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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进制剑仙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txt下载     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8章 馈赠

    底舱的桌面上摆着的是陈宴昨天没见过的一台显示屏,这台显示屏的四分之一已经出了问题,紫色的液体弥漫其上。

    “内屏漏液了,但暂时还能用个一两天。”

    杰克·巴尔多语气里是被克制的兴奋,他显然对找到的那些东西颇感兴趣。

    显示屏后延伸出的线路连接着一旁的一台简易主机,那主机甚至连壳子都没有,仅仅是一块显然经过大修了的主板上插着正常运行的必要零件,电源、机械硬盘、内存条、处理器和一只已经无法匀速转动且噪音刺耳的散热风扇——这玩意儿显然是两人从一堆电子垃圾中拼凑出来的。

    “这块CPU的型号是Y-1142,是亚楠市新工业区生产的第二代芯片,能找到这东西真是奇迹!”

    乔治·莱博斯特也有些兴奋,这显然是他先前求而不得的东西。

    陈宴若有所思道:

    “Y代表亚楠市,1代表1代,14代表14纳米,2代表第一代的第2个型号?”

    乔治·莱博斯特显然没料到陈宴知道这种命名方法,他没有惊讶,而是点头道:

    “是的,新工业区现在只有亚楠市投资的公立芯片制造商,所以CPU的型号就以亚楠市为开头。”

    “我听说还有其他公司也在搞芯片,甚至有些公司——来自帝都的公司,已经搞出来了完美物理结构的10纳米制程芯片,运算速度比14纳米制程的芯片快上许多,但由于单晶硅的材料生产加工技术还不成熟的原因,10纳米芯片尚且无法量产,岛链上现在就只能用亚楠市生产的14纳米芯片。”

    陈宴摸着下巴:

    “可即便是14纳米芯片,也没办法大量产出的吧。”

    杰克·巴尔多接过话头:

    “是的,产量相当少,所以暂时只能供给航空港和岛链物流中心。”

    他感慨道:

    “真没想到能遇到这个……这种东西虽然在亚楠市产出,但在亚楠市内部是基本上没办法流通的,因为即便是坏了,或是残次品,一旦被航空港内部弃置,也会很快进到有关系的人手里,因为市井里的大人物们都想要这玩意儿——这是紧销货,紧缺的很,其运算效率完全不是先前的计算机可以比拟的。”

    陈宴说道:

    “你说的是之前糯米果的那台计算机?”

    杰克·巴尔多点了点头:

    “以前的计算机只能处理简单的文件,进行简单的网络搜索,且运算速度极差——初代CPU仅仅只有2300个晶体管,不足以构成复杂的门电路用以程序运算。”

    “可现在,这一颗Y-1142,已经集成了30亿个晶体管——它足以做到我们想象中的一切!”

    陈宴不懂这个,所以完全无法从他的话中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么令人激动。

    但他依然感受到了激动,因为通感让他感受到了杰克·巴尔多毫无保留的心情。

    杰克·巴尔多一边解释着,一边用一只丑陋、破损且沾满油污的鼠标在漏液显示屏上进行着操作,在简陋的UI上打开文件夹——文件夹打开的速度很慢,因为据他所说,他们找到的机械硬盘是坏掉的,即便已经用机器进行了修复,也无法达到正常的转速。

    继而,一堆视频文件出现在他面前。

    杰克·巴尔多点开其中一个,当视频全屏化时,一副辣眼睛的画面出现在陈宴面前。

    显示屏旁边的烂音响里传出沙哑的惨叫声,那惨叫声里还带着明显的亢奋的愉悦,那是一个女人的叫声。

    女人的叫声里混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叫骂声,但那叫骂声并不激烈,听起来更像是……

    陈宴无法描述。

    “我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奇怪的地方……”

    杰克·巴尔多依然保持着兴奋:

    “还没到关键时刻呢。”

    他拿着鼠标拉动进度条,漏液显示屏上的画面飞快前进,直到定格在一切结束之后——

    一切结束之后,镜头一转,一块巨大的落地窗出现在屏幕之中。

    落地窗外是绝佳的戴斯岛俯瞰视角,陈宴甚至能从这视角中看到自己位于码头A区的泊位——此时此刻,泊位上停靠的并不是他的船,这视频显然是他来到戴斯岛之前拍摄的。

    镜头又是一转,一头黑发、身材姣好的女郎已经穿好了衣服,那衣服的胸口处印着几个蓝色的字母:

    DLLC·JCF

    “DLLC意思应该是戴斯岛物流中心(Deatheland

    Logistics

    centre)……可这个JCF是什么意思?”

    陈宴拼出了这个短语,杰克·巴尔多回答道:

    “Join

    comba

    forces,联合作战部队——这女人是军队的人,我们在网上查到了她的资料,她叫莫科什·伊万诺娃,是来自苏卡不列颠的斯拉夫人,戴斯岛前任防御兵卫的副指挥官之一,岛上的土著有一半都是她杀的。”

    镜头再次发生了变化,视角对准了躺在床上的另一个女人。

    那女人的长相和亚裔极其相似,除了更黑更红的皮肤之外,和正常的亚裔长相根本没什么区别。

    女人的年龄明显比马莎娜小上很多,用饶有兴致的眼神注视着莫科什·伊万诺娃,似乎意犹未尽。

    杰克·巴尔多按了一下键盘上的空格键,把视频暂停在了女人用那副玩味表情注视着莫科什·伊万诺娃的画面上。

    “这个女人是戴斯岛的原住民,是归化了帝国的那一批,也是岛上唯一幸存的土著民族,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你们一样……额,怎么说呢,但我在网上找了找,并没有发现他们和你们有关的任何知识——他们虽然和你们长得一样,可能往上追溯无数代拥有同一个祖宗,但在漫长的地壳变动和人类迁徙中,你们早就不是一个民族了。”

    陈宴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杰克·巴尔多指着大半个身子埋在被子里的女人,继续说道:

    “这个女人叫雅哈美美·多部娜察,翻译过来就是溯月降生·疯婆子。”

    陈宴用惊奇的目光看向他。

    杰克·巴尔多无奈道:

    “戴斯岛原住民的名字就是这样的,他们无名无姓,只用一生经历的大事和主要特征作为自己的代号。”

    陈宴艰难的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杰克·巴尔多按下空格键,继续播放视频。

    莫科什用那双漂亮的淡白色眼睛看向她,阴沉的语气完全配不上眼前旖旎的场景:

    “没有下一次了。”

    后者嘟起了嘴。

    按照陈宴的审美标准,多部娜察就算在亚裔里,也算得上是比较漂亮的那一种,她的漂亮是狂野的,就像是某种让人抓耳挠腮的小野猫。

    莫科什神色更加阴沉:

    “过两天……不要留在机械蜂巢。”

    后者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

    “他们要开始行动了吗。”

    莫科什修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同时扣好了深蓝色作战服的最后一颗扣子。

    “不是针对你们。”

    女孩从床上跳了起来,把头埋进她前胸,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可是跟他们不一样的哦,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哦。”

    莫科什冷漠的一把推开她。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在那里低着头站立片刻,忽然说道:

    “也是这两天,你不要和别人一起。”

    已经穿好衣服佩戴好武器的莫科什惊诧的抬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移开视线。

    陈宴拍了一下空格键:

    “我确定她们两个在说关于前天发生在机械蜂巢里的屠杀事件——代表戴斯岛原本存在的势力【抵抗派】,和空降戴斯岛物流中心官员【降临派】之间的相互屠杀。”

    杰克·巴尔多问道:

    “什么结果?”

    陈宴简单回答道:

    “被邀请去到物流中心成立庆功宴上的宾客死了一大半,机械蜂巢里某个区的住民遭到了清洗——那大概是【抵抗派】一些重要成员的藏身地。”

    乔治·莱博斯特此时在一旁说道:

    “我们恰巧查到了一个叫【火药店】的组织,他们曾经是戴斯岛上最大的武器贩卖商,也是最强的帮派之一,经营着大部分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和原先的戴斯岛拓荒团——也是现在的戴斯岛物流中心有着密切的联系,可现在莫名其妙金盆洗手不干了,网上也几乎完全查不到任何消息了。”

    陈宴确认道:

    “【火药店】的人几乎死光,即便有幸存者,也一定藏起来避风头去了。”

    虽然不知道陈宴从哪得来的消息,但他笃定的语气足以让面前两人相信。

    杰克·巴尔多把话题转回视频上。

    “根据戴斯岛物流中心的公开资料,这女人现在是中心内部的第三号人物,负责着岛上的全面安保,你在机械蜂巢里见到的武装工蜂全归她管……

    听说她下个月还要参加选举,根据她的人脉,选上议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后物流中心的决策层肯定有她一个位置。”

    陈宴一边听着,一边思考。

    杰克·巴尔多和乔治·莱博斯特只把视频里发生的事情当乐子看,可在陈宴看来,这视频却拥有非凡的价值。

    她是下个月要进行选举的重要人物,而这个视频会对她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足以让她的选举泡汤。

    陈宴并不介意做这样的事情,但他不会去做,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他和这女人几乎没有交集。

    他心里想,他唯一和莫科什·伊万诺娃发生交集的可能性,就是克莱恩——如果这女人是克莱恩的政敌,或是伙伴,一旦克莱恩向陈宴求助,陈宴就有了一些机会。

    想到这里,陈宴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甩出脑海。

    克莱恩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过糟糕,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一回事,一旦克莱恩发生失控,陈宴就要想办法跑路了。

    陈宴把注意力移回破烂的计算机屏幕上。

    杰克·巴尔多指着文件夹里的视频:

    “这里面几乎全都是这种不可告人的事情,机械蜂巢的每个区几乎都有。

    真不知道这些视频是谁拍下来的,明显是有人在机械蜂巢里的各个角落藏了摄像头。”

    他吐槽道:

    “储存这么隐秘信息的硬盘竟然成了废品,简直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可它就是发生了!”

    陈宴说道:

    “储存器呢?”

    杰克·巴尔多指着主板侧面的某个接口位置,只见一枚黑黝黝拇指大小的U盘就插在上面,U盘的黑壳子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因为这黑壳子几乎盖不住里面的电路板。

    陈宴伸出手来,触摸U盘。

    眼前出现的通感仅仅停留在“一片漆黑”。

    时间在一片漆黑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光亮——

    乔治·莱博斯特的虾头出现在陈宴面前。

    这就是他们在底舱刚刚打开包裹时的场景,也是和这U盘相关的唯一场景。

    陈宴默默退出了通感状态。

    “你们刚刚看到这U盘的时候,也是坏的?”

    乔治·莱博斯特答道:

    “是的,这U盘外面的壳子几乎完全毁了,仅仅只剩下一块脏兮兮的芯片了,我们原本没想过要把这玩意儿修好来着,实在是这堆电子垃圾里面的硬件储存设备不多,我们才想修修看看的,谁知道清完灰就能用了。”

    陈宴隐约觉得这东西有鬼,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说道:

    “这台电脑能朝手机里传文件吗。”

    杰克·巴尔多说道:

    “完全没问题,我们修好了一块无线信号处理器。”

    陈宴把大大小小53个视频传到手机里,同时也从杰克·巴尔多这里了解到了这批电子垃圾的维修进度:

    “简单点的问题,比如进水烧电容、静电击穿电路板、内外屏出毛病这样的设备,已经全都修好了。”

    “一些修不好的,就是芯片出了问题,这一批大概占所有设备里的五分之一,实在不少,芯片这东西是没法修的,所以这些设备只能拆了当零件。”

    “剩下还没修的,都是比较大型的设备,内部结构很复杂或者涉及到一些没有的零件,比如摄像机镜头之类的东西。”

    “如果单单按照数量来看,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我们能修好的占总数的三分之二。”

    这个数字已经远超陈宴的预期。

    在如此恶劣的工作环境,和如此贫瘠的设备和零件类型支持下,陈宴原本觉得能修好一半就是大成功了,没想到能修好三分之二。

第769章 维修师和认证资格

    仅仅只是第一天,这批电子垃圾就已经修好了三分之二。

    黎叔的单子三天后交货,按理说,如果到时候真的要交货,只要三天之内修个差不多,陈宴至少能有个交代。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批修好的电子设备完完整整的交给黎叔。

    “至于剩下那三分之一,各个都是难啃的硬茬子,修起来相当麻烦,仅仅是检测就需要浪费大量时间,所以你最好不要期望那些设备能全部修好。”

    “越难修的东西集成度越高,内部结构越复杂,价值也就越高,剩下这三分之一的设备基本上都是这样,修不好就算了,一旦修好就是大赚——

    亚楠市的垃圾佬们称这样的东西叫【大货】,而【大货】是需要遇的,需要运气也需要眼力,在垃圾场捡漏是比在马场赌马都刺激的游戏,胜利所带来的超额收获会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眼馋。”

    杰克·巴尔多解释着,他在之前当街溜子的时候接触到了一些这样的信息,大概知道这个层次的黑货在市场上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价格。

    乔治·莱博斯特在这方面插不上话,他是纯粹的技术人员,仅仅只是懂得维修技术罢了,对刚刚兴起的电子垃圾市场完全不了解。

    “剩下这三分之一的设备里面有些我见都没见过的,乔治也没见过,即便看了内部零件,也不知道这设备是干嘛的,这种设备一般是某个细分科技领域的专用品,即便修不好,遇到了懂行的,单卖零件也能卖上价钱。”

    “但是……好兄弟,咱们也不缺钱啊,之前卖蛇吻岩的钱还有很多呢,一时半会儿花不完,为什么还要挣钱呢?”

    陈宴说道:

    “那些钱是一次性的,是不可持续的,如果想要挣更多的钱,就需要得到生产资料——比如说地皮、生产维修设备、工具、原料等等。”

    他似乎答非所问。

    杰克·巴尔多若有所思的看着桌边陈宴昨天带回来的集成化维修设备,说道:

    “生产资料……比如这种设备,现在都是特殊专供,买不来,市场上根本没有……那个黎叔肯定有特殊的路子。”

    陈宴缓缓说道:

    “不仅仅是设备没办法拿钱买到,戴斯岛的地皮也不仅仅是能用钱买来的,在这个看似先进实则蛮荒的机械蜂巢里,丛林法则盛行,帮派控制着底层人的一切,如果我买到一块地皮,开了自己的商店,而我的生意不但要给物流中心缴税,还要给帮派交保护费,我的生意——无论什么生意,都要经过帮派,和帮派分一杯羹,这样的生意有什么意义呢?”

    杰克·巴尔多挠了挠脸,心想,其实我们可以开船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岛链,说不定情况能有所改善呢?

    陈宴不用使用通感,就能够从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他大概的想法,杰克·巴尔多从来都是把一切写在脸上。

    “在我知道戴斯岛的情况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哪里都一样,即便是在世界的中心,最繁华的帝国帝都,情况也不会比亚楠市最肮脏的商业街好到哪去。”

    他用打趣的语气说道:

    “可我并不认为人类没救了。”

    另外两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都来自社会最底层,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戴斯岛上的情况让他们感觉自己回到了家——一个比以前破烂一些,但有吃喝不愁,更不需要担心没玩具玩的家。

    这样熟悉的世界并没有给他们“这狗曰的地方烂透了”的感觉。

    “我估计接下来几个岛链上的情况和戴斯岛差不多,甚至比戴斯岛的情况更差。”

    陈宴没说原因,因为大家多少能猜出来。

    他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假设在没有帮派干扰——在正常的营商环境下,一旦有了生产资料,你就可以生产更多的商品,赚取更多的钱。”

    “而不是花费积蓄……虽然花积蓄也没什么,但花那些钱是没意义的,因为那些钱不能为你带来正常的生产资料——在戴斯岛上,你得到的生产资料实际上是别人租赁给你的,物流中心或是帮派,他们拥有你手中生产资料的一部分支配权。”

    “可你又不能拿着枪冲进去把他们全杀了,因为他们就是这个岛屿的一切——这里的情况比亚楠市更糟糕,完全未接受过任何启蒙的人们为了帮派的利益而战,冲在前线保卫财产的并不是那些该死的角头,而是以为自己是在保卫家园的普通人——他们以为自己和帮派的利益完全捆绑在一起了!”

    陈宴说完,停滞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按照自己往日对世界的理解做出了这样的推断,我希望自己是错的,我希望人们比我想象中要理智的多,这样我们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冲突。”

    乔治·莱博斯特在陈宴身边待的时间短,不知道陈宴到底在想什么,但杰克·巴尔多大概知道陈宴的想法和思考这一切的行为动机,在他眼里,陈宴要做的事情是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的,他能给予的只有帮助和安慰——他沉默着拍了拍陈宴的肩膀。

    寂静之中,底舱的舱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完全正确。”

    底舱内的三人同时向舱门口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托马斯·吉尔伯特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乔治·莱博斯特——更准确的来说,是盯着他那颗虾头。

    后者有些手足无措,仓惶之下想要逃跑,可他在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你的推断完全正确,可你并没有接触很多岛上的事,这就是亚裔所说的管中窥豹吗。”

    陈宴眼角抽搐,纠正道:

    “是见微知著。”

    托马斯·吉尔伯特的眼神从虾人的虾头移动到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又向上移动到陈宴脸上:

    “只需要全部的五分之一,就能够满足黎叔的胃口,岛上的土著没见过世面,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我也从未把清单给过他们。”

    陈宴没说话,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造访很不满意,但对这种做法是赞同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再次看向虾人乔治·莱博斯特,眼神里的“兴趣”几乎溢了出来。

    “我有一个兄弟。”

    托马斯·吉尔伯特把目光移到陈宴那几乎写满了不耐烦的脸上。

    “我有一个兄弟……剃刀党的家族成员,一个在刀口舔血的硬汉,他曾经经营过一种奇怪的、能够发电的矿石,而他的供货商是一个有着虾头的人,我并未见过他的供货商,因为他说那虾人从来不离开地下,他说……”

    陈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未受邀请时在合作伙伴家里乱逛,就是你合作的诚意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注视着陈宴,他显然感觉到了尴尬。

    但这尴尬更显然并未能对他造成影响,因为他很快就用打趣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原以为他在说谎,并坚定的以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大笔钱是陪伯明翰街那些老贵妇们睡觉来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显然不擅长说笑话,即便他自己觉得好笑,他的脸部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于是这番话让气氛变得更冷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让其他三人知道“他并不在意虾人身份这件事”:

    “即便是五分之一,对黎叔来说也是一大批货,因为戴斯岛上并没有十分厉害的维修师,能修芯片设备的维修师更是屈指可数,我带到岛上的都是大货,五分之一完全能满足他的胃口。”

    “而剩下的,我将用来赠送给你,来表达我的歉意。”

    陈宴看向杰克·巴尔多,而后者轻微向他点了点头,并露出和刚才不一样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他妈可是一大笔钱!”

    于是托马斯·吉尔伯特获得了陈宴的原谅。

    “我需要提前得到一些已经维修好的设备。”

    托马斯·吉尔伯特不可避免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并许诺了他自己认为颇为丰厚的报偿:

    “五分之一,陈先生,你将会从我全权负责的售卖过程中得到五分之一的纯利润。”

    底舱冰冷的空气里回响着托马斯·吉尔伯特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不需要你冒着被领带帮扯领带的危险亲自进入机械蜂巢,不需要花费大价钱招揽信不过的业务员,更不用担心这些业务员会把你修好的设备交给黎叔这样的人,不需要让自己信得过的人跟那群野蛮人面对面收钱……”

    他提出了足够多、也足够危险的风险,并坚信陈宴会尽量避免这些风险。

    “我已经打点好了岛上的一切,所以,你只需要把业务交给我,由我来完成最危险的部分。”

    他指着底舱中央的工作台。

    “而你们,只需要待在安全屋里,拿着螺丝刀和小零件,把这些值钱的、娇贵的、一碰就坏的小东西修好,然后交给我。”

    他来到陈宴面前,伸出手来。

    “意下如何?”

