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西线战事
鄯州湟源,石堡城。
坐落在山脉高峰上的堡垒,如今已经化作了倒塌的废墟,在那些瓦砾的上空,依旧弥漫着浓烈的黑烟。
唐军士卒行进在石堡城的狭道之中,将一具具炸的不成人形的吐蕃人尸体,从碎石中拉出来,再丢到悬崖下方,为后续的大军清出一条入关的道路。
西路军主帅申叔公摘下头盔,任由一头白发在烈风中飘动。
他站在石堡城的高处,看向西边的大地,向身旁的副将褚良山问道:“良山,你可知晓那里是何处?”
一身尘土的褚良山抖了抖盔甲,看了一眼西方,说道:“回大帅,那里是大非川。”
申叔公轻轻点头:“九十年前,老夫的祖辈,兵败大非川,之后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每每夜深人静,想起那段往事,无语凝噎。但是,那些人就连做梦,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那片土地。”
褚良山回头看了一眼石堡城的通路,感慨的说道:“当年哥舒大帅领军的那场大战,唐军为了攻下石堡城,前后投入了数十万的军队,战死者填满了山谷。那时末将觉得能够拿下石堡城,就已经是天幸,根本不敢奢望去遥望大非川,可如今目标却近在眼前。”
申叔公:“是啊,近在眼前。”
石堡城前的山道上,凉州营校尉伍克第,站在山崖旁,看着下方的一处平台,发愣在了那里。
当年那场惨烈至极的石堡城大战,伍克第的父亲伍向谷,将儿子拉入了这里,躲过了战死的下场。
伍克第至今还记得父亲的话。
『伍家四世,都是大唐兵卒,到了这一辈,阿耶没本事,没能守住你的大哥和二哥。至于你,却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打仗不敢说多,但保命的本事,阿耶绝对是一流。等你走了之后,只要捱过这场硬仗,我便告老去寻你。』
伍向谷最终还是没有回来。
伍克第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心中已经有了死志,所谓告老之说,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
“伍校尉,褚将军正在寻你。”
听见声音,伍克第回过头来,沉声道:“某这便去。”
入了石堡城的场院,伍克第远远就看见褚良山和一众军士,正在石台那里商量策略。
褚良山看见伍克第,招了招手,说道:“克第,你是凉州营的副将,一起来听听。”
伍克第拱手称了一声喏。
褚良山:“申叔大帅已经下令,石堡城中留一旌,作为守卒,其余军队通过赤岭,向吐蕃的腹地进军。”
褚良山低下头,指着地图说道:“石堡城向西百里,就是吐蕃的大莫门城,再向西便是树敦城,攻下这两座城池,我军就能攻入大非川。只要占据大非川,吐蕃军在青海、南山、茶卡一带,便再无天险可守。”
“大非川南北方向,都有山峦和雪峰作为屏障,军队根本无法通行。一旦大非川被我军占领,就意味着吐蕃军无论是向东去往中原,还是向北去往敦煌,都必须要经过大非川那片土地,我军可以设立连堡,将其死死困住。”
说到这里,褚良山抬起头问道:“长炮、虎蹲炮、火药,还有多少能用?”
有军士回道:“长炮尚有十二门能用,虎蹲炮有一百三十五门能用,火药充足。”
褚良山点头道:“足够了……这一战乃是西路军战事的关键,万万不可有失!”
唐军众将士一起称喏。
半个月后,吐蕃王都,逻些城。
躺在小院里的晒台上,桑赤若敞开衣襟,悠闲自得的晒着太阳。
门外走来数位衣着华丽的吐蕃贵人,来到了桑赤若的面前。
桑赤若斜眼看了看,来客的为首者,是吐蕃朝堂的次相敦仁增,一个信奉苯教的朝中大臣。
没有理会他们,桑赤若依旧享受着阳光的美好,仿佛这群人并不存在一般。
敦仁增开口说道:“桑赤若,唐军已经攻入了大非川。”
见桑赤若无动于衷,敦仁增又说道:“洛屏德昌战死,江白多吉战死,索南顿珠向唐军投降……赤岭、南山、宗哥一线的土地和草场,已经全部丢失。”
桑赤若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祖赞如何说?”
敦仁增答道:“祖赞盛怒,雅磨塘翼共计二十六个部族的东甲、土司,统统被处死,族民也被罚为奴隶。”
桑赤若:“密宗那边呢?”
敦仁增:“密宗向祖赞推荐的数位大将,都败在了唐军的手下,祖赞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说到这里,敦仁增加重了语气:“桑赤若,当年因为苯神箴言一事,你被剥夺了军权。如今信仰佛教的那些将军们,都纷纷败给了唐军,此时正是你出面,夺回军权的好时机!”
听见这样的发言,桑赤若并没有露出任何激动的神色。
他从石台上坐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位信奉苯教的吐蕃次相,开口问道:“这两年来,佛教借助吐蕃王室,对苯教贵人们进行打压,甚至拆除了无数的苯教殿宇,你想要找人帮忙,为何不去寻其他人,偏偏要来找我?”
敦仁增说道:“桑赤若,你当年在敦煌取得大胜,却因为佛教大臣们进了谗言,才从战场上被喝令回来。军队还没有走到逻些城的大门,你又当众被解了军权,这可以说是莫大的羞辱,你难道就不想要报仇吗?”
“我们这些信仰苯教的人,曾经听过一句俗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桑赤若你被佛教徒们敌视,那么你就是我们苯教徒的朋友。双方互相帮助,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桑赤若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
他开口问道:“你们把我当做朋友,那么你们又能如何帮我?”
敦仁增:“我们这些苯教大臣,可以联名发起请求,要求吐蕃王室重新给你兵权。”
桑赤若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就算王室让我重新领兵,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何时会再一次收回兵权。”
敦仁增低声说道:“取回兵权,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何对付佛教徒,才是关键。”
桑赤若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跳下石台,来到里堂的门前,说道:“进来吧,让我们来谈谈细节。”
第636章 大非川之战(上)
吐蕃,乌海城(今青海省豆错湖平原),吐蕃大营。
站在大帐之中,桑赤若看着面前的地图,一语不发。
将领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吐蕃次相敦仁增最后站出来说道:“桑赤若,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将雅磨塘各地的吐蕃士兵,全部撤出了大非川,并在乌海城这里集结,我们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桑赤若:“现在没有什么可做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敦仁增:“等待?我们究竟在等什么?”
桑赤若没有说话。
敦仁增:“唐军已经在托合隘口扎下大营,那里地势险要,又有高处的视野,而且临近水源,即便我军全部压上,想要攻下,也是不易。”
见桑赤若还在看着地图,敦仁增有些不耐烦,加重语气说道:“桑赤若,如果祖赞知道我们不战而退,一定会借机降罪,到了那时,大家都不好过。”
桑赤若嗯了一声,指着地图对吐蕃军的将领们说道:“你们看,大非川的地形就像一个盆地,北边是青海湖和南山,南边是龙羊峡和积石山,东边是河湟高原,西边是都兰山脉。”
“而大非川可供大军进出的入口,总共有三个,一个是东边与石堡城相连、有高原咽喉之称的『莫离驿』,一个是西北方向、去往敦煌的切吉城,最后一个就是西南方向的托合隘口。而根据前方的探子来报,唐军如今已经完全占领了大非川的三个入口。”
敦仁增皱紧眉头问道:“依你之言,唐军完全控制了大非川,我们进入那里的通路,都已经被堵死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桑赤若摇头笑道:“仗才不过打了一半,现在说败还是太早了。”
敦仁增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地图说道:“大非川四面都是山脉和湖泊,唯一的三处出口,莫离驿、切吉城、托合隘口,都已经被唐军攻占,敌人又有兵器和地形优势,桑赤若你说我们应当如何攻入那里?”
桑赤若:“我问你们,唐军训练有素,士气正高,而且还有火炮,就算我们能攻入大非川,在平原上两军对垒,吐蕃军又有多少胜算?”
吐蕃将领们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沉默。
桑赤若:“在平原上两军作战,吐蕃军几乎是不可能击败唐军的……这一战想要取胜,就必须放弃大非川,引诱唐军深入腹地,使其前军后军的距离拉开,才有办法个个击破。”
敦仁增:“引诱唐军深入?个个击破?这是什么意思?”
桑赤若环视了一圈众人,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说道:“我有取胜的策略,你们要做的事,就是命令士兵备战,随时准备出发。”
敦仁增:“出发?我们去哪?”
桑赤若用手敲了敲地图:“托合隘口,唐军大营。”
与此同时,五万唐军驻扎在托合隘口,借助地利优势,牢牢把守住了吐蕃军北上大非川的通路。
申叔公坐在军议帐中,看着挂在木架上的舆图,一言不发。
副将褚良山笑着向其他将军说道:“褚某从凉城出发时,还有些担心……赤岭、大非川都是吐蕃重兵把守的要地,想要取胜怕是要费一番功夫。哪料到,吐蕃人这般无能,除了石堡城一战,尚且还有些抵抗,其它几仗,吐蕃人就和猪狗一般,刚一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听着麾下将领的笑声,申叔公皱着眉头,回身问道:“前去打探的斥候,可回来了?”
有人回道:“大帅,斥候尚未归营,但应该也快了。”
申叔公沉吟片刻,摇头说道:“大非川这一仗,老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褚良山:“大帅,我军将士齐心,又有火炮为辅,吐蕃人不敌,也是自然。”
申叔公:“想当年,噶尔·论钦陵率领十万吐蕃军,趁着薛仁贵薛大帅行军,半途而击,使得唐军大乱,最后败唐军于大非川。时至今日,吐蕃军收缩兵力,又龟缩不出,却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褚良山:“大帅,此一时彼一时……吐蕃军数战连败,军心必定已经溃散,畏战不前也是寻常。”
申叔公将视线重新放在地图上,开口问道:“我军的兵力分布,当下如何了?”
有参军回道:“我军当下分兵四地,其中托合隘口为中军大营,兵力为五万人,切吉城为北军大营,兵力为三千人,莫离驿为东军大营,兵力为八千人,另有石堡城留守一旌,兵力大约是二千人。”
话音刚落,门外有军士说道:“前营斥候来报,八万吐蕃大军自乌海城行来,正在向我军大营进发。”
褚良山闻言,不惊反喜:“总算是来了,只要吐蕃人肯现身,这仗便好打了。”
申叔公:“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吐蕃军抵达隘口之后的当日,修建营寨,放下拒马,与隘口北边的唐军开始对峙。
第二天清晨,吐蕃军中吹响了进军的号角,数以千计的士兵涌向隘口,朝着唐军的营地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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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位于高地,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战斗一开始,铺天盖地的弓箭,轰隆震天的炮弹,遮蔽了隘口的阳光。
吐蕃军打在前阵的士兵,身上根本就没有像样的铠甲,在唐军远程兵器的打击下,很快就出现了成百上千人的阵亡,开始向后逃跑。
吐蕃军的督战队见状,骑马向前,将那些胆敢逃跑的士兵,斩杀了不少,又大声呵斥,令其向前。
吐蕃军士兵无奈,只能返身再次向唐军冲去。
如此往复,数个来回之下,托合隘口中布满了吐蕃士兵的尸体。
唐军主将申叔公见吐蕃军采用了几乎送死一般的打法,心中疑惑更甚,命令士卒拖来两具吐蕃士兵的尸体。
士卒一番检查后,对申叔公告道:“大帅,这些人都是吐蕃的奴兵,耳朵已经被刺聋,舌头也已经被割掉。”
褚良山听见后,对申叔公说道:“耳朵被刺聋,就不会听见火炮的声响,舌头被割掉,就不会开口求饶,吐蕃军把这些奴兵当做弃子,目的是想消耗我军的物资。”
申叔公摸着花白的胡须,低声说道:“吐蕃军将俘虏和罪囚当做奴兵,用来消耗敌军的箭矢,这种战术,很早以前便已有之。但是,我军占领了大非川,已经打通了后勤的补给线,只要后方据点不丢,就可以保证物资源源不断的提供上来,吐蕃人应当也知道这一点,为何要这般白费力气?”
褚良山一时语顿,也是不解。
在这之后,吐蕃军和唐军在托合隘口的战事,又持续了三日。
吐蕃军一直没有出动主力部队,依旧是在用奴兵的人命,来消耗唐军的箭矢和火药。
三天里,吐蕃军被当做炮灰、死在隘口中的奴兵,数量已经接近了万人,而唐军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唐军原本以为吐蕃军会再次攻来。
然而,吐蕃人却一反常态,按兵不动。
就在这时,唐军后营突然传来骚动,有斥候冲进中军,向唐军一众将领大声喊道:“狼烟!狼烟起了!”
申叔公一惊,连忙问道:“何处的狼烟?”
斥候:“东边!莫离驿遭袭!”
褚良山闻言,大喝道:“胡说八道!莫离驿位于石堡城之西,乃是河湟高原的门户,三面都是天险,吐蕃人难不成长了翅膀,飞过去不成?”
申叔公止住褚良山,向斥候问道:“你看仔细了,真的是莫离驿升起的狼烟?”
斥候用力点头。
申叔公倒吸一口凉气,向褚良山说道:“莫离驿乃是唐军补给线的咽喉要地,万万不可有失,老夫拨下三千精骑,你速速领兵去那里!”
