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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4章 乱象初现

    兴庆宫的殿门前,周钧搀扶着尹玉下了马车。

    尹玉刚落地,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歪倒向一边,好在周钧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见周钧面露笑意,尹玉脸颊羞红,嗔道:“都是你的错,还笑!”

    周钧也没分辩,扶着尹玉,慢慢走入殿门。

    瞧见周钧到来,前庭中的宾客们,纷纷走近,向驸马和公主行礼。

    无论勋贵还是职官,只要是听说过周钧聚财之名的人,无不想要上前攀谈几句,求寻一番生财之道。

    周钧和尹玉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脚步未停,入了中门。

    踏入花萼相辉楼的殿门,周钧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在御座下手舞足蹈的胖子。

    相比数年前,安禄山又胖了不少,身手却不见迟钝。

    他戴着一顶靺鞨人的遮耳帽,扮作戏优,跳着北岭边民的搏猎舞,憨态可掬的模样,引得殿中诸人哈哈大笑。

    周钧和尹玉来到御座前,向上座的李隆基行了礼,后者笑着走下来,又将他们二人介绍给宾客。

    首先被介绍的,就是安禄山。

    数年前,周钧曾经见过安禄山,那时的他,面对这位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心绪不仅有着波动,甚至存了当场动手的念头。

    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周钧早已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面对安禄山时,他能够恰到好处的表现情绪,既不让人觉得生分,又不让人觉得虚伪。

    至于安禄山,能够见到传闻中的驸马,他表现出来的激动和兴奋,却是情真意切。

    他站在周钧的面前,躬身行了揖礼,又恭敬说道:“早闻驸马生财之名,禄山羡慕的紧,还望不吝赐教。”

    周钧拱手还礼:“不过都是世人的谬夸罢了。”

    介绍了安禄山,李隆基又招来一旁的高仙芝,对周钧说道:“你们二人,曾在安西见过面,今日也算是故人重聚。”

    周钧对高仙芝拱手道:“高都护得胜,扬大唐威仪。”

    高仙芝喝了不少酒水,脸上红光满面,先是对周钧拱手还礼,接着对李隆基拜道:“臣入朝献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及朅师王,都是仰仗陛下的天福,方能取得大胜!”

    李隆基笑着说道:“朕有禄山和仙芝,边事无忧也。”

    周钧见高仙芝笑逐颜开,口中贺了一声,心中却叹了口气。

    待得宾客入座,宴席正式开始。

    宴上,周钧也不打算四处走动,只是坐在尹玉身边,尽心相陪,夫妻二人凤协鸾和,旁人看来也是艳羡。

    虽然没有走动,周钧倒是仔细观察着宴席中的众人。

    作为今天宴席中的两位主角,高仙芝自从入了席,除了作陪圣人,却是很少离开自己的案台。

    久居安西的他,言行之间带着不少西域边民的风格,高谈阔论,不拘小节,骄矜自傲,疏于礼仪。

    他更享受成为话题的中心,而不是放下身段四处陪酒。

    而另一人,安禄山,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表现。

    这個外表憨直、甚至有几分蠢相的胖子,无论是皇帝、王公,还是职官、勋贵,他都能寻到话题,再与其把酒言欢。

    安禄山利用自己无害的外表,淳朴的言辞,再加上一些插科打诨、装傻充愣,就能将那些不苟言笑的人都逗得捧腹不已。

    周钧见了,也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这个胡人。

    处事圆滑、胆大心细、善于伪装,而且心狠手辣。

    另一边,安禄山在席间穿梭,先是去拜见了杨国忠。

    杨家因为贵妃,如今乃是长安城中的显门,而杨国忠又深受圣人赏识,隐隐已是杨家之中的话事人。

    所以,安禄山见杨国忠,自然将姿态放得极低,又说尽了好话。

    杨国忠对于这个痴胖的胡人,只是觉得好笑,随口勉励了几句,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安禄山接下来,又去见了席中的右相李林甫。

    先见杨国忠,再去见李林甫,明眼人自然能够看出安禄山的心思。

    李林甫心细如发,又哪能不察。

    在安禄山向他敬酒之时,李林甫笑容满面,饮尽了杯中之酒,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帐中金舆可还安好?”

    安禄山闻言,笑容瞬间褪去,面上霎时间没了血色。

    安禄山曾令工匠铸造一块半米见方、纯金打造的舆图,上面有山水,亦有城池。

    平日里,他将这块金舆藏在一处隐帐之中,又用罗绸覆之,任何人想要入帐,都会被拒绝,却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会被右相得知。

    安禄山看着李林甫,喉头想要发声,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李林甫笑着拍了拍安禄山的肩膀,开口说道:“既然来了长安,不如多住些日子,也不负圣人的一番心意。”

    安禄山动作僵硬的点了点。

    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的周钧,眉头皱起,心中思索。

    坐在他身旁的尹玉,将一片鱼脍用筷子夹起,恶作剧一般擦着周钧的嘴唇。

    周钧笑着吃下鱼脍,又将手偷偷伸向尹玉的腰肢,引得后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打闹了一阵,周钧突然停下动作,看向了后殿的方向。

    尹玉循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去。

    只见高力士脚下生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李隆基的身旁,又躬身在后者耳旁说了些什么。

    听见高力士的话,李隆基双眼睁大,猛地转过头看向前者,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稍后,李隆基脸色阴沉的下了御座,走向了后殿的大门。

    尹玉见状不解,向周钧问道:“父皇怎么突然走了?”

    周钧喝下一杯酒,并未作答,心中却是隐隐知晓了答案。

    数天后,传来两则消息。

    一、南诏反唐,南诏王阁罗凤攻陷云南,杀张虔陀,攻取西南夷三十二羁縻州。

    二、安禄山心慕繁华,提请暂留长安,圣人欣然许之。

    第一则消息引起朝中震动,在商议平叛人选时,由于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对自己有恩,杨国忠推其为主帅,右相李林甫不发一言,等于默许。

    至于第二则消息,几乎无人关注。

    唯有周钧在听见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375章 连横合纵

    石城镇,镇守使府。

    “主家,主家!阿郎回来了!”

    正在翻阅公文的石城镇守使康冉棣,听见下人喊出的话,先是呆坐了片刻,接着猛地站起身,飞奔向门外。

    康可璟站在庭院中,瞧见自己的父亲走出房门,笑着说道:“阿耶,可璟平安……”

    话未听完,原本喜悦不已的康冉棣,脸上突然浮现出怒容,随手操起一根节杖,朝康可璟冲了过去,嘴中还骂道:“你个躁了皮的崽子,看我今日如何收拾你!”

    康可璟大惊失色,掉头就跑。

    父子二人,你追我赶,绕着院子跑了五圈,下人们见状,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拦。

    终于,气喘吁吁的康冉棣,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朝康可璟喊道:“过来!”

    康可璟:“我不过来!”

    康冉棣:“你过来!我保证不揍你!”

    康可璟:“你先放下那棍子!”

    康冉棣将手中的节杖扔到一旁,对康可璟又喊道:“去书房,为父有话问你!”

    康可璟见父亲转身离开,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进了书房,康冉棣先是灌下一口水,接着问道:“从你离开石城镇开始,之后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康可璟不敢隐瞒,花了一刻钟的功夫,将这些日子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

    康冉棣听完,好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康冉棣向康可璟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真的见到了周监?”

    康可璟连忙点头。

    康冉棣:“他真的问了你,康家究竟是会站在粟特人一边,还是会站在石城镇一边?”

    康可璟再次点头。

    康冉棣沉吟不语。

    康可璟见状,开口劝道:“父亲,大碛商路的开辟,对我们康家,对石城镇而言,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能够抓住,必能重现曾经的繁华盛景……”

    康冉棣打断了他的话:“住口!你年纪轻轻,又懂得什么?!”

    康可璟先是一愣,接着忿怨道:“我这次出去游历,不仅去了长安,还去了凉州、敦煌等地……我过去一直觉得石城镇已是大城,如今看来,不过是弹丸之地罢了。”

    康冉棣闻言大怒,对康可璟吼道:“大碛商路牵涉甚多,这局势里面的水,比且末河还要深,你哪里能知道其中利害?!”

    康可璟咬牙问道:“依着父亲的意思,难不成就让石城镇,永久这般缩在偏隅之地,慢慢没落下去?”

    康冉棣拿起案台上的一本书,用力向康可璟丢去,又怒道:“滚回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康可璟捏紧双拳,沉寂片刻,接着大步流星的出了书房。

    见儿子走远,康冉棣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坐在折椅上,又将视线投向案台上的文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下人小心说道:“主家,康居国的人又来了。”

    康冉棣:“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几位粟特人装扮的使者,入了书房,为首者居然是一直被大唐通缉的康宗昌。

    康宗昌进了房门之后,一直盯着康冉棣,开口问道:“康使君考虑的如何了?”

    康冉棣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向康宗昌说道:“你不留在康居国,来了石城镇,难道就不怕被缉拿归案吗?”

    康宗昌嘿嘿一笑,话语中满是仇恨:“老夫的家人都被杀了,财产也被收了,就连名声也恶了,唯一留存的不过是这条贱命罢了……只要能使得唐国灭亡,这命舍了不要又有何妨?”

    康冉棣:“唐国存有百年,控疆四海,兵士百万,又岂是简单能使其灭亡的?”

    康宗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唐国虽然强盛,但却是内外忧患,早已危机重重。”

    “就拿去年来说,安西都护府的高仙芝,因为贪财聚敛,灭了石国,九姓中其它诸国,人人自危。毕竟,今日大唐能灭了石国,明日就能灭了康居,以往一盘散沙的粟特人,由于此事难得团结了一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人人都不想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业,就这样被唐国夺取。”

    康冉棣摇头道:“倘若想要反唐,仅仅凭借昭武九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康宗昌:“我们粟特人纵横西域,又驰骋商场,凭的是什么?”