    陈宴说道:

    “我要一半。”

    托马斯·吉尔伯特脸上十分浅的微笑僵住了,看起来就像是带了一张人皮面具。

    他的手将在半空,这样的尴尬持续了好一会儿。

    “三分之一。”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陈宴坚定道:

    “一半。”

    托马斯·吉尔伯特收手转身,又很快扭过头来用右手食指去指着陈宴。

    他没有说话。

    陈宴完全开诚布公,并完全不在意对方的任何伎俩:

    “你会去找新的维修师,吉尔伯特先生,我们的合作持续不了多久。”

    托马斯·吉尔伯特笑了,他显然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所以面对这样的困境是侃侃而谈,完全看不出半分的窘迫:

    “哈,你或许不知道在岛上找到一批维修师有多难,民间有手艺的人几乎全都被帮派管制着,而明面上可以进行维修的手工匠都必须拿到物流中心的认证许可——这是比得到黎叔的信任还要难上许多倍的事情。”

    他再次看向虾人,同时眼神掠过杰克·巴尔多:

    “所以,一个好的维修师价值连城——他们不但能够修好那些比金子还要昂贵的电子设备,其本身也是有很大价值的交易品之一——一个拥有认证许可的维修师,可以让黎叔这样的人把妻子和他共享——是妻子,不是情人。”

    他再次强调道:

    “一整个产业链,陈先生,这是在物流中心和戴斯岛帮派共同努力之下诞生的一整个产业链。”

    “我们能够从中获取的价值远超过你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和黎叔的合作只是个开始,甚至算不上什么困难——让手下的维修师得到物流中心的认证许可,比获取黎叔的信任难得多的多。”

    陈宴说道:

    “你显然已经在做了。”

    你显然已经在尝试得到黎叔的信任了,不然你不会知道这有多难。

    托马斯·吉尔伯特脸上的笑容消失:

    “一半,陈先生,这一批和下一批。”

    他的笑容里没有掺杂“愤怒”或是“不屑”之类的情绪,陈宴能看到的只有“温和的感谢”。

    “谢谢你昨晚的收留,陈先生,我会在合适的时间给你打电话,带走除了黎叔需求之外那五分之四的货物——在维修完成的那一部分设备中。”

    他说完,离开了底舱。

    陈宴打开手机,看着数据模块中代表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小红点离开船只,才切换到电话页面,拨通了克莱恩·贾斯特斯的电话。

    “喂。”

    声音短平而比之前相比较为轻快,克莱恩心情不错,似乎是因为在第十八月的研究上有了进展?

    “克莱恩,能给我搞来电子设备维修师的认证许可吗,嗯……如果可以的话,相关的电子设备维修店铺的开店资质,能给我搞来吗。”

    面对陈宴的需求,电话那边停顿了片刻。

    “没问题。”

    克莱恩甚至没问原因。

    “但需要等到今天下午才行,而且没有纸质版,只有电子证明。”

    电话里传来克莱恩的交代:

    “把维修师的名字发到我手机上。

    拿到维修师的认证许可之后,不要声张,也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这玩意儿现在已经在内部停止发放了,只是还没有发布正式文件,等发布正式文件后,岛上不会再有新的维修师。”

    陈宴:

    “我要两份。”

    克莱恩:

    “没问题。”

第770章 拜山

    在做出许诺后,克莱恩再次交代道:

    “你即便拿到了这些东西,也不要去和岛上的帮派硬碰硬——你不可以明抢他们的生意。”

    陈宴说道:

    “我明白的。”

    陈宴感觉到克莱恩的声音里有些焦躁:

    “这两天岛上不太平,你小心一些……如果被武装力量拘禁,不要反抗,什么也别说,给我打电话。”

    陈宴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但他没有继续询问,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克莱恩不会对他的询问有所回答。

    所以他只是回答:

    “知道了。”

    陈宴接着说道:

    “我已经接触到了黎守诚,和他的第一次交易将会在后天晚上之前展开。”

    克莱恩的声音缓和了一丁点,但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心情变好了,而仅仅是因为疲惫:

    “想要真正接触到黎守诚所代表帮派的核心,你得展现自己的价值……和忠诚。

    一旦你有了两个维修师的官方资质,他们就会看到你的价值。

    而忠诚可以来自于很多地方——他们或许会让你对他们缴纳投名状,那将是艰难的抉择,但我希望你能做到。”

    陈宴简单的回答道:

    “知道了。”

    克莱恩最后交代道:

    “无论如何,一旦身陷险境,不要立刻反抗,记得给我打电话……岛上的形势很紧张,微小的差错会带来巨大的改变……无论如何,一定要谨慎。”

    陈宴回道:

    “我这就把名字发到你手机上。”

    他挂掉电话,发送了名字,心中对戴斯岛的情况思考再三,总也得不出个靠谱的观点来。

    反观另一方面——克莱恩轻易的许诺让陈宴完全感觉不到托马斯·吉尔伯特所表达的困难,这说明克莱恩在物流中心内部的权限很高,一个空降的官员掌握着这么大的权限,又因为各种其他限制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种情况让陈宴联想到了一些家乡历史上的事,糟糕的是,那些事的结局通常惨烈。

    片刻之后,在两张印有乔治·莱博斯特和杰克·巴尔多名字的电子证明和开店资质有关的三份证明发送到陈宴手机上的时候,陈宴没感觉到任何和兴奋相关的感觉。

    “我也有吗……可我没办法证明什么……”

    虾人很紧张,维修师的电子证明是为了证明身份而存在的,但他根本就没有人类身份,难道在物流中心检查资质的时候要顶着这个虾头出去吗……

    “不需要担心。”陈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仅仅是需要证明我们有两个维修师而已,不需要你露面。”

    乔治·莱博斯特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嘱咐两人要正常休息之后,陈宴叫上了斯沃姆,再次前往机械蜂巢。

    “我们今天去哪里?”

    面对斯沃姆的疑问,陈宴仅仅只是说道:

    “我们到处看看。”

    ……

    ……

    托马斯·吉尔伯特穿过弥漫着雾气的码头,看着隐藏在清晨雾霭中如神明造物一般的机械蜂巢,用崭新的磁感应打火机点燃了今天的第一根香烟。

    他本不打算亲自来到戴斯岛。

    亚楠市还有他需要打理的产业,从酒吧到酒厂再到以酒厂为掩饰的偷渡生意,剃刀党的经营日渐红火。

    可除了他之外,剃刀党并没有其他能抗事也能办事的人,他的几个兄弟都不大成器,反倒是姐妹和弟妹有些手段,可一些场合天生不适合女人出面,他不放心她们走出幕后站在台前。

    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八角帽帽檐里藏着的刀片,看着机械蜂巢,喷出一口烟雾。

    在了解到戴斯岛上的情况之后,他依然做出了将亚楠市的产业交给几个兄弟来打理的打算,因为他意识到外面有更大的机会——机会一般来自走在整个社会最前端的产业,这是蒸汽机和工业时代用二十年的时间给他上的一堂课。

    他扶着通往蜂巢机械栈道的扶手,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在亚楠市兜售劣质烟草的时候,那时候父亲每天拿钱出去喝酒赌牌,兄弟们跟着母亲一起在工厂工作,尚未成年的他认为在工厂只会早早的掩埋自己的人生,于是他来到街道上,和最危险的帮派分子做交易,冒着随时会被洗劫一空被感染上梅毒的风险,将自己种植的劣质烟草出售给街道边上的任何过路人。

    那时候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每一天都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他坚持下来了,他的运气足够好。

    在母亲因家族血脉带来的诅咒去世之后,他把父亲赶出家门,和几个兄弟一起扯起了旗子,他们称呼自己为剃刀党,穿着漂亮的衣服用来和普通帮派做区别,将刀片藏进帽檐以展示自己的凶狠,他们开始接触赌场生意,把自己打下的酒吧二楼布置成转角楼,绑架商人的孩子以换取高额赎金……他们无恶不作。

    托马斯·吉尔伯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像现在一样的紧迫感,他记得上一次面临这样的危险时,还是在伯明翰街的时候,那一次他的生意招惹到了莫西人,那是从亚楠镇时代就盘踞在伯明翰街的老牌帮派之一,托马斯·吉尔伯特以一位妹妹为代价换取了这场骚乱的平息,而在两个月之后,他在肮脏的运河里发现了妹妹的尸体。

    很多年后,托马斯·吉尔伯特也没有能力把伯明翰街的莫西人全都杀掉,他能做的仅仅是用保险生意把另一个大帮派引进了伯明翰街,那帮派和莫西人展开了为期十多年的明争暗斗,莫西人的首领被他们吊死在伯明翰街教堂的屋檐上。

    那一天,托马斯·吉尔伯特和几个兄弟一起站在教堂的屋顶,对着莫西人首领的尸体撒了尿。

    恍惚之间,眼前的场景从伯明翰街转换到了机械蜂巢,托马斯·吉尔伯特回过神来,看着机械栈道上不远处走来的熟悉面孔,无声的等待他来到面前。

    “汤米。”

    如果陈宴在场,一定会感觉这人和当初在码头把电子垃圾交给他的那个马仔很像,只是年龄老了很多,两鬓全是白发,但眼神比之前那马仔锐利很多,即便已经略微驼背,也完全看不出老态。

    “鲍勃叔叔。”

    托马斯·吉尔伯特递出一根烟,鲍勃接了过去,托马斯为他点燃了烟。

    托马斯·吉尔伯特几乎不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几乎没人能获得他的尊重。

    “事情顺利的出奇……对方点名要你。”

    鲍勃吞云吐雾之间说出了这句话,他似乎因为某些事情而变得有些紧张,以至于两指间的烟头战栗不稳。

    托马斯·吉尔伯特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迈开步子:

    “边走边说。”

    鲍勃明显有些慌张,可他克制住了:

    “那人很危险,汤米,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托马斯·吉尔伯特停顿了一下步伐,但还是朝前走去。

    鲍勃跟上他,在他身边用较低的声音说道:

    “那人名叫尤里·安德烈维奇,外面都叫他哈桑老爹,他掌握着C区的第5、6、7、8、9片区……不同于领带帮,哈桑老爹对这五个片区的掌握是特别深度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看了他一眼。

    鲍勃解释道:

    “哈桑老爹似乎有一些和其他帮派不同的能耐,他把大量的苏卡不列颠人运送到了戴斯岛,进入机械蜂巢,进入C区……无论是否愿意,他们成了他的附庸,他有的是办法。”

    托马斯·吉尔伯特以前没有接触过苏卡不列颠人组建的帮派,根据鲍勃的描述,他按照自己的猜测说道:

    “比亚裔的角头要凶狠一些。”

    鲍勃朝机械栈道上吐了口浓痰,一不小心吐到了某人的腿上,那人怒视过来,却又很快被鲍勃一身的凶狠吓的闭上了嘴。

    “都是一类货色。”

    “和亚裔的角头不同,哈桑老爹主要依靠收保护费过活,在C区的5-9片区,他们甚至取代了工蜂的作用——他们处理事情比工蜂更高效,也更公平,最近甚至开展了商业仲裁业务……我大概打听了一下,还挺受欢迎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把烟头扔到机械栈道外,那烟头很快坠入机械蜂巢之下的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这样的人活不长,他的寿命和他的后台相同。”

    托马斯·吉尔伯特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鲍勃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冷静下来,但内心显然忧心忡忡:

    “哈桑老爹经常和C区的其他帮派发生了冲突……你明白的,他的领地意识很强……在他所管辖片区的边缘经常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事件,和他的【领地】接壤的其他区域首领甚至会遭到频繁的暗杀!所以他的名声特别恶劣!”

    鲍勃很谨慎的再次问道:

    “汤米,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托马斯·吉尔伯特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谁知道呢,鲍勃叔叔,谁说得清楚呢。”

    鲍勃没再说话,没人能看懂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往后会如何打算,即便面对像鲍勃这样为整个家族奋斗了大半生的老人,也仅仅只能获得他的尊重,但无法获得他完全的信任。

    此时正是破晓时分,海平面上乍现的天光照亮了机械蜂巢的一整面,那一整面的玻璃和一部分被打磨光滑的机械仿佛绽放出了光明,光明刺破黑暗戳破雾霭,又在短时间内将滞留在机械蜂巢周围的雾霭驱散殆尽,此情此景如同神迹,甚至引得一些无知者就地跪下,朝着机械蜂巢顶礼膜拜。

    托马斯·吉尔伯特看着这一幕,一口啐在栈道上。

    在机械蜂巢独特的道路设计下,他们很快来到C区的第五片区。

    C-5区的入口处灯红酒绿,一整排街道布满了橱窗,但那橱窗里展示的并不是正常的商品,而是面容姣好的苏卡不列颠女郎——现在,橱窗里空无一物,C-5区的一切都在昨夜的狂欢之后陷入了暂时的沉寂,无论是旅客还是居民,都会在中午之后苏醒,然后恢复这条街道的繁华。

    托马斯·吉尔伯特皱着眉头绕过街道上的避孕工具,踩着无可避免的啤酒瓶碎渣进入某条有着小花园的小巷,在进入某个啤酒屋后被几个斯拉夫人搜身

    这些人是值班者,也是整条街道上在这个时间唯一清醒的人。

    在卸掉了所有武器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被某个女郎带领着穿过啤酒屋,经过一条亚裔传统样式的长廊,最终来到某个院子里,在一方有锦鲤游动的小水池旁看到了正在给鹦鹉喂食的壮汉。

    说是壮汉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面前几乎两米多高的巨人虽然强壮,但已经明显有了老态,托马斯·吉尔伯特轻易的发现了他头上所剩不多的白发,脖子上已经松弛的皮肤,以及肉眼可见的啤酒肚。

    对方只穿着一件白背心,所以啤酒肚很明显,也很丑陋——他完全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斯拉夫老人。

    他就是真名为尤里·安德烈维奇的哈桑老爹。

    和托马斯·吉尔伯特想象中有些出入。

    鲍勃的脚步在此停顿。

    “苏卡不列!苏卡不列!”

    鹦鹉看着托马斯·吉尔伯特,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欢迎你】。”

    苍老的壮汉没有扭头去看托马斯·吉尔伯特,仅仅是露出了笑容。

    “哈桑老爹。”

    托马斯·吉尔伯特说道:

    “我认为我可以满足你的一部分业务要求,所以今天来到此地,想要以自己的能力换取工作。”

    鹦鹉又开始用那种让托马斯·吉尔伯特难以忍受的尖锐语调尖叫着:

    “太心急了不列!不是好人不列!”

    哈桑老爹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糖,塞进鹦鹉嘴里,鹦鹉兴奋的接住那块糖,并不再说话。

    “跪着说话。”

    他语气和蔼。

    托马斯·吉尔伯特沉默片刻,缓缓双膝跪地。

    哈桑老爹来到他身边,用那双比常人胸膛差不多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来岛上多久了。”

    这样的手掌,怕是能随意轻松扯掉一个人的脑袋。

第771章 奋斗

    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生了战栗,这些战栗并不来源于恐惧,而是兴奋——他已经很久没和哈桑老爹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他从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喜欢面对这样的危险,他更喜欢待在自己的酒吧里,看上哪个漂亮女人就把她占有,而丝毫不管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他又克制不住的因和哈桑老爹这种人打交道而颤栗不已,他似乎就是为了做这种事而生的——他似乎就是为面临危险而生,他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解决风险并适应风险。

    他语气如常:

    “昨天刚到岛上。”

    哈桑老爹继续用那和蔼的声音说道:

    “你和黎守诚有什么过节,我不在意,因为黎守诚是无家的野狗,见了谁都要吠上一口。

    我只在意你的能力,小汤米,你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能干?我得先见识见识才行。”

    他从另一只裤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托马斯·吉尔伯特:

    “C-4区的猴佬欠我一笔钱,这纸上的地址是C-4区的一个店,你帮我把这店要回来,就当猴佬还了利息。”

    托马斯·吉尔伯特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如你所愿,哈桑老爹。”

    他站起身来,沿着原路返回。

    哈桑老爹目送他离开小院,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把目光转向已经吃完了糖果的鹦鹉。

    “这是个危险的小伙子,我很少遇到无法产生通感的人。”

    鹦鹉甩了一下头上那颗漂亮的、蓝白红相间的羽毛,用尖锐的声音叫嚣道:

    “直接弄死他不列!”

    哈桑老爹从鹦鹉笼下方的食盒中拿出了一些零碎食物,丢向水池中的两尾锦鲤:

    “还早,他还有用处,这里没人比他更懂经营的事情了,在亚楠的时候我就看过他,他做的不错,人聪明,遇到事情也下得去手。

    让他做我的代理人,以我的名义去做事,他就怎么都是我的人。”

    鹦鹉盯着水池中正在拼命进食的锦鲤,眼神中满是杀气。

    哈桑老爹使劲一巴掌拍在鹦鹉笼上。

    鹦鹉尖叫一声,扑闪着翅膀在狭小的鹦鹉笼里到处乱窜,这无意义的举动也只能平添伤口罢了。

    “小列巴,你得小心点说话。”

    哈桑老爹把脸贴近了笼子,可鹦鹉完全不敢去啄他那已经有些昏黄的眼睛。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回动物园里,让你去和那群东西混在一起,看你还敢不敢整天说脏话!”

    鹦鹉这才被彻底震慑住,不敢动弹。

    ……

    ……

    托马斯·吉尔伯特来到C-4区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来来往往的人们已经开始忙于一天的生计。

    戴斯岛作为整个第一岛链最大商业枢纽的好处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即便没有充足的游客,旅游业也不发达,但作为整个第一岛链的物流中心,戴斯岛依然吸引了大量商贾在此置业,即便没有买下房屋,也多少会租上一间商品房,用以储存货物和进行零售。

    用陈宴的话来说,机械蜂巢就是一座兼备了物流中心职能的超大型零售批发市场。

    事实也是如此,戴斯岛的位置位于洋流正中,即便是普通的风能动力帆船也能够顺流而下,飘向帝国。

    作为第一岛链中距离第二岛链边缘地带最近的岛屿,戴斯岛又是两个岛链之间的天然中转站,在帝国有意识的清理了海盗之后,戴斯岛的中转职能变得更加强大——与和海盗斗智斗勇相比,高额的税金和帮派的保护费根本算不上什么,有谁会和自己的小命较劲呢?

    这也是帝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对戴斯岛这么一个完全蛮荒的岛屿进行拓荒的原因。

    C-4区的某个巷子里,托马斯·吉尔伯特看着面前的一群小伙子,耳边传来鲍勃的声音:

    “咱们在岛上只有这么多人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看了身边的鲍勃一眼,转向那群小伙子,说道:

    “不用害怕杀人,不用害怕鲜血,当你们走进去的时候,一切都听命于剃刀党。”

    小伙子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们是被剃刀党送到岛上的“先锋部队”,在和平时期作为帮派马仔培养,在战争时期就要为剃刀党献上心脏。

    托马斯·吉尔伯特转向鲍勃:“我把那地方交给哈桑老爹的时候,要干干净净的。”

    鲍勃回答道:“明白了。”

    托马斯·吉尔伯特带着伙计们,朝着哈桑老爹给的纸条上的地址走去。

    那是一家没有标注名字的酒吧,酒吧藏在一条暗巷里,托马斯·吉尔伯特对这样的酒吧所经营的业务熟悉极了。

    大门紧闭,门外尚且无人看守——现在不是经营的时间。

    托马斯·吉尔伯特来到门前,从鲍勃手中拿过冲锋枪,打烂了门锁,一脚将门踹开。

    门内正在休息的守卫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紧随而至的子弹打成了筛子,紧跟着托马斯·吉尔伯特冲进酒吧里的马仔们大吼着剃刀党的口号,将子弹送进一个又一个企图反抗者的脑门,直到酒吧内的玻璃碎了满地,舞女们和客人们的尖叫声刺破了耳膜,水池里的水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当最后一次枪声落下,托马斯·吉尔伯特开始和马仔们清理现场。

    他们砸烂了酒吧的屏风,让酒吧打开正门时能够让阳光直射进来,将污垢全部扔进了下水道,他们知道机械蜂巢强大的排污系统能够将任何血污排放进入大海之中,无论生灵因何而死,机械蜂巢之下的旋涡都将淹没一切。

    他们赢了,趁着对方休息的时候大举进攻,趁虚而入,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样的胜利不光彩。

    “汤米,我们要不要先撤退。”

    托马斯·吉尔伯特没有去看打扫战场的马仔们,他仅仅只是点燃了一根香烟,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抽着烟,一只手用一根霰弹枪的枪管杵着地面,即便他并没有受伤。

    鲍勃补充道:

    “C-4区的猴佬是不同于北方亚裔的存在,他们不仅会杀人,还会使用一些巫祭手段。”

    托马斯·吉尔伯特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仅仅是说了另一个话题:

    “我们这边谁受伤了,谁死了。”

    鲍勃报出了几个名字。

    托马斯·吉尔伯特吐出口烟,烟雾遮挡了他的脸,于是他的面部在酒吧里已经被破坏的霓虹灯光下变得扭曲不定:

    “受伤的伙计每个人给三镑,好好休息几天,伤好了再来做事。

    死去的给十镑,帮忙安置家人。”

    他没有克制的声音显然被马仔们听到了,于是他们对他更加感激,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他们是一个便士都不值的贱命。

    鲍勃听到汤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明白了汤米的决定,于是不再劝阻,只是给手里步枪的弹夹上了子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报复。

    而托马斯·吉尔伯特则掏出那张干干净净的纸条,拨打了纸条另一面上哈桑老爹的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了。

    “已经完成了。”

    电话里传出和蔼的声音:

    “干得不错,我的人很快就到。”

    托马斯·吉尔伯特稍稍放心,从他的角度来看,哈桑老爹完全没必要欺骗他,合作是双赢的事,但如果哈桑老爹放了他鸽子,面前的局面就是双输,而双输的结局毫无意义。

    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接下来的话,一下子让他的处境变得进退两难。

    “作为奖励,我准备把这家酒吧交给你,我认为你能够经营好这家店铺。”

    托马斯·吉尔伯特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闪过,而这些念头因对方的下一句话戛然而止。

    “你觉得把酒吧改造成什么产业比较好?C-5区已经有整个机械蜂巢最棒的酒吧了,其他酒吧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个想法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游戏厅。”

    对方的反应里充斥着好奇:

    “哦?”

