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奋斗者们(二)
陈宴也不想自讨没趣,就没继续纠缠,只是吃着自己的早餐,用日常聊天的语气问道:
“奥斯曼狄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呢?”
奥斯曼狄斯似乎完全不打算对他有所保留,也或者说,他没必要用谎言来遮掩自己的动机。
“当人活得够久时,就什么都看过了。”
真是令人不解的说辞。
陈宴问道:
“你今年多少岁?”
奥斯曼狄斯低着脑袋,眉头紧锁,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陈宴又问:
“奥斯曼狄斯,你到底是谁?”
奥斯曼狄斯又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我是奥斯曼狄斯。”
陈宴此时还不明白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在片刻的思考过后,陈宴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么,我们去寻找园长吧。”
奥斯曼狄斯看向他。
陈宴说道:
“我认识个人,他应该知道园长的踪迹,我们先去找他。”
……
……
此时此刻,戴斯岛机械蜂巢C-4区。
阿伟坐在一间提供上午茶的小餐厅角落里,视野穿过街道,落在街道对面的仓库小门上。
昨天,在他的死磨硬泡之下,宇哥终于答应给他介绍之前的一个兄弟。
阿伟从之前的某次聊天中知道,宇哥之前还在帮派里混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和一个前领带帮的帮派分子有了不多不少一些交情。
之所以是“前帮派成员”,是因为那人已经因为在领带帮的生意里夹带私货,被领带帮打断了两条腿,赶了出来。
据宇哥说,那人曾是领带帮底下的代理商,手里掌握不少门路,再多的货也能卖出去。
阿伟紧张的盯着小型仓库后门,因精神过度紧张而发生了漂移的眼神注视到了后门外小巷里来往的行人,他忍不住频繁的往下拉自己的帽檐,好让那些穿梭在行人当中的全息影像发单员AI的散射光不要打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宇哥之所以不自己来做这件事,是因为和领带帮的前成员沟通,这件事本身实在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要出事。
宇哥还劝他别来,老老实实挣着老杨那条线上的安稳钱不好吗?非要去跟领带帮抢那拿命做的生意?
阿伟没有听宇哥的话,他觉得自己要挣钱——挣钱这件事情让他感觉到了真正的自我,他认为自己只有在挣钱的时候——只有在从领带帮虎口夺食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对金钱的渴望竟然排在其次了——这是连阿伟自己都十分吃惊的事。
C-4区的这条小巷,是C-17区之外独属于亚裔的电子零件交易行,其实这个区域原本是没有电子零件的相关产业链的,这条完整的产业链原本在F区——F区一整个区域都是一个巨大的轻工业零件批发市场,除了电子零件之外,其他亲工业用零件也是应有尽有。
自从C-17区被黎叔改造成“电子垃圾一条街”之后,和领带帮敌对的帮派不甘心这么大一个蓝海市场被领带帮独吞,就在C-4区也搞出来这么一条小街,因为电子垃圾产业不成规模,而且距离C-17区较远,对领带帮不构成威胁,所以暂时也没有被黎叔针对。
C-4区的这条小街,是一些非法零件作坊的所在地,这里的作坊走的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线,但由于客流量太小,没什么名气,又入行未深,不知道吸引客人的手段,所以出货量实在不太行,导致总体利润也不高。
阿伟现在很紧张,是因为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早茶店,以及周围几个店铺所聚集的区域,是一个苏卡不列颠帮派的陀地。
按照道上的规矩,想要在这块陀地做生意,就必须给苏卡不列颠帮派交保护费。
但阿伟没钱了,即便有钱,也不想给那些大多数不怎么讲信用的苏卡不列颠人,他之前在餐馆打工的时候就见过,苏卡不列颠的帮派成员会在收完保护费之后耍无赖,而如果不交第二次保护费,就要挨他们的毒打。
可机械蜂巢的客流量实在太大了,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客商在此驻留和进货,所以即便苏卡不列颠帮派搞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也依然每天都有人上当。
宇哥联系的那人约他在这里见面,阿伟本身是拒绝的,因为比C-4区安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也因为他认为明显可以避免的危险根本不值得去冒犯。
可宇哥告诉他,这是道上的规矩,如果连这种危险都不敢面对,事情是谈不成的。
阿伟那时候才意识到,帮派之间奉行的并不是正常的社会道德准则,而是近乎于野蛮的丛林法则。
在提心吊胆的片刻等待之后,终于,仓库后门开了,一个亚裔年轻人从中走了出来。
阿伟看向那年轻人的“双腿”,很容易注意到了他明显和正常人不同的走路姿势。
‘是这个人了。’他心想。
阿伟深呼吸几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
那人推门进入早茶店,来到阿伟面前坐下,朝着阿伟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像极了阿伟家乡祖屋旁边卖油的淳朴小哥:
“这里是苏卡不列颠帮派的陀地,那帮派的角头没有真名,道上都叫他哈桑老爹,因为哈桑老爹和领带帮有仇,领带帮的人等闲不敢到这地方来,我才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会晤地点的。”
阿伟心想:呵呵,我信了你的鬼话。
阿伟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已经想好了自己该说的话,所以仅仅是用很淡定的语气说道:
“阿宇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那亚裔年轻人没说话,只是拿出一个烟盒,将其打开,示意阿伟抽一根烟。
阿伟拿了烟,年轻人就伸出手要给他点烟,阿伟心里着急,但依然淡定的让他用打火机把烟点着,抽了一口,但并未过肺,甚至没有过鼻腔,用嘴把烟给缓缓吐出来,让整个脸庞前方烟雾缭绕,看起来就像是正常吸烟的样子。
阿伟吐完了一口烟,用缓慢的音调说道:
“到底能不能搞,给个准话。”
年轻人面前烟雾缭绕,有些吞吐道:
“宇哥大概说了,但也不是那么清楚,我只知道有电子垃圾的生意。”
阿伟用完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
“要不是阿宇跟我交代,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亚裔年轻人讪笑了两声,用略微有些颤抖的两根指头夹着烟,抽了一口,喷云吐雾之间低沉道:
“宇哥仗义,以前帮兄弟们的忙,兄弟们都记得,当初我小舅子被人找了麻烦,被人当成猪崽卖给了药店,是宇哥找人帮忙把他捞出来的,我欠宇哥的人情。”
言下之意:我是看宇哥的面子,不是看你的。
阿伟没有在意【药店】是什么地方,机械蜂巢里阴暗的角落多了去了,他只需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没必要记下所有阴暗角落的名字,甚至没必要知道它们的存在。
阿伟听着他的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身体的某些部位依然忍不住发生战栗,这是他第一次和帮派分子关于生意发生更深的交集,从前他只在交保护费的时候才会和帮派分子说上几句话。
可现在他没得选了,宇哥给了他这个渠道,他无论如何都要把生意谈成。
宇哥之前明确交代过,面对帮派分子的时候,千万不能露怯,他们全都是遵照丛林法则生存的野兽,一旦被他们看到了软弱,就会被他们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阿伟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一副“有大脾气、专做掉脑袋生意的黑商”气质——
他之前做房产销售的时候恰好见过这种人,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客人身上的气场依然令人心悸。
阿伟的模仿能力很强,所以宇哥介绍的亚裔年轻人着实是被他这幅姿态唬住了,用服软的态度说道:
“伟哥,体谅一下,我要是真跟你干这个,别管干没干成,只要往后还在机械蜂巢混,迟早要被他们抓住,再把两根胳膊也给砍了。”
他说着,弯下腰,将腿从桌下伸出来,然后拉起腿上的裤子。
阿伟这才看到,他膝盖往下的部分并非血肉或是橡胶义体,而是某种看起来十分简易的机械轮轴结构。
轮轴结构的起点,也就是膝盖所在的位置,肉眼可见一块脏兮兮的、占满了动物油脂的芯片,芯片上的某个部位不时有蓝色的信号灯光闪过。
年轻人看着阿伟眼神里克制不住的惊奇,咧嘴笑了:
“智械义体,能收集自身行动数据,对行走模式进行适应性改良……是数据科技的副产物。”
“一对这玩意儿,把我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的心情显然没有他的笑容那么明朗。
“所以啊,伟哥,你真知道领带帮有多厉害吗?”
阿伟强压下心中的胆怯,将克制不住有些颤抖的左手放到桌下,用阴狠的语气说道:
“你跟我,只要半个月,不但能把欠的债还上,还能从这鬼地方搬出去!搬到机械蜂巢上层的阳光房里!”
年轻人被他那股狠劲震住了。
年轻人放下裤子,把腿收回去,脸色依然犹豫。
阿伟缓缓说道:
“你要是一点胆子没有,也不会跟我出来了。”
亚裔年轻人见过阿伟这样的人,也见过阿伟这样的表情,那是对一切不屑一顾的亡命徒才能拥有的东西。
帮派分子之所以出来混,大多是因为人本身足够混蛋,也因为希望生活能过得更好——他们是为了钱和女人来混帮派的,不是为了成为亡命徒而来混帮派的。
所以,在面对亡命徒时,他们会产生天生的畏惧。
而现在,亚裔年轻人面对的情况更加危险——亡命徒手里有他迫切想要的东西,他不得不跟亡命徒合作。
真是糟糕的情况。
亚裔年轻人为了克制恐惧而又抽了口烟,压低了声音:
“我这边有几个兄弟,是做下游放货的,熟悉门道,之前C-17区肃清的时候被黎叔赶了出来,已经收手一个多月了……领带帮不是在跟人闹着玩。”
阿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因为黎守诚的威胁是无解的,他只是说道:
“我现在有一批货,和黎叔之前放出来那批货一样的档次,只要你现在一句话,我把样品拿来,你让那几个兄弟随便检查,到时候等你们看明白,咱们再说下一步合作的事。”
阿伟这倒不是在吹牛逼,而亚裔年轻人也知道黎叔前两天放出来那批货的档次——那些货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精修品,不是领带帮那群连字都不识的维修工能搞出来的玩意儿。
自从那批货流入市场之后,有点见识的“倒爷”们都在寻找供货商,但碍于黎叔的面子,从没人敢明面上问询。
私底下寻找供货商可太难了,况且机械蜂巢人多眼杂,领带帮耳目众多,谁也不敢在黎叔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抢生意。
所以,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那批货是哪里来的。
可现在,生意竟然送上了门来。
亚裔年轻人实在按耐不住,因为电子垃圾的纯利润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一步登天,做一笔买卖半辈子无忧的地步。
他已经知道了领带帮的厉害,可他今天依然来了,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阿伟完全不知道正在抽烟的亚裔年轻人在想什么,他提心吊胆到了极致,心中危机感越来越强,看年轻人始终不开口,他便不再等待,道:
“咱们改天再聊。”
亚裔年轻人看阿伟这么果断,原本就克制不住的心思终于爆发,赶忙抓住阿伟的手臂,摊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伟哥别啊!兄弟这不是因为买卖太大,太激动么!咱坐下来慢慢说!反正时间多得是,这里是哈桑老爹的地方,领带帮的人要是进来,就要被斗牛犬撕碎掉的!安全的很!”
阿伟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表面上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用阴鸷的眼神看了年轻人两眼,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第813章 奋斗者们(三)
因为已经做了决定,所以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亚裔年轻人热切了许多,他趴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微弓,看起来像是要让自己尽量靠近阿伟:
“伟哥是宇哥介绍来的,那就是咱们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现在给伟哥一个准话:
生意能做,但得慢慢做,如果出货太快,让黎叔知道了,下面的兄弟们遭不住,要是让黎叔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咱们也遭不住领带帮的手段不是?”
阿伟说道:
“我给你一成利。”
年轻人心虚的低声哈哈笑着,往后靠在靠背上:
“伟哥你真会开玩笑,上下打点过后,你这个出货的能分一成利吗?你是第几层经销商?”
他在试探我和那个所谓“供货商”的关系。
阿伟知道,但阿伟没有正面回应,他要和年轻人做生意,透露出的信息总会让年轻人知道自己是第几层经销商。
他只是说道:
“我给你两成利,第一批货200件,三天之内出完。”
两成利,200件,这两个数字触动了年轻人的神经。
自从前两天领带帮的那一批高级电子垃圾流入市场,坊间关于那批货的传言始终都没有停止,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间高级的电子垃圾维修作坊,那作坊的存在对于机械蜂巢内的帮派们而言不应该毫无耳闻。
之前也有水货从距离戴斯岛最近的亚楠市运过来,但成色都不太好,因为电子垃圾的维修人员大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角色——
但凡有点技术的维修员,几乎都进了大厂,拿着五险一金,无论工作劳碌与否,最起码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有技术不行,上不得台面的维修员,才会来修电子垃圾,冒着被抓进局子的危险给帮派供货,甚至融入帮派成为其中一员。
这种现状导致电子设备的维修人员几乎全员素质低下,甚至有些人连字都不识,仅仅是认识电子元件的标注符号,就来当维修员来了,这种人手里出来的设备,即便能修好,返修率和故障率都是相当高的。
而领带帮之前的那批货和过往的电子垃圾完全不同,那批货显然是经过了精修的,经过专业的维修师按照正规流程进行了维修和测试,才流入市场。
谁也不知道领带帮从哪里找来了拥有这么厉害维修师的供货商。
现在,很可能是“传说中的供货商”的人找上门来,年轻人在一开始是感觉不可思议的,这种级别的豪华馅饼,能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我的头上?
当确定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时候,他又犹豫了,领带帮凶名在外,而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侵犯领带帮的生意代表着他能想到的最惨烈的结果……
年轻人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阿伟严肃又阴沉的脸色,那脸色中包含的戾气让他很快低下头来。
年轻人趴回桌子上,低着脑袋,没有继续去看阿伟的眼睛,表情阴晴不定:
“伟哥,这可是断舌头拉喉咙的买卖,三天200件实在是太多了……这么大一批货进了市场,即便兄弟们能想办法,也很可能会被黎叔知道的。”
阿伟仅仅是说道:
“你要跟我做这个,迟早是要被黎叔发现,和领带帮发生冲突的,如果没有胆量趁他们反应之前捞一笔大的,这生意还是别做了,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阿伟说完,起身就往早茶店外走。
年轻人急忙拉住他,好说歹说,赔了不知道多少好话,可依然没有让他坐下来。
阿伟将自己的简易名片递给年轻人,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盒有金标的威廉·亚当斯牌雪茄,取出一支,拿出随身的专用小剪刀剪去雪茄头,塞进年轻人嘴里,说道:
“富贵险中求。”
“我年轻的时候也时常抱怨自己没有机会,所以,我总是提醒跟我有缘分的人,当机会到来的时候,得把握住。”
“今天晚上之前,如果你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随便拿出一张2先令的新钱放在桌子上,用茶杯压住,然后径直离开了早茶店。
年轻人怔怔的看着压在茶杯下的2先令新纸币,手掌握拳后张开,张开后又握拳,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终于忍住了把2先令新钱抽出,替换成50个便士早茶钱的打算。
他很缺钱,但他想要变成不缺钱的人,他想要自己变成不为了2先令而做出耻辱举动的人。
他用右手的四根手指轻轻捏住雪茄,试探着抽了一口,差点被雪茄燃烧生成那比香烟浓烈数倍的烟雾呛的咳起来。
他强行吞下那浓郁的烟雾,将烟雾顺着喉咙吞入肺中,然后一切都好了起来,浓郁的烟雾变成了更加浓郁的香气,随着他的呼吸从肺部返回鼻腔时,已经变成如沁人心脾的香料一般芬芳的味道。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将雪茄从嘴里抽出来,看向雪茄头部燃烧那漂亮的火蝶,心中想起来,威廉·亚当斯牌的金标雪茄,是烟贩子们能接触到的最顶级货品,散卖1镑1根。
他心想,帮派分子大多并不理睬,更何况是伟哥这样每天都接触掉脑袋生意,每天都有可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他们或许无法每天都拥有1镑资产,但当他们拥有1镑资产的时候,一定会去抽这样的雪茄。
未来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有钱的话,还是及时行乐吧。
他也想抽这样的雪茄,他想要像他老大一样抽着他一个月工资才能买得起的雪茄,随时随地都能驾起整条街最靓的马子,干着只有帮派老大们才有资格干的牛逼事,过着永远不用为明天怎么赚钱而焦虑的生活……
如果能有钱,就能解决很多事。
他沉默着思考着这些事,小心翼翼将雪茄按向桌面——他想要把这根雪茄按灭,以后慢慢抽。
当雪茄快要接触到桌面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并重新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芬芳几乎要让他达到极乐,早茶店窗户外的全息影像发单员身上的光晕更是让他产生了某种不属于他的幻觉。
他很快从幻觉中苏醒,而后缓缓朝早茶店门口走去。
当走出大门时,嘴里的雪茄已经燃烧殆尽。
他迎着晨光走出大门,低头看着阿伟名片上洒落的晨光,整个人如获新生。
……
三分钟前。
阿伟快速离开C区,来到B区他工作的中介公司,进入独立卫生间,终于忍耐不住,两腿一弯,瘫软跌倒在马桶边上。
极度紧张导致的肾上腺素水平已经降了下去,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头顶像是压了一块铁锭,胸腔像是要憋炸了。
“呕!”
终于,他再也忍耐不住,趴在马桶上,七荤八素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瘫软的感觉消失了,狂跳的心脏也终于平稳下来,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手机在兜里响了,他不顾衣襟下的脏污,掏出手机,看着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响起亚裔年轻人的声音:
“伟哥,我跟你混。”
阿伟内心的兴奋到达了某个极端,可偏偏在这极端兴奋的时刻,他整个大脑变得无比平静。
“太阳落山后,我跟你联系。”
他简简单单说完了这句话,而后挂掉了电话。
“耶!”
他兴奋的、恶狠狠的“耶”出了声,兴奋到表情狰狞,兴奋到脖颈和额头上青筋暴露,面部表情状若疯魔!
“耶!耶!耶!”
他伏着身子,发出被刻意压抑的痛快笑声,自从长大成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耶!耶……”
他终于因为使用太多力气克制笑声而脱了力,倒在未能命中马桶的呕吐物上,脸上的肌肉因狂笑时用力过大而发生了痉挛,保持在了那副压抑狂笑的样子。
他用了足足五分钟才缓过劲来,爬起身,打开水龙头,用手帕沾着水来清洗身上的脏污。
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之后,他用独立卫生间内自带的卷纸清理了自己刚刚造成的污迹,在确认没有留下痕迹之后,他拨通了陈宴的电话。
“老大,我需要拿一批货。”
“哦?之前那批难搞的卖出去了?”
“还没呢,要是那批出货了,我第一时间就把款打给你的……只是现在我刚好打通了一个渠道,急需拿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行,要多少。”
“200件,小件就行。”
“等下,我看看。”
陈宴挂掉了电话。
阿伟双手合十,将手机抱在双手中间,做祈祷状。
片刻之后,电话响了,阿伟立刻接通:
“老大。”
电话那边的陈宴言简意赅:
“有货,下午5点左右,我到时候通知你拿货的地点。”
阿伟几乎克制不住的激动回应:
“谢谢老大!”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
电话被挂断了。
阿伟拿着电话,内心的激动慢慢冷却,从陈宴的态度中明白过来一件事情:
上一笔货还没有钱款两清,对方就敢供第二批货,这说明对方根本不怕他赖账,说明对方有的是手段跟他掰扯!
阿伟当然不敢赖账,跟陈宴说的也都是实话,老杨的那个老领导资金周转不畅,虽然明说要吃下之前他从陈宴那里带走的那批货,但需要时间来筹钱。
阿伟内心始终对陈宴保持着一种敬畏,这种敬畏来自当初河粉小车前的女孩。
那女孩就那么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将一个改变人生的巨大机会摆在他面前,但并没有在他的人生中留下其他痕迹。
每当阿伟想起那天下午日落大道上的场景,总感觉如梦似幻,恍惚之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那女孩,有没有和那女孩进行过一场对话。
他使劲摇了摇头,从对那女孩的模糊记忆中苏醒过来。
无论如何,上游供货商(陈宴)和下游经销商(义体亚裔年轻人)都已经搞定了,如今只要拿到那批货,就能赚到他在来到机械蜂巢之后的第一桶金!