    康宗昌先是指了指头,又指了指嘴,最后说道:“商人经商,一靠头脑,二靠口才,三靠本钱,这些自然也能用在谋略之上……的确,昭武九姓都是小国,缺兵少将,连只像样的军队都凑不出来。但我们有钱,又有头脑和口才,自然能够连横合纵,引得其他国家,对唐国发起攻击。”

    康冉棣:“引其他国家来攻唐国?会有国家冒这個风险吗?”

    康宗昌:“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清楚唐国的国力,我们只要对其称道,唐国兵力匮乏,只有两万人驻守安西,自然会有人来一试。”

    康冉棣听见此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口中的他国,可是大食?”

    康宗昌并不打算隐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康冉棣仔细思虑后,说道:“不妥,大食虽然强盛,但顶多也只是与唐国平分秋色,还是无法撼动唐国在西域的地位。”

    康宗昌:“倘若一家不行,那便再引一家。”

    康冉棣一愣:“再引一家?”

    康宗昌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眯着眼睛,笑而不语。

    康冉棣思虑片刻,问道:“你口中的另一国,是吐蕃?”

    康宗昌先是点头,见对方脸上依然有着犹豫,便又说道:“倘若你觉得大食和吐蕃,依然不足,那么再加上龟兹、高昌、车岭……”

    康冉棣听到这里,面上的惊色越来越盛,不由喃喃问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康宗昌:“粟特人离开故土,经商到访过无数异乡。在这些陌生的地方,我们的兄弟和姐妹会居住、生活甚至埋骨在那里……但是,无论如何流浪,每一个人粟特人都明白,我们的根在昭武诸国之中,钱没了可以再赚,倘若根断了,距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第376章 别情

    安盛园的成功,不仅充盈了李隆基的内库,同时也让这位皇帝,对卖宅陷入了深深的狂热。

    安盛园尚未修筑完毕,李隆基就三番五次召周钧入宫,商议另开楼盘一事。

    这一日,周钧携着工部和户部的官员,一起聚在兴庆宫中,向李隆基汇报新园施工的进程。

    周钧首先说道:“新园邻近安盛园,占地五千余亩,内有山丘、溪流、滩涂等景,预计修建三百院落。”

    工部有官员又说道:“役夫和匠人已经征集完毕,筑材长运也发了公文,月底便能开工。”

    户部官员:“三百院落,隔成八坊,又以八卦之相分砌,单进院居多,二进院次之,三进院再次。”

    李隆基听到这里,开口问道:“为何新园之中,单进院的数量最多?”

    户部官员一愣,连忙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周钧。

    周钧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灞川宅价居高不下,园林内宅更是昂贵。长安城以及周遭县乡,有居民想要在此购宅,却被价格所吓退。所以,新园中的宅院,以单进院居多,就是考虑到大部分想要购宅的百姓。”

    李隆基点点头,只要宅子能够卖成财货,谁来买宅他并不在意。

    周钧又说道:“陛下,新园倘若开售,其中提供的厨疱、帮农、诊治、安保的典役,怕是也要与安盛园一视同仁。”

    李隆基摆摆手:“些许小事,你来处理,倘若人不够,尽管去招便是。”

    周钧垂首,应了一声。

    李隆基想起一事,开口说道:“新园中留出一地,先给安卿家建第宅。”

    周钧问道:“陛下,这宅子的规制,应当定在何等?”

    李隆基想了想,对周钧说道:“胡人眼大,不可使其笑我,规制凡例皆按一品处置。”

    听见这话,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对于圣人如此看重安禄山,有些意外,众人私下眼神交汇了一番。

    周钧却是脸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李隆基有此一说,只是躬身答了一声喏。

    从宫中出来,周钧回到公主府中,一个人坐在书房,看着窗外默然不语。

    尹玉听闻周钧归宅,问了下人,才知晓后者去了书房。

    踏进房门,瞧见周钧在发愣,尹玉问道:“怎么傻坐在这里,既不看书,也不写字?”

    周钧瞧见来者是尹玉,微微一笑,轻轻将后者拉到身边。

    尹玉呀了一声,跌坐入周钧的怀中。

    后者揽住前者的腰肢,又幽幽说道:“与我成婚,怕是委屈了你。”

    尹玉以为周钧在说出身之事,摇头道:“我听不少外人说,万春公主下嫁,新郎得了天幸。但我却知晓,能与二郎结为连理,却是尹玉前世修来的福分。”

    周钧听见这话,心中感动,搂住尹玉的胳膊,加了几分力气。

    尹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红着脸说道:“你且安分一些,别总想那些坏心思,当下太阳尚未落山,白日里……可不成……”

    周钧笑了起来,又松了松手上的力气。

    尹玉:“也不知道二郎得了什么异宝,平白折腾一宿还不知道疲累,弄得我每日都起不了……”

    周钧一阵苦笑,费翁给他的那本道家龙虎诀,也不知道出自什么法门,越是修炼,精力就越是充沛。

    尹玉想起一事,对周钧说道:“二郎先前赠我的那本诗集。”

    周钧:“可是那本却扇礼的诗集?怎么了?”

    尹玉:“早先玉环娘子来了府中,我想要炫耀一番,便把那本诗集与她瞧了,她实在是喜爱其中的一些诗词,便想借走那本诗集。”

    周钧:“你借了?”

    尹玉摇头道:“那是二郎的心血,也是我的宝物,怎么可能相借,后来只是让玉环娘子摘抄了几首,便也罢了。”

    周钧轻轻点头,表示知晓了。

    二人偎在一起,门外有下人来告,说是花琼楼的解都知来了,还带着新写好的戏本。

    尹玉一听,眼睛一亮,挣脱周钧的怀抱,又走向门外,还不忘说道:“我去瞧瞧新写的戏本,倘若忘了晚饭,二郎便先吃吧。”

    周钧无奈,应了一声。

    尹玉走到偏厅,见到了解琴。

    后者行了万福,又向公主请安。

    尹玉顾不上这些虚礼,直接问道:“戏本可是写好了?”..

    解琴取出早已备好的戏本,递了出去。

    尹玉拿起戏本,仔细看着,渐渐沉入了剧情,口中问道:“你说,这戏本中的吴郎,为何放着家中的娇妻不顾,偏偏要远走他乡?”

    解琴:“不过是倦了。”

    尹玉一怔,抬头问道:“倦了?”

    解琴装作不经意的说道:“男子便是如此,成家之后,起初有些新鲜,久了便也倦了。”

    尹玉放下戏本,向解琴问道:“为何会这样?你仔细说说。”

    解琴欠了欠身,说道:“妾身常在伎所之中,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男子,日积月累便能看个大概。只是其中有些话,不是太中听,还请公主恕罪。”

    尹玉:“你我相熟,可算是闺中密友,又有何不能说。”

    解琴歉了一声,接着说道:“无论什么样的男子,娶妻之后,起初的日子里自是恩爱。但时间久了,总对着同一张面孔,又要应付日常的种种,慢慢就起了厌倦之心。”

    尹玉皱起眉头,向解琴说道:“二人相伴,自然是情字当头,相濡以沫又恩爱白头,怎么会有相厌一说?”

    解琴看着尹玉,脸上的表情,既是为难,又是犹豫。

    尹玉见状,开口说道:“有什么话,直言道来。”

    解琴:“男女之间,固然有情,但婚初的情和婚后的情,却是不同的。”

    尹玉:“此言何意?”

    解琴:“婚初之情,起于色相,最是缠绵,恨不得天天相伴,不会分离;但婚后久了,彼此之间,再也没有隐秘,早已没了缠绵的劲头,只剩下相伴之情。这就好比,山珍海味固然是珍馐,但每日都吃着同一样菜,慢慢也会心生厌恶。吃到最后,不过是为了饱腹罢了。”

    尹玉听完此话,整個人愣在当场。

    解琴言语至此,故作懊悔,又向尹玉说道:“公主刚刚成婚,妾身失言,实在是有罪。”

    尹玉一边思索,一边向解琴说道:“你出身北里,又见过许多男女,心中自然有了对比,我不怪你……但是,二郎不是一般的男子,我与他之间,也不会像你所说的那般,时间久了就会生出相厌的情形。”

    解琴笑着对尹玉说道:“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自然不是寻常夫妻可比。”

    尹玉嗯了一声,又低下头,看向手中的戏本。

    只不过,不知为何,书册上的那些戏文,尹玉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377章 说妾

    天宝十载的盛夏,酷暑难当。

    周钧一面忙着新园开售,一面又要忙着招收典役,每日都是马不停蹄的来回奔波。

    这一日,周钧在府中正看着典役司呈上来的名册,孙阿应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出来。

    周钧少见孙阿应慌张的模样,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发生何事了?”

    孙阿应急声说道:“公主,公主她……”

    周钧睁大眼睛,不由站起身来,大声问道:“她怎么了?”

    孙阿应:“公主出游灞川,中途难敌暑气,晕了过去。”

    周钧闻言,身体一颤,快步出了房门,又朝后厢行去。

    尹玉不似寻常宅在家中的女子,喜动不喜静,身体向来矫健,今日突然晕倒,莫不是得了急病?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钧脚步加快,来到后厢的院口。

    婢女们瞧见周钧,纷纷上来行礼道:“驸马。”

    周钧摆摆手,问道:“公主呢?”

    有人答道:“公主正在卧房,有医官正在为其把脉。”

    周钧点头,入了后厢的正门,穿过偏厅,来到卧房的门口。

    刚刚推开门,一位年迈的医官走了出来,瞧见周钧,笑着拱手说道:“恭喜驸马。”

    周钧愣了片刻,接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的问道:“难不成?”