褚良山大声领命。
第637章 大非川之战(中)
莫离驿,在后世,被称为共和县。
它位于青海省东北部,北靠青海湖,南临『母亲河』---黄河,东以日月山为界,西与青海青南雪区毗连,是青藏高原的东门户,素有『青藏咽喉』之称。
它的地形,以高原山地为主,平均海拔在3200米。最高峰为鄂拉山的切龙岗,海拔5290米,最低处是黄河谷地龙羊峡、海拔2460米。
在历史上,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的莫离驿,向来都是兵家必争的险要关所。
北唐西路军攻下石堡城之后,南下直取莫离驿,接着便在此地安营搭寨,作为进攻吐蕃的补给据点。
来自河西、关中等地的粮食、药品、火药、箭矢等等,都在此处汇集,再长行发往大非川。
率领三千精骑的褚良山,自然清楚莫离驿的重要地位,但也认为莫离驿地势险要,尽是峡谷、深湖、险峰,吐蕃军理应无法通行才是。
所以,起初听到莫离驿遭袭,褚良山心中是不信的。
但是从托合隘口向东疾行八十里,一路走来,天空中的狼烟经久不散,褚良山的心中,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行至距离莫离驿还有三十里处,褚良山遇到了一群浑身是血、形状凄惨的唐军败卒。
褚良山令麾下拦住他们,细问发生了什么。
唐军败卒惊慌失措,对褚良山说道:“昨晚子时,山中有恶鬼从悬崖峭壁攀上莫离驿,他们四处放火,而且见人就杀。吾等不敌,只能败逃。”
褚良山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将战败的理由,归结到鬼神之上,难道就不怕军法无情吗?”
败卒跪在地上,叩头泣道:“将军,吾等愿意指天为誓,句句皆是真言。莫离驿南边的龙羊峡,有百丈之高,岩壁光滑无处可留脚,昨晚那些身影,走在山壁之上,如履平地,不是恶鬼又是什么啊?”
褚良山一时愣住,仔细思考过后,问了一个问题,当时爬上营寨的敌人有多少?
败卒说当时天黑,只觉得夜色中黑影重重,偷袭的敌人少说也不下五千。
对于这个回答,褚良山嗤之以鼻,并没有采信。
在他看来,莫离驿南方的龙羊峡,有天仞绝壁之称,上下高差将近数百米,五千敌军从那里爬上来,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褚良山断定进犯的敌人,应当不多,唐军恐怕是因为深夜遭袭,引发营啸,故而败走。
抱着这样的想法,褚良山领着三千骑军,继续向前赶路,终于来到了莫离驿营寨的门外。
营寨大门敞开,内里到处都是打斗后的痕迹,但是寨内空无一人,连一具尸体都看不见。
褚良山领兵缓慢进入营寨,还没走上五十米,前方的地面上突然被拉起了十几根绊马索。
走在最前头的数十名唐骑,猝不及防之下,被绊倒在地。
两百多名穿着藤甲,脸上涂着彩墨的蛮人,突然现身在营寨之中,堵住了唐军的去路。
褚良山取来弓箭,一箭射死了一个蛮人,接着大喊道:“不过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蛮夷,随我杀!”
唐军轻骑见敌人不是什么山鬼,而且人数也少,士气顿时大振,一边弯弓搭箭,一边策马向前冲去。
面对唐军,这些蛮人并没有上前迎战,而是借着营寨中的杂物和附近的山石,一边躲避箭矢,一边朝后跑去。
褚良山领兵追了近百米,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这群蛮人虽然不会列阵,但进退之间,似乎是有人在指挥。
而且莫离驿之中,道路本来就狭窄,再加上各种杂物散落在四周,更是拖慢了唐军骑兵的步伐。
如今,褚良山麾下的三千骑兵,已经被拉长成了一字长蛇阵。
最前方的骑兵,已经快要接近莫离驿的出口,而最后方的骑兵,却还被堵在入口之外。
褚良山心知不妙,连忙下令骑军停止前进。
就在唐军骑兵停住脚步的时候,又有三百多名蛮兵,出现在了营寨之中。
他们中的当首者,面如狮虎,凶蛮成性,个头看上去与马匹齐高。
他将手中重达八十多斤的双头铁骨朵,朝地面上一顿,大声吼道:“我是山隗军的首领殷屠,对面谁在管事,报上名来!”
褚良山见蛮兵加在一起不过六百人,对方首领又态度倨傲,不由怒道:“一群不开化的蛮夫,找死!”
听见褚良山发话,殷屠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员唐将被唐卒护卫在当中。
清楚了敌军主帅的位置,殷屠哈哈一笑,提起铁骨朵,一边用力敲击地面,一边大喝道:“杀!”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无数模仿山林野兽的嚎叫声。
下一秒钟,数以千计的蛮兵,从营寨外的峭壁上爬了上来,向着唐军的中段发起了攻击。
褚良山原本以为蛮兵只有数百人,却没想到蛮军首领心思深沉,居然让伏兵躲在峭壁上,等待唐军进入包围圈后,才突然发难。
地形狭窄,巷道作战,再加上一字长蛇阵型,使得唐军骑兵无法两头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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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蛮兵几乎是一次冲锋,就将唐军的骑兵从中截断,分成了前后两阵。
褚良山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安危,带着亲卫直接来到中阵,亲自开始指挥战斗。
北唐众将士见主将身先士卒、冲在前阵,原本军中的混乱也慢慢平息了下来,唐军骑兵按照操典,结阵而战,将蛮人堵截在阵型之外,逐渐稳住了阵脚。
然而,站在外围的殷屠,如同狼群中的狼王一般,虽然脚步未动,但却一直观察着战局的走向。
见时机成熟,殷屠看准褚良山所在的位置,带上十几名族中的力士,突然冲进了唐军的阵型,挥舞着双头铁骨朵,将那些挡在前面的唐军砸的人仰马翻。
仅仅几个呼吸,殷屠凭借着个人的武勇,硬是在唐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接逼近了褚良山所在的位置。
唐军士卒见状,纷纷高声喊道:“拦住那个蛮人!”
有一名唐军骑兵,想要策马撞倒殷屠,不料后者挥动拳头,全力挥出,击打在马头之上。
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居然被这一拳击翻在地,几次挣扎之后,就没了生息。
马上的骑士倒地之后,还想要持矛反抗,又被殷屠一脚踩在胸膛,铠裂骨碎,鲜血从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殷屠击杀了十几名唐军,终于来到褚良山的面前。
眼见一根巨大的铁骨头迎面砸来,褚良山本能的举槊格挡。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击力道极大,直接将其从马背上击落下来,甚至砸断了他的肩胛骨。
藤甲上扎着箭矢、浑身布满伤口的殷屠,早就杀得凶性大起,他看准褚良山的头颅,又是一骨朵,狠狠的打了下去。
褚良山肩部遭受重创,胳膊已经无力抬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袭来。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破裂响起,褚良山的头盔被打的凹陷下去,天灵盖也被打碎,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唐军见此形状,无不惊骇,愣在了当场。
而蛮人们则是大声怪叫起来,纷纷欢呼着殷屠的名字。
主帅已死,唐军军心大乱,士卒中出现了溃败之相。
蛮人则是越战越勇,彻底冲散了唐军的阵型,兵败如山倒,整个战局顿时变得无法收拾。
一天之内,莫离驿先后两战,唐军皆是败于吐蕃。
八千守军因受敌夜袭而败走,三千唐骑因主帅战死而溃逃,唐军前后损失近万人,补给线被吐蕃所截断,西路军已经成了孤军一只。
第638章 大非川之战(下)
莫离驿失守的消息,传入西路军中的时候,主将申叔公仰天长叹。
到了现在,申叔公终于明白了吐蕃军的计策。
吐蕃军首先故意撤出大非川的军队,诱使唐军入川,使其不得不分散兵力,驻守各个据点。
接着,吐蕃军的主力部队从乌海出发,故意装出和唐军决一死战的模样,目的就是将后者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两军开战之前,吐蕃军的一只名为山隗军的偏师,已经绕行至龙羊峡南侧,利用山民攀岩的本事,从峡谷底部爬上了莫离驿,发动了奇袭。
吐蕃军的主帅,清楚莫离驿一旦被占领,唐军的补给线也就彻底中断,火药、箭矢等等,用一批也就少了一批。
所以,吐蕃军才用近万奴兵的命,来消耗唐军的物资,目的就是在发动总攻之前,使得唐军陷入物资匮乏,后勤不济的境地。
想通了这些,申叔公心中清楚,吐蕃军的主帅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定下了整套战略,所有环节严丝合扣,却是将所有的可能,全部预料了一遍。
换言之,这一场仗,打到这里,唐军已经败了。
此时,唐军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固守阵地,而是想办法突围。
山隗军已经占领了莫离驿,倘若此时率军向东返回鄯州,唐军就势必要去攻打有青藏咽喉之称的莫离驿。
箭矢、火药几近用光,而且背后还有数万吐蕃追兵,在这种前提下,申叔公认为唐军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当下唐军能够行进的路线,只能是另一条,那就是先向北,与切吉城的唐军取得联系,取得那里战前储备的一些物资和粮食,然后再汇在一起,向西行军,经由天骏、乌兰,最后途径柴达木山一带,从龙勒山口出去,抵达沙州的敦煌。
这条路的路程,相比从莫离驿、石堡城返回北唐,要足足远了三十多倍,几乎等同于从敦煌行军至凉城。
虽然路途险远,但胜在沿途的吐蕃军队并不多,而且路线上有水源草场,可供补给。
定下了行军路线,申叔公当即向军中下令,后阵变前阵,与吐蕃军且战且退,向北方行进。
吐蕃军的大将桑赤若,见唐军放弃托合隘口,自然能猜中后者的意图。
他向吐蕃军下的命令是,集中吐蕃轻骑兵,令其利用远射、奇袭等战术,不停骚扰撤退中的唐军。
目的在于不求破敌,而是延缓唐军行进的速度。
在那之后的三天里,唐军从托合隘口向北撤离,一路上被吐蕃骑兵衔尾而击,再加上周遭都是吐蕃部族的领地,无论昼夜,袭击和骚扰从未间断。
唐军数次想要甩开追击的吐蕃军,但无奈后者咬的很紧,丝毫没有放弃的意图。
唐军之中,不仅物资出现了匮乏,就连士气也慢慢开始滑落。
西路军主将申叔公,因此召开了一次军议会。
会上,申叔公向众将说道:“吐蕃军利用轻骑迟滞我军的行军,这一举动,就代表着对方已经看破了我军的意图。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算在我军撤离的路线上,调兵遣将,安排堵截和追兵,再合而围歼我们。”
唐军将领们忧心忡忡,有人问道:“大帅,我们应当怎么办?”
申叔公:“最好的办法,就是甩开追兵,在吐蕃军合围之势尚未形成之前,尽快通过天骏、乌兰,抵达敦煌。”
有将领说道:“吐蕃骑兵咬的很紧,夜间行军、故作疑阵,我军尝试了不少办法,都无法摆脱。”
申叔公沉声道:“当下之计,便是从军中分出一厢,作为殿后,堵截吐蕃人的追兵,为主力部队的离开争取时间。”
众将闻言,顿时都明白了过来。
这只殿后的厢军,一旦脱离了大部队,独自面对吐蕃的追兵,其下场只有一个,那必定就是身死他乡。
帐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大帅,末将愿意领军殿后。”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发言之人,居然是凉州营的副将伍克第。
伍克第见众人看了过来,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脑中突然不自觉的,开始回响起一句话。
『伍家四世,都是大唐兵卒,到了这一辈,阿耶没本事,没能守住你的大哥和二哥。至于你,却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申叔公看了过来,问道:“你为何想要留下来?”
伍克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倘若伍某殿后,能救得千万袍泽,此生亦无憾矣。”
申叔公看着伍克第,轻轻笑了起来:“好小子,老夫倒是没看错人……只是可惜,这次领军殿后的人,还轮不到你来。”
伍克第:“那是……?”
申叔公:“这次殿后,老夫亲自领军。”
众将闻言,齐声惊呼,有人劝道:“大帅不可以身犯险!”
申叔公摆手道:“老夫一把年纪,此行向西去往敦煌,沿途要翻雪山、过沙漠,一个不慎怕是就要折在半路,与其病死在途中,倒不如留下来与吐蕃人打仗,最后也图的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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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再劝,申叔公却说心意已决。
看了一圈众将,申叔公重新将视线落在伍克第的身上,他走到后者的面前,说道:“老夫不在军中的时候,由伍校尉暂领统率。”
停顿了片刻,申叔公对眼眶发红的伍克第说道:“倘若此次你们能够平安抵达敦煌,记得帮我向丞相带一句话……就说此次西路行军,老夫策战不力,败于吐蕃,当为主责。公有负所托,悲愧交集,还请丞相看在老夫往日里尽心效力的情分上,从轻发落西路军的将士。”
说完这话,申叔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克第,老夫的路已经走完了,但你的路还长……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总看着过去,抬起头来,多看一看将来!”