……
……
此时此刻。
托马斯·吉尔伯特穿好衣服之后,就再没看过哈桑老爹的妻子一眼。
他穿着整齐,点起一根烟,站在窗边,目光掠过大半个C区,看向镶嵌在黑暗中的C-17区。
他并不是十分好色的人,只是有时候对了眼缘,也或许是动物本能的觉醒,也许是因为某种仇恨……身体产生悸动的原因是复杂的,当一切达到合适的时间时,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会发生。
这一次,虽然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但并非没有原因,也不是不计后果。
托马斯·吉尔伯特从不打没准备的桩。
哈桑老爹的妻子同样是来自东北方冻原苏卡不列颠帝国的斯拉夫人,今年刚刚成年,但并非涉世未深,她明白道上的规矩,但在有时候并不理智。
就比如今天,她陷进了托马斯·吉尔伯特那好看的银灰色眸子,直至不可自拔。
和帮派走得近的女人通常不会有太过稳妥的想法,她们能享乐一天就是一天,能在酒吧里纵情歌唱就绝不会找那些所谓“正经的营生”来浪费青春,即便她们的青春比鲁克女人还要短暂,即便她们肉体上的一切美好都会在二十八岁甚至二十五岁前彻底凋零。
她们深知这一点。
她们想要享受自己的人生,且在一定程度不计后果,也不想计较后果。
女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汤米,老家伙说要放弃你了。”
女人折服于托马斯·吉尔伯特,“爱情”和本不该属于她的欢愉让她昏了头。
她从托马斯·吉尔伯特嘴里抽出烟头,放进嘴里,而后者并未阻止这样暧昧的举动。
暧昧是可以利用的,暧昧拥有强大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尤其是对这种深陷泥沼,又渴望爱情的小碧池——托马斯·吉尔伯特再清楚不过这件事。
“我知道。”
他仅仅说了这句话,其他留白全给女人去自己酝酿。
女人上了勾,托马斯·吉尔伯特那若有若无的关注像是膜所在她心头的猫爪,她更深的沦陷了。
第814章 奋斗者们(四)
她趴在他肩上,嘴里的烟雾吹拂在他耳根。阑
“汤米,老哈桑一直都在利用你,他已经和物流中心的高层达成了协议,在赚最后一票大的之后,就会脱离现在的所有生意,拿着赚来的钱去投资别的东西。”
长到足以让气氛冰冻起来的沉默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依然是那副貌似毫不在意的回应:
“我知道。”
女人很不解,又因为自己努力的表现而得不到他的关注而起了好胜心: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为他做事?为什么还要为他赚钱?”
托马斯·吉尔伯特没说话。
他并未示弱的沉默让身上的神秘感更加浓郁了,银灰色的眸子也因这样毫不示弱的沉默而变得摄人,女人贴的更紧了,在他耳边声音低微如同耳语:阑
“你在上面那几个区域出货的事情,是老哈桑告诉黎叔的,他收买了你的一个兄弟,叫迈克尔·G·菲尔德,他们之间通过之前他给你的那几只斗牛犬传递信息。”
托马斯·吉尔伯特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克制自己不要握紧拳头。
他成功了,身体没有出现反应,银灰色眸子里的目光依然沉稳。
女人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对他喜爱更甚,他在面对极端危险时的沉默像是某种甘甜的饮料,让她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托马斯·吉尔伯特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把货搬出船舱,还没走出码头,黎叔那边就来了人。
黎叔没有把他的货吃掉,而是逼他把货物倾泻进了海里,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耻辱。
自从当年家里出现了那场变故之后,这种程度的耻辱他有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了。阑
黎叔不在乎自己赚不赚钱,黎叔只在乎市场是不是被自己控制,只要市场还在自己手里,钱迟早是自己的。
他早知道黎叔会对他的生意进行干预和监视,因为他是黎叔的供货商,黎叔不会放任手里握着那么多货的他在机械蜂巢随意行商。
而哈桑老爹……托马斯·吉尔伯特早该想到,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哈桑老爹和黎叔是死对头,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之间不会产生合作。
从侧面看来,前两天哈桑老爹在C-4区的陀地有人在贩卖电子垃圾,能够从侧面证明哈桑老爹和黎叔两人之间不由言说的奇妙关系。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摒弃前嫌来对付他这么一个初来乍到,连落脚处都没有的新人……
再大的黑帮大佬也会因为一块金镑而产生扯皮,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的出身限制了他们的眼界——这是托马斯·吉尔伯特在亚楠市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
不仅如此,出身还会让那些黑帮大佬们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和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即便已经成了大佬,还是无法脱离好勇斗狠那套低级的竞争手段。阑
托马斯·吉尔伯特已经看清楚一切。
往日,他年轻尚且还小,并且没有靠山,不懂得这些道理,可自从家族发生那件事之后,他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知晓了一些社会底层的基本规则,那些原本未知的知识让他的目光变得足够长远,不再拘泥于当下的一切。
他转过身来,伸出手,像是要摸摸她的头,手掌却只在她耳边滞留片刻,就放了下来。
他从衣襟里拿出一只木质的百灵鸟,那是他来这里的路上看到的小玩意儿,也是他对付女人的杀手锏。
她接过百灵鸟,脸红到了耳根。
他绕过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往门外走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女人没有继续说话。阑
女人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他们或许会有下一次接触,也或许没有,危险是激情的同义词,也是女人最喜欢品尝的甘甜。
……
五分钟后,托马斯·吉尔伯特进入哈桑老爹交给他代为打理的游戏厅。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烟熏味遮挡了天花板上变色的RGB灯条,由修长灯条组成并覆盖整个游戏厅天花板的巨大阴阳八卦图案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从RGB灯条中放射出那花红柳绿的灯光让整个游戏厅弥漫着各色的光晕,光在整个游戏厅内发生了复杂的散射效应,每个客人脸庞都被这复杂的色彩变得光怪陆离。
托马斯·吉尔伯特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装修好的游戏厅天花板其实用的都是最劣质的料子,那巨大的阴阳八卦图案也只是看起来唬人罢了,装修工明显搞错了一些事情,导致阴阳八卦图案周边的八卦,如今成了八个变色RGB灯条组成的天神州繁体字:
《你這叼毛,喝檸檬茶》阑
在游戏厅里,欢呼声并不常耳闻,人们能听到的更多是机械按键调控机杼击打弹簧的声音,这些声音带来了弹珠掉落和老虎机的颤抖,游客们因此血脉喷张,仿佛下一次拉下手柄之后等待他们的马上就是樱桃——樱桃代表着这一次一定会有奖励,无论如何至少不亏。
托马斯·吉尔伯特别出心裁的给自家游戏厅的老虎机设置了一个“万能”符号,这个“万能”符号能匹配其他符号,每一种排列组合中,只要有“万能”符号,都对应一种奖励——这相当于比传统老虎机多出一多半中奖概率的符号为游戏厅赢来了大量游客,而关于游戏厅的竞争在岛上还未开始——开拓者永远能吃到最初的最大的一波红利,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游戏厅的生意不错,但托马斯·吉尔伯特并未在老虎机和弹珠区有所驻足,没有欣赏自己的摇钱树。
他从大门进来,径直穿过游戏区,在和几个剃刀党的伙计打过招呼之后,看了角落里正和不知从哪来的女郎泡在一起的斗牛犬一眼,而后来到休息区的台球桌前,从年轻的迈克尔·G·菲尔德手里拿过球杆,然后伏在球台上,一杆进洞。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托马斯·吉尔伯特搂着迈克尔·G·菲尔德的肩膀,侧头看着他的眼睛,摩挲了两下他的肩头:
“你弟弟的伤怎么样了?我给你的药膏管用吗?”阑
他弟弟的伤势是在上一次游戏厅占领战时的械斗所导致的。
是为了剃刀党而受的伤。
迈克尔·
G·菲尔德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克制住了一些紧张,不敢去看托马斯·吉尔伯特的眼睛,点头说道:
“挺好的……他的外伤已经恢复了,但医生说他伤到了腿上的筋骨,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托马斯·吉尔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困难随时告诉我,剃刀党不会亏待每一个兄弟。”
迈克尔·G·菲尔德点了点头,面色并未发生什么变化:阑
“知道了老大。”
托马斯·吉尔伯特说完,松开他的肩膀,把球杆塞回他手里,示意大家继续。
托马斯·吉尔伯特回到自己位于游戏厅最里面的办公室,刚打开门,便有一长相和他六分相似的年轻人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心的拥向他。
托马斯·吉尔伯特脸上露出少见的、真心的笑容,抓住年轻人拥过来的手臂,给他腹部轻轻一拳。
年轻人做痛苦状,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哀嚎。
兄弟之间独特的寒暄过后,托马斯·吉尔伯特拿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根烟,把烟盒递给年轻人,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吞云吐雾之间问道:
“杰克,在机械蜂巢玩的怎么样。”阑
杰克·吉尔伯特年轻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里比伯明翰街有意思多了!玩不完的新游戏,把不完的妹!”
托马斯·吉尔伯特拍了拍杰克的肩膀,抽了口烟,对着投进窗户的光晕喷云吐雾,直到烟雾散去,才开口说道:
“跟着我们来戴斯岛的小迈克尔,今天晚上送他去喂鱼。”
杰克·吉尔伯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生意上的事?”
托马斯·吉尔伯特点了点头,斜靠在办公桌上,喷出一口烟雾:阑
“他是哈桑老爹的跳蚤。”
杰克·吉尔伯特用完全没有畏惧的语气说道:
“那个哈桑老爹,真有你电话里说的那么厉害?”
托马斯·吉尔伯特将烟头从嘴里拽出来,低头看着烟头上飘起来又被散射光线打乱的烟雾,他在弟弟面前明显话多了些:
“先上岸和后上岸的区别很大,很多事情他们已经理清了,该打理的关系也已经打理过了,咱们只能见机行事。”
杰克·吉尔伯特扶着兄长的肩膀,低声道:
“亚楠市的关系,在这里用不上吗?”阑
托马斯·吉尔伯特抬头看着弟弟和他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瞳孔,呼出一口不那么顺畅的气来:
“岛链是帝国的岛链,不是亚楠市的岛链,这次来到物流中心的官员成分很复杂,除了北方联邦的古老贵族之外,甚至有一些来自帝都的王宫贵胄。”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
“我们在亚楠市攀上的关系,在这里连只土鸡都不是。”
杰克·吉尔伯特骂了一声,而后说道:
“我们应该停了那老东西的供奉!那可是一大笔钱!”
托马斯·吉尔伯特拍了拍弟弟的肩颈靠近下颚的位置:阑
“那点钱放在岛链什么都不是,杰克,岛链是整个世界的未来,这里赚钱简单到几乎像是捡钱。
你知道这游戏厅一天多少流水吗?
即便不算老哈桑拿走的那一份,游戏厅一天依然有135镑的进账——烟钱、酒钱、买弹珠的钱、老虎机的租金、电子游戏机的包时费——仅仅是服务方面的流水,就有135镑!
而员工的工资和水电费又能有多少呢?人力是最不值钱的!”
杰克·吉尔伯特感觉口干舌燥:
“这几乎是咱们在亚楠市做一个月生意才能得来的钱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坐到办公椅上,从衣襟前方的口袋里掏出单框眼镜卡在眼窝上,从办公室桌面上的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文件递给杰克·吉尔伯特:阑
“这是游戏厅的出纳记录……这是领带帮C-17区堂口的流水记录,你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
杰克·吉尔伯特小声抱怨道:
“这应该是姑妈的事……”
托马斯·吉尔伯特严肃的看着弟弟:
“姑妈不在,就需要你来做这件事,要不然就去娶一个信得过的妻子,让她成为剃刀党的会计,那样你就不需要看这些文件了。”
杰克·吉尔伯特还没玩够,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所以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他伸出双手,一前一后做撕扯状:
“领带帮就这么把人的舌头拉出来了?”阑
托马斯·吉尔伯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扯到了法律上:
“按照物流中心最新修订并颁布的法律,以残忍手段杀害帝国公民将会获得20年以上的刑期。
杰克,你说,如果领带帮以后不再做扯领带的事情,再打点好上面的关系,往日的残忍行径是否就能一笔勾销呢?”
杰克·吉尔伯特显然并不擅长思考这些事,他漫无目的的猜测道:
“估计是行的,那群人只要拿了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托马斯·吉尔伯特从桌上拿起钢笔,隔空点了点弟弟的脑门:
“规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阑
当规则被当做手段,当做工具时,就看规则如何被人使用……被谁使用。”
他说完了不着边际的两句话,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我觉得黎守诚无论如何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也没说为什么,让杰克·吉尔伯特摸不着头脑。
可杰克·吉尔伯特早习惯了哥哥跳跃的神经和讳莫如深的言语,所以很快把因哥哥话语带来的困惑抛在了脑后。
反正无论如何,哥哥都会考虑到他,以及整个剃刀党家族的利益。
托马斯·吉尔伯特在下一句话回归了正题:阑
“第一,从今天开始,你的手不要弄脏了,即便要做事,也要下面的伙计去做,你无论如何不可以沾染血腥。”
杰克·吉尔伯特听出了哥哥话中的严肃,点头道:
“明白了。”
第815章 活着的东西
托马斯·吉尔伯特继续交代道:
“第二,也是从今天开始,出门一定要记得带枪。
第三,不要掉进海里,不然我捞不回来你。
第四,今天晚上,处理完小迈克尔之后,来D-2区,然后给我打电话。”
杰克·吉尔伯特兴奋道:
“要拓展业务了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点了点头,拉出抽屉取出一瓶朗姆酒和两个宽口玻璃杯,倒出酒液,将盛着淡金色朗姆酒的酒杯递给弟弟。
在杰克·吉尔伯特接过酒杯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举起酒杯:
“一切听命于剃刀党。”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
……
此时此刻。
愿望站在机械蜂巢A区的下水道底层,茫然看着左右两边的巨大空洞,一时之间搞不清自己到了哪里。
她原本是要找机械蜂巢的驱动引擎来着,可当循着来自各个角落的世界记忆碎片中包含的线索找过来的时候——当她钻进某片世界记忆碎片中的画面之后,就来到了这里,却发现这里并非驱动引擎,而是一个极其类似下水道的地方——
面前黑暗的空洞呈现出明显的螺旋结构,圆筒形的洞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藤壶和各种愿望叫不上名字的海藻,空洞之中遍布着浓郁的氨气,这些氨气并非来自生活垃圾,而是来自某种沾满了粘液的无机物。
好在愿望能够飞行,不需要和这些东西产生接触。
愿望检查过这些无机物,并从中发现了大量破碎的螺壳和一些被污染而导致发生了变异的藤壶。
“这种东西……应该是某种不完全消化的产物。”
“粘液应该是类似消化酶的东西,但比消化酶要强,可以腐蚀硬度不太高的金属。”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黑暗的空洞,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妈的!这里是不是有某种未知的怪物?!像下水道的美人鱼一样变异的怪物?”
螺旋空洞另一头有规律的吹来腥臭的风,好在愿望能够控制自己的知觉,不会闻到那恶臭。
“我怕个锤子!我是隐身的啊!”
愿望自我安慰着,并自动过滤了“某些超凡生物有能力对灵体造成伤害”的事实。
另一方面,愿望发现,自己不但找不到继续往下的道路,连往回走的道路都找不到了。
可她并不气馁,反倒有些兴奋。
“老子就知道机械蜂巢最里面有鬼!这里一定有屏蔽超凡力量的某种装置!就在……就在……”
她看向下水道空洞内侧巨大的环形墙壁。
“就在这里!”
她将手放在墙壁上,却感受不到墙壁另一边的情况。
“嗯……把我屏蔽掉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思索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一头撞向墙壁。
“砰!”
她结结实实的撞在墙壁上,整个人头晕目眩。
“喔擦!”
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再找找看……”
她沿着螺旋向下的下水道一路前进,不知向下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处维修阀门。
维修阀门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设置的,是从内而外打开,而愿望这边是“外”,所以正常手段无法打开维修阀门。
“既然是屏蔽超凡力量的设置,那这道阀门应该也一样才对。”
她试着触碰维修阀门,果然手掌无法穿过。
她恶狠狠的盯着阀门,忽然在维修阀门处蹲下来,对阀门说道:
“有缘人啊,你猜猜你身边下水道里飘着的是金扳手,还是银扳手?”
不携带超凡力量的奇异声波穿透维修阀门,直达其中。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足足有那么三个小时时间,维修阀门背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下一刻,阀门内部传来气压阀的泄气声,阀门随即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黄色防护服的维修人员出现在门后,他用探照灯看向黑暗的下水道,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邪了门了……”
他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整个人毛骨悚然,急忙退回维修阀门内,并给阀门重新加压。
此时此刻,愿望已经进入了整个机械蜂巢的【底部引擎】。
面前有两条机械栈道向左右两边延伸出去,机械栈道的表面是中空的,因此愿望能够轻易透过栈道表面,看到上方和下方的区域——
在距离机械栈道上方和下方大概5米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机械栈道。
“底部引擎周围的机械栈道是螺旋结构。”
愿望心想,这倒是和机械蜂巢底部引擎的外部结构一样了,整个机械蜂巢底部可以看做是尖端向下、底面积很大的圆锥体,而她现在所看到的机械栈道,就是这圆锥体的内部结构。
“整个底部引擎,从外向内,第一层是下水道,第二层是机械栈道,那第三层应该能到达底部引擎的核心了?”
愿望大概知道,机械蜂巢用了某种【动力转化科技】,能够利用水流产生的动力让机械蜂巢悬浮在海水之上,而且她大概能猜得到,这科技来自某个外神——同样是点出了某一方面科技树的外神,她来到此处,就是想确认那外神的身份。
可她已经不是宇宙之灵了,【世界】对她的惩罚让她无法继续通过【世界】的视角去观察世界,而身为宇宙之灵的本能还在,她依然本能的孜孜不倦的探索着这个世界,探知未知并以此为生命中的最大乐趣……也或者是乐子。
她看着时不时出现在机械栈道上,检修电表箱或是对栈道进行维护的工人,确认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之后,心中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维修工,包括现在这个维修工,都是正常的检修人员,可见机械蜂巢核心引擎的科技最起码能被普通人掌握——这就意味着那个邪神点出来的科技树和这个世界人类的科技树差不了太多。”
“这邪神不会是个成精了的数据生命吧?”
她走在机械栈道上,回想起自己在下水道中的所见,心中想道:
“其实我刚才走过的地方也不能算是下水道,因为那里没有生活垃圾,能在那里找到的都是消化过后的海鲜残留物……可如果那里不是下水道,又会是做什么用的地方呢?”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随即心神一震。
“那地方,不会是用来饲养那种吃藤壶怪物用的场地吧……”
“真是邪了门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怪物?”
她沿着机械栈道朝着向心的方向前进,在走过了一段路途之后,看到一扇贴着《维修人员专用》的门。
她打开没有锁的门,眼前赫然出现一条【万用通道】——和之前在机械蜂巢上层区域见到过的通道十分相似,这条通道两边拥有很多的【门】,每扇门上贴着这扇门后通道所通往的科室——
《供能舱》、《潮汐观测室》、《声纳控制室》、《悬浮核心》、《洋流对接通道》……
大概有那么十几个科室,愿望单从这些科室的名字上无法判断出其科室的确切职能。
她索性一个一个挨着检查:
她先是进入《供能舱》,发现这里赫然就是自己刚刚去过的“下水道”。
“死在供能舱里的鱼虾蟹和藤壶,就是要供给的能量,是生物能……难道,他们在饲养着作为【电池】的超凡生物,再用这些超凡生物来提供机械蜂巢的悬浮动力吗?”
愿望不能确定。
她回到【万用通道】,进入《潮汐观测器》。
这个科室像极了某种实验室,只是没有普通实验室里那么多的实验仪器,宽敞的大厅中央横陈着戴斯岛以及周边海域的全息投影,每一片海域的各种数据都被准确的标注在全息投影上,那些数据随着海浪的波动而不断发生变化。
穿着静电隔离服的实验员们在全息投影周边观测、记录并计算着数据,愿望站在实验员们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明白他们在算什么。
“为什么要关注潮汐呢?
是为了通过潮汐判断月亮的状态吗?