    那医官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股喜悦之情,由头到脚冲击着周钧全身上下,最后几乎要从他的天灵盖中溢出。

    周钧脸色泛红,搓着双手,咧着嘴不停笑道:“好!好!”

    医官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又对周钧说道:“公主有了身孕,堪堪才过一月,需要仔细休养,不能劳神,更不能动气。”

    周钧点头。

    医官停顿片刻,又说道:“尤其是房事,不可为之。”

    周钧连忙应了下来。

    让下人取来厚礼,又赏给了医官,周钧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入卧房。

    尹玉躺在床帐之中,听见门头的声音,轻声唤道:“二郎来了?”

    周钧来到床边,慢慢拉开帷帐,一脸喜悦。

    尹玉红着脸,看向周钧问道:“你都知晓了?”

    周钧轻轻点头,又握住尹玉的手,好声安慰道:“当下莫要思虑别的,好好休养才是正途。”

    尹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心中安定,先是轻轻点头,接着睡了过去。

    就这样,公主有了身孕一事,很快就传了开来。

    这中间,皇帝赐下无数珍宝,又派高力士送来了许多奴婢。

    此外,杨家、周家、庞公、范吉年、骆南斗等许多人,都携礼来了公主府。

    很长一段时间里,公主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又过了一个多月,怀有身孕的尹玉,已经明显能够看出身形的变化。

    这一日,夏末秋初,天气渐凉。

    尹玉在婢女的陪同下,在府内绕着湖榭散步。

    走了一会儿,尹玉身子有些乏力,便向下人问道:“驸马人呢?”

    下人回道:“寻常这个时辰,驸马都在西院左厢处理公务。”

    尹玉闲来无事,便想着去寻周钧说话。

    顺着廊道来到西院,又穿过庭园,入了左厢,尹玉远远看见周钧精赤着上身,正站在箱庭之中,令孙阿应将打来的井水倒在他的身上。

    有年轻的婢女,看见这一幕,脸红发烫,转过身去。

    尹玉瞧着不解,先带着下人们出了院子,又开口问道:“驸马那是在做什么?”

    婢女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年纪大些的女官,轻声提醒道:“秉公主,驸马兴许只是在求得静心。”

    尹玉愣道:“求得静心?这是何意?”

    那女官又说道:“驸马洁身自好,平日里除了公务,就只留在府中,不像寻常男子,隔三差五还去伎所寻欢作乐……我曾听人说过,医者明言,为了腹中胎儿,夫妻不得行房,所以驸马才想用这种方法,求得静心。”

    尹玉听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她咬着嘴唇,又朝下人们问道:“驸马这样做,大约有多久了?”

    女官回道:“怕是有一個多月了吧?”

    尹玉:“为何从前无人向我禀报?”

    婢女们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喏喏不言。

    尹玉没有再问,转身离开了院口。

    数日后,解琴得了口信,说是万春公主相招。

    安排好花琼楼中的一切,解琴坐着马车来到公主府的门口,又在偏厅见到了挺着孕肚的尹玉。

    解琴笑着行了万福,见尹玉面上带着愁容,便开口问道:“公主可是有心事?”

    尹玉:“府中虽然人多,但个个都是唯唯诺诺,却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

    解琴:“公主视琴为挚友,妾身喜不自胜,只是不知相询何事?”

    尹玉开口问道:“早先曾经听你说过,婚初之情,起于色相,婚后之情,止于相伴?”

    解琴轻轻点了点头。

    尹玉犹豫了许久,最后咬咬牙说道:“倘若依着这句话,我与二郎成婚还不满一年,但因为身孕却不能行房,二郎岂不是受苦?”

    解琴闻言,颇感意外,仔细斟酌着用词:“新婚燕尔,夫妻无法循礼,的确是受苦。”

    尹玉:“那寻常人家,都是怎么做的?”

    解琴看了一眼尹玉,接着垂首说道:“大多殷富人家的男子,都纳着妾室,或是私伎,再不济也有通房婢子等等。有些人家,管教森严,男子会私养外室,或是在妓所中有着相好。”

    尹玉追问道:“都是如此吗?”

    解琴:“上至王公,下至商贾,皆是如此。不怕公主知晓,就在花琼楼中,还有不少女儿,成了朝官富商们的禁脔,一人每月能够拿到数份例钱。”

    尹玉听着皱眉,啐了一声。

    思前想后了许久,尹玉说道:“我有心为二郎纳一房妾室,但不知人选,故而寻你商量。”

    解琴先是一惊,接着问道:“驸马可知晓此事?”

    尹玉:“二郎还不知,我打算先定下人选,再说与他听。”

    解琴又问道:“公主府上,有不少宫中来的女子,公主何不择一人?”

    尹玉摇头道:“那些婢子,大多都是父皇从宫中送来的,个个都是不省油的灯。另有一些,陪着我长大,虽是忠心可靠,但要么年纪大了些,要么才貌差了些,都不合适。”

    解琴问道:“公主想要物色的人选,一是要才貌好,二是要品性好,三是要熟悉一些的人?”

    尹玉点了点头。

    解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倒是有两个人选。”

    尹玉:“两个?究竟是谁?”

    解琴:“第一人,便是宋若娥,她无论样貌、才情,在长安城中都是翘楚,因戏文与公主相识,为人虽然偶有随性,但却不行狐媚之事。”

    尹玉眼睛一亮,拍手道:“怎么把她给忘了,那还有一人呢?”

    解琴:“第二人,就是萧清婵。她本来就是二郎的婢子,府中文书不少都是由她代劳。而且,灞川街市日常的那些繁重事务,她也管理的井井有条。”

    尹玉一愣:“原来是她。”

    解琴压低声音,微笑着说道:“萧清婵管的经营,大部分都是庞公的私产,小部分是驸马的私产,公主倘若应允她成为妾室,那么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过问营产之事……”

    解琴说的隐晦,但尹玉并不笨,听懂了前者话中的深意。

    眼下,尹玉开始摇摆不决了。

    宋若娥才貌好,心思单纯,而且与自己交好;萧清婵善于文书,又管着灞川街市。

    究竟应该选谁呢?

    解琴见尹玉犹豫,说道:“若娥和清婵各有千秋,一人于内宅作陪,另一人可司理外务。”

    尹玉闻言,又仔细思索,最后拍板道:“这般说来,她二人倒都是良选。倘若二郎不嫌,大不了一起纳了便是。”

第378章 入门

    解琴走后,尹玉将纳妾一事向周钧说了。

    后者愣神了好久,最后脱口而出:“胡闹。”

    尹玉不乐意了,叉着腰问道:“这怎么是胡闹了?”

    周钧:“你且瞧瞧其他公主,哪有人同意驸马纳妾的……?”

    尹玉:“二十九娘下嫁窦家,不是许了驸马纳了妾室?”

    周钧:“昌乐公主下嫁的人是窦锷,窦锷的姑妈就是圣人的生母,辈分摆在那里,自然有了妾室。”

    尹玉:“那还有鸾娘,她下嫁源清,不是也许了妾室?”

    周钧:“真阳公主的夫君,乃是宰相源乾曜家中的幼子,源家其他儿子都去了外地职事,公主与驸马又久无子嗣,所以源家才恳请纳妾。”

    尹玉:“说来说去,唐律中也没有哪条不许纳妾。”

    周钧苦笑道:“皇家仪制,怎可用唐律来教?不到万不得已,公主们都恨不得驸马从一而终,你倒是好,居然主动来说妾室。”

    尹玉振振有词:“宋若娥是我的闺中密友,萧清婵本就是你的婢子,她二人不似伎所中的那些烟柳,却是知根知底,有何不可?”

    周钧扶住额头,头大不已。

    史书中,万春公主论才貌,是唐玄宗三十个女儿中的佼佼者。但论个性,她思想前卫,完全不似唐人,却是不同于其他公主的存在。

    万春公主从小就不喜欢待在宫中,她喜欢女扮男装混入宴席,去和那些文人们斗诗赛赋,又爱向异国来客们打听大唐以外的世界,甚至曾经想要坐船出海去游历天下。

    唐玄宗私下里,也曾经向他人说过,自己所有的女儿之中,只有囡娘最是与众不同。

    周钧一边想,一边扶着尹玉,让后者先坐下来。

    对方如今有了身孕,周钧也不敢言辞太过,只能先问道:“你可是见过又听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想起纳妾一事?”

    尹玉便将周钧冲凉静心一事说了出来。

    周钧听见,心中感动,口中只是说道:“我有分寸,不碍事的。”

    尹玉:“那可不行,时间久了,倘若憋出病来,又当如何?”

    见周钧不说话,尹玉又道:“长期这样下去,二郎说不定会瞒着我,去伎所寻欢,夫妻生隙,岂不更糟?”

    周钧与尹玉相处,知晓后者率性而为,从不藏掖,无论说话做事,皆是性情中人。

    但眼下纳妾一事,从这位大唐公主的口中说出,周钧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事情到了这一步,周钧只得向尹玉说道:“纳妾并非儿戏,等同于添了家人,你可得仔细想好。”

    尹玉点头。

    周钧:“这之后,还有说媒和婚契两道手续,婚契暂且不提,可曾定下了媒人?”

    尹玉:“花琼楼的解琴,与我相熟,可从中说媒。”

    周钧听见解琴这個名字,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宋若娥和萧清婵这二人,也是解都知向你提起的吧?”

