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规则二: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女孩眼神直勾勾盯着被撕成两半的小熊,忽然抬起头来。
“咔咔咔!”
女孩的脚掌发出骨骼碰撞摩擦的声音,两只向左的脚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陈宴看到她身上发生的异常,瞳孔骤然缩小,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
女孩打破了广播里的规则!
紧接着,女孩面无表情的朝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被女孩的眼神吓住了,转身就逃。
可她两只脚掌都向左偏,跑路也只能向左拐弯,怎么跑得过直线行走的女孩呢?
女孩追上了女人。
她抓住她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扯。
尖叫声快要刺破耳膜,大片的鲜血刺激着旁观者们的神经,女孩口中狂乱的笑声愈发扭曲……
只有男人的求饶声没有变过。
“薇薇安,放过你妈妈吧!我可以再给你买一只小熊!”
女孩背对着陈宴,陈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沙哑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能发出的声音。
“我要真的!”
她指着动物园内。
“我要真正的熊!”
男人不断点头:“我都给你!放过你妈妈吧!”
女孩看了看男人,又扭头看了看女人。
在男人的期盼中,女孩发出一声难听的笑。
“不要!”
鲜血四溅。
陈宴不想继续看下去,向左迈出一步,下意识就想逃。
可他左脚还没落地,就被三叔一把抓住手臂。
陈宴猛地一下子反应过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能左转!
他看向三叔。
三叔还算镇定,但瞳孔深处依然能看得到被隐藏起来的惊惧。
“向浓雾里走,不能左拐。”
三叔重复着第一条广播里的规则。
“要么直行,要么右拐,千万不能左拐!”
“还有……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这是第二条广播里的规则!
三叔知道【违反规则就会出现恶果】这件事!
陈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消息灵通的三叔,说不定有关这件事的内情。
陈宴还未说话,身边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请带我一起吧!”
他扭头一看,是之前那个眼神躲闪的小流氓。
小流氓满脸慌张,显然也被陷入疯狂的小女孩吓怕了。
他看着三叔,表情哀求,似乎听到了刚才三叔说的话。
陈宴瞬间明白,小流氓能听懂一部分亚裔的语言。
他听到了三叔的话,或许没有全部听懂,但足够他判断出:三叔知道内情,或许有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
三叔眼神闪烁,用一口带着浓重异乡口音的帝国话回答他:
“走吧,这地方邪乎,咱们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小流氓感激的点了点头。
三叔指着右前方、浓雾最厚的位置:
“你走最前面。”
小流氓感激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
他身形只顿了一下,就低下头,几步来到陈宴和三叔前面,开始向三叔指向的方向走。
陈宴还没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声怒喝。
“异端!”
是那个圣歌团的传教士!
陈宴一抬头,只见传教士已经来到小女孩身后,左手拿着书本,右手竟然闪着一团光!
陈宴呆呆的看着那团光,一时之间竟忘了令人作呕血腥臭味。
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一念之间,传教士手中的圣光已经落在小女孩后脑勺上。
小女孩被他打的猛地低了一下头。
成了?!
陈宴、三叔和小流氓一起张大了嘴巴。
圣歌团真的拥有驱除邪魔的力量!
下一刻,小女孩扭过头来——脑袋向后旋转180度,脊椎扭曲颅骨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声,听的人汗毛直立。
她的脸已经腐烂,如沼泽一般冒着深青色的气泡,两边嘴角裂到了耳根,眼球中没了瞳孔,只剩眼白。
她到底是什么?!
“你也想被我撕烂吗。”
她对传教士说着话,已经变成了爪子的手也伸了出来。
传教士仓皇之下想要躲避,向后大退一步,但依然被女孩抓到了胸前的衣服。
自脖颈到腹部的衣服一瞬间成了碎片,传教士姿态狼狈的向陈宴这边逃了过来。
之所以向陈宴这边逃,并不是因为想跟众人汇合,而只是不能向左转而已。
“异端太过强大!我们需要更多圣光的援助!”
他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飞快逃窜,眨眼就跑到了小流氓前方。
小流氓眼神一闪,心中庆幸,有这么个替死鬼帮他探路了!
四人向迷雾深处跑去,片刻之间,耳边男人的讨饶声和女孩的笑声逐渐远去。
——
——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碎石路仿佛没有尽头。
迷雾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兽吼声,陈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即便他已经取得了帝国动物医学专业的学位。
四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类似公交站的地方。
“这是园内巴士的停靠站。”
陈宴指着头顶的电缆。
拜伦维斯集团有钱的很,已经为动物园园区装上了电动观光车。
传教士用训斥的音调,生硬的打断了陈宴的话:“这是哪里,并不重要。”
他转而看向三叔,露出恭敬的神色:“如果我没猜错,您应当是德高望重的长老,我想请教您……”
他用上了敬语。
三叔没理会他,甚至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拉着陈宴到了一边。
小流氓想跟着,但被三叔喝止了。
“扑街仔啊。”
三叔脱口而出的是家乡话——带着更加浓重口音的家乡话。
小流氓愣了一下,脸色起了明显的变化。
他听不懂。
三叔看着陈宴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
“按理说,你入职的时候,拜伦维斯应该会给你发一部电话。”
三叔用手比划着。
“跟咱们平常用的摇铃电话不一样,就和一块小方砖面包一样,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电话机。”
他这么一说,陈宴便想起来,当初发给他的《入职通知书》里有这么一句:
手机……陈宴根本就没见到!
手机没在信封里!
更有可能的是,当初纸条杀人狂修改他的入职通知书时,连同手机一起拿走了!
三叔眼神里带着期盼。
“你是工作人员,拿着那个电话跟他们沟通一下,就会有人带咱们出去了。”
陈宴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三叔。
“手机……我拉家里了。”
三叔一下子气急,“嘿”了一声,狠狠拍了下大腿,骂了声“扑街仔”。
陈宴试探着问:“三叔知道这间动物园里的事?”
连“入职通知书和手机一起发放”这件事都知道……
三叔必定还知道更多事。
第16章 索拉尔
“别说这小小的动物园了,帝国这地方本身就邪乎。”
三叔伸手往黑色的皮坎肩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出烟来。
想来是忘了带。
没有烟抽,三叔明显有些烦躁,舔了舔嘴唇,又骂了一句:
“真他妈邪乎,这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人变成怪物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拙劣的话术让陈宴立刻明白,他在转移话题。
三叔不想聊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
这老东西不想说的事情,陈宴知道自己也必定问不出来,就不再追问,而是听三叔接着说了下去。
“扑街仔,如果你在社会上混的时间够长,就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一些奇怪的、不可理解的、仿佛是梦境一样的怪事。”
三叔说话间,从天而降的雪花大了起来。
漫天雪花铺天盖地的下着,四人哆哆嗦嗦的躲避在站台之内,已然失去五米之外的视野了。
地面上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累着,片刻之间已没过脚踝,且还在以加速的势头上涨着。
这样的路面,是没有办法快速移动的。
一旦离开站台,身形暴露在风雪当中,就要面临随时身体失温的风险。
一旦发生失温,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并产生寒颤、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甚至最终造成死亡……
沃德法克州位于帝国北部,本就严寒。
每年冬天,下城区因失温而导致的死亡,并不在少数。
而且,如果身形暴露在车站之外的雪地里,被已经变成怪物的小女孩发现的几率,也会变大。
他们都明白,自己的视野不超过五米,但怪物小女孩的视野却不一定只有五米。
四人被困在站台里了。
好在站台有玻璃顶棚,能够抵挡一部分积雪,让四人不至于被大雪掩埋。
三叔和陈宴说着家乡话,也不怕传教士和小流氓偷听。
“嗯……大概十年前的时候,帝国还没开放新移民,我还没进泰盛和的堂口……
那时候,我还在沃德法克州最西边的码头上……”
此时还未7点,动物园碎石路两边的街灯还没有熄灭,三叔就着昏黄的路灯灯光,诉说着陈宴从未知道的故事。
十年前,三叔三十多岁,年富力强。
那时帝国虽未开放移民,但海运时代的大势头已经显露,码头工人成了帝国底层民众最赚钱的职业之一。
三叔当时刚刚来到帝国,帝国语连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只能在码头上帮忙搬运货物,干些操纵简单机械的体力活。
那时候,三叔有个同事,干活比实在,但沉默寡言,整天不跟人交流。
那是个帝国人。
帝国人一般不做苦工,因为他们享受帝国的社会福利保障,即便不做工,也有帝国兜底。
起码饿不死。
但那金发碧眼的同事不但出来做工,还一个人做两份工,可以说是十分卖力了。
他卖力做工,钱却没多挣。
在跑船的船老板眼里,这只是一个踏实的员工而已,即便多做工,也只是尽了本分,做了本职工作,不需要多发工资。
三叔那时候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又不认识人,整天挨其他码头工人的欺负。
其他码头工人,大都是亚裔。
也有少数黑皮,但总体上以亚裔居多。
十年前那个时候,欺负亚裔最恨的,就是亚裔同族人。
这沉默寡言的同事是个热心肠,时长对三叔施以援手。
欺负三叔的同族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怕帝国的白皮。
看见三叔有帝国白皮在保,时间一长,也就作罢,顶多私下里骂三叔一句兔爷。
“那时候我感觉,嘿,这人真他妈的不赖。”
三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惧色。
“真他妈不赖啊……”
那同事叫索拉尔,具体姓什么,他没说,三叔也没问——三叔那时候只知道帝国人有名,不知道名字后面还有姓。
索拉尔不但帮三叔在码头站稳了脚跟,还成为了三叔的帝国语老师。
他教的认真,三叔这人也踏实肯学,不过八年功夫,三叔竟然已经能流利和普通的帝国人对话了。
虽然带着些口音……非帝国本土的人,谁还不带点本族口音呢?
即便是帝国偏远地区的农村,也有和大城市完全不同的口音呢。
那个时代,亚裔但凡会说几句帝国话,可就厉害极了——不但能和跑船的船商谈单子,自己接活,自己当老板。
不必再通过中介,被中介克扣大部分工资。
还能进入帝国的大城市,通过自身掌握的技能,得到比码头工人好得多的工作岗位。
三叔不但还会说帝国话,在索拉尔的帮助下,甚至还精通帝国本土的大部分俚语。
这可就不得了了。
和正常踏实肯干的亚裔不一样,三叔这人不踏实,有了些钱,就爱干投机倒把的事。
有次做生意,少了人家的货,被帝国本土黑帮当场砍断了三根手指。
到了后来,三叔的生意还是做成了。
他参与了泰盛和的崛起,在帮派里混的风生水起,短短一年之内,名声地位女人,什么都有了……
取得成就之后,三叔念着旧情,回去找索拉尔。
当年欺负三叔的人,还在码头上做苦力,见了穿着阔气,叼着雪茄的三叔,对着三叔点头哈腰,竟认不出三叔来了。
“那天我记得清楚的很,我到了码头上,工人们说索拉尔今天没上工,要我去工人宿舍找他。”
三叔在工人宿舍后面的暗巷里找到了索拉尔。
那时候,索拉尔趴在一个人身上,整个暗巷里回响着咀嚼的声音。
“当时是上午十点,工人们都去上工了,宿舍区安静的很,我听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那些声音依然会在我午夜梦回时出现在我耳边。”
三叔模仿着。
“咔嚓,咔嚓。”
“索拉尔在啃噬那具尸体。”
“他抬起头来,已经面目全非,他变成了类似腐烂尸体一样的怪物,像极了某些恐怖小说里描写的活尸……”
第17章 雪中
三叔烦躁的再次摸了摸皮坎肩。
依然没有摸到烟。
他用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索拉尔变成了什么呢。”
他似乎并不想回答,也不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吓疯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帝国境内的超自然现象。”
“索拉尔好像不认识我了,他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又俯下身去啃噬尸体。”
“我当时懵了……我竟然走了上去!”