照这么看来,这间《超期观测器》实验室其实是机械蜂巢高层【对月轨道矩阵】的基础设施。”
她回到【万用通道】,进入《声纳控制室》。
这里没有之前那样的全息投影,有的仅仅是一方控制台,以及控制台上的三维线状图。
好在三维线状图上有详细的标注,愿望得以轻易看明白,那标注的数据是声呐脉冲体制发射出的声波变化。
从三维线状图和旁边标注的工程任务来看,机械蜂巢核心引擎的声纳会在每天中午12点的时候发射一次声波,吸引周围鱼群靠近。
“果然在饲养某些东西。”
她回到【万用通道】,进入《洋流对接通道》。
这个科室的观感和之前截然不同,巨大空间里有百分之七十的部分覆盖着玻璃,玻璃之外就是黝黑的水域,人站在这块巨大的一体化玻璃面前,如同渺小的蝼蚁。
此时,玻璃之外的水域黝黑一片,完全看不清楚,但玻璃上倒是显示出了荧光的洋流模拟图像。
“洋流明明在戴斯岛旁边,怎么可能在戴斯岛底下……洋流对接通道……他们不会是把洋流的一部分引导进入戴斯岛底下了吧?!”
愿望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怪不得……怪不得整个机械蜂巢的生活污水和污物无节制的排放都还没有引起生态崩溃!原来是因为被洋流带走了!”
愿望意识到,她面前巨大的玻璃之外,看似空无一物的黝黑水域,其实是被某种力量束缚的《洋流对接通道》,一方面把洋流的一部分引入机械蜂巢底部以清理生活垃圾,另一方面把这些包含了生活垃圾的洋流导出去,重新进入洋流主体之中。
“好家伙!怪不得机械蜂巢底下的水域到现在都还没孕育出畸变的怪物,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个通道在,所以生态环境没有遭到特别严重的破坏!”
她回到【万用通道】,进入《悬浮核心》。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进入某个舱室,而是踏入了一条相对外部而言弧度稍小一些的机械栈道。
她沿着机械栈道螺旋向上,面前的道路越来越锈蚀,这里似乎经常有海水通过。
也是因为有海水通过,所以这条小型机械栈道上长满了藤壶,这种藤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绿油油的眼睛。
愿望走在机械栈道上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绿油油的眼睛在盯着她。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如果普通超凡者来到这里,失控一定会快速积累。
最终,她来到一扇已经被藤壶糊满了的门前。
她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拉——
“滋!啪嗒啪嗒……”
锈蚀的机杼转动声和藤壶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同响起,愿望踏入门中,只见门内竟是一方深不见底的池子。
她吃惊的看着池子,趴在池子周围看起来还算稳固的机械栈道上,向下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我看不到,而是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此刻,作为宇宙之灵的记忆有一部分复苏了。
“不对!有问题的是这水……这不是普通的水!”
愿望记起来,她在宇宙的某个大域中见过一种特殊的液体,那种液体拥有着某种类似羊水的性质,同时具备着某种类似【空间导体】的能力——这种液体可以存在于不同的空间之中,且被某个音译为【灿朵】的生命体所钟爱。
【灿朵】迷恋这种液体,并和这种液体一同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进化——【灿朵】拥有了控制液体作为【空间导体】的能力,液体则成为了【灿朵】栖身的家园,只要液体所在的地方,必定有灿朵的族群出现。
愿望对着池水,深呼吸一口气,大喊道:
“啊嘞嘞嘞嘞……”
她的声音并未被空洞的机械墙壁反射并扩散出去,而是被池水摄入,在池水中逐渐扩散。
愿望持续不断呼唤着【灿朵】,直到大概三分钟之后,池水之下逐渐有一片阴影由淡转浓。
【灿朵】要出现了!
第816章 奋斗者们的困境
愿望继续大声呼唤着:
“啊嘞嘞……”
池水下的阴影愈发浓郁,直到浮出水面时,已彻底凝实,成为一座“浑身扎满了各种电气元器件和工业垃圾的肉山”。
机械肉山漂浮在池水之上,漂浮在愿望面前,身上蔓延出的无数根粗壮电缆接入池壁之中。
愿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只已经被改造的不成样子的【灿朵】,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触摸到了各种元器件之间的血肉。
下一刻,她眼前浮现出整个机械蜂巢的各个角落——从A区的日落大道到Z区的绝顶,从下层区域核心的航空港到上层区域的核心对月轨道矩阵,从每一处无人清理的暗巷到繁华以至于摩肩接踵的各个区域CBD,从“下水道”到机械蜂巢的底部核心……
她触电般收回了手,之前看到的一切诡异都得到了解答:
下水道并非什么动物的养殖场,而是【灿朵】的肠道,【灿朵】通过消化鱼虾藤壶等生物获取能量,以支撑整个机械蜂巢的悬浮——它被改造成了能够运用磁悬浮力的结构,并以此结构配合着外部磁悬浮设备来维持整个机械蜂巢悬浮在海平面以下的位置。
她之前之所以进不来机械蜂巢的核心引擎,是因为【灿朵】对超凡生物是保持防备的——
也或者可以说,把【灿朵】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也或者是神明,是对超凡者有防备的,所以祂利用【灿朵】的精神力量构筑起了防御超凡力量的屏障——
也只有【灿朵】这样经过改造,被科技增强了力量的超凡生物,能够在机械蜂巢如此大范围内,将超凡力量屏蔽在核心之外,对超凡力量进行干扰,使其做不到对核心的探查。
【灿朵】就是机械蜂巢!
也就是说……
机械蜂巢,是活的。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B-6区,香水大街。
岛链的开放让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货商在一夜之间变多了起来,作为平民接触最多区域之一的B区,香水大街的流量增大了十倍不止,原本门可罗雀的作坊在一夜之间赚的盆满钵满,连不对外开放的夜校都迎来了大量的围观者。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忙得不可开交,他没想到夜校在进入运营阶段之后会遇到这么多的问题:
在职业培训学校竞争激烈的戴斯岛,夜校在亚楠市的那种运营模式是行不通的,因为前来寻找机遇的人们——他们大多数是无业者,也或者说是待业者——这些人即便在白天也是无所事事,到处海投简历,并因为劳动力的激烈竞争而无法获得一份入职通知。
于是,迫切需要一份工作的他们盲目的求教于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的职业学校,他们渴望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来换取一些能够傍身的职业技能以养活自己,可他们不知道那些慈眉善目的培训学校大多数仅仅是为了赚他们的钱,而不是真的要把技术交给他们——如果技术真那么赚钱,那些培训学校的老师们为什么不去做呢?
能够为人师,应该在一个行业里比较专业了吧,达到了大牛级别,为什么不从事本职工作,要来教书?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是这么想的。
丁坦·里耶吉阿利告诉他,他这种想法实在太过不切实际,没有进行实地的深入调查,怎么能得到这样空想出来的结果呢?
丁坦·里耶吉阿利还说,职业学校的教师来源说起来很复杂。
有些有真本事的技术学校,其雇佣的教师,也或是校长,大多是工厂里退下来的老师傅,是工厂里因不善言辞或不善交际而被迫辞职的技术员工,是正儿八经的帝国职业高中教师,亦或是来自北方联邦某些大工厂的车间主任;
有些没有真本事的技术学校,目的是骗钱,但又不算是骗钱的骗子——那些骗子教授的东西甚至比正儿八经的技术学校教授的东西更“管用”——他们主要教授所谓的【面试技巧】,保证面试官问的大多数问题,都能被他们的课程覆盖,这样一来,在学了他们的课程之后,进入面试的几率就会很大。
有一种买通了某工厂面试官的技术学校,学生交钱相当于买工作了,这种技术学校鱼龙混杂,有些真能买来工作,但有些就是纯粹的骗子,卷了学费就跑路。
有些没有真本事,纯粹是想来骗钱的技术学校,或是卷学费跑路,或是骗学生和工厂签卖身契,或是骗学生的合同违约金,或是直接做起了中介的生意……
岛链经济生态乱象丛生,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看到什么样的离谱都不算稀奇。
丁坦·里耶吉阿利说完,还补了一句:
还有些浑水摸鱼的,不知天高地厚,刚毕业就来开学校的学生……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问丁坦,你是不是在真对我。
丁坦表示没有,他只是在诉说一些事实。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其实在内心认可丁坦·里耶吉阿利的话,因为在夜校真正运行起来之后,他所遇到的困难和问题让他明白,自己之前是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丁坦·里耶吉阿利这家伙,原本也是尼德·罗德迪当初介绍给陈宴的三个学弟之一,由于所学专业不同,丁坦·里耶吉阿利在来到戴斯岛之后从事着和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不一样的工作内容——
观察、记录和思考——
丁坦·里耶吉阿利,是一位【博学家】。
博学家,也称“不务正业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人”、“书呆子”、“街溜子”、“不踏实者”、“工作不稳定到这辈子娶不到老婆之人”……
直到今天他来到夜校,通过交谈,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才知道,丁坦·里耶吉阿利在来到戴斯岛之后就没有闲着,做过很多份工作,他通常一份工作做不了多久,只要做完了自己的调查,就对着老板一堆冷嘲热讽,当天就辞职了。
至于为什么每次离职都要对老板冷嘲热讽,据丁坦·里耶吉阿利自己的解释,是“全天下老板都是***”。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否认这个说法,因为至少到现在为止,来自天神州的亚裔杰克·巴尔多老板还挺好相处,挺好说话的。
丁坦·里耶吉阿利虽然闲着没事就辞职导致失业,但其实是不缺钱的,因为他实际上来自一个城市贵族家庭,祖上是战死的骑士,留下来的钱和人脉直到现在都还庇护着他的家族。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当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决定给丁坦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内心还是很忐忑的,因为他知道丁坦不缺钱,也不可能信任任何一个老板,所以他没把握真把丁坦请过来,“安安分分”的给他帮忙。
尤其是在把杰克·巴尔多先生要做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丁坦·里耶吉阿利几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的这个杰克·巴尔多,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当科斯齐兰福略有些愤怒的否定了这样带有侮辱的质疑之后,丁坦·里耶吉阿利解释道:
“恕我直言,如果你见得够多——科斯,以你家的背景,以你父亲的公证人身份,你必定已经见得够多了,你应当知道,这种程度的有钱人——随便拿出来几百磅做这些会被贵族们嗤之以鼻,并被视之为【自命清高】之人,是不存在的。”
“他们的人生信条不是这样的,也和我们的道德标准是不一样的,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在雄辩一途从未输给过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出身名门,全家从政的人,不会成为一个以自由为信条的博学者吗。”
丁坦·里耶吉阿利沉默了片刻,没有想到反驳的方法,于是气急败坏道:
“大不了混不下去了就回家继承家业!”
他们刚刚毕业,年轻气盛,也都有自己的脾气。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叹了口气,转移了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这次你真得帮帮我……”
他们的争执通常不会持续超过十秒钟,因为他们有一个共识,就是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用很简单的语言概括了自己的问题。
“我现在是这间夜校的校长,夜校的一切经济来源都来自于那位杰克·巴尔多先生,我们暂且不讨论他的身份和动机问题,只说夜校本身——我们假设某一天夜校因为杰克·巴尔多先生的后继无力——因各种原因而造成的——当杰克·巴尔多先生撤资,我们就玩完了。”
丁坦·里耶吉阿利点了点头,用天神州语说道:
“居安思危,善。”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早已习惯了他习惯性的炫技,没有理会,并继续说道: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夜校要适应机械蜂巢的土壤,就必须加入竞争——白天也要开课!
可白天如果要开课,我们两个就应付不过来,就要招聘更多的老师,即便把尼万桥那家伙找来,也仅仅是我们三个而已。
你知道其他职业技术学校一天教几科?几节课?几个老师?”
丁坦·里耶吉阿利熟练地报出了三个数字:
“按照技术课程学时的不同,即便是最次的职业技术学校,一天也至少要教授6门课程,从早到晚12节课,需要两套教师班子,也就是至少12名教师——是至少,因为教师们有可能会因为个人原因请假,但课无论如何不能停。”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捂着脸:
“所以你应该明白,咱们要有竞争力,就至少要再招收那么多的教师——必须技术过得去,还要我们信得过,还要认可杰克·巴尔多先生的理想——我他妈的从哪找那么多这样的人来!”
他忍不住爆出来的粗口让丁坦感知到了他崩溃的内心,他放在丁坦肩上的手让丁坦意识到了他的坚决。
“好兄弟,你得帮帮我。”
丁坦·里耶吉阿利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说话时语气没有科斯那么沉重:
“不必担心,机械蜂巢和戴斯岛,乃至整个帝国,最不缺的就是人。
好消息是杰克·巴尔多先生暂时还能支撑的下去,所以我们不需要在金钱上考虑很多。
首先,我们要把尼万桥那家伙找来,他学的专业就是文法,至少能教学生识字——
识字是很重要的事,帝国进入工业化也就二十年时间,二十年前大多数人都是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户,戴斯岛官方统计的文盲率是75%,十个人里面有七个半文盲。”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碎碎念:
“他们统计的数据也能信吗……”
丁坦·里耶吉阿利没理会他的质疑,继续说道:
“但民间的职业技术学校很少有教识字课和文法课的,这导致即便学生们有了教材,也是硬啃,学习效率很低下。
我当初见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很吃惊,没想到人们能到这样的地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皱眉道:
“职业技术学校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丁坦·里耶吉阿利说道:
“有些有,有些没有,傲慢改变了一些人的想法。
所以,尼万桥那家伙是很重要的,我们虽然识字,但不是专业的,但尼万桥是,他可以让人们在短时间内掌握常用词,这至少能够扫清一部分学习障碍。”
他补充道:
“也提升了夜校的竞争力。”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稍稍放下心来,思忖道:
“如果我要收费,让夜校自负盈亏,就可以以这种竞争力来加入市场,在自由市场上和其他职业技术学校进行市场竞争,扩大规模招收更多学生,以达到让夜校不依靠杰克·巴尔多先生也能生存的地步。”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道:
“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杰克·巴尔多先生建立夜校的初衷——他原本是想要建立一所完全免费的公益学校,让真正需要知识的人得到教育。”
第817章 失落的碎片
“我们如果按我们商量的搞——夜校和市场接轨,就必定要对杰克·巴尔多先生规定的最根本的【公益性】做出改变,并为了持续的运营能力——最起码的收支平衡,甚至是盈利,而做出必须要做出的改变。”鬐
“我们暂时不说杰克·巴尔多先生是否同意的事。”
“丁坦,我们暂时只讨论:这样的一所夜校,当规模足够大的时候,为了让夜校能自己生存下去,我们如今的想法——想要夜校自负盈亏,拥有持续的自我运营能力,且仍然对社会产生足够大的贡献这样的想法,还能够始终如一的得到实现吗?
进入市场意味着加入竞争,加入竞争意味着必定要因购买者的某些属性和需求做出妥协。
我想,如果接入市场,我们终有一日会要为了妥协市场规律而做出改变的。”
丁坦·里耶吉阿利倒是没这么悲观。
他拍了拍科斯的肩膀,用较为轻松的语气说道:
“未来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鬐
我们现在至少知道,【让夜校有自负盈亏和持续运营能力】是一件正确的事,无论杰克·巴尔多先生的意愿与否,夜校都应该有抵抗风险的能力,自我运营的能力,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他换上了肯定的语气:
“而不应该把一切寄希望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富豪那不切实际的幻象之上——你听听,完全公益性的学校,这得要多大的努力和运气才能坚持下去?”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想解释关于“杰克·巴尔多先生就是当初在罢工模拟器论坛上发那些文章的人”这件事,但他考虑到丁坦的性格,又考虑到杰克·巴尔多本人对此的态度,还是没有把杰克·巴尔多先生的另一个身份说出来。
他尊重杰克·巴尔多先生的理想,也尊重丁坦·里耶吉阿利“用事实说话”的原则,他感觉天神州亚裔有句俚语说得好,叫“绅士和而不同”,用在此处就刚刚好。
“那么,我们暂时决定就这么做。”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说道:鬐
“由我来和杰克·巴尔多先生商量,想必以他的见识,也会明白现在的形势。”
他几乎立刻进入正题: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账面上的钱不够了。”
丁坦·里耶吉阿利摸着下巴:
“你需要拉赞助吗?我倒是认识几个钱多的没处花的家伙,与其任由他们把钱浪费在酒和女人身上,不如借过来……”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温和的打断道:
“我暂时没有借钱的打算……但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们或许不得不借助外力——在纯粹个人的借用,而不是以入股的形式。”鬐
丁坦·里耶吉阿利没有说话,他说的那几个家伙或许纨绔,但并非痴傻,单纯以个人名义的借用而不以任何形式入股必定是不行的。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很认真的说了下去:
“在我大致搞清楚了夜校未来需要做的改变之后,我发现,单纯就我们即将走出的第一步而言,账面上的钱已经不够了。”
他很简单的对丁坦解释:
要收支平衡,就要扩大规模,招收老师,招收学生。
招老师的事情且先不说,单说找学生,就要打广告——这件事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倒是真的尝试过。
可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本身的宣传水平是真不行,花费了一整晚做出来那让他颇然自得的网站在运营时变成了一堆狗屎不说,还白白搭上了一些租赁服务器域名的经费。鬐
在因此而变得十分沮丧之后,科斯齐兰福·克拉彼
得意识到,专业的事情必须由专业人士去做,单纯的自信和浅薄的技术结合起来是做不好一件事的。
夜校的运行维护所剩的钱很快捉襟见肘,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曾大言不惭的对杰克·巴尔多先生保证,上一次的经费能花12天的时间,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大后天就要把钱花光了!
如果他要聘请教师,即便不考虑尼万桥那家伙的工资,其他教师的工资也是一笔巨款,那将是如今的他无法承受之重。
“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丁坦·里耶吉阿利笑着说道:
“只需要向学生收费,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没有回应,低着脑袋久久不语。鬐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中央大升降梯。
陈宴等三人在Z区的电梯口被卫兵拦了下来。
他们的身份未经核验,不允许进入Z区,而给克莱恩·贾斯特斯打电话又打不通,三人一时之间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
“什么情况……既然不允许进入,直接开设一道专用电梯好了,搞这个多费事。”
陈宴虽然吐槽,但并未硬闯。鬐
三人走到一边。
陈宴决定给克莱恩发送短信,这次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当面聊才行,所以必须要见到他。
在陈宴发短信的空挡,斯沃姆悄***在他耳边说道:
“我闻到猫的味道了。”
陈宴皱眉,刚想问什么猫,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小声说道:
“第十八月?”
斯沃姆点了点头,嘴对着陈宴,眼神瞟着街道的某一处位置:鬐
“它好像正在进食……”
第十八月不是被克莱恩捉走了吗?怎么又被放了出来?
正在进食?是把人吃进肚子里,然后变成动物园的受邀者吗?
陈宴觉得不对劲,便想去看看。
他回到卫兵面前,闭着嘴巴,对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使用低语:
他许久没用过低语者的超凡力量,哪知道这次用过之后竟然没有反应,两名卫兵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低语,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攀在枪把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鬐
陈宴正向继续尝试,却被奥斯曼狄斯从后面拉住。
“我们先离开吧。”
陈宴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三人一同乘坐大升降梯,暂时来到Z区之下的Y区。
Y区大升降梯口,奥斯曼狄斯对陈宴说道:
“机械蜂巢的设计师有一些东西的,我原本认为这里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屏蔽超凡力量,但事实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的多,屏蔽超凡力量的或许不是某种规则,也不是某种装置,而是某种拥有自我意识的东西。”
陈宴皱眉道:
“你是说,是某种生物?”鬐
奥斯曼狄斯语焉不详:
“也不一定。
我认为是某种拥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在主观层面,基于某种原则,随时随地做出是否屏蔽某一处超凡力量的决定。”
“比如说,正常情况下的超凡力量,也就是你们超凡者所说的灵感力量,是不会被机械蜂巢所屏蔽的——你是通感者,最能体会到这一点。”
陈宴沉默着。
事实的确如奥斯曼狄斯所说,陈宴之前在几个区域内能够顺利使用通感的力量,而且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陈宴皱
眉道:鬐
“这样的限制是为了什么呢?”