    尹玉:“不错,我寻来解琴,又与她商讨,这才定下了人选。”

    周钧默然不语,心中思绪纷杂。

    与此同时,灞川别苑的外苑,萧氏诸女住在一处小院。

    在这小院的偏厅之中,萧清婵稽首在地,面前站着的人,正是解琴。

    萧清婵声音哽咽:“解都知大恩,清婵铭记于心。”

    解琴扶起萧清婵,又柔声说道:“你服侍周二郎有好些年了,一直尽心尽力,贵主添房,你自然是合适的。”

    萧清婵脸上依然有着泪痕:“清婵二十才跟了二郎,这么些年下来,未见接纳,原本我以为是当年萧家之事,使得主家心生间隙……清婵也做好了打算,左右不过是年老色衰、孤苦一生的结局。”

    解琴:“周二郎为人宽厚,从不迁怒于下人,你却是想岔了。”

    萧清婵点头道:“后来,清婵仔细想了,主家诸事繁杂,我又不懂得以色侍人,怕不是二郎从来就没想过纳婢子入房。如今,解都知向贵主说媒,无论此事是否能成,对于清婵而言,都是再造之恩。”

    说完,萧清婵双膝一弯,又想跪伏下去。

    解琴拉住她,又将她带到折椅旁,一起坐了下来。

    待萧清婵情绪有所缓和,解琴开口道:“我不仅荐了你,也说了居士。”

    萧清婵抬起头,看向解琴。

    解琴又道:“居士与我情同姐妹,在北里时,我就把她当做家人一般。倘若这次她能与你一起入了公主府,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清婵应了一声。

    解琴:“不过,若娥虽然才学容貌上佳,但性子急躁,又不懂得变通,与公主相处,探讨戏文尚可,尊主循礼怕是不成。”

    萧清婵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心中隐约明白了解琴的意思。

    解琴:“清婵出自名门,又处世为善,灞川街市的上上下下,都夸你温恭淑良。倘若他日,你和居士一起入了公主府,念在姐妹情分,记得帮衬一二。”

    萧清婵本就聪慧,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解琴的用意。

    她站起身来,向解琴行了礼,口中又说道:“解都知于清婵有恩,但有所托,必尽心相报!”

    解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数日后,解琴做媒,说得宋若娥和萧清婵二女,入公主府奉尹玉为贵主。

    俗语有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唐朝时,纳妾不比娶妻,礼制方面自然不会相同,虽然不至于奔妾,但手续上自然要降格许多。

    首先,媒人作合,先有媒书递上。

    其次,贵主收下媒书,又回礼定约。

    接着,由于萧清婵是周钧的婢女,根据唐律,主不得以婢为妾,所以周钧还要去将其放良。

    最后,纳妾需要订立婚契,此契不同于夫妻婚契,因为『妾通买卖』,纳妾婚契更像是一份商品契约。

    其中包括了,妾方的身体状况、纳娶入价,保证人、见证人、签押、违约责任等等。

    纳妾婚契成立之后,妾室则在太阳落山之时,乘坐马车,经峀门而入。

    至此,唐朝纳妾的全部流程,则算是完毕。

    而公主府中,周钧也是添了两位侧室。

第379章 东窗计

    右相府上,偃月堂。

    李林甫坐在蒲席上,李岫侍在一旁,佘红芝跪伏在二人的面前。

    不同于以往,李林甫的声音显得异常平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今日,户部中勾,老夫带着部司要员,又携着簿册去面圣。圣人听了中勾的结果,先是斥责去年州道府台的税赋大大减少,又褒扬了大碛商路和长安卖宅的添补。”

    李岫偷偷看了一眼李林甫,后者的脸上毫无表情,前者却清楚,这是父亲大怒前的征兆。

    李林甫继续说道:“老夫又向圣人禀告,今年大唐上下的用度,怕是要比往年增了不少,圣人面有不虞,又当着众位官员的面,对老夫说道,簿册且留下,朕会与周二郎商议。”

    听见这话,李岫将头埋得更低。

    李林甫怒极反笑,嘴巴微微翘起:“嘿嘿,你们且听听,与周二郎商议,这话当着众人说出,让老夫颜面何存?!”

    李岫低声劝了一句:“父亲,请您宽心。周钧再如何博得圣宠,不过就是驸马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入朝,却是怎么也撼不动您的相位。”

    “蠢货!”

    李林甫一身怒吼,使得李岫双膝一弯,险些跪倒在地。

    盯着自己的儿子,李林甫沉声说道:“周钧开辟大碛商路,又灞川卖宅,倘若仅仅如此,老夫自然不会觉得有何问题。他出身奴牙,又没有世家作为依仗,也不是科举入仕,更没有师门旁辅,圣人就算用他,顶多也不过是一能吏罢了。”

    “可眼下,周钧做了驸马,入了皇室,出身不显又无势可依这些弱点,反而成了他的优势,使得圣人能够放心用他。虽然他依照规制无法入相,但圣人以后处处以他为尺,那老夫还有何用处?倘若老夫失了圣宠,那阖家上

    李岫听见这些,后背冷汗淋漓,连忙说道受教。

    李林甫深呼吸了一口气,待心情有所平复,又向李岫和佘红芝问道:“这些日子,让你们二人追查那奴牙郎,可有消息?”

    李岫先说道:“早些日子,周钧曾经去往大理寺狱,探监李光弼。”

    李林甫皱起眉头:“那又如何?”

    李岫:“父亲,想要扳倒周钧,不妨从北藩入手。周钧在刑部做流外官时,就与北藩暗通曲款,与王忠嗣更是私交甚好。我们可以说周钧与北藩依旧藕断丝连,似有谋反之心。”

    李林甫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王忠嗣如今人呢?”

    李岫:“额……王忠嗣当初在牢中落下残疾,后来辞官远走,听说已经避世出家了。”

    李林甫:“北藩诸军呢?”

    李岫:“石堡城一战,北藩折损六万余人,听说不少厢军撤了幡旗,已经名存实亡……”

    说到这里,李岫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林甫:“当初,周钧去往北藩职事,究竟是何人推荐?”

    李岫身体一颤,声音微不可闻:“好像……好像是父亲。”

    李林甫转头盯着李岫,沉声喝道:“周钧出身寒微,平日里从不涉交世家,背后又没有高门大户作为依仗……他如今做了驸马,入了皇室,又深得圣宠,你说他想要谋反,谁会信你?!”

    李岫彻底没了主意,只能垂首,闭口不言。

    李林甫长长吁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了面前的佘红芝,问道:“花琼楼那里,还是无法安插人手?”

    佘红芝稽首说道:“花琼楼当下由北里解琴掌管,此女对周钧忠心耿耿,很难寻到机会入主。”

    李林甫奇道:“一个北里伎子,为何会对那个奴牙郎忠心不二?”

    佘红芝额头点地,暗暗咬着嘴唇,这個问题,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林甫:“花琼楼乃是灞川的伎所,又是出官使的常处,其中必定存着往来的情报,倘若能够打探到一二,说不定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佘红芝:“主家有令,婢子自当全力办事。”

    李林甫又问道:“凉州那里如何说了?”

    佘红芝犹豫片刻,回道:“凉州的金家内坊,说是坊街,实际与寨堡无异。进出需要手令,还必须有保人领路,外人根本无法混入。”

    李林甫:“老夫特意叮嘱河西节度使安思顺,配合相府清查,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入内?”

    佘红芝摇头道:“凉州内坊,不听郡府号令,又有大批部曲驻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论战力丝毫不逊于战卒。安都护明面上配合,但私底下也不愿意得罪金家太甚,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

    李林甫闭上了眼睛,皱紧了眉头,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问道:“花琼楼和凉州内坊,都是铁板一块吗?”

    佘红芝抬起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上去,口中说道:“婢子查到一事,请主家过目。”

    李林甫睁开眼睛,拿起那张纸,看了一遍,面有诧异:“周钧纳了妾室?”

    佘红芝:“请主家看看名字。”

    李林甫:“宋若娥,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李岫在一旁提醒道:“宋若娥便是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戏本作者,她不仅能写戏文,戏角更是令人惊艳……只不过,自从她搬离了北里,好像再也没有登过台。”

    李林甫盯着纸张,沉吟不语。

    佘红芝在一旁说道:“有一年,除夕将至,宫中在灞川别苑设下宴席,宋若娥饰演白蛇传中的白娘子,得了皇帝的赏识。有传闻说,戏曲结束,当今圣上想要收宋若娥入宫。”

    李林甫眼睛一亮,点头道:“确有此事。”

    说完,李林甫和佘红芝相视一笑,只有李岫还在一旁,一头雾水。

    李林甫拿着那张纸,对佘红芝说道:“想要扳倒周钧,这倒是个法子,但是仅仅凭着这个,还远远不够。”

    佘红芝拜道:“论君臣国事,红芝北里出身,所知甚少,但是倘若要说起男女欲念,婢子却是见识颇丰……在阚册之中,红芝读过了许多周钧早些年的所作所为,倘若用四字来形容,那便是『荒淫无度』。之后虽然有所收敛,得来今日的地位,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平日里必定有着逾制之举。”

    李林甫:“此言在理。”

    佘红芝:“主家,从前我们将注意力放在周钧身上,查了许久收获甚微,接下来不如稍微改变一下方向?”

    李林甫:“如何变?”

    佘红芝:“既然是只贪吃的猫,又哪有不偷腥的道理……不如查一查周钧身边的女子,再看看他与何人有过接触,总能捉到他的把柄。”

第380章 班卫征

    “孙队头,我摘了些野果,甜着呢,你吃不吃?”

    正在督导新兵操练的孙阿应,听见这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将督导一事,交给身旁的副队头,孙阿应走到操练场的边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口问道:“阿班,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放了工?”

    扒在栅栏上的班哥儿,伸长脖子,对孙阿应笑道:“敢教队头知晓,今日西苑结了工,所以就早些时辰放了。”

    孙阿应:“结工?那你和同伴们如何营生?”