“哈哈。”
三叔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分明只有恐惧。
“那地上躺着的,并不是什么尸体,而是和索拉尔相似的活尸!”
“你分辨不出两具活尸之间有什么分别,你明白吗?
我的意思是说,活尸都是很像的,皮肤腐烂或是风干,没有鼻子,肌肉枯萎,瞳孔里没有瞳仁,只有眼白……”
三叔停顿了一下,稍微摇摆了一下脑袋,停下了这样的描述。
“换句话说,索拉尔在啃噬同类。”
三叔肯定道。
“他成了怪物。”
他话锋一转。
“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都是怪物,但明显种类不同。”
三叔拍了拍早已眼神直了的陈宴的肩膀。
“你问我知不知道这间动物园里的事。”
“我知道,当然知道一些,
我已经在这里混了十年,我听闻过无数有关拜伦维斯动物园的传闻,
我大概知道这间动物园里有什么。“
他看了一眼浓雾深处。
“也大概知道拜伦维斯到底是做什么的。”
三叔有点紧张,并闻了闻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残留的烟味。
他的两根指头蜡黄,那是被大量香烟烟头染上去的颜色。
淡淡的、带着男人汗臭味的烟味刺激了三叔的神经,让他清醒了一些。
“但有些事情是你不能知道的,扑街仔,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不该接触到那些事。”
他重复着重强调道。
“运气较好的普通人。”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接触到了帝国的另一面你会很快明白,这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样子。”
“除此之外。”
三叔指着公交站侧面的某个位置。
“现在,你能做的,就是跟你的上司,或者同事,打个电话,让他把我们接出去。”
陈宴朝三叔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公交站右边,落地站牌的右后方,竟伫立着一座公共电话亭。
落地公交站牌挡住了陈宴的大部分视线,暴雪遮掩了公交站牌视线之外那可怜的一角。
三叔是怎么看到公共电话亭的?
或许是他眼神足够刁钻。
或许是他曾经来过?
陈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猜测,三叔没有打电话通过自己的人脉求助,或许是因为三叔知道:
只有给动物园的管理人员打电话,才能获得援助。
三叔必定知道更多的事,但他明显不想多说。
陈宴没有回应三叔的要求,他暂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
他只知道,动物园里一定存在有更多未知的【规则】。
如果他触发了这些规则,或是不经意间违反了【规则】,所引发的后果是未知的。
也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无法承受的。
“叔,这地方邪乎,我不敢。”
他直说了。
三叔又一拍大腿,暴脾气直接就上来了。
“看你那出息!能干成啥事!扑街!”
三叔骂着陈宴,气急败坏。
陈宴不在乎那些辱骂,嘿嘿笑了两声:
“要不这样,我把动物园管理人员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去打,怎么样?”
三叔一下子哑了火。
陈宴了然。
果然如此。
三叔也不敢去碰那间电话亭!所以才非得要他去打电话!
陈宴又嘿嘿一笑。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管理人员的电话号码】!”
三叔大怒:“死扑街!你XX……”
两人的冲突引起了小流氓和传教士的注意,他们靠近两人,小流氓用压低了声音的帝国话说:
“冷静!现在发生冲突,对谁都没好处!”
三叔直接指着陈宴,用帝国话说:
“他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他有办法帮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小流氓和传教士的眼神一齐看向陈宴。
陈宴脸色一僵,没想到三叔能翻脸翻的这么快。
三叔指着电话亭:“只要他一个电话,咱们就全都能得救了!
拜伦维斯对自己人一向不错,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的员工死在园区里!”
传教士拿起书本,看向陈宴,用教堂里祈祷的音调说:“这位先生,请你帮帮忙。”
小流氓看向陈宴的眼神阴鸷起来,一只手插在兜里,仿佛在摸索着什么。
三叔看向陈宴,脸色愈发不耐。
“去!打电话!”
他脸上丝毫没了之前的和蔼,语气也完全不像长辈对后备。
他瞳孔里充斥的不耐之下,是一丁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迷茫。
陈宴也感觉三叔有点不对劲,面前的三叔和他印象中不一样。
正常的三叔城府很深,不可能做出这种低级的翻脸举动。
三叔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动物园专线不用拨号,只要拿起来,就能接通电话!”
甚至连音调都发生了变化,仿佛诉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的存在。
陈宴脑袋里一瞬间浮现出一个想法: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三叔,而是另外的东西!
暴风雪更大了,公交车站外的视野被缩短到了3米之内。
小流氓盯着陈宴,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那刀上带着褐色的锈,不知是否沾染过血迹。
三叔的面容变得枯槁,整张脸仿佛笼罩着一层黑气,一步一步接近陈宴。
紧张到了极点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铃声打破。
“叮铃铃……”
连呼啸的暴风雪都不能遮盖的电话铃声,从公共电话亭里响了起来!
公共电话亭里的电话,自动响了。
陈宴扫视三人一眼,转身向电话亭走去。
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被打开,陈宴走了进去。
“嘭。”
玻璃门被关上了。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陈宴盯着电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暴风雪中又传来了别的声音。
“啦啦啦~~~”
浓重的血腥臭味连暴风雪都不能掩盖!
“你们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扭曲的声音从暴风雪深处传来,入耳时已若隐若现,仿佛平时愣神时的呓语。
是那个怪物小女孩!
陈宴立刻转身,想要开门逃命,可无论他怎么扭动电话亭的门把手,那门把手都像是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啦啦啦~”
暴风雪中出现了小小一个黑影。
陈宴眼睁睁看着三叔、小流氓和传教士三人身形狼狈的窜入暴风雪中,迈过齐膝深的积雪,向动物园更深处艰难前进。
“我的小熊啊,你们在哪里?”
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近,电话铃声也愈发急促。
陈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是电话铃声,引来了小女孩。
他深呼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第18章 规则三:公共电话亭是安全屋
一声接通提示音响起,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极其不耐烦的男子的声音。
“喂喂!是那个乱闯祸的新人吗?你真是绝了!让你提前13分钟来,你他妈直接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我真是服气了!”
什……什么……
被划花的入职通知书上,《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那个XX,其实是13吗……
陈宴顾不得思考这个,眼神直勾勾盯着暴雪中的不速之客。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形越来越清晰,陈宴的头发也随着小女孩的靠近而逐渐竖起来了。
暴雪中,小女孩的阴影像是有许多条手臂。
她变成了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烦躁极了。
“你这个蠢……罢了,罢了,谁还没个当新人的时候呢?”
电话里那人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我当年刚刚成为新人的时候,比你蠢太多了!”
陈宴从男子的话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说:
“如果我没救了,您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不是吗?”
陈宴内心忐忑不安,因为他也没办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男子发出一声怪叫,语气里带着惊喜。
“咦!这次的新人竟然是带着脑子上班的!”
“作为对你带着脑子上班的奖励,告诉你一个惊喜:
公共电话亭是我们的安全屋,只要进入公共电话亭,就会获得百分百生命安全的加成!”
“恭喜!你现在安全了!”
陈宴看着暴雪中越来越近的怪物,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立刻追问道: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安全屋】,这也是一条规则吗?”
电话那边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一秒钟后。
“是的,陈先生,你又猜对了。”
电话那边男子的语气发生了莫名的变化。
“你真的让我很意外,陈先生,在最近几年来的新人里,你是最棒的了。”
陈宴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回应他的“赞美”。
因为,小女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陈宴的视野之内。
她身上长着两双手臂,一双长,一双短。
短的是她自己的手臂。
长的手臂没有衣袖遮掩,完全暴露在暴风雪中。
那是被撕碎的女人的手臂。
陈宴耳边传来混合着电流声的男子声音,那语气里带着七分嘲弄,三分悲凉。
“看看吧,看看吧,陈先生,这就是【污血】腐败之后的造物,看看她多丑陋,看看她多凄惨……”
污血?
那是什么东西?
“你很惊讶吗,陈先生。”
“这和你原本认识的世界不一样吗,陈先生。”
电话中的电流出现了紊乱,发出“哔哔”的响声。
“电流出现了紊乱,因为【污血】腐败之后的生物体内,会产生混乱的生物电磁场。”
“这种磁场会扰乱电流,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截断电流。”
“顺带一提,这是科学,而不是【规则】。”
陈宴死死盯着暴雪中的小女孩,声音低沉到自己几乎听不见。
“在这样的非自然怪物面前提及科学,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呢。”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并没有更多的话语出现。
陈宴的注意力依然在小女孩身上。
她在距离公交站台正前方不到3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上半身沾满血污,似乎体温很高的样子,雪花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蒸发而成的水雾接触空气,立刻被暴风雪吹得无影无踪。
她的皮肤产生了溃烂,由于她距离足够近的原因,陈宴甚至能够看到她溃烂皮肤之下的蛆虫。
她变成了什么?
陈宴内心的疑问被无限扩大。
即便电话里的男人已经承认过,【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安全屋】是一条规则,他也依然不敢发出声音,
但小女孩已经成功抵抗过规则——
在动物园大门口的时候,她因违反了【不能左转】的规则,而受到了惩罚。
接着,又通过自己的“力量”,抵抗了规则的惩罚——使自己的脚掌恢复正常,并重新获得了视野。
“有些东西……有些即将腐败的东西,会超脱【规则】的束缚。”
电话里的男子发出了声音,那细微沙哑电流声的每一次跳动,都刺激着陈宴的神经。
陈宴看到,女孩正在腐败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
她是在寻找逃走的陈宴一行四人吗?
电话中再次传来男子带着电流的声音。
“【腐败物】会逐渐失去理智,只知道追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陈先生,你猜,这女孩在寻找什么?”
女孩左顾右盼,始终看不到自己寻找的东西。
她脸上的迷茫渐渐被愤怒和急躁所取代,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迎来爆发。
“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漫天暴雪为之凝滞。
电话里传来男子惊讶的声音。
“咦?这女孩身体里的,竟然是【月之眷族】的【污血】呢!”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兴奋。
“陈先生,请见证这一切吧!
【月神】挑选眷族的标准,可是苛刻的很,一般情况下,是见不到【月之眷族】的。”
陈宴明显感觉到,男子把类似“今天让你开开眼”之类的话给隐藏起来了。
其实不用电话里的男子多说,陈宴已经看呆了。
公共电话亭外,暴风雪已经停下。
不是停止下落,而是完完全全的静止——漫天暴雪,静止在了半空之中!