奥斯曼狄斯说道:
“为了保护一些东西……或者某种特殊状态下更加激进的手段,来维持某种状态。”
奥斯曼狄斯这家伙说话总是说一半,且很喜欢神神叨叨的。
好在陈宴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所以仅仅只是问道:
“你刚才拉我,意思是有办法让我们进入Z区吗。”
奥斯曼狄斯指着斯沃姆说道:鬐
“我没办法,他倒是有。”
斯沃姆看着陈宴,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
“跟我来……那只猫在移动。”
斯沃姆开始朝着Y区的某个方向前进,陈宴和奥斯曼狄斯紧随其后。
机械蜂巢的Y区和其他区域大有不同,这里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街道两边的建筑大多是体积较大的蜂房——
Y区的蜂房至少要比下方区域的蜂房大上三到四倍,且及设计感和艺术感都很强,陈宴穿梭在这些蜂房之间的街道之中,甚至感觉自己来到了某条被未来科技元素挤满的街道。
在街道尽头向右的拐角,斯沃姆径直推开一扇半掩的月亮拱门,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散发了出来。鬐
陈宴进入屋内的时候,差点被眼前惨烈的景象给恶心吐了。
看起来像是实验室的大房间内部到处都是腥臭的污血,桌子上柜子上,实验所用的玻璃器皿上,被从外到内破掉的房顶上,那些污血颜色漆黑,粘稠的像是石油,可偏偏浓郁的血腥味在表明着它们血液的身份。
实验室中央,一座插满了各种电缆连接线的破烂石头门上,半张非人的面皮正挂在那里,那张脸虽然并非来自人类,但陈宴依然从其上感受到了“愤怒”和“凶狠”的情绪。
“这东西没死。”
斯沃姆走上前去,抬起拳头就要给那半张脸一个了断。
奥斯曼狄斯低声喝道:
“等一等!”鬐
斯沃姆停下拳头,脸色难看:
“这玩意儿有毒的,你们别过来。”
奥斯曼狄斯转向陈宴,快速说道:
“第十八月来过,它这次带了一些石头门另一边的东西回去,它目的明确……它把一些来自石头门另一边的怪物带回动物园了。”
他用嘲笑的语气骂道:
“威廉大师现在真是掉价,不仅要进化成功的生物,连进化失败的也要了,他现在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可解决的困难!”
陈宴盯着石头门:鬐
“门后是什么?”
斯沃姆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是来自时间夹缝里的死剩种,是苟延残喘的脏东西,是臭虫。”
奥斯曼狄斯嘴角翘起:
“你能感知到挺多的嘛……”
他转向陈宴,独眼里释放着摄人的目光: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鬐
陈宴虽然有些恐慌,但也蠢蠢欲动:
“你要帮我看着。”
奥斯曼狄斯郑重点头:
“我和你一起看。”
斯沃姆感觉到一阵头疼,他现在能够理解科长当年遇到危险时不想让他上前帮忙的心态了。
可他并没有理由阻止陈宴——阻止自己的长官对异常生物进行调查——调查异常生物造成的异常现象,本就是异常生物调查局每一个科员的天职。
陈宴走向破碎的石门,心中掠过关于“克莱恩之前带走的第十八月从这间实验室带走了什么怪物?”的疑问,将手
放在破损的石门之上。鬐
下一刻——
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当一片混沌黑暗在陈宴面前展开,窒息感接踵而至。
“这是哪里?”
陈宴看着面前粘稠的黑暗,感受着周边的寒冷,整个人不知所措。
好在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很快出现了,整个粘稠的黑暗世界不再充斥恐惧:
“这里是某一片尚未沉降进入【荒野】的深海……是【深海时代】的失落碎片!鬐
妈的,刚刚那半张脸竟然是深海时代的遗民吗……”
陈宴尝试着在脑海里用意识和奥斯曼狄斯沟通:
“你是说,Y区这间实验室里的石门,是深海时代的遗物?”
他脑海里回响起奥斯曼狄斯略显犹豫的语气:
“不能确定,得再看看,我也不知道深海时代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没经历过那个时代。”
奥斯曼狄斯又快速补充道:
“你应该能够做到延伸通感,但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什么东西要沟通你,必须立刻切断通感。”鬐
黑暗带来的恐慌几乎将陈宴淹没了,所以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继续前进了。”
奥斯曼狄斯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我是没啥问题,看不看都一样,反正第十八月已经离开了,我知道威廉大师带走了一些深海时代死剩种就够了。”
他话锋一转:
“反倒是你——我以前不知道从哪听说过,泰达尼奥斯在冰川世代之前还不是那副完全没救的样子,而泰达尼奥斯的起源正是深海时代——你确定你不再在这里继续看看了?”
愿望……这里有拯救愿望的办法?鬐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
“我注意到你用了两个不同的名词……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818章 堕入深海
奥斯曼狄斯解释道:
‘深海【时代】,是正儿八经的一整个时代,一整个断层的文明。
冰川【世代】,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文明时代,因为冰川【世代】的文明构成是复杂的,是既包含过去,也包含现在,甚至包含未来的——冰川世代存在的文明横跨了许多岁月,有些直到现在都还未消亡。
所以,我们只说“一些事物属于冰川世代”,而不称呼冰川世代是一个【时代】。
【时代】代表着某个时间。
【世代】代表着某一群特殊的群体。
很多人会搞不清楚两者的区别,但接触到当年那艘科考船的人肯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那是能够证明【冰川世代】存在的唯一证据。’
陈宴立刻明白,愿望的本体,也就是那只巨大的白色恶虎型畸兽,其种族存在的时间周期很长,横跨的【时代】级别文明也很多,甚至直到现在,都能够在现代文明的角落里现身。
所以,愿望是冰川世代的生命体,但也同样诞生于深海时代。
奥斯曼狄斯还在解释着,意识之间的信号传输几乎和电信号一样的速度:
‘任何物种都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厉害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泰达尼奥斯,它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个凶恶到自我毁灭的样子的,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泰达尼奥斯,这个音调曾被某个文明称之为【太阳神】。
它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对它的进化进行了干扰——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也或者是某种现象,促成了它那些凶猛可怕又可怜的性状的出现。
如果你能在深海时代找到泰达尼奥斯的【起源状态】,和现今的泰达尼奥斯进行对比,说不定就能知道它身上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要注意,只是说不定而已,泰达尼奥斯这种东西的演变周期太过漫长,作为【冰川世代】的众多长寿死剩种之一,泰达尼奥斯的种族生命周期是以文明进程为单位计算的。
所以,即便你冒险对这个世界进行探索,或许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陈宴问道:
‘风险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用十分保守的话术答道:
‘据我所知道并确认了真实性的记载,深海时代最大的危险来自某种退化了的人类——
当火焰熄灭之后,海洋淹没大地,人类为了适应环境而做出了适应性进化,他们重新走入海中,并演变出了独特的、以适应文明退化的新文明形态。
由于太过残酷和血腥,记载中通常称这一过程为堕化。
发生了堕化的人,被称为【堕化者】。’
‘由于深海时代太过绝望,身处其中的【堕化者】通常会寻求信仰,这些信仰大多和欲望相关,而完全和美好沾不上边。
一些你难以想象的邪神应运而生。’
为了让陈宴明白,奥斯曼狄斯决定告诉他一些早已被掩埋在尘埃中的真相。
奥斯曼狄斯低沉的声音回响在陈宴脑海中,如同在念诵着一首来自远古的祈祷诗:
‘闷死在海湾仓库集装箱下游魂的吟唱声汇聚成为潮汐,为恐惧加冕;
溺亡于山巅的雾霭用脊椎骨蘸着血浆,为渴望谱写赞美诗;
被遗忘者亦将自身遗忘,他们遗忘了世界,世界也遗忘了他们,于是荒芜开始蔓延,一切陷入腐朽;
当创世的火炉中不再存在火星,灰烬中的余火亦完全熄灭。
黑暗不知要持续多久。
不可一世的战神穿着黑色的碎花百褶裙,祂在海面之上的舞蹈引来了卑微生命的注视,生命们祈祷着:神啊,神啊,你何时能与我们同在?
战神说:你们曾经信奉于我,你们曾经崇拜于我,可当往日不再,我亦如你们一般卑微求生,也罢,我生于你们,理当终结于你们。
昔日的神明在深邃的黑暗中将自身化作圣餐,祂们的信徒得以延续那终将结束的苟延残喘。
生者不顾一切,生者为血肉疯狂,生者由人退化成为野兽。
黑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海面之下的疯狂如潮汐一般永不停歇,为求生而日渐疯狂的生命如同这日渐疯狂的世界一般将自己推向灭亡。
最后一间安全屋也被疯狂摧毁,无人能够藏匿,亦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黑暗中不知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在凋亡,只有荒芜依旧。
荒芜在海水中蔓延。
人们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黑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
歌谣一般的吟唱几乎让陈宴克制不住内心恐惧丛生,可他明明知道,那只简简单单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诗文而已,诗文本身怎么可能让人恐惧以至绝望呢?
我总不至于对一首诗本身产生通感!
陈宴恶狠狠的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奥斯曼狄斯像是知道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便说明道:
‘所以,如果你决定前进,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如果遇到了某些【堕化者】……看起来像人,或看起来不像人的【堕化者】,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暂且不要相信,也不要和他们做过多的接触。’
‘接触很危险,【堕化者】通常是瞎子,所以知觉很敏锐,能够感知到电波信号的也不在少数,你的通感已经通过【石门】进入到了这一片尚未完全沉降进入【荒野】的深海时代碎片’
片刻的沉默之后,陈宴用带着恐惧的坚定声音向奥斯曼狄斯传递了意识:
‘我现在往前走一些,你帮我看好脚下的路。’
奥斯曼狄斯做出了回应,但陈宴有些听不懂,他注视着面前完全无法视物的无垠深海,在一切寂静连同恐惧降临的时刻,意识中回想起的话语成了唯一温暖的火焰。
‘你只管大胆的往前走,别回头。’
……
……
此时此刻,Z区,机械蜂巢最顶端,大瞭望台。
大瞭望台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够对整个戴斯岛一览无余,从最南边的港口到最北边的山林地带,一切风景尽收眼底。
作为机械蜂巢最壮观的部分,大瞭望台是Z区官员的专属放风区域,他们在这里抽烟、聊天、喝酒,甚至在下班之后来到这里做一些更快乐的事。
克莱恩·贾斯特斯站在大瞭望台上,抬头注视着大瞭望台上方,环绕着整个Z区的巨大光环,看着这如神迹一般耸立于人类文明城市之上的巨大科技造物,瞳孔不自觉开始扩散。
这东西有个听起来就很唬人的名字:
【统御之环】。
他控制着自己的瞳孔,使其不再继续扩散。
自从成为北局的执行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
克莱恩知道,失控每一天都在快速积累着,这幅看似健康且任何数据都不能再完美的身躯日渐臃肿不堪,可能在某个时刻就会彻底崩溃,沦为一滩堕化的血肉。
如果这具身体彻底崩溃,北局必定会进行回收,因为成本摆在那里,【执行人】这种怪物的超低产量意味着他们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北局会对执行人进行回收,也有能力对执行人进行回收,以皇室本身作为背书的势力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离奇怪诞的手段,包括不遗留任何痕迹的情况下回收一具暴走的生化人僵尸这件事。
就这具身体本身而言,恐怕最感兴趣的不仅仅是皇室而已,届时……
巨大的统御之环放射出的光芒再次吸引了克莱恩的目光,他忍不住再次回想起这神迹的来历——由斯达沃重工于月亮之上发现的文明遗迹,在人工智能技术下尽可能还原的造物。
威廉·马斯特曾在短暂的会晤中告诉他,统御之环其实是一种很邪恶的东西,这东西保证了一些事物永远不会被改变,也保证了某些人得以拥有“不变”的能力。
克莱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仔细询问的时候,他却又闭口不言了。
克莱恩无法逼问,也不能对威廉·马斯特采取什么特殊手段,因为对方的级别很高——作为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的调查长,威廉·马斯特已经脱离了普通打工仔的身份,是被皇帝亲自任命的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高级行政长官,拥有对全帝国异常生物调查局下属调查员的绝大部分管理权限、一部分战备物资的调用权限,和对【执行人】的一小部分操作权限。
克莱恩知道,对【执行人】的一小部分操作权限其实并非来自他本身的地位,而是来自他血脉中与生自来的身份——马斯特家族即便已经衰落,也依然是正儿八经的皇室旁支,私底下见了皇帝照样是要用辈分称呼的。
这世上最牢固的关系之一,就是血脉。
在克莱恩如今的行动中,威廉·马斯特不仅仅是最重要的辅助人员,还是监视者。
他会确保克莱恩将一切顺利进行下去,并在发生问题的时候进行及时矫正。
根据克莱恩之前和威廉·马斯特的接触,他感觉威廉·马斯特虽然是个工作狂,但对目前机械蜂巢的工作有些心不在焉。
甚至在某些时候——在上次视察【对月轨道矩阵】发射场部分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他感觉威廉·马斯特对【对月轨道矩阵】的建设毫不感兴趣,仅仅是在做一件“应该做好的工作”而已。
他不知道威廉·马斯特到底要干什么。
作为北局【执行人】而被强行写在脑中的“职业操守”让他无法继续探索下去。
克莱恩无序游曳的神思很快被某个不和谐的声音揪了回来。
“长官?长官!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克莱恩把目光从统御之环上收回,看向面前满脸谄媚的亚裔中年人,用很镇定的语气说道:
“免税店的口子不能开,我给你开了免税权限,以后别人来找我,我也要给别人开,如此一来就乱了套,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
面前身高1米7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绅士服,打着一只亮色蓝领带,戴着黑色绅士帽,双手抱拳,面色谄媚的亚裔中年人,名叫韩猖。
韩猖虽是亚裔,但并非来自天神州,而来自天神州南边的某个岛屿。
他虽然长着一张亚裔的脸,但皮肤黝黑,气质猥琐,连头发丝的夹缝里都透着一股谄媚。
克莱恩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他的经历:
在帝国还未开放岛链的时候,韩猖就已经来到了戴斯岛,并花费一个月时间打通了某样农产品硬通货的售卖渠道,甚至在同一时间建立了短途运输线路。
靠着这“纯粹的生意”,在岛链开放之后,韩猖成为了机械蜂巢G区的著名房地产商,G区有十分之一蜂房的房产证上都写着他的名字。
仅仅是依靠收租,这人已经富的不可思议。
可他并不知足,前些日子不知道打通了谁的门道,付出了何种代价,拿到了Z区发给一些特殊商人的入场券,来到了这里——
机械蜂巢的核心大脑,并得以达到最终的一步——
找到克莱恩这个最高税务长官,试图说服克莱恩,允许他在G区建立一条免税街,对某些特殊商品进行税务免除。
站在大瞭望台上,韩猖的注意力虽然集中在克莱恩身上,但眼神总是忍不住飘向下方——从大瞭望台上不仅仅能够看到戴斯岛的全貌,还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在今天这样无风的晴朗天气里,远处的岛屿排列成行,就像是点缀在海面上的成排珍珠。
这就是权力的感觉吗……
韩猖强行把思绪收回,对克莱恩说道:
“其实您知道,机械蜂巢现在很多东西都无法从帝国进购,所以一些行业发展的很慢,尤其是某些轻重工业中的细分行业。”
韩猖小心谨慎的选择着自己的说辞,好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足够单纯、正义和合理。
“这是帝国对岛链的限制,因为帝国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但依然很害怕再出现一个北方联邦这种体量的国中之国。”
克莱恩回应道: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站住脚,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巅峰科技造物的【对月轨道矩阵】已经能够证明一切——帝国是看重岛链并将其视为重心的。”
第819章 韩猖和人们各自的“生意”
克莱恩知道,【对月轨道矩阵】在岛链的出现完全是因帝国内部政客之间的苟且和拉扯造成的,和“帝国的信任和部署”半个便士关系都没有,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拒绝韩猖而找来的冠冕堂皇的说辞。鐓
韩猖知道克莱恩在找借口拒绝他,所以并未放弃尝试,他今天来不是一定要说服克莱恩,但最起码要亮出自己的筹码。
“我在帝国那边也有一些朋友……经商的朋友,他们对岛链现在的情况也很惋惜,想要为建设这个社会出一份力,他们一个经营着一座硅矿,一个拥有两条完整的集成化小微型电子拼装流水线,一个正在做北方联邦计算机硬件的外包制造。”
克莱恩没说话。
如果他的心尚且还未冰冷,或许已经心动了。
韩猖所说的三个产业,都是机械蜂巢没有的产业。
在克莱恩的认知里,一旦帝国决定开放机械蜂巢第二阶段的商业许可,大批量相关产品的涌入必定会对机械蜂巢内部的金融资本进行一波收割,在控制机械蜂巢内部的资本力量之后,帝国那边只输出产品和金融资本,但不输出技术。
一旦那样的情况发生,机械蜂巢将会彻底沦为一座巨大的生产拼装车间,而永远和一些核心技术失去联系。鐓
一旦那样的情况发生,帝国会像对亚楠市所做的那样,化身吸血鬼,榨取每一滴新鲜血液。
作为机械蜂巢的官员,克莱恩也将会因此失去基于机械蜂巢产业独特性的大部分权力,仅仅是作为一名工具人而继续在此工作罢了
现如今机械蜂巢高层看似风平浪静的现状,是帝国内部经过了复杂的ZZ斗争而出现的结果,有北方联邦这个“严重ZZ失误的产物”在前,帝国以北方联邦为鉴,在建设岛链时小心了很多,具体体现在某些特殊的“微操”上面——
岛链各个部门官员的布置,每个官员链接的势力,每个势力根据手中砝码能够在岛链得到的利益,以及这些利益最终应该输送给谁。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帝国不会重蹈北方联邦独立事件的覆辙,而北方联邦也不会任由帝国拥有一块远超过自身力量的飞地,基于各种纽带的权利渗透因此发生在帝国和北方联邦高层之间,并逐渐向下蔓延,直到各方买定离手之后,成就了机械蜂巢Z区各个部长、代理人,以及戴斯岛总督的人选。
——当然,这些都不是克莱恩关注的重点。
克莱恩关注的重点,是这件事不对。鐓
【架空机械蜂巢】本身是不对的,克莱恩认为,一旦那样的情况发生,机械蜂巢内部的商业环境会持续不断恶化,就像是亚楠市曾经发生过的一般,民众的不满终有一日会积累到社会不可承受的地步——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并在亚楠市上演过一遍,并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灾祸。
克莱恩不排斥死亡,但也不喜欢死亡。
况且,既然能让大多数人好好活着,为什么要让人就那么毫无选择的被逼死呢?
机械蜂巢内部争权夺利严重,帝国的贵族们也将争权夺利看成是一种艺术并甘之若饴,他们认为争权夺利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之一,早在原始人类毳毛饮血的群居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并由他们这些“后人”不断发展壮大。
克莱恩不喜欢。
克莱恩只想做自己认为正义的事。
“免税店的事情不可能。”鐓
克莱恩再次强调。
这一次,韩猖几乎忍不住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花费了寻常商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传说中“面冷心善”的税务官而已,他知道这位税务官大人或许是机械蜂巢内唯一真心想要为人们做点什么的官员,所以才抱着希望要来见他。
当然,韩猖本身只是为了赚钱罢了,钱这东西是怎么都不够的。
可是,想赚钱是真的,能为机械蜂巢解燃眉之急也是真的。
韩猖明白这一点,韩猖明白克莱恩·贾斯特斯大人也一定明白这一点,可他为什么不同意呢?
当下能够抢先一步获取先机的办法,就只有通过免税店输送原材料和产业技术这一种途径了!鐓
至于其他途径,韩猖也想过,但都没有免税店靠谱,因为免税店是很独特的,在政策层面属于“特赦”的一种,能把正常规则不允许的“违禁品”搞进机械蜂巢,而其他所有办法都是极其麻烦的,不如免税店来得快捷,也来的安全。
除了说服克莱恩之外,韩猖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来之前没想过这件事情会讲不通,因为实打实的利益在那摆着,任何一个正常人——包括克莱恩·贾斯特斯在内的正常人,都会接受这个有着重大利益的建议。
事实超出了韩猖的预料,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慌了神。
就在韩猖绞尽脑汁也不知所措时,克莱恩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听说你和黎守诚关系不错。”
韩猖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出于顶级投机商的本能,他下意识想到领带帮的产业,脑门上当时就有冷汗沁出来了。
领带帮做的那些烂事,要是放在帝国,早就集体枪杀了好几百回了,他们至今依然能够在戴斯岛活蹦乱跳,日进斗金,甚至生意愈发兴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什么。鐓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克莱恩的身份,韩猖瞳孔巨震,再也顾不得什么姿态,为了避免致命的误解,他慌忙解释道:
“您知道,我们这些没什么势力的小商人,但凡要在岛上做生意,绕不过他们那些人的嘛!
我和他也只是生意上接触过罢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肯定要跟他和气一点嘛!”
他用坚决的语气说道:
“至于生意之外,私底下的交情,那是一丁点都没有的!”
