
他生气了,但他又忍住了,他用平静的眼神看了身边比他高一整头的克莱恩一眼,又扭头看向另一边他能够平视的小胡子中年鲁克人:
“看起来,命运还真是有趣呢,怀特先生。”
女人愣住了,她看了看陈宴,又看了看迎面走来的三人,露出了毫无遮掩的“怀疑人生”的眼神。
名为怀特的中年鲁克人眼神一开始并未落在过陈宴身上。
他穿着打扮甚是体面,脸上轻微的笑容一眼看上去十分和煦,举手投足张弛有度,浑身上下各个方位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情绪。
嗯?这人还不错?
他的眼神像是不经意的在陈宴和女人之间游移。
“无论如何,命运是值得尊重的。”
克莱恩脸色如常,但陈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情绪,那“暴戾”指向的并不是陈宴,而是总督大人身边的小胡子鲁克中年人。
“陈宴,这位是豪尔森·萨麦尔·怀特先生,是你身边这位怀特女士的父亲。”
克莱恩显然并不想要这里的气氛继续僵硬下去。
“我们今日邀请你前来,是想要将怀特女士介绍给你……既然你已经认识她了,我们或许可以省略自我介绍的环节。”
怀特女士……
克莱恩的发言显然有些分量,豪尔森·萨麦尔·怀特把视线转移到陈宴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然后用他那副漂亮的声线说出了十分动听的话:
“命运让你们相遇了,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他又换上一副稍严厉一些的语气,对陈宴身边装疯卖傻的女人说道:
“别忘了你肩负的重任!”
女人浑身散发的气息并非“抗拒”或是“厌恶”,而是“混杂着极端抵抗的忌惮”。
看起来,这位怀特先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和善。
克莱恩对另两人说道:
“我和陈宴还有事要谈。”
总督大人用“满是警告”的眼神恶狠狠瞪了陈宴一眼,豪尔森·萨麦尔·怀特先生则用“温和”的口气说出了命令的话:
“萨芬特。”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
“过来,我也有话要交代给你。”
女人用僵硬的步伐缓步来到父亲身边,回头看了陈宴一眼,用更僵硬的姿态跟着父亲和总督大人一同去到了另外的圈子。
克莱恩来到陈宴身边,看了一眼斯沃姆,“暴戾”的情绪渐渐消失。
“她叫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
竟然真的是这个名字。
陈宴精神有些紧绷。
“怀特家是做大数据的科技公司,没有芯片,专攻算法,第三岛链万维物联中心的大数据处理中心用的就是他们家的算法……他们的算法将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普及到各个岛链的各个部分……在第一岛链,他们会拥有你的帮助,你也会成为他们的独家代理商。”
陈宴在克莱恩面前从未掩饰过真正的情绪:
“你怎么也来这套。”
语气僵硬且带着愠怒。
克莱恩认真道:
“为了让第一岛链生存下去。”
他眼神在巨大豪华且充斥着热烈气氛的会客厅里一扫而过。
“天启降临之后,帝国高层人人自危,尤其是现在没了大团长的约束,不过几天的时间,上层建筑中已经形成了数个不同的利益集团……即便可控核聚变很快就要在地表进行建设,即便能源问题得到解决,朝着更远处拓荒的资格依然受到非常严苛的限制。”
陈宴脸色依然难看:
“他们要凭空制造权力吗……”
克莱恩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不仅仅是如此,星链上正在发生的一切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制造权力未必是一件不正确的事。”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事情的确不容乐观——他们很恐慌,恐慌就会导致不理智,不理智会让他们做出很愚蠢的事情,可这些事情是不可阻挡的,这些事情最终只会让普通人遭殃……你看啊,这场晚宴,多豪华。”
陈宴脸色更难看了:
“物流中心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克莱恩说出了让陈宴意外的答案:
“我们没想到【阿帕卡乐普斯】会这么强,按照之前的大数据模型预测,【阿帕卡乐普斯】这种强度的灾难应该是很久之后才会出现。
所以灾后重建工作现在刚刚开始——仅仅是刚刚有了头绪,开始资源调配而已,甚至连机械蜂巢的受灾状况都没有完全统计……有可能要放弃机械蜂巢。”
陈宴简直难以置信:
“放弃机械蜂巢?难道要在戴斯岛上重建和机械蜂巢一样规模的城市吗?那要多长时间呢?!他们不怕灾难再次来袭吗?物流中心总不可能放弃的吧!”
克莱恩解释道:
“机械蜂巢最初设计时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即便戴斯岛重建,也会大量利用机械蜂巢未受损部分的建筑素材……如果重建,重建的速度会相当快。”
他转移了话题: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陈宴,人的能力有大小,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拿到怀特家的算法软件代理权,想办法找工程师给图灵芯片做软件适配,然后让图灵芯片快速替换掉整个第一岛链的数据芯片。”
陈宴脑海中有千种疑虑,根本不可能就这么答应下来:
“第一个问题——威廉·亚当斯集团没有自己的算法软件吗?作为帝国最强财团,他们既然拥有最多的资源,就应该打造基于图灵芯片的软件生态——把一切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才是他们这种东西会做出的事吧?”