    托马斯·吉尔伯特说道:

    “弹子球、拉霸机……”

    他列举了几种游戏机的名字,并为哈桑老爹解释了游戏的机制。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可是啊,小汤米,在机械蜂巢,赌是不被允许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托马斯·吉尔伯特想到了很多,这一刻他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领带帮——黎守诚在想方设法搞到维修人员的资质证明,但这种资质证明的达成条件极其苛刻,帮派是铁定达不到的。

    而哈桑老爹也是一样,他一个原本就是因混乱和无序而诞生的帮派成员,为什么要企图遵守法律呢?

    这些帮派大佬,为什么要努力试图洗白自己,企图得到官方的认可呢?

    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一刻的思考之后,托马斯·吉尔伯特回答道:

    “我之前了解过物流中心的法律,那是简化版的帝国北方联邦法律,法律中明文禁止了赌的行为——

    不能将现金或是有价证券,作为游戏产业或电子游戏产业的奖品。

    也不允许商铺把客人的奖品以现金的方式赎买回来。

    也就是说,明面上直接来钱的路子完全断了。”

    哈桑老爹常年浸润在这种行业当中,自然知道其中的关键,所以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表演。

    “我们只能在暗地里完成这件事——游戏厅里仅仅只进行游戏本身。

    比如弹子球。

    客人用游戏厅里的游戏机赚取弹子,如果运气够好,赚来了大量弹子,他不但可以在游戏厅里兑换毛绒玩具之类的礼品,还可以把这些弹子拿出来,带去你那里,在你那里换取现金。

    在整个过程中,你仅仅是二手回收商而已,你或许会用那些弹子融掉之后制作工艺品,或许会用来制造什么情趣用品,甚至是用来做公益……

    无论做什么,都是正常缴税的,而且是一大笔税款。

    你将会成为遵纪守法的纳税人,清清白白,和游戏厅毫无关系。”

    他压低了的声音更加坚定:

    “而游戏厅里赚的钱,都会如数打到某个被你掌握的账号上……我相信你一定掌握有这样的账号。”

    片刻之后,电话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就这么办。”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随即,一伙斯拉夫人撞开了正门,为首那短发年轻人戴着一副黑色的狗嘴面具,看起来凶神恶煞。

    鲍勃神情震动,在汤米耳边快速说道:“是哈桑老爹的【斗牛犬】……是一群用来干脏活儿的疯子!”

    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表情明明没变,神情却让人看起来很阴森。

    短发年轻人来到托马斯·吉尔伯特面前,面具里传来嗡嗡声,那声音里充斥着暴躁和不屑:

    “给你三天不列。”

    他伸出三根指头。

    “三天之内让我看见你的能耐,不然你从哪里来滚哪里去不列!”

    他不熟练的帝国语夹杂着苏卡不列颠语言,听起来奇怪极了,也因此表现得比语态本身更加凶狠。

    托马斯·吉尔伯特伸手压了压帽檐,低下了头,这堪称耻辱的举动让斗牛犬哈哈大笑。

    忽然间,为首的斗牛犬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疼,他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刚刚伸出的三根手指已经没有了,手指上的动脉正如泉涌。

    他发出了尖叫,另一只斗牛犬因他的遭遇而愤怒不已,爆喝一声“苏卡不列!”,朝托马斯·吉尔伯特猛扑过来,却被后者一发霰弹枪爆了脑袋。

    第二只斗牛犬无头的身体倒在了后面同伴身上,而托马斯·吉尔伯特仅仅是再次低下头,将刀片放回帽檐,同时装上了霰弹枪的子弹。

    “咔嚓。”

    霰弹枪再次上膛,托马斯·吉尔伯特的目光扫过剩下五只斗牛犬的脸。

    “谁还有什么疑问。”

    斗牛犬们噤若寒蝉。

    托马斯·吉尔伯特摊开双臂:

    “一切听命于剃刀党。”

    ……

    ……

    两小时后。

    陈宴和斯沃姆两人吃着从某个音笛人摊位买来的脆球,眼神始终游弋在来往的人群和机械蜂巢内街道商铺之间无处不在的各色霓虹灯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第772章 B区

    陈宴起初是不想尝试脆球这种东西的,但膨胀的好奇心和斯沃姆对摊位的留恋让他做出了如今这样危险的举动——浓绿色的汤汁和比锅里比酱油都要粘稠的油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斯沃姆表露出了对脆球的强烈渴望,也许是因为脆球里的某些食材适宜菌株生长?

    这里的消费高的吓人,而脆球还算是性价比相对较高——花钱买的不是脆球,而是一次脆球纸的“租赁权”——只要花费十个便士,在一顿饭的时间内,拿着这张锡质地的脆球纸,就能无限续球。

    在尝试过后,陈宴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配合着音笛人特制的“绿油油酱料”,吃起来还挺上头的。

    吃完脆球,走马观花的浏览过沿街道两边的大多数建筑,陈宴不像上次一样赶时间,把一切都看的仔细——

    蜂巢里的格子间大都不是正常的店铺,而仅仅是挂了粉笔书写牌匾的仓库,这种仓库供给来往货商批发之用,也会向人提供零售品。

    同一类型的仓库往往占据着一整条街道或是更多,比如陈宴和斯沃姆如今正走过的“香料区”,这里是B区的第2片区,整个片区内几乎都是买香料的,所以街道上的味道极为刺鼻,刚才那音笛人在街头卖的脆球里的酱料,想必就是从B-2区采购的。

    陈宴找了几家“店铺”看过,发现B-2区的香料还挺齐全,从动物香料的麝香、海狸香、龙涎香、麝鼠香,到植物香料的各种精油、辣椒、桂皮、八角、薄荷、薰衣草、鼠尾草、芫荽、旱金莲……

    陈宴认识的香料几乎全在这里了,陈宴叫不上名字的也有很多,不但有风干还有盆栽,甚至还有现成的水培香料,比如香葱、薄荷和迷迭香……只是这些就贵上一些,而且保质期没有保证,但卖相特别好,看起来就像是画里的东西——陈宴认为他们一定是施了肥。

    让陈宴更加惊讶的是,B-2区的街尾部分竟然存在有几家卖合成香料的店铺——陈宴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一大塑料罐子盛放的是某烃或醇类化合物,因为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

    在无视毒性的情况下,这样的原材料甚至能够单独使用,效果甚至会更好。

    但陈宴确定人们只把这些东西当做原材料——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货商从一家店铺里搬出5桶齐腰高的塑料桶,用推车运送走了。

    经过B-2区,紧接着就是和B-2区场景不同的B-3区。

    B-3区没有那么多从事批发行业的店铺,区域内部更多是小型的加工作坊,陈宴看到了许多小型的提炼装置,这种提炼装置他以前在实验室里也见过类似的,只是B-3区的提炼装置更加“粗犷”一些,还有很多加了小装置的魔改版,想必提炼的纯度也不会很高。

    B-2区都是人从店铺里拉货出来,到B-3区则完全相反,都是人推车到店铺里,通过店铺对货物进行加工——提炼。

    陈宴没进去看,但能够从味道里大概知晓一些情况——除了香料之外,他们大量的提炼油脂和某些液体化合物,具体是什么不好说,只是味道很刺鼻,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说,B-2区和B-3区的一部分职能是匹配的,除了这部分匹配的职能之外,各自还承担着更为复杂的职能。

    陈宴没有发现比“一条街”更短的【职能区域】了。

    在整个观察的过程中,陈宴在偶然间用通感发现了一件事——在不小心用手碰了某个帮派成员之后,对方强烈的情绪传递到了陈宴意识之中。

    通感告诉陈宴,这帮派成员刚刚参与了一场位于远离街道的仓库地带的械斗,械斗双方都有死伤,但他们最终胜利了,这意味着他们得到了对方帮派的“陀地”。

    “陀地”,也就是收保护费的地方。

    这是……一个来自天神州南方的帮派,和三叔似乎是老乡。

    嗯?怎么又想到三叔了?

    陈宴意识到,三叔像梦魇一样成为了自己心头的阴影,三叔那穿着破烂掉色紫燕尾服、手持惨绿色藤壶手杖、脚踩镣铐黑铁靴的形象像是被钉在了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好在三叔被困在动物园里了。

    一想到动物园里基本上全都是三叔这样的变态,陈宴就越发觉得园长将动物园藏在【荒野】中是很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克莱恩抓到了第十八月,不知道第十八月上还有没有三叔这样的变态,如果有的话,希望克莱恩在探索第十八月的时候不要将那些怪物放出来……

    陈宴只能期望如此。

    在闲逛经过了又一个街区之后,陈宴带着斯沃姆来到一处稍大些的格子间前面。

    斯沃姆看了一眼格子间顶上由钨丝勾勒成的广告牌。

    “租售中心?咱们要买商铺?”

    斯沃姆搞不明白,陈宴不是还要坐船往更远处去吗?怎么在这里就购置产业了?他是要在这里定居?

    陈宴回应道:

    “哪里赚钱哪里花嘛,咱们又没有生存压力,赚钱还用来干什么呢?”

    斯沃姆不太懂,但他知道陈宴不像科长一样会在他问问题的时候变得那么凶狠扭曲,所以他没有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吃喝玩乐?”

    陈宴说道:

    “这个要看人的,我就不太喜欢吃喝玩乐……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也不追求这些东西。”

    斯沃姆自言自语道:

    “我有什么追求呢……”

    陈宴怕他在思考这些问题时脑子出问题,就接上了他的话:

    “自由散漫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对人生的享受啊,也不用刻意追求什么。”

    斯沃姆反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力气做这些事呢?”

    陈宴回答道:

    “因为这就是我的追求。”

    斯沃姆眼神茫然:

    “我……无法理解。”

    陈宴只是说道: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走进租售中心,便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满满的房屋信息和租售信息,这明显是二道贩子,而不是官方机构。

    也就是说,这条街是黑中介一条街吗……

    他扭头就要走。

    身后一个熟悉的急切声音叫住了他:

    “哎呦老乡留步!”

    这店员要是一个帝国人,陈宴绝对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转过身,看着穿着一身不太平展的蹩脚绅士服、端着薄薄一本册子来到自己面前的小伙子,用天神州话说道:

    “我是来买房的,再不济也是从一房东那里租房,不是要跟二房东或是三房东勾心斗角。”

    对方见他不是凯子,也不跟他整那些骗外行的弯弯绕绕,说道:

    “天神州人不骗天神州人!咱们虽然是二道贩子,但确实是有官方认证资质的,你看!”

    小伙子有些手忙脚乱,明显业务不精,所以他递给陈宴的“房产中介认证资质”纸质证明直接拿反了。

    在他尴尬的将纸质证明翻转之后,陈宴毫不留情的用手机拍了下来。

    在拍照的时候,小伙子并未露怯,这让这份证明的可信度增加了几分。

    陈宴收起手机:

    “你叫什么?”

    小伙子呵呵笑道:

    “大哥叫我阿伟就行。”

    斯沃姆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讲话,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能通过声音颤动皮肤而产生的震动去“感觉”到他们话中的意思。

    这种感觉很奇妙,斯沃姆很喜欢。

    陈宴说道:

    “阿伟,我需要一处大一些的工作间,面积在一百平米左右,至少两层,不要在闹市区,尽量安静一些。”

    阿伟听了这条件,立刻意识到对方是个大客户,蜂房本身是按照仓库的标准建造的,而那些需求超大型仓库的目标客户根本不是他工作这种小中介能接待得起的,像他工作的这种中介公司所拥有等级最高的资源,就是三层蜂房格子间。

    陈宴要两层,基本上接近他们能够承受的极限。

    所以在接下来的对话中,阿伟的腰都不自觉的压弯了些,态度谄媚:

    “有的有的,你看这几处,位置都靠近正在建设中的中心物流枢纽,两层三层的格子间都有,都是绝佳的路段,周围帮派少,工蜂多,对普通纳税人极其友好,以后万一有了孩子要上学,也就这几个区可能会建书院,B、C、D这三个区……”

    陈宴听着听着就听不懂阿伟的话了,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图纸上。

    图纸上分布着不算特别完整的蜂巢结构。

    在上下切圆的桶型剖面图中,陈宴看到有一大部分是中空的——整个机械蜂巢的“核心区域”,一个完美的巨型圆柱体,是空的,是没有标注任何建筑的。

    这……是什么?

    他指着图纸上的中空区域,打断了阿伟的侃侃而谈:

    “这里为什么是空的?”

    阿伟毫不在意他的打断,用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这是航空港!”

    陈宴用疑惑地语气重复道:

    “航空港?”

    阿伟重重点头,用自豪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整个机械蜂巢和戴斯岛的核心枢纽,链接岛屿和大陆的航空港!”

    陈宴根据这句废话判断,阿伟的业绩一定不怎么好。

    陈宴指着中空区域上的X号,问道:

    “这上面怎么标记这个。”

    阿伟指着中空区域,解释道:

    “这个大圆柱子里面,位于下层A-T区20个大区的部分,是物流中心的航空港。

    大圆柱子位于机械蜂巢上层U-Z区的那一小部分,正在建设中,听说是空降了帝国帝都很多教授级别人物才拉起来的大设备……

    所以U-Z区的房间两天之间翻了五番!现在是天价,所以咱们这小店就不去跟那些大中介神仙斗法了。”

    阿伟紧张的快速瞟了陈宴一眼,生怕陈宴不高兴,因为很多老板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看成是穷鬼,即便他们兜里真没几个臭钱。

    陈宴看着距离U区最近的T区,说道:

    “这里的房子怎么卖。”

    阿伟说道:

    “您眼力真好!咱们中介所今天刚刚上架一间T区内围的房子!一平只要2800镑!买到就是赚到!”

    陈宴瞪大了眼睛:

    “你再说一遍……多少钱?!”

    ……

    ……

    此时此刻,Z区,机械蜂巢最顶层。

    这里如机械蜂巢的每一个角落一般蜂房密布,不同于其他区域的是此地独特的道路设计,整个Z区的各个区域划分被独特的道路设计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岛上的一切美好都被这座迷宫中发生的事情影响,一切丑恶也因迷宫中之人的一举一动而催生。

    在帝国秩序被破坏的当下,一股更加原始的规则在新秩序降临之前统治了Z区迷宫,衣着光鲜的人们在原始规则的支配之下做着最接近原始人性的交易,而这一切完全和“文明”二字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此时此刻,Z区之内,某不知位置的办公室。

    办公室虽然在机械蜂巢的最顶层,但始终关着灯,窗帘紧闭,光线照不进来,所以室内一片阴森。

    墙角堆积着凌乱的文件,那些文件的抬头大概是类似于“关于物流中心1到3月份的物资配给”之类的重要文件,但这些文件仿佛完全不被重视一般被当成垃圾随意丢弃。

    办公室里的办公桌被整齐排列摆放在了办公室中央,四张办公桌上画着一道冒着黑烟的封印,封印中央则躺着已经被完全解剖开的第十八月——

    那只完全不像是猫咪的猫咪,正四肢“完全摊开”,躺在四张办公桌的夹缝正中,也是黑烟封印的正中心,睁着的猫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它像是完全没有生命的死物。

    克莱恩低着头,绕着办公桌缓慢走动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但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

    第十八月身体里为什么没有通向动物园的道路呢?

    这是不科学的,是不符合《拉格朗日时间》定义的。

    按照克莱恩得到的消息,第十八月作为拜伦维斯最尖端科技的造物,其本身内部应当存在一个被“固化”了的拉格朗日时间,并存在一道仿制的【超越之门】,只有这样,第十八月才能承载动物园水族馆的职能,才能保持那些被当做耗材的“动物”足够动物园进行消耗,才能作为大数据库的冷却装置而运转不息。

    可现在,事实所展现出的一切都和克莱恩所获得的信息不一样。

第773章 复刻版?

    面前已经被解剖的第十八月身体里并没有任何拉格朗日时间点,更不存在任何仿制【超越之门】的信息。

    他先前得到的信息出错了吗?

    不可能,北局给出的消息是经过严密程序验证的,不可能有错。

    那么,错误就出在他的操作上。

    他注视着被解剖开的第十八月,眼球逐渐充血,直至整个瞳孔被血色覆盖时,一条粗壮的神经纤维从耳朵里蔓延出来。

    神经纤维原本细小,普通的神经纤维直径只有几微米,但克莱恩耳朵里蔓延出的神经纤维却大概有两根指头一般粗细,整体呈现出淡蓝色的微光。

    这条神经纤维由无数个神经元组成,而放大的神经纤维就像是一只只延伸出了某条长鞭毛的变形虫。

    无数只变形虫头尾相连,组成了这条巨型的神经纤维。

    神经纤维从他的左耳探出,从头顶环绕整个头颅,最后从脑袋右侧进入右耳的刹那,淡蓝色的微光化作金色电闪。

    金色电闪从环状神经纤维延伸出来,逐渐铺满了头颅和神经纤维之间的整个区域,直至蔓延至头颅之内——

    当瞳孔中的血色被金色电闪驱散时,克莱恩张开了嘴:

    “当黑暗弥漫时,【超越之门】将会显现。”

    此时办公室内漆黑一片,所以当克莱恩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第十八月被完美对称解剖的身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像是门缝。

    成了。

    克莱恩意识到,先前温和的逐步探索完全是不管用的,以执行人的力量强行破解第十八月的防火墙才是正道。

    神经纤维的金色电闪持续增强,第十八月身体正中的门缝逐渐打开,黝黑的门缝之中传来荒芜的气息,克莱恩曾经在北局感受过,那是【荒野】的气息——是动物园所在那一部分被改造了的【荒野】的气息。

    克莱恩注视这扇门良久,没有进入其中。

    他收回了神经纤维。

    没有力量引导的【超越之门】关闭了,克莱恩向后退了两步,拿出手机,在沉默几秒之后,拨通了某个号码。

    短暂的待机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第十八月搞定了。”

    电话那边响起的声音竟是个男性电子音。

    “我会让一个调查员去和你完成信息交接,你做好准备。”

    克莱恩没等对方话音落下,就说道:

    “威廉·马斯特就在距离我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如果普通的调查员拿到第十八月,一定会被他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电话另一边的男性电子音说道:

    “知道威廉·马斯特确切的离开时间吗。”

    克莱恩回道:

    “在完成【对月轨道矩阵】的工程之前,他不会离开,而工程没有确切的完工时间……这要看他个人的效率。”

    他内心想到: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件事。

    当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脑袋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痛,像是刚刚的神经纤维在敲打着他的内颅腔。

    他眼前漆黑,意识断线,摔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了一些思维能力。

    在他刚刚恢复思维能力的时候,他电话里传出了之前的电子音。

    “别想耍小聪明,克莱恩,不要试图侮辱执行人被陛下赐予的荣耀。”

    对方即便不在他身边,也对他的精神状态一清二楚。

    电话里的电子音如同神明:

    “第一件事:拿到威廉·马斯特的施工计划,并判断他的离开时间。

    第二件事:收藏好第十八月,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第三件事:爬到你该去的位置,我们会对你进行支援,戴斯岛的机械蜂巢有一百三十六位北局调查员,他们已经拿到了战备物资,随时可以对你进行援助。”

    话音落下的同一帧,电话也被挂断了。

    克莱恩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没了一丁点力气。

    他收紧的精神终于能够放松,因为他知道对方是通过电话——是通过电波接触到了他的脑子,而并非对方当初所说的“随时可以知道你的任何一个神经元跳动。”

    他必须答应北局的要求,因为他认为这是他作为执行人天生的职责——这念头深种于他的脑海之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这是错的——盲目的为他人奋斗是错的。

    克莱恩将手机关机,放到困住第十八月的黑烟阵法的另一边,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上,低声念道:

    “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物质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

    这句话他背诵的很艰难,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带来大脑的一阵刺痛,他知道这刺痛仅仅是作为执行人才会拥有的东西,所以他尝试将另一种力量引入意识来进行抵抗。

    他在几乎克制不住的刺痛中继续了下去。

    “所以我的意识是我个人的意识,是以我的大脑为基础,以神经系统为载体而形成的意识,而不是受控于任何另外声音的意识。”

    因意志改变而发生的剧痛让他翻了白眼,强行改变大脑固定认知的行为在这一刻消灭了无数神经元,他因此变得神经衰弱,疑神疑鬼,以至于眼神里的一切出现了重影。

    紧接着,他看到被开膛剖肚的第十八月从桌上站了起来,他看到有无数恶灵环绕在它身侧,他看到无数阴影生物从地板和天花板的夹缝里冒了出来,它们全都向他涌了过来。

    他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感知肌肤对那些鬼东西的触感,再次自言自语道:

    “联系是事物本身所固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透了,来自精神的压力影响到了肉体,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

    “我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警员,我与这世界的联系不能被任何意志消灭,我爱的孩子,我爱我的妻子,我为需要正义的人执行正义,而不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维持荣耀。”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四肢已经麻木了,他感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精神和肉体同时开始对他进行反抗,以至于这句话说到最后的时候,险些说不完。

    克莱恩知道他必须把话说完,他必须否定自己脑袋里存在的那个看似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意志。

    只有把话说完,他才能维持自己真正的意志。

    一旦话说不完,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意志必将一去不复返。

    “我应当拥有不被异化的自由,我值得拥有真实而不带丝毫虚伪的自由,我应当为捍卫我的自由做出努力。”

    他拼命维持着几乎狂乱的意志。

    “我的正义既是暴力,是以暴力维持正义,因正义本身就是依靠暴力而实现的,也是因暴力而被维系的,我为之奋斗的是我内心的正义,而并非任何一人的荣耀。”

    “我……是自由的。”

    他说完,大口吐出黑血,整个人身体瘦了一大圈。

    他使劲用手锤着地面以对抗无与伦比的痛苦,最终倒在了血污之中。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刚刚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只有地上的一滩黑血,证明着他曾经对某个力量的对抗。

    他站起身来,换了衣服,清理了地面上的血污,而后重新来到刚刚污血最浓厚的位置。

    他看着地板上被锤出的拳头印,嘴角上扬。

    房间的角落里,某个他完全注意不到的阴影里,一个隐藏了身影的女孩始终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在看到他笑容的同时,在脸上挂上了不屑。

    愿望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

    她白天不想跟陈宴见面,就自己在岛上闲逛,她在来到这座岛上之前也没想过这座岛屿上隐藏有那么多的秘密,也没想到威廉·马斯特竟然就离她不远——老东西现在恐怕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因为他实在是忙得要死,就连她到他的施工车间晃悠,他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愿望对这种情况很满意,她早对威廉·马斯特对她的“占据”深恶痛绝,现在老家伙焦头烂额的情况实在是让她十分开心。

    她偷听了老家伙和工程师们的对话,大概意思好像是【对月轨道矩阵】被月亮上的神明发现了,具体是哪个月神不知道,反正这个月神不好惹,在发现人类要建立去月亮的通道时十分生气,就让信徒对【对月轨道矩阵】进行了一次自杀式恐怖袭击。

    结局很惨烈,老家伙的一半心血毁于一旦,重建起来比当初从零开始麻烦都大。

    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对月轨道矩阵】并非老家伙一人的心血,愿望还看到了许多人,来自北方联邦的一些年轻教授,还有来自帝都的一些年轻教授……总之都是一些年轻的知识分子,老家伙在这些人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愿望看到了老家伙在年轻人堆里的窘迫,但她并不感觉老家伙可怜,因为老家伙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他,他比任何人都要强悍的人生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愿望把视野转向房间内。

    而现在,这个……这个克莱恩……其实这人已经不能算是克莱恩了,作为北局的试验品,被强塞了意识的生化人,【执行人】这种东西恢复本体意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就算是在刚才,克莱恩已经几乎把自己的本体意识从潜意识里强行拉扯了出来,也无法让本体意识占到上风,最后还是【执行人】的意识获得了胜利。

    因为【执行人】的意识是和克莱恩的身体完美适配的,克莱恩本身的意识才是“外来者”——这就是北局在克莱恩身上施展的手段。

    这种堪称恶毒的手段具体是什么流程,愿望能猜到一个大概,她想都不想去想这件事,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种事了,总感觉恶心的慌。

    “完了,我被陈宴同化了……”

    她曾经对善恶并不敏感,对待一切都能足够客观,对人类文明的道德也完全嗤之以鼻。

    但现在她竟然有了某种以人类文明为基础的道德标准,这是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道德是虚无的,文明是本不该存在的,是生命进化的绊脚石——这是她坚定的想法。

    她在发觉自己无法改变想法之前强行转移了视线。

    “克莱恩会去做北局要他做的事情,也会对【执行人】的意志进行反抗,虽然反抗成功是小概率事件,但万一呢?”

    想到这里,她有点兴奋。

    “我还从没见过成功的例子呢!”

    “如果他成功了,或许会成为另外一种更高级的生物?”

    “真是期待呢!”

    愿望很快离开克莱恩的办公室,找别的乐子去了。

    ……

    ……

    此时此刻,B区。

    陈宴拒绝了天价蜂房之后,在街上乱逛了半个晌午,时间很快来到中午时分。

    脆球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不干净也是真的不干净,短短两个多小时时间,陈宴已经上了无数次卫生间了。

    好在机械蜂巢的卫生间设计独特,十分干净,不然今天早上这两个多小时一定会变成陈宴人生中的噩梦。

    基于这样的遭遇,陈宴中午时选择在一家苏卡不列颠人开设的餐馆就餐。

    他来的一路上仔细观察过,B区的饮食行业并不发达,来往的商贾无论大小都明显更想要把时间放在赶路和交易上,而对机械蜂巢内的服务业,也就是第三产业置若罔闻。

    “多少人就能产生多大规模的第三产业消费市场,这里的服务业不发达,或许是因为机械蜂巢刚刚兴建,在此置业的服务商尚且不多的原因。”

    陈宴和斯沃姆两人点了两份鸡肉蔬菜沙拉,一大份酱汁烤肉,两份不知道什么菜做成的红菜汤。

    上菜的时候,陈宴出乎意料的再次遇到了阿伟——

    此时的阿伟是以餐馆服务人员的身份出现的,他那身蹩脚的绅士服已经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不那么标准的侍者服。

    阿伟显然并没有因为再次相遇而感觉尴尬,他笑着和陈宴打招呼,将餐盘上的饭菜放在陈宴桌子上。

    陈宴没来得及想太多,一通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巴尔多先生,你好,我是尼德·罗德迪,花名册已经制作完成了。”

第774章 一通电话(一)

    陈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接到校长的电话,但这通电话好像也不那么出乎他的意料,尼德·罗德迪拥有着强烈的事业心,这是他之前就感觉到了的。

    “我已经把花名册发送到您的手机上,请尽快审核。”

    陈宴回应道:

    “好的,辛苦了。”

    一股“欲言又止”的感觉从电话另一头传了过来。

    于是陈宴问道:

    “罗德迪老师,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电话另一边的尼德·罗德迪听到陈宴忽然改变了对他的称呼,思维中出现的疑惑让他停顿了片刻,他不明白“巴尔多先生”为什么不叫他“校长”或是“先生”,而仅仅是叫他“老师”。

    这和亚楠市学术圈的习俗不一样。

    他的确从巴尔多先生的声音里听到了非帝国的口音,这或许是这种“不合规矩”称呼出现的原因。

    尼德·罗德迪喜欢这样的做法,也喜欢这样的称呼。

    “您或许需要亲自来一趟。”

    陈宴没有从这句话中听到迟疑,这说明尼德·罗德迪很郑重。

    他回应道:

    “抱歉,我现在在戴斯岛,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对于从同学们口中多次提到的Deathland,尼德·罗德迪几乎如雷贯耳,这个打工人口中的“天堂”已经被这些天找到他的学生们说过无数次,以至于他甚至起了应激反应——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巴尔多先生这样的富豪应该是去做生意的,他这个级别的人,应该是做的大生意,听说戴斯岛的T区码头拥有比亚楠市最大重工厂还大的超大型船舶停靠泊位,巴尔多先生的船难道就停靠在那样的泊位之中吗?

    他和同学们,也和前来想要参加夜校的打工人们,详细聊过关于岛链上新兴产业的事情。

    尤其是距离帝国最近的戴斯岛。

    他们从戴斯岛的码头聊到机械蜂巢,再从机械蜂巢聊到机械蜂巢那独特的哲学道路设计,从每个区域的特定职能聊到无处不在的帮派对人的影响……

    虽然这样聊天里的内容大多数时间都是吹牛逼,也建立在对机械蜂巢高工资无限向往的无限美化之上,但尼德·罗德迪仍然从侧面了解到了岛链和大陆的不同。

    所以他大感兴趣。

    “巴尔多先生,岛上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那里商业发达,来往客商众多,所以服务业水平和薪资都很高,同学们有很多都希望到那里打工,但同学们也都有顾虑——中介费用实在太过高昂。

    大家普遍能够接触到的中介,要从打工人的时薪里扣除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二十之间的费用,当做中介费。

    听起来很离谱对吗。

    即便是由议院牵头开设的官方中介,也要从时薪里抽取百分之十几当做中介费,可他们的名额永远是满的,谁知道他们的名额为什么满呢?恐怕只有圣光知道吧!”

    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尼德·罗德迪的声音里已经满是调侃。

    陈宴挠了挠头。

    亚楠市的中介现在这么黑的吗……

    陈宴怀疑从大陆到岛链的中介行业已经变成某种形式的黑产了,但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他解释道:

    “事情比大家想象中不太一样。”

    陈宴看着窗外匆忙往来的人群,心里忽然泛起一句话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心里萌生了一些想法,所以决定跟尼德·罗德迪说说岛上的情况。

    “机械蜂巢里确实有相当多的客商,但大多数做的都是小生意,这里称呼商铺为【蜂房】,就是十平米到二十平米不等的格子间,这些格子间负担着某种商业职能,据我的观察和与他们聊天里得知,大多数人走的都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电话那边停顿了两秒钟。

    “这确实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陈宴说道:

    “也许是我观察样本不够多的原因,我认为这样的戴斯岛——至少是我目前所见过的部分,是不缺劳动力的。

    换而言之,即便他们能来到这里,时薪也不会太高。”

    尼德·罗德迪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同学们的确提到了这件事,大多数中介告诉他们,戴斯岛虽然稳定,但时薪并不会特别高,要想赚高时薪,就必须去到比较艰苦的地方,那大多是岛链上的一些第一产业所在的岛屿,甚至连安全都无法保障。”

    陈宴用十分确定的语气回应道:

    “恕我直言,我至今从未见过一个不说谎话的中介。”

    尼德·罗德迪除了当年上大学租房子的时候,其他时间没和任何中介接触过,所以他对此不置可否。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座岛上是没有学校的。”

    尼德·罗德迪下意识否认道:

    “怎么可能!”

    陈宴用很客观的角度分析道:

    “根据我现在了解到的,戴斯岛上从进行拓荒到现在所经历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有十年?

    我并未知道准确的数字,只知道从拓荒到机械蜂巢建立的时间相当短,短到那边刚刚消灭岛上的海盗和食人族土著,这边就已经开始建立机械蜂巢,短到圣光来不及在此传播信仰。

    所以即便是教会学校,也没有能够在这里建立起来。”

    尼德·罗德迪不可思议道:

    “这真是不可思议,想当年亚楠还是遍地战火的时候,圣歌团甚至想方设法把教会学校建在军队里……

    可现在他们竟然放弃了这么大一座岛屿。”

    圣歌团努力的方向不是岛链,而根据陈宴所知,圣歌团内部其实已经进行了某种改革,圣歌团整体的“进化方向”是更加科学的——在不放弃神学的情况下。

    可即便如此,宗教的根本性质决定了他们必将向外传播——这和他们现在所表现出的完全不同。

    对于圣歌团暂停甚至堪称“放弃”传播信仰的举动,陈宴即便有另一个世界的经验,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对于尼德·罗德迪这位刚刚毕业不久的学者来说,他要了解、经历、学习的还有很多,他如果想要有所成就,就不能一直待在小小的亚楠市,他需要出来走走,做一做人们所做的工作,才能真实的了解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罗德迪老师,你是否想要出来看看?”

    陈宴的建议让他心动。

    “我还有自己的工作。”

    尼德·罗德迪的声音虽然缓慢,但并未给人迟钝的感觉,就像是窗外自由飘落的雪花一般自然而然。

    “我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巴尔多先生,拜你所赐,我得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对此我已经完全满足。”

    陈宴品味着他平淡话语背后的东西,并向他寻求建议:

    “罗德迪老师,你觉得在岛上建夜校怎么样?”

    尼德·罗德迪立刻来了精神:

    “岛上的情况和陆地这边完全不一样,至少和北方联邦的大多数城市不一样。

    在北方联邦的大多数城市,分布着大量的第一产业(农、林、渔、牧业),而第一产业是需要人力的,所以人们得以从第一产业中得到工作。

    工业化和自动化的兴起让第一产业对人力的需求降低,所以人们大量失业,涌入城市——涌入第二产业(加工制造业)。

    第二产业的大型工厂大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这些产业需要大量的人力,也缓解了第一产业中失业的劳动力,但这些劳动力的素质是很低下的——从第一产业被驱逐到第二产业的劳动力,他们并没有适合第二产业的技术能力,无法胜任哪怕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工厂岗位,只能进行最低层次的单纯劳动输出——我们建立夜校所教授的技术,就是面对这群人的。

    而在戴斯岛上……我们可以把这个范围扩大到第一岛链,第一岛链上也有发达的第一产业(矿业、种植业),但小岛本身就已经通过这些产业消化了劳动力(无论是来自岛内还是岛外),而这样的岛屿上是没有加工厂的。”

    尼德·罗德迪在此停顿。

    “我认为在岛上就地建造加工厂是更加高效的做法,我不知道那些屁股长在脑袋上的帝国官员为什么不这么做。

    但现实就是这样,岛链上负责第一产业的岛屿上没有第二产业,第二产业被整合到了机械蜂巢。

    那么,机械蜂巢理应出现超大型工厂和超大型资本——这两样东西明显尚且没有出现,但我认为他们的出现是必然的。”

    陈宴全程没有打断尼德·罗德迪的话。

    “第二产业的超量聚集注定机械蜂巢内的高端技术劳动力极其缺失,所以,以教授技术为核心的夜校如果能在机械蜂巢内部兴办,将会大有可为!”

    尼德·罗德迪并未让陈宴失望,他从头到尾进行了分析,并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判断几乎和陈宴一模一样。

    “我同意你的看法,罗德迪老师。”

    尼德·罗德迪听着巴尔多先生话中的意思,联想到巴尔多先生的目的,热切道:

    “我知道有几个师弟正在戴斯岛上实习,或许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你,他们虽然不是合适的老师,但有谁是天生的老师呢?我们可以培养他们,而且他们毕业之后也不一定能找到本专业工作……只要给他们一份过得去的薪水,他们就能为您效劳!”

    陈宴认为这是好事,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实在是太棒了!罗德迪老师,请将他们的手机号发到我手机上!”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喜不自胜。

    片刻的开心之后,陈宴问道:

    “你刚说我需要回去一趟……是怎么回事?”

    尼德·罗德迪镇定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我们被盯上了。”

    陈宴并没有心中一紧,因为他在当初决定建夜校的时候,就知道夜校会被一些人盯上。

    “是什么人呢?”

    尼德·罗德迪回答道:

    “今天早上的时候,街道施政处——这是一个新兴部门,类似于议院在每条街道开设的下级单位,咱们之后再聊——一个街道施政处的官员找到了我,要看我的办学资质证明。

    我给我一个在议院的同学打了电话,让他帮忙解决了这件事。

    但是您知道……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尤其是现在亚楠市政局不稳,我的同学帮不了我太多忙。”

    陈宴说道:

    “是我疏忽了,我今天下午就把相关文件发送给你。”

    尼德·罗德迪在听到这样的答复时其实很诧异,因为他之前想过,巴尔多先生应该没有这方面准备才对。

    现在,根据这样的答复……

    一个下午就能搞定相关文件,说明巴尔多先生在议院里也有关系。

    确认了这件事之后,尼德·罗德迪说道:

    “盯上我们的第二波人实在是很出乎意料,竟然是白皮帮的某个帮派,他们来承诺要保护夜校不被其他帮派侵扰。”

    陈宴还没说话,尼德·罗德迪就补充了最关键的部分:

    “我恰巧在给报社写稿子的时候接触了一些帮派人士,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样的事,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明白,他们一定没好心——我知道他们说这样的话,是在为以后收保护费做准备。

    基于这样的考虑,我拒绝了他们。

    所以他们很生气。”

    陈宴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无须担心这件事,我会解决。”

    尼德·罗德迪对这样的回答实在有些惊讶,巴尔多先生竟然两道通吃!

    这实在是他之前没想到的,在打这通电话之前,他甚至没有抱着解决这件事的期望,因为他知道,白皮帮虽然是黑帮,但由于存在时间太长,所以他们的关系是直达亚楠市议院的,一般事情都能摆平。

    可巴尔多先生竟然给出了如此明确的答复,他话语中的坚定和淡然竟能如此令人心安……

    杰克·巴尔多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尼德·罗德迪着实被震住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恕我冒昧,在上一次通话之后,我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招收了一部分已经无路可走的学生。”

    这……

    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775章 一通电话(二)

    尼德·罗德迪继续说道:

    “您还记得吗?就是那些有着迫切学习意愿,又因金钱问题出现了严重困境的学生。

    他们迫于家庭或是社会的压力急需做出选择,所以我给了他们一部分资助,将他们暂时安顿下来,然后给他们租了新的教室,那是距离我们夜校不远的一处商品房,那里距离街道警务处很近,比其他地方都要安全。

    我的同学负责他们的教学工作——当然用的是您给的教材。

    我复印了一些,因为用手机看教材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陈宴本来想问,你又是租房子,又是安顿学生,又是发教材,钱从哪来呢?

    这句话没问出口,因为陈宴很快反应过来,尼德·罗德迪本身就是一个穷光蛋,穷困潦倒到要睡大街的地步,他能够付出的钱当然来自陈宴支付给他的工资!

    陈宴明确知道这一点,并做出了回应:

    “您或许需要一笔教育资金,罗德迪先生。”

    尼德·罗德迪早知道巴尔多先生会对夜校持续投入,所以对这样的回应并不惊讶。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巴尔多先生仅仅关心的是“学校没钱花了”的问题,而不是未经过审查的学生身份,这更加说明了他的动机——这位隐形的富豪,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的慈善家,仅仅是想搞教育而已。

    两人的动机契合起来了。

    尼德·罗德迪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

    “好消息是,在这批学生入学之后,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的夜校,那些人的成分更加复杂,目的也不都纯粹,但我认为可以从中挑选……”

    陈宴听出了他的迟疑。

    “罗德迪先生,您有所顾虑?”

    尼德·罗德迪坦诚道:

    “论坛里的文章中提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名为【有教无类】,我认为这正是我们这种私校成立的基石,作为无偿传播知识的夜校,我们的目的仅仅是将知识传播到大众当中,我们要做的是把知识传播给所有人,甚至是那些危险的人——【危险】,请允许我用这个形容词来描述他们。”

    陈宴安静的聆听着,窗外街道上来往行人和店铺内食客们发出的嘈杂声音似乎变得不那么刺耳了,斯沃姆因美食而兴奋的咂嘴声也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他的眼睛看着阿伟在店里忙碌的身影,但心思早已完全飘到了亚楠市,落在破烂办公室中尼德·罗德迪正在发出的声音里。

    “我曾经多次想过,应该受教育的人是哪些人?”

    “是那些迫切需要知识来改变自己生活的人吗?

    是的,他们是最容易被知识改变的人,是先锋队,拥有最强主观能动性的他们在受到了教育之后多半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在亚楠市这样遍地都是劳动力,又急缺少技术工人的大环境里,他们很容易找到一份相对高薪的工作,能够养活自己的家人。

    我们的教育将会在他们身上展现最直观、最高效的价值,这是我从来没有质疑过的事。

    在受到了教育之后,作为技术工人——一个拥有人生理想的技术工人,他将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改造这个世界,虽然他能做的很少,但如果有很多这样的技术工人,就一定能对社会做出较大改变。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档口——亚楠市议院重启全体公民选举,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议员,提出真正影响社会的议案的情况下,教育能够起到的作用被无限放大了。”

    尼德·罗德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

    “可圣光教会直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们保守到直到现在都还想要用教会学校来钳制底层人对生活的美好追求,这是何其愚蠢。”

    尼德·罗德迪是个正儿八经的异端,要不是亚楠市这段时间实在乱的很,亚楠市的圣歌团忙着跟空降到议院的帝国官员关于航空港的权力斗争展开了新一轮的勾心斗角,不然早把他办了。

    在陈宴开小差的时间里,尼德·罗德迪继续说道:

    “旧的生产关系必将会被更先进的生产关系取代,教会学校那一整套适应旧生产关系的体系对社会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小,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实——我相信就在不远的将来,教会学校将会彻底失去它超然的地位。”

    陈宴赞成到:

    “我也这么想。”

    尼德·罗德迪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反过来想,那些完全讨厌知识,不知道知识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知识,甚至厌恶知识的人,他们就不是急需受到教育的那一批人吗?