克莱恩点了点头:
“没有就好。”鐓
韩猖刚刚松了口气,就因为克莱恩下一句话而再次紧张起来:
“黎守诚曾经是火药店的附庸,前些日子火药店暴雷,旗下喽啰树倒猢狲散之后,其中有个管房产的堂主跟你走的挺近。”
韩猖心中大急,这事情他做的隐秘,别说外人了,即便自己人都没几个知道的,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在克莱恩锋利的目光下,韩猖内心的慌乱几乎要爆发出来,谎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断断续续道:
“我当时昏了头,睡了人家的姑娘……姑娘有了身孕,我想着总不能毁了肚子里的孩子吧,就让姑娘待在我身边了……之后有生意上的合作纯属巧合,我睡姑娘之前根本不知道她哥哥是火药店里的人!”
这番完全不像是逐利商人能说出的话,竟然九分是真,着实让克莱恩也愣了一愣。
克莱恩很快再次确定,根据【执行人】的知觉,韩猖这番话是真——他是真的这么想过,所以才能说出这番话的。鐓
韩猖这个人……
不能说是面厚心善,只能说是良心未泯。
克莱恩心想,也或许可以给韩猖一个机会。
于是他继续敲打:
“你知道黎守诚干过什么吗,就敢跟他做生意。”
韩猖抹了把汗,继续用那副十二万分诚恳的姿态解释道:
“我后来才知道他背景不干净……但当时我确实不知道啊!鐓
当时我通过火药店堂口引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有正经身份的房地产商人。
大家都知道他有黑帮背景,但也都知道他对底下的人很公道,要是有人混不下去了去找他,他也会想办法给人找工作——他在外面名声不好,但在当地的名声其实很不错的!
自从岛链开放,机械蜂巢物流中心官方完全放开自由贸易,工蜂撤出片区治安所,对机械蜂巢下面这一二十层置之不管之后,他就成了C-17区和周边几个片域实质意义上的话事人。
当地住时间长点的人,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他的,人们也乐意找他,他肯帮忙,面子也大,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那个时候的黎守诚,仅仅是有些恶名罢了,大家都听说过他的手段,但也只是听说罢了,从没人见过他扯人领带的!”
克莱恩看了他一眼。
韩猖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正道:鐓
“大家都说他仅仅是有些恶名,但对人很不错,做事公道,也肯替人出头……
但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都是这样,那都是装出来的!
所以我从不敢深交,在之后的地产交易中也仅仅维持着商业上的伙伴而已。”
克莱恩用什么都听不出来的语气问道:
“当初你跟他做生意的时候,他手里那些房产是哪里来的。”
韩猖敏锐的从这句听起来普普通通的话里嗅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味,他额头上克制不住的沁出更多冷汗,眼神不经意间向四周漂移,磕磕绊绊说道:
“听说是原来火药店的法拍地……”鐓
克莱恩不依不饶:
“我是说领带帮很早就有自己的陀地,不是吃火药店尸体来的那部分,是在戴斯岛大拓荒时代就有的陀地,那时候黎守诚还是个老实的码头工人,为什么就那么随随便便摇了旗,一夜之间就成了心狠手辣的帮派首领呢。”
韩猖苦着脸: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克莱恩像是没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道:
“你既然能找到我,说明你至少明白,即便在机械蜂巢这个完全自由的市场,金钱也无法决定一切——决定一切的始终是权力。”
韩猖脸上硬挤出一个丑陋的笑容,点头称是。鐓
韩猖很恐慌,因为在他行商的生涯中,从未有任何一个高级长官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尤其是帝国白皮——
白皮是最贪婪的,也是最在乎声誉的,他们自诩贵族,保持着所谓的“贵族风范”,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在不明示的情况下让人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而不是如面前一般把目的挂在脸上。
韩猖不懂,因此恐慌,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传说中最“正经”的官员或许和传说中一丁点都不一样。
克莱恩的话语继续给着压力:
“你也一定明白,想要和权力中心产生关系,至少要有一张入场券才行。”
“等你把黎守诚当初的购房合同……或是契约之类的东西,拍下照片,交给我,也或者从其他方面找到黎守诚当初起家的原因,我们再来聊免税店的事情。”
克莱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鐓
“到了那时,想必韩先生能够和机械蜂巢有一个愉快的合作。”
克莱恩离开了,只剩韩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克莱恩向前走着,回忆起韩娼的履历,确认自己的方式没有错——
韩猖的起家并非偶然,来自天神州南方的背景并不足以提供给他能够在帝国混迹发家的视野,韩猖能够赚到钱并成为某个片区的巨富,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至于指点他的人是谁……
负责第一岛链农业系统的官员是最有可能的,即便岛链上的第一产业并不发达,但农业依然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在拓荒团的时代已经有所布局——负责农业系统的专员熟悉整个布局流程以及接下来的政策走向。
如今,机械蜂巢除了速食食品之外的粮食,有一大半都靠北方联邦输送,而韩猖就是依靠短途运输的便利性和行业红利发的第一笔财。鐓
克莱恩判定,当初把机械蜂巢急需农产品这个消息告诉韩猖的,是机械蜂巢Z区里的某人。
他一边思考着关于韩猖的事,一边通过和大瞭望台连接的玻璃栈桥。
很快,他通过玻璃栈桥,离开统御之环光芒覆盖的区域,走入Z区的办公区。
他并未前往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来到Z区最东南边的会议室。
会议室面积不大,中央摆着的一方圆桌只能供十多人落座罢了,但如今即便已经到了开会的时候,圆桌旁坐着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第820章 台上台下
克莱恩目光扫视全场。峚
首座上嘴里叼着雪茄的油腻中年男人是戴斯岛如今的总督,也是如今物流中心的最高行政长官,名为费尔南多·D·麦哲伦。
费尔南多的成名之战,是在很多年前卧底海盗老巢,并用汽油弹炸毁海盗主舰,导致了北方联邦“海盗讨伐战争”中一场关键性战役的胜利。
有意思的是,费尔南多的传奇在炸毁海盗主舰之后戛然而止。
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关于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花边新闻和各种丑闻没有断过,他甚至在这个人生阶段也打出了自己的成名一战——他因为喝霸王酒,而被酒保拿狼牙棒逼着在雪地里拉着野狗跳兔子舞。
好事者拍下的照片隔日就登上了各大城市各大日报的头版头条,费尔南多·D·麦哲伦一战成名,获得了比他当年炸海盗主舰还高的知名度。
从那之后,费尔南多成了整个帝国贵族群体眼中的小丑。
除了北局这种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密探机构之外,没人知道费尔南多的一切堕落实际上是因为背后靠山的失势——峚
费尔南多·D·麦哲伦从10岁时就进入帝都王庭服役,在后来长达多年的时间里都是皇后的侍从,虽然在进入青春期之后才被调离皇后身边,但依然负责有皇宫的一部分保卫工作。
后来,威廉·亚当斯用一个吻把皇帝绿了,皇后因此失宠,费尔南多也因为帝都紧张的形势而被遣返家中,从此“消沉堕落”——不过是为了自保而自污的手段罢了。
而现在,费尔南多·D·麦哲伦被重新启用,且一经启用就坐到了戴斯岛总督的位置,这不由让人联想到他背后势力的运作。
至于到底是北方联邦的麦哲伦家族在使劲,还是帝都皇宫里的某位大人在想办法,寻常人就不得而知了。
麦哲伦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贵族,但也算是帝国国境线内历史传承比较久远的那一种,漫长的家族延续和贵族之间世代的通婚让麦哲伦家族拥有庞大的关系网,至于这张关系网上的节点到底链接到帝国的哪个部分,又能链接到天空之下多高的位置,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克莱恩拥有北局的情报,对麦哲伦家族有一定的了解,但由于北局成立的时间不长,和总署之间没有建立完全相通的情报网络,克莱恩拿到的麦哲伦家族档案并不详尽,因此对费尔南多·D·麦哲伦背后的势力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大致知道麦哲伦家族几个出名的人物罢了。
按照克莱恩的认知,费尔南多·D·麦哲伦现在挂着“总督”的身份,放在陆地上至少是个议会党魁的档次,但比党魁能够接触的权力要大。峚
因为第一岛链幅员辽阔,能够对戴斯岛造成很大影响,就意味着能够对第一岛链上无数资源调配的权力造成影响,也意味着能够对上亿级别金融市场的流通权和千万级别人口的生存权造成影响。
虽然受到帝国的远程控制,每个岛链的总督(也即每个岛链主岛的总督)对圣歌团大团长直接负责,但作为“总督”这一行政单位本身,费尔南多·D·麦哲伦依然拥有很大一部分自治权。
“嗯,那个克莱恩,你怎么这么慢!”
油光满面的费尔南多语气不善骂骂咧咧,但克莱恩知道他实际上并无恶意。
同为这间会议室里少数的“降临派”,如果费尔南多和克莱恩走得太近,就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他们两个本身就已经是被标识为“降临派”的“同党”,如果太过亲近甚至抱团,其他人就要采取台面之上或者之下的手段以应对这样的情况了。
政客是嗅觉最灵敏的人类,未雨绸缪是他们的生物本能,趋利避害刻在他们的潜意识里。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作为总督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如果不和掌握税收权力的克莱恩·贾斯特斯保持着正常的同事关系,地位就会变得不那么稳固,所以费尔南多虽然嘴上不积德,但在实际工作中始终保持着对克莱恩的尊重。峚
克莱恩明确的了解这一点,所以面对费尔南多的“挑衅”和“质问”,克莱恩仅仅是回答道:
“见了个商人,聊了几句。”
克莱恩不咸不淡的回答着,颇有些“我不想理会你”的意味——当然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费尔南多咕咕哝哝的抱怨道:
“跟那些杂碎废JB什么话,一群偷奸耍滑的狗东西,只会搅乱市场,要不是还得靠他们运吃的用的玩的进来,我早把他们全丢进海里喂鱼!”
克莱恩没有接话。
两人始终保持着这种淡漠的上下级关系,并从未有所僭越,这是这间会议室里其他大人物们少数的安全感之一。峚
克莱恩落座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清了清嗓子,打着浓重的官腔,用十分油腻的“帝都美言”腔调说道:
“好,今天的会议主题,是戴斯岛第二阶段的开放。”
这句话已经在之前的每一次会议上说过很多遍,以至于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到没什么反应了。
他斜着眼睛扫视过圆桌上的每一个人,说道:
“之前来自大团长拟定的文件,我已经发给了大家,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了。
咱们人不多,所以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直接说了。”
圆桌上除了克莱恩之外的其他人就像是商量好了,很快有人说出了相当详细的问题和意见:峚
“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开放岛链的时候。
我们至少还需要完善反倾销法案,帝国比岛链提前进入工业化三十年时间,大多数产业已经很成熟了,现阶段那些不允许直接贩卖的产品一旦在第一岛链上开放销售,岛链本土的相似类型产业立刻就要死绝,连根都要被烧的不剩了。”
这人看了一眼其他人:
“到时候产业不被大家控制,而被帝国本土的资本控制,想拉个投资都要低下头做人,我认为这样实在不好。”
克莱恩知道,这人的家族在岛链进行了原始产业链投资,在第二产业倾注了整个家族的心血,几乎孤注一掷,并通过自己所在位置的权力为那些产业大开绿灯。
所以,他这番话,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家族考虑罢了。
第二个人说道:峚
“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对。
帝国本土资本不注入,不用那些已经成熟的运营机制带着岛链上的产业往前走,仅仅只依靠岛链上的初级资本自己发育,要多久才能成长到帝国本土金融资本那样的级别呢?
而且,我认为,岛链的资本和帝国的资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大义凛然”引来同事们的一阵嗤笑。
谁都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他像是脸皮很厚,完全不在乎,连神态都没有变化。
他诉说着自己的观点,贩卖着自己的观点:峚
“无论是哪里的资本,只要想让它按照咱们的计划来,都是很困难的——
就像是威廉·亚当斯集团,当初我们的融资部门惦着脸去求人家来投资第三产业,想把威廉·亚当斯集团那套成熟的第三产业运营维护机制在岛链复刻一遍,可人家根本就不同意。
仅仅只能赚钱的第三产业,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级别的资本,根本就看不上。
而对于岛链上孱弱的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而言,类似于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形式的财团还有很多——或许财力和影响力比不上,但掌握的核心技术和细分领域是岛链上的产业资本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而这些资本,他们要的是社会形成的基础——高科技含量的第二产业,是能够制造出航天飞船的高端轻重工业,是能够颠覆人类社会交流的精密电子制造业,是能够改变人类基础社会构造的科技化民生行业。
他们要进入的,是社会的命脉。”
其他人没有说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峚
在某些情况下,说动这世上最强大的投机商进行最有价值、回报率最高的投资,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
“当初威廉·亚当斯集团没进得来第一岛链,往后面的岛链去了,这是我们的损失——大家现在也看见了,和本土企业相比,机械蜂巢基本上就仅仅是一个大中转站而已,一个能打的产业资本都没有!”
“不如尽快开始机械蜂巢的第二阶段建设,让帝国本土的大资本进来,丰富产业链,带着我们往前走,这样对谁都好。”
这人喝了口水,不急不缓的说道:
“至于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体量的资本……你能挡住他一阵子,还能挡住他一辈子吗?
咱们在使劲,他们也在使劲呐!
上次咱们想方设法把他们挡在了外面,他们下次就要想办法让我们求着他们回来了,而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咱们需要人家的金融和技术支持。峚
所以,依我看,他们迟早要进入戴斯岛,也迟早要用金融手段掌握第一岛链经济命脉的,就像是他们曾今在帝国本土所做的那般——
连大团长都默认了他们的行为,咱们还抵抗个什么劲?咱们也没那能耐啊!”
他的观点明显被某些官员不喜,于是争执发生了。
好在这样的讨论已经进行过很多次,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大人物们的争执并没有太激烈,保持在不会撕破脸皮的程度。
克莱恩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们所说的观点都不仅仅是观点本身那么简单,主张进入第二阶段者或许是某强势本土资本的隐藏代理人,主张继续保持现阶段政策者或许是还没培养起自己的企业,他们抱着“绝不能让本土资本把竞争压力一下子拉大导致发展红利消失”的心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据理力争”。
事情很快超出了克莱恩的判断范围——这场争执在十分钟后变成了骂街!
这些身穿名贵材质衣物,平时行为举止高雅的大贵族们像是完全变成了街边的混蛋和地痞,互相用最恶毒的短语骂着最不堪入耳的脏话。峚
克莱恩看着发生在圆桌周围这奇特的一幕,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代表各种不同利益立场的官员们的背后势力已经快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如今反应的强烈程度代表着他们背后势力冲突的激烈程度。
“停停停!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结束这紧张又热烈气氛的是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一声怒吼——便如同之前十数次会议中他所做的一般。
“都他妈看看你们是什么他妈的样子!一个个整天自诩体面人,高雅的绅士,顶了天的大贵族大商人!见了贵妇就要单膝跪地吻她们手背的文明人!就他妈是这么他妈个德行?!”
争执中的大人物们不约而同的在他发出叫骂声的一瞬间安静下来,并在安静的同时落座,因争吵而红了的脖子也在这一瞬间不再红润,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再狰狞。
表面上的争执只是必须表达的态度,诉说自己的观点也并非为了讨论,而仅仅是要表明自己背后所代表利益团体的立场。峚
所有人都知道,岛链的未来早已注定了,这场会议的唯一意义,仅仅只是自己身后的人向其他人身后的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于是他们仿佛无事发生。
只留下愤怒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原地愤怒无法发泄。
终于,一个声音出现,缓解了费尔南多的愤怒和尴尬。
“我们可以扶持一些第一岛链本土的资本——这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事。”
克莱恩抬起头,看向声音来处。
说话的人一眼看去是正儿八经的帝国鲁克人土著,而并非岛链出生的多民族混血儿。峚
和在座大多数人的西装革履不同,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轻装多功能作战衣,戴着黑色贝雷帽,两鬓斑白,面容粗犷,眼神沧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世事的睿智年迈老者。
只有和他相识的人才会知道,他今年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人生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第821章 巴尔·达克罗德
他叫巴尔·达克罗德,曾经是戴斯岛拓荒团的团长。
巴尔在降临派官员拿着大团长的手谕开启物流中心之后退居二线,如今负责着机械蜂巢那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的安保力量和几乎从未在民众面前露过面的警务部门。
巴尔是克莱恩在整个物流中心高层唯一看不明白的人。
克莱恩的确得到了关于巴尔在帝国本土的过往,那些资料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巴尔·达克罗德是个平凡的人”这一事实。
而这一事实和他看到的现状大相径庭——
面前这个名为巴尔·达克罗德的男人,在接到北方联邦的命令来到岛链之后,仅仅带领着一支二十人规模的火枪小队,深入蛮荒时代的戴斯岛,剿灭盘踞在戴斯岛上的十多支不同势力的海盗;
杀光常年占据了洋流优势位置的黑商;
炸掉了岛屿中央深入地底上百米的野兽巢穴;
强行使岛上的大多数土著民族归化帝国;
把岛屿北边掌握了奇异神秘力量的食人族,杀的只剩下几个逃窜到死亡火山硫酸林附近的死剩种。
仅从纸面很难看出这些事件的惊险,好在克莱恩获取信息的途径并不仅仅是官方的纸面文件。
所以他知道做到这些事情有多难,更知道在完成这一系列事件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坐在机械蜂巢Z区有多么不容易——后者恐怕比前者还要难上一些,因为根本无法通过努力达到。
克莱恩拿自己为模型做过预测,即便有了【执行人】的能力,在北局的帮助下,在婓尔·贝萨流士动用他链接至帝都那根线的努力下,克莱恩也无法在几年之内就做到巴尔·达克罗德所做的一切。
可巴尔·达克罗德明明是个凡人。
一丁点灵感力量都没有掌握的凡人。
费尔南多·D·麦哲伦在极少数和克莱恩之间的聊天里提到过,岛上的海盗和海上的海盗是不一样的,人毕竟是活在陆地上的物种,在没了大海的制约之后,踏上岛屿的海盗将一切凶狠和人类原始的兽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费尔南多还十分隐晦的提到,一些海盗从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幸存了下来,现在就生存在机械蜂巢里,即便仅仅是逃兵,也依然是大多数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费尔南多显然还知道机械蜂巢内的更多隐秘,但信息是等价的,克莱恩想要知道更多,就必定要拿自己的信息去换,而信息的交换意味着某种合作关系的形成。
合作关系的形成,意味着隐性的同盟出现,事情必定要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克莱恩认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克莱恩还记得,费尔南多当时跟他吐槽说,巴尔必定不是一直靠着一小支火枪队来打下岛屿的,费尔南多笃定,巴尔必定收编了不少人,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猛呢?