紧接着,暴雪向上轻轻飘浮,开始回归高空。
半空中的暴雪向天际飞去,满地堆积的鹅毛大雪散成无尽雪花,紧跟着漫天的暴雪,向回归的方向不断上升……
就像是倒悬向填空之上的、雪花形成的瀑布。
女孩迈开步子,向道路尽头狂奔,眨眼间消失在上升的雪瀑之中。
“陈先生,面前你所见的‘神迹’,便是女孩为这一小片空间制定的【规则】。”
“玩弄空间类的规则,可是【月之眷族】的强项呢。”
“即便这小女孩体内【污血】的强度很低……
嗯……
【腐败】发生之后,【污血】的强度因【腐败】而加强了,
现在的强度倒也不算很低。”
“总之,看着吧,陈先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呢。”
电话里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解释着,陈宴甚至听到了他慢悠悠喝水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你的前辈,我有义务让你知道的多一些,不让你那么快被动物园里的东西玩死。”
“你向来时的方向看。”
陈宴抬起头,看向动物园大门的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暴雪中出现了三个身影。
陈宴一愣。
那是……三叔他们!
三叔他们不是走了吗?
怎么从原来的路回来了?
陈宴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是那个小女孩——是小女孩通过腐败的污血所制定的【规则】,起了作用。
第19章 绝对的【规则】
三人的身影愈发清晰。
片刻过后,陈宴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尚未消散的恐惧。
此时,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回到了天空中,
雪花降落的速度和数量,也回到了陈宴之前刚刚来到站台时的样子——
除了人之外,一切事物都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当他们进入车站的范围时,小流氓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我们走了这么久,连雪都停了,下一站也已经到了,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动物园到底有几个车站……”
三人气喘吁吁的走近车站,来自天空的降雪开始快速增加。
当他们一只脚迈入车站时,空中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靠北……”
三叔骂了一句家乡话,被冻的哆哆嗦嗦把脑袋往皮坎肩里面缩,
同时问传教士:“那怪物没追上来吧?”
传教士用几乎形同枯槁的眼眶,来回扫视着来的方向,和道路尽头。
“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梁先生。”
三叔被他叫破了身份,明显有些不愉,脸色愈发阴沉:
“你消息很灵通么。”
小流氓听着两人的对话,脑袋里记起一些酒吧里的传说来。
他听过一个姓“梁”的亚裔魁首的名字,但流传在酒吧里传说中的那人,和面前瘦弱矮小的三叔,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起来。
传教士眼神里没有情绪,但极差的脸色让他的气质里天然带着阴鸷。
“梁先生这样的人,一直是圣歌团的争取对象……梁先生是知道这件事的。”
言下之意:不要跟我装糊涂。
陈宴把车站内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从两人的对话中隐隐约约明白一些事情:
圣歌团在拉拢一些底层贫民中的大人物,但三叔本身似乎对圣歌团没有兴趣,甚至有一定的抵触情绪,所以对传教士没有好脸色。
陈宴在思考的另一件事,则是:
公共电话亭外的人,是否能看到公共电话亭内的人?
他心想,之前小女孩从公共电话亭外经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在面对处于崩坏边缘的【污血】持有者——【腐败物】时,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公共电话亭是一个合格的安全屋,普通人也不应该看到电话亭里的情况才对。
他一个念头升起,小流氓漫无目的的眼神恰巧扫在了公共电话亭上。
小流氓下意识的开口。
“你们看!”
三叔和传教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看到了被公交站牌所遮挡的电话亭的一角。
陈宴眼看着三人的脸色起了变化。
他们猜到了什么,
但没有完全猜出来。
三叔扭头盯着小流氓,脸色阴森。
“你去看看,那电话亭里有没有人。”
小流氓后退两步,手放进兜里,抓住了裤兜里的折叠水果刀。
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遵从三叔的意见,而是和三叔谈了条件。
“您是否能告诉我,刚才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陈宴脸色一僵。
这小流氓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就不对劲,仿佛在躲避一般。
现在,竟然向三叔询问他的信息。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人?
可陈宴苦思冥想,也没有记起来,自己从进入帝国到现在,从哪里惹到了这么一个小人物。
面对小流氓的讨价还价,三叔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小流氓,对扑街仔感兴趣。
三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咧嘴笑起来。
“他叫陈宴,一个月前刚刚来到帝国,现在居住在沃克街33号,是那栋公寓的房东……也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员工。”
小流氓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却被三叔打断。
“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三叔的表情像是在笑。
“如果你能活着走出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大门,可以去脏街找我。”
这一刻,小流氓和三叔,达成了某种不需要交流的交易。
他低声问:“您的名讳是……梁先生?”
他刚才听到了传教士对三叔的称呼。
三叔眼神略过传教士,闪过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不耐和恶毒,
然后对小流氓说:“去脏街,随便找个人,就说要找三爷。”
小流氓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紧接着,他来到公共电话亭前。
公共电话亭的玻璃是单向的,小流氓看不到电话亭里的情况。
他沉默片刻,右手从兜里掏出水果刀,左手握住公共电话亭的门把手。
注视着电话亭的玻璃门,脸上表情逐渐凶狠。
陈宴屏住了呼吸,双手使劲攥住门把手。
小流氓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使劲一扭。
把手轻易被扭动起来。
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小流氓猛地拉开玻璃门,暴雪向公共电话亭内倒灌。
暴雪顷刻间遮蔽了小流氓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电话亭内的场景。
他情急之下低吼一声,拿着水果刀,猛地捅进了公共电话亭!
水果刀扎进空气的感觉传到了手上。
小流氓愣了一愣,然后硬着头皮在暴雪中睁开了眼。
公共电话亭内空无一物——除了固定在玻璃上的公共电话,和无处不在的雪花。
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小流氓错愕的倒退两步,跌倒在雪地里。
陈宴看着仰面倒地的小流氓,内心茫然。
在他的视角中,公共电话亭的门,并没有被小流氓打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门把手的双手。
门把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哈。”
电话里传来惫懒的声音。
“每一届新人,我都要跟他们解释,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他把“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陈宴皱着眉头:“为什么呢?”
电话里的电流声让那声嗤笑更加滑稽。
“【规则】。”
电话里的男子重复道。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对你而言,这是客观存在的规则。”
“用另一个简单点的解释:
你眼中的公共电话亭,和小流氓眼中的公共电话亭,
其实不是同一个。”
陈宴沉吟道:“类似于平行空间那样的东西。”
电话中的声音里带着惊喜:“陈先生真是个聪明人。”
电话中的声音开始变得热切:“奇妙的空间规则,不是吗?”
“【规则】是绝对的,自诞生起便不可更改,如同神明创世时的神谕。”
“神说要有光,于是这世上便有了光。”
“陈先生,光有规则吗?”
他自问自答。
“光是有规则的,光的规则是由神明制定的——
光传播的速度、光的散射和折射原理,甚至是至今没人彻底搞懂的小孔成像——这些都是光的【规则】。”
他话锋一转。
“而我们研究的领域,则是科学之外——超自然现象的【规则】。”
陈宴下意识的问道:“我们?”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夹杂着明显得意的轻笑。
“陈先生,欢迎加入拜伦维斯。”
对方明显不想解释下去了。
陈宴内心有千万种疑虑,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问起。
就在陈宴梳理着自己的疑虑时,小流氓从公共电话亭外的雪地里爬了起来。
他咬着牙,埋头冲进公交车站,
然后用茫然的眼神看向三叔。
“梁先生……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叔怪笑一声:“你以为里面有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变成阴沉:“你以为陈宴还在里面吗?”
传教士知道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看向小流氓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三叔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凭什么判断,陈宴还在里面。”
小流氓手足无措,脑袋里无数个念头闪过,可没有一个能完美回答三叔的问题。
三叔拉着那张老狗一样的臭脸:
“我来替你回答吧:这样的场景,这样诡异的事情,你曾经遇见过,对吧?”
三叔说出这句话之后,小流氓紧绷的神经仿佛断了。
他一生中隐藏最重要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三叔笑了笑。
“你叫什么?”
小流氓木偶一般回答着三叔的问题:“威廉……我叫威廉。”
三叔并没有追问他的姓氏。
“告诉我。”
三叔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确定小女孩还没追上来。
“告诉我,你曾经见过的……那件诡异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第20章 燃血的香烟,不存在的转角女郎,以及【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那是在一个雨夜,先生。”
威廉把水果刀折叠起来,收进裤兜。
“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暴风雪吹进了他的领口,紧贴他的皮肤上,但似乎由于精神高度紧张的原因,威廉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大概两个月前,我还没失去之前那份工作……我是个卖烟郎,您知道的,我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都做这个,既简单,来钱又快,比较自由……”
他因紧张而语无伦次。
“那天下着小雨,亚楠市总是有很多这样的天气……”
他搓着手,前言不搭后语,牙齿不由自主的发生了磕碰。
他很紧张。
“有烟吗,先生。”
三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皮坎肩,并很快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没有,该死的,你最好把话说完,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抽到香烟了!”
威廉深呼吸一口气,声音被暴风雪隔绝在了车站之内。
大概两个月前,亚楠市还未进入冬季,但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寒冷,很多家已经烧上了煤。
每当帝国进入冬季之前,整个城市用煤量都会增加,
大量烟雾弥漫在城市里,造成了大量“隔着马路看不到对面街道”的奇景。
在这样的街道拐角,威廉认识了一个奇怪的顾客。
那顾客通常在太阳下山之前到访,他戴着兜帽,口音奇怪,似乎是不知是从哪来的异乡人。
顾客每天晚上都会来威廉这里买烟,但从来不买火。
哪有买烟不买火的人呢?
难道这位顾客在他这里买了烟,又到别的地方去买火吗?
不可能的,那样很麻烦,何况他的火柴已经是整个亚楠市的最低价,顾客不可能蠢到去别的地方买火。
威廉心里这么想,但不能这么问,
这个顾客是他少数几个稳定的客源之一,他不能让自己的好奇心把顾客赶走。
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
某个雨天,顾客依然在同一个时间点,打着伞来买烟。
威廉如往常一般把烟卖给了他。
但威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跟着顾客过了街角,穿过某个酒吧的暗巷,在某个“转角女郎”的屋子外面停了下来。
门扉半掩。
他听到了顾客那沙哑的声音。
“火、火……”
顾客的音调很奇怪,像是痴傻之人无异议的呓语声。
更奇怪的是,他在向一个转角女郎要火。
转角女郎的火……比正常的火柴要好吗?
还是说……有其他的意思?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个女郎的声音。
“该死的,杰克,我上次已经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了!”
顾客依然重复着。
“火,火……”
转角女郎骂着问候家人生殖器官的脏话,屋子里传出了瓶瓶罐罐磕碰的声音,他们似乎起了争执。
屋内传来了不好的声音。
威廉实在没忍住,透过半掩的门缝,向屋内看去。
穿着清凉的女郎坐在高脚椅上,
一只脚上高跟鞋的鞋跟,扎在名为“杰克”的顾客肩头。
那明明是极细的高跟鞋,几乎完全扎进了杰克的肉里,可杰克似乎并不感觉很痛——他捧着一根香烟,跪在女郎面前哀求着:
“火!火!”
威廉凑得更近了些,也没有在地面上看到血迹。
女郎满脸不耐,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杰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兽类的低吼。
“杰克·巴尔多。”
她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顾客的脸上!
“啪!”
清亮的耳光声几乎震痛了威廉的耳膜!