克莱恩早和费尔南多·D·麦哲伦反复推敲过这一整个事件,于是对答如流:
“怀特家的大家长是威廉·亚当斯第三位夫人的大舅子,他们之间早就有了紧密的合作关系,现在的怀特家仍旧在单干,并未并入威廉·亚当斯集团,不仅是因为帝国高层其他势力进行利益博弈的结果,还有威廉·亚当斯本人的独特考量。”
陈宴心情很糟糕:
“所以,其实当初威廉·亚当斯集团决定把图灵芯片的安装业务外包给我的时候,就有把我也拉入他们裙带关系体系的打算了?”
陈宴说完,立刻意识到一件事——
不……他们第一次想要拉我入伙,应该是在亚楠市公立监狱。
第1002章 时局变迁(二)
“他们赚钱的秘诀并非垄断,而是共享。”
克莱恩喝下一杯葡萄酒,陈宴从他因酒精而偶然展现出的情绪中感觉到了很强的焦虑。
“威廉·亚当斯很久之前就明白这件事,他也很多次在公开场合说明过这就是他赚钱的办法……可是没人在意……也没人能做得到。”
克莱恩的精神状态不好,但身体状态实在不错,通感辨认出克莱恩已经将身体的大部分更换成了智械设备——包括他的一部分脑。
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比一般人要好的多得多。
“为什么是我?”陈宴虽然心里有谱,但依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克莱恩的回答解答了他的一部分疑惑: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来自威廉·亚当斯集团高层的决定——那个叫詹姆·亚当斯的人,他很看好你,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是你如今能拥有这场婚约的重要推力。”
陈宴脑门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屈辱感无端出现了。
克莱恩继续说道:
“威廉·亚当斯集团的情况很复杂,作为人类文明史上最庞大的商业帝国……现在不仅仅是商业帝国了……他们在下一任代理人的问题上出现了巨大的分歧,而詹姆·亚当斯在这一问题上拥有非常重的投票权。”
陈宴低声道:
“为什么威廉·亚当斯本人不把意识上传到脑机呢,这岂不是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克莱恩点了点头:
“这是整个事件中最令人不解的问题之一,没人知道威廉·亚当斯本人如何看待【永生】这件事,他也从未在任何私下或公开的场合发表过针对脑机技术的言论。”
陈宴说道:
“图灵芯片本身足以证明他的一些想法——对于拟态神经网络,他多少是有些不屑的,对上传意识这件事本身恐怕也多少会掺杂这样的想法。”
克莱恩点了点头,肯定了陈宴的猜测——仅仅是对猜测有所肯定而已:
“我们之前也这么想过,但具体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很难说,拥有极端财富的人总能接触到寻常人接触不到的未知的知识,那些知识是他们对现实做出判断的根据,威廉·亚当斯本人所能接触到的东西是我们所难以想象的。”
陈宴看向克莱恩,没忍住表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克莱恩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揣度人心和察言观色是他日常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我的关系比你想象中无关紧要的多。”
他竟对此直言不讳。
“我的教父……虽然辈分有些奇怪,但他的确是我的教父……他原本是个贵族,依靠自身的凶狠和祖上留下的那一丁点资源在当年亚楠市的大拓荒和大建设时代做出了一些功绩,被提拔到了州首府,后来又幸运的升迁到了帝都……实干派官员从来都是最讨喜的,他很快拥有了圣歌团成员的身份,进入了帝国的行政中心。
行政和权力是两个概念——他仅仅只是一个办事员,唯一有些优势的方面在于信息的获取比任何人都快,所以我能够对一些很超前的事情做出及时的反应,依靠我本身的资源做出相对应的措施……即便如此,也是很大的优势。”
克莱恩没在这件事上诉说太多,于他而言,这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总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可能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耽误进程,但至少是在不断前进着的。”
克莱恩说出了一些安抚人心的话,但效果并不好。
“物流中心的重建正在进行了,但不可能保证每一个人,因为帝国的征途在星辰大海,而不在脚下这片已经被征服的土地上。”
克莱恩说出了事情的本质——让陈宴极端厌恶的本质。
“戴斯岛上……或者岛屿下面,很快会建成模块化的可控核聚变控制中心和反应堆,斯达沃重工将会包揽整个工程,但最终的数据客户端方面依然需要你来做——图灵芯片里受控制的数据生命将会负责可控核聚变控制中心和反应堆的运行和维护,所以在建成之后,那里将会完全封闭。”
陈宴忍不住打断道:
“这可真是……疯狂。”
克莱恩身上“烦躁”的情绪加剧了:
“是的,这些举动是真正的疯狂!帝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一天就能迭代无数次的数据生命呢?没人能给出答案!”