    班哥儿:“西苑虽然结工,但我听说南边又要开新园,眼下正在四处招工。我的那些同伴,干活卖力又不惹事,名字都已经被录入了阚册。”

    孙阿应点点头,又看向班哥儿说道:“与你说了多少遍了,此处乃是操练场,是训练兵卒的场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班哥儿腆着脸说道:“某想成为士卒,还请队头成全。”

    孙阿应:“说了许多次了,你身子骨弱,不符合条件,回去吧。”

    兴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班哥儿的脸上丝毫不见失望,反而赔笑着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最近顿顿吃的都是好菜,手脚又绑了沙袋,身板结实了不少。”

    说完,班哥儿扯开袖子,露出胳膊,手腕处的确绑着一圈破布缝成的沙包。

    孙阿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你倒是和谁学的?”

    班哥儿:“营所之中,有说戏文的翰学,我闲来无事,也听了不少。”

    孙阿应点头道:“武夫赳赳,不得世法,你肯多听多看,自然是好的,他日必有所成。”

    班哥儿兴奋道:“那队头肯收下我吗?”

    孙阿应口中吐出两字:“不成。”

    说完,孙阿应丢下班哥儿,径直返回了操练场。

    班哥儿犹如霜打的茄子,悻悻离开了。

    返回流民营地的途中,班哥儿还在琢磨,究竟应当如何投到孙阿应的麾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仔细分辨之后,班哥儿突然睁大眼睛,发足狂奔。

    用最快的速度冲进营地,班哥儿瞧见一群泼赖,殴打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是他相熟的同伴。

    其中还有些泼赖,冲进窝棚,抓出几个躲藏在里面的幼娘,不顾后者的哭喊和哀求,拽着她们的头发,一路拖向营所的大门。

    班哥儿瞧见此景,睚眦剧烈,热血上涌,只见他先是一段助跑,接着双足一蹬,一個头槌顶在了一个泼赖的腰间。

    那泼赖一声惨叫,被顶翻在地,又在地上叫唤个不停。

    班哥儿挣扎着站起身,用身体护住了那些受伤的同伴,冲着那些泼皮吼道:“我们已经离了通善坊,和你们早就没了干系!”

    泼皮中的为首者,冷笑着对班哥儿说道:“一日拜在门下,终生都是奎老的人,你们只不过补了月例,就想着要叛出,哪有那么简单?!”

    班哥儿死死握住拳头,两眼通红:“我们早已不再从事偷盗的营生,奎木狼也不能再管着我们!”

    泼皮首领:“说的轻巧,你带着这群崽子,偷偷离开长安,犯了帮中的大忌,按照帮规当受重刑,男娃儿送去做苦力,女娃儿全部入伎所!”

    班哥儿咬紧牙根,恨恨说道:“这里可是灞川的地界,今日你休想胡来!”

    泼皮首领:“哈哈哈,可笑!别说是灞川,就算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你们也一样逃不出奎老的手心!”

    说完,泼皮首领抽出腰间的铁尺,作势就要打向班哥儿。

    背后就是同伴,班哥儿无处可躲,只能闭上眼睛,依着本能来举臂格挡,然而他预想之中的剧痛,却没有发生。

    只听得一声弓弦炸裂,一蓬温热的液体,洒在了班哥儿的脸上。

    当他睁开眼睛时,只见那泼皮首领后心中箭,箭矢穿胸,又从前面穿了出来,伤口处鲜血四溅,喷的到处都是。

    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泼皮首领看着胸口处的箭矢,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两眼一翻,彻底没了生息。

    在围观流民的惊呼声中,泼皮们被吓得动弹不得、不敢动作,班哥儿也惊得跌坐在地、脸色煞白。

    孙阿应骑着战马,手中拿着弓,慢慢来到流民之中,先是环视了一圈,接着大声吼道:“营所之中,擅动兵刃者,杀!”

    诸多泼皮见状,连给首领收尸都不顾,连滚带爬,逃出了营地。

    周遭那些围观的流民,不少都知晓奎木狼作恶多端,此时都纷纷大声叫起好来。

    孙阿应骑着马来到班哥儿的面前,视线越过后者,看向那些受伤的孩子。

    半晌之后,孙阿应向班哥儿问道:“这就是你想成为士卒的原因?”

    班哥儿爬起身,跪伏在马前,哀声道:“世道不公,阿班和同伴,孤苦伶仃又年幼力弱,受尽欺辱,却无力自保……思来想去,唯有手中有剑,身上覆甲,才能求得太平。”

    面对班哥儿的说辞,孙阿应不置可否,反而问起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这名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班哥儿一愣,赶紧回道:“尚在襁褓之时,我就被遗弃在了般若寺的门口,是僧人们养大了我。我的姓氏,取了寺名中的『般』字,久而久之,就被传成了『班』,至于名字,不过是个诨名罢了。”

    孙阿应点点头,说道:“姓氏不变,至于名字,我为你选卫征二字,筑成新名——班卫征。其中寓意,一来有守卫之戒,二来有远向之志。”

    听见孙阿应为自己更名,班卫征心中一转,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他赶忙稽首拜道:“谢队头为阿班更名……那成为兵卒一事?”

    孙阿应牵起马缰,开口说道:“明天日出之前,来操练场报到。”

    班卫征激动到不能自已,不停叩首,口中又喊道:“谢队头成全!谢队头成全!”

    一样物什,被抛在了班卫征的面前。

    他拾起来一看,却是自己绑在手腕上的沙包,也不知何时,脱落到了地上。

    骑着马离去的孙阿应,声音越来越远:“明日来的时候,记得把这沙包绑紧些,莫要再遗落了。”

第381章 多事之秋

    兴庆宫中,杨玉环素手调琴,一边看着案台上抄好的词令,一边柔声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唱了一遍,杨玉环觉得调子还是有些平泛,拿起鸡距笔,在词令上不停改动着曲徵,接着又开始唱起了第二遍。

    待最后一个音落下,院外传来了喝彩声。

    杨玉环闻声,皱起了眉头,有内侍快步走来,小声告道:“贵妃娘娘,杨家三位夫人,前来拜会。”

    杨玉环有些不悦:“我说过,图个清静,不想被人打扰。”

    内侍面色为难:“娘娘,倘若是其他人,定是不成的……但来的几位夫人,都是杨家的勋贵,也是您的姐妹,奴婢们实在是拦不住。”

    杨玉环还想再说些什么,杨氏三姐妹入了院中,又笑着向前者行了万福。

    杨玉环点点头,想要令下人收拾案台。

    虢国夫人眼尖手快,取了案台上的词令,朗声念了一遍,念完之后又赞叹道:“这乐府词,写的当真是极好,娘娘好文采!”

    杨玉环淡淡一笑:“这词不是我写的,却是摘抄自它处。”

    虢国夫人一愣,又低下头细细看了一遍词令,接着不动声色的将纸放回了原处。

    杨玉环让下人们收拾了案台,又搬来了折椅和瓜果,接着问道:“今日怎么有暇,来了我这里?”

    杨氏大姐韩国夫人说道:“安禄山新宅落成,请杨家上下前往游乐,我们得了邀,便想着请娘娘同行。”

    虢国夫人笑着说道:“听说他那宅园里,有着不少稀罕玩意儿,即便是在宫中也难瞧见。”

    杨玉环轻轻摇了摇头,又说道:“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乏,不想多动,你们去吧。”

    虢国夫人闻言,奇道:“贵妃娘娘从前最爱玩乐,怎么如今却像变了性子一般?”

    韩国夫人在一旁劝道:“贵妃娘娘总是留在宫中,别是闷出了病来。”

    杨玉环:“也不知怎么,每日里多愁善感,玩闹的念头也慢慢淡了。”

    虢国夫人说道:“贵妃娘娘从前喜爱乐舞,每日里无忧无虑,脸上总是不见愁闷;也不知道何时转头爱上了戏文,看多了戏台上的悲欢离合,兴许是陷得有些深了,之后才不愿再出门玩闹。”

    杨玉环一怔,自言自语道:“是这样吗?”

    韩国夫人:“戏文中的情节,不过都是文客们胡乱写下的牢骚,当不得真的。”

    杨玉环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有宫婢急急忙忙冲进院中,向杨玉环说道:“娘娘,陛下向后苑来了。”

    杨玉环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三郎回来了?”

    见宫婢面色紧张,杨玉环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宫婢快步来到杨玉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心情烦闷,奴婢们都是小心伺候。”

    杨玉环刚想问怎么回事,苑门处传来内侍的唱告。

    见李隆基快步入了后苑,杨氏姐妹站起身来,纷纷行了礼。

    李隆基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脚步未停的走进了堂中。

    杨氏姐妹本来还想向李隆基请安,见皇帝心情不佳,便识趣的向杨玉环告辞离去。

    待杨氏姐妹离开后苑,杨玉环走入偏厅,见李隆基闭着眼睛坐在御座上,面有倦色,便出言让下人们离开,只身来到皇帝的身边。

    伸出纤纤玉手,杨玉环按揉在李隆基的肩头,藕臂出了襦袖,旁人看来,当真是珠环约素腕,玉体映罗裳。

    李隆基长长吁了一口气,又伸出手,拍了拍杨玉环的柔荑,轻轻说道:“多事之秋。”

    杨玉环蹲坐在李隆基的身边,柔声问道:“三郎,玉环不识国事,但亦是闻者,倘若不嫌,不如说与我听?”

    李隆基微微点头,只是为了倾诉,开口说道:“天宝十载,这大唐的边疆,哪里都不太平。先说南诏吧,鲜于仲通将兵八万,从戎州和嶲州分两道出发,至曲州和靖州,对上那叛贼阁罗凤,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不料前线传来战报,南诏抵抗异常顽强,唐军陷入了苦战。前几日,杨国忠谏言增兵,朕许了,打算下制大募两京及河南、河北兵以击南诏。”

    杨玉环:“妾身早先曾听族兄提起过,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知兵事又多谋略,南诏叛贼难成气候,平叛不过迟早的事。”

    李隆基嗯了一声,又说道:“又有安西都护府上书,大食勾结西域众胡,屯兵于弩都,意图染指安西四镇,高仙芝领了安西军两万余人,又扈军五万人,打算择日迎敌。”

    杨玉环:“大食,妾身倒是听过这国家,却是不知道位于何处?它怎么敢有胆量进犯大唐?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自信说道:“蛮戎之邦,也敢忤逆,朕应该下旨,令高仙芝好好清理西域了。”

    停顿了片刻,李隆基继续说道:“河北也不安生,奚、契丹大部叛乱……朕就不明白了,许了他们土地,又减了他们的税赋,为何还是不肯安分营生,非要作乱?”