让威廉惊悚的画面出现了——在一巴掌的威力下,杰克的脑袋被打的转了半个圈,脸正好朝着门口。
他的脸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样子了——整张脸已经腐烂已至干枯,如同风干的干尸,两只眼睛只剩眼白,像极了圣歌团某些神话故事中的死灵……
威廉惊呆了,以至于在这一刻竟忘了动弹。
杰克煞白的双眼就那么盯着他,威廉感觉自己甚至能闻到一股干尸一般的腐臭味……
下一刻,杰克扭过头去——他的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形态转动着脑袋,再次面向女郎。
“火……火……”
当威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出一身冷汗,并在同一时间明白,变成了干尸的杰克,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火……”
他渴求着女郎。
威廉紧张极了,但他并未就此退缩,
巨大的好奇心让他留了下来,并进一步将脸往门缝里凑,企图得到更宽阔的视野。
“杰克·巴尔多……”
女郎用细高跟在杰克胸膛一顿乱踩,威廉甚至看到了飞溅的、干枯的肉沫。
“杰克·巴尔多!”
女人尖锐的声音表示了她如今的愤怒……和无可奈何。
“最后一次了!”
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手拿起身边桌子上的一根针管。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针管扎进了手背。
然后抽动了针管的芯杆。
明明只是拉动了不到1毫米而已,女郎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
威廉眼睁睁看着她额头上多出了至少三道皱纹。
女郎很快拔出针管,居高临下对杰克说:“现在,杰克·巴尔多,迎接你的恩赐吧。”
杰克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香烟,张大了无唇的嘴巴。
女郎推动芯杆,将针管中可怜的几滴血液滴在香烟上。
香烟燃烧了起来。
威廉睁大了眼睛。
香烟被血液引燃了!
杰克颤巍巍的将被血液引燃的香烟放在自己没有血肉、已经是两个黑洞的鼻子前面。
他嗅着香烟燃烧的味道,整个身子发生了剧烈的颤抖。
他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先是鼻腔,然后是脸皮……
几个呼吸之间,杰克已经拥有了正常的外表。
可他依然在贪婪的吮吸着被血液引燃的香烟。
女郎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杰克,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
“杰克·巴尔多,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这条街道归火药桶帮管,我的血液也会成为火药桶帮的私人物品。”
威廉听到了这个名字。
火药桶帮。
那是亚楠市下城区臭名昭著的黑帮之一,他们不但贩卖成瘾性的草药,还掌控着大多数转角女郎,通过那些可怜的女人赚钱。
女郎接下来的话,却是威廉完全听不懂的。
“不要再来了,火药桶帮的猎人不欢迎不死人……
除非你想彻底死掉,杰克·巴尔多,
别以为自己真的不死,火药桶帮有他们自己的手段,这世上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恰巧掌握着其中几种。”
“回到你们不死人自己的地盘,杰克·巴尔多,回到……”
女郎即将报出那个名字,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威廉听不到。
好奇心引燃了他内心的急切,他靠的更近了——在下一刻碰到了房间的门。
“吱呀——”
门被他碰开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威廉,这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神经完全断线!
恐惧让他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入门中。
他在巨大的恐惧中抬起头来,准备迎接自己的审判时,却呆住了。
面前的房间里,女郎和杰克·巴尔多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威廉呆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站起身来,冲出门去,甚至忘了打开伞。
他冒着大雨,猛地转身,睁大眼睛看向门内。
门内闪过两个身影。
是那两个人!
他脑子抽筋一般,发疯了一般再次冲入屋内。
可屋内却什么人都没有!
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降临在他身上,让他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去,拔腿狂奔。
此时已经是傍晚——秋天的傍晚,天已经黑了一半。
当天晚上,在某种复杂的心情下,威廉带着一个混帮派的伙伴,和一支装满了弹夹的来复枪,再次回到了那条暗巷。
可那间房屋却不见了。
——
——
“那扇老旧的木门没有了,围墙下转角处的房间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可那明明就是真的!明明就存在过!”
此时此刻,
暴雪中,站台下。
威廉使劲搓着手指,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寒冷。
三叔看了一眼传教士,又扭过头看向威廉。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诡异,我确实曾经遇见过,梁先生。”
威廉的视线已经不在三叔身上。
他死死盯着电话亭。
“我能确定,这座电话亭,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一座。”
“我能确定,那个叫陈宴的人,就在这座电话亭里。”
第21章 规则对抗
“如果你猜对了,陈宴为什么不在电话亭里呢?”
三叔指着电话亭,又很快把手指向公交站牌。
“兔子区,你看啊,该死的兔子区。”
公交站牌顶端,明黄色的底板上,用黑色油漆印着“兔子”的标识。
“之前是,现在也是,说明从我们进入公交站台之后,就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沉默不言的传教士忽然开口说:
“也许单纯是因为我们走错了路,所以绕了个圈,再次回到了这座公交站。”
传教士捂住自己没有衣服遮掩的肚子。
他显然被冻坏了,之前小女孩的一抓虽然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但让他整个胸膛和腹部暴露在暴雪之中。
现在,他的肚皮已经被暴雪冻的乌青。
但他显然很能抗,且拥有很大的耐心。
他解释着:
“动物园都是这样的,为了方便游玩,每个区都会设置一条循环道路,以便游客能完整游览整个园区。”
三叔提醒道:“你或许忘了,我们现在只能直行,或者右转。”
“而刚才我们第一次离开公交站台后,前方只有一条直行的单行道,并没有出现更多的道路。”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回这座站台!”
威廉低声问:“我们可以往回走吗?”
三叔阴沉着脸:“往回走,即便你能走回动物园大门口,也一定要左拐,才能离开动物园,那样会触犯规则……后果你是见过的。”
威廉咽了口唾沫。
“何况,现在这个情况。”
三叔看向来处。
“你能走得出去吗?不会再次回到这个该死的公交站台吗?”
“如果那个小女孩一直在追赶我们,我们往回走,就会迎面撞上了那个小女孩——到了那时,你怎么办?”
三人陷入僵局。
此时此刻,电话亭内,陈宴耳边,话筒中传来一声夹杂着电流声的窃笑。
“你看看,他们多痛苦!”
陈宴思索道:“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呢?他们的确陷入绝境了。”
话筒中传来男子玩味的声音:“陈先生,你怎么看呢?”
陈宴慎重的斟酌着语言。
“有两种情况。”
电话里的男子显然来了兴致,发出一声升调的“哦~”
“第一种情况:
在小女孩使用【污血】的力量之后,【原来的规则依旧生效】。”
“如果原来的规则依旧生效,三叔他们相当于陷入了【原有规则】+【小女孩制定的新规则】,
两种规则叠加,他们比之前更加劣势。”
“这样的情况下,三叔他们就无路可逃——只能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最后又回到这座公交站台。”
“无限次的循环往复,他们的体力总有耗光的时候。”
“等他们没了力气,小女孩追上来,就是他们的死期。”
电话那边的男子正要夸赞,却听到陈宴继续说:
“如果是我……”
陈宴摸着下巴。
“在两种规则叠加的情况下,如果是我,就想办法诱导女孩向左拐——这不难做到——如果发生暴力冲突,很难避免【向左拐】这件事。”
“女孩如果再次发生【左拐】,就会违反规则。”
“而违反规则者,必将受到惩罚。”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圣诞礼炮炸响的声音,然后是来自男子低声的喝彩。
“看来陈先生你不只是带着脑子上班而已!”
陈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廉价的恭维,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女孩之前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违反了【不能左转】的规则,惩罚就是脚掌被扭曲成了90度。”
“按照你说的,她使用了体内【污血】的力量,嗯……发生【腐坏】的【污血】的力量,抵抗了规则的惩罚,让自己的脚恢复了正常。”
“但我认为这是有代价的。”
陈宴语气里带着笃定。
“代价是什么呢?”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话筒中只有持续不断的电流声。
陈宴自问自答。
“【使用污血的力量,抵抗规则的惩罚】——做到这件事的代价,就是【腐坏】的加剧——我认为,这就是小女孩变成怪物的根本原因。”
片刻的沉默。
“啪,啪,啪——”
话筒中传来了响亮的掌声。
“你太棒了!陈先生……鉴于你这么棒,我甚至想把解决这件事的规则直接告诉你了!”
果然。
对电话里男子所透露出的消息,陈宴并不意外。
他从一开始接触到【不能左转】的规则时,就猜测,动物园里必定存在更多的规则——
这么大一个动物园,怎么可能只有两三条简单的规则呢?
而男子的话,也让陈宴肯定了一件事情:
女孩身上【腐化】的加剧,真的是抵抗规则惩罚所导致的……
之前,他真的只是猜测而已。
有了电话中男子的肯定,陈宴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电话中的男子也必定知道陈宴的试探,但他没有戳破陈宴的小心思,而是直接予以肯定——
这说明,男子并不在乎把真相告诉陈宴。
甚至,“真相”可能是男子一直想要告诉他的——陈宴明显发觉了这件事。
陈宴撇了撇嘴,心想,电话中的男子现在这么半遮半掩,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说不定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而已。
这是个喜欢让人猜谜的家伙。
现在,那家伙的声音有些急切。
“你只说了第一种情况,陈先生,那第二种情况呢?”
陈宴依然谨慎斟酌着语言。
“第二种情况,在小女孩使用了【污血】的力量之后,【原来的规则被替换了】。”
“原来的规则失效,
小女孩的新规则生效。”
“小女孩创造出了这条循环的道路,创造出了这一片……循环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之内,一切都是循环往复的。”
“暴雪可以回到天上,道路可以前后相连。”
“从三叔他们进入这条道路开始,到三叔他们离开这条道路结束——
这其中的空间……甚至有可能连带时间在内,都成了循环往复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肯定的答复。
“宾果!陈先生又猜对了!然后呢?”
陈宴看着电话亭外的大雪,心中估计着时间,看向动物园大门的方向。
也是四人当初来时的方向。
一个黑影出现在那个方向的尽头,出现在暴风雪中。
是那个小女孩。
“循环的终点在哪里呢?”
“如何打破这个循环呢?”
陈宴拿着话筒。
“这才是最绝望的情况:
原来的规则失效,我们几个正常人,没办法对抗那个变成怪物的女孩——
没办法像我刚才想的那样,用【不能左转】的规则,对抗女孩。”
“这种情况是无解的,只能去和女孩拼命。”
陈宴顿了顿,补充道:
“这只是在现有规则的基础下。”
“如果有更多的规则,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
第22章 离群者,和来自血源的【链接】
公共电话亭外,暴雪铺天盖地。
公共电话亭内的玻璃上已经结了大片的冰花,在昏暗的天色下,玻璃仿佛像是被纹满了某种宗教意义上的祷文,神秘又危险。
“真是……精彩。”
话筒中,男子的声音里总算没了调笑。
“作为奖励,陈先生,作为我个人对你的奖励,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他换了个“稍微”亲近点的称呼,声音里的调笑声重新出现。
“我可以告诉你,公司给你发放那只手机的下落。”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陈宴有些错不及防。
可惊喜过后,陈宴脸上的表情开始尴尬起来。
连同入职通知书一起发放的手机被人偷走了,这完全是不可预料的人祸——是小偷的错。
但在公司的人眼里,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保管好——
他们只会想,如果在收到邮件的时候,就打开邮件,把手机带在身上,就不会出现后来被偷走的情况。
话筒中的声音严肃起来。
“知道你手机被偷走的时候,我很生气。
因为手机是很重要的东西。”
男子在“重要”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他似乎知道很多,陈宴最困惑的是,他是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知道陈宴丢了手机这件事的?