费尔南多的暗示很明显,克莱恩后来也多有调查,只是调查结果的可靠性和信息量都不容乐观。
巴尔收编那些人的来历,则相当耐人寻味。
克莱恩知道费尔南多在暗示什么。
戴斯岛在前几十年是一直作为帝国的“流放地”来使用的,陆地上一些被判了无期徒刑甚至更严重罪责的悍匪都被流放到了这座小岛上。
戴斯岛的名字由此而来——Deathland,被流放到这座危险的岛屿上,等待囚犯们的就只有日复一日逼近的死亡。
几十年过去,戴斯岛已经数不清埋葬了多少凶人,活下来的则大多数都比死去的更胜一筹,据克莱恩所知,那些悍匪甚至发生了繁衍。
在险象环生岛屿上繁衍出的那些悍匪的后代,比他们的父辈凶狠多了,也给当年接触过戴斯岛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就是这么一群人,在几年时间拿命往里填,并因此成就了巴尔·达克罗德的“名声”。
火药店——刚刚一周时间过去,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即便是脑子比之前“灵光”了很多的克莱恩,也仅仅在看到巴尔·达克罗德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这个名字。
在巴尔领导的拓荒团开荒戴斯岛的时代,火药店还是一群没有名分的悍匪和兼职海盗——两者本质上并无区别——即便在被巴尔收编之后,这群人也没有得到类似部队番号的代号,仅仅是以“依附于帝国拓荒团的仁人义士”自居。
克莱恩心想,火药店始终没有得到番号,或许是因为巴尔·达克罗德知道这群悍匪以前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所以无论从个人良心方面,还是对上级的交代方面,都无法以官方的文书,为这些背负着永生罪责的流放者申请到清白的身份。
克莱恩还想过,既然巴尔能够使用这群悍匪为自己拓荒,肯定是对他们做过许诺的。
至于什么样的许诺能让他们为之卖命,用屁股想想也能知道——除了清白的、被帝国社会承认的、干净的公民身份之外,没什么能让一群负罪的悍匪为之卖命了。
从现在来看,巴尔·达克罗德显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本身也不可能兑现,仅仅是给绝望之人一个虚幻又致命的愿景罢了。
克莱恩私下调查过,岛屿上的帮派大多数都是这么“加入戴斯岛物流中心建设”的——依附于某种权力,加入这种权力对戴斯岛的建设,并成为这种类型权力的共生体——只是他们入伙时不都是找的巴尔·达克罗德。
戴斯岛的开荒进程虽然仅仅持续了几年的时间,但该经历的阶段也都经历过。
从拓荒团横扫蛮荒,到帝国派遣军队扫清周围海域。
从过往客商在岛上陆续建立补给点,到帝国用落户政策吸引世界各地族裔前往戴斯岛安家落户。
从附近岛屿和无法到达帝国的各族裔人群一窝蜂的聚集在戴斯岛上,到机械蜂巢内由于复杂原因而形成的帮派文化。
……
戴斯岛机械蜂巢的畸形社会环境不是大多数人主观意愿的结果,也和当初帝国对岛链的设计者们的意愿不同,更和如今机械蜂巢Z区大人物们想要打造的目标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世界上从没有“完美”、“成熟”甚至是“正常”的制度。
能够在社会中运行的制度,永远是“勉强能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制度”。
戴斯岛如今的繁荣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用钱砸出来的,而是大量资金、人力和暴力武装共同努力的结果。
据克莱恩所知,前两年——也就是机械蜂巢拔地而起那两年,被帝国引流进入戴斯岛的人口日益增多,这些人在进入岛屿之后,大多数因为权力而依附于机械蜂巢某个部门的行政长官——在这方面,商人们和看似商人的帮派们所做的事情和最恶劣的黑帮并无区别。
那时候的戴斯岛内部尚未建立秩序,整个岛内的社会都很混乱,再加上负责机械蜂巢各个部位的长官们都拥有实权,有时难免出现权力代表的利益冲突,各自手底下的帮派彼此之间因此发生火并也并不是很稀奇的事。
帮派混战,本质上是帮派操控者们的权力斗争。
那段混乱的时间持续到一周前。
克莱恩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来到戴斯岛的前一天,机械蜂巢内帮派们之间已经白热化的冲突以龙头帮派【火药店】的覆灭为标志,戛然而止。
克莱恩后来只知道,那一晚死了很多人,不仅仅只有大量的高级别帮派成员,还有戴斯岛物流中心的官员。
随着克莱恩的到来,和后续对这件事的深入调查,克莱恩越发惊奇,因为在火药店覆灭之前,这个依附于巴尔·达克罗德,从戴斯岛拓荒时代伊始就已经存在的超大体量帮派,在整个拓荒过程中扎根戴斯岛机械蜂巢并成为根深蒂固的顶级毒瘤,其地位已经远远凌驾于其他后起帮派之上。
而另一个方面,在所有人眼里,火药店已经成为了物流中心控制机械蜂巢暗面势力的最强手段。
如今火药店没了,可火药店当初做了几十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还在,火药店花费巨额金钱和无数精力维护的关系网还在。
一鲸落万物生,火药店留下的“巨大遗产”让其他帮派食尸而肥,在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让整个机械蜂巢的社会暗面呈现出了全新的姿态。
对克莱恩来讲,火药店覆灭造成的后续影响,重要程度还在其次。
最重要的,是一个无法被解决的、优先级最高的巨大隐患——
他认为,在火药店事件中,有一个问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解释的:
掌握着官方武装力量拓荒团,同时掌握着台下戴斯岛最强民间武装力量火药店的巴尔·达克罗德,怎么就放任火药店主要人员被屠戮一空,火药店帮派资产被其他帮派强行继承呢?
克莱恩对比过北局和物流中心官方给出的数据,知道那是怎样一笔财富——无论是从金钱本身,还是帮派势力武装力量的附加值,还是帮派经商渠道能够带来的便利,巴尔·达克罗德都没有理由、且不可能有任何动机,放任火药店被剿灭。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克莱恩从这一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中感知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感觉巴尔·达克罗德一定有大问题。
可无论他怎么调查,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克莱恩回想过往——一周前,自己和费尔南多等帝国官员空降到戴斯岛的时候,从帝国带过来的仅仅只有两只武装小队而已,虽说靠着科技力量而拥有不俗的火力,但完全无法和岛上的武装力量相抗衡——
不但打不过,而且不能打。
打了就相当于和岛上原本的势力完全对立。
这和他们来戴斯的目的完全相悖。
任谁都知道,克莱恩和费尔南多·D·麦哲伦等几个空降到戴斯岛机械蜂巢的官员,原本就是来侵占拓荒团劳动成果的,他们的降临必然导致戴斯岛本土官员原本的权力被压缩——
权力就那么多,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其他人就都要吃少一点。
更何况现在多出来的分蛋糕者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在这样帝国施压,岛内拓荒团原本势力处境岌岌可危之时,作为拓荒团团长的巴尔·达克罗德非但没有站出来和帝国空降来的官员分庭抗礼,反倒先自断一臂,把自己在社会暗处最得力的势力给砍了。
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
据克莱恩所知,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上周暴乱的时候,巴尔·达克罗德唯一的女儿死在了庆祝物流中心成立的宴会上——死在了火药店亡命徒的枪口之下!
巴尔·达克罗德搭上了自己奋斗多年拿命换来的“基业”,丢掉了和他称兄道弟的得力帮派,失去了能够和降临派抗衡的一切资本,甚至连女儿都搭进去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
什么
都没有
得到。
他甚至没有拿这一切当筹码去和代表着帝国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谈判!
巴尔·达克罗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宴会事件爆发的当时,巴尔·达克罗德甚至连假都没有请,直到现在都始终忙于政务。
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在克莱恩脑海中闪过这段回忆时,面前圆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在巴尔·达克罗德说出“要扶持岛上资本”的时候,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厌恶:
“巴尔,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你硬保,岛上的那些帮派杂碎已经全都被我丢进海里喂鱼了,那群下贱的杂种做的恶事足够他们上一千万次绞刑架!”
来自戴斯岛总督的夸张威胁并未让巴尔·达克罗德的语气有所改变,后者如从前一样不厌其烦的耐心解释着:
“帮派在特殊的时代承担着特殊的历史责任,卸磨杀驴这种事会引起非常不稳定的变化,我们已经验证过这件事,并得到了一个坏结果。”
第822章 无人知晓
他淡定的说着这番话,仿佛岛上的那些帮派和他毫无关系,而后半句则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讽刺——机械蜂巢如今被大量的帮派裹挟并被其寄生,全是在座的各位搞出来的麻烦。
圆桌周围的大人们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甚至除了怒视他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和始终平静倾听的克莱恩·贾斯特斯之外,连一个看着他的人都没有。
寂静导致了会议室内的气压飞快升高,统御之环金黄色的温暖光芒亦不能将桌面之上的高压消解,可巴尔·达克罗德像是完全没有被这样的气氛影响,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话说完:
“总之,就像我们之前决定剿灭火药店的决定一样,当我们再次做好准备的时候,总督大人就可以随意对剩下的帮派下手。”
他像是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也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前拓荒团防御兵卫指挥官的身份,仅仅是以一个戴斯岛安保部门长官的身份说出了这番符合他身份职能的话。
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不是商量的语气,他淡然的姿态里也没有一丁点商量的态度,这些话更不是商量时才会说的话。
巴尔·达克罗德只是在把一个决定通知给戴斯岛的总督大人,第一岛链名义上的代理人,名副其实的大贵族,帝国安置在岛链的头号走狗,费尔南多·D·麦哲伦。
他凭什么?
克莱恩看向总督大人。
费尔南多·D·麦哲伦紧盯着巴尔,眼神里是毫无遮掩的凶狠和厌恶,戴斯岛上从未有人敢用这种眼神注视巴尔·达克罗德。
克莱恩若有所思。
费尔南多为什么会对巴尔·达克罗德的无礼和傲慢无可奈何呢?
后者明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基于暴力的权力。
克莱恩意识到,总督大人一定知道一些事……
那很可能是关于巴尔·达克罗德一切反常行为的背后逻辑!
而此刻,在总督大人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下,巴尔·达克罗德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无论如何,咱们还是从利弊方面跟上面讲清楚,这个时候开放还是早了些。
能再拖一段时间,就再拖一段时间,对谁都好。”
已经失去了任何势力的巴尔·达克罗德,没有任何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动机,因为他手底下没人,就无法将权力变现——这是圆桌旁人们的共识。
所以,只要放在台面上说出来的事情,巴尔·达克罗德的话语权相当重——和其他人毫无任何利益之争的巴尔·达克罗德是所有人都会争取的关键人物,在一些重大的事件中,巴尔·达克罗德“干干净净”的一票对所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当两人之间进行对话的空挡,克莱恩想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微妙的关系——
巴尔·达克罗德当初是作为海军去清剿海盗,解放海岛的,他拥有帝国海军的正规军编制,向帝国海军总司令负责。
在机械蜂巢建立之后,他对外公开的军衔已经达到三星上将的级别,放在其他海域就是拥兵自重的军阀,只是帝国岛链的情况特殊一些,导致他没有掌握规模很大的军队。
而戴斯岛的总督大人,费尔南多·D·麦哲伦,无论是依靠祖荫还是依靠钻营投机,现在也算是混到了不高不低的位置,由于皇权被架空,他的直接上级是圣歌团的大团长——
总督大人的一切行政行为,对圣歌团大团长负责。
帝国虽然近些年由于社会发展的原因出现了大量的联邦(邦国),但政教军合一的体制还在,军队高层的司令官和元帅们全都是圣歌团出身,同样对大团长负责。
从这方面来看,巴尔·达克罗德不但在戴斯岛是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下级,即便在帝国本土的行政体系内,巴尔依然是费尔南多的下级——
在帝国军队高层开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站在角落里的喽啰,说不定还因为岛链上工作关系的原因,站在角落里临近的位置上。
但在座的其他大人们就不一样了。
由于复杂的ZZ博弈,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来自整个帝国行政体系的各个角落,他们有些彼此间甚至不属于同一个联邦,在来到岛链之前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仅仅是被安排坐到了一起罢了。
所以,在坐的各位中,总督费尔南多·D·麦哲伦,和安保总长巴尔·达克罗德,两人之间的关系,从理论上来说,是最亲近的。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两人在明面上表现得势同水火,就是为了让大家放松警惕,让大家知道:【虽然我们理论上关系很近,但我们并不会在处理政务上抱团搞小团体,搞其他人】——这是克莱恩认为正常的ZZ逻辑关系。
而很明显的,总督大人是位演技派——在被巴尔·达克罗德“下达了命令”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用失望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圆桌旁的众人,如斗败了的狮子一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我就再舔着脸跟上面再讨要几天。”
费尔南多懒洋洋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散会!”
圆桌旁的大人们陆续离开。
在巴尔·达克罗德起身之后,克莱恩也站起来,跟着前者出了会议室。
统御之环的光芒照耀下,大瞭望台玻璃栈道边缘的某条走道上,巴尔·达克罗德停了下来,转过身,静静的用目光等待克莱恩走到他身边。
“达克罗德大人。”
克莱恩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
“实在是失礼了,我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称呼。”
克莱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达克罗德’——Darklord这个姓氏如果被视作单词,其词根lord本身就有“大人”的意思,他称呼对方为“达克罗德大人”,听起来就像是“达克大人大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巴尔·达克罗德私下里接触,之前他实在是太忙了,前任税务管理者留下的烂账耗干了他的经历,直到昨天晚上,他才和手底下的办事员们搞定了那堆令人恶心的文件,从繁忙的事务中脱身出来——
这是克莱恩脑袋里此时思考的事,他将这些事编造成为记忆,令这些记忆浮在脑海的表面,如果巴尔·达克罗德是一名通感者,就能够直接看到这一段记忆。
克莱恩很快失败了,他并未从巴尔·达克罗德身上感知到任何灵感力量形成的触手。
“叫我巴尔就好。”
巴尔·达克罗德脸上平淡里透露着和善的表情充满了真诚,但克莱恩将这些真诚完全忽略了。
“巴尔大人,我是有一事想要和您请教。”
巴尔·达克罗德驻足倾听。
克莱恩的试探简单直接又有效:
“我最近遇到一笔无法核销的资金,是拓荒团防御兵卫在两年前支出的一笔军费,这笔军费记录在册,但并未标注核销商,这意味着这笔军费并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购买来的军械。”
巴尔·达克罗德的表情并无变化。
克莱恩仿佛完全不怕得罪对方,用完全直白且没有任何修饰的词句继续说道:
“没有核销商,也没有缴税单,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军费的数量和交易双方的姓名,一个是您,另一个是名为【艋舺】的人。”
克莱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艋舺】并不是一个人名。”
巴尔·达克罗德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所谓【艋舺】,在天神州亚裔的说法里,意为【小船聚集】的地方。”
克莱恩很意外,他意识到这应该是一种天神州亚裔内部的稀少说法,所以很认真的听着。
巴尔·达克罗德注视着克莱恩的眼睛,语气平缓,完全像是仅仅在解释着一个误会而已:
“在机械蜂巢尚未从戴斯岛崛起的时代,到处都是来岛上找机会的人,这些成分复杂的人通常会从如今戴斯岛码头的地方上岸。
那时候岛上没什么基础建设,他们驾驶的小船只能凌乱的聚集在没有高桩的码头上,彼此之间用铁链把船系在一起,这样风浪来的时候就不会被冲走。
也因为岛上房子不多,所以人们白天在码头上干活,晚上就住在各自的船上。
而船只聚集的地方,就被大家称之为【艋岬】。
这个名字到底是谁先喊的,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后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也就那么叫了。
大概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在机械蜂巢建立之前的那两三年时间,逐渐有人以【艋岬】称呼自己,后来甚至有帮派以【艋岬】之名自居。”
克莱恩倒是知道这个,就连亚楠市的帮派们也都一样,用最简单直白的名字来称呼自己,那通常是一条街道或者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单词,这样简单易懂,大部分的文盲帮派人员也得以能够轻易的叫出自己帮派的名字。
“你看到的这笔钱,就是拿来跟艋岬的人购买的枪械。”
“当时艋岬内部出现了很恶劣的事,我正忙着岛屿最后部分的解放,没时间也没有人力去管理艋岬内部的争斗。
我需要艋岬的一个帮派剿灭另一个帮派,所以就拿钱给他们买了军械。
事情很完美的解决了,岛屿被成功解放,后来机械蜂巢的建立一路坦途。”
克莱恩听着他近乎“敷衍”的回答,原本准备好的关于“程序正义”和“税务法律规定”的一系列说辞全都说不出口了。
巴尔·达克罗德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除了这一笔之外,我还特批过很多笔开销,拓荒团开拓岛屿的时代太过混乱,不可能每一笔钱都有明确的记载。”
“事实是我做的还不错,现在最大的隐患被解决了,剩下的都是小角色,看起来很唬人,但解决起来都很简单。”
他在暗示火药店的覆灭。
克莱恩没有说话。
巴尔·达克罗德伸出手,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
用力不大,但克莱恩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
“现在,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放轻松点,克莱恩。”
他说完,转身向大瞭望台另一边走去,那里是向下的电梯。
克莱恩看着他的背影,用不可耳闻的声音低声说道:
“那笔钱通过火药店购买来的军械,最终进到了黎守诚的手里,并促成了领带帮的崛起,对不对?”
巴尔·达克罗德并未转身。
他是真的听不到吗?
克莱恩无法确定。
这一刻,克莱恩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他预感黎守诚和巴尔·达克罗德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什么一旦发现,便将致命的关系。
他沉默片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拿起手机,看到手机上有几个陈宴的未接电话。
克莱恩把电话打了回去,很快有人接听:
“你……你好……”
嗯?
并不是陈宴。
这声音听起来底气不足的样子。
克莱恩问道:
“陈宴呢?”
那个声音用有些紧张的语气回答道:
“他在忙……有点危险,不过我正看着他,所以一切都还好。”
克莱恩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
“你是上次和陈宴一起来C-17区那个穿着床单的大块头。”
对方纠正道:
“我穿的那是窗帘。”
克莱恩不想再废话:
“等陈宴度过危险了,提醒他给我回电话。”
在对方表示肯定之后,克莱恩挂掉了电话。
他在沉默片刻之后,打通了另一个电话。
他并未提及自己的姓名,也没有其他废话:
“巴尔·达克罗德身上暂时无法得到有用线索。”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苍劲有力,但话语中的内容却和语气所表达出的情感截然不同:
“无论巴尔·达克罗德立场如何,你都必须找到足以击败他的任何证据,并取代他的位置。”
“我需要你尽快完成这件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一个月内没有任何进展,北局将会启动你的强制报废程序。”
克莱恩并未因为这个坏消息而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仅仅是询问道:
“那将是对月轨道矩阵的启用时间吗?”
第823章 探索者
对方没有回答。蛝
“嘟嘟嘟……”
对方挂掉了电话。
克莱恩不清楚对方暗地里的身份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对方的行为动机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对方虽然能够对北局产生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代理着北局的一些关键事物,但实际上并不是北局的直系长官——
北局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是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或任何势力,比如联邦异常生物调查局。
而电话另一边的那个声音——那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昨日传奇,对月轨道矩阵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一切行为动机扑朔迷离且行事没有半分逻辑的贵族天才,威廉·马斯特,作为联邦异常生物调查局的调查长,从理论上来说,并没有驱使他的权力。
于他而言,威廉·马斯特仅仅只是狱卒罢了。
狱卒手中有开启他大脑思维房间门锁的钥匙,只要用钥匙打开他的大脑,就能随时随地获得他的一切想法和念头。蛝
好在,在上一次短暂的得到过第十八月之后,克莱恩在大脑这间牢房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安全屋,他把自己真正的意志和思维藏在安全屋里,以至于狱卒对他真正的想法无从知晓。
而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克莱恩知道,他能够对自己的大脑——对这副深度改造过的生化身躯进行物理层面的进一步改造,说明这具身躯已经开始崩溃,他的精神也将会因这具改造身躯的异变而发生失控。
克莱恩从不畏惧死亡。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死的像只毫无用处的臭虫。
他想,无论如何,都必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来过。
他看着手机,思考片刻,拨通了韩猖的电话。
“韩先生。”蛝
对方诚惶诚恐。
“当年【艋舺】的那些人,你还有联系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被拼命克制但始终还是透露出的一丝窒息声。
克莱恩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么,韩先生,如果你有空,咱们挑个时间,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当年【艋舺】的那帮人。”
……
……蛝
此时此刻,现世和【荒野】的某处夹缝,【深海时代】的失落碎片之内。
寂静而毫无生息的无光世界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场,陈宴总感觉身边有什么人在说话,他精神紧张,所以那些声音听起来并不清晰。
从本体通过【石门】延伸出的意识因过分紧张,而无法很好的感知这个碎片世界。
陈宴正头疼于无法缓解这种紧张情绪,感知覆盖的黑暗水域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当他感知到这人影的时候,人影已经在他“面前”不到两米的位置了。
他慌了,因为他感知到那人影是在“运动”的,人影在粘稠的黑水中摇摆,就像是乱葬岗上的孤魂……
陈宴操纵感知进行闪避的时候,匪夷所思的、能够作用于精神的惯性已经将他带到了“人影”面前。蛝
几乎快要贴上的距离,黑暗掩埋了人影的脸,但陈宴依然感知到了它的样貌——
像是春天里的油画失去了一切色彩,花瓶里的花朵全部枯萎凋谢,黑白画面里欢乐歌唱的孩子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这里是失落的世界,是即将毁灭,但因符合了某种特殊条件而被封存的世界,荒野中的【荒芜】就像是福尔马林溶液,将这个世界完全浸泡在其中,使其脱水,灭杀一切蛋白质,破坏一切碳基生物链条……’
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再次出现,驱散了包围着陈宴的一部分恐惧。
陈宴和他沟通:
‘【荒芜】……到底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声音很缓慢,在这粘稠的黑暗之中,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许多。蛝
‘【荒芜】就是【荒芜】。
一切往昔之腐朽是【荒芜】;
一切今时之倦怠亦是【荒芜】;
使一切应当泯灭的事物泯灭于历史尘埃中之力量,皆是【荒芜】。’
陈宴没有吐槽他抽象的说辞,因为他发现,在这一刻,在面对面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时,自己竟然理解了奥斯曼狄斯要表达的意思。
‘【荒芜】……
【荒芜】是事物随时间自然而然的腐朽。蛝
【荒芜】是事物因时代发展而注定发生的遗忘。
【荒芜】是……’
陈宴觉得不太对:
‘可这一切都应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而【荒芜】明显是主动的!