第二日,唐军兵分两路,主力三万八千人,向切吉城急行军。
而西路军主帅申叔公,则领一万唐卒殿后,与吐蕃人决一死战。
看着地平线尽头,宛如海水涨潮一般涌来的吐蕃士兵,申叔公神情肃穆,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申叔公身旁有人开口喊了一声:“大帅。”
听到这个声音,申叔公有些愣神。
他转头看向身旁,随即笑道:“你们来了。”
当年金家的武卫,唐卒后辈的老人们,来到军阵的前列,向申叔公行礼道:“吾等愿为前锋,还请成全。”
申叔公:“你们身为凉州营的军士,本可以随大部一起离开。”
凉州营中的一位老卒,策马来到申叔公的面前,朗声说道:“大帅,九十年前,吾等祖辈的袍泽,就在此地与吐蕃军死战,血溅沙场,埋骨他乡。这里的每一颗石头,每一粒沙子,都沾染了先辈的鲜血。我们这些老人,在金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日。既然重归旧土,又怎能独善其身,弃先业于不顾?”
申叔公闻言,长叹一声:“是啊,我们的祖辈,心心念念都想回到昨日,就连临死之前,都喊着大非川三字。我们这些人,如今来到了当年的战场,又有何颜面避战而逃?”
凉州营的老卒们,轻轻点了点头,又喊了一声:“还请大帅成全!”
申叔公豪迈笑道:“既然来了,便与老夫并肩作战吧!当年大非川的逃卒,他们的后人,如今却故地重游,倘若写进史书,想必也是佳话!”
眼见吐蕃军队越行越近,申叔公举起了马槊,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吼道:“杀!”
霎那间,青海长云,风鸣马啸。
却道是:
战罢沙场为国死,将军白发人不还。
第639章 吐蕃雄主
宽广无垠的平原上,残肢舍弃在路旁、尸体相叠成山,尚未熄灭的火焰依旧弥漫,整个战场到处都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惨状。
敦仁增策马来到桑赤若的身边,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低声说道:“唐军无人投降,死战到最后一人。”
桑赤若向敦仁增问道:“唐军主将是谁?”
敦仁增:“姓氏为申叔,单名一个公字,听说此人是唐军的主帅,他自愿留下殿后,掩护主力离开。”
桑赤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找出他的尸首,收殓装棺,再送到唐军那里去。”
敦仁增看了眼桑赤若,说道:“好。”
满身血污的殷屠,此时走过来,向桑赤若说道:“大人,我们赢了。”
桑赤若看向殷屠,笑着说道:“这一次大胜,山隗军乃是首功,之前答应你和你的族人们,那些土地、粮食和奴隶,都会被如约发下。”
殷屠抹了把脸,将铁骨朵放在地上,向桑赤若跪拜叩首后说道:“你是我见过、唯一会对山民守约的贵人。”
桑赤若:“起来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殷屠站起身,兴奋的问道:“大人,是否要去追击那些逃跑的唐军?”
桑赤若摇摇头:“比起追逐那些老鼠,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见桑赤若看了过来,敦仁增说道:“所有支持苯教的部族本家,已经齐聚在逻些城,这次大胜后的庆典,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桑赤若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逻些城,吐蕃王庭。
吐蕃大军班师回朝,恰逢吐蕃国中举行转山节会。
转山节,又名敬神节,吐蕃人会到寺庙里燃香祈祷,然后去转山祭神,祈求神灵保佑。
转山节中,还有藏戏、筵舞、民谣等等习俗,节日高潮时,骑手们还会进行跑马射箭的比赛,来争取奖品。
城内到处一派热闹的景象,吐蕃军大将桑赤若则来到了王帐之中,叩拜祖赞。
赤德祖赞年事已高,看着帐中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对身旁的罗诃大师点了点头。
罗诃大师先是念了一声佛,接着朗声说道:“噶尔家的桑赤若,这次大非川之战,你击败了唐军,祖赞非常满意。”
桑赤若将额头顶在地面,又将手心朝上,伏在地上,沉声说道:“一切都是尊上的安排。”
罗诃大师:“唐军此番大败,短时间再也不会来犯,桑赤若你也可以休憩片刻了。”
这番话中的含义,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桑赤若得胜归来之后,祖赞这是打算削去他的兵权。
桑赤若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顺的伏在地上,不发一言。
对于这一结果,赤德祖赞很满意。
有节持安本走进大帐,跪地说道:“赛马会开始了,请赞普移步会场。”
赤德祖赞闻言,点了点头,在侍从的搀扶下,吃力的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罗诃大师等一众官员,也跟了出去。
按照吐蕃习俗,转山节赛马会开幕时,祖赞会牵出头马,在场内奔驰一圈,最后宣布赛马开始。
这次赛马会的头马,是一匹白色的骏马,也是精挑细选出的良马。
赤德祖赞拒绝了他人的协助,抓紧了缰绳,独自翻身上马,迎来了旁人的一阵喝彩。
桑赤若来到赛马场的一角,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台上,敦仁增和一众苯教贵族站在其上。
瞧见人群中的桑赤若,敦仁增不可察觉的微微点头。
赤德祖赞挥动马缰,乘马四蹄奔动,越跑越快。
就在周遭人群大声叫好的时候,马匹突然受惊,人立而起,将背上的赤德祖赞摔落在地上。
不仅如此,陷入狂乱的马匹,宛如得了失心疯一般,不仅没有跑开,反而用马蹄不停踩踏着躲闪不及的赤德祖赞。
最后,当护卫们杀掉疯马之时,赤德祖赞还没来得及说上只言片语,就彻底咽了气。
赤德祖赞一死,看台上身为吐蕃次相的敦仁增立即下令,让军队包围住整个会场,不许一人离开。
马匹是由信仰佛教的吐蕃大论(王室首臣)亲自挑选的,身为国师的罗诃大师,还亲自为这匹马祈福加持。
敦仁增和一众苯教大臣,很快就将矛头,指向了王室佛教徒,还有那些密宗僧侣们。
让那些王室佛教徒和密宗僧侣,始料未及的是,苯教大臣不仅快速定下了罪名,甚至还将所有当事人,全部关入了牢狱。
而负责指挥军队,收押他们的人,正是还没有来得及被收缴兵权的桑赤若。
赤德祖赞死后,逻些城中被抓捕、刑讯的人数,超过了九百人。
包括王室成员、密宗高僧在内的朝中大臣,被严刑逼供,最后屈打成招,坐实了罪名。
赤德祖赞身死之后的二十二日,被后世的吐蕃史学家称作『断折那波』(黑魔日)。
桑赤若在逻些城的各莫寺设置了刑场,每日将那些认罪的囚犯,运送到此地,抽筋扒皮,剥肉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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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史书统计,光是从此地运出的人皮、人骨等物,就装满了上百辆大车。
到了第二十二日,吐蕃国师罗诃大师,被拉到了各莫寺的场院中。
早已奄奄一息的他,被士兵扔在了地上。
看着佛寺前、那犹如人间地狱的一幕,罗诃大师痛苦的闭上眼睛,念了一声佛。
桑赤若走到罗诃大师的面前,蹲下身来,轻声说道:“大师。”
罗诃大师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桑赤若说道:“你罪业深重,早已入魔,佛不会渡你。”
桑赤若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大师,你说说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年的那场大雪,就在这各莫寺前,佛救了我一命,但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罗诃大师愣在了当场。
桑赤若:“当年,霞扎家被屠门,你又让我亲手杀了央金,这又何尝不是你种下的因,我结出的果,佛祖早有的预料?”
“佛既然早就知道到了这些,那么他引你渡我,成了这因果,报了这业障。你我都是因势而为,又何谈入魔成佛一说?”
罗诃大师沉默了下来。
桑赤若:“诸法色相,到头来不过是空虚幻境。『佛』即是魔,『魔』即是佛。大师,你该悟了。”
听到这里,罗诃大师痛苦的垂下头去,再也不曾开口。
在苯教大臣的协助下,桑赤若对整个吐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洗。
无论是王室,还是僧侣,任何对其有威胁的人,被冠上各种罪名,最后都死在了牢狱和刑场上。
桑赤若以噶尔家的名义,扶持与朝臣关系疏远的王室远支,作为傀儡。
而桑赤若自己,则凭借手中的兵权,坐上了吐蕃大论的宝座,成了整个高原帝国的实际控制人。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只来自南唐的使团,抵达了吐蕃国的逻些城。
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青襦长衫的文官,桑赤若问道:“你刚刚说,唐国的江南,另建新朝,与北方分庭抗争?”
南唐使者说道:“南唐乃是大唐正统,北唐不过是一帮叛党。”
桑赤若:“北唐丞相周钧,将那唐国皇帝囚禁在宫中,自理朝政?”
南唐使者点头。
桑赤若笑了起来:“这个周钧,有胆识,有谋略,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南唐使臣闻言,有心想要驳斥,但想起此行的目的,只能忍住一言不发。
桑赤若:“南唐这次派你来,是为了什么?”
南唐使臣:“江南欲与吐蕃结为盟友,共讨北贼。”
桑赤若大笑起来:“大唐南北纷争,却想着让吐蕃人上阵卖命?你们倒是精明。”
南唐使臣脸上泛红,开口说道:“吐蕃倘若愿意结盟,江南愿意厚礼相赠。”
桑赤若:“厚礼?你说说看?”
南唐使臣:“江南向吐蕃赠绢万匹。”
桑赤若摸着下巴,摇头道:“不够。”
南唐使臣:“吐蕃商队入唐,不交税费。”
桑赤若:“还是不够。”
南唐使臣咬牙道:“大军入唐,但凡缴获,人口、轻货皆归吐蕃军所有,土地归江南所有。”
桑赤若一边摇头,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一、唐国向吐蕃称臣,岁贡万匹绢布;二、唐国向吐蕃开放盐铁茶市,不设关卡,不收税费;三、割让凉州、鄯州、廓州、兰州、河州于吐蕃。”
南唐使臣听完这些话,惊得站不住脚,不顾生死,张口就想大骂。
桑赤若好整以暇,慢慢说道:“我听说,北唐军队已经攻下了长安?”
南唐使臣一瞬间泄了气,过了好久才低声说道:“且容我细细思虑一番。”
第640章 变局抉择
凉城,议政堂。
周钧端坐在堂中,看向一旁的范吉年,问道:“太医真是这样说的?”
范吉年愁眉不展:“咱家确认过好几遍了,应当作不得假……自从江南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李亨死了,陛下的病情一下子就变得严重,想必是忧思成疾。”
周钧:“陛下病重,用药之后,也没有任何起色?”
范吉年摇头:“太医说,此病乃是心力用尽,再加上中风多时,陛下已经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周钧:“陛下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范吉年叹了一声:“都是在用药物续命,陛下有时清醒,有时昏厥,说道时日二字,兴许也就是一两个月吧。”
对于李隆基病情恶化的情况,周钧倒也是能理解。
李隆基受困宫中,大唐皇权势微,权力全部落入了周钧的手中。
在这样的前提下,地处江南的南唐,反而成了李隆基延续唐室的希望。
然而,李亨身死,南唐又在燕国的攻击下,岌岌可危,李隆基听到这些消息,自然会病重难返。
范吉年一边看着周钧的脸色,一边小心说道:“周二郎,你我是老相识,咱家多嘴一句,陛下病重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了凉城,大家都是人心惶惶,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周钧听懂了范吉年的弦外之音,轻轻点了点头。
范吉年离开之后,周钧一个人坐在堂中,思虑良久之后,招来了封常清。
自从高适去了长安,封常清接手了吏部和中书省的工作。
周钧见到封常清,开口询问的第一件事,便是科举。
周钧:“省试之后,制科恩科的进士们,可循例安置?”
封常清答道:“今年春闱,共攉进士三百五十五人,皆授了官身,全部安置妥当了。”
周钧:“这些人中,工商士农比例如何?来源地区又如何?”
封常清:“从出身来看,工商占了两成,士农占了八成。从地区来看,来自中原地区的进士,占了七成,来自安西地区的进士,占了三成。”
对于这样的结果,周钧丝毫不觉得意外。
天佑三年(760)的这一场春闱,是北唐执行举贤令后的第一场春闱。
工商杂学家的学子,本来在经史子集、策问考据等等方面,就比拼不过那些显户学子,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而且,安西地处偏僻,人口组成大部分是流民,文化素质参差不齐,第一次参加春闱,就能占下三成的席位,这中间,与其说是运气使然,其实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一些『暗箱式』的操作。
所以,这一届春闱,录取的进士之中,士农家的学子,还有中原地区的学子,最后还是占了多数。
对于这种情况,周钧也是无奈。
之前,安西都护府为了管理治下,从流民中提拔了不少文吏,但这些官员未经科举入仕,都是流外官。即便因为政绩斐然,被破格提拔入朝,最多达到一定的品阶,就再也升不上去了。
毕竟,大唐当下的政治环境,除了像周钧这样逆天的经历,其它官员想要往上爬,还是要通过科举,一步一个脚印,才能上位。
周钧倒是有心想要提拔工商出身的人才,再重用安西地区的官员,但经史子集摆在那里,学子想要入仕,就绕不开这些最基础的科举制度。
除非周钧下定决心,对整个科举进行一次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却又不现实。
周钧向封常清又问道:“关中士族和大唐宗室这一次与伪朝勾连,在长安被抓捕定罪,凉城这里有何异动?”