陈宴明白了克莱恩内心烦躁的根源——克莱恩比他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但能够知晓的真相又没有几个,这代表着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的现在,未知的未来,未知的每一天……偏偏克莱恩又是这些会导致一切未知结果的政策的执行者,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仅仅能够通过猜测和无端的推理来想象自己的未来,每时每刻都浸泡在这样的感觉之中一定会让人感觉糟糕透顶……
“无论如何,你需要谨慎考虑这场婚姻。”
克莱恩没有使用任何“劝慰”的语气,因为他知道一些都是未知的,正如他从未引导过陈宴要接受这场婚姻:
“你能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很多东西,包括来自怀特家族的善意、图灵芯片所接入的大数据算法的详解,甚至未来威廉·亚当斯家族在智能芯片方面的一些深入战略布局,这些都是宝贵的消息,宝贵到不仅仅只会产生财富而已,还会产生真正的未来。”
“可一旦选择加入,你就入了他们的局,你有了牵绊,有了不得不完成的事,你将会不仅仅代表你个人的意愿,而是必须为了家族的利益进行活动。”
“局内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甚至连大团长都不例外。”
克莱恩在此停顿,没有把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下去。
他今天晚上还要见很多人,时间很紧,但要告诉陈宴的事情却很多,他只能抓紧时间。
“你必须要知道的是,威廉·亚当斯集团内部各个利益集团的相互倾轧非常严重,几乎到了动辄就要展开白刃战的地步,现在有威廉·亚当斯在,还能压得住场面,可一旦威廉·亚当斯选择不进行智械改造,当他逝去时,威廉·亚当斯集团内部必将陷入战争。
如果你选择这场婚姻,就必须为作为外戚的怀特家参与那场必将发生的战争。
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想清楚。”
克莱恩没想到的是,在他这么“苦口婆心”的说清楚了一切之后,在他等待着陈宴的质疑和追问时,竟最终等到这么一个问题来——
“那个女人。”
陈宴说出了她的名字。
“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她看起来有点毛病的样子,怎么回事?”
克莱恩没想到陈宴会关心这样的细枝末节,他着实愣了两秒,脑袋里才泛起那些不重要的相关模糊记忆。
“她啊……她其实不是怀特家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外面收养的孤儿。”
克莱恩直说明问题的本质:
“大家族通常都会收养这样的女孩,从小养大,她们身份干净,又受到很好的教养,最关键是没有血脉关系,所以最适合用来联姻或是当作礼物送出——大家族不会有任何心疼或是怜悯。”
克莱恩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那厌恶的神色一闪而逝,只剩轻微的疲惫。
在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那一丝轻微的疲惫也消失了:
“她……是干净的,怀特家这样信仰圣光的老牌贵族绝不允许配有家族之名的女孩在结婚之前失去贞洁,甚至在这方面对她的要求比普通人家的女子要严苛的多……我之前之所以用那些名媛来警告你,更多是出于对总督大人的不信任……”
陈宴尴尬的打断道: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女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看着克莱恩并未理解的眼神,解释道:
“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如智力低下?也或者表演型人格?或者……”
克莱恩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下,回应道:
“这个……我还真没听说过怀特家的淑女们有什么毛病……”
他宽慰道:
“这种事情瞒不住的,即便结婚前能瞒住,结婚后也瞒不住的,要脸面的贵族把一个傻子嫁给了盟友,这种事情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非常不体面的,所以我认为怀特小姐是个正常人。”
陈宴进行了一些思想斗争,而后说道:
“先接触起来看看吧……好像也不急着结婚,对吧?”
克莱恩用诧异的眼光看着陈宴:
“他们很保守的……要么结婚,要么就别谈恋爱,对于那些老贵族来说,如果你和他们的女儿谈恋爱而不结婚,他们是会杀掉你的。”
陈宴脑门上的青筋又跳了一下:
“这样吗……”
克莱恩呼出一口气: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你好好考虑,然后尽快给我答复……怀特先生会在第一岛链停留到明天晚上为止,那是我们的最后期限。”
陈宴点头道:
“明白了。”
克莱恩看着他“心里有数”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说道:
“你现在的工作重心应该放在图灵芯片的市场扩张上,有物流中心的政策扶持和资金补贴,图灵芯片应该很快就能够铺张到整个第一岛链,那是未来第一岛链接入万维物联中心的基础……请务必要尽快完成才行。”
克莱恩语气沧桑:
“台风【阿帕卡乐普斯】对机械蜂巢造成的伤害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一切进度都因此被拖延了……我们不知道台风会对接下来的其他岛链造成什么损失,但有了戴斯岛的前车之鉴,想必后来的几条岛链一定会有相应的应对措施,不会像戴斯岛这样受损如此严重。”
“地表已经落后太多了,我听到风声,一座能够供给五十个星链空间站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已经在太空中建成,拥有了无限制能源的先遣舰队已经依靠这无限量提供的能源再次进入【灯塔】信号覆盖之外的【暗区】……他们最早带回来的可控核聚变已经开始进行初级应用,后来得到的【常温超导】也已经开始研发,眼看马上就要投入生产……”
“可地表呢?地表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看机械蜂巢的民众们,他们依然还在为了生活而奔波,低端服务业永远比高端工业更加强盛,这样下去,帝国还有什么理由需要地表呢?”