对陈宴来说,在某些方面,男子身上的谜团给他带来的困惑,甚至超过了面前出现的诡异。
“手机非常重要,甚至比你的命还重要。”
“如果手机落在某些人手里,会对拜伦维斯集团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
“那样的损失,是你无法弥补的,也是动物园隶属的分公司所无法承受的。”
陈宴脸色难看极了。
话筒中男子的语气,在下一句话中,又变的轻松起来。
“好了,作为你的上司,我已经表示了我应有的态度。”
“现在,我仅代表我个人,跟你对话。”
他语气里带着几近亢奋的兴奋,以及带着明显笑意的幸灾乐祸!
“你真是个天才!陈先生!你竟然把拜伦维斯最重要的手机给弄丢了!
我已经接待过几十个实习生,你是头一个把手机弄丢的!”
“哈哈!你要把院长气死了!”
陈宴因他的语气而有些火大。
“但我并不是院长,不管惩罚你的事,
我也是拿钱给人干活,和你一样是为他人工作,为了一丁点劳苦费用忙碌的打工人。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呢?”
“在这里,我要对你发出善意的提醒,
陈先生,手机是拜伦维斯集团成员的身份象征,
每个员工一生只有一台,也只能有一台手机。”
陈宴警惕他话中的意思。
“好消息是,如果你的身份不变——如果你始终是拜伦维斯的工作人员,不被开除,也没死的话,你总会找到手机。”
“也或者,手机会找到你。”
这句话说的陈宴战栗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手机……是活的吗?”
话筒里的声音憋着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手机可是这世上最奇妙的造物之一呢~”
陈宴立刻询问:“你说的这些,也是规则之一吗?”
话筒那头的回答模棱两可:“是,但不完全是,有些规则的界限并不明显,甚至很模糊。”
陈宴忍不住追问:“【规则】到底是什么?”
话筒那头给出了简洁的答复:
“是【超凡的力量】,陈先生,我之前已经说过,这是动物园的重要研究方向之一。”
话筒那头的男子明显不想把这个话题说开,便将话题转移开了。
“陈先生,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陈宴镇定的回答:“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先生,我应当叫你什么?”
电话那头对他猜测的结果并不奇怪:“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聪明的陈先生。”
陈宴微微点头:“劳伦斯,谢谢你的提醒。”
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显然没预料到,陈宴在感谢过后,竟然一言不发了。
他本以为陈宴会问更多。
他原本准备了很多答案,
关于这间动物园内的诡异,关于违反动物园规则的代价,关于陈宴现在所处的诡异环境……
陈宴一个问题都没问。
现在,这些问题被一股脑憋在心里,令他窒息。
“你不想知道些别的吗?陈先生?”
他期待着陈宴的问询。
此时此刻,陈宴的眼神注视着道路起始的方向——也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上,暴风雪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阴影。
是小女孩。
公交站台中的三人也明显发现了女孩的到来。
“艹……”三叔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只能冒着暴雪,艰难的迈过齐膝深的积雪,再一次向道路的另一头前进。
公共电话亭中,陈宴看着三人笨拙而狼狈的身影消失在暴雪中之后,
对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问出了自己唯一一个问题。
“劳伦斯,请告诉我,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爽到了。
“是【月之眷族】中的【离群者】。”
“信仰同样神明的眷族,不止拥有坚定的信仰,和同样的血源,还有彼此之间的【链接】。”
“【链接】是同一眷族族群个体之间的纽带,
陈先生,请你牢牢记住这件事,
在遇到某些不可理解的事件时,
【链接】的定义,会成为你打开答案之门的钥匙。”
陈宴沉吟着:“她现在的情况……”
电话里继续解释着:“她和其他月之眷族的生命失去了【链接】,成为了【离群者】,并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以至于她身体内的【污血】发生了腐坏。”
陈宴重复着劳伦斯的话。
“她身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电话那头的语气很严肃,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是的,是对她生命造成严重威胁的事。”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件事,必定不是【违反了不能向左转的规则】,
违反规则,只是诱因。
她变成这个样子的根本原因,是【那件事】。”
电话那头予以肯定:“是的,即便不违反规则,她也会很快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陈宴接着说:“【那件事】,是在她进入动物园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
电话那头依然是肯定的语气:“当然。”
第23章 猎人是夜晚的接待员
陈宴盯着身影越发清晰的小女孩。
女孩身上的【腐坏】加剧了。
她的血肉像是融化,向下滴落。
四肢也逐渐畸形,手臂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脊椎支撑不起头颅的重量,她身上的一切都在变得更加扭曲。
她正在向更加可怕的方向发展。
是什么样的事,让一个正常的小女孩,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劳伦斯似乎知道陈宴在想什么。
“陈先生,你不用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我只知道,【那件事】的程度很恶劣,足以诱发她身上【污血】发生【腐坏】。”
“【污血】原本就不干净,不然怎么能叫污血呢?”
“对于神明的眷族而言,不过度使用【污血】中的力量,【腐坏】一般不会发生。”
“当然,诱发【污血】发生【腐坏】的,除了过度使用污血的力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原因。”
陈宴听完,心中被一个疑问占满了。
“劳伦斯,告诉我,在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之后,她为什么收到了动物园的邀请函呢?”
陈宴意识到,自己没把问题问清楚。
“我换个说法。”
“动物园,为什么要邀请这么一个即将腐坏的人呢?”
“这其中必然有因果关系。”
话筒中,劳伦斯长出了一口气,语气更加轻松。
“你问到点子上了,陈先生,这牵扯到动物园至关重要的规则之一。
是你原本应该遵守,但由于某些原因,你并没有遵守的规则。”
陈宴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说道:“是《入职通知书》上的某条规则……是上班的时间!”
劳伦斯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称赞他。
“是的,陈先生,因为你没有在上班前13分钟进入动物园,所以你见到了她。”
陈宴想到了什么,浑身渐渐僵硬。
“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作为你违反【上班前13分钟进入动物园】这条规则的惩罚。”
“作为惩罚,你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那是你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陈宴磕磕绊绊的问:“为什么是东西呢?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吗?”
话筒中的回答耐人寻味。
“啊哈。”
劳伦斯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这次你怎么猜不出来了,陈先生?”
他可恶的语气引起了陈宴的怒气。
这个劳伦斯·阿金特,似乎很喜欢捉弄人。
“让我们回到你的问题,陈先生。
动物园,为什么要邀请这么一个即将腐坏的人呢?”
“因为,这样的游客,不是由你这样的员工来接待的。”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夜晚属于猎人,陈先生。
猎人是它们的接待员。
它们是猎人的猎物。
而你,只是一个无关的闯入者。
是一个违反了规则,并受到了惩罚的可怜虫。”
话筒里的男子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陈宴疑惑道:“夜晚?天色明明已经亮了……”
话筒里传出轻声的嘲笑:“还没到日出的时候,路灯还明着呢,不是吗?”
陈宴猛然抬头,便看到了已经被积雪覆盖的碎石路两旁的路灯。
路灯还亮着,为昏暗的环境提供着可怜的光线。
陈宴意识到一件事——沃德法克州处于帝国的最北边,冬天日出的时间本来就晚,就现在来看,天虽然微微发亮,但黎明还未到来——还没到日出的时刻。
也就是说,现在,还是夜晚。
话筒中的声音带着疲倦。
“现在是夜晚,是属于猎人的猎杀时刻,请你不要打扰猎人接待的工作,好吗?”
“不然,我们就要找新的实习生了……”
哈欠声再次响起。
“我该休息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上班,白天可是忙得很呢……”
“好好活下去吧,陈先生,记住不要违反规则,不要去和猎人对视。
只要乖乖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毕竟……你已经是拜伦维斯的员工了。”
陈宴听到这句话,知道劳伦斯即将挂掉电话。
他内心的疑惑已经基本得到了解答,有疑问的地方,也只等自己去验证。
所以他没有继续向劳伦斯发问。
倒是劳伦斯好像不放心的样子,再次用很疲惫的声音说道:
“对了,陈先生,顺便一提,作为拜伦维斯的员工,你被拜伦维斯动物园的规则保护,拥有【不受限】的权利。”
“也就是说,你不受【不能向左转】这一规则的限制。”
听到这句话,陈宴着实惊了一下。
“这是作为员工身处园区之内的特权,也是公司对员工人身安全的一种保护。”
劳伦斯再次打了一个哈欠,声音里携带的睡意已经相当浓郁。
“最后的最后,是我告诉每一个新人的规则——
【一切现象的形成,必有其根本原因。
知道成因和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就能够破解一切谜题。】”
陈宴思索道:“这哪里是规则,明明是道理。”
劳伦斯:“不,陈先生,这是解读一切超凡力量的、最本质的通用规则。”
他没有给陈宴继续说话的机会。
“最后,早安,陈先生,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嘟嘟嘟……”
话筒中传来失去信号的声音。
劳伦斯已经挂断了电话。
陈宴沉默着把话筒放回公共电话上,目光转向公共电话亭前面的碎石路。
小女孩已经来到他面前。
小女孩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充血的双眼在黯淡的路灯下闪着深红色的光。
她脸上属于人类的皮肤已经褪去,露出带着金属色的、类似甲壳的东西。
她身上的四条手臂变得很长,但其中一条已经几乎断掉,藕断丝连的连接在身体上,拖在雪地里。
陈宴脑袋有点短路,因为他发现一件事——
和劳伦斯说了半天话,知道了那么多的信息,依然没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
知道女孩因某件可怕的事而变成了这幅模样,但陈宴并没有帮助她回复正常的能力,或者解决她的方法……
女孩身体的腐坏程度在不断加剧着,身体的零件接连不断的掉落下来。
当她路过电话亭时,腹部掉落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东西在雪地上滚了几圈,被雪洗去了一些血腥,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颗脑袋。
是女孩父亲的脑袋。
陈宴看清楚那脑袋的时候,脑袋里“轰”的一声。
那颗脑袋上的眼睛在眨!
那颗脑还“活着”!
陈宴陷入面前诡异恐怖的景象时,女孩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掉出了很多东西。
男人脑袋上的脸,正面朝着电话亭的方向。
陈宴甚至能看到那张脸上的绝望。
第24章 男人
陈宴短路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奇怪的念头:
男人或许还活着……
男人的脑袋或许还活着!
他很快注意到男人脖子的位置,那里的血液已经凝成了冰,没有更多鲜血流出来了。
他注视着已经开始回归天际的暴雪,慕然间想起了劳伦斯的话。
【一切现象的形成,必有其根本原因。
知道成因和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就能够破解一切谜题。】
如果知道小女孩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原因,或许就能破解当下的困境!