周钧先是问了科举,接着又问了长安抓捕宗室和士族一事,封常清跟随他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问题之下隐藏的深意。
封常清向周钧答道:“丞相,天佑元年凉城兵变,天佑三年长安海捕,这两件事虽然都是打击门阀,但是性质却截然不同。”
周钧:“哦?你说说看。”
封常清:“天佑元年,凉城门阀领兵叛变,此举自断活路,事后被屠尽满门,乃是咎由自取;天佑三年,丞相海捕长安宗室和阀贵,将前者贬为庶民,又将后者黜为官奴,此举却是让天下人知晓,北唐不容阀贵,并非是因为他们忤逆,而是想要打破政治格局,令天下重新分权。”
封常清的这一番话,等于隐晦点出了变革的本质。
周钧沉默片刻,也不打算再藏掖,对封常清问道:“陛下病危,恐时日无多,倘若此时变局,应当如何做?”
封常清盯着周钧,轻声问道:“倘若想要变局,办法也有不同。”
周钧:“什么办法?”
封常清:“一、丞相从诸王之中,择一恭顺者,使其为太子,再拟诏助其登基;二、丞相也可效仿则天顺圣皇后,更改国号,另立新朝;三、丞相为异姓王,又是驸马,可请陛下禅位,换姓改宗,入宗室谱,不改国号,此举也是一法。”
周钧听完封常清的话,陷入了沉思。
第一个办法,找一个听话的宗室之子继承皇位,自己则在幕后掌控一切。历史上,这样干的人中,最有名的恐怕就是曹操。
第二个办法,代表人物就是武则天了。但是武曌这么干,是有前提的,她是从丈夫和儿子手中夺取了皇位,而且为了称帝,整整铺垫了三十年,剪除了所有敌手,做好了一切防范。即便如此,晚年还是被李唐偷家,功亏一篑。
封常清说的第三个办法,历史上倒是也有不少例子,比如魏明帝曹叡,就是令养子改名为曹芳,再继承皇位。
但是,异姓王继承皇位,不改国号,最有名的例子,是发生在公元954年的后周。
周太祖郭威因病驾崩,死后由养子柴荣继承皇位,是为周世宗。
这三个法子,单独来看,各有千秋。
但其实归结到一点上来看,关键就是在于,是否要更改国号。
如果要更改国号,无论是通过禅位取得皇位,还是通过政变推翻李唐,性质上都属于灭唐立新,臣子和百姓对于新朝的接受度,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如果还是维持李唐的旗号,那么无论是在幕后主持大局,还是上位称帝,行事就会受制于循礼。
究竟应当如何做呢?
周钧坐在堂中,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641章 回府相商
身为丞相,周钧大多时候都在处理政务,在家中住下的时间,并不多。天佑三年的一年里,他在丞相府中居住的日子,甚至还不足六个月。
说到丞相府,它位于凉城宫所的东南方,经过了三次大规模的扩建,占地面积比起长安兴庆宫,还要大出了不少。
而且,在凉城的市井坊间,还有一则关于丞相府的笑谈。
当朝丞相周钧,有一次从外地公差回家,入了府门,发现内里变化太大,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细问一番后才得知府邸扩建。
这一次,周钧从长安回到凉城,见府中又新建了一处楼阁,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妻子万春公主喜好戏舞,特地在家中建了一处戏阁。
过了外苑,穿过长街,又入了中堂,终于能够休憩片刻的周钧,坐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府中一众家眷得了消息,纷纷来到堂中。
万春公主尹玉,坐在周钧的身边,怀中抱着出生还没多久的女儿,眉宇之中有着抹不开的忧愁,说道:“听说长安那边战事频繁,二郎平安回来便好。”
周钧看向尹玉,轻声说了一句:“宫里的事情,我听说了。”
尹玉一愣,随即低头说道:“父皇命苦。”
周钧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宋若娥。
宋若娥牵着周钧的二儿子周祎,见丈夫看了过来,张口想要说话,最后还是作罢。
周钧又看向站在门口的一众小辈,问起了功课之事。
周逍身子高了,人也壮实了不少,见父亲看过来,先是身体一颤,下意识的低头,检查了一番衣着,接着有些紧张的说了功课进度。
而画月的女儿周婉娘,虽然年幼,但性子沉稳,对于周钧的提问,却是回答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错来。
考校完二人的功课,周钧又问了一句:“萧家小娘,还有周尚,如今可还跟着私塾?”
在一旁斟茶的萧清婵说道:“回二郎的话,艾青还跟着府中的私塾,周家的小郎君年岁大了,得了乡里的荐书,正在准备秋闱。”
周钧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与家人们说了一会儿话,周钧和尹玉来到偏厅。
周钧坐下后,对尹玉说道:“逍儿性子喜闹,学业如果仅仅只是停留在书本上,怕是难成大器……过个几年,我打算把他带在身边,到军中历练一番,磨一磨他的性格。”
尹玉闻言,连忙劝道:“逍儿年纪还小,顽劣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二郎又何必苦苦相逼。再说了,军伍那是什么地方,刀枪无眼,万一伤到逍儿,又当如何?”
周钧摇头道:“这府中上至教习,下至奴婢,都是女子,逍儿平日里在胭脂堆中打滚,他日还如何能够挑起重担?其它事我可以依你,唯独逍儿日后的历练,定是要随我而行。”
尹玉听到这里,眼泪充盈在眶中,低声说道:“夫君每日奔波,唯独逍儿还能陪在我的身旁,说些话来。”
周钧见尹玉落泪,也是叹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倘若儿时沉浸在温柔乡中,就算无病无灾,长大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再说了,府中之大,有若娥、清婵,还有下人无数,平日里歌舞戏曲等等,每日里也都是不停,你又何必担心无人可以说话?”
尹玉轻轻摇头:“二郎说的轻巧,府中虽大,人丁虽多,但她们待我如公主,平日里都是恭维,又有何人能够与我说话?过去,那宋若娥性子耿直,有话便说,与她相谈还有些意思。可自从祎儿出生之后,宋若娥爱护儿子,说话做事就变得谨小慎微,许多心里话与她也就说不上了。”
“算下来,偌大的府邸,真正能够与我说话的,只有二人,一个是逍儿,另一个就是玉环娘子。”
周钧:“是了,玉环娘娘也在府中,她与你情同姐妹,你平日里也可与她多走动啊?”
尹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啜泣道:“父皇病重,玉环娘子得知消息之后,说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搬回宫中……她要是走了,我便真的无人可以说话了。”
周钧现在也明白了尹玉情绪低落的原因。
一来是李隆基病重,尹玉忧虑父亲;二来是杨玉环要搬回宫中,尹玉挽留无果。
想通这些,周钧对尹玉说道:“这样吧,明日我陪你去见贵妃。”
第二日,周钧和尹玉,一起去了忆南庐,去寻杨玉环。
忆南庐原本是一处内苑园林,杨玉环自从来了之后,青睐此处的山水和幽静,就舍了原本居住的小院,搬来了这里。
尹玉与杨玉环私交甚好,便对忆南庐进行了一系列的增筑和改造。
原本一处简单的园林,如今为了让杨玉环住的舒心,已经建成为一处三进三出的行宫别苑。
经历过生死、远离了尘嚣的杨玉环,又在别苑之中,专门请人修建了一座道观。
每日里抚琴作诗,再与尹玉一起编排话本,观看戏舞,生活过得也是惬意。
时隔多月,周钧再见到杨玉环时,对方一身月白道袍,头发也绾成了道髻,脸上未施粉黛,却是素颜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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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杨玉环的一刹那,周钧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界上,有些女子的美丽,真的与岁月无关。
杨玉环已经年近四旬,但是每日里修身养性,练习音律和舞蹈,饮食也是清淡为主,容貌和气质不仅没有丝毫见老,反而生的越来越是仙姿绝尘、美绝人寰。
见周钧和尹玉一起来访,杨玉环先是吃惊,接着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尹玉拉着杨玉环的手说道:“并非宫中有事,囡娘这次来找娘子,是想劝你留下,不要回宫。”
杨玉环闻言,轻声叹道:“宫中再是薄凉,我身为贵妃,也必须回去。”
尹玉:“早些年,我就听说过,因为诸事不顺,父皇时而会迁怒下人,就连玉环娘子也受了不少苦。这次回宫,倘若父皇欲对娘子发难,又该如何?”
杨玉环明白尹玉的意思:“马嵬坡那一天,玉环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即便陛下再有责难,又能如何?这几年,我在这里住的舒心,又有逍儿伴在膝下,却是难得的好日子。即便回到宫中,再发生什么,也无憾了。”
尹玉见劝不了杨玉环,心中焦急,回过头看向周钧。
周钧见状,开口说道:“马嵬坡之乱,陛下为了说服叛军,甘愿舍弃娘娘,而求得保全。陛下与娘娘之间,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隔阂。这一点,宫内宫外都是知晓,既然木已成舟,娘娘又何苦此时回宫呢?”
杨玉环看向周钧,轻声说道:“周二郎,你说的在理,但唯有一条却是绕不过去。他是皇上,也是我的夫君,倘若我不回去,教天下人如何看我?”
尹玉还想再劝,杨玉环却说心意已决。
周钧在一旁思虑了片刻,说道:“不如这样,过些时日,我们同行去宫中一趟,先看过之后,再下定夺,如何?”
第642章 意料之外
过了些日子,周钧骑着马,陪同尹玉和杨玉环去往宫中。
坐在马车中的杨玉环,看向窗外的景致,幽幽说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往事历历在心头,却道是时易损、年难留。
尹玉在一旁说道:“见过玉环娘子的,都惊为天人。单论容姿,你的名气早已传遍凉城,哪里是什么盛年不再。”
杨玉环摇头笑道:“女子四十,人老珠黄,别人的称赞,不过都是些阿谀奉承,当不得真。”
尹玉:“玉环娘子妄自菲薄,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杨玉环:“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有些事情我慢慢也想通了,有些道理慢慢也渐悟了。现在回想当初,只觉得从前的自己懵懂无知,见过了生死,方才如梦初醒。”
周钧在马车旁,一边听着二女的对话,一边看向宫中的长街。
由于李隆基病重,需要寻医师诊治,再加上时过境迁,皇帝的权威大不如前。故而,宫中的戒备已经松弛了不少,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
马车行至承氲殿的大门前,内侍高力士跪在门旁,四肢伏地。
杨玉环看见他,面露厌恶,拉上了马车的窗帘。
周钧拉住缰绳,低头看了一眼高力士,见后者身形瘦削,表情木讷。
摇了摇头,周钧直接入了大门。
在一众亲卫的领路下,周钧带着尹玉和杨玉环,穿过侧廊,来到了李隆基的卧房门前。
待下人推开卧房,周钧踏进房内,看见卧榻上的皇帝,不禁吃了一惊。
被病痛和忧虑所折磨的李隆基,此时已经看不出人形。
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血肉,骨骼的形状在皮囊的包裹下清晰而见,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动弹不得。
然而,让周钧意外的是,这样一位中风多时、病入膏肓的帝王,他的那双眼睛,却异常的有神。
当有人进入房屋的时候,李隆基很快就能将眼珠转向声音的方向。
在周钧看来,这并不像是病情好转,倒更像是回光返照。
看着走进房屋的三人,李隆基努力挪动嘴巴,费尽力气说了两字:“长安……”
尹玉听见之后,连忙答道:“父皇,二郎赶走了长安城中的叛军,西京如今已经重回大唐。”
李隆基听见这话,面露欣慰,小声说道:“周二郎……做的很好。”
周钧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李隆基:“朕……时日无多……”
周钧听到这里,心中升起警惕,眼神也慢慢变冷,猜测皇帝或许要开始交待后事。
李隆基:“朕的儿子,资质皆是平庸……唯有驸马周二郎,能护得大唐,平定天下……”
听到这里,周钧一愣。
李隆基对他的评价,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钧拱手说道:“陛下过誉了。”
李隆基看向周钧:“周二郎……朕问你,你可愿改姓易宗,入李氏宗谱?”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尹玉颤声问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李隆基:“朕有意收周二郎为义子……你与二郎的孩子,自然也改姓为李……他日,朕倘若追随列祖列宗而去,周二郎便以宗室之身,继承大统……”
周钧听到这里,愣在了当场。
他倒是没想到,李隆基居然会先一步,提出了改姓易宗这个方案。
周钧与封常清商议时,定出称帝的几个办法。
改姓易宗,逼迫皇帝禅位,必要时甚至使用武力,就是其中的一种。
然而,用这个办法来取得皇位,会有许多麻烦。
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自己以后行事,会被李唐二字束手束脚。
所以,相较而言,周钧在心中,其实更倾向于改天换日,重造乾坤。
但是,另立新朝,相比继承李唐皇位,麻烦会更多,难度会更大。
北唐如今占下了安西、北庭、河西、河北、关中等地区。其中安西和北庭地区的忠诚度最高,倘若周钧另立新朝,这两个地方的人民一定会跟随。
但是,从人口分布上来看,安西和北庭的总人口,才不过一百五十万人,其它诸如河西、河北、关中的人口,差不多接近千万人。
如果周钧真的建立新朝,河西、河北、关中必定会存在心向旧唐的人士,到了那时,内部分裂,天下大乱,原本的局势会更加错综复杂。
躺在病床上的李隆基,看向周钧说道:“朕有意收你为义子,但你也要答应朕的三个要求……”
周钧皱紧眉头,说道:“陛下请说。”
李隆基:“一、你登基那日,朕要你指天为誓,不得悖唐;二、继得皇位之后,必须善待宗室;三、朕的皇陵,早先置在关中蒲城,朕死后当安葬于斯。”
说完这三个条件,李隆基似乎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他牙关紧闭,在床上开始抽搐不停,形状可怖。
尹玉见状,连忙疾呼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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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医师赶来,用金针稳住了李隆基的病情,周钧将其带到屋外,问道:“我见陛下思绪清楚,言语如常,怎么会突然犯了病?”