    不是的,我们更应该把知识传播给这样的人——我明白其中的困难——我们所付出的心血可能会在这样的人身上付诸东流,因为他们是这个社会的渣滓,和自闭症没有区别,我有一个叔叔就是这样的人。

    请相信我,巴尔多先生,我知道他们有多难改变,但他们才是最需要教育的人,如果能让这样的人来到夜校,如果能让这些人接触教育,我们一定能对其中的一些做到改变!”

    他再次重复道:

    “巴尔多先生,请相信我,我知道改变这样的人会有多难。”

    当他说完这一席话的时候,陈宴的意识回到了脑海。

    陈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

    “罗德迪老师,你听说过义务教育吗?”

    尼德·罗德迪用了三秒钟时间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才谨慎开口道:

    “没有听过……所谓义务,是议院需要付出为民众提供教育的义务吗?”

    陈宴说道:

    “民众给议院缴税,议院就必须为民众提供教育,这是他们毋庸置疑的义务。

    而作为民众自身,接受教育也是义务——接受教育,脱离蒙昧,为社会做出贡献——为每一个人做出贡献,是他们作为一个社会公民的义务。

    义务教育会从适龄学童开始,持续九年甚至更长时间,这些孩子将会在合适的年龄接收到合适年龄的知识,这些知识将会成为未来他们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依仗。”

    尼德·罗德迪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激进的说法:

    “恕我直言,巴尔多先生,这是强迫……”

    陈宴打断了他的话:

    “对,义务教育就是强迫教育,人必须接受教育——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尼德·罗德迪在巴尔多先生坚定的声音中大受震撼,他隐隐觉得这样太激进了,但又好像有道理的样子……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把杂念甩出脑海:

    “可义务教育只针对孩子,那些急需受到教育的成年人呢?”

    陈宴说道:

    “罗德迪老师,那些所谓‘急需受到教育’的成年人,本身真的希望受到教育吗?”

    尼德·罗德迪明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没有回答。

    陈宴也知道他知道,所以陈宴仅仅抒发了自己最真诚而直接的观点:

    “那些人没救了。”

    尼德·罗德迪顿时拉高了血压,原来巴尔多先生持有这样的观点,那么刚才自己掏心贴肺的一席话完全是自作多情!

    他想要反驳陈宴,想要拿“人是没有区别的”、“每个人都值得被拯救”之类的崇高理想去教导陈宴。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之后说不出口了,因为陈宴现在跟他谈的是现实,不是理想。

    现实是,那些年纪即便是稍微大了一丁点的人——那些二十岁以上甚至更年轻的成年人,其思想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固化,他们大多数已经无法接受新知识,其根深蒂固的独特道德观念更不可能发生改变。(注:请代入蒸汽时代的英帝国工人,而非其他时代的任何年轻人)

    尼德·罗德迪放弃了争辩。

    陈宴以为电话那头要反驳他,所以很快再次说道:

    “希望在孩子们身上,罗德迪先生。

    与其去拯救那些满身臭气赚了工资立刻全拿来买酒,甚至不管自己孩子能不能吃饱的垃圾人,不如关注一下因为新法案而无法在工厂工作的孩子们——

    据我所知,议院将会使用充足力量去杜绝童工的存在。

    这是他们在广场上和人们达成的协定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符合他们和人们共同利益的事情之一,他们必然会去做到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难度的。

    那些无法赚钱,又不能进入学校的孩子,那些正值青春期又无处发泄心中苦闷的半大小子,那些对美好生活充满渴望的小姑娘,她们该怎么办?

    无法赚钱的孩子们必定会转入其他行当,而如果让他们接受教育,如果让她们进入学校,一些大的社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电话那边没声了。

    陈宴的视野重新落在了在旁边忙碌的阿伟身上。

    阿伟今天明显很开心,因为今天的客人们大都很大方,也都了解机械蜂巢的规矩,所以大家大都给了小费,阿伟因此点头哈腰乐此不疲,即便他已经作为房产中介而忙碌了一整个上午,而中介所的工作同样并不轻松,接待客人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儿。

    陈宴认为小费是个很坏的东西,给多了不合适,给少了也不合适,客人当然不喜欢多付一笔小费,而服务员则想要尽可能多的小费,于是矛盾发生了——矛盾围绕小费发生了。

    发明小费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社会学天才,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挑破起了同一种人之间的矛盾,这矛盾无形的存在于每一天的生活里,并潜移默化的让人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小费肩负着某种独特的历史使命。

    片刻之后,陈宴的思绪被尼德·罗德迪的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我坚持我的观点,巴尔多先生。”

    陈宴说道:

    “我尊重你的观点,罗德迪老师。”

    他紧接着说道:

    “接下来招收的这批学生所花费的办学费用,大概是多少?”

    他完全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尼德·罗德迪也默契的不再追究。

    尼德·罗德迪报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53镑18先令71便士。”

    陈宴回应道:

    “我会把60镑打到你的账上,还要劳烦你在学校里多费心思。”

    尼德·罗德迪回道:

    “谢谢你,巴尔多先生。”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怀揣着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的义务教育,如果真的能够实现,要多少年才能看到结果?”

    陈宴不知道。

    所以陈宴仅仅回答道:

    “要几代人。”

    尼德·罗德迪眼眶震动:

    “几代人……我们可以看到那样的未来吗?”

    陈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

    “可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连见到那样未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尼德·罗德迪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现在所努力的事情,有生之年必然看不到结果了。

    陈宴肯定的说道:

    “是的,几代人,且必须每一代都持续受到教育——不仅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还应当在参加劳动实践之后继续学习——夜校的最大作用就是如此。”

    “可现在人们没有义务教育,以我们的能力,就只能先搞夜校,先去教育那些对知识拥有强烈渴望的人,这样才能做到最高效率的传播知识……而不是去试图拯救难以拯救者。”

    尼德·罗德迪终于明白了巴尔多先生的底层逻辑,这让他放松了许多。

    无论对方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他显然对社会有自己独特的了解,并非脑袋一热就来做了这件事。

    所以,严肃的对话到此结束。

    尼德·罗德迪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如果我能成为亚楠市的议员就好了,说不定能尝试去做义务教育的议案呢!”

    他假装自怨自艾道:

    “可惜我根本不认识几个人,谁又会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一个年纪轻轻、事业无成、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呢?”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但尼德·罗德迪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把对方逗笑了,因为巴尔多先生很可能是一个新移民,而新移民大都找不到帝国冷笑话中好笑的点。

    所以,为了避免尴尬,他尽快结束了这场对话:

    “那么,巴尔多先生,期待与你的下一次电话联系,另外,请尽快筛选花名册里的学生名单!”

    “啊,好好,再见……”

    陈宴挂掉电话,眼神呆滞,脑袋里回响着尼德·罗德迪的话。

第776章 追寻者

    是啊,既然已经决定要去做这件事,为什么不通过“议案”这种最简单直接的最有效方式呢?

    要不要和克莱恩商量一下这件事?

    可是克莱恩现在成了北局的执行人,他忙于帝国的工作和北局的任务,似乎完全没有去做议案的动机。

    陈宴最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些。

    他最在意的是当初在监狱里那天晚上,他对克莱恩说的那番话,克莱恩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陈宴先是告诉他暴力无罪,释放了他内心的自我,又教他何为真正的正义,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又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克莱恩能走到今天,除了自身的际遇之外,陈宴的推波助澜也起到了难以言喻的作用。

    陈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事情既然已经进行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

    此时此刻,亚楠市,挂掉电话的尼德·罗德迪看着窗外的飘雪,脑袋里是和陈宴差不多的念头:

    ‘议员……我不可能去做议员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关系网络,也没有什么群众基础,没有充足的资金保障,更不可能去拿虚假的目标欺骗他人……我的良心受不过那样的谴责。’

    他脑袋很灵活:

    ‘但不做议员,不代表不能参与议案的编写和制定啊——

    我可以成为某个议员的幕僚!

    嗯……

    根据我因为抵触圣光而进过监狱的经历,估计没哪个议员敢收我……

    我估计是做不成幕僚的。

    但我或许可以说动那个家伙。’

    尼德·罗德迪想起了自己毕业于律法系的同学,那同学在毕业之后成为了某个现任议员的幕僚,他们当初是一起在大学男生宿舍卖盗版小人书的交情,想必对方一定会对他有所帮助。

    ‘那议员的主张是什么来着?’

    尼德·罗德迪对一切亚楠市议员向来不屑,那些衣冠华服坐在大雅之堂里的人仅仅是一群骗子而已,这就不得不提到尼德·罗德迪最喜欢的一句亚裔俚语了——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在尼德·罗德迪眼里,坐在亚楠市议员里那群人和普通的盗贼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硬要说有,恐怕仅仅是因为他们多看了几本书,比普通盗贼多受了几年教育,他们的智商不一定比普通盗贼高,但手段一定比普通盗贼狠多了。

    尼德·罗德迪长呼出一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知道自己必须收一收自己的小情绪。

    ‘是让人家说了算呢?’

    他内心调侃。

    ‘不试一下总是不甘心……我先做一份计划书,然后联系一下那家伙。’

    一想到自己即将去做的事情,尼德·罗德迪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使命感。

    在拿出白纸当写上计划书这一短语之后,尼德·罗德迪开始回想自己之前和巴尔多先生之间的对话。

    在这一过程中,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巴尔多先生那些坚定的念头。

    ‘他并不是想建一所夜校。’

    尼德·罗德迪很明确这件事。

    ‘他也根本不是想培养技术工人来改造社会,不是想拯救承受苦难的人们。’

    ‘他仅仅是想要培养这一代人的素质,为下一代人的发展打好基础……也许不是下一代人,是再下一代……也或许是几代人之后。’

    尼德·罗德迪不寒而栗。

    他认为自己发现了巴尔多先生的秘密。

    他内心有自己的执拗。

    ‘可这一代人就这么被牺牲了吗?’

    ‘那些完全平等毫无任何差别的生命,就变成一个个数字,泯灭在历史洪流之中了?’

    ‘如此冷血,如同……’

    ‘如同神明一般。’

    尼德·罗德迪狠狠打了个哆嗦,内心升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这一刻,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电话,恍惚之间对只存在于电话另一边的巴尔多先生生出了一种虚无的感觉。

    电话另一头的人,真的存在吗?

    和我对话的,到底是普通人,还是虚无的神明?

    尼德·罗德迪忽然伸出手,使劲拍了拍脸,让疼痛将自己唤醒。

    ‘神明是不存在的!

    人类对于神明的敬畏仅仅是源自对未知的恐惧罢了!

    巴尔多先生只是个想要掩饰自己身份的富商,而不是什么狗屁神明!’

    他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冷汗已经流了满背。

    尼德·罗德迪纠正了自己的思维,并得以比从前更加客观。

    ‘可他能够成功吗?’

    他内心情绪复杂。

    ‘按照之前那个模拟器给出的社会运行过程,一个小小的、以个人为基础的变量尚且能够影响历史的走向,他如今的努力在历史洪流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尼德·罗德迪看着窗外被窗户玻璃上肮脏白油漆遮挡了一部分的雪花,心中迷茫不再。

    ‘我凭什么去嘲笑他呢?’

    他心绪开始宁静。

    ‘我还不是一样在做着这样看不到未来的事!’

    他看着手边自己整理了半个晚上的花名册,嘴角露出笑意。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如果不去尝试,就什么机会都不会有了。’

    他开心起来,并再次想到自己刚才对陈宴说的话。

    其实他少说了一部分,找到他的并不只是官员和帮派人士而已,还有一些长着狗鼻子的投机商——

    这些家伙嗅着他们认为无处不在的铜臭味找到了他,并许诺给他一部分投资,让他成为全权代理人,而他们只拿分红,不参与夜校的事务。

    何其荒唐。

    尼德·罗德迪直接告诉他们,夜校是不盈利的,纯粹是做公益,即便他们把钱砸进去了,也很可能连吆喝都赚不来。

    一部分投机商立刻被这样的狠话吓走了,另外一部分自诩“看到商机者”留了下来,并发扬了他们死皮赖脸的传统,想要用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从尼德·罗德迪这里得到一份入股合同。

    尼德·罗德迪呵斥了他们,他的义正言辞对这些投机者而言是天然的打击,他们被他骂的面红耳赤的逃出校门,并放下狠话。

    尼德·罗德迪并不在意他们的狠话,当初在监狱里时的那群杂碎比他们要狠上太多,他连监狱里的那群杂碎都能应付得来,还怕他们这些小伎俩?

    他的确承担了危险,但他认为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这是他的责任——

    他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打电话给校友帮忙解决官员的问题,呵斥投机商,对帮派人员不假辞色,是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作为校长的责任。

    至于那些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巴尔多先生了。

    ……

    ……

    陈宴收起手机,看了看斯沃姆面前已经干干净净不剩一滴油脂的盘子,再低头看了看紧盯自己面前饭菜的斯沃姆,便招收呼唤阿伟道:

    “刚才的套餐再来一份!”

    再次点餐并不意味着更多的小费,但阿伟依然笑的合不拢嘴,因为陈宴给的小费比寻常斯拉夫人更多一些,而这家苏卡不列颠餐厅里大都是斯拉夫人食客。

    阿伟开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间餐馆每天只需要中午这两个小时的忙碌,就可以获得比中介所一整天劳动更多的报酬,这是一笔多么划得来的工作啊!

    即便他得到这份工作的过程并不那么令人愉快,和这件餐厅的斯拉夫女老板签订的“合同”也非同寻常——他必须花费一些时间来应付她的需求,即便她并非斯拉夫人少女,而是一个二百多斤重的斯拉夫大婶,看在金钱的面子上,阿伟并不介意。

    无论她有多么刁钻的要求,他总能让她很满意,所以他得到了始终在这里工作的权利。

    双赢的局面让两人都很开心。

    斯沃姆听着陈宴再次交了菜肴,脸色立刻有些羞赧:

    “我会还钱的……”

    陈宴捂着额头:

    “不用了……别露出那种表情,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

    虽然不知道陈宴的意思,但斯沃姆还是立刻面容一整,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陈宴想让大脑放空片刻,可每当强行放松的时候,都会有许多奇怪的念头跳出来。

    比如:斯沃姆现在莫名其妙在说话的时候不称呼自己为“我们”了,这说明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但陈宴不能确定斯沃姆口中的“我”是否是“自我”的“我”,更不想通过通感去探查斯沃姆的身心,所以这个问题就成了悬案。

    想到和尼德·罗德迪的对话,陈宴拿出手机,拨打了欧嘎米的电话。

    ……

    ……

    同一时间,亚楠市,上城区。

    巨大的玻璃吊灯之下,温暖的雕花大理石地板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堆尸体,这些衣着华贵的人在逃跑之前似乎经受了极大的恐惧,因为他们在死后面容扭曲。

    欧嘎米将刀从最后一人胸腔里拔出,顺势轻轻一甩,楔丸刀锋之上的残血如流苏落地。

    他收刀入鞘,从兜里拿出手机。

    “宴君。”

    此时此刻,虽然欧嘎米心情平静,但陈宴依然从电话另一头感觉到了杀意。

    所以陈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也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啊,欧嘎米,那个……我们在岛上发现了许多好玩的地方……”

    欧嘎米结束了这尴尬的气氛:

    “我刚刚杀了一些人。”

    欧嘎米知道陈宴知道他在杀人了。

    “还记得吗,我当初告诉宴君,我为追寻不死而来。”

    斯沃姆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他没有停下继续进食的动作,但已经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陈宴的手机话筒上——一心多用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完全是天生的能耐,不耗费半点力气。

    “我记得。”

    欧嘎米的情绪很不稳定,陈宴知道自己必须把他的话听下去。

    “后来我进入了亚楠市,想要寻找不死的踪迹,又迫于生计进入社会之中。

    我遇到了莱昂纳多·亚当斯,在成为他护卫的时间里,我遇到了许多像他这样的人,也见到了许多类似亚当斯家族这样的存在。

    他们盘踞在地表之上,几世几代传承不息。

    他们越来越昌盛,从外界得到的资源就越多,他们会越来越有权势,越来越有钱,而代价是他人的苦难。

    苦难,人们承受的,我们承受的。

    我那时候在想,家族的存续,是否是‘不死’的一种?

    在见到了足够多之后,我把我的看法告诉了糯米果,糯米果告诉我,他们远远达不到‘不死’的程度。

    他们的寿命,是三百年。

    我告诉糯米果,这个界限可能要被打破了。

    亚当斯集团已经开始尝试上载意识,他们制造出了【狂暴灵】这种程序生命,企图通过对此的研究,以延长肉身的极限。

    他们创建了庞大的商业帝国和完全不同于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新统治体系,他们企图用自身代表最新的生产关系。

    他们将超凡侧的力量囚入牢笼,作为他们的反应炉,以诞生更多的超凡。

    我认为他们是不死的一种。

    那时候,我想杀掉莱昂纳多·亚当斯。

    可我知道,我杀不掉他,我即便能斩杀他的肉身,也无法从精神层面将他彻底消灭。

    所以我把他送到了你面前,我想让你帮忙看看他,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在此停顿。

    陈宴讪讪道:

    “其实能把他杀掉,我也非常惊讶的,按理说他身上应该有类似防火墙的狂暴灵才对,可他身上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欧嘎米否定了陈宴的猜测:

    “并非因为他身上不存在狂暴灵。”

    陈宴静静聆听,由于注意力太过集中,身边的一切嘈杂再次消失了。

    “他身上的狂暴灵名为【间隙】,是能够打开现实世界和某个特殊网络世界节点的狂暴灵,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间隙】就会上载他的意识。”

    陈宴竟然没有太过惊讶:

    “所以他其实没死。”

    欧嘎米坚定道:

    “死了,死透了,你子弹上附着的另一种力量在一瞬间杀死了【间隙】,火药炸穿了莱昂纳多·亚当斯的脑袋,让他的精神和肉体一同消亡了——他彻彻底底死去了。”

第777章 超我(二):风未动,帆未动

    陈宴追问道:

    “另一种力量?”

    欧嘎米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看不到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只知道那股力量是存在的。”

    陈宴惶然之间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那一日漫天飞雪,欧嘎米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莱昂纳多·亚当斯将他的血压拉超了阈值。

    他明确知道那家伙说的那些话完全是不对的,他知道自己不该蜉蝣撼树,可他也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他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这次不为自己。

    那是那时的陈宴鲜少做出的不为自己的事。

    至于子弹上的那股力量?

    他仔细回忆那时产生的通感,答案是什么都没有——他没有从子弹上感觉到任何东西。

    这时他内心忽然升起了一阵恍惚,心中在这一瞬间浮现出某个莫名的想法:

    我恐怕以后也不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从这样的想法从感觉到了一些失落。

    欧嘎米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很快把失落忘掉了。

    “这件事之后,在你监狱生涯的那几天,我游走于街巷之中,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事,和许许多多的人聊天,我发现了另外一件可能不死的东西——人性。”

    欧嘎米继续说道:

    “我四处寻找人性,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性才能不死。

    我眼中的人性……和你眼中的人性不一样。

    在我眼中,人性是附在人身上的一缕白光。

    正常人的身体被这圈白光人性包裹,得以正常生活。

    有些人身上的白光人性特别强烈,他们大都是一些在人类社会中有着非凡成就的人。

    这样的人,亚楠市的上城区有很多。”

    他显然十分困惑,所以才语焉不详——陈宴觉得他多半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又到底该怎么办。

    欧嘎米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话筒里传出来:

    “每个人都会死,每个人的人性都会因死亡而消失,可一旦人性再次出现,它就变得和之前一样了。

    从俗世道德层面来看,正面和负面的人性都和这人性从其他个体身体里消亡之前一模一样。”

    欧嘎米在这里用了一个很复杂的长句,陈宴差点没听懂。

    “宴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语气中的困惑几乎溢了出来。

    陈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

    “为什么即便每个人都不一样,人性却是一样的呢——

    人性中的某些东西,比如贪婪,为什么是一模一样的呢?”

    欧嘎米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困惑,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他的情绪向来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样一来,从不同人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人性,岂不是不死的吗?”

    陈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

    陈宴其实所知甚至有限,两辈子加起来也才三十多岁的年龄,他能经历多少,又懂个什么人性?

    陈宴对所谓“人性论”的一切都来源于间接经验……和少到几乎没有的一部分实践。

    陈宴显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按照他的思路,他即便能够解决欧嘎米的困惑,也多半不是欧嘎米想听的那方面。

    对一个超凡侧的强者,用完全处于凡人社会的社会学去解释,这合适吗?

    对一个接近神明的上位者……对一个半神,解释人类社会的一些底层规则,祂能听得懂吗?

    即便听得懂,又能够接受吗?