【荒芜】……是有生命的!’
奥斯曼狄斯用十分肯定的意念说道:
‘【荒芜】可以是有生命的,也可以是无生命、只会执行它天职的死物……蛝
在某个未知的时代,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荒芜】这种力量拥有了生命,甚至寄宿在某些生物体内,使其拥有了【荒芜】的力量——
自此,【荒芜】成为了世界的代理人,代替世界执行着放逐旧事物的规则。’
陈宴有些胆寒:
‘【荒芜】明显会产生误伤。’
奥斯曼狄斯不置可否:
‘谁知道呢,世界的意志如星云般巨大而扑朔迷离,没人知道世界到底要变成什么样子,没人知道【荒芜】究竟执行着什么样的命令。’
陈宴询问道:蛝
‘世界……是某种神明吗?’
在奥斯曼狄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宴从他的意识里感知到了浓郁的困惑: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陈宴从这个问题里感知到了危险,他认为不能继续思考下去了,立刻转移了话题:
‘刚刚从我身边过去的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的回答很简短:
‘是一具【堕化者】的残骸……它没能逃脱世界的陨落,随着旧时代一起被世界抛弃,和往昔一起沉降进入荒野之中了。’蛝
陈宴重复了他话中的一个短语:
‘世界的陨落?深海时代的落幕难道是又一次世界末日吗?就像是深海时代的开启一样?’
奥斯曼狄斯明显清楚这一段历史,因为他回答的很清晰,用词很明确:
‘深海时代的谢幕是十分平静的——世界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下一个历史周期,黑色的海水退去,露出了大陆架,天空重新被火焰照亮,于是人们得以从海中回到陆地上生活,文明再次复苏,一切开始重演……’
陈宴用充足的质疑来回应他:
‘你这么肯定?’
奥斯曼狄斯的语气充斥着“理所当然”:蛝
‘我亲眼看到的。’
陈宴从这短语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你怎么看到的,跟我说说呗……’
奥斯曼狄斯用“这真的很无聊”的语气回应道:
‘没什么意思,就像是你每天早上看到太阳升起来一样稀疏平常……不说也罢。’
陈宴猜测奥斯曼狄斯也有使用通感的能力,或许是触碰到了关于深海时代结束时的事物,所以才知道那一段历史。
在进行过这段对话之后,陈宴的恐惧感大大降低了。蛝
而另一个好消息,是在这粘稠又充斥着各种杂质的海水中,无处不在的黑暗甚至连恐惧都逐渐掩盖。
在精神放松,并仿佛适应了一部分单纯的黑暗之后,陈宴的感知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于是曾经沉寂于海面之下的事物逐渐被他感觉到了。
他甚至听到了它们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声音。
‘黑黑的天空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烂在在小船里,眼里只有黑黑的天……’
‘自从我吃了半条鱼骨之后,已经又向前走了一千三百五十步,但依然没有找到新的吃的,shahaman说疯子的猎场来了新食物,让我去看看,但我不敢,我怕被疯子吃掉……’
‘碎玻璃瓶之神啊!请你保佑我,保佑我今天还能再碎玻璃瓶里找到吃的,自从上次进食之后,我时时刻刻吟诵着你的名……什么?你说海里面怎么发出声音?我不是人!我是人鱼啊!人鱼是可以在海里说话的……什么?你说我欺骗你?我……我……哈哈!老子就是骗你的!成为老子的食物吧!’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这些藤壶是可以吃的,那些藤壶是不能吃的,你们偏不听,看,你们都要便宜我了。’蛝
‘幸存者们究竟变成了什么?适应海水的人变成了什么?躲藏在角落里安全屋中的人变成了什么?我变成了什么?我怎么找不到我的身体了?’
‘好饿……’
‘活下去……’
……
除了这些疯疯癫癫的声音之外,也有一些听起来还算正常的声音。
‘漂流瓶里说北方建立了庇护所,可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已经没有陆地了,庇护所难道建立在海底吗?真是荒谬,海底的那些恐怖生物会任由他们建立庇护所吗?难道……难道他们将其侍奉为神明,对其献祭,得到了那些东西的庇护吗?’
‘灾祸不仅仅是淹没了世界的海水而已,海水释放了曾经大陆架之下深埋的东西——来自远古的细菌、和人类社会隔绝已久的动物病毒、’蛝
‘今天的实验再次失败了,人为手段刺激发生的变异依旧无法遗传下去——人不可能通过几场实验就拥有能够在海中生存的呼吸系统,或许游魂化才是人类应对深海时代的手段……可游魂化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甚至无法被称之为野兽……幸存者们到底该如何定义呢?’
‘爷爷说他曾经听说过一种叫阳光的东西,能让我们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到对方,而不像现在一样只能靠水的动静去感知,我如果能拥有一个阳光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找到女孩的蚌壳,让她给我生孩子。’
‘幸存者们注意:鼻涕虫海域中大龙虱守护的遗迹已确定为高级污染源,请尽快远离。’
‘一些自称猎人的家伙出现了,他们是什么东西?能够确定的是,猎人并非进入海底的人类游魂,而是某种新人类……如果不出意外,猎人的出现应当和最近出现在集市中的邪神信仰有关。’
‘海中游魂们默契的不再交流,当执法者降临时,他们不会被烧红了的页岩撬开嘴巴;
海中游魂的抗争从未结束,当得到神明的庇佑之后,他们不会因身体的痛苦而对现实妥协;
海中游魂因信仰而脱离了肉身的束缚,神明即将降下的新生将会成为每个人的赐福。’蛝
‘爸爸,神明在哪里呢?’
‘好孩子,神明在梦里,睡吧,睡吧,当你再次进入梦乡,神明将会出现在你的梦里,祂会拉着你的手,带你去往祂的国,吃上干净的鱼肉,住上不被鲨鱼打扰的螺壳,神明的国度被称为【陆地】,那是一切的归宿……’
‘爸爸,神明对我这么好,我会不好意思的……我需要给神明什么吗?’
‘你将会给神明一个子嗣。’
……
陈宴越往前走,耳边出现的声音就越离奇。
‘五号化合物投放成功,净化范围12新海里,污染源穿透率70%,长波通过率90%,净化期望值8.0/10.0。’蛝
‘开始监测进程……’
‘这次片区净化任务完成之后,打算去做什么?’
‘嗨……前两天隔壁海域海底挖穿了毒页岩层,这两天正闹瘟疫呢,哪都去不了。’
‘我听说北边有个地方海水下降了,好像是因为有块陆地冒尖了。’
‘得了吧,我小学三年级就听过这种假新闻,什么太阳出来了,什么传说中的初始火炉又开始蒸发海水了,什么哪个神明凝聚愿力成为太阳了……我真觉得挺没意思的,总这么骗人干嘛呢?人们也都不抱期望了,反正能在海里活着,也勉强能吃饱,那就混一天是一天呗……’
‘这次是真的,你看这个照片,很清晰。’
‘握草!真有大陆冒尖了!这这这!’蛝
‘世界政府已经开始行动了,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会以这片大陆架为基础,建造出能够在海面上生活的房屋。’
‘那……
到了那个时候……
陆地上房价,是不是会很贵……原本海里面的都已经买不起了。’
‘……’
‘……’
‘反正人们总有一天全都能回去……回到陆地上的吧?’蛝
‘嗯。’
‘那房价迟早会降下来的吧?’
‘嗯……’
‘这次休假要玩得开心啊……’
‘……嗯。’
第824章 失落之神
他从这些声音里明白,深海时代并不像他想象中仅仅是一个“小时代”而已,而是有着漫长跨度,诞生过真正文明的大时代。
也是生命蒙受灾难,对抗灾难,挣扎求生的时代。
陈宴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感知了,但那些记忆依然如魔音一般贯穿了他的大脑,要命的是,他能够比较清晰的感知到这些记忆中声音里包含的情绪,那些情绪中包含的绝望让他险些崩溃。
好在,没等那些情绪进一步在他胸腔里发酵,奥斯曼狄斯的声音便将其阻断。
‘等一下,你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是生命体。’
陈宴神色凛然。
意识继续向前探索,在几秒钟之后,陈宴触碰到了一块“墙壁”。
在触碰到墙壁的一瞬间,数不清的、残缺的名字涌入陈宴的脑海,那些声音告诉他,面前这东西绝不简简单单是墙壁那么简单!
他意识到了巨大的恐惧,惊恐至极并快速后退。
‘别走!说不定有你想要的信息在上面!’
粘稠的黑暗海水中,陈宴的恐慌无以复加:
‘这他妈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没有回答,而仅仅是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他话中有疑问。
他在确认着一件他不能确定的事。
陈宴精神差极了:
‘一面……由人脸铸成的墙壁。’
陈宴看到了一面由各种表情模糊不清的面孔所构成的墙壁,那些面孔大多已经开始了消融,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面貌了,仅仅是能够看到那些脸上的表情而已——
痛苦、疯狂、凶狠、绝望……
无数张面孔中包含的无数负面情绪在一刹那间全都被陈宴感知到,好在经过无数岁月之后,这些面孔上包含的情绪已经很淡了,淡到不足以对陈宴的精神产生污染。
奥斯曼狄斯用尽量有力的声音解释着:
‘好的,你看到的东西和我一样,说明这里没有污染源。’
在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陈宴从通感中感知到的声音里听到过类似的词语。
‘污染源?那到底是什么?’
奥斯曼狄斯一遍嘱咐他不要再触碰墙壁,一边说道:
‘之前和你说过,深海时代降临之后,人类重新回到大海,万物崩坏,第一部分人发生了从精神到肉身的全面堕落,那些人用残忍的手段使某些邪神诞生,某些邪神又因持续的恶化而变成了某种可怕的东西……会对人的精神和意志产生影响的东西。
这面墙壁内或许有类似图腾的东西,比如一支不锈钢钢笔,一颗硅结晶,一颗质地足够坚硬的石头……反正就是物质结构比较稳定的东西,那东西曾被无数堕化者顶礼膜拜,成为邪神的容器,其中寄宿着邪神的【神思】。
这个世界碎片已经被荒野吞掉了一部分,或许很快连完整度都无法继续保证了,所以即便存在有邪神的【神思】,也是不完整的,只要时刻保持警惕,就不会被邪神残存的意志入侵——
相信我,在我的帮助下,你完全没必要害怕上一个时代产生的邪神。
如果这面墙壁里真的存在一位邪神的【神思】,我们就有必要对其进行接触,并对其进行触碰,通过你的通感对邪神【神思】中包含的记忆信息进行感知——
那将是你获取关于泰达尼奥斯较完整信息的唯一渠道。’
陈宴谨慎问道:
‘一块世界碎片那么大,从中获取隐秘的信息比大海捞针还难,我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几率去冒生命危险吗。’
奥斯曼狄斯反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一片湖泊变成了死水,这湖泊该以什么样的形式消亡呢?’
陈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蒸发,或是流失。’
奥斯曼狄斯说道:
‘这片世界碎片便是一方无根源的湖泊,而世界碎片里没有太阳,水无法蒸发,就只能流失——流失进入荒野之下,被荒野吞噬。
在被荒野吞噬的过程中,最先被吞噬的必然是水,因为水的体积最庞大。
水少了,整个水体内杂质相对多了,在经历漫长时间的溶解和世界碎片内生物因绝望而生的疯狂之后,水域的浓度越来越大——便如你之前所见的那般。
能在这片水域中留存到最后的,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之外,就是真正能够抵抗荒野吞噬的东西——
神明——
能存活到见证这一世界碎片走向灭亡那一刻的,必定是某个活的够久,知道的够多,力量够强的邪神!’
奥斯曼狄斯像是来了兴致,陈宴从他的声音里感知到了兴奋的情绪。
‘所以,在现在——在这个世界碎片快要崩坏之前的时刻,如果你能找到寄宿在图腾里的某个邪神,这邪神必定是因抵抗荒野而变得足够虚弱,且多半已经变成了不会主动使用力量的傻子。
你可以知道这位活得足够久、知道的足够多的邪神在深海时代积累下的一切知识——包括泰达尼奥斯的信息在内!邪神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祂们最喜欢去关注一些像泰达尼奥斯这样强大的古生物!’
在听完这些知识之后,陈宴沉默片刻,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为了愿望,拼了。
‘你一定要帮我看着……’
‘放心,一旦出现意外,我立刻就把你拉回去!’
陈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开始向四周“摸索”。
强大的生存压力让他对通感控制到了一个十分精细的程度,通感如触手般向周围延伸之间,陈宴得以再次感知到墙壁的存在。
他没有触碰,而是在保持距离墙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开始移动——大概是斜向上的方向,陈宴的感知在浓度越来越高的黑暗水域中不断移动。
在这一过程中,他终于得以确定面前这面墙壁大概的样子——这并非仅仅是一座墙壁而已,而是弧形墙壁围成的一座椭圆形坟包。
椭圆形坟包完全是由各式人脸组成的,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每一张脸的面部特征都完全不同,这意味着组成坟包的是无数种痛苦,无数种恐惧,无数种疯狂……
这些完全不同的脸又以十分完美的高度和弧度完美对称排列组成墙壁,当陈宴感知到这一切的时候,脑袋里竟浮现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词——
艺术。
这块坟包,是一种邪恶的到臻至完美的艺术。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这种艺术的意义,仅仅只感觉到一阵恶寒。
这东西的创造者,一定是个变态。
陈宴强行屏蔽掉来自墙壁之上面孔口中发出那若有若无的各种呓语声,在寻觅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在椭圆形坟包的最顶上,发现了一方仅容小孩子的身体能够进入的空洞。
意识停留在空洞旁的时候,陈宴听到了来自空洞中的问候:
“你好啊。”
并非任何一种陈宴所知的语言在漆黑的海水中蔓延开,被声音接触到的海水似乎都被其腐朽。
陈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懂这个声音,他心想,也许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对方的语言,而只是某种能够和人类意识同步的电波而已,他仅仅是从电波的波动中感知到了对方的问候。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陈宴没有立刻感觉到恐惧,也没有立刻放松,仅仅是精神中的某个节点放松了——
这个声音能够被他听到,这意味着他不需要通过那个该死的小空洞,进入到坟包之内继续搜索了。
陈宴没有回应来自坟包之内的问候,而是询问奥斯曼狄斯:
‘能回应这东西吗,我不想进去这邪乎的东西了。’
后者明显思考了两秒钟,才回答道:
‘能的,那玩意儿已经半死不活了……几乎快要消亡了,没什么力量剩下,那些奇怪的异能也几乎不存在了,不能把你怎么样。
祂现在还没有死,仅仅是因为这坟包中残留的力量供养着祂罢了,那力量来自祂曾经的信徒……你刚才看到的那些面孔,就是祂曾经的信徒,他们即便在死亡之后,也继续保护着祂的存在。’
奥斯曼狄斯明明说着一些很认真的话,但陈宴总感觉他的语气里带着那么一丁点的戏谑。
好在那一丁点的戏谑不是针对他。
‘你运气不错,这样的玩意儿要是放在全盛时期,就和你们亚楠市烟熏湖的湖神差不多,信徒众多,手段又诡异又强,寿命很长,这导致祂能去的地方很多,甚至有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大多数超凡者去不到的地方,祂都能去到——这意味着祂知道的很多。
知识就是力量,这个道理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所以,即便不依靠超凡力量,仅仅只依靠祂了解的那些知识进行拉扯,也能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闯出头来。
如果不能从祂嘴里套出什么来,说明这个世界碎片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东西了,咱们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确定了眼前的情况之后,陈宴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然后对坟包之内的声音予以回应:
‘你好。’
那声音的主人——那个将死的邪神,在得到了陈宴的回应后,祂竟然表现出十分的欣喜:
“谢……谢谢!谢谢你回应我!已经有好几千年……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没人回应我了!”
陈宴不知道该如何对祂这番话做出回应,好在祂根本就不给陈宴做出回应的机会。
“谢谢……你们应该是这样表示感激的,对不对?你们……人类,而不是海中游魂。”
从电波一般的话语中,陈宴感知到,祂所说的“海中游魂”并非普通人类认知中的“人死后变成的魂魄”,更不是“人死后因各种原因变成的恶灵”。
结合着之前在海水产生的通感中听到的声音,“海中游魂”应该是某种由人类发生了未知生理变化,而变成的深海时代生物——是深海时代的人类。
祂的思维很混乱,已经无法保持正常的逻辑了。
“啊!你竟然是人类!你没有脚蹼……你是生长在陆地上的人类!”
嗯……作为一个诞生于深海时代的邪神,知道人类原本生长在陆地上,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被海水淹没了!一定有人幸存了下来!”
幸存者?
奥斯曼狄斯好奇的笑声比陈宴的疑惑来的更快:
‘我就知道祂一定知道点什么!’
祂依然在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哪一批幸存者?是山巅之城的神族?还是被异次元邪神拉上月球的那一批移民?”
祂的声音徒然变调:
“哈!我知道了!你是世界的信徒!你接到的神谕是来到这个时代的终焉,将神子带回祂的身边!”
陈宴精神震动:
‘你到底在说什么?’
刚才话很多的奥斯曼狄斯也在这一刻闭上了嘴,他显然也意识到邪神嘴里透露出的信息有些不对劲。
陈宴很紧张,他几乎不知道祂在说什么,只知道【世界的意志】是存在的,他刚刚还在和奥斯曼狄斯聊天中质疑过【世界是否拥有主观意识】这件事,现在竟马上就要从将死的邪神嘴里得到答案!
谁知道邪神的语调变成了乞求:
“请你带我一起走吧!我把神子保护的很好!没有让它受到任何污染!我拼尽了所有来保护它!它现在就在我身边!”
没等陈宴询问,奥斯曼狄斯就快速说道:
‘别答应祂,凡人对神明的承诺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先看看那个神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紧接着吐槽道:
‘这个世界碎片里的所有事物都被浓缩和沉降了,原本非常稀有的东西也露了面,倒是让这邪神捡了便宜。’
陈宴谨慎问道:
‘神子是什么?’
陈宴原本以为祂可能会问“身为神明的使者,你怎么会不知道神子是什么?”
祂再次出乎预料的并未如此询问,而是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神子是你注定的宿命,是必定发生的节点,是世界降临的意志……”
第825章 致命的追寻
陈宴虽然不理解祂说的话,但不耽误对这番话产生极端的讨厌,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最讨厌的就是类似于“宿命论”的东西,这种被不知道是谁编纂出的无稽之谈完全没有任何现实理论依据,仅仅是出自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崇拜罢了。
当邪神说出这番神神叨叨的话之后,陈宴想要离开了,他觉得留在这里完全是浪费时间,一丁点关于泰达尼奥斯的信息都无法得到。
邪神接下来的几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神子在我怀里……我倾尽所有来抚养它……”
“为了完成你我注定的宿命……我将用剩余的一切来延续它的生命……”
当祂用莫名的语调诉说出那个清晰名字的时候,世界碎片里的一切发生沉寂。
“泰达尼奥斯!”
这一刹那,陈宴才知道,【泰达尼奥斯】并非五个音节组成的单词,而是一整个音节在短暂时间内不断发生的变奏。
可音节是组成声音的最小单位了,怎么可能继续发生变奏呢?
陈宴不明白。
事情正在逐渐超出正常人类的认知。
这变奏的音节似乎久未现世,冰封了太长时间,以至于整个变奏的音节上挂满了冰碴子,冰碴子上的苦寒让这些音节之上的腐朽变得和这方即将被荒野吞噬的世界碎片一般沉寂而漫长。
变奏的音节出现时,黑暗中的水域中亮起了一束光。
光芒在放射出几米之外后被黑暗吞噬,但陈宴依然得以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深海时代世界碎片黑暗的边缘并非黑暗本身,而是由许多种巨大的生物所围成的“墙壁”。
那些生物并非正常的“生物”,而是由数不清的残肢组成的糅合体,那些肢体被压缩被毁坏被腐朽,已经无法辨认清楚生前是何物种。
整片海域——整个深海时代世界碎片,被无数这样的巨大糅合体包围,在它们“头颅”的位置,由无数细小瞳孔组成的巨大瞳孔凝视着位于光芒所在之处的坟包,仿佛邪神所在的坟包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粘稠的黑暗中,陈宴看向坟包顶上空洞中放射出的光芒。
光芒之内躺着某具已经完全腐朽、完全由生锈铁链束缚才导致没有散架的骨骸,骨骸怀抱着一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襁褓。
襁褓之内是一块坚冰,光芒照在坚冰之上,陈宴得以看清楚坚冰之内的事物——
那是一只猫。
一只身上有着些许斑点,像极了……
陈宴瞳孔巨震之间,往昔的记忆再次浮上脑海,记忆深处的影子逐渐清晰,并和面前的渺小身影逐渐重合。
那只猫的样子,竟然和陈宴曾经在来到帝国的渡轮上所饲养的虎斑猫一般无二!