医师向周钧行礼道:“回禀丞相,陛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其实身体已经透支,如今仅仅只是因为存了执念,靠着一口心气在续命。”
医师的这一番言论,与周钧料想的回光返照,几乎一样。
于是,周钧又问道:“依你来看,陛下还有多少时日?”
医师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恐怕不到十日了。”
周钧叹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陛下病重,杨玉环执意要留在宫中,周钧便先将尹玉送回府中,接着又去了尚书省职事。
这一路上,周钧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究竟是答应李隆基,改姓易宗,来登基为帝;还是干脆一步到位,另立新朝?
周钧一阵苦思冥想,最后到了尚书省的议事堂中,打算写一封信寄给长安城中的孔攸,向后者问一问分析和对策。
信才写到一半,封常清突然从院外冲了进来,径直朝堂中走来,口中还大喊道:“丞相,河湟军报!”
周钧停下笔,看向门外,见封常清脸色凝重,不由皱眉道:“坏消息?”
封常清点了点头。
周钧沉声道:“说吧。”
封常清:“西路军克石堡城,入大非川,与吐蕃大军对峙于托合隘口。吐蕃山隗军从龙羊峡攀上峭壁,偷袭了后营的莫离驿,切断了西路军的补给线。西路军不得已只能向北撤退,主帅申叔公为了掩护大部,率领一万唐军断后,战死于切吉城南。”
周钧闻言,手中的笔,掉落在了案台上,墨渍染污了纸张。
第643章 帝位为饵
承氲殿,皇帝寝宫。
阴风拂动,灯烛忽明忽暗,宛如地府的幽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内侍、婢女等等下人,立在院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纷纷看向了内寝的方向。
在太医的救治之下,皇帝李隆基慢慢醒转过来,他先是环视房中,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一旁的杨玉环身上。
李隆基微微张口,虚弱的说道:“玉环……你来了。”
杨玉环走到床边,面对这位相伴半生的帝王,眼中看不出悲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隆基:“贵妃留下,其他人出去。”
很快,房中的人走了个干净,只留下皇帝和贵妃二人。
李隆基看着近在咫尺的杨玉环,用尽浑身力气,挪动手指想要去触碰后者。
杨玉环微微侧身,躲开了李隆基,口中说道:“陛下需要静养。”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这么多年了,玉环还是没有原谅朕?”
杨玉环:“都是往事,又何谈原谅二字。”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李隆基挣扎着翻了个身,将脸朝向杨玉环说道:“你既然肯回宫,就说明心中还有朕。”
杨玉环低声说道:“你是君,妾身是臣。这么多年下来,你我夫妻一场,玉环见识了繁华种种,感念陛下的恩情,于情于理,自然应当回宫,来陪陛下走完最后的路程。”
李隆基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悲戚:“时至今日,你我之间,有恩……却无情了吗?”
杨玉环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对李隆基说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歇息吧,玉环明日再来。”
眼见杨玉环不带任何留恋,起身离开,李隆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高力士从门外走进寝宫,又跪伏在地上。
李隆基慢慢睁开眼睛,沉声说道:“起来说话。”
高力士起身,又呼了一声喏。
李隆基:“周钧已经走了?”
高力士:“是。”
李隆基:“临走前,可曾说了什么?”
高力士:“未说。”
李隆基停顿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大唐命数多舛,先是安禄山,接着又是周钧,枉费朕一片真心,到头来都是逆贼!”
高力士见李隆基动气,连忙劝道:“陛下龙体有恙,不能动怒。”
李隆基惨然一笑:“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那周钧,私窃六玺,又自封三公,统管大唐军政,麾下又有无数的逆臣襄助,可谓是羽翼已成,难以撼动。”
高力士:“只要陛下一声号令,城中有无数有志之士,可护得大唐周全。”
李隆基叹道:“上一次凉城之乱,朕就已经看的清楚,那群阀贵宗室,说起话来都是踌躇满志,做起事来却是蠢笨如猪,想要靠他们来扭转局势,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高力士回想起凉城的那一晚,心中打了个冷战,默然不语。
李隆基:“周钧成了气候,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来谋得帝位……他可以寻一宗室为傀儡,辅佐其上位,再揽得大权;他也可以私拟诏书,改姓入宗,自乘大唐帝位;他甚至可以篡位灭唐,另立新朝。”
“对于周钧而言,当下的关要,并非是否应当篡位,而是如何篡位,才能使得风险最小,得利最多。”
高力士:“陛下的意思是,对付这样的逆贼,与其等待他布局完成,不如事先迈出一步,以帝位为诱饵,引他入局?”
李隆基点头道:“朕说要收他为义子,再传皇位于他,也是无奈之举。周钧奴牙出身,争得今天的地位,确是智勇多谋,又广结朋党。对付这样的人,倘若只是针锋相对,以蛮力与其相抗,胜算必定几无,只能以利诱之,使其入瓮。”
高力士:“说起朋党,周钧与朝内诸多文武大臣都有勾结,文臣有高适、柳载、第五琦等等,武将有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人,谋士孔攸更是奸毒之人。”
李隆基:“想要对付周钧,首先就要支开那些朋党,接着就要麻痹他的戒心,使其落入圈套之后,再发动雷霆一击,以绝后患。”
高力士:“长安光复,高适、孔攸、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人,皆因职事离开凉城,如今周钧的身边再无可以相商的朋党,陛下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李隆基:“不错,周钧的朋党虽然大多都离开了凉城,但是周钧本人也是奸猾,想要找机会向他发难,寻常的理由,他必定不会上钩……但是,继承大唐帝位,倘若拿出这个来,他必定会乱了心智,丧失戒备。”
高力士:“陛下看准周钧狼子野心,想要称帝,故而以改姓易宗作为诱饵,请君入瓮,此计他必定无法看破。”
李隆基说到这里,冷声哼道:“周钧出身低贱,能够走到今日,实乃枭雄。但他的家世,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家族不兴,人丁凋敝。寻常士族门阀,本宗再加上分支,也有数百人,倘若一人身死,甚至分支灭绝,族中尚有多人,可以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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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家乃是西域迁民,传到这一代,家中只有两个小郎。周钧的大哥迂腐蠢笨,根本无法挑起大梁。换言之,只要周钧身死,依附他的那些文武大臣,就会如同鸟兽散,另寻靠山。”
高力士提醒道:“陛下,周钧与万春公主尚有一子一女。”
李隆基沉声道:“囡娘乃是宗室之女,她的孩子便是宗室之后,将来风波平定,便交由宗府裁断!”
高力士应了下来。
提起万春公主,李隆基胸口郁结,剧烈咳嗽了好久。
高力士见状,连忙取来药汁,喂李隆基喝了下去。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隆基慢慢缓了过来,有气无力的对高力士说道:“记住,朕倘若走了,一定要在凉城宫所先设灵堂。周钧身为义子,又是后继,为了装模作样给天下人看,必定会来守灵。到了那时,先前做下的那些安排,便可发动,务必要一击而中,不留后患!”
高力士见李隆基病重,忍不住小声啜泣。
李隆基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幽幽说道:“还有一事,你记得帮贵妃……让她也随朕一起走吧……”
高力士连忙点头。
说完这些,李隆基的意识开始慢慢模糊,整个人渐渐落入昏厥。
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李隆基喃喃说道:“朕识人不明,误用奸佞,使得唐室衰败若此……朕愧对列祖列宗,只能以身为伺,与贼子共殁,来护得李唐正统……”
第644章 君王长逝
周钧原本想要写信给长安城中的孔攸,商议李隆基禅位一事,但西路军在河湟战败,使得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其它事情,紧急招来封常清和一众兵部官员讨论。
封常清看完战报之后,眉头拧成了川字,对周钧说道:“桑赤若这个名字,倘若我没记错,就是他击败了段秀实,险些攻下了敦煌城?”
周钧点头:“此人是个难缠的角色,原本因为遭受猜忌,被软禁在吐蕃都城,不知为何却成了吐蕃军的主将。”
封常清:“还有这山隗军,倘若没记错,在敦煌之战后,就消失的杳无音讯。”
周钧:“山隗军虽然没了音讯,但可能一直在训练和壮大,这几年隐而不发,就是在等待一个奇袭的机会。”
说完,周钧又让属下拿来地图,对封常清说道:“大非川失守,河湟重新落入吐蕃之手,石堡城地势虽然险要,但是峰顶狭窄,无法驻留大军。吐蕃军位于西面,本来就有地利优势,倘若他们拿下乘风堡,就可以对石堡城形成两面夹击,石堡城很难守得住。”
封常清:“丞相,不如向河湟增兵再战?”
周钧:“唐军不仅要防卫长安,还要攻打河南和洛阳。郭子仪那里有二十万大军,李光弼那里有十五万大军,这两部几乎抽空了北方的所有军力。至于剩下的河西军队,要拱卫凉城,不可轻易调离。所以,河湟战场只能守,却不能攻。”
封常清:“倘若吐蕃骑兵从河湟进入关中,那么十日之内,就能抵达长安,最好能令郭子仪分出一只偏军,防守西北。”
周钧点头:“我会下令让郭子仪同时防御东西战线,只是这样一来,洛阳之战怕是要向后推迟了。”
封常清点头称是。
与兵部一众官员商量完对策,周钧单独留下封常清,说了承氲殿中的事情。
听到皇帝李隆基想要收周钧为义子,再传位于他,封常清喜道:“丞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周钧:“这一提议,倒是与你我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封常清:“倘若丞相登基大统,就乃是应天之运,此举可以打破天下人的质疑,把麻烦减到最小。”
周钧:“这个道理我倒是懂得,只不过……”
封常清:“只不过什么?”
周钧:“陛下提出此事,出乎我的意料,我总觉得有些突然。”
封常清熟稔于政务和军事,但是并不精通阴谋和计策,听了周钧的话,转而劝道:“丞相或许是多虑了,陛下一直想要光复长安,您完成这一伟业,陛下感念您的功劳,再加上南唐李亨倒行逆施,将江南治理成一团乱麻,不久之前又急病而死,陛下这才想要禅位。”
周钧听到这里,先是在心中暗道了一声,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接着,周钧向封常清问道:“我不在凉城的这段日子里,宫中可有异动?”
封常清思虑后说道:“陛下病危之后,宫中来往的人多了不少,只不过进出有数,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另外,陛下时日无多,下旨在承氲殿的后方,择了一块场院,开始搭建停柩堂,大兴土木了一番。”
周钧想了想,李隆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让下人们开始搭建灵堂,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加上太医署都是安西的人,陛下装病也不大可能。
周钧对封常清说道:“太医对我说,陛下油尽灯枯,所存不足十日。这段时间里,加大宫中的巡逻,严防一切变数。”
封常清应了一声喏。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隆基欲禅位于周钧的消息,在凉城之中不胫而走。
朝中有官员说,陛下尚有子嗣,择驸马为继位人,违反了祖制。
但是,凉城朝堂上大多都是安西官员,再加上军、政、法三权,都被周钧握在手中,这种声音很快就如同浪花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佑三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晚。
凉城中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是繁星初上、长月当空的时候,周钧在家中陪着周逍和周婉娘写字。
才写到第二篇的时候,萧清婵急匆匆的来到书房门外,抵着门小声说了一句:“二郎,宫中刚刚来了消息。”
周钧闻言,心中一颤,穿起裘袍走出书房,跟着萧清婵来到中堂。
尹玉抹着眼泪站在堂中,周钧走过去轻轻搂了搂她,开口说道:“备好马车,我们去宫中。”
凉城的雪越下越大,车轮压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长街上显得尤为刺耳。
原本应当空无一人的凉城街头,今晚一反常态,一队又一队的唐军来回巡逻。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躲在家中,只是有些胆子大的,偶尔掀开窗板,朝外看了一眼。
丞相府的马车行至宫所的大门,周钧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宫门内外,都是安西军的旗号。
封常清行事谨慎,将宫中的所有禁卫,全部换成了安西军的人马。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一直来到承氲殿外的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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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钧扶着尹玉,走下马车,朝身边看去。
王翃和一众亲卫,护在身边,先进入了殿门。
走进承氲殿,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人们走路发出的轻响。
周钧一行,来到内里的寝宫,杨玉环穿着一身雪白大髦,看见周钧夫妻二人,轻轻说了一句:“进来吧。”
进了正堂,周钧发现里面站着不少宗室成员,宗府监和史馆监也在其中。
眼眶发黑、面色惨白的高力士,向周钧躬身礼道:“陛下要见丞相。”
尹玉想要同行,高力士摇头道:“陛下要见的是周二郎。”
王翃在一旁对周钧低声说道:“丞相,府中亲卫还有安西军士,已经将承氲殿团团围住,您遇到任何事,只要高呼一声,我们便立即冲进去。”
周钧点了点头。
跟在高力士的身后,周钧走入内寝,见李隆基居然在床上靠着一块软枕,端坐了起来。
李隆基静静看着周钧,伸出手指,指向了一张椅子。
周钧环视了一圈房间,接着坐了下来。
李隆基向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出去。
待高力士离开,房中只有君臣二人,李隆基叹了一声:“与周二郎相识至今,却是十五年了。”
周钧拱手说道:“某初见陛下,尚是一小吏,能有今日的地位,幸得圣上赏识。”
李隆基看向周钧说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朕就知晓,周二郎并非凡夫俗子。只是,朕没料到,周二郎居然能够有了今日的功绩。”
说到这里,李隆基叹了一声:“有时候,朕真的在想,如果周二郎是我的子嗣,那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情。”
周钧:“倘若钧当真是陛下之子,怕是活不到今日。”
李隆基一愣,随即明白了周钧的意思。
大唐老李家的优良传统,就是窝里斗。
像周钧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真的是皇子,怕是早就被李隆基忌惮,寻机给除掉了。
李隆基想到这里,不禁回忆起往事的种种,面露凄凉,向周钧问道:“周二郎,你且说说,朕即位近五十载,后世史书评说朕,究竟算是明君,还是昏君?”