    可陈宴明显感觉到欧嘎米的情况不对劲,陈宴不知道半神失控之后会做什么事情,只知道那一定会很可怕——一旦他否定了人性,就否定了人的存在,到时候万一他因此失控,大开杀戒……

    陈宴难以想象那样的未来。

    为了稳定他的状态,陈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电话那边静悄悄的,陈宴知道欧嘎米在认真聆听。

    “所谓人性中的贪婪——不死的贪婪,就是对事物的追求。”

    陈宴解释的战战兢兢,找遍了脑瓜子里那点数量可怜的知识,生怕说错了哪一点:

    “从俗世道德的定义来看,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有追求,人性中丑恶的一面也有追求,这些追求大多数都是通过得到物质来实现的,只不过美好的追求不被定义为贪婪。”

    欧嘎米低沉道:

    “确实如此。”

    在他看来,对物质的贪婪几乎是人性的锚点,世上的大部分事物由此产生。

    “那么,我现在有一个证明‘人性并非不死’的论点假设:

    如果消灭了人与人之间因物质而产生的对立关系和矛盾,人性虽然在,但无法以道德负面的形式表达出来——人性无法以贪婪的形式表达出来了。”

    欧嘎米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我似乎在哪看过这个……”

    陈宴提示道:

    “在我的论坛里吗……”

    欧嘎米沉默了半晌,像是回想起了自己在罢工模拟器论坛里看到的知识。

    他片刻之后才回应道: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可以实现,那么悲剧和苦难得以避免发生,人性中的贪婪就不会对人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了……贪婪以另一种方式死了。”

    他懂了!

    他转而说道:

    “可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他话到中间的时候加了一个词,一个中性的词,这让陈宴很开心,因为这是证明他已经逐渐恢复“真正平静”的证明。

    他接下来的话让陈宴产生了短暂的一阵心悸。

    “你看过那样的未来吗?”

    欧嘎米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不太确定。

    “我看不到那样的未来。”

    陈宴坦然。

    他确实没见过。

    “我只是一个不怎么聪明的普通人,没有能力让那样的未来出现,只能通过自己笨拙的努力为那样的未来做出奋斗。

    我只是相信,那样的未来终有一天将会发生。”

    陈宴十分坦诚。

    “如果连你都看不到那样的未来,又如何让我相信呢?”

    欧嘎米的状态再次变得不稳定起来,他心绪紊乱暴虐丛生,可又因无解的谜题而无可奈何,他这一刻只想大开杀戒!

    直到陈宴的声音响起。

    “人总是要做一些什么的。”

    陈宴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情绪去说出了这番话:

    “我即便心中始终想要作为一个客观的唯物主义者而做出对一切事物的判断,但我最根本的出发点是唯心的——

    我即便看不到那样的未来,也坚定的相信那样的未来必将出现,因为我主观的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起来,于是才会想要通过实际行动去改造社会。

    我完全不客观的……我完全出于个人的主观情绪去想要相信这件事,即便我知道这有多难,有多么的……不可能实现。

    我想要追寻那样的未来,我没有任何理由的愿意相信那样的未来终将到来,并基于此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即便我明知道我有生之年看不到那样的未来了。”

    在此之前,陈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

    当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陈宴才有所明悟:

    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原来这才是我如今所做一切的原因之一。

    他因这样的明悟而变得很开心,这样的开心纯粹而不夹杂任何其他情绪,像是鱼跃出了海面,万物在晨露滋润之下生长,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这一刻,现实世界仿佛被无限拉远了,陈宴看到星星和月亮从自己身边划过,他集中注意,便看到了月亮上散发着冰蓝色微光的明树花海,视野一转,明树花海之上漂流在深邃宇宙中的破碎星河紧贴身侧而过。

    当他低下头时,星河化作模糊光影飞速倒退,恍然间他又坐回到了斯拉夫人开的餐馆里,耳边重新响起了嘈杂的碰杯声和叫骂声,出餐口的吆喝声和阿伟的应答声,窗外来往过客不甚密集的脚步声……

    他的精神发生了某种变化,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比之前更加清晰可见,可明明面前的世界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遵从自己的本心,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欧嘎米,人总要做一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便这事情不知是否正确,也不知是否会有尽头。

    没有那么多的原因。

    只因为我相信。

    我相信,消灭了因物质而生的对立和矛盾的那一天一定会实现,并为之努力和奋斗着。

    这便是我的人性,是我的欲望——

    你看!这样的人性并不是你看到的那种不死的人性,对不对?”

    欧嘎米抬起的刀尖渐渐放了下去。

    陈宴无法从电话里听到任何回应,欧嘎米所在的世界静悄悄的,像是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这一刻,外界的嘈杂再次充斥了他的耳廓:

    斯拉夫人喝酒喝到开心之后不绝于耳的“不列”声,斯沃姆用舌头舔盘子的声音,阿伟收到小费之后开心的道谢声,隔着窗户传进餐馆来的车水马龙声……

    人们的生活像是好起来了,他们能够吃上丰盛的食物,住上高科技制造的房屋,享受根据数学逻辑建造而成的城市。

    可人们的生活又没完全好,他们终日忙碌无法停歇,做一天工就赚一天钱,他们在买饭之前要计算好手里的钱,不然就会因为提前花光预算而要通过借贷而艰难度日,甚至被帮派强行的借贷而欠上高利贷……

    把陈宴的注意力拉回来的,是欧嘎米的话:

    “我对自己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也许是因为这场追寻的时间已经过于漫长,漫长到我甚至忘记了当初的目的。”

    他话中弥漫的沧桑和尘埃差点就把那一丝丝明悟给覆盖了。

    好在陈宴听了出来,并十分欣喜。

    他了解到自己的那些间接经验发挥了应有的价值,那本身也是间接经验的价值所在,这是他欣喜的第二个原因。

    陈宴不知道这副“说教”他到底接受了多少,只知道他现在大概率是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

    “那么,现在‘人性’要排在第二位了。”

    听着欧嘎米开玩笑的声音,陈宴总算是放下心来。

    欧嘎米看了一眼地面上横陈的尸体,感受了一下已经包围了整栋别墅的杀意——那些杀意来自持枪的武装人员,他的行动被发现了。

    “我杀了一些该死的人,还记得吗,你之前告诉过我,亚楠市议院是被一些人从暗地里操纵的,我认为他们是‘不死人性’的一部分,我顺着一些线索追寻至此,误打误撞碰到了他们的祭祀场面,那让我响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于是我把他们全杀了。

    他们大都是姓氏十分古老的贵族,整个家族掌握的产业令人震惊——

    几乎是亚楠市80%的产业,都被拿捏在他们手里。”

    陈宴惊喜道:

    “这真是个好消息!”

    一鲸落,万物生,利益的重新分配对处于剧变时期的亚楠市……甚至整个北方联邦,都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有趣的是,我发现他们的祭祀是为了获得一些东西——他们拥有一种类似于‘不死’的手段,这种手段让他们变得不再是人,而祭祀让他们得以达到这种手段的条件。”

    陈宴从欧嘎米这句话里感觉到了莫名的兴奋。

    嗯?这有什么兴奋的?

    陈宴意识到了不同寻常,欧嘎米很少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兴奋”。

    可通感只能从欧嘎米的声音里感觉到“兴奋”,除了兴奋之外并无其他。

    “不死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旦触碰,就会变成别的东西——不同于我以往所接触到的不死者,他们的血液里虽然同样有类似虫子一样的东西,但‘不死’的作用机理和我先前所见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欧嘎米找到了和曾经他要斩断的那个“不死”极为相似的东西!

    怪不得他要兴奋。

    他即将抵达漫长旅途的终点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陈宴也会为他开心。

    只是……

    【血液里有虫子一样的东西】,这样的描述有点奇怪。

    至于这种类似虫子的东西会让人发生“不死”,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陈宴完全搞不懂这件事,但他认为自己也不需要懂,最关键的是欧嘎米找到了他想要的线索,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话说到这里,陈宴也大概搞明白了今天欧嘎米的心理状态。

第778章 神的自我

    欧嘎米本着寻找“人性”的目的找到了这么一群人,发现这些人正是自己的目标,可他们的人性却和正常人的人性并无区别,这岂不是说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变成他们这样的不死怪物?

    如果所有人都会成为他们这样的不死怪物,他要斩断的不死岂不是要杀了所有人?

    ——陈宴这么猜测,但不保证欧嘎米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无论如何,欧嘎米的这次失控危机,算是被解决了。

    电话里依然在传出欧嘎米的声音:

    “我仔细检查过,这群人身体里的虫子和春神密修会菌株的作用机理不同,性质也恶劣的多——这些虫子的侵略性和导致宿主发生变异的可能性都远超春神密修会的菌株——完全定向的变异,使他们变成了某种邪恶的东西。

    这并非凡人的手段,也超过了正常超凡者能够接触的范围。

    所以我初步猜测,这种虫子来自某个神明。”

    欧嘎米看着手里握着的一件类似信物的奇怪雕像,坚定道:

    “我已经得到了一些线索,并会顺着这种线索追查下去。”

    陈宴毫无尴尬感觉的说道:

    “在此之前,我想让你帮忙做件事。”

    欧嘎米仅仅说道:

    “请讲。”

    陈宴把夜校被帮派成员和投机商骚扰的情况告诉了欧嘎米。

    欧嘎米的回应简单而直接:

    “我会保证他们不再打扰夜校。”

    陈宴回道:

    “如果需要查证什么信息,我能够帮上忙。”

    陈宴不常做这么肯定的承诺,在往日里他对别人做承诺的时候,通常会加上“或许”这一词。

    “明白了。”

    欧嘎米的声音坚定起来,这让陈宴更进一步的放心了。

    陈宴在道谢和嘱咐对方注意安全之后,挂断了电话。

    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感慨道:

    “谁都不容易啊!”

    斯沃姆看着陈宴面前尚未动弹的盘子,实在是没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谁说不是呢……”

    陈宴抬手呼唤阿伟:

    “麻烦再来份套餐……换个种类,别太辣。”

    几乎所有菌株都会更喜欢和温和的物质共存,这是陈宴上学时候的教科书上写的。

    阿伟已经不那么乐意了,给一份小费上四份餐,这人真是不厚道啊!

    陈宴招呼了阿伟之后,立刻用感慨声阻止了斯沃姆的道谢和脸红:

    “什么人有什么烦恼,这世上是不是找不出没有烦恼的人了?”

    斯沃姆在此思考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科长说过,人如果没有烦恼,就说明这人废了,因为他没什么需要忧虑的事情,就代表他无事可做,而无事可做的人是会废掉的。”

    陈宴撇了撇嘴:

    “赛博格·奎因说起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斯沃姆辩解道:

    “科长虽然看起来比较阴森,但实际上人很好的。”

    陈宴反问道:

    “那么,斯沃姆,你认为呢?”

    斯沃姆一下子有些迷茫:

    “什么?”

    陈宴重复道:

    “你有什么烦恼呢?我看你精神状态也不错,肯定不是废掉的那一批人。”

    这种表述有些奇怪,正常人停在耳朵里一定会以为是嘲讽,但斯沃姆不会。

    “烦恼……我似乎没有……”

    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因为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烦恼,这也意味着自己已经废掉了!

    可科长说过!北局不养废物!

    科长还说过!一旦他变成了废物,他就不要他了!

    黄豆大的汗珠从斯沃姆额头上被分泌出来,惊的陈宴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些汗珠的颗粒也太夸张了,完全不像是因为紧张而自然而然分泌出的汗珠,而仅仅只像是某种表演。

    陈宴打断了这么拙劣的表演:

    “斯沃姆,你不必事事都想到赛博格·奎因的话。”

    斯沃姆额头上的汗珠很快被“皮肤”吸收了,他声音迷茫:

    “可是……科长他对我好……”

    陈宴缓缓说道:

    “你也不必为赛博格·奎因而活。”

    斯沃姆一只眼睛正转,一只眼睛倒转:

    “什……什么……”

    陈宴盯着他的眼睛:

    “你当拥有自我。”

    斯沃姆忽然停止了表演。

    额头上的汗珠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眼神里的惶恐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来都不存在过,“自我”这一概念在一瞬间被他的大脑所理解了,理解的过程如同万物自由生长一般自然。

    陈宴感觉到了这一切——他感觉到了斯沃姆的“生长”。

    生理上的成熟,但又没有完全成熟。

    增强的通感里传来的感觉让陈宴不寒而栗,这次轮到他来惶恐了。

    从通感中他感觉到,斯沃姆早已积攒了在人类社会中生存所需要学会的一切,如今他所说“你当拥有自我”这简简单单的短语只是为斯沃姆激活了某些天生的,以及已经学习到了的能力——

    斯沃姆早就积攒够了开启自我的知识,他之所以尚未拥有自我,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拥有自我。

    这一刻,陈宴恍惚间想起了愿望留在他枕边纸条上的那句话:

    愿望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陈宴看着面前逐渐发生变化,但又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的斯沃姆,第二次对这由菌株进化而生的半神产生了恐惧。

    他第一次对斯沃姆产生恐惧,是在亚楠市地下,在对超越之门碎片产生的通感中,陈宴看着斯沃姆和天空之上的神之眼对峙,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直到现在都还在他脑海中清晰可见。

    这样难以言说的恐惧一直持续到斯沃姆再次开口说话: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

    虽然还是那个憨厚的嗓音,虽然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但斯沃姆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眼神里出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好奇。

    陈宴忽然感觉他那眼神像极了十多岁的孩子——他从五六岁大的样子生长成为十多岁的孩子,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好奇心,充满了探索世界的愿望并迫不及待的付诸实践。

    他的精神“长大”了,不知道肉身会不会也因此发生改变?

    陈宴不知道,也不想用通感尝试知道,事实上,每当他心里泛起用通感去触碰斯沃姆,用肉体直接或间接接触去感受斯沃姆状态的念头时,一股很淡但致命的危机感就会浮上心头。

    他只能通过空气里弥漫的远弱于正常通感的“感觉”去感受斯沃姆的状态。

    要想得到更确切的信息,他只能开口询问。

    “斯沃姆……你感觉怎么样?”

    斯沃姆眼神里出现了慌张,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汤汁以掩饰自己的慌张,但很快就发现这样好像不礼貌,但手已经尴尬的放不下去了:

    “感觉很奇怪……虽然奇怪,但比之前好了,就像是……”

    陈宴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中感觉到了深沉的失落。

    陈宴从这种“深沉的失落”里感觉到了某种名为“成长烦恼”的东西。

    斯沃姆再次开口时,是苦笑着的:

    “现在回想起来,奎因老师应该是很讨厌我的吧。”

    咦(一声)。

    斯沃姆对赛博格·奎因的称呼变了。

    空气中弥漫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当初我刚刚来到亚楠市的时候,四肢还不会动弹,奎因老师喂我吃饭,教我说话,他用了很长时间,用了很多的耐心。”

    复杂情绪中的“美好”占了上风。

    “他带我工作,教我保护自己,赋予我枯燥人生的意义。”

    “奎因老师于我,如同父亲一般。”

    美好依然在,但诸如“苦恼”和“惶惑”之类的情绪开始泛滥。

    “可我总是做不好他交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甚至坏了他的大事,导致他后来被北局边缘化。”

    嗯……斯沃姆是在说他“不小心”杀了第一代执行人的那件事?

    陈宴看着他脸上明显的愧疚,认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赛博格·奎因本身不在乎这个。”

    斯沃姆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陈宴在说什么。

    陈宴看着他那明显不像之前那么混沌的眼睛:

    “也许赛博格·奎因并不在意你坏了他的事,也许他根本没有时间在意这样的事,也许他一天到晚忙到分身乏术。

    而他所做的事情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无法成功,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里的其中一件——你所说的那件事。”

    斯沃姆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

    “你是说……我一直是在自作多情?!”

    陈宴认真道: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斯沃姆备受打击,又是尴尬又是悲伤又是开心。

    尴尬的是自己在陈宴面前表现的如此愚蠢,悲伤的是奎因老师似乎真的不太在意那件事,开心的是自己没有理由被奎因老师怨恨了!

    那么,当初奎因老师忽然离开他之后了无音讯,就不是他的错了!

    斯沃姆笑了,开心的像个孩子,往日里始终积攒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因不安而生的胆怯也彻底离开,一去不复返了——这世上暂时没什么会让一个半神再次不安了!

    陈宴也笑了,他看着斯沃姆的样子,知道自己解开了斯沃姆的心结,至少这家伙不会在心结里沉沦太久直至失控了。

    斯沃姆变得安全了。

    安全的半神才是好半神,不安全的半神就需要欧嘎米随时拿着拜泪来提防着,可欧嘎米又不能始终待在陈宴身边。

    现在,一颗最大的定时炸弹被拆除了。

    所有人都很开心。

    陈宴感受着空气里充斥的喜悦和被喜悦掩盖的“安全感”,趁势说道:

    “斯沃姆,我离开片刻,帮我警戒一下。”

    心情晴朗的斯沃姆认真道:

    “明白了长官!”

    陈宴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轻松的他没有立刻去看尼德·罗德迪发过来的学生名单,而是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网络世界中,量子分身睁开双眼。

    陈宴轻车熟路的进入网络世界上空的数据之海中,通过数据之海中的高速网络通道进入亚楠市议院所在的服务器。

    亚楠市议院所在的服务器和陈宴之前见到的小型服务器完全不一样。

    在量子分身具象化的视野里,小型服务器仅仅是一座面积不超过一百平米的屋子,屋子里摆满的书籍就是服务器里储存的数据。

    而亚楠市议院的“超大型”服务器,则是一座上下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圆柱”。

    他现在访问的,是亚楠市议院对公网的开放部分,这部分的防火墙只能通过被攻击而被动激活。

    陈宴在看到这里的时候,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里就像是世界树的树心空间。’

    如果把亚楠市议院的服务器内部空间比作“世界树的树心空间”,服务器里储存的数据就是树心空间里的“内生枝丫”——当多年生木本植物生存的时间足够久时,枝丫就会向内生长,如层状云遍布天空一般密布于巨大的树心空间之中。

    纵横交错的内生枝丫上闪烁着淡蓝色的“亮斑”,那些亮斑便是服务器的节点。

    陈宴仔细观察,发现枝丫之上的亮斑边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防护膜。

    ‘这个膜……是某种防火墙?’

    陈宴轻轻一捻,竟然将防火墙连根拔起。

    他吓了一跳,赶快把防火墙放了回去。

    ‘……这防火墙是哪个程序员设计的,不会是外包公司偷工减料的劣质品吧。’

    议员们用手中的权力从外包任务中抽回扣的情况实在太过稀疏寻常,陈宴认为自己的猜测完全不是空穴来风。

    他环顾四周。

    视野之内的枝丫之上排列着看似毫无规律的大量淡蓝色闪光亮斑,但他没有时间去一个一个检查。

    ‘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亚楠市议院才多么大点,要这么大的服务器干什么?这里怕是半个帝国的数据都能装得下……’

第779章 夜校的合法化

    陈宴疑惑之间,操纵量子分身移动到某个节点之上,便通过节点上的数据连接看到了该节点在现实中的位置——

    那是一处摄像头,摄像头外是一间巨大的中央操作室,操作室里大量的工作人员正紧张的盯着一扇铺满了中央操作室整个墙面的中控屏幕,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跳动的数据。

    随着某个电子音的倒计时结束,中控屏幕切换到了某个航天飞船的发射界面,海量的火焰伴随着大量烟尘遮蔽了整个视野,随即航天飞船驶离发射坞,朝着星空的方向而去。

    发射成功了,中央操作室里响起了欢呼声,但这欢呼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工作人员们很快开始了另一艘航天飞船的发射准备工作。

    陈宴看着中控屏幕右下角显示的地理位置名称——

    【Halifax】

    陈宴记得自己似乎在某个新闻里看过,这似乎是帝国远海岛链上某个岛屿的名字,距离大陆相去甚远,和第一岛链也有很长距离。

    他看着发射场旁边的冰川,终于想起来,Halifax岛位于帝国的第五殖民岛链的最北端,是终年积雪之地,但由于维度不算特别高,所以还未达到冰川地带。

    想到这里,他有所明悟。

    既然能看到岛链上发射场的画面,那自己看到的淡蓝色亮斑所代表的,就不应该是亚楠市议院的服务器,而更像是……北方联邦,甚至帝都的中央服务器。

    陈宴看了一眼这个服务器节点的IP地址,果然是0开头的。

    帝国将整个帝国行政系统的服务器进行了统一管理吗?

    这……实在难以置信。

    在实行了联邦制的帝国,每个联邦相当于独立王国,怎么可能做到行政系统统一管理的?

    他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不可理解的事情太多,行政系统服务器统一管理这件事,好像也不是多么骇人听闻……

    他又想到,以最近帝国的发展情况,相当于一个大经济周期的开始阶段,百业兴隆繁荣昌盛,这是帝国在文盲率超高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发展高科技的原因,也是戴斯岛这样的岛链中心在大兴基建之后就能立刻投入社会正常运行的原因。

    一个大时代的到来是无数种随机因素造成的,那么,联邦制帝国能够搞出来统一行政系统这件事,也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所有人都想从大时代里分一杯羹,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这场潮流之中,所有人的力气都为了同样的目的朝一处使,于是大家的利益一致,“帝国行政系统服务器统一管理”这种原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便得以实现。

    陈宴顺着IP地址一路追寻,在片刻之后找到了亚楠市议院所在的枝丫。

    他绕过防火墙,顺着比现实世界亚楠市议院大门还大的安全漏洞进入服务器之中,看着焕然一新的具象化环境,心想,亚楠市议院应该是换了新的机房——

    此时网络世界的具象化亚楠市议院,看起来像是某个古老时代的环形审判庭,几圈桌椅环绕中央的审判台,桌椅上摆满了成山的书籍和纸张。

    审判庭周围是开放的,顶上有一团灿金色的光源在发散着,将整个审判庭照耀如同圣域。

    这轮灿金色光源,或许是具象化出的圣光?