而那些原因,很可能就在男人的脑袋里。
一念之间,地面上大片大片的积雪散入半空,半空中原有的暴雪也开始回归天际。
苍穹之上一片苍茫,唯有光线比之前更加丰富——黎明即将到来。
陈宴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按照上一次的时间,暴雪回归天际的过程,不会超过半分钟,紧接着就是三叔他们再次回到公交站台。
陈宴大约只有半分钟的思考时间。
他盯着男人的脑袋。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只剩脑袋的男人依然尚未死去——
这本身是匪夷所思的,但就这么发生了,成了客观的事实。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靠一个脑袋,凭什么活下来呢?是小女孩【污血】的力量让他保留着苟延残喘的生命吗?
陈宴推测不出。
他只知道,如果他再不采取措施,半分钟后,三叔他们就会回到公交车站,看到男人的脑袋。
十几秒钟后,当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变成了薄薄一片时,陈宴冲出了公共电话亭。
他抱起男人的脑袋,转身冲回公共电话亭,并快速合上了门。
“谢……谢谢……”
男人的脑袋说话了。
陈宴有点接受不了这样另类的对话,把男人的脑袋放在公共电话上面,勉强和他平视。
“您或许需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陈宴对着男人说道。
男人的眼神已经有些迷茫,即便整个脖子都被冰封住,已经流失的血液依然造成了大脑缺氧,让他脑袋运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说……说什么好呢,先生,我的小薇薇生了病,那病症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两只眼睛的瞳孔一上一下,显然已经失去一部分理智,处于半痴半傻的状态。
陈宴怕他马上死掉,说话的语速就快了些:“你们怎么收到动物园邀请函的?”
男人的回答简单极了:“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只是拿到了邀请函,然后就来了这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收到了邀请,就要赴约,这是一个绅士该做的事。”
陈宴立刻意识到,【收到动物园的邀请函,就必须赴约】,这或许是一条规则——适用于动物园之外的规则。
他接着问:“在收到邀请函之前呢?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眼神呆滞了一秒钟。
“我们……我们在做祈祷。”
他忽然哭了起来。
“我们在做祈祷,我们希望神父能治愈薇薇安的病,因为我们已经找过了整个城市的医生,没人能治好薇薇安的病!”
“神父带着薇薇安进了祷告室,我们只能在外面等待,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呜呜……薇薇安出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劲,她每次从祷告室里出来的时候,都有点不对劲!”
他哭泣的像个小男孩。
“虽然每次祈祷之后,她的病就会稍微缓和一些,不那么痛苦了,但……但她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
男人带着泪痕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可无论如何,在爸爸眼中,她都是那个乖巧听话的薇薇安……”
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陈宴意识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之后,男人的性情发生了很大改变——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男人盛气凌人的样子至今还被陈宴记得,那种暴躁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太深了。
人在死前,就会变得善良吗……
陈宴问他:“除了祈祷之外呢?在来到动物园之前,你们做过其他事吗?”
男人的脸色浮现出茫然:“没有……做完祈祷,我们就回到了店里,回到了我们的玩具店……高街那地方,你知道的,一天不营业,就会损失一天的租金。”
他断断续续毫无目的的说着:“我们交了整整一年的房租,在高街开了玩具店,因为薇薇安喜欢玩偶,她最喜欢的就是小熊玩具,她总是喜欢带着它们出门……”
陈宴感觉男人话中的东西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来着……
陈宴脑袋灵光一闪,响起了几十分钟前,他登上公交车时的那则广播。
“现在播报一起突发事件:
五分钟前,高街东发生了一起车祸惨案。
车辆撞入一家玩具店,一家三口不幸罹难,凶手在逃。”
他看向男人的眼神变得复杂。
“先生。”
他因头皮发麻而语气生冷:“像你们开设的玩具店,高街还有几家?”
男人目光呆滞:“高街都是些大学,玩具店不太好做生意,所以数量不多……
高街东的话,只有我们一家。”
陈宴浑身僵硬。
男人继续说着:“高街南好像也有一家,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更多玩具店了……如果不是薇薇安喜欢,我们也不会做这么大风险的生意。”
男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我和艾莉商量好了,薇薇安就在高街旁边的沃顿街上小学和中学,等到她长大了,我们的生意也稳定了,能供得起她挑选高街的大学。”
“她会成为一个女博士,会拥有很多知识,她会变得很聪明,也许会在大学里找到一个男朋友……”
男人的眼神有些沮丧,但更多是无可奈何。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女孩总是要出嫁的,我们只能多赚些钱,多购置房产,万一我的小薇薇安受了丈夫的欺负,能有一个容身之地。”
“她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到了那时,我们会时长去拜访她,看着她的孩子慢慢长大,就像是看着她长大一样。”
男人脸上的希望很刺眼。
“薇薇安啊,她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陈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艾莉也很喜欢薇薇安呢,呵呵,她是一个好妻子,虽然不是薇薇安的亲妈,但对薇薇安一向不错,我遇到了好女人。”
男人用痴呆的眼神对着陈宴挤眉弄眼。
“先生,你这么英俊,一定也有女人了吧?”
“你结婚了吗?”
第25章 黎明之前
“额,额……”
陈宴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脸色变黯。
“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分手了吗?还是离婚?年轻人,别丧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男人怎么能愁找不到女人呢?”
男人的语气愈发温柔。
陈宴呼吸了一口公共电话亭里的冷空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
陈宴看着男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瞳仁已经开始了涣散。
男人撑不了多久了。
接下来,陈宴接着问了很多事,
关于男人的事业,整个家庭的背景,以及他们一家人在近些天的行动路线。
男人的很多记忆都被遗忘了,除了一些和妻子有关的模糊记忆,还有和女儿相关的记忆——
只有在提及和女儿相关的记忆时,男人的表述才不至于混乱。
在尝试试探其他记忆无果之后,陈宴说:
“先生,我认为,我们还是聊回之前的话题。”
“之前的话题……哦哦,对了,我的小薇薇安,呜呜……”
说道这里,男人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
肉眼可见的悲伤化作眼泪溢了出来。
时间不多了,陈宴不能让他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下去。
“你最后一次陪在薇薇安身边,是什么时候?”
男人啜泣着回答:“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自从她患病之后,我和艾莉很少离开她的身边。
即便离开,也只是离开片刻。”
他顿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些许绝望。
“我记得……印象里,最后一次陪在薇薇安身边,是11月30号的早上。”
“这很奇怪,我明明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尝试着解释。
“她离不开我,因为她的身体不好,力气很小很小,需要我来照顾她……”
“所以,为什么我会记得最后一次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呢?
难道我在这时间之后,离开了她?
天呐!没有我的照顾,小薇薇安该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悲伤让他的大脑有些短路。
陈宴及时将其矫正:
“先生,11月30号那天,你最后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但依然记得这些。
“11月30号早上……距离薇薇安的生日还有整整一天,我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生日礼物是最能哄她开心的东西之一……我,我订了一束花……不对,是一整车的花!”
11月30号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
陈宴清楚的记得,今天是12月1号。
11月30号,是男人拥有最后记忆的日子。
也就是说,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时的记忆。
他忘记了自己一家三口惨遭车祸的事!
他看着男人,内心始终不明白,在遭到车祸之后,男人是怎么活下来,又如何受邀来到拜伦维斯动物园的。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家三口遭了车祸,新闻中明明播报着“不幸罹难”,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却毫发无损。
即便他没死。
又怎么能在车祸之后不去医院,去动物园呢?
在去了动物园之后,还失去了24小时的记忆。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而且,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说过,这一批游客并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恶灵吗?
还是某种丧尸之类的怪物?
陈宴不知道。
陈宴只知道,作为受邀者,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时的记忆,这种现象绝非偶然。
陈宴内心笃定,这是一种规则。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受邀者会失去大概24小时的记忆】——这是一种规则。
当话音落下的时候,一道血腥沿着公共电话流了下来。
那是从男人脖颈中流出的脓血。
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脖颈之间冰封的血液即将融化。
可他依然继续说着。
他语气轻松,好像那些话语——那些话语中的记忆,能为他带来数不清的快乐。
“我给她买的一车花里,有欧石楠、白蜡、铃兰、冬青、三色堇、石竹、玫瑰、玫瑰、矢车菊……”
他一一细数,仿佛那些花朵就在他眼前。
“一整车的花,被我藏在隔壁的画室里,哈哈,薇薇安讨厌画画,所以她绝对不会发现那一车花!”
他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好像自己做了很聪明的事一样。
只是由于皮肤和血肉在持续崩坏的原因,那得意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奇怪。
他继续说着那些令他得意的事。
“我在高街南边的蛋糕作坊为了订了一座等身高的大蛋糕,等到明天——等到12月1号,那只蛋糕就能够完工,我将会把一些花插在蛋糕上,嗯……每种花都插一只!插够她的年龄数量的花!”
陈宴低声问:“先生,薇薇安今年几岁了?”
男人眼里放着光:“还差一天就13岁了!”
陈宴提醒道:“可那些花也有13种吗?”
想到这里,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沮丧起来。
“啊,啊,那些花,超过13种了呢,没办法把每一种花都插在蛋糕上呢……”
他神色间浮现出绝望。
也是在绝望的神色浮现出的下一刻,他脖颈之间流出了第二道、和第三道鲜血。
鲜血沿着公共电话向下流,只花了几秒钟,就几乎把公共电话给盖住了。
天知道他的脑袋里哪来这么多的血。
男人明显也感受到了这些血液的流动,他使劲让眼珠子向下看,却始终看不到血液。
几次尝试之后,他放弃了这样的举动,用沮丧的声音说:
“我要死了。”
他的语气比陈宴想象中平静许多。
陈宴看着他逐渐恍惚的眼神:“也许只是去睡一觉,先生,也许你只是困了。”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浮肿的脸让这笑容看起来很扭曲。
“是……是吗……”
陈宴点了点头:“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呢,你在哪见过没了身体还能说话的人呢?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啊。”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惊喜起来:“好像是呢!”
陈宴说:“睡一觉吧,先生,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是天亮了。”
男人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
陈宴沉默起来。
鲜血覆盖了整座公共电话。
几秒钟过后,当陈宴准备打开门,趁着三叔来之前清理公共电话亭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个好人。”
男人还没死。
“请转告薇薇安,不要再去找神父了,圣歌团的祈祷比马戏团小丑的骗人把戏更恶劣。”
“还有……虽然很无礼,但还是想拜托你,请救救薇薇安,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不记名保险柜在沃克街189号,火药桶帮的一个小舵口里,编号5371,密码710309。”
“现在,我真的要睡觉了。”
“早安~”
第26章 背水
男人的脑袋开始溶化了。
脓血从七窍中流出,顺着公共电话台向下流动,片刻之间将整个电话台覆盖在内。
与血肉一起融化的还有骨头,只是那些骨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像下流动的脓血渐渐变黑,最终覆盖在地面上,散发出焦臭的味道之后,乌黑脓血的表面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白色火焰几近透明,也没什么温度——甚至连公共电话亭内的少许积雪都无法融化,更别说引燃塑料质地的公共电话。
片刻的等待之后,乌黑的脓血完全燃烧,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男人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陈宴意识到,这已经是男人的第二次死亡。
第一次在高街的玩具店里,被车撞死。
第二次在这间小小的电话亭里,彻底消失。
陈宴确定男人死透了,才转过身来,再次看向道路的起始点。
三叔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暴风雪也刮了起来,一切都像是重新开始了。
陈宴意识到一件事——劳伦斯并没有确认过他的猜想,关于【这片空间到底适应什么样的规则】的猜想——
是【动物园的规则】+【薇薇安污血的规则】?