周钧看着李隆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说道:“毁誉参半。”
李隆基愣在当场,随即点头笑道:“你说的是实话,不像外面的那些人,只会哄朕开心。”
周钧:“陛下理政五十载,前半可谓中兴之主,后半却荒政远贤。倘若问过,可曰:恃国富盛而不谨,致於祸乱而不察。”
李隆基轻轻重复了一遍:“恃国富盛而不谨,致於祸乱而不察……”
李隆基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周二郎所言,实乃至理,只可惜朕觉悟的太晚了……”
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一阵乏力向李隆基袭来,使得他不自觉将身体朝后靠去。
李隆基用尽力气从枕下拿出一封诏书,放到了床边。
他的眼睛慢慢开始合上,用最后的声音慢慢说道:“周二郎有句话却是说错了……朕见过你如何对待家人,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孩子,一切必定会不同……只可惜,可惜了……”
话音未落,李隆基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整个人再也没有了气息。
一代君主,在周钧的注视下,就这般与世长辞。
周钧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接着站起身来到床旁,打开李隆基的诏书。
上面清楚的写明,李隆基收周钧为义子,又将皇位传给后者。
除此之外,诸如周钧不得悖唐、善待宗室等等要求,也在其中。
只是,诏书中另有一条,李隆基死后,会在承氲殿停柩,周钧身为继位人,将为其守灵三日,再起棺去往长安。
第645章 执念
李隆基去世之后,凉城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家家户户门前竖起白幡,宫所之中更是白丧连绵。
皇帝驾崩,承氲殿中,先是进行了初终仪式。
在这之后,宗府在大殿后方新建成的停柩殿内置灵座、治棺椁,李隆基的尸体移柩于此,开始停灵。
李隆基的遗诏之中,将周钧收为义子。
周钧在宗室皇谱之中,也得赐李姓,被写作了李钧,成了大唐的第八位皇帝。
只不过,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更加在意的是周钧何时能够登基继位,对于更名一事,反而鲜有人在意。
按照诏书中的敕令,李隆基停灵于新殿之时,周钧身为继位人,要为其守灵三日。
天寒地冻,再加上灵堂空旷,万春公主以及不少皇室成员提出,想要陪同周钧一起守灵。
只不过,这一请求,被高力士拒绝了。
高力士的理由也很简单,先皇去世时,指名点姓由继位人来守灵,其他人不可行僭越之举。
得知这一消息后的周钧,安慰了妻子,又直言得先皇之恩,才能继承皇位,遵照遗诏也是应当的。
就这样,周钧一人住进了停柩殿。
每日,除了三餐送饭,再无他人可以接近灵堂。
守灵三日,很快便过去了两日,一切都是相安无事。
停柩殿外,王翃和骆安源二人,分别领着亲卫和府卫,将整个大殿围了起来。
骆安源朝手中哈了口气,又跺了跺脚,对王翃说道:“过了今晚,只要再熬到日出,便是守灵结束。”
王翃扶着腰间的佩剑,任由雪花落在肩上,看向殿门内说道:“按照仪制,先皇去世,新皇最少也应守孝七日,之后才能登基称帝。换言之,丞相过完今晚,还有四日,才能称帝。”
骆安源:“不错,宗府便是这样说的,再过四天,丞相就能坐上皇位了。”
王翃皱眉说道:“希望这四天里,别横出什么事端。”
骆安源不在意的说道:“凉城内外,都是丞相的麾下……再说这停柩殿,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清查有数,哪里来的什么事端?”
王翃闻言,向停柩殿看了一眼,整个大殿南北三千尺,耗费上千工匠,用时五个月方才完成,瞧上去甚是气派,但王翃的心里,总是没来由的有些心乱。
与此同时,停柩殿中。
周钧盘腿坐在席团上,一手拿着书册,另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看了一会儿书,将视线落在了内堂的灵柩之上。
停柩殿的建筑结构,取了道家的五行八卦之相,东南西北四个门堂,侧向的四处偏堂。内堂位于当中,是为整个大殿的正中心,阴阳双向又有天地二门。
周钧清楚李隆基喜好道家,故而将死后临时摆放灵柩的大殿,也设计成了这般模样。
看了眼蜡烛,周钧晃动了一下略显酸麻的脖子,想着明日就能离开灵堂,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
守灵至后半夜,周钧实在支撑不住,找来厚褥,打算在内堂的墙角处,找个避风的地方,小憩片刻。
数日未眠,再加上身体疲累,周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周钧隐约听到有声音响起。
强撑着睁开眼睛,周钧朝天花板看去,震惊的发现,不知何时,内堂上方缓缓落下无数根铁棍箍成的挡板,将整个内堂围成了一个犹如牢笼一般的监狱。
周钧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走向内堂的出口。
出口处被铁栏挡住,再也无法通行。
周钧又用手晃了晃铁栏杆,后者纹丝不动,牢固之极。
紧接着,原本摆放李隆基尸首的灵柩基座,突然发出一阵嘎达作响。
一团明火从基座升起,刹那间点燃了内堂的中央,将整座棺柩化为一片火海。
看到这里,周钧心中发冷,终于明白了李隆基的用意。
从头到尾,李隆基就从未想过要将皇位让给周钧。
老皇帝去世之后,新皇帝想要登基,必须要渡过至少七天的守孝期。
李隆基生前就打算,在这七天里,先是以身死为诱饵,使得周钧麻痹大意,再用守灵作为理由,将后者诱入灵堂,最后发动机关,拼得尸首不保,也要和周钧一起同归于尽。
只要周钧在登基之前死了,那么就算不得大唐的皇帝,李隆基就可以留下一份密诏,作为后手。
想到这里,周钧看向内堂当中的棺柩,恨得咬牙,但心中也清楚,眼下不是寻仇的时机。
他转身看向四周,开始寻找逃生的办法。
大殿空旷,内堂距离殿外的唐军,少说有百米之远,再加上夜晚风声呼啸,周钧即便高声呼喊,也无法引起外界的注意。
如果指望殿外的人,注意到内堂的火光,怕是周钧那个时候已经被烧死在了堂中。
内堂的火势越来越大,就连地板也开始逐渐冒烟,面临生死关头的周钧,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反而沉下心来,开始静静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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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降下的铁栏,由粗如儿臂的精铁打造而成,光是凭借人力,根本无法打开。
地板下方是坚土,短时间内想要挖开逃生,也不现实。
内堂之中,也没有什么能够躲避火势的封闭空间。
周钧思来想去,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棉布制成的被褥之上。
首先,周钧从棉被上撕下布条,再叠加摆放,接着取来饮水的盛壶,用水打湿棉布。
再来,周钧将湿布条,捆住两根铁栏杆。
最后用一根木棍作为撬棍,穿过湿布条,开始用力转动木棍,使得布条拉扯铁杆,令后者开始弯曲。
利用杠杆原理,周钧顺利扭弯了两处铁栏,在内堂被大火吞噬的前一刻,惊险万分的逃了出来。
当内堂大火升起来的时候,整个承氲殿都乱成了一团。
殿中驻守各处的军卒,发疯一般冲向灵堂救火。
原本早早睡下的杨玉环,此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向下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婢女回道:“回娘娘,灵堂走了水!”
杨玉环心中一惊,连忙让下人服侍自己穿衣。
简单穿戴一番,杨玉环刚想向屋外跑去,就看见一群人堵住了寝宫的大门。
杨玉环看清为首者的模样,不由愣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在火烛的照耀下,高力士的半边脸孔忽明忽暗。
他向前踏了一步,进入贵妃的寝宫,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向手下的内侍们使了个眼色。
高力士身边的太监们,得了指令,从怀中取出匕首,快步上前。
几个呼吸之间,杨玉环身边的侍女,血溅当场,尸横堂中。
杨玉环脸色煞白,看向高力士,沉默了片刻,问道:“灵堂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高力士摇头道:“灵堂的那把火,是陛下放的。”
杨玉环不解。
高力士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说道:“陛下去世前,向老奴交待了,一定要将贵妃带上……”
杨玉环听到这里,睁大眼睛,五雷轰顶。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杨玉环哀声喝道:“我感念夫妻一场,特意赶回宫中,送他最后一程,他便是这样报答我的?!”
高力士从袖中取出白绫,对杨玉环说道:“陛下眷恋有加,乃是无上的恩宠,寻常人怕是欢喜都来不及,娘娘又何必发怒?”
被两名太监抓住手臂,强行按在一张椅子上,杨玉环大声怒道:“我就算是做鬼,也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
高力士:“大胆!”
说完,高力士拿着白绫,快步走到杨玉环的身后,捆住后者的脖子,轻轻说道:“老奴本来打算前些日子就动手,但无奈殿中尽是军卒,实在是寻不到机会,今日灵堂大火,终于能够完成陛下的遗愿了。”
杨玉环双眼发红,身体挣扎不停,口中骂道:“我真是瞎了眼,过去还顾忌着伦常,不忍与那个负心人一刀两断,其实早在马嵬坡时,我就应当与他恩断义绝!”
听见杨玉环指责李隆基,高力士心中怒盛,手上开始用力,口中也恨恨说道:“老奴早就劝过陛下,贵妃和杨家实乃唐室的祸害,应当防之远之,陛下偏偏不信,终于落到今日的田地……也罢,马嵬坡的未了之事,便由老奴今日来了结,也算是给陛下的在天之灵一个交待……”
白绫越拉越紧,杨玉环感觉胸腔中的空气,被一丝丝的挤了出去,生命也一点点的正在远去。
弥留之际,杨玉环忽然想起一个人的身影,脑海中顿时如同走马灯一般,播放出无数的画面和声音。
在这最后一刻,她终于顿悟了一些事情,一些隐藏在心底已久的事情。
第646章 孔攸入凉城
凉城,议政堂。
堂中,周钧一人端坐,凉城朝官跪了一地。
“工部侍郎阎浚,昨晚在家中投缳自尽。”骆安源额头顶在地面,感受着来自上方的凝视,汗水不自觉打湿了衣衫,又轻声说道:“阎家老小,一共三十三口,皆服毒身死,尸首陈于堂中。”
周钧脸色沉的可怕,他看向骆安源,问道:“负责修建和监理灵堂的官员和匠作,除了阎浚,还有何人?”
骆安源:“除了工部侍郎,另有十二名大小官员,牵涉灵堂督建,阖族上下,已经全部抓捕归案。”
周钧又问道:“负责修建停柩殿的匠作呢?”
骆安源迟疑片刻,硬着头皮照实说道:“修建停柩殿,总共征用千名工匠,工程分为八卦堂和内堂两部分。负责内堂修缮的七十五名匠作,皆出自朝陵匠户,完工之后,得工部征召,离开了凉城,某已经派遣快马,去这些人的落脚点去追查了。”
周钧摇摇头,这些负责修建灵堂机关的匠作,离开凉城是假,八成都已经被灭口了。
想到这里,周钧心中恼火,向骆安源喝道:“先前我还特意吩咐你,进出宫中的闲杂人等,不管是谁,必须有据可查,岂能一句走了便算了?!”