那是……什么?
失控以精神为源头爆发了。
当记忆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极其熟悉的陌生感逐渐充斥脑海。
他感觉自己回到了第一次看到帝国大陆架的时候。
过往的兴奋和期盼感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意识中,和如今面对这一切未知事物时的恐惧一同存在。
他浸泡在冰冷粘稠的海水之中,感觉自己怀揣着兴奋的情绪看到了海岸线,他甚至听到了拥挤在船头的人群在看到海岸线之后的欢呼声。
他注视着骨骸怀中坚冰之内的虎斑猫,仿佛闻到了温润的海风,那海风中的湿冷气息是如此清晰,和亚楠市港口的海风几乎完全相同。
当脑海中泛起“亚楠市港口”这一概念时,他眼前立刻浮现出港口煤渣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踏上亚楠市土地的那一刻,一切新奇、恐慌在内心爆发了,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脚踩在水泥高桩码头上的生硬,
过往和当下发生了重叠,意识因此错乱,失控不断积累着。
这一刻——在看到了虎斑猫的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还在往昔——他感觉到一切回到了往昔,他感觉自己在抚摸着那只不听话的虎斑猫。
他甚至能够闻到它身上的味道,那味道是十分独特的,***味混合着幼年猫咪身上独特的体味,就像是……就像是巧克力和香子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用脸滚过虎斑猫全身的感觉触电一般袭击着他的意识,那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他根本无法通过意识分辨这感觉到底发生在过去,还是发生在当下。
巨大的荒诞感觉笼罩了整个意识,他无法思考,没有反应,大脑宕机之间,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他感觉这世界似乎是假的。
奥斯曼狄斯的声音变得异常洪亮,如滚雷一般充斥着他的整个意识:
【不要再追寻下去了!你会把我们害死的!】
陈宴对奥斯曼狄斯那滚雷一般的声音恍然未觉。
失控暴增之间,他拼命控制着自己仅剩的一点可怜的主观意识,接二连三涌出脑海的混乱念头因此得以被抑制了一部分。
“这只虎斑……那当初我在渡轮上收养的那只虎斑……一模一样!”
“这个样子的虎斑,竟然就是泰达尼奥斯的幼体。”
“我在万·布林墨什的实验室底下看到的那只泰达尼奥斯……是愿望,愿望也是泰达尼奥斯。”
“难道……当初我在渡轮上收养的那只虎斑,就是愿望吗?”
“可愿望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这件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在动物园里看到愿望的时候,它明明是只白猫!不是虎斑!”
他拼命从记忆深处调出了关于第一次看到愿望时候的画面,这过程是如此痛苦,他的精神在短短一念之间几乎被撕裂了,深入灵魂的痛苦让他积累了更多的失控。
“让我看看……让我再看看!”
他拿命换来了记忆深处清晰的画面,在那画面之中,他第一天上班,在黎明之前经历了动物园猎人威尔逊的猎杀之夜,第一次进入老虎区,第一次看到老虎区的假山,第一次在假山之下看到……
看到……
他呆滞的注视着记忆中残缺的位置——
原本记忆画面中愿望应该所在的位置,老虎区假山之下的位置,在他的记忆画面中,竟然成了一片雪花马赛克!
奥斯曼狄斯在他意识中响起的巨大声音完全不被他察觉:
【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陈宴盯着那团雪花马赛克,大脑中一片空白!
我……
当初……
看到了什么?
愿望……
愿愿愿望……
在Nali……
愿望……
他注视着面前不断闪动的雪花马赛克,整个人像是着了魔的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出现在当初在老虎区遇到愿望时的假山之下,朝着马赛克伸出双手。
下一刻,面前忽然一片漆黑。
陈宴意识浑浑噩噩,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梦境。
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耳边的嘈杂无线电电流声越来越大,那些电流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密集雨点拍打在水泥街道和塑料顶棚的声音传入陈宴耳边,他睁开双眼,只见面前是一条黑暗的小巷,距离他不远处的位置有一个女孩子正背对着他。
他从未见过愿望的样子,也没有见过愿望的背影,可他内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觉那女孩就是愿望!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朝她走了过去。
女孩没有回头,并且向远离他的方向跑了起来。
陈宴因女孩的逃离而内心升起了巨大的恐慌,他想要追上她。
小巷中的雨越来越大,密集的雨幕如白色蛛网一般遮蔽了他的视野,偶尔闪过小巷的刺眼霓虹灯光更是让他差点丢失了女孩的踪迹。
好在,在某个死胡同里,他终于追上了女孩。
他托着因大雨而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来到女孩背后,将手放在她肩膀上,用颤抖的声音呼唤道:
“愿望……”
女孩扭过头来。
陈宴看到了弥赛亚的脸。
她用胆怯又苦楚的目光注视着陈宴,眉目之间皆是温柔:
“哥哥……你回来的太早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弥赛亚伸出双手,使劲一把推在陈宴身上。
整个世界飞速倒退之间,陈宴的整个视野天旋地转。
他拼了命的睁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的最后惊鸿一瞥中,只见一轮黑日遮蔽了钢铁苍穹……
街道、雨水、女孩、霓虹灯光……一切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声落水声响,陈宴感觉自己再次被粘稠的海水淹没。
当粘稠的黑暗再次降临时,来自坟包内的丁点微光给予了这孤独世界中的最后一点温暖。
【你……你回来了?!】
冰冷粘稠的黑暗海水中,奥斯曼狄斯难以置信的声音出现在陈宴耳边。
陈宴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并予以十分肯定的回应:
“是的,我回来了。”
他用坚定且肯定的语气对奥斯曼狄斯说:
“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你所说的黑日。”
失控让他几乎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精神崩溃,【黑日】明显是无法触碰的禁忌,仅仅是看上一眼,就已经让他的精神无法承受。
奥斯曼狄斯用带着莫名恐慌的低沉声音回应着:
【别再思考,别再探索,别再追寻,别再在脑海里模拟那东西的样子,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宴看向骨骸怀中的虎斑猫,脑袋里清楚明白一件事:
泰达尼奥斯身上有他想要答案的线索。
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问题的答案。
已经无限逼近腐坏的意识对着坟包内的骨骸,释放出了自己的念头:
“我需要做什么,你才能把它给我。”
坟包里传出的声音里带着热切,那语气中的兴奋仿佛陈宴已经答应了祂:
“你需要向我祈祷,你需要成为我的信徒。
只要你成为我的信徒,我就能降临在你的世界,摆脱这被世界遗忘的囚笼!
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祂明明没有和陈宴进行直接接触,却知道陈宴不是来自祂的世界。
陈宴心想,这意味着祂虽然疯癫,但并未失去一切理智。
陈宴其实对自己的状态挺意外,他记得自己上次失控的时候——在监狱里的那段日子——脑子已经不正常了,思考问题也不是从正常人的角度了。
但这次不一样,他清楚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意识中传来奥斯曼狄斯的一声叹息:
【你会疯掉的……】
陈宴没有犹豫。
“我该怎么做。”
邪神吟唱着:
“你需要跟我一起念:
终末之权柄的守护者;
以死冠名的无冕之王;
深海黄泉的引路人;
黑暗时代最后一个悼亡者;
幽邃恩赐之主啊……”
【幽邃恩赐之主】……奥斯曼狄斯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号,这是不正常的,深海时代虽然断层,且相关典籍不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但在那些典籍消失之前,奥斯曼狄斯是看到过的。
也就是说,按照历史中的记载,这个所谓的【幽邃恩赐之主】,是不存在的,是凭空出现的,是……是【世界】杜撰出的事物。
可陈宴不知道这些。
即便他知道,也无法根据这些知识做出判断——陈宴所知的知识不足以让他对面前的局面进行判断,并思考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祂每念一句,陈宴就跟着念一句。
随着音节的逐渐增多,死寂的海水渐渐开始流动,组成黑暗的巨物面庞上数不清的眼睛开始了转动,那些残缺不全的恐怖小东西像是把视线全都集中在了陈宴身上。
“我以我之名为誓,以我之忠诚供养血食。
我乞求幽邃降下恩赐,以幽邃之污秽沾染岁月……”
随着吟唱声,深海之下的坟包渐渐被打开了,坟包之内,组成墙壁的面孔之下的身躯——
那些面孔看起来像是正常人,但身躯已经完全化作白骨的信徒四散开来,将怀抱着泰达尼奥斯的枯骨邪神【幽邃恩赐之主】围在中央,伏在海底,面孔掩埋在海底污秽当中,朝向邪神,呈朝拜状。
第826章 陈宴之死(二)
他们的身躯明明除了面孔之外已经全是枯骨,却能够从面孔的口中吐出丝藻一般的污秽之物,那污秽之物朝着他们的神明聚集,缠绕上邪神的脚踝并不断向上,如逆向抽丝剥茧一般将邪神的枯骨缠绕在内,形成了某种类似肌肉组织的东西。
当陈宴重复了邪神口中脱出的最后一个音节时,在泰达尼奥斯的光芒之中,陈宴的感知变得微弱。
陈宴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现世机械蜂巢Y区实验室中破碎的深海时代石门之前,他的肉身已经开始了枯萎,头发也全然白了。
斯沃姆在一旁干着急,对着陈宴的耳朵喊着“你快醒醒”这之类的话,可却怎么都没用,他没想到陈宴会发生不能被唤醒的地步。
情急之下,他伸出手来,放在陈宴耳边,于是他的指尖开始分解,肌肉组织变成了碎末一般的东西,那碎末明显是有生命力,一旦进入陈宴的大脑,就会复制一份陈宴的脑结构和神经元分布结构,将陈宴进行生物备份。
斯沃姆情急之下决定,如果陈宴能成功回来,他就毁了这份生物备份,如果陈宴回不来,他至少保证陈宴能继续“活着”。
在斯沃姆指尖,陈宴被缓慢“复制生成”着,以指尖为起点延伸出无数条菌株组成的丝线,丝线纠缠编织,很快变成了一只看起来像是陈宴的“菌株玩偶”。
与此同时,石门另一边的深海时代碎片之内,邪神已然被信徒们吐出的污秽丝藻重构身躯——
那身躯像是人,因为拥有四肢。
也像是野兽,浑身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证明着祂顶级猎食者的身份。
于大脑和脊椎之上隐隐发光发亮的神经系统让祂看起来足够睿智,足够……神圣。
没人会从外表判断出祂是个邪神。
祂杂糅了一切人类、野兽甚至机械特征的面孔看起来竟然并不奇怪,仅仅像是凝聚了世上的一切美好,陈宴无法从祂的面部特征上分辨出祂的性别。
因堕化者的祈祷,应末日而生的神明,本也无需拥有性别。
祂怀中抱着的泰达尼奥斯尚未解除冰封。
祂看向泰达尼奥斯的眼神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
祂抬起头,注视着粘稠黑暗中陈宴的意识,翘起嘴角:
“那么,我忠诚的信徒啊,现在,带我去往新的黎明。”
祂伸出手,触碰虚无中陈宴的意识。
祂怀中紧紧抱着泰达尼奥斯,完全没有交给陈宴的打算。
当指尖触碰到陈宴时,祂完美无瑕的指尖忽然燃起了火焰。
“咦……”
祂诧异的看着指尖的火焰,眉头越皱越深。
祂在忽然之间变得阴冷又狰狞的眼神停留在火焰之上几秒钟,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歇斯底里的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你我之间一切皆是宿命!抵抗宿命必将面对世界意志的惩罚!”
邪神认定,自己能够苟活到今天,全然是因为顺应了世界的意志,顺应了世界安排给自己的宿命。
祂也始终是以此为信条而存在着的,当一切不可理解的事物降临在祂面前时,祂接受并将其视为世界的恩赐——这是祂认为自己能够作为深海时代的最后幸存者而苟活到现在的终极原因。
祂对宿命深信不疑。
神明愤怒之时,信徒亦发出狂怒。
海底仅剩骨架和面容的信徒们朝陈宴意识所在的位置游动过来,他们周身的污秽在顷刻间将陈宴的意识彻底淹没。
当污秽将粘稠的黑暗压缩成球,陈宴的意识像是被封印其中的下一秒,一点渺小星光一般的耀斑出现在污秽之上。
耀斑不断扩大,温度越来越高,直到开始燃烧。
以意志为柴薪的火焰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邪神看着出现在深海之下这不可思议的火焰,一时之间被其光线吸引。
世界已至终焉,神明亦无处可逃。
火焰在深海肆虐,一切事物触之既燃,海水亦不可例外。
火焰触碰到泰达尼奥斯身上的坚冰,于是坚冰被融化了。
为了防止火焰连泰达尼奥斯一同点燃,诞生火焰并因火焰灼烧而模糊不清的意志让火焰稍稍减小了些。
在火焰稍稍减小的一刹那,邪神的完美身躯忽然崩溃消散,身躯之内的一切力量供给意识以做最后的挣扎——
邪神的意识进入了陈宴的通感通道,并顺着通道朝机械蜂巢Y区石门所在的位置飞速前进着!
没了邪神意志的支撑,整个世界碎片再也无法维持最后的完整,海域开始坍塌,海底开始陷落,由海底分崩离析而出现的空洞像是野兽之口,贪婪的吞噬着视野可及的一切——
那是【荒野】。
没了邪神意志的庇护,【荒野】终于突破了最后一层屏障,得以为这世界画上最后的休止符。
邪神离开了,可陈宴的意识依然在即将彻底走向终焉的深海时代碎片之中。
和陈宴共享视野的奥斯曼狄斯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带陈宴回去了!
他的能力在【荒野】巨大的引力面前根本无法使用,对光线的吞噬是【荒野】的天性,一切光都是【荒野】最可口的食粮,就比如陈宴身上的火焰,也比如他的【视线】——【视线】本身因光线而存在,当【荒野】吞噬光线时,【视线】亦无法逃脱。
那引力就像是一只大手,大手紧紧攥着陈宴的意识,而奥斯曼狄斯的能力在大手面前完全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陈宴沉没进入代表荒野的深邃黑暗之中!
而在此时,陈宴已经被火焰燃烧至几乎不怎么清醒的意识,注视着泰达尼奥斯周围的坚冰被不断消融。
直至坚冰几近破碎时,他“抱住”了泰达尼奥斯。
刚刚苏醒的后者似乎是因为饥饿,一口咬在他的意识之上。
‘你他妈的……’
陈宴浑浑噩噩之间,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怎么能在泰达尼奥斯苏醒的第一秒就说脏话呢?那这句脏话岂不是要被这小家伙学会之后记一辈子了?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我好像要死了……
周围迅速彻底陷入黑暗之间,无数黑色的颗粒状物质从【荒野】中蔓延而出,那些东西组成的长条形事物像是触须,但比触须更加灵活,像是藤蔓,又比藤蔓更加强壮,黑色的颗粒在跃动中蠕动着,就像是某种程序运行时才会出现的浮点计算进程。
一些黑色颗粒状物质蔓延至陈宴意识体上,立刻被意识体上附着的火焰引燃。
然而火焰并未像引燃海底一般因新的可燃物而逐渐扩大,而是略显疲态,扩散的速度大大降低了。
陈宴注视着这东西,心中有所明悟。
是【荒芜】。
火焰无法将【荒芜】烧成灰烬,仅仅是引燃罢了,引燃带来的痛苦反倒让【荒芜】更加兴奋,并招引来了无数同伴。
黑色颗粒状物质跃动着从深渊一般的荒野中蔓延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陈宴用火焰庇护着泰达尼奥斯,小东西因此暂时安全。
很快,黑色如颗粒般的【荒芜】像是对火焰产生了某种适应,也像是产生了某种类似“抗体”的东西,竟然开始在陈宴意识体外的火焰之上蔓延,燃烧的速度和程度也变小了。
这黑色颗粒和现世中的任何一种物质都完全不同,燃烧速度越来越慢,当大量黑色颗粒物质出现时,火焰燃烧的速度竟然比不上黑色颗粒的补充速度了。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陈宴正想呼唤奥斯曼狄斯,怀中的泰达尼奥斯又一口咬在他的意识体上,然后开始吮吸,柔软但用尽了力气。
‘你他妈!’
陈宴在一瞬间被泰达尼奥斯吸的脱了力,包围意识的火焰的势头立刻减了七分。
【荒芜】趁虚而入,黑色颗粒覆盖了他的整个意识。
【荒芜】的进攻无法抵抗,陈宴的意识下一刻就要被黑色颗粒污染!
就在此时,奥斯曼狄斯拼了命才发出的最后一声呼唤出现在陈宴脑海之中:
【陈宴!去你想去的地方!在荒野之中,只要内心有足够迫切足够强大的愿望,就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是……
是了……荒野连通向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陈宴已经十分迟滞的意识拼命的思考着。
我上次和传教士、薇薇安,还有秃子派瑞特他们,就是这么离开荒野的……
我想去的地方……我想去……
整个深海时代碎片在他缓慢的思考中轰然破碎,彻底沉沦进入【荒野】之中。
意识沉沦进入【荒野】时,陈宴只感觉到周围一片深沉寂静,仿佛一切都在此停止运转,时间亦无法逃脱此地的黑暗。
此时此刻,陈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一刻,他竟然全然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这件事,脑袋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我想去……去泰达尼奥斯发生异变的地点,去寻找泰达尼奥斯发生畸变的原因……
我要……
我要救愿望!’
意识冲出囫囵的刹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
……
此时此刻,戴斯岛机械蜂巢,Z区。
斯沃姆注视着面前睁开眼睛的陈宴,感觉陈宴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
但到底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感觉特别不对劲。
可他残缺的大脑不足以让他立刻做出判断,于是他陷入迷茫。
奥斯曼狄斯在一旁沉默着看着面容枯槁,肉身像是被榨干了的陈宴,内心的杀意几乎快要爆发了。
直到陈宴笑眯眯的转过身看着他,彼此眼神触碰之间,奥斯曼狄斯内心的杀意土崩瓦解。
“现在,一切危险都结束了。”
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性。
深海时代的最后一位神明,其本身熬死无数竞争者,强撑至世界毁灭之时的事实,已经证明了祂本身的能力。
况且,【幽邃恩赐之主】这个名字,是自认为了解一切历史的奥斯曼狄斯所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这同样说明了一些严重的问题——对方是某个隐秘且强大的神明,即便神明因往日世界的衰败而即将身死,也不是在场的所有人能够抵抗。
奥斯曼狄斯看向斯沃姆,并看到了斯沃姆眼神里的迷茫。
奥斯曼狄斯心中略有失望。
即便加上外星人,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性,因为外星人只是莽夫而已,且脑子出了问题,并没有应对这个级别邪神的能力……如果发生正面冲突,外星人只靠那一身蛮力,怕是要被邪神玩死。
奥斯曼狄斯心中绝望。
即便是他见过的肉身最强的生物,斯沃姆这个外星人也根本达不到【幽邃恩赐之主】的能量级……
更别说如今的神明和高位阶的超凡者——深海时代极端贫困的能量环境下,于污秽、骨骸和杀戮中成神者,比和平年代诞生的新神强上不止一个能量级!
陈宴的火是一种对抗祂的可能性,但陈宴很可能已经人没了……
奥斯曼狄斯不知道自己最后那句话有没有传进陈宴意识里,他很清楚陈宴当时的心理状态,在那种情况下……最好的情况,就是陈宴听到了他的话,并因此得到了启发。
可陈宴去到哪里都有可能,因为【荒野】的状态是不稳定的,一旦把陈宴传送到某些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奥斯曼狄斯不想去思考那样的结果。
在从这个时代苏醒之后,奥斯曼狄斯少有这么绝望的时候。
好在【幽邃恩赐之主】似乎没有立刻发生冲突的打算,所以,他或许还有时间,也还有机会,去寻找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家伙。
当奥斯曼狄斯脑袋里回响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陈宴”忽然扭过头看着他,脸上是揶揄的笑容:
“咱们四处走走吧!我想看看这个世界……阳光时代的世界。”
奥斯曼狄斯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个家伙能看到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