陈宴从克莱恩的声音里听出了无限的悲观。
也是从这些话里,陈宴终于明白克莱恩为什么那么在意图灵芯片在第一岛链的大规模应用。
于是陈宴做出了承诺,这些承诺给了克莱恩短暂的宽慰。
还要赶时间的克莱恩说了句“有事随时电话留联系”,就匆匆离开。
陈宴低头思考片刻,消化了一下克莱恩说的事情,然后看着已经绕着会客厅兜了一圈的斯沃姆,问道:
“吃饱了没?”
斯沃姆坦诚回应:
“八分饱。”
陈宴有些歉疚:
“没时间了,咱们得尽快离开……我还有事要做。”
结婚是不可能结的,陈宴觉得这场婚姻就是好处没捞着,惹得一身骚,况且他对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好感,别说结婚了,谈恋爱都是不可能的!
斯沃姆回应的洒脱:
“我们走!”
陈宴一扭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
直到走近,陈宴才看清楚,对方的左脸已经肿得厉害,眼眶青紫,眼睛也有些红肿充血,脚步虚浮,身上的淑女服沾染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
是那个女人……
是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
她跟谁打架了!
“喂。”
女人腔调很粗,通感告诉陈宴这样的腔调是因为她在忍痛。
“我跟那个麦哲伦干了一架,我父亲不要我了,所以我现在没地方去了。”
时而疯癫又时而清醒的女人的语气里充斥着理所应当:
“给我找个地方住下。”
陈宴吃惊道:
“你跟他打架干什么?”
女人语气里依然是理所应当:
“他说你坏话。”
说到这里,女人挤着一只眼睛,用很开心的语气说道:
“你别看我这副样子,他可没从我这讨到什么好!我一拳把他的牙齿崩掉了三颗!他的支儿也被我踢爆了!哈哈!”
第1003章 潜龙勿用
陈宴看着这个疯女人,脑袋里几乎被“不可思议”四个字填满了。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打架呢?”
这种问题放在平时一定会让陈宴无法启齿,可此时此刻问出来的时候却如此流畅自然,以至于陈宴自己都非常吃惊。
“啊,这个问题啊。”
女人看着陈宴,眉头紧皱,不像是在思索,而像是在鼓起勇气:
“因为啊,你是我的丈夫,所以我要维护你的尊严才行。”
陈宴沉默了一下,说出了他原本不可能会说出来的话:
“我不是你丈夫。”
女人丝毫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脸色更加郑重: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以后不是,再往后总会是的!”
陈宴完全不知道她的笃定从何而来。
他冷着脸从她身边走过,斯沃姆跟着他离开了女人面前。
他走进人群,直到背后完全没了女人的身影时,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
他接通电话,手机里传出克莱恩的声音。
“事情告吹了。”
克莱恩声音沙哑,虽然压抑,但能从中听出一丝丝明显的“解脱”。
“你刚才说的没错,那位怀特小姐的确是脑子有点问题,我们正聊着事情,她忽然就暴起把总督大人打了一顿,谁上去也拦不住。”
“总督大人伤得很重,提前离场了,今天晚上有很多人的事情都要告吹。”
陈宴僵在原地。
克莱恩还在说着:
“她的身份做出这种事情,肯定要被赶出家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过也好,我们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就少了一个未知变量,不用那么艰难的去做选择。”
陈宴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
陈宴走后,气氛在无声中逐渐尴尬,女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现在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陈宴就这么走了,女人感觉到了一些失落,可是她生性豁达,很快看开了,不过是再次成为孤儿罢了,我生来就是孤儿,如今不过是梦醒时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拿起身边的食物,一口咬了下去,心中做出一定要珍惜这一顿的决定,因为下顿绝对是没有的了。
忽然,她眼神的余光看到走进人群的陈宴又走了回来,他走近她身边,用很复杂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如果选择要跟我走,就要放弃你的名字。”
他认真的看着她。
“你不会成为我的妻子,但你为我打了架,我会给你一个成为新的自己的机会——你将会自食其力付出劳动养活自己,并且永远不会再回到上流社会。
如果你接受,那就跟我走吧。”
她当众打了总督,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克莱恩、总督和那位怀特先生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她自己,这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她的冒犯她失去了身份。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耳边响起她的问题。
“我会拥有什么新名字?”
陈宴脚步顿了一下,扭回头去:
“你想拥有什么名字?”