一旁的封常清,抬起头来,向周钧低声说道:“承氲殿后修建停柩殿,此事由宗府一手主持,凉城府治原本想要清查和监督,但由于涉及皇家威仪,也不好逼迫太甚,只能围而监视,却不料被钻了空子。此事的确是吾等的失职,险些酿成大祸,还请丞相责罚。”
周钧听到这里,眉头紧锁。
凉城的皇宫,在此之前,安保工作做得极为周密。
一是因为早先皇宫的安保工作,完全由申叔公和孙阿应二人负责。他们只对周钧效忠,对李唐皇室并无畏惧之心,不仅遣散了宫中的下人,只向承氲殿提供生活所必需的物资,而且周钧不在时,无论是谁想要出入承氲殿,都无法成行。
而申叔公领西路军攻打大非川,孙阿应又去朔方做了节度副使,监视宫中的工作就交到了骆安源的手中。
骆安源对周钧的忠心倒是无需怀疑,但骆家毕竟曾经吃着李唐的俸禄,在与宗室相处的过程上,不自觉就会升起息事宁人的态度。
二是因为李隆基经过医治,的确已经到了病危的阶段。对方这个时候提出,按照大唐仪制,在凉城之中修建一所灵堂,倒也合情合理。如果贸然阻拦或者强行接手,反而会引得朝中议论。所以,来自外界的匠人,就成了宫中通传消息的渠道。
三是李隆基在死前的这段时间里,演戏演的太像,几乎骗过了所有人。他不理朝政,每日饮酒作乐,完全就是一派混吃等死的模样。在这之后,李隆基在明知周钧有心篡权的前提下,更是提出收周钧为义子,以禅位的条件,来保全大唐宗业。正是因为这些,李隆基死后,周钧也放松了警惕,最终险些中招。
这个时候,亲卫队头王翃走进议政堂,向周钧复命。
王翃:“昨晚,我们去宫中搜捕叛党,恰巧遇见高力士正在对贵妃痛下杀手。”
周钧:“抓住高力士了?”
王翃:“高力士原本想逃,某用手弩射中了他的腿,他见大势已去,便咬破口中的毒丸,自尽了。”
周钧一愣:“其他人呢?”
王翃:“其他内侍见到军卒,也纷纷想要服毒自尽,至于贵妃,尚有一丝生机,眼下正在太医署诊治……”
听见高力士等一众内侍自尽,周钧脸色一沉。
王翃见状,连忙又说道:“其中有一名内侍,服毒时生了畏惧,动作慢了一些,翃上前卸了他的下巴,将他单独关押在牢狱之中,严加看守。”
听到这里,周钧点头道:“仔细拷问。”
王翃躬身称喏。
周钧低头,看向堂中的朝臣,沉声说道:“从今日起,凉城严守城门,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出城。城中彻查叛党,无论是谁,一旦有嫌疑,立即抓捕。”
一众朝臣,大声称喏。
周钧又看向封常清和骆安源,不禁摇了摇头。
封常清精于政务和兵事,但疏于谋略,不适合负责查办案件;至于骆安源,当初是凭借着护卫之功,才得来了今天的位置,但几件事办下来,论才能实属平庸,未来恐怕也难成大器。
凉城当下的局势,需要一位精于谋算,又绝对忠诚的人来处理。
周钧思来想去,也只有长安城中的孔攸,尚能担任。
于是,周钧又下令,命孔攸北上凉城,领御史中丞一职,全权负责承氲殿一案的查办。
职位调令还有案件内情,由海东青发往长安。
孔攸收到文册之后,立即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北上,临行前又写成了一份书信,由海东青寄回给了凉城。
周钧拿到孔攸的书信,展开来看了,内里说了以下三条建议。
一、灵堂失火一案的内情,暂且向外界保密。
二、即位登基一事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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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派出军士,密切监视凉城内的所有宗室成员,任何一人都不要放过。
十日之后,风尘仆仆、久未合眼的孔攸进入凉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官所拜访周钧。
见到周钧的第一句话,孔攸便说道:“幸得主家无事,不然攸无颜而活。”
周钧见孔攸为了赶路,脸上、手上都被冻出了烂疮,不由叹道:“伯泓言重,事发突然,我也是庆幸。”
孔攸:“主家,攸在信中看了事情的原委,皇帝生前装愚扮痴,临终时以皇位为饵,又将杀局的时间点,布在了身死之后。一套计策下来,环环相扣,的确是令人猝不及防。再加上,主上麾下的文武臣子,在其位不谋其事,这才使得敌人钻了空子。”
周钧:“李隆基在位时昏聩无能,久而久之,我见之的确起了轻视之心。话说回来,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全怪凉城的臣子,我也有错。”
孔攸听了,摇头叹道:“早先攸便说过,主家身负贤才,看破大局,唯有一处却是弱点。主家行事宽厚,以仁义行于天下,遇君子自当得才,遇小人则会得亏。岂不闻权谋场中,处处都是厚黑,人人都是大恶?”
周钧:“你说的这些,我也知晓。凡事亦有度,上则宽放,下则严苛,涉及权力,更应如此。以往行事,我的确有过。”
孔攸:“主家能这般想,便是最好。再说回灵堂纵火一案,皇帝甘愿舍得尸身,也要置主家于死地,那么此事必定有后招。”
周钧:“我也是这般想的,李隆基临终前的那份遗诏,收我为义子,又传位于我。在此之外,势必另行拟了一封隐诏,倘若我死在了火中,那么就会有人拿着那封隐诏跳出来,要求继承帝位。关键问题是,那封隐诏如今不知道在何人的手中?”
孔攸摇头道:“隐诏在何人手中,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主家究竟是打算继续延续李唐,还是另立新朝?”
周钧一愣,心中想道,李隆基在灵堂设计机关,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脸皮撕破到这个份上,还有何必要去延续李唐,不如另立新朝算了。
但转念一想,周钧又觉得不对。
天下分为南北二唐,如果此时另立新朝,就等于将所有心向大唐的人,全部引向了南唐。
而且,北唐在吐蕃新败,完全忠于周钧的安西和北庭,人口还不足关中、河北、河西等地的六分之一,万一立了新朝,国内怕是要大乱。
孔攸看着周钧的表情,开口说道:“这次纵火案的主谋之一,工部侍郎阎浚,早先曾是朔方功臣,在汾州等地跟随郭子仪,数次打退了河北军。不仅如此,时间再往前一些,河北兵乱之前,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觊觎凉城茶坊,曾经动用私权,想要染指茶叶的生意,也是被阎浚劝阻,说主家乃是国之栋梁,此举势必引来非议,最后不了了之。”
周钧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孔攸的意思。
孔攸:“阎浚先前视主家为大唐砥柱,尽忠办事,后来得了他人的蛊惑,得知主家有不臣之意,才与宫中勾连,定下了谋害的毒计。而像阎浚这样的官员,在北唐州县之中数以千计,他们并不理解主家天下平权的愿景,只是一心想要维护李唐正统,实现心中愚忠的目标。”
“主家如果想要自立,不仅仅需要对官场进行一次清洗,将所有忠于大唐的人,统统消除干净,而且还需要对天下人心进行一次清洗,告诉天下百姓,自立所图是为了消除阀贵,使得天下平权。想要完成这两件事,短期来看,极难。而且当下这个节骨眼上,风险也大。”
周钧:“你说的有理……现在还不是自立的时候。”
孔攸:“主家所言极是。杀人易,改人心却难,主家树立新朝,除了安西、北庭两地响应,其它地区怕是会内乱不休。”
周钧:“想要树立新朝,首先必须灭亡南唐,使得大唐合一,再无正统之争。与此同时,需要清理宗室,消除阀贵,转变人心,使得天下百姓,不再执念于唐室,而是自发行使权力,介入朝政。到了那时,皇权与民权并行,就如同四季变换一般,朝代与国家自然会发生更迭。”
听到这里,孔攸有些发愣,多看了周钧一眼。
第647章 案件梳理
既然在改朝换代这件事上,周钧和孔攸定下了分步走的策略。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制定计划,确定应当如何去查办灵堂纵火案。
首先,周钧与孔攸分析了皇宫与朝堂的关系。
李隆基自从来到凉城之后,就不再打理朝政,如同在长安重用李林甫和杨国忠一样,将大权交给了周钧。
这在凉城朝堂的大臣们来看,是皇帝信任宠臣的表现。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凉城内乱,孔攸屠尽凉城门阀,又将李隆基软禁在宫中,使得皇帝深居简出为止。
明眼人都能发现,手握大权的周钧,开始在凉城、长安等地,开始清理异己、栽培亲信,逐渐用军镇官员,替换掉中央和地方上的官员。
此时的李隆基卧病在床,久不上朝,太子之位又悬而不决,朝堂的臣子们,自然开始揣测皇帝与丞相之间的关系。
但此时,大部分人对于周钧有不臣之心这一说法,还是将信将疑。
毕竟,凉城和长安的两次大清洗,一次是因为叛党入宫,另一次是因为勾结伪朝,无论是理由,还是动机,都能站得住脚,周钧的行为不能算是谋逆,只能说是略有嫌疑。
一直到李隆基在临死之前,立下遗诏,诏书中将周钧收为义子,又令其继位为帝。
大臣们对于周钧的疑虑,因为这封诏书,这才彻底消失。
在大臣们看来,李隆基死前,将皇位传给周钧,非但不是昏庸,反而是贤明的表现。
李隆基在位时,任用奸佞,又坐视叛党做大,最终使得大唐丢掉了半壁江山。
皇帝老子昏庸无能,皇子们的表现,一个个也都是让人失望至极。
李亨在江南自立,本来局面大好,却因为疑心病,先杀儿子,再杀兄长,最后又杀了贤臣,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而南唐也岌岌可危,眼见就要灭亡。
至于其它皇子,造反的造反,逃跑的逃跑,根本无人能够挑起大梁。
只有北唐丞相周钧,临危受命,先是平定河北,接着又收复河东,最后光复了长安,可谓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所以,李隆基将皇位传给周钧,令后者重整大唐基业,朝堂众臣非但不反对,反而支持者甚众。
然而,这些臣子们不知道的是,李隆基早就恨周钧入骨,传位是假,同归于尽、拉后者一起去死才是真。
他们更加不知道的是,周钧早在长安职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立之心,从头到尾只是将李唐皇位当做实现愿景的工具,对于唐室却是再无忠心可言。
所以,灵堂纵火案,李隆基的棺柩被付之一炬,周钧险些被烧死其中,大臣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内情,大多只是将这桩案件,当作是一次谋逆叛变来看。
分析完这些之后,孔攸对周钧说道:“主上既然打算继位唐室,那么灵堂纵火案的背后……先皇与丞相不合,前者欲置后者于死地,这样的真相就不能公布于天下。”
周钧:“伯泓的意思,是将这桩案子的犯人,推到其他人身上?”
孔攸点头道:“主上继位之后,需要做到几件事情。一、必须确保传位诏书的合法性,二、必须争取到大唐臣子们的支持,三、必须尽快处理掉,那些有可能会造成威胁的不安定因素。”
孔攸说的前两点,周钧心中明白。
李隆基临死前的遗诏,收自己为义子,再传位于自己,实际上是一个陷阱。
自己只要一死,另有一封扶持其他皇子继位的隐诏,必定就会问世。
到了那个时候,遗诏的合法性就会失效。
至于大唐臣子们的支持,其实也很好理解。
纵火案背后的真相,不能对外公开。
换言之,周钧和李隆基自始至终,都要装出一副君臣和睦、父子情深的模样,使得大臣们误以为这桩案件背后的凶手,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周钧突然灵光一闪,对孔攸说道:“伯泓说将纵火案的罪责,推到其他人的身上,我想到是谁了。先前你在信中,让军士密切关注宗室的一举一动,其实就是想借着纵火案,对凉城宗室动手,彻底排除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隐患。”
孔攸点头道:“李隆基当初为了引主上入局,一切都是以保密为主,纵火的计策必定没有多少人会知晓。倘若细算下来,皇帝的近侍高力士算是一个,工部侍郎阎浚算是一个,领隐诏伺机而动的那位皇子算是一个,剩下的知情人中,必定有李唐的宗府。”
周钧:“李隆基死后,负责布置灵台、主持初终、发丧治丧、安放棺柩的,都是宗府的人,所以他们中有人,必定也知晓这一计划。”
孔攸:“主上说的是,但你切莫小看了宗府的实力,宗府之中不仅有皇子公主,还有勋贵王爵,这些人是李唐宗室的核心力量,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门阀。主上继位之后,倘若想要推行政令,改变朝纲,宗府将会是最大的阻力。”
周钧:“因为我一旦继位,就意味着改姓入宗,李唐宗室对于我来说,既是祖制,也是家长,我今后行事就会被束缚住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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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攸点头道:“所以,攸才想借着这次纵火案,将宗室一网打尽,彻底了却主上的后顾之忧。”
周钧:“眼下,既然定下了目标,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应当如何去做?”
孔攸:“主上继位为大唐皇帝,又希望争取臣子的支持,所以即便要对付宗室,也不能用蛮力和杀伐来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搜集证据、编织罪状,将宗室成员以不赦之恶来定罪。”
周钧仔细寻思后说道:“工部侍郎阎浚已死,修建内堂的工匠恐怕也被灭口。如今说到证据,手头上只有被大火焚毁的灵堂,以及高力士手下一个来不及自尽的内侍,还有十二名参与监理灵堂建设的工部官员……”
孔攸:“主上,宗室成员并非铁板一块,这些人的身上,或许也是突破口。”
周钧轻轻点头。
孔攸:“主上,还有一事。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里的官员,有不少与宗室素有联系,恐不便参与审讯。”
周钧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为了彻查城中叛党,再杜绝日后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打算单独建一部司,专职监视和审讯朝中官员,不经尚书省,只向皇帝一人报告。”
孔攸:“主上此言大善,这一部司可有名称?”