    杨玉环:“奚?契丹?那里岂不是安禄山的辖地?”

    李隆基:“正是那里,禄山得了消息,向朕来报,又说叛部势众,恐难以应付,故而求兼河东节度使,以便统领三地之兵,增加胜算。”

    杨玉环:“三郎是如何说得?”

    李隆基:“河东节度使韩休珉年事已高,又外职多年,朕打算将他调回长安,任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如此一来,可保河北局势万无一失。”

    杨玉环应了一声:“还是三郎思虑的周详。”

    李隆基:“只是可惜,朕本来还想留安禄山多住些时日。这個胡人说话有趣,又憨直忠心,实在是个妙人。”

    谈到安禄山的笑料,杨玉环说了些下人听来的传闻,惹得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李隆基握住杨玉环的手,柔声叹道:“这世间,只有玉环深知吾心。朕不管在外面如何操劳,回到你的身边,总好似入了避风之所一般,心安无忧。”

    杨玉环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了李隆基的膝上。

    二人这般,如同入画一般定格在了那里,久久未语。

第382章 布置计谋

    云窗月帐,软玉温香。

    躺在床上的周钧,向怀中的女子柔声问道:“可好些了?”

    宋若娥将头枕在周钧的胸口,声音微不可闻:“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魂儿都要没了。”

    周钧搂紧了一些,又说道:“你平日里总是留在书房,不愿意出来走动,饭也不按时吃,身子骨虚了些。”

    听见这话,宋若娥双臂撑住身体,翻身来到周钧的身上,又问道:“二郎,我有一事相询。”

    房中,宋若娥的眸子晶亮,周钧不由回道:“何事?”

    宋若娥犹豫片刻,问道:“在北里时,你解开白绫,救下了我,又对我……做了那样,解琴说那是救人的古法,偏偏我后来翻遍了古籍,都找不到那法子。”

    周钧一愣,有些尴尬:“解琴将那事对你讲了?”

    宋若娥:“解琴与我情同姐妹,当年她初到北里,受尽了欺辱,都是我帮她出头,她又怎会对我有事相瞒?”

    周钧一边用手指在宋若娥身上比划,一边说道:“那的确是救命的法子,你瞧好了,这里是心脏,这里是喉咙,不仅有食道,也有气管,当人因为外力没了气息,心脏就会慢慢停止跳动……”

    宋若娥看着面前的男子,心猿意马,耳边的话,愣是没有听进去多少。

    待周钧解释完,宋若娥轻声说了一句:“若娥今生能遇见二郎,却是几世里修来的福分……倘若没有你,妾身怕早已经是乱葬岗中的一抔黄土。”

    说完,宋若娥微微一笑,又将嘴巴附在周钧的耳边:“我曾听二郎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说完,宋若娥不待周钧反应,一把拉上了罗被。

    兴庆宫,勤政殿。

    平日里很少来到此处的李隆基,坐在案前的御座上,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体,看着台上呈来的奏疏和文策,开口问道:“户部明年的用度可定下了?”

    李林甫拱手说道:“已经重新修订,还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南诏、安西、河北,都有战事,军饷粮草都是关要,不得有所延误。”

    李林甫应了一声。

    李隆基又问:“王鉷入了大碛商路,已有不少时日,营产之事办的如何了?”

    李林甫:“听闻又添了不少铺面,商路日渐繁盛,商队络绎不绝,今年税赋所得,应是无忧。”

    李隆基点头道:“当年大碛商路,从无到有,周二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赚得两百万贯的所得。那王鉷,向来有善于经营之名,又接手的是完备官营,今年交上的税赋,自然不会低于从前。”

    李林甫听见这话,面露迟疑,欲言又止,最后思虑再三,只能答了一声是。

    提起周二郎,李隆基的心情也好转了一些,向一旁的杨国忠问道:“灞川新园售卖的如何了?”

    杨国忠躬身道:“秉陛下,新园已经建成大半,三百院落已经全部被订购一空,得利五十余万贯,已经全部入了内府。”

    李隆基欣慰道:“安盛园大卖之后,正如朕之所料,第二处园子也是抢手,这卖宅一道,当真是条生财的路子。通知下去,第三处、第四处园子也要开始修建,再派工部整理灞川,疏通河道,修缮景观,一定要维护好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杨国忠赶忙说道:“配套。”

    李隆基一拍大腿:“没错,就是那個配套,让住客住的舒心,才会有更多的人慕名来买宅。”

    见众人唱喏,李隆基叹道:“这大碛商路,还有灞川卖宅,都是周二郎的手笔,倘若没了他,大唐上下,又是战事,又是用度,内府怕是早就见底了。”

    李林甫眼珠一转,笑着故意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周钧当真是大唐的功臣,他身为帝婿,常常操劳不停,连公主都陪的少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应该勉励自己,效仿一二,这才能使得驸马有更多时间伴在公主左右。”

    说完,李林甫瞥了一眼杨国忠。

    杨国忠本就心存怨气,听李林甫说道周钧与公主之事,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周钧连妾都纳了,日子活的可滋润呢。”

    李隆基听见这话,奇道:“周钧纳了妾?”

    杨国忠硬着头皮说道:“回禀陛下,好像是上月的事情吧。”

    李隆基:“公主可知晓?”

    杨国忠点了点头。

    李隆基更是好奇:“纳的是何女?”

    杨国忠:“听说其中一人,曾是周钧的婢子,萧家的罪户,萧清婵;另一个是名动长安的戏文居士,宋若娥。”

    李隆基起初神色如常,在听到宋若娥的名字时,眼睛睁大,不自觉追问道:“可是那写下西厢记、白蛇传的才女?”

    杨国忠点头。

    李隆基:“周钧怎会纳她做了妾室?”

    杨国忠摇头不知。

    李林甫在一旁笑道:“周钧早先在刑部都官司时,曾在北里负责录阚,想必就是那时与宋若娥相识。”

    李隆基仔细想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释然道:“男才女貌,倒也是般配。”

    说完,李隆基不再提起此事。

    出了兴庆宫,李林甫上了马车,见佘红芝坐在车中,便问道:“找到了?”

    佘红芝躬身轻语:“找到了。”

    李林甫微微点头。

    佘红芝提议道:“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不如现在就安排下去?”

    李林甫摇头道:“今日陛下刚刚知晓宋若娥之事,现在发动,未免行迹太过明显,且再多等些时日。”

    佘红芝:“主家,陛下眼下怕是在气头上,为何不趁热打铁……?”

    李林甫笑道:“你太小看圣人了,一个北里的伎子,就算再怎么才貌双全,孰轻孰重,陛下还是能分清的,又怎会为了她而生怨?今日之事,并不是为了引圣人动怒,而是为了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佘红芝:“种子?”

    李林甫:“陛下虽为一国之君,但毕竟年事已高,自然与周钧这般的后生,多有不同。宋若娥这事,只是为了在陛下心中升起猜忌,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对于女子的吸引却是有了间隙。”

    “要想真正引发圣人与周钧的决裂,宋若娥不够看,却是需要一个地位更高、分量更重的女子。”

    佘红芝懂了,答了一声喏。

第383章 山雨欲来

    过了十几日,兴庆宫。

    杨玉环坐在偏厅之中,焚香抚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唱完了这蝶恋花的最后一句,杨玉环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首乐府词,本是出自周钧赠予尹玉的却扇集,杨玉环见整首词望极春愁、百转柔肠,心中实在喜欢,便摘抄了过来。

    花了一月又多的时日,杨玉环为整首词,谱了曲,又反复修改,今日总算是定下了调子。

    停了笔,将整首词的工尺谱仔细检查了一遍,杨玉环一边唱一边对着板眼,完全沉溺进去,对周遭变得丝毫不觉。

    当杨玉环检查完曲谱之后,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娘子谱的何曲?”

    杨玉环回过头来,面上有些惊色,见来者是李隆基,不自觉问道:“三郎今日不是去了太社?怎么现在就回宫了?”

    李隆基走到杨玉环的身边,笑着说道:“封岳祭天,有礼部循制,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说完,李隆基拿起蝶恋花的工尺谱,仔细念了一遍,面露讶异的说道:“这乐府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尤其是最后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谓健笔写柔情,真是道尽了爱恋。”

    杨玉环也笑道:“三郎真是好眼力,玉环也是这般想的。”

    李隆基侧过头,向杨玉环问道:“何人所写?”

    后者闻言,张开嘴巴,刚想说出周钧二字,却觉得有些不妥,直接改口说道:“不过是市井间流传的佳作罢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面色如常,又与杨玉环说起了它事。

    杨玉环之所以没有如实相告,主要的缘由却是因为这首乐府词,乃是周钧与尹玉夫妻之间私密而作的却扇礼。

    杨玉环当初摘抄词作的时候,尹玉考虑到周钧不愿显露文才,还特意叮嘱前者帮忙保密。

    杨玉环为了守约,故而向李隆基故意隐瞒了作者。

    然而,她或许没有料到的是,眼下的这個举动,会给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

    与杨玉环说完话,李隆基离开了偏厅。

    在踏出厅门的刹那,原本表情平静的李隆基,突然面色变得一片铁青。

    他回到宫中的思政殿,又入了后厢的书房,喝退了周遭的所有奴婢,将案台上最心爱的汉鼎红方洗,直接砸了个粉碎。

    侍在门外的高力士,听见皇帝的举动,惊疑不定。

    又打砸了许久,李隆基停住了手,慢慢坐到御座上,脸上虽然已经褪去了怒色,但心中的怨恨却是越来越盛。

    “去,把那个叫做绣钏的宫婢,给朕带过来!”