    用程序语言编辑出来的吉祥物?

    陈宴本能的不想去直视那团圣光,他感觉到那团圣光有危险……那感觉就好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同于劣质防火墙的杀毒程序。

    他对这玩意儿起了警惕,并认为这东西并不仅仅是吉祥物那么简单。

    他认为自己的警惕并不过分,因为在当初量子分身第一次被消灭的时候,攻击他的那些程序员就是这样的——

    攻击量子分身的程序流和数据块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程序语言,而完全是陈宴不了解,也完全没接触过的未知程序语言。

    那是未知的知识。

    ‘超凡力量在网络世界中产生了影响,他们使用的也是程序,但并非这个世界的程序。’

    上次……在保护罢工模拟器论坛服务器一战中,被这些奇怪程序消灭的经历让陈宴不由自主的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即便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被忙碌填满,但仍热未忘记当初发生的“战斗”——

    那是一场数据对数据的战争,是兆亿比特相互渗透导致数据生命体产生恶性BUG以至于不得不结束进程的高明手段——

    量子分身作为数据生命体走向终结的那一刻,陈宴感觉自己死过了一次。

    死亡的感觉是那么清晰明确,一瞬间爆发的毫无痛苦的绝望差点让他的精神窒息。

    好在他扛住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感觉后怕,因为他知道,一旦一个人的精神认为自己死了,那么,即便这个人的肉身毫无任何生理变化,生命也将走向终结——之前那个被下载到自己身体里的备份,那个冒牌货,就是这么死的。

    让他得以抗住死亡恐惧的有很多事物——在量子分身死亡的那一刻,自己所有的记忆如跑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掠过,那些清晰的记忆奔跑速度很快,但陈宴明明能够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包括他所崇拜的唯物主义,包括愿望曾经提到的“勇气是唯一继续走下去的力量,也是每个人都拥有的超凡力量”,包括他内心的不甘和执念……这些东西支撑着他熬过了最恐慌的时间。

    那时候,当他在网络世界中再次醒来时,量子分身不存在了,但他的意识得以保留。

    也是那时候,他发现了这件可怕的事——在纯粹由程序语言作为底层规则的世界中,碳基生物的意识依然能够存在于此——这样的意识,是没有物质基础的——这超出了陈宴的理解和认知范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那时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他想到,自己的眼光不应该被已有的知识所局限,且任何知识都有历史局限性,他现在存在于这个唯心力量可以以物质形式表达出来的世界,就应该实事求是的结合着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去思考问题。

    ——这些思考让他很快冷静下来,而在那个时候,冷静是最宝贵的东西,后来发生的事情更证明了这一点。

    一念落罢,目光回转。

    陈宴再次扫视了一眼审判庭一般的亚楠市议院数据库,使用量子分身,小心翼翼避过正中央顶上的那团“圣光”,开始检索服务器内成山的书籍和纸张(数据)。

    他很快找到了关于亚楠市教育的那一部分,因为他检索的关键词就是“教育”。

    广场谈判之后,关于教育的文件少得可怜,仅仅只有十几份,而这十几份里靠谱的只有这么三份:

    ……

    其余大多数都是这个样的:

    ……

    陈宴之前觉得这个世界的科技树点的太畸形了,现在见得越多,就感觉这个世界科技树的现状远不止“畸形”这么简单——

    比如亚楠市,作为一座肩负着北方联邦轻重工业加工厂职能的工业城市,其他所有产业几乎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第三产业除了非法的那一块之外完全是一塌糊涂,稍微上得了台面的文化产业甚至贫瘠到几乎没有。

    直到现在,在某些高压议案和民间暴乱的双重作用下,亚楠市甚至连报纸都没有几家了。

    而教育……

    作为投入资金大,短时间(二十年打底)内看不到效果的基础“产业”,亚楠市议院里没有任何一个议员想要拿出任何一个便士的税金去进行教育产业的投资。

    陈宴倒还真从数据库的夹缝里找到了一份关于基础教育学校的文件,文件版头标注的时间在五年前,是某个土豪想要申请一块地作为学校。

    这份文件并没有得到批准,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土豪拿地仅仅是为了自己搞房地产而已,还因为那时候亚楠市的房地产还没有崩盘,市内地皮寸土寸金,议院内部关于这块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明争暗斗,并在最终得到妥协——土豪失去了拿地的资格。

    而现在……

    现在,亚楠市的房地产市场已经完全崩塌,下城区大多数转角楼的顶楼连乞丐都不屑于入住,按理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申请一块教育用地,应该会比之前简单很多。

    但陈宴并不想通过正常手段去做这件事,他不屑于和那些心口不一的政客打交道。

    让陈宴有这种底气的另一个原因,是在近期的一些其他议案里,亚楠市议院在批准议案时用上了电子签名——

    从广场会议到现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亚楠市议院通过了上千份议案!

    这在陈宴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如果通过正常途径,这上千份议案必须通过复杂的流程才能得以通过,但现在明显并非如此。

    这意味着陈宴完全可以通过数据手段来为自己量身定制一份签了议院内某位议员名字的议案,并同样通过数据手段让这份议案得以通过!

    而对于这份议案,他脑袋里早就有了成熟的想法,即便此时此刻仓促编辑,也比之前那上千份议案里的大多数流畅的多,逻辑思维也完全挑不出毛病。

    这份文件所表达的最大亮点在于不动税收,营收自负,甚至不需要特批土地——只要和物质资源无关,即便有人发现了这份文件的问题,也不会被刻意针对——亚楠市议院现在的注意力在航空港上,谁闲着没事来查一个游商建的学校呢?

    陈宴“奋笔疾书”,没多久就搞定了这份文件,并选择了一个名叫婓尔·贝萨流士的议员的电子签名作为落款。

    之所以选择婓尔·贝萨流士,是因为这个人在议院内的职位很奇怪,虽然是下议院的实权掌握者,但仔细一看,都是些边缘化权力——文娱类第三产业的审批,街道清洁和市容市貌,大多数不重要且一看就没戏的产业……当然也包括教育在内。

    有总览教育大权的圣歌团在,议院掌握的教育资源少到离谱,甚至屈辱到高街的大多数大学毕业生在毕业之后都远走帝都,不会留在亚楠市工作。

    陈宴笃定这份文件会被下议院送往亚楠市行政机构,然后由行政机构在网站上公示杰克·巴尔多的夜校建设批准,如此一来,他就解决了刚刚尼德·罗德迪所说的最大问题——官方的认可。

    至于帮派的威胁,想必欧嘎米一定会妥善解决,而且陈宴并不在意欧嘎米的解决办法,因为他亲身和帮派接触过,知道帮派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十恶不赦的渣滓,那些人不值得任何人去给予他们任何一丁点的同情心。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宴准备退出网络世界。

    离开之前,他看着审判庭一般的亚楠市议院数据库,脑袋里闪过一丝叹息:

    即便有模拟器的无数次模拟告诉人们教育的重要性,现实中也依然没有人去看重远期利益而发展教育。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一念落罢,量子分身闭上双眼。

    ……

    ……

    陈宴睁开眼睛,只见斯沃姆正警惕的扫视着四周,而苏卡不列颠餐馆里的大多数食客已经离开了,阿伟也消失不见——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两点,过了饭点儿了。

    “长官!你回来了!”

    斯沃姆低声道:

    “刚才有两伙人在外面火并,没打到店里来,阿伟说这家餐馆交足了保护费,所以他们不会打到店里,所以我就没有叫醒你。”

第780章 善神

    陈宴呆了一下,随即看向餐馆之外:

    一团糟的街道上已经没几个行人了,因为没及时交保护费而在帮派械斗中被砸烂的店铺烂在街道对面成了废墟,肮脏钢铁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断肢证明着此地曾经爆发过的冲突。

    只有老鼠会在此时此刻来到街道之上,舔舐已经和地面之上的肮脏融为一体的血液,它们用腐烂的皮肤在尸体之上摩擦,将各种各样的病菌散播的到处都是。

    被砸烂店铺破碎满地的玻璃渣上,几个帮派马仔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除了少部分因丧失生命而感觉不到疼痛的之外,其他大部分是由于晕厥或伤势过重而无法行动。

    缺胳膊少腿算是捡了条命回来,更凄惨者的情况陈宴简直难以描述,“触目惊心”也无法形容他们下场的惨烈。

    陈宴实在没忍住,用通感对这些不幸者们进行了感知。

    结果让他心里很难过。

    他们——那些躺倒在地的帮派马仔们,他们并非全都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他们其中有几个来自亚楠市,是结伴一起来戴斯岛打工的新移民,刚刚进入亚楠市没多久,尚且还未在亚楠市站稳脚跟就被迫前往岛链。

    他们对岛链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岛链上有什么岛屿,又是哪个岛屿上能挣钱,稀里糊涂的被中介那一番精雕细琢的话术洗了脑,脑袋一热就签了劳务派遣协议。

    来到戴斯岛之后,他们被中介介绍给了一家小型食品加工作坊——大概就两层蜂房那么大,没有任何生产许可,也从不缴税,是正儿八经的黑作坊。

    他们很快因为赚不到钱(中介抽成过多)而撕毁了和中介签订的协议(劳务派遣协议),因此被和中介串通的帮派抓了起来,威逼利诱之下强行签了卖身契,要为帮派效命很长时间才能将卖身契赎回。

    那是足以让他们心生绝望,但又在死亡威胁下能够勉强接受的数字,足以让他们为之奋斗很多很多年——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们别无选择。

    即便如今的信息不再像之前那样闭塞,在来到戴斯岛之前,他们也无法从互联网上获取一切自己想要的信息,更何况细分领域的“门道”——

    中介公司的行业规则全然不同于另外其他所有的行业,中介公司的安保力量又完全无法被任何其他力量所约束。

    他们甚至被大多数力量所保护——

    中介公司不但缴纳大量的税款,还因为持续输出利益而能够供养的起帮派力量。

    普通人必然要着了中介的道,那看似体面的“协议”仅仅是为了挑选,而不是为了保证任何事。

    除了这几个从亚楠来的新移民之外,剩下的一个让陈宴更难过。

    陈宴在感觉到那人经历的一瞬间之前预感到了不对劲,并在一瞬间开始的时候切断了通感。

    可通感的产生是即时的,即便他切断了链接,传输进入通感中的经历也已经被他知晓。

    这些经历,都来自堆积在角落里的某个残尸。

    这人生前是第一岛链上某个岛屿出生的孤儿——他刚刚出生就成了孤儿,被丢弃在酒吧旁醉汉们的呕吐物里,被圣光教堂的神父用猫奶捡回一条命,在之后的整个生命里都承受着痛苦和孤独的折磨。

    他生来叛逆,能力并不出众,在六岁时烧毁了神父的经书而被驱赶出了教堂,他在之后几年里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小伙伴”们比较彼此之间在一小时之内能偷到多少女士缠在脚腕上的丝巾。

    在那个第一岛链上资源岛屿大垦荒的时代,他和他的伙伴们——随时都会因疟疾或是各种病症和意外情况而丧失生命的小伙伴们,他们像野狗一样混迹在泥泞和肮脏的蒸汽机煤烟当中,在极度饥饿时甚至把码头之下脏水里重金属超标的藤壶当做食物,并时常在高纬度冰冷的冬夜里拿自己换取食物和一夜的住宿权。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生活的意义。

    他从始至终根本不知道思考生活的意义这件事。

    在戴斯岛成为岛链中心的时代来临之后,他偷偷上了一艘渡轮,想要和伙伴们一起去“传说中遍地黄金的戴斯岛”讨生活。

    他冒着被船警打死的危险偷了一身不至于被看成是小流氓的衣服,混入了登船的人群。

    生命中唯二的意外出现了——他见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心动,更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只感觉到了清晰的自卑。

    这一次,自卑并未化作为了掩饰自卑而生的凶狠,也并未让他拿起任何形式的利刃。

    在看到那女孩的这一刻,他回想起来,那样的自卑,他在小时候也体验到过。

    那是一个并不算晴朗的午后,岛上的气压很低,有海龙卷在天边肆虐,岛上风平浪静,气温高的可怕,闷热把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

    他清楚的记得,他那时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百无聊赖的翻着已经翻烂了的经书,一个看起来像“母亲”一样的黑衣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长得并不漂亮,但对他很和蔼,她问他神父在哪,问他下午的祷告什么时候开始。

    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幸福而满足。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幸福和满足,但属于人类的情感依然在面对美好时满溢出来了。

    即便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幸福的感觉却留在心里,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意识回转时,他已不自觉的跟着女孩走了很久。

    他知道了女孩所在的船舱,他可以用手腕上缠绕的软钢丝轻易打开船舱的门锁,他可以像之前任何一次和女孩子睡觉的时候一样在半夜偷偷进入船舱,给她下药,对她用强。

    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像之前对待任何人一样对待女孩。

    他没有用他独特的手段去表达他的爱。

    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他在船上看着她,在几天之后她中途下船时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他生命中的第二段恋爱结束了。

    几天后,随着渡轮抵达戴斯岛,他踩在戴斯岛庞大规模的码头上,感觉自己如同走入一座巨大的迷宫。

    迷宫的入口在他脚下,出口却不知所踪。

    他心中升起了恐惧,可当他茫然扭头时,已经看不到自己的退路了。

    他像一只野兽一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

    戴斯岛上丰富的物质让他过上了比之前好上几倍的生活,他进入帮派,得以吃上干净的食物,虽然那些食物大都是塑封的包装食品,但也好过码头之下的藤壶。

    每当响起码头竖桩上的藤壶时,他都会烦躁起来,惊恐起来,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努力为帮派做事,出人头地,这辈子都不再去吃那么恶心的东西了。

    机缘巧合之下,他跟了一个很照顾他的老大,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回想起来,这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大运气了。

    今天早上,讲义气的老大告诉他,另外的帮派要来搞他们的陀地,他们必须反击。

    于是他带上了他刚买的砍刀,跟着兄弟们一起和对方发生了冲突。

    他并不幸运,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一辈子也不会走运几次。

    几把刀朝他砍过来,于是他失去了生命。

    他就这么死了。

    就像是水消失在了水中。

    世界没有因此产生半轮涟漪。

    陈宴在内心的惶恐中对整段经历感同身受,通感的最大麻烦在此刻完全爆发了——在感受他人的一整个人生的此刻,陈宴沉浸在整段记忆中不可自拔,仿佛自己变成了那个死去的没有姓氏的年轻人。

    一切悲欢就此相通,一切感受完全同步,一切经历就此共情。

    完全同步的通感和本身记忆彼此之间产生的巨大撕裂感让陈宴几乎精神崩溃。

    死去的年轻人此生懵懂,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可陈宴却什么都知道,他的经历和知识解读了通感中感受到的一切,随之出现痛苦远超一切肉身的伤痛。

    他很快被巨大的绝望吞没了,如同不会游泳之人溺于深海之中。

    他在深海中睁开双眼望向无尽深渊,因痛苦而放弃了挣扎,可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他已经放弃挣扎的意识像是被这声音唤醒了,他开始努力想要听清楚那声音,即便只用上了一丁点力气,那声音也愈发清晰可见——

    “长官!”

    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意识回转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心脏狂跳,大口喘着粗气,内里的衣服几乎被汗水完全浸透了,飙升的肾上腺素让身体几乎疯狂。

    而斯沃姆——桌对面的斯沃姆正泪流满面,整张脸上肌肉颤抖,两颗眼珠子正像水龙头一样向外冒着水,脸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着。

    陈宴忽然回想起来,刚才那一声“长官”似乎是带着哭腔的。

    斯沃姆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为什么会这样?”

    斯沃姆的身体正在枯萎,声音里带着强烈困惑的情绪在一瞬间竟主动调动起了陈宴的通感!

    “长官……刚才那是什么?”

    陈宴意识到,斯沃姆刚刚应该是对自己的通感产生了通感——“陈宴刚刚以自己的情感和世界观去解读那个已死去小伙子的一生”这个过程,斯沃姆也完全感受到了。

    让陈宴崩溃的是,他的通感正不受控制的被斯沃姆调动起来,狂飙的情绪眼看就要再次失控——他必须阻止斯沃姆继续调动他的通感!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的一生。”

    他特意用了“human”而不是“people”,以将普通人类和斯沃姆作以区分,同时也强调已死者的人类属性,想要以此来告诉斯沃姆,那不是你的情感,你完全可以不被这样的情感所影响!

    “普通人……都要承受这样的苦难吗?”

    你……知道什么叫苦难吗?

    陈宴想说不是这样的,人们虽然过的困苦,但世界是在不断变好的,生产力是在不断发展的,人们将会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那样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

    混乱的情绪让他在这一刻想起了许多事,所以话到嘴边的时候已经不被他控制。

    “那对他们来说并非苦难,斯沃姆,他们甚至不知道苦难是什么,他们只是要生存下去。”

    斯沃姆在茫然中崩溃着:

    “我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他的生命,他的生活,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既然如此困苦,生命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难道生命本身的出现就是为了苦难吗?难道生命就是为了苦难而生吗?”

    “可是长官,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为什么还会对他的生命产生共情呢?”

    “我……我不知道……”

    斯沃姆外放的精神压力让周围的一切崩溃了,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生物磁场让周围大范围的碳基生命丧失了意识,陷入到和他同样的悲伤之中。

    机械蜂巢的A、B、C、D、E五个区同时断电了,一切电子设备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弱电磁脉冲一般失去了工作能力,机械蜂巢的几乎五分之一区域陷入一片漆黑,即便是黎明时分的朝阳也无法将其照亮。

    神要失控了。

    陈宴在扛不住之前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努力。

    “斯沃姆。”

    他看着祂的眼睛。

    “你能够感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你能感受到一切,是因为你受到了来自我的,属于正常人类世界观的教育。

    陈宴说完一句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一头栽在桌面上。

    当斯沃姆感受到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情绪时,因情绪暴乱而产生的强大磁场消失了。

    机械蜂巢底部的几个区域电力随即恢复,街道上再次一片灯火通明。

    恢复了神智的人们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断电了的电子设备也恢复了正常,人们没有追究刚刚发生的异状,因为他们还要为生活而忙碌奔波,根本没时间去八卦一场莫名其妙的“断电”。

    PS:最近的几章节奏拖沓了,可一些事情不讲清楚又不行。

    接下来尽量不去写一些和主线无关的东西了。

    但该讲清楚的还是必须讲清楚。

    ——2023年2月4日16点56,二进制剑仙敬上

第781章 十三

    在苏卡不列颠餐馆外的某个隐秘角落里,一个拿着摄像头对准陈宴和斯沃姆的人正满脸迷茫,检查自己数码摄像机里的一切——刚刚数码设计相机断电,导致之前拍摄的一切都没有了,那可是十分宝贵的资料。

    这人十分懊恼,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打开数码摄像机,对准陈宴和斯沃姆,再次开始录制。

    斯沃姆身上的一切异状消失了,继而出现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表情。

    “原来如此吗……

    我是好人!

    我……是好人!”

    他从陈宴的通感中得知了【好人】的定义,那样的定义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好的,是被肯定的。

    他得到了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他开心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餐桌旁原地转了个圈!

    然后一低头,忽然发现陈宴已经失去意识了。

    慌乱之间,他再次用自己超能的感知分析了陈宴的生理状态,在得知陈宴仅仅是因为精神透支而导致了意志无法压制失控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陈宴的通感失控了,斯沃姆从精神的探知中了解到,他通感的失控并非突然事件,而是之前积累的失控快要达到阈值时大概率出现的必然事件——

    如每一个长时间因面对未知的知识而积累了失控的超凡者一般,陈宴快要再次达到意志所能承受失控的最大阈值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并非无法接受。

    斯沃姆并不把失控当成是很严重的事。

    在他的认知里,失控甚至在很多事面前无关紧要,他认为这世上比失控还要可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近的说,单单只是“没钱”这件事,就比失控要可怕的多——

    失控只是让人变成疯子和怪物,可“没钱”却能让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身不由己的活一辈子。

    这可比要了人的命要狠多了。

    斯沃姆通过触摸陈宴而得到了一些信息,出于尊重,斯沃姆并没有探知他的记忆。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从陈宴潜意识里满溢出来的悲伤和无力感,这两种感觉并非来自那段不知名年轻人的记忆,而是来源于陈宴自身。

    斯沃姆很难过,他在想,陈宴这么活着,也太累了。

    他从触碰中感觉到,陈宴对生活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随便有口饭就能活着,没有刻意追求女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不太能吃苦——他因为怕冷,所以在买棉服和铺地暖上花了一大笔钱。

    他感觉到,陈宴唯一的坚持就是所谓的【改造世界】。

    可改造世界哪是随随便便想一想就能做到的?