周钧:“拱卫司,这名字说着有些拗口……不如以大唐厢军为制,一旌为卫,就叫锦衣卫吧。”
第648章 锦衣卫
天佑四年(761)的早春。
从灵武去往凉城的官道上,一众唐骑踏着碎雪,策马赶路。
当头的两人,穿着军制校尉的嵌甲,一人性子懒散、半卧马背,另一人目光阴冷、看向四周。
后者对前者说道:“班哥儿,我们这群人,终于能从朔方那个鬼地方,调回凉城……再过几天,地方也就到了,难道你不打算给兄弟们训教个两句?”
班卫征摆摆手:“张沿岭,说了多少遍,莫再用那诨名叫我,在外面你要叫我班校尉……你我现在可不是流民,是官兵,该有的样子,总该是有的。”
张沿岭嘿嘿一笑:“北唐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唯有朔方闲得发慌。你我虽是官兵,这几年里除了给回纥人运些茶叶,还干过什么正事不?”
班卫征:“你这是太平日子过惯了,皮子发痒不成?”
张沿岭:“咱们都是丘八,天下太平哪来的军功?世事如常哪来的机会?做人总归是要实际一些,想尽办法往上爬,以后才不至于被人踩在脚下。”
班卫征笑了笑,并不答话。
张沿岭见状,换了一个话题:“这次,朝廷招我们这些人入凉城,说是要另设一旌,名为锦衣卫,你可知晓具体是做什么的?”
班卫征在马背上弯身,扯了一根高草,叼在嘴里,不在意的说道:“锦衣卫,你听听这名字,想必是宫中仪仗或是禁卫一类的差事。”
张沿岭沉吟片刻,说道:“我倒觉得不像,倘若只是禁卫,又何必找我们这些流民出身的军卒?你可还记得,离开灵武时,孙都护专门找了你我二人,一再叮嘱去了凉城,一定要认真办差,切不可懈怠。”
提起孙阿应,班卫征不自觉挺直了腰杆,话语中也没了戏谑:“孙都护想必是听到了凉城的什么风声,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几天后,班卫征、张沿岭和一众军卒,抵达了北唐都城凉州城。
还没进城,班卫征和张沿岭被城门处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进出人马的城门,如今修建成一座戒备森严的岗哨,数以百计的唐卒仔细盘查来往行人,将整个城门防守的密不透风。
张沿岭小声向班卫征说了一句:“看这样子,凉城应当是出事了。”
班卫征没有说话,掏出怀中的凭引,带着众人在城门耽搁了许久,终于入了城中。
刚一走上凉城的清阳长街,班卫征见路上行人说话做事谨慎,心中更是疑惑。
没走上几步,道中有几名穿着明光铠的骑士,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班卫征和张沿岭仔细看了过去,发现来人的当头者,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王翃。
“王六郎!”张沿岭高呼一声,先班卫征一步,快速向前跑去,一把抱住王翃,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王翃笑了笑,拍了拍张沿岭的肩膀,又看向班卫征,开口道:“边走边说。”
一行人跟在王翃的身后,一路向着凉城官所走去。
见王翃进入皇城的长街,张沿岭忍不住问道:“王六郎,咱们这是要去哪?”
王翃脚步未停,口中说道:“锦衣卫指挥府。”
见王翃不愿多说,张沿岭闭上嘴巴,静静跟着,一路前行。
经过了数条内街,又穿过侧偏的官楼,班卫征和张沿岭吃惊的发现,锦衣卫指挥府居然不是一处单独的别院,而是一片占地惊人、类似于军营的营寨。
王翃回头看了一眼他人,说道:“能够成为锦衣卫的人,无论出身,还是履历,都经过了无数轮的筛查,可谓是千里挑一。”
班卫征听出话中的深意,问道:“锦衣卫究竟是做什么?”
王翃:“巡查缉捕,刺探情报,不向朝堂躬身,只向一人纳首。”
张沿岭:“王六郎说的那人,莫不是……?”
王翃点了点头,掏出一面腰牌,通过了哨卫,进入一处大院,又说道:“锦衣卫的结构,与军制、官部多有不同,一旌为卫,其中主要负责做事的部门,分别是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
“北镇抚司主要对外,负责彻查都城外的不法之事,他国势力的异常动向,并越过三省六部,直接向上汇报;南镇抚司主要活动在京城范围之内,主要负责对朝中大臣、王公贵族、阀贵勋爵等等,进行监视、抓捕和审讯……你们二人职事的去处,都是南镇抚司。”
张沿岭听到这里,面露喜色:“这差事好,我喜欢。”
班卫征面色凝重,问道:“大唐自立国以来,一直都是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监法,如今突然推出锦衣卫,可是凉城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王翃转过头来,对班卫征露出赞赏的表情:“你说的不错,天佑三年的深冬,宫中出了大事。”
“先皇立下遗诏,收丞相为义子,并许其改姓入宗,再继承皇位。先皇去世之后,丞相尚孝,为其守灵三日。”
“哪料到最后一日,灵堂之中突然有机关启动,升起大火。”
“丞相侥幸逃过一劫,先皇的棺柩却在大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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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卫征和张沿岭听到这里,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皇帝的灵堂之中设计机关,烧掉先皇的棺柩,还险些烧死下一任皇帝,放眼大唐百年……不,就算是自先秦起算,千年以来,也从未有过此等恶劣的案件。
王翃:“负责监理灵堂建造的工部侍郎阎浚,乃是主谋之一,可惜他已经畏罪自杀,其他负责修建灵堂的匠作们,都已经被人灭口。所以,关于这起案子,可供追查的线索并不多,你们必须有思想准备。”
班卫征:“刚才说,丞相得遗诏,可继承皇位,眼下还未登基?”
王翃:“如此严重的谋逆大案,丞相在百官面前大怒,下令定要查清此案,将凶手正法,还先帝一个交待,方才有颜面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班卫征:“王六郎,丞相有没有给出查案的期限?”
王翃皱眉说道:“丞相只是说越快越好,所以一定要尽快破案,不然我们都会被降罪。”
张沿岭:“等等,你刚刚说我们?难不成王六郎,也入了锦衣卫?”
王翃叹了一声:“身为丞相的亲卫,居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丞相没有当场砍了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为了让我将功补过,丞相迁我为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都头,你们二人迁为都虞侯,在我手下当值。”
班卫征:“那不知锦衣卫的总管事,又是哪一位将军?”
王翃:“统管锦衣卫的人,并非武官,而是御史中丞孔攸,他是丞相的谋臣之首,你们想必都听过他的名字。”
曾经亲身经历过凉城血夜的班卫征和张沿岭,自然听过孔屠之名,连忙一起点头。
王翃走到司院的正门前,向身后说道:“行了,就是这里了,做事吧。”
第649章 鹰犬之责
进入南镇抚司的官所,班卫征面对一摞子比案台还要高的卷宗,原本想要转身就跑,结果被眼疾手快的王翃一把拉了回来。
班卫征苦笑着对王翃说道:“王六郎,我在朔方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在军中处理文书,如今来了这里,难不成还要这般?”
王翃:“不看案宗,如何了解案情?少废话,先把这些看完!”
硬着头皮,花了两天的时间看完案宗,班卫征躺倒在地上,对同样精疲力尽的张沿岭说道:“你怎么看?”
张沿岭揉着额头:“主犯和从犯畏罪自杀,线索几乎中断,还能怎么看?”
班卫征:“你仔细想想,丞相很快就要登基为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设计谋害,谁在这件事上得利最大?”
张沿岭垂下头,思虑了一会儿,问道:“如果丞相出了意外,那么皇位就会由皇子所继承。所以,这桩案子的最大得利者,乃是皇子?”
班卫征:“是,但不仅如此。先皇棺柩的整理,还有灵台的布置,都由皇室宗府所负责。如果说皇子是最大得利者,那么宗府和工部就有可能是执行者。”
张沿岭:“皇子与宗府、工部相勾结?有证据吗?”
班卫征:“工部十二名涉案官员,还有宫中的一名内侍,在狱中都说了与宗府密谈一事。而且,灵堂的机关分为上下两部,在机巧关联的零件之中,也有御造的字样。这般算起来,人证物证也算是齐了。”
张沿岭听到这里,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上门抓人便是。”
班卫征:“那是宗府,说俗点都是一帮皇亲国戚!你我不过都虞候,哪里来的底气,去那里抓人?”
张沿岭一愣,接着说道:“我去找王六郎问问。”
班卫征摇头道:“涉及宗府,王六郎自然知晓事情轻重,他不可能会答应的。”
一炷香的功夫后,张沿岭满脸吃惊的走了回来。
班卫征见状,笑着说道:“王六郎也没法子吧?”
张沿岭沉默片刻,对班卫征说道:“王六郎说了,无论宗府成员,还是朝中重臣,只要有了证据,锦衣卫就可以带兵行抓捕、审问、稽查之举。倘若有人胆敢阻挠,就地正法。”
班卫征惊道:“真是这么说的?”
张沿岭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班卫征和张沿岭,清点出四队锦衣卫,共两百骑,出了卫所,直接来到凉城中平南侯杜韬的府前。
平南侯杜韬乃是皇帝李隆基的娘舅,开元初年兴主有功,之后因为年事已高,致仕归家。
这次李隆基去世,杜韬特地从中原赶来,治丧的一系列工作,都是由这位宗府老臣一手安排。
班卫征和张沿岭站定在门外,二人对视一眼,一起敲响了侯府的大门。
门房的下人,推开门一看,见外面皆是全副武装的军卒,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壮着胆子喝道:“这里是平南侯的府上!你们是什么人?!”
班卫征:“吾等乃是锦衣卫,查办承氲殿纵火一案,让侯府上所有人统统出来,跟我们回去一趟。”
门房闻言大怒:“我从未听过什么锦衣卫!尔等想要招摇撞骗,来错了地方!”
张沿岭性子浑,胆子大,见此形状,也不解释,直接掏出佩刀用力砍下,门房顿时身首分离,死状惨不忍睹。
接着,张沿岭又一脚踹开门房的尸体,向身后大声喝道:“弟兄们,进去搜!”
瞬时间,两百名锦衣卫鱼贯而入,冲进了平南侯的府中,无论男女老少,统统捆缚抓捕起来,押送回司狱审讯。
平南侯府这一役,锦衣卫算是彻底打响了名声。
一个在大唐中赫赫有名的侯爷,一个在宗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这样阖族被押入了锦衣卫的大牢。
接下来的十几日内,锦衣卫顺藤摸瓜,从平南侯这里求得证据,开始对凉城整个宗府进行大规模的抓捕和审讯。
一时之间,用来关押犯人的牢狱人满为患。
为了扩建牢狱,锦衣卫申请,在官所旁再修建了一所大狱,规划可容纳超过两千人。
大狱得名『沉止殿』,在之后的数十年里,这处大狱,还有另一个诨名——『阎罗殿』。
这一日,班卫征和张沿岭将多日审讯的结果,写成案册,呈到了王翃的案前。
王翃拿起案册,仔细看了一遍,开口问道:“这帮反贼,从去年的开春就开始勾连了?”
班卫征:“反贼之中,不仅有宗府之人、工部官员,甚至连宫中的内侍,也牵涉其中。”
张沿岭:“我和班哥儿合计了一番,能够动用这么多的显贵和高官,这背后的幕后黑手,必定不是寻常之人!”
王翃不动声色的放下案册,面色平静的问道:“那依你们来看,幕后之人应当是谁?”
班卫征:“我们觉得,这幕后黑手,应当是哪位在凉城中的皇子,不满丞相为帝,以大唐正统为由,说动一众官员,想要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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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翃:“凉城中,总共住着五位皇子,你们觉得是哪一人?”
班卫征挠了挠头:“这个不好说,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一定很少。我们审讯了那么多犯人,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既然如此,将五位皇子统统抓回来审讯,再彻底搜查皇子的坊居,不就行了?”
班卫征闻声,朝门外看去,只见孔攸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进来。
王翃、班卫征和张沿岭连忙起身,向孔攸躬身行礼道:“孔中丞。”
孔攸找了一块地,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对三人说道:“承氲殿纵火一案,越拖下去,越是被动,锦衣卫应当早日破案才是。”
三人一起称喏。
班卫征抬起头来,低声问了一句:“孔中丞,皇子不比宗府,乃是先皇的子嗣,眼下尚无真凭实据,贸然前去抓捕,朝中会不会说事?”
孔攸看了班卫征一眼:“没有证据,你们难道不会想办法去制造证据吗?”
班卫征与张沿岭先是一愣,接着对视了一眼,一起答道:“属下懂了。”
孔攸:“承氲殿纵火案,丞相一旦出了事,那么得利最大的人就是皇子,光凭这一条,就已经可以动手了。你们且记住,锦衣卫的最大职责,不是办案,而是护主。”
不是办案,而是护主?
孔攸口中的这八个字,引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班卫征思虑了片刻,向孔攸拱手道:“谨记中丞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