还是单纯的【薇薇安污血的规则】?
陈宴意识到,在知道自己不受动物园规则束缚之后,前者和后者变成了同一种。
在这片被薇薇安污血操纵的空间内,【薇薇安污血的规则】成了基本法。
他看向再次来到公交站台的三叔等人。
他们已经很疲惫了,气喘吁吁的直不起腰来。
即便年轻力壮,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面对各种未知和诡异负重前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三叔早就因为酒色透支了身体,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威廉那样的年轻人,或是连酒都不沾一口的传教士。
三叔斜靠着站台内的木质广告版,那广告版上如今空无一物。
“我不行了。”
三叔低着头,体力已经透支,他感觉自己的腿麻了,像是随时都会抽筋。
“梁先生,或许你可以再坚持一下,我们明显已经看到了曙光。”
传教士口中的“曙光”并不是指即将到来的黎明。
他指着地面上的血。
那些血迹被不断变大的暴雪掩盖了踪迹,只出现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你看啊,梁先生,刚才还没有这些血迹的,这说明那女孩的伤势开始严重了,我们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把她拖死了也说不定。”
三叔嘿嘿笑了两声:“这真不像是一个传教士能说出的话。”
传教士胸腹间的肉已经被冻的乌黑,那是肉眼可见的肌肉坏死。
“她并不是人,所以不需要神明的怜悯,在她死后,我不会为她念唱圣歌,她的灵魂也不会得到安息。”
三叔的笑声更大了:“你们骗那些孩子做弥撒的时候,怎么没说出这番说辞?”
传教士避而不谈:“梁先生,和言语无关,神爱每一个人。”
他理所当然地补充道:“除了异端。”
威廉看着两人之间的争执,想起了街道上流传的一些传说,他从未见过那些事,所以也不能确定两人谁对谁错。
“别装蒜。”
三叔似乎因为绝望而有些丧失理智。
“她身上发生的明显是【腐坏】,你明白的,你知道【腐坏】是什么,你知道腐坏如何发生,又是为什么发生的……”
传教士用庄严的音调粗暴的打断了三叔的话:
“如果没有邪神之血,弥撒和祈祷怎么会让人发生腐坏呢?
那小女孩本身就是异端,只是弥撒让她被神之眼发现了而已。”
“可即便对待异端,神也是仁慈的,并没有对她进行惩罚,只是任她发生腐坏。”
他念了一声赞词。
三叔不想再跟传教士扯皮,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了。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七点了,天依然黑着,天际线上泛起的一丝微光甚至不足以照亮一朵云彩,只有地面之上的路灯提供着一些可怜的光亮。
“说到底,还是你们圣歌团搞出来的乱子,现在你已经因此尝到了苦果,哈,真是讽刺。”
三叔看了一眼被严重冻伤的传教士的腹部,嘲笑一声之后,扭头对威廉说道:“还能跑得动吗?”
威廉脸色通红,那是因过度运动而导致的血压升高,帝国人的白皮肤很容易在过度运动之后出现这样的症状。
威廉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能跑得动,但也只是能跑动而已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因为他并不健身,每天吃高热量的食物,且年纪轻轻就有了肚腩。
三叔明显看出了他的窘迫,并发出了低微的讥笑声。
“威廉,现在,我们有一个机会,不需要继续跑下去的机会。”
威廉看向三叔。
这话同样也吸引了传教士的目光。
“我们之前知道,这鬼地方是有规则的,比如【不能左转】。”
“女孩原本违背了【不能左转】的规则,你看到过的,她的脚掌像是骨折一样弯曲了90度。”
威廉点了点头,他确实看到过那个诡异的场景。
三叔接着说:“后来,她变成了怪物,脚掌恢复了正常——这本身是不正常的。
违背了规则,就必然受到惩罚,但她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呢?”
三叔看着传教士:
“每一种污血内包,含的规则都不一样。
但当污血生效时,只要违反其规则,就必将受到惩罚。
这个神棍最明白这件事了。”
传教士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威廉拉了拉兜帽,企图让自己更暖和些,可那并没有什么用。
“她的脚虽然恢复了正常,但必然已经受到违反规则的惩罚——她受了内伤!”
威廉和传教士同时一愣,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三叔创造的新词儿。
“内伤……”
三叔盯着道路来处,像是一只虚弱但依旧凶狠的秃鹫。
“内伤是可以不断积累的,只要她继续违法规则,继续受到违反规则的惩罚,她就会越虚弱——直到我们可以杀死她!”
“威廉!”
三叔看向威廉,那眼神好像要把他吃掉。
“咱们不跑了!等她来了,就引导她【向左转】!”
第27章 邪神之卵
“神棍你也要加入进来!你不想继续传教,散播圣歌团的信仰吗?那就要先保住命才行!”
三叔紧张的看向站台之外。
暴雪比之前更大了。
暴风夹杂着大量的雪花,无序的充斥在整片空间之内,雪中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陈宴的鼻腔捕捉到了这一丝血腥气,可当他想要仔细去闻的时候,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他看向天空。
天空比之前更加阴暗,天幕之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血色月华,雪花就是从那层血色月华里降落下来的。
雪花本身也像是被这层血色月华染了色,以至于整个视野都被若有若无的血色充斥着。
路灯的灯明黄色灯光更深,也更黯淡了,如同公共电话亭前深色的雪一般。
一切都好像“加重”了。
他低头看向三叔。
三叔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准备,他们这次没有继续逃避,而是看向道路来处——
一道阴影出现在那个位置。
陈宴意识到,这一次,小女孩来的比之前快得多。
他脑袋里立刻出现一个念头:腐坏的程度更深了,小女孩的时间已经不多。
一个念头过后,小女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路灯之下。
她失去了脑袋——原本脑袋的位置,如今被类似水母之类的光滑存在所替代,那东西是暗红色的,在路灯下能看到向下滴水。
她的两双胳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条带齿的长触须,那些丑陋东西的顶端存在着尖锐的刺,像是由手掌演化出来的。
脚掌化作的利爪,是全身上下唯一依稀可见当初为人模样的存在了。
更诡异的是,她的水母脑袋上有一些眼睛,那些眼睛里的瞳仁斑杂,有和人类相似的圆瞳,也有一些黄底黑仁的竖瞳。
她水母脑袋上的所有瞳孔都有同一种特征——呆滞。
陈宴立刻反应过来,那呆滞,必然是因为腐坏的加剧!
三叔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出了倪端。
“威廉!她已经是苟延残喘了!诱导她向左转!”
三叔盯着威廉,可威廉并不怎么想去引诱变成了怪物的女孩,他犹豫着想要拒绝,却忽然感觉一股大力袭击了自己的后腰——
“噢!”
威廉疼的一声叫喊,身子已经朝女孩跌了过去。
三叔收回踹出的一脚,大喊道:“威廉!加油啊!”
他完全是为了吸引女孩的注意!
威廉爬起身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黑,当他定住眼神,水母脑袋已经来到他面前。
威廉接触到了水母脑袋上其中一只瞳孔中的眼神。
他的身体僵住了,目光惊恐,嘴角流出口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
眼看威廉一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三叔心急如焚,转而对传教士大吼:“该死的神棍!过来帮忙啊!”
传教士一言不发,用黑眼圈包裹的双眼注视着已经变成怪物的女孩,左手捧着经书,右手覆盖在自己已经完全乌青的肚皮上。
三叔眼看已经指望不上传教士,猛然扭过头去,对着公共电话亭。
“陈宴!你能在乌龟壳子里躲一辈子吗?!等到我们死了,那女孩完全腐坏,连你那龟壳一起咬碎!”
完全腐坏……是什么?
完全腐坏之后,女孩会变成更强的怪物吗?
陈宴看着三叔。
这老鬼,果然还知道更多事情。
陈宴没动,因为劳伦斯已经交代过,现在是夜晚,而夜晚是属于猎人的猎杀时间。
如果他干预了这件事,想必他那个猎人同事,会很不开心吧……
陈宴默不作声。
三叔看公共电话亭没反应,眼神里带着怨毒,恨恨扭过头去。
他听说过一些拜伦维斯动物园的事情,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对这个存在于城市中的诡异之地心存敬畏。
他知道那些事,甚至听说过一些由【污血】而生的【规则】。
他知道,他必须杀死这个女孩,才能离开动物园。
因为他曾经听说过,【受邀者】中的幸存者,将会得到【再世为人】的机会。
三叔将这种说法,简单理解为:只要活下去,活到最后,就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至于这件事本身……也许是拜伦维斯集团某个大人物的游戏?三叔倒是听说过,某些大贵族喜欢拿人命来做【逃杀游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活下去!
三叔红着眼睛。
他打拼了大半生,才获得今天的财富、地位和威望,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死在这里呢?
他还没享受够……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三叔几个念头的时间里,威廉已经倒在地上。
女孩身体中延伸出的带刺触须割断了威廉的身体,让他像一只破布袋一般软绵绵的摊在地上,已经没有半分生机。
而现在,女孩则趴在威廉身上,贪婪的“吮吸”着他身体里的血液。
在血液的刺激下,女孩水母脑袋上睁开了更多的眼,原本浑浑噩噩的眼神也清晰了起来。
同时,那水母脑袋上的圆瞳开始向竖瞳转化。
在看清楚这种变化的那一刻,传教士站了出来。
“梁先生,邪神将要诞生,请帮助我杀死邪神之卵。”
他开始低声念诵着什么。
陈宴听到了一种歌声,那歌声让他如同沐浴圣光,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像是在享受日光浴……
是圣歌!
女孩显然不喜欢这种声音,她朝传教士扑了过来,而完全忽略了倒在一旁像是快要死了一般的三叔——在女孩眼里,三叔是完全没有威胁的。
传教士毫不畏惧,迎面而上。
她的四只触须在下一刻穿透了他的胸腹,带着血块从传教士背后钻出。
“圣光啊。”
传教士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左手的经书上闪着刺眼的金色圣光,右手已经覆盖在女孩的水母脑袋上。
他闭上了嘴,但圣歌声依然未停。
“神会赦免你的罪。”
话音落下,沉闷的爆破声响起。
“嘭……”
几近透明的水母脑袋,在内部爆炸了。
淡红色的水母脑袋在转瞬之间变成鲜红,几只硕大的猩红色竖瞳在脑袋之上猛然睁开,齐齐看向传教士。
大量的鲜血从传教士的五官里流了出来,暴雪将这些血液凝结在他脸上和脖子上。
紧接着,水母脑袋附了上来。
她想要他的血。
在猩红色竖瞳覆盖在传教士脸上的前一刻,三叔终于攒够了力气,直起身子,从女孩右侧一脚踢来。
女孩渺小的身躯被轻易向左踹飞了出去。
第28章 死亡,以及异变
当她发生向左移动的下一个瞬间,违反规则的惩罚降临了。
半空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血爆,那是她炸裂的水母脑袋。
一股异样的尖啸声响起了。
虽然从未听闻过,但陈宴依然在第一时间想到,那是女孩的尖叫声。
血爆产生的脓血滴落雪地上,一部分融化了积雪,更多则在积雪化成的水中凝成一个一个小颗粒,像是某种蠕动的虫子。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的残躯已经落地。
那残躯之上的肢体发生了严重的枯萎,原本充盈着血肉的肢体变成了如今的枯瘦如柴。
水母脑袋上的眼睛也都紧闭着,那些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一道道血丝,像是在哭泣。
于此同时,
暴雪停了。
疯狂的暴风雪在女孩死去的下一瞬间消失无踪,路灯的灯光里的黯淡猩红也消失不见。
女孩用【腐化的污血】形成的空间失效了。
由腐化的污血而生的规则,也在同一时间失效。
天空变亮了,东方的天际线上依然浮现出金色的光晕——
很快就要日出了!