女人想了一下,说道:
“既然我以后会成为你的妻子,就要跟你的姓,你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陈宴忽然对自己扭回头来找她的举动产生了一丝丝的懊悔:
“我说过不会跟你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愿望曾经说过,BIOS世界中也存在一个【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如果这世上存在这样惊人的巧合,面前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和BIOS的世界有关联的。
那么,如果她不是这个名字呢?
如果她不是这个名字——如果她不以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这一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否就和BIOS里那个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没有联系了呢?
陈宴产生了一些克制不住的心动。
他想要做一场实验。
于是他转过头去,说道:
“你就叫詹妮弗·贝拉好了。”
平平淡淡就像是帝国鲁克人土著里的每一个詹妮弗·贝拉一样。
女人显然不满意,说道:
“不行!我……就叫陈妍吧!”
陈宴脸色一黑:
“不可能!”
他忽然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心慌,说完“不可能”三个字之后,转身就往会客厅外走。
女人跟在他身边,斯沃姆紧随其后。
“不行就不行吧!那我换个其他名字?陈燕?陈焱?陈雁?”
“我未来会成为你的妻子,总要和你有同一个姓氏才行。”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陈宴黑着脸离开Z区,直到回到B区Z集团大楼,看着大楼中已经几乎重建的秩序,心情不知道该好还是该坏一些——
此时此刻,Z集团总部大楼一楼已经被各种伤患挤满了,明明他们做的不是正常医院的工作,但正常医院现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医疗挤兑,因台风而造成的伤患急病乱投医,完完全全就把智械义体接肢公司当作寻常医院来看——都是医疗机构,都有能治伤的医生,甚至处理肢体严重损伤的技术比寻常医院好得多!
好在Z集团总部大楼的一楼现在已经基本干净,除了地板依然散发着海水的味道之外,昨晚上被冰封的一楼几乎已经完全清理干净,连廊左右两边的十八个手术室也已投入使用——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陈宴的员工们都还没有下班,因为集团大楼前排起了长队——
不但一楼被挤满了,门外面还排着长队,陈宴三人差点没挤进大门,如果不是乌鸦及时出来接引,恐怕陈宴三人要被当成插队的病患被绝望的人们暴打。
等进了办公室,身边没了病患,陈宴才问乌鸦:
“怎么这么多人?咱们治的过来吗?”
乌鸦疲惫神态中出现了很深的无奈:
“现在不是治不治的过来的问题,问题是那些人已经没地方去了,你去赶他们,他们立刻就给你跪下,这样你还怎么赶人家走呢?”
陈宴一下子沉默起来,不说话了。
乌鸦用因过于忙碌而疲惫且沙哑的声音不断对陈宴说道:
“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机械蜂巢毁了一小半,伤患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也很多,咱们好歹是……能算是给人治病的地方,没有把病人赶出去的道理。”
陈宴皱眉道: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乌鸦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你心善,不然也不会自掏腰包搞义塾……但我给你打工,赚你的钱,你又要我做代理人,我就得跟你说清楚才行。”
权责明确,是这个道理。
陈宴说道:
“人手还够吗?”
陈宴看过人员损失报备清单,知道智械义体接肢公司本身也减员严重,现在十八个手术室同时开始工作,陈宴都不知道乌鸦是怎么做到的。
陈宴这么问,是因为陈宴得搞清楚自己的公司现在是以什么方式来运行的——即便缺少医生,也不能以危险的姿态来运行公司!
乌鸦的话让陈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基本上把能召回的同事都找回来了,他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早就能自己进行手术……何况现在的伤患需要的其实也不是手术,而更多是对受伤创面的清理和包扎……大多数普通人其实还是对智械义体有排斥心理的,不会那么轻易就更换自己的零件,能修就修……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乌鸦的思维有些跳脱,但由于同样来自底层,所以陈宴都听明白了。
智械义体接肢公司的员工基本上有三个来源,一是小科介绍来的大学毕业生,二是乌鸦通过社会途径招揽来的医疗从业者,三是陈宴曾经跟克莱恩要来的专业人士,这些人在后来逐渐成为了智械义体接肢公司的中流砥柱,又因为台风来袭而出现了重大人员伤亡,如今是能上的都已经上了前线,但人手显然依旧是不够的。
“其实不够用的是护士。”
乌鸦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
“护士做的事情其实比医生要多……而且处理一些事情比医生更专业……”
乌鸦知道陈宴听不懂,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需要补充一些专业的护士。”
我现在到哪找护士去呢……
陈宴听到乌鸦委婉的请求,感受着空气中从乌鸦身上蔓延过来的窘迫,脑海中和自己合作的那些公司一闪而过,但实在是没有一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供护士人才。
正当陈宴犯难时,一个沉稳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我可以想办法。”
是萨芬特。
女人一直跟着陈宴,只是陈宴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忙,忙到忽视了她的存在。
此时陈宴听到她的声音,再看向她的时候,心情莫名其妙就平静下来。
这种异常的心态让他心生警惕,但萨芬特的话很快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我之前一直在圣歌团的修女学校学习,可以帮忙联系戴斯岛上的分校,她们一定会来帮忙的。”
她的笃定让这件听起来不靠谱的事情拥有了说服力,陈宴没有对她提出质疑,而仅仅是对她说道:
“请你帮帮忙,我不会让她们白来一趟的。”
她的回应让他的脸色再次迅速拉垮——她大手一挥,语气洒脱:
“帮我未来的丈夫就是帮我自己,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报酬!”