    不多时,一个十五六岁、身穿青襦的宫婢,被内侍们架了进来。

    瞧见御座上的李隆基,那名唤绣钏的宫婢,两股打颤,直接就跪伏在了地上。

    李隆基向高力士使了个眼色,后者令所有内侍都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李隆基、绣钏和高力士三人,皇帝开口问道:“那首乐府词是如何来的?你再说给朕听!”

    绣钏吓得言语不清,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娘娘去了灞川……回来……回来便有了那首词。”

    李隆基咬着牙问道:“贵妃可曾言语过,那首词究竟是何人所写?!”

    绣钏:“回禀圣人……婢子……婢子虽然侍奉贵妃娘娘,但身份低微,只是在外栒职事……”

    李隆基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平日里负责收拾乐具、打扫曲院,在宫中曾经与他人聊过那乐府词的由来,为何现在却推脱不知?!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

    绣钏脸色煞白,心中后悔不迭,早先与其它婢女闲聊过的随口之言,却也不知怎么,居然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当下,她心中深知,为了活命,只能如实相告,便开口喊道:“是周驸马!是周驸马!婢子曾经在整理曲院的时候,无意间隔着墙,听见贵妃娘娘低声道了一句,轻尘在玉琴,难得周郎情。”

    李隆基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高力士吓得身体一颤,连忙喝道:“你这天杀的贱婢,满口胡言乱语!”

    李隆基瘫坐在御座上,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他喃喃说道:“周钧与囡娘才成了亲,怎会干出如此勾当?真是枉负了朕的信任!”

    高力士先是瞪了一眼绣钏,又躬身对李隆基说道:“圣人明鉴,且听奴婢一言……如此大事,怎可听信宫婢的一面之词?”

    李隆基听见这话,仔细寻思了片刻,觉得在理,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绣钏对高力士说道:“先把这婢子押入牢中,好生看管。”

    高力士躬身称是,呼来内侍,将绣钏押了下去。

    待他人离开,李隆基看向高力士,问道:“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高力士:“不如,寻周钧入宫详问?”

    李隆基垂首思虑,片刻之后摇头说道:“不妥。倘若此事为虚,那么招周钧入宫盘问,一来寒了翁婿之心,二来伤了君臣之情,三来也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倘若此事属实,招周钧入宫,无外乎打草惊蛇,使得他有所准备,掩饰真相,又百般狡辩。”

    对于周钧与贵妃私通一事,高力士打心眼里是不信的。

    但是,那首乐府词,通篇下来,尤其最后两句,道尽了男女之间的情意绵绵,的确是恋人之间的情话。倘若真的是周钧写的,为何会落入贵妃手中,在高力士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解释的事实。

    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招周钧入内,当面对质。

    但是,李隆基是一个好面子的人。

    为了此事,招周钧入宫质询,岂不是向世人公开,当今圣上对于情念一事毫无自信。甚至会传闻,在男女之事上,一国之君居然会猜疑一个奴牙郎?

    当然,除了上述这个理由,李隆基器重周钧,不愿使得此事让二人之间生出间隙,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所以,高力士退而求其次,只能向李隆基又提议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隐秘调查此事,先不声张?”

    李隆基:“你打算如何做?”

    高力士:“适才那宫婢也说了,她只不过是外栒职事……如果贵妃真的有私情,那么宫中那些贴身侍奉的近仆,应当有人会知晓实情。”

    李隆基听到这里,慢慢点了点头,对高力士说道:“好,就依着你的办法,先从那些下人入手,调查此事,务必要查的水落石出!”

    高力士唱了一声喏。

第384章 怛罗斯之战

    怛罗斯城东,阿特拉赫山。

    站在山麓的矮丘之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高仙芝,呆呆看着远处那片满是硝烟和厮杀的战场,整个人宛若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高仙芝闭上眼睛,面色悲戚的说道:“臣有负陛下之托,更是负了麾下的那些将士……”

    他身边一位身材高大、肌肉贲张的年轻将军,向高仙芝说道:“都护,敌人来势汹汹,我军损失惨重,当下理应暂避锋芒。”

    高仙芝看向那年轻将军,问道:“李嗣业,我问你,唐军残部还有多少人马?”..

    李嗣业回道:“不足万人,左厢右厢还有前军,都被敌军分割包围,与中军失了联系。汉拔那部、俱战提部、撷丹部以及其它扈军,不肯再战,正在后撤。”

    高仙芝咬了咬牙,大声喝道:“传令下去!收拢一切人马,明日与敌军再战!”

    李嗣业闻言,急道:“都护,大食军队是我军人数的五倍,葛逻禄部又临阵倒戈,大势已去,再战便是死路!”

    高仙芝红着眼睛吼道:“高某戎马一生,又怎会畏战而逃?!这般回去,还有何脸面再入安西,又如何向圣人交差?!”

    李嗣业挠挠头,劝道:“都护,您率兵深入敌境,后无援兵,盟友叛离,大食军勇猛敢斗,落败也在情理之中。我和您都前去战死,谁来报效国家呢?”

    高仙芝听见这话,面露迟疑。

    李嗣业又道:“封判官仍在安西,只要您回去一声令下,不用多时就能再召集起数万大军,来年再寻大食报仇便是,又何必要留下来,平白无故的舍了性命呢?”

    高仙芝长长叹了口气,向李嗣业问道:“依着你的意思,当下应当如何做?”

    李嗣业:“某建议,收拢残部,退守白石岭,尽快退兵。”

    高仙芝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告别了高仙芝,李嗣业走向军中,朝着营地行去。

    一路走来,唐军上下,皆是伤重,哀嚎和呼痛者不计其数。

    李嗣业面色凝重,入了中军临营,向哨卫问道:“段秀实呢?”

    哨卫回道:“段别将在后营,正在照料伤员。”

    李嗣业点点头,来到后营,瞧见一名年纪轻轻、样貌儒雅的男子,正在帮忙包扎伤员。

    见李嗣业走来,段秀实站起身,拱手说道:“见过李副将。”

    李嗣业摆摆手,将段秀实拉到一旁,低声说道:“都护同意退兵了。”

    段秀实在袍摆上,擦了擦满是血污的双手,向李嗣业问道:“李副将都向都护说了?”

    李嗣业先是点头,接着叹道:“说来也是奇了,你教我的那些话,都派上了用场。都护本来还想与敌军决一死战,后来听了那些话,回心转意,改了打算。”

    段秀实看向伤兵营中的凄惨景象,慢慢摇了摇头:“这场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继续了。”

    李嗣业:“谁说不是呢,出征时将近两万余名唐卒,真正能回到安西的,怕是只有数千了。”

    段秀实:“回去的路上,怕是不得安生。”

    李嗣业:“你担心,大食军会趁势追击?”

    段秀实摇头道:“秀实担心的不是大食人……西域诸国人心本就不稳,眼下唐军新败,保不准回去的路上,会被他人偷袭。”

    李嗣业一愣:“偷袭?谁来偷袭?”

    段秀实:“怛罗斯之战,大食人胜了,安西的势力强弱有了变化,以往那些想要脱离大唐的属国,恐怕会心生歹念,再与大食暗中勾连,意图不轨。”

    李嗣业:“西域诸国,不过是跳梁小丑,我看何人敢造次……倒是大食人,他们会趁机入主安西吗?”

    段秀实:“我听闻,大食国内的内乱尚未平息,安西军此番虽然折了万人,但主力仍在,只要局势不再恶化,大食人就不敢东进。”

    李嗣业听出段秀实的话语之中,有着言外之意,不由问道:“局势……不再恶化?此言何解?”

    段秀实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吧。”

    战场的另一边,大食军帅帐。

    一身黑衣、又裹着头巾的中年男子,看着桌上的地图,默然不语。

    在他身边,一位身穿铠甲的络腮胡大食将军,恭敬的说道:“总督,接下来我们的军队,应当如何进攻?”

    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将头转向大食将军,锐利的眼神使得后者不敢直视,声音中满是威严:“济亚德,战前我就说过,你才是这只军队的主帅,我只是来临阵督战的。”

    济亚德用手捂住心口,躬身行礼后,转身向传令兵喊道:“传令下去,命十二部教令军开始合围,不要放跑一個敌人,再令马伊姆重骑兵封锁山道!”

    几道命令下完,济亚德来到黑衣男子身边,行礼后说道:“胜利属于您,阿布·穆斯林总督大人。”

    后者开口问道:“可是代价呢?”

    济亚德一愣:“代价?”

    阿布·穆斯林取来一份战报,念道:“四万真主教令军,战死一万三千人;一万一千两河骑军,损失接近一半;六万海德拉人,阵亡者超过两万,就连哈特曼王都被流矢所杀……”

    听着阿布·穆斯林口中的战损报告,济亚德脸上的喜悦,慢慢被惊愕和不安所替代。

    阿布·穆斯林:“唐军远道而来,刚入战场未曾休息,就血战了五个日夜;而我们,不仅在撒马尔罕休整训练了三个月,军队数量是敌人的五倍,战马军备齐全,地形对我军也是有利,更别提还有两万葛逻禄人临战倒戈……结果,这场所谓的胜利,就打成了这幅模样!”

    济亚德将头深深埋了下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阿布·穆斯林深呼吸了一口气:“开战之前,我以为唐国的国力略强于昭武诸国,秉着谨慎行事的初衷,故而做了万全的准备。如今想来,好在准备还算充分,这才险胜了这场战斗。”

    停顿片刻,阿布·穆斯林向济亚德说道:“从今日起,多派些人手,去往唐国境内探查虚实。再得出结论之前,命令呼罗珊行省的军队,守住各处要道,提高警惕,不得妄动!”