虽然天空上依然笼罩着一层煤灰形成的雾霾,但空气显然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三叔一击得手,哈哈大笑道:“成了!神棍你得感谢我啊!”
陈宴感觉三叔不对劲。
其实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陈宴就感觉三叔不对劲。
三叔和平常不太一样了,不那么内敛,不那么一直吧笑容挂在脸上,笑嘻嘻的始终坚持着和事佬的角色。
动物园内的三叔是癫狂的,是暴露了本心的。
动物园的三叔和陈宴内心的三叔重合了——卑鄙、唯利是图、欺软怕硬,是个有一点好处就能坑死别人的小人。
而现在,三叔正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传教士。
传教士满脸是血,他默不作声的低下头,看向自己胸腹之间——
那里如今存在着一方不小的空洞,空洞内已经没了血肉,但也没有血液流出——
低温让血液在流出之前凝成了血块。
这是女孩临死前的反击。
传教士并非超凡者,在受到如此重伤之后,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他跪在地上,用左手的经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同时低声念唱起一支不知名的圣歌。
圣歌声响起时,传教士的身体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芒。
陈宴集中精神去看,只见传教士胸腹之间的空洞周围,竟然隐隐生出了细密的血芽!
数不清的、极细密的血芽从空洞周围的血肉中钻出,眼看就要把整个伤口包围起来。
三叔看着传教士身上发生的一切,嘴上笑着:“除去了异端,你算是为你家的神做贡献了,要感谢我才对啊!”
他来到被一分为二的威廉尸体旁边,从威廉的上身手里拿过水果刀,对着女孩的水母脑袋捅了几刀,然后来到传教士面前。
“下辈子别做神棍了,挺碍眼的。”
话音落下,水果刀划过传教士的脖子,割断了他的气管。
圣歌吟唱声戛然而止。
传教士眼神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根本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要杀掉他。
这样的杀戮,毫无理由。
三叔弯腰拾起一把雪,把水果刀擦得干干净净,扭头看向公共电话亭。
下一刻,三叔忽然感觉背后有声音。
他猛然转身,只见地面上躺着的威廉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
准确的来说,从地面爬起来的,是“两个威廉”。
死去的正常威廉,变成了两个身材小一半的“小号威廉”!
两个小号威廉朝动物园深处狂奔,他们速度快的惊人,转眼间就只剩一个背影。
“大意了,这小流氓竟然也不是人,呵,真是有趣。”
三叔看着威廉的背影,思索了几秒钟后,来到公共电话亭前。
“你还不出来吗?真把这地方当龟壳了?”
三叔咧着嘴,用水果刀的刀背胡乱敲打着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出来,出来!”
陈宴隔着玻璃门,注视着三叔亢奋的脸,并很快注意到了三叔的眼睛。
三叔的眼睛变了。
原本的眼白,变成了颗粒感明显的杏黄色。
原本的眼黑,则变成了两边黑,中间包裹着一束猩黄的竖瞳。
三叔眨了一下眼睛。
眼皮不再上下合拢,而是从两边向中间合拢。
“出来!出来!”
三叔像是有些失去理智,手中水果刀的刀背敲击,变成了刀尖凿击。
陈宴原本是不怕他砸门的,因为之前劳伦斯已经说过了,【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直到面前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陈宴再也不能淡定了。
玻璃快要被凿碎了!
“出来!出来!”
三叔失去理智一般的大声吼叫着,陈宴一眼看到了他的口腔之内,舌尖竟然分了叉!
三叔变成了怪物!
三叔特别着急,两只手握住水果刀,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握住刀刃,使足了力气,猛地砸向公共电话亭。
“嘭……”
沉闷的凿击声响起,一个小白点出现在玻璃门上。
那白点很快被染红——三叔的血,沿着刀刃,落在了门上。
“呲呲呲……”
一阵腐蚀声响起,门上的白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深……
几个眨眼之后,白点变成了可以容纳匕首的孔洞!
“铮!”
血红的刀刃插了进来。
三叔弯下腰,猩黄色竖瞳看向孔洞之内。
“你在里面!是不是!?是不是!”
三叔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仿佛公共电话亭内的空间是不存在的。
他甚至因此有些动摇。
直到陈宴的声音从孔洞中出现。
“是的,三叔,我一直在。”
三叔兴奋的跳了起来。
“哈!你小子真贼!是不是早就等着我们鱼死网破呢!我就知道你小子要这么做!哈哈!这种事我见多了!”
隔着玻璃门,陈宴看到三叔脸上的皮肤发生了变化。
皮坎肩上落了厚厚一层死皮,那是从三叔脸上掉落下来的东西。
在这些死皮落下之后,三叔的脸有了纹理。
无数规则的小五边形出现在他脸上,色泽发黑,像是……某种鳞片。
第29章 逃兵,和下半身变成尾巴的男人
陈宴不知道三叔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拖延时间。
拖到猎人来为止!
天已经快要亮了,猎人的猎杀时刻即将终止,而猎物们并未被狩猎。
猎人的时间不多了。
这意味着,狩猎即将开始。
“三叔,你知道你变成了什么吗?”
三叔愣了一下,随即用水果刀猛戳玻璃门。
“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变成什么了?我难道还会变成你老母?”
陈宴看着三叔脸上越发清晰的鳞片。
“三叔,你是不是……被【污血】污染过。”
三叔笑着,口音里夹杂着细微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嘶鸣声。
“你知道的不少嘛!”
三叔深呼吸一口气。
“不瞒你说,这事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
谁都有几个秘密的,那些秘密憋在心里,不敢跟谁诉说,偏偏又不敢遗忘,可真是难受人。”
三叔用水果刀的刀尖划拉着玻璃门,被他的血加强过的刀尖划过一道道白印,鲜血又将那些白印腐蚀,在玻璃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丑陋的凹痕。
“你想知道吗?好吧好吧,我就都告诉你。”
三叔的精神已经紊乱,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好在陈宴的理解能力够强,在他混乱的叙述中,依稀明白了当年发生的事。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三叔的竖瞳眯了起来,满是鳞片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那是我回去找索拉尔之后的事……是我找到变成活尸的索拉尔,之后的事。”
路灯已经熄灭了,太阳尚未升起,天际线上的光晕只有一点点洒在三叔的脸上,照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三叔当年小有一番成就之后,回去码头工人宿舍寻找索拉尔,但只找到一具活尸。
活尸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攻击人——在三叔接近之后,变成活尸的索拉尔,并没有立刻攻击三叔。
三叔耐心的等待着索拉尔的进食。
他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并耐心看着索拉尔从活尸状态恢复正常:
索拉尔的皮肤生出了新鲜的血肉,丧失一般的眸子也逐渐清晰,如同浑水中涌现出了清泉。
他干瘪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破烂的胸腔先是如同鼓风机一般躁动,而后因血肉的充盈而拥有了完整的动力。
三叔甚至能听到那层薄薄皮肉之下的心跳。
心跳声之后,就是轻微的呼吸声。
索拉尔重新开始了呼吸,就像初生的幼兽一般贪婪的呼吸着工人宿舍后暗巷里污浊的空气。
索拉尔重生了。
三叔立刻向他表示,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索拉尔沉默着,就像之前每一次见面一样。
“即便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
索拉尔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
“我要回去工作了。”
索拉尔要回到码头上。
回去干苦力活。
三叔拉住索拉尔,对他说,现在我已经在亚楠市城区混开了,混了帮派,还有一堆为我卖命的马仔。
三叔说,只要你跟着我混,凭着你的本事,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
索拉尔知道三叔说的“本事”是什么——三叔说的本事,指他的“活尸之身”。
索拉尔拒绝了三叔,他对三叔说,他在远离城市的码头上工作,就是不想卷入城市内部势力的纷争。
他说他需要宁静,不想再打打杀杀。
三叔说了很多,许了超过三叔底线的好处,但索拉尔依然不为所动。
“请回吧,我该上工了。”他说。
三叔见怎么都没办法请动索拉尔,只好暂且作罢。
回去之后,三叔开始托人调查索拉尔的资料。
但奇怪的是,在官方的资料里,似乎不存在索拉尔这个人——市政厅的户口档案查过了,沃德法克州的移民资料查过了,做人口生意的帮派也帮忙查过了。
查无此人。
这个名叫“索拉尔”的人,仿佛是不存在的。
与此同时,三叔的生意陷入了困境。
泰盛和在亚楠市发展的太快,底蕴不够,被某些大人物盯上了,几天内断了货源,市内市外再没人敢跟泰盛和做生意。
三叔一次外出,被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皮堵在了巷子里,手下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
三叔自己也断了一根指头——这是亚楠市某个老牌白皮帮派的规矩,他们对人的惩罚,第一次是一根指头,第二次是三根,第三次是极刑。
三叔要做生意,又要不给他们斩断自己另外三根指头的机会。
他需要人来保护自己。
这个人需要能扛能打,不畏刀枪。
最重要的,这个人要对他忠诚。
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依然是索拉尔。
三叔再次回到了码头。
但索拉尔已经不在了。
工人们告诉他,自从他上次来过之后,索拉尔跟工头结了工资,当天晚上就走了。
至于他去了哪里,工人们就不知道了。
索拉尔平时不喜欢说话,还爱为别人打抱不平,强一点的工人多多少少都被他教训过。
弱一点的工人畏惧强人,虽然被索拉尔保护,也不敢太过亲近索拉尔。
所以索拉尔在码头上的人缘并不好,敢和他走得近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三叔只打听到,索拉尔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是帝国的边陲,沃德法克州紧邻的侯雷史特州。
侯雷史特州的东边,则是七国战乱不休之地,名为【洛斯里克】,意为:神弃之地。
索拉尔是一个逃兵吗?
三叔不知道。
索拉尔身上的谜团引起了三叔更大的兴趣。
他想要得到索拉尔。
三叔畏惧城内的白皮帮派,不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YA市内,只能在码头这边的泰盛和分舵暂且住下,并差人寻找索拉尔,并收集索拉尔的情报。
几天后,情报的搜集有了结果。
结果并不是关于索拉尔的,但其重要程度依然让三叔无法忽视。
索拉尔杀了一个人。
那人的尸体在被警员发现之前,被泰盛和的某个马仔藏了起来,直到警车离开。
马仔从尸体上收集了一些血液,想要找到帮派里的神婆,用这些血液预测杀人者的位置。
可还没等他找到神婆,就被其他马仔发现了尸体。
这个马仔死在了某个暗巷里。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带着鳞片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