乌鸦看着脸色尴尬的陈宴,完全不打算询问陈宴的私事,仅仅只是说道:
“我们还需要一些负责安保的人员……虽然现在没危险,可一旦出现想要浑水摸鱼的人,造成的损坏一定非常大。”
陈宴点了点头。
乌鸦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决心说道:
“如果你们说的天启真的存在,那么,在此之后,咱们得考虑扩大规模了。”
陈宴感受着乌鸦身上散发的“镇定”和强烈的“作为一名医生的使命感”,点头道:
“这件事将会在我日程表的前列。”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交代斯沃姆跟着萨芬特前往戴斯岛上的修女学校,然后打电话给托马斯·吉尔伯特。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C-4区,苏卡不列颠帮派酒吧的经理房间。
托马斯·吉尔伯特推开媚眼如丝的苏卡不列颠女人,看了一眼因电话而亮屏的手机,深呼吸一口气,点燃一支香烟,让自己狂飙的心率缓缓降下来。
年轻的苏卡不列颠女人用脚趾将他嘴里的香烟抢了过来,放进自己嘴里,调笑道:
“老哈桑刚走,你就占了她的女人,不怕他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把视线从女人身上收回来,看着手机屏幕,低声道:
“我给过老哈桑承诺,要给他一个儿子。”(第976章)
他从女人嘴里抢过香烟,狠狠抽了一口,然后再次深呼吸一口,摇晃了一下因剧烈运动而不太清醒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所以,我得加把劲才行。”
话音落罢,他接通了电话。
“老板。”
“嗯,没在忙,很闲,你说。”
“好的,没问题,我现在派一些兄弟过去。”
“请放心,不是来自苏卡不列颠的斗牛犬,都是我自己的兄弟,从亚楠市带来的好小伙子,心地善良且充满干劲,绝对不会把事情搞砸。”
“见外了老板,我马上安排这件事。”
托马斯·吉尔伯特挂掉电话,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
年轻的苏卡不列颠女人还想赖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退回到老板椅上。
他指着她,用警告的蛮横语气说道:
“洗干净等我回来,我要看到最漂亮的你。”
……
……
大概晚上10点的时候,Z集团外依然排着长队,但白日里的混乱已经几乎消失,Z集团大楼内灯火通明,病人正得到有序的伤患处理。
虽然无法满足每一个病人的需求,但对病人的伤痛好歹都有个解决办法,乌鸦今天做的不错,如果仅仅只看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恐怕会认为他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外科大夫罢了。
萨芬特的修女们是晚上8点多到的,那些沉默寡言的女修士们显然对护士的任务十分熟悉,两小时后这座临时医院的有序运行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功劳属于他们。
陈宴对此不胜感激,将这些感激表达给了她,并再次收获了“我为你……理所当然”云云的话。
陈宴对她的行为十分费解,但他已经是第二次承了她的恩情,实在无法再对她再说什么冷话,于是只能自己先憋着。
第1004章 大数据算命之神
几个小时里陈宴也没闲着,他为病患准备了床和他所能寻找到的食物,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碳水化合物,也依然收获了一些感激和冷眼——有人感激他的好意,也有人对他如此“作秀”的手段表示恶意,并到处告诉大家他仅仅是为了以后更方便挣钱罢了——仅仅是一些糊糊就能收获如此大的好评,天底下恐怕再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了!