    济亚德闻言,躬身说道:“谨遵总督大人的命令!”

第385章 恶化

    李隆基重视,高力士自然不敢怠慢。

    由于事件敏感,又牵涉重大,再加上皇帝也不愿声张,高力士不敢明目张胆的拿人审问,只能以种种名义传唤宫婢和内侍,入禁苑接受询问。

    但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引起当事人的怀疑。

    这一日,杨玉环带着侍婢,怒气冲冲的入了后苑。

    宫廷梨园的乐伶和乐工,正在乐营将的指挥下,演奏着法乐。

    李隆基拿着工尺谱,仔细听着乐声,又不停和身边的教坊乐官们交待着什么。

    杨玉环面若冰霜,走到李隆基的面前,连行礼也顾不上,开口大声质问道:“三郎究竟是何意?”

    李隆基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是杨玉环,先是一愣,接着沉声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杨玉环不顾旁人,横眉问道:“成何体统?三郎却还晓得循礼二字?”

    乐营将、一众乐官,还有诸多乐伎和乐工,见贵妃发怒,个个都不知所措,停了动作。

    站在李隆基身旁的高力士,向身边的近侍使了個眼色。

    不多时,其他闲杂人等被纷纷屏退。

    杨玉环向李隆基说道:“这些日子里,我贴身的侍婢和女官,被先后喊去盘询,三郎莫道不知!”

    李隆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却是默认知晓此事。

    杨玉环见状,心中怒气更盛,高声说道:“玉环究竟犯了何错,引得三郎要盘查我身边的奴婢?”

    李隆基迟疑后回道:“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应当清楚。”

    杨玉环怒不可遏:“自己清楚?这话说得诛心,玉环不懂,不如省去猜谜的功夫,还请圣人明示!”

    李隆基心中也升起了几分火气,开口喝道:“宫中有人来告,你不守妇道,勾连墙外。”

    杨玉环听见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咬着一口银牙喝道:“究竟是哪里来的狼狈,血口喷人,污蔑我的清白?可有真凭实据?!”

    李隆基:“兴庆宫中有一婢子……”

    杨玉环听到这里,摇摇欲坠,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李隆基问道:“玉环与三郎夫妻一场,见过了大风大浪,渡过了灾厄无数……三郎不信臣妾,却相信一个贱婢的一面之词?!”

    李隆基自觉有些尴尬,想要辩解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杨玉环捂住胸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哀声说道:“玉环本为寿王妃,是陛下宠爱,这才甘愿出家为道,再转圜入宫。这一路走来,世人只道帝王多情,又有何人思虑过玉环的处境?”

    “水性杨花,色馐帝君,什么难听的言语,什么尖锐的指责,玉环都默默忍受了,从头到尾只是信任陛下,心中却是从未生过悔意。到头来,三郎居然是因为一宫婢,恶了玉环。”

    杨玉环的一番话,发自肺腑,听得人不禁潸然,李隆基也是垂首长叹。

    一旁的高力士正在感慨,眼角处却瞥见苑口处,来了数名内侍,被宫卫拦在那里,面色焦急,又在说着些什么。

    李隆基好言好语安慰了杨玉环,令下人将其送回兴庆宫,自己则坐下发愣。

    高力士见苑口处的那些内侍,依旧没有离去,反而面色越来越是焦灼。

    心中奇怪,高力士向李隆基告了一声罪,便走到苑口,向那些内侍问道:“怎么回事?”

    内侍们满头是汗,脸色惨白,为首者用着颤抖的声音,对高力士说道:“将军,出事了,出事了!”

    高力士心中不满,喝道:“究竟出了何事?!”

    为首者缩了缩脑袋,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凌晨,宫狱查监……那个唤作绣钏的婢子,昨日深夜用襦段绑成长绳,投缳自尽了!”

    高力士睁大眼睛,身体一颤,呼吸也慢了半拍。

    待得反应过来,高力士连忙向那内侍追问道:“死了?就这样死了?!”

    那内侍点头,又说道:“在那罪婢的尸体旁,还有襦袍作纸,写成的一封血书。”

    高力士心中升起深深的不安,连忙说道:“血书在哪里?”

    那内侍从身后的下属手中,小心翼翼取过一木盒,又打开盒盖,拿出了里面沾染着鲜血的布段。

    高力士接过血书,深呼吸一口气,打开后只瞄了一眼,顷刻间脸色大变,双手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将血书郑重其事的放回木盒,高力士心中天人交战,沉默许久。

    周遭一片死寂,内侍们先是瞧向高力士,接着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不敢言语。

    最终,高力士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祸事,祸事啊。”

    说完,高力士捧起那木盒,走入苑口,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着皇帝慢慢行去。

    当日傍晚,宫中下敕。

    杨贵妃禁足宫中,不得外出,不得书信,不得探视;贵妃贴身的宫婢、女官和内侍,全部押入内侍省中的宫狱司,引内寺伯严加刑讯;又从禁苑其它宫所,调用奴婢,替换兴庆宫中原本的旧人。

    之后的几日里,宫狱司中宛如成了人间炼狱。

    无论是出身贵门的女官,还是从前深得宠信的侍从,在这里没了往日的恩惠,变成了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种种武周朝兴起的刑罚,如今又再一次上演。

    一时之间,狱中皆是只求速死的凄惨悲呼,皮肉灼烂的恶臭,随着空气甚至能传到禁苑南门外的修德坊。

    又过了十来日,远在灞川的周钧,正在安排新园的典役事宜。

    解琴从花琼楼坐着马车,一路赶到新园的工地,又不顾道路泥泞,找到了正在忙着职事的周钧。

    后者见解琴浑身是泥,鬓钗乱横,却是狼狈到了极点。

    不待周钧发问,解琴一把拉住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地点,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竹卷。

    一脸疑惑的周钧,打开竹卷的封口,倒出里面的信件,里面只有一句话——『耳边厢金鼓连天震,征云冉冉,土雨纷纷』。

    这一句,来自《西厢记》的戏本,说的却是崔莺莺遇险,有歹人想要掳其为妻,正在举兵攻打寺门。

    周钧看的一头雾水,又将视线投向解琴。

    解琴喘了口气,盯着周钧说道:“送信之人,是个年纪尚弱的黄门。”

    送信的人,来自宫中?

    周钧心中的疑惑更甚,仔细寻思了一遍,宫中与自己有着交集,平日尤喜《西厢记》的太监,怕是只有范吉年一人。

    周钧虽然不清楚所为何事,但是范吉年冒着巨大的风险,令人送来这句戏文,怕是接下来将有大事发生,而自己恐被牵涉其中。

    想到这里,周钧不再迟疑,连忙让解琴从马车上取来纸笔,寻了无人的场所,奋笔疾书,写成一封信件,做好一系列的安排。

    将信件交给解琴,周钧郑重说道:“灞川别苑中有一隼院,内有长行信使海东青,你将此信尽快寄出去。”

    解琴面上尽是忧虑,拉着周钧的衣服说道:“倘若真是祸事,恐怕凶多吉少,二郎不如远走他乡。”

    周钧轻声说道:“我要是走了,留下的这些人又该怎么办?怎可为保己身,而置亲朋于险地?”

    解琴还想再劝,周钧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钧乃是死过一次的人,逢凶自能化吉,无需烦忧。”

    这句话解琴听着不解,但见相劝无用,便收下了信件。

    收好了信笺,解琴深深看了一眼周钧,突然抱住后者,轻声说道:“相思同心缕,白头人不负。”

    说完,解琴头也没抬,便快步离开了。

    职事结束、放工回家的周钧,行至距离灞川别苑不足百米的小道,远远瞧见道旁停着数辆大车,车饰品类,皆是宫中规制。

    大车旁站在一群内侍和禁卫,站在最前面的内侍首领见周钧骑马而来,笑着拱手迎道:“驸马总算是来了,可让咱家好等。”

    周钧勒马停在那内侍首领的身前,盯着后者,面色平静。

    那内侍首领有些心虚,开口说道:“圣人有召,驸马赶紧上车,随我们走吧。”

    周钧:“倘若我说想先回家与公主一叙……?”

    内侍首领扯起嘴角,笑着说道:“事情紧急,无法耽搁,还请驸马速速上车!”

    孙阿应等一众亲兵,闻言皆是恼怒,有人出言呵斥,有人甚至打算抽出兵刃。

    周钧伸手止住亲卫们的举动,翻身下马,又矮身上了马车。

    内侍和禁卫们见状,有些发懵。

    本以为『说服』驸马,要花上好一番功夫,未料到对方如此配合。

    见周钧已经坐入马车,内侍首领见周遭的人越聚越多,急忙朝同行人喊道:“速速回宫!”

    片刻之后,数辆马车离开街道,沿着夕阳洒下的余晖,一路向着长安城快速驶去。

第386章 留白

    几日后的朝会上,左相兼兵部尚书陈希烈,跪伏在地,奏告边军战事。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安西军三万人击大食。深入七百余里,至怛罗斯城,与大食兵相遇,两军相持五日,蕃兵葛逻禄部叛离,与大食夹攻唐军,高仙芝大败,士卒死伤殆尽,所剩仅数千人。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三道兵共六万人,出讨契丹,以奚二千骑兵为向导。奚人叛离,与契丹合兵,夹击唐军,唐军大败。

    说完这两次大败,陈希烈稽首称罪,满朝文武皆是惴惴不安,依着李隆基的脾气,接下来就要大发雷霆,再严惩官员。

    然而,想象中的圣怒并没有到来。

    御座上的李隆基,眼圈深重,多日未眠,整个人精神萎靡,听完奏告只是说了一句知晓。

    见陛下并没有对战事善后做出安排,陈希烈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李林