    改造世界,哪里是在一个有着数十亿人口的国度里,随便建两所学校,就能做到的?

    斯沃姆感觉陈宴现在所做的完全是徒劳,即便有那些奇怪的知识做支撑,成功的几率也为零。

    斯沃姆心想,要是陈宴就这么白白努力了一辈子,在死前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斯沃姆体验过伤心的感觉,那是这个世界上少数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之一。

    他不希望陈宴那么痛苦。

    一个念头从他脑袋里冒了出来:

    要不要……

    给陈宴一个了断?

    要是死了,大脑停止思考,就不会再思考那么多令人痛苦的事,也不会因此而终日焦虑不休了。

    斯沃姆好好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好。

    并不是这件事本身不好,斯沃姆认为这是让陈宴解脱的根本方法之一。

    他觉得这件事不好

    ,是因为他感觉如果自己不问陈宴,就擅自了断了陈宴的生命,这样的行为也太不尊重了。

    陈宴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尊重才行。

    斯沃姆放下了手。

    他心中做了决定:陈宴生命终结与否,还是让陈宴自己来决定吧。

    他背起陈宴,朝着停靠在港湾的船只走去。

    ……

    ……

    同一时间,亚楠市,旧城区教会学校,图书馆。

    奥斯曼狄斯一只手用两根指头捏起刚刚叠好的纸飞机,右手打开图书馆的窗户缝,将纸飞机丢进飘着小雪的校园里。

    纸飞机的飞行轨迹漂亮极了,竟迎面冲进寒风之中,踩着风翼冲过一阵密集的飘雪,落在距离图书馆不远处教师公寓内某个教师的内衣上。

    他吹了个无声的口哨,脸上露出一丢丢的笑意,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点乐子而开心不已。

    这该死的亚楠市的冬天总是让人这么抑郁,除了下雪还是下雪,只要不去到闹市之中,在其他地方,落雪之下的一切都仿佛停滞了——人和一切声音,凝滞了起来。

    仿佛被冰封一般。

    奥斯曼狄斯因太过无聊而扭过软绵绵的脖子,百无聊赖的看着正在翻阅一本厚重书籍的糯米果,感受着从脚底板升起来的地暖的暖意,感觉自己快要睡着过去了。

    后者皱着眉头,阖上书本,精致的五官上写满了困惑。

    奥斯曼狄斯明知故问道: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不远处大书架旁的弥赛亚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了回去,仿佛无事发生。

    糯米果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我依然没有找到圣光的起源……即便是在这本传说中被视为异端的书里,也仅仅是记载了一个朝圣者的所作所为罢了,只能看做历史……和任何一段历史一般,被肆意篡改了的。”

    奥斯曼狄斯看向那本书的封皮:

    奥斯曼狄斯心想,这不巧了么,他之前竟然知道这本书——当初刚刚从教会学校教师公寓墙壁里的密室苏醒的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讨论这本书,还说道什么“黑暗圣光”——对方明显是潜伏在学校里的异教徒。

    后来他在被弥赛亚逼着来上学的时候,实在太过无聊,就把这书看了一遍。

    对于奥斯曼狄斯来说,异教徒这种东西可真是见怪不怪了,他们和教团就像是一颗月亮的两面,必然是同时存在的——有人执行信仰,就一定有人抵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第十三个圣徒》,讲的就是圣歌团历史上第十三个圣徒,在朝圣的路上所经历的事。

    奥斯曼狄斯从书中得知,书里名为“十三”的传教士,从帝国中部出发,在进行朝圣时遇到了很多诡异怪诞,而那些诡异和怪诞则完全否定着圣光的存在:

    很久很久之前,在某一个不可考的日子,十三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让他充满了力量,他认为那就是圣光对他的呼唤。

    他是一个忠诚的传教士,对圣光的信仰就是他人生中所为止努力的奋斗和一切,如今神明对他进行了呼唤,他就必须做出回应,成为一个朝圣者,追寻圣光的声音——这是他第一天进入教会时,神父告诉他的事。

    于是,十三踏上了追寻圣光的旅程。

    他从帝国中部的官道出发,先是去到了帝国南部的密林,他见到了密林中的原始神像,据当地已经归化帝国的土著所说,神像的年龄比任何一个神明都要长。

    他确定原始神像不是圣光,因为土著的信仰和道德准则和圣歌团大相径庭,他们从不歌颂任何一个

    神明,也不期盼通过歌颂去获得神明的赐福。

    “仅仅只是言行举止较温和的异端。”

    十三对他们做出了评价。

    然后,他顺着密林走向西北部海岸线,在帝国南方的某个港口坐船出发,前往帝国外部的岛屿。

    他在岛屿上看到了不被圣光赐福的人们,那些人尚未开化,如同毳毛饮血的野兽。

    他无法和他们沟通,甚至险些丧命于他们之口。

    “不配成为圣光的信仰者。”

    十三对他们做出了评价。

    他没有放弃,而是前往帝国外海诸多岛屿,足迹遍布小半个世界,最终从帝国北方的大草场登陆,并发现了另一种原始崇拜——

    大草场上的人们信仰一种名为“春神”的神明,只要向春神祈祷,春神就能让四季如春,所以这里虽然接近冻原,但气候依然温暖。

    “邪神!异端!全都该被烧死!”

    十三惊恐极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强大的信仰——那一大片草场和一半帝国差不多大了,拥有如此多信徒的神明,完全拥有向整个世界传教的可能性!

    他内心悲愤,创世的圣光如慈父一半无比宽容,竟连春神这种异端邪神也能容得下了!

    他站在草原上歌颂着:圣光啊!你是如此慈悲!

    春神并未做出反应,祂甚至没有让祂的信徒把祂赶出去。

    于是,在确定春神不是圣光,当地人名为“艾尔”的民族又无法接受圣光信仰之后,十三沿着大陆架一路南下,经过无数个正处在战乱中的城镇。

    圣光显然没有保护这些城战,不休的战乱已经快要让此地的居民灭种,而此地虽然也有教堂,但居民早就没了向圣光祈祷的习惯。

    大多数地方的神父也堕落成为帮派成员,利用教堂的庇护做着肮脏的勾当。

    十三很痛苦。

    但他的信仰并未动摇。

    他始终相信圣光的存在。

    他坚信,圣光没有庇护这些人,没有出现在这些地方,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地方的人们信仰不纯。

    于是,在回到家乡之后,他想到了另外一种证明圣光存在的办法:

    既然凡人的世界无法找到圣光的痕迹,那就去往祂的神国,亲眼看一看祂的存在。

    他又花费了几十年时间,四处走访,花费了毕生的积蓄,通过一个关于圣光神国的线索找到另一个线索(奥斯曼狄斯根据糯米果手中那本书的厚度来看,那一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在头发花白,两眼昏花的年纪,十三终于找到了旅途的终点——一扇门——那同样也是他下一段新旅程的。

    “超越之门,哈,他们现在给那玩意儿起了一个这么上档次的名字,人类真是有意思。”

    奥斯曼狄斯从文章里的描述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十三进入超越之门,他在门中看到了许多未知的怪物,他难以想象这些怪物竟是圣光神国中的神仆。

    接下来的描述就比较抽象了,前言后语完全不搭,字里行间完全不符合逻辑,奥斯曼狄斯强行把这一段看完,用自己的思路大概总结了一下,感觉十三当时经历的应该是这样:

    十三通过超越之门进入荒野,看到了一些他无法描述的东西,作为一个能够穿越超越之门的传教士,十三本身就拥有灵感,他灵感的一部分因为看到那些东西而被锻炼,另一部分因此失控。

    十三深入荒野(奥斯曼狄斯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个时代应该没有可以亮那么长时间的光源才对,一旦光源熄灭,就必定会被荒芜攻击致死,他只能认为,十三有另外的照明的办法),看到了越来

    越多的未知事物。

    他甚至看到了一处人类村落。

    (奥斯曼狄斯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人类村落,从十三当时的精神状态来看,他应该已经积累了一定程度的失控,也就是说,那时候十三看到的村落,很有可能是因失控而产生的幻觉)

    那村庄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乱,而村民则是虔诚的神仆,他们日日夜夜向圣光祈祷,可圣光却从未回应。

    十三给他们打气,并传播圣歌团的教义,他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在祂的神国之内,只是因为邪魔遮蔽了祂的眼睛,所以祂暂时看不到他们。

    只要诚心祈祷,祂迟早要听到他们的声音,那时圣光将会驱散黑暗,他们将会远离战争和苦难。

    村民感恩戴德,真心祈祷,在十三的带领下日夜歌颂着圣光之名。

    没过多久,村子就被黑暗中冲出的军队屠杀殆尽。

    一个老者抱着死去的孩子站在十三面前,问他:

    我的孩子死去的时候,圣光在哪里呢?

    十三这一次怎么都说不出来“圣光只是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十三开始质疑,并前往荒野深处。

    (奥斯曼狄斯在看到这里时挺惊讶的,因为即便对他来说,荒野也是很危险的地方,前往荒野深处更需要强大的灵感,以及和灵感搭配的超凡能力。

第782章 关于圣光的讨论

    奥斯曼狄斯估计,在前往荒野深处这一过程中,十三积累的失控成为了他的力量,并且没有导致过分的失控。

    能抗住失控并将其转化为自身力量的人,不说天赋和努力如何,其本身一定拥有强大的勇气。

    勇气是避免失控的最强大力量。

    只是现在的超凡者们似乎已经大都忘记了这个事实。)

    十三前往神国(荒野)深处,经历了七十三个国度,一百九十三个部落,如繁星一般密布于黑暗之中的村庄。

    他经历了无数岁月,终于见到了圣光本尊。

    圣光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散发着照亮世界的万丈光线。

    圣光仅仅只是一团无法看清楚的金色氤氲。

    圣光拥有回应人们祈祷的力量,可不是每一个祈祷的声音祂都爱听。

    圣光不喜欢十三这样一定要追根究底的信徒,于是祂将他放逐进了荒野深处,那世界的最边缘地带,轮回无路之所。

    (这个描述挺玄幻的,奥斯曼狄斯无法从字面意义猜测出这个地方的真相)

    (接下来的描述就更玄幻了,奥斯曼狄斯甚至怀疑这些描述完全是这本书编纂者的臆想,在书写时没有遵照任何事实基础。)

    十三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历尽千辛万苦,想要找圣光讨个说法,他想问祂,那些虔诚的歌颂者,那些用信仰侍奉神明之人,那个死在战争中的孩子,祂怎么能够任由他们死去呢?

    十三开始往回走。

    他在轮回无路之所击杀了数不清的邪魔,在世界最边缘地带重叠的无数不同世界边缘中穿梭并迷失了无尽岁月,他的心已经和手中的石片刀一样冰冷。

    (奥斯曼狄斯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惊讶,因为这种描述手法之下,用这种文字进行描述的,通常不是人,而是神明。

    十三成神了吗?

    奥斯曼狄斯对“神明”一词不屑一顾,在他眼中,神明只是掌握了一些基础规则的超凡者,脑子更加灵光,掌握的知识更多,除此之外没什么好牛逼的。)

    最终,十三终于再次回到了圣光的神座之前。

    他发出了质问,圣光依然没有回应,十三大骂“伪神”,和圣光展开了一场战斗。

    (奥斯曼狄斯内心:来了来了,历史上人们都这么搞——但凡要否认一个神明,必然要先把这个神明拉下神坛,才能否认神明是神明这件事。

    十三现在做的就是如此,他一个凡人,能够和神明展开战斗,这本身就证明了神明的“档次”——都成神了,还跟一个凡人打架,实在是太掉价了。)

    十三最终战胜了圣光。

    通常情况下,一个国教级别的超大型教派,站在其对立面的异端是不会通过这么简单直白的描述去抹黑的,因为实在是太蠢了,不符合足以让人们相信的逻辑,根本没什么用。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在这本书的最后,十三用石片刀切开了代表圣光的金色氤氲。

    意外发生了——整团氤氲被切开了,如同打开了一闪门,门外是一栋古朴的大厅——那是圣歌团教廷的集会之所。

    庄严肃穆又硕大无比的集会所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圣歌团如今顺为序列第一的大主教,另一个是他身边的妖艳女郎。

    大主教慌乱之间关闭了这扇“门”,十三面前的一切场景消失。

    十三直至此时依然没反应过来。

    那个穿着大主教服的人……难道就是真正的圣光?

    可圣光怎么可能如此污秽!

    十三内心升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去到帝国的帝都,想要当面质问大主教,他想问一问圣光到底是什么!?

    当这念头强烈到不可抑制时,传送发生了。

    他来到了帝都,站在教廷的圣殿之中,直面已经穿好了衣服的大主教,和大主教呼唤来的圣殿使徒。

    战斗发生了,书里的战斗描写详细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以及每一个人身体之内灵感的行走方式。

    战斗结束了,书里列出了战斗中的每一个死者,包括十三在内。

    这本书就此结束。

    奥斯曼狄斯记忆回转,感受着图书馆地暖升腾起来钻进衣领的温暖,回想起自己在网络中搜索到的,关于这本书的后续事件:

    在这本书在民间传播之后,很快有人开始了调查,并得到了一些惊人的事实——

    那个名叫十三的传教士,的的确确是存在于帝国中部联邦某个村子历史中的人,并且根据村子里流传下来的历史传说,十三是三百年前离开村子前往朝圣的。

    有心人很快发现,书里记载的那些死在教廷里的人,现实中也不再露面。

    于是这本书在民间引起了范围内的极大恐慌,人们开始质疑圣光的神性,书籍传播到的地方开始有邪教泛滥,当地社会乱作一团。

    然而这场闹剧很快收场了,圣歌团出动了一些戒律僧,把邪教扼杀在了摇篮里,并通过特殊手段回收了大多数人手中这本《第十三个圣徒》。

    事情似乎就这么平息了。

    奥斯曼狄斯看向糯米果手中的书。

    这本书并非没有被回收,而是当初被回收的那些书里的一本——漏洞从来都出现在内部,由于一些十分复杂的原因,这本书作为禁忌资料被亚楠市旧城区教会学校封存,又因为糯米果的需要而被已经成为校长的薇迪雅·甘地拿了出来,送到糯米果手中。

    “这本书否定了圣光的神性,相当于否定了圣歌团的正统和根本,但你现在无法判断其上描述的是真是假——当年的事情,死过的人,仅仅只通过现在的网络,已经无法查证了,因为网络兴起的时间太短,而且网络大都只记录当下发生的事。”

    奥斯曼狄斯知道她懊恼的由来:

    世面上的所有解释圣歌团的书籍,但凡涉及到圣歌团的“道统”,就会竭力突出其道统的正确性,人们无法从这些书籍中看到任何其他的信息。

    而帝国的大多数历史类书籍都是圣歌团组织编写的,书中的内容一眼看去,全都是宗教为证明自身合理存在而做出的解释。

    “我相信神明的存在,但也没有过分高看过神明。”

    她皱眉道:

    “但从现在看来,圣光更像是一个被【编纂】出的神明……像是一个被人类想象力【编造】出的神明。”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编纂出的神明,竟然最终获得了这个世界的实际统治权。”

    “真是……不可思议。”

    面对糯米果的懊恼,奥斯曼狄斯说道:

    “也许作为神明的圣光真的存在?

    也许编写史书所根据的规则并非圣歌团的意志,而仅仅是为了利益?”

    糯米果对“作为神明的圣光真的存在”这件事不置可否,因为这件事根本不能证明。

    至于后半句,她倒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圣歌团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已经通过整个帝国的运作而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而在相当多的大人物们看来,维护“道统”则是保持帝国这座庞大机器正常运转的前提之一。

    奥斯曼狄斯看她不说话,就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验证圣光的存在呢?”

    糯米果用很成熟的逻辑告诉他:

    “根据现今一切文献中可以考证的记载,圣光是千年前血月之夜之后存活下来的少数神明之一,也是后来掌握整个世界最大权力的唯一神明。”

    “根据超反侧社会记载在册、可以考证的传说中,所有神明都在血月之夜后一蹶不振,甚至传说中赢得了血月之夜最终胜利的月神,也仅仅是维持着【宗族】大小的势力而已。”

    “只有圣光——只有那个名为【圣光】的神明,用难以想象的强势手段发展出了圣歌团,并证明了其存在的合法性,让圣光信仰成为了帝国的【道统】。”

    “在整个千年中,只有圣光在发展,其他神明或类似神明的东西都没有变得更强……

    事实上,大多数神明都在不为人知的时刻消亡了。

    因为,即便是神明,即便使用世界的底层规则,也无法避免失控的积累,无法避免【腐坏】的爆发。”

    她在此停顿。

    “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判断——【圣光】是有能力让自身增殖的——这和我从前所了解到的任何神明都不一样,祂能够让自己不断变多,以积攒更多的【失控】,以延续自己的生命。”

    奥斯曼狄斯的独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生命必有穷尽,这是世界的底层规则之一……底层规则不可僭越。”

    糯米果低着头:

    “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圣光就是因为掌握了这条规则,所以才成为神明的呢?”

    奥斯曼狄斯愣了一下,而后脸色难看道:

    “这……听起来离谱,操作起来也太过不可思议,底层规则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石,越底层的规则就越难被生命所理解……

    如果圣光真的能够掌握那个层次的规则,祂还要什么圣歌团啊?

    还要圣歌团为祂控制那么多权力?

    要通过圣歌团获取那么多的利益?

    这没道理的。”

    奥斯曼狄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

    “我从前听说过,掌握底层规则会让神明的生命达到下一个层次,祂们会看到某些超越了底层规则的东西,那是在我们看来完全不可思议,连联想都不可能想到只字片语的未知知识。”

    “那是来自更深层次世界,也或者是藏在这个世界另一面的世界中的知识。”

    他语焉不详,因为人类的语言无法准确表述出他所要表述的这些东西。

    “也许,圣光就是因为见到了那些未知的知识,所以才越来越强?”

    “我倒是知道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传说在古老的、整个世界不被照亮的深海时代,有那么一种诞生于人世的灵,这种灵被称为生命形态的超越者,它们是诞生于这个世界,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糯米果低着头,眉头皱的更紧了:

    “深海时代的事情并不是传说……”

    她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对之前的讨论下了定论: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讲,如果思考这个问题,就会完全堕入虚无主义,彻彻底底沦陷入不可解的混乱之中。”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恢复平静:

    “所以,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以及……接触储存有这类知识的生灵或是器物。”

    奥斯曼狄斯嘴角上扬,但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笑意。

    单纯从性格方面来讲,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努力又喜欢思考的小姑娘。

    糯米果站起身来:

    “时间到了,我约了沃尔夫。”

    话音落下的时候,弥赛亚已经来到她身边。

    奥斯曼狄斯一张脸拉了下来,至于这另外一个小姑娘,他就不是很喜欢了。

    他被弥赛亚强迫来教会学校上学,起初他以为她仅仅是要提防着他,以为她是怕他对陈宴不利。

    她从前就明显表现出过这种情绪——她刚刚见到他的时候,用她作为野兽的本能看待他,那时候他一旦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刻就会遭受到她不遗余力的攻击。

    但经过几天的接触,弥赛亚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从她的举动中,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弥赛亚并不在意他的凶狠和嗜血。

    她甚至不再在意他在她的视野范围内用极凶残的手段行凶——她不再对他展示她凶狠野蛮的兽性。

    他意识到,她很可能知道,在和陈宴打成协议之后,陈宴对他有了极大的利用价值之后,他已经没必要对陈宴下手。

    那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仅仅是要把他带在身边——就像是宠物一样——她喜欢把他当做宠物带在身边!

    这一事实的发现引起了奥斯曼狄斯一段相当久远的记忆,而记忆引发的极大不适差点让他控制不住使用暴力反抗。

    直到感知到她那不可抵抗的力量时,他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这也许是他不可逃脱的宿命。

    至少……

    至少被她当做宠物时,他是相对自由的,可以在她的视野里做几乎任何事。

    他打定主意,今晚和陈宴见面时好好聊聊,商量一下,不要让她再这么对待他了。

    如果和陈宴商量不通,或者陈宴做不到,他就要想想别的办法了。

    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她宰了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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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104/ 第一时间欣赏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最新章节! 作者:二进制剑仙所写的《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为转载作品,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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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怪谈: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介绍:
随着不存在的渡轮进入帝国海关,孤独的游魂开始学习如何在人类社会中生活。
它曾接受过来自月光的善意,也曾倾听钟楼中无声的低语。
它曾为了一个铜板疲于奔命,也曾为被欠薪的工人打抱不平。
它的身边逐渐聚集起了各种各样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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