陈宴对此并不知情,即便知情,恐怕也不会在意,他们所嗤之以鼻的事情和他要做的事情毫不相干。
大概10点半的时候,陈宴终于基本忙完,对托马斯·吉尔伯特交代过今晚的值夜之后,他带着斯沃姆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将门反锁,坐到沙发上,闭上双眼。
与此同时,BIOS所在的世界中,陈宴获得了愿望手链上晶体管的全方位视角。
面前是某个废弃的游戏厅,看起来十分复古的游戏机已经被从厅室中央清理到了一边,中间空出的位置上跪着个身材消瘦,赤着上身,且半个身子已经被替换成机械的光头。
在光头的正对面,愿望正坐在某台游戏机上,脸上画着某个幼稚的图案,翘着二郎腿,满脸都是“老子看你不爽”的太妹表情。
愿望身边站着一群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马仔,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做了智械改造……陈宴不知道那到底算是“智械”还是“机械”,因为按照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情况看来,这里的互联网中存在着大量的智械病病毒,智械改造必定会导致感染,而纯粹的机械结构改造则能够消除大部分的副作用——当然,效果肯定比不上拥有芯片和算法辅助的智械设备。
那些马仔穿着看起来像是随意缝补成的奇装异服,胸口或背上都有象征着帮派的标志——那标志是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扭曲的圆环,圆环中央有手绘的密集浮点,看起来十分抽象,每个人衣服上的标志各有不同,但大致都差不多的样子。
愿望——处在一众马仔中央的愿望则明显拥有着类似“大佬”的地位。
愿望什么情况?她混进了街区的帮派?看起来好像刚刚进入帮派就有了地位,这是为什么?恐怕是因为她从这里的互联网获取了一些足以让她拥有地位的信息。
陈宴担忧的是,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做了智械改造了,这意味着她必定感染了智械病病毒,患上了智械病……这个世界有专门研发智械病补丁的机构吗?如果没有,病情会快速恶化……
愿望还没说话,她身边围着的一群狗腿子中就有一个跳了出去,一脚踹翻了跪在厅室中央的光头。
光头仰面倒地的瞬间,陈宴看到了他那张破损的脸——竟然是苗水生!
不……这个到底是梁岸生还是苗水生?
便先假设这人是苗水生吧——
陈宴正思考的两秒钟里,狗腿子上前一脚将苗水生踹翻,拿着针管一般的机械设备拔出了苗水生的眼睛。
苗水生并未惨叫,因为那只眼睛明显是一只义眼,陈宴甚至看到了眼睛脱离眼眶时一闪而过的电火花。
苗水生被夺走了眼睛,竟也不喊痛,不反抗,仅仅是跪在地上,向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做出“双手奉上”的动作——他要把自己的眼睛“献”给愿望。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夸张,也太像是表演了——陈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由十八线拙劣演员表演的九流舞台剧。
陈宴没想到的是,愿望竟从狗腿手中抓过苗水生的眼睛,一口吃了下去!
她在干什么?!即便要做出符合自己“帮派成员”身份的事,也不需要做的这么恶心吧?!难道……愿望已经因为智械病而导致了某种精神异常状态?!
她用浮夸的动作仰起头来,狠狠嚼了两下,然后猛然低下头,像是全身心沉浸在了这场拙劣的舞台剧中,用充满戾气的眼神看向苗水生,声音尖锐的像是在唱戏:
“叛徒!”
苗水生大哭,声调扭曲:
“我仅仅只是表面上信仰【图拉丁尊者】而已!我对他们而言是异端!
我不是叛徒!我信了祂才能有机会回来的!我信了祂才有机会活下来为【数据之神】尽忠!”
陈宴大概听了出来,这地方是存在邪神和信徒的,苗水生原本是这个邪教的信徒,却因为信仰另一个邪神而得到了生的机会,回来之后就成了叛徒了——也许好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个世界的邪神还真不少……
但愿望之前已经明确说过,她的力量在BIOS的世界里不能使用,这说明BIOS世界里非常可能是不存在“超凡”这种现象的,因此,陈宴心想自己大概能够判定,这里的所谓“邪神”,多半是因为感染了智械病病毒的人们产生了认知障碍,并在“迷信”的错误引导下诞生的。
苗水生的语气神态过于做作,且说话很不讲究,听起来就像是脑子不太聪明,也没接触过太多知识的样子。
可厅室里的帮派成员们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做作,因为他们也像他一样。
可惜陈宴没有经历过BIOS世界的生活,无法脑补出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过程了。
苗水生的解释没有引起愿望的任何反应,于是马仔们对着他,齐齐举起了枪。
陈宴没看错!那就是枪!由劣质手工打磨的枪身和东拼西凑而来的零件所组成的枪械!
苗水生一边说着,一边哭诉道:
“您忘了吗!我是那位大人派遣去寻找您的接引使者啊!我应召祂的命令朝着深渊一跃而下,如今又应召着祂的召唤回来了!”
坐在游戏机上翘着二郎腿的愿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阴森道:
“祂从未告诉过我,你会在今天回来。”
苗水生忽然爆发了一个高音: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在被无数根枪管指着的情况下快速说道:
“那个声音告诉我一个名字!他说只要把那个名字告诉您!您就一定会救我!”
愿望阴沉着脸:
“说出那个名字!”
苗水生大吼道:
“陈宴!陈宴!陈宴!”
他大吼了三次,直到话音落下的时候,愿望脸上已经充满了错愕。
陈宴再也看不下去,用量子纠缠通黑进了某个马仔的脑机,在获得了马仔的视野之后,他看向愿望:
“我刚过来。”
愿望看向马仔,并从马仔清醒的眼神中认知到了陈宴的存在,于是喝退了其他马仔,场间很快只余三人。
没了马仔们的注视,愿望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神态,她眉宇之间隐约透露出一些疲惫,那是陈宴从前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的东西。
“这世界真他妈的糟透了,陈宴。”
愿望没理会地上跪着的苗水生,而是先问道:
“你在那边过了多久?”陈宴回答道:
“从早到晚,大半天的时间。”
愿望沉吟道:
“我在这里也过了大概大半天时间,看来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大致相同。”
她声音的低沉是有原因的: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这里的互联网已经是病毒的狂欢乐园,网络世界的时间轴早就被破坏了,所以在这里生活的人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陈宴皱眉道:
“这可真是糟透了。”
愿望沉声道:
“谁说不是呢……”
她指着跪在地上的苗水生,对陈宴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刚才他说的那个【图拉丁尊者】,实际上是某个感染了智械病病毒的数据生命……那数据生命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原本是为了电子设备维修和复杂电子设备装配的,在感染了智械病病毒之后就疯了……它现在徘徊于城市下层的网络空间之内,通常会通过【降神】的方式降临在某个智械改造者的身体里,然后通过这个人来完成它的目的。”
【降神】,也就是下载意识的过程。
“顺便一提,这个世界的人几乎没有不进行智械改造的,甚至有些人刚一生下来脑子里就带芯片的。”
愿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其实是带着淡淡的恐惧的。
“是碳基和硅基的混合生物啊……陈宴,是混合生物,就像是你那个世界里【碳基硅中和】技术的顶点……也或者是未来。”
“他们……每一个都是自然诞生者,虽然需要借助仪器,但其实和子宫孕育新生命的过程没什么两样……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道德,也不存在什么伦理,被亵渎的生命就那么轻易降生了……真该死,我竟然有一天会用上【亵渎】这种词……”
面对愿望的懊恼和深藏于懊恼之中的恐惧,陈宴尽力安抚着她:
“我们早知道一切世界都是按照BIOS的底层规则来运行的,所以,当其他世界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出现和BIOS世界一样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我知道这些事是不能接受的。”
愿望从前从来不介意这种事情,她开阔的眼界让她能够无视大多数所谓的“道德”而看到事情的本质,可现在她堕落成人,某些强大的品质逐渐离她而去。
愿望有些烦躁:
“陈宴,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追究下去,而是看向苗水生,低声道:
“而另一个神明,即所谓的【数据之神】,就是我所在帮派所信仰的神明了。”
她在苗水生面前——在【数据之神】虔诚信徒的面前对神明直言不讳,且完全没有任何顾虑:
“同样作为数据生命,【数据之神】是少数保留有大部分理智的邪神之一,它因此拥有了大量信徒,这些信徒产生的团伙之间相互争夺【神性】——也就是数据生命所控制的设备产生的算力,和话语权——数据生命拥有的信徒们在现世中所占领的地盘和街区形成了势力,话语权就是他们基于暴力所拥有的控制人的权力——
于是,几个大帮派诞生了,大帮派在文明废墟之中重建了街区,就是如今你我所踏足之地……”
她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之后的语气全是困惑:
“不过有一点我始终感觉比较奇怪,按照之前苗水生的叙述,【数据之神】应该叫萨芬特·G·萨麦尔·怀特才对——我清晰的记得这个名字——可现在,这个名字在BIOS世界所在的互联网中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奇怪的名字……”
她竟然表现得欲言又止。
陈宴看向她。
她艰难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对【数据之神】的神性进行追溯,发现它作为数据生命的每一个身份标识码都发生了改变——它的新名字是【陈妍】。”
陈宴脑袋里如惊雷划过,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愿望从他突然间呆滞的表情中了解到了一些事:
“陈宴,你知道些什么?”
陈宴呆了半晌,才把他一整天所经历的事情告诉了她。
愿望听完,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好在她早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比陈宴先一步清醒。
“我们首先要确认的是,两个世界中萨芬特姓名的改变无法确定是否偶然。”
“巧合发生的概率永远存在,而据我所知,能够改变现实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通过世界记忆碎片本身穿越到过去,改变世界的认知,从而改变未来。”
“但萨芬特的情况不一样——现在的情况是,在不同世界维度中,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生命体,产生了某种巧合的碰撞——这绝非简简单单的改变而已——我们至少需要验证才能确定!”
陈宴忽然转移了话题:
“这个数据之神……它大概是干嘛的?”
愿望说道:
“最初诞生的目的已经无法考证了,只知道现在完全可以当成是大数据算命软件。
它的执行方式和普通的算命软件完全不一样——
当有信徒通过手机软件付出算力向它祈祷时,它会通过软件给信徒算出一个【算命签】,这个算命签上所标注的结果,是有发生概率的。
概率分为几档,每一档都可以付出额外的算力来进行解锁。
这个算命的信徒可以选择算出的签,也可以付出算力,解锁更高级的签。
当算命者用更多算力解锁更高级的签之后,它就会向其他信徒派发任务,让其他信徒在现实世界中进行活动,让它算出的这一结果达成的可能性更大——无限趋近于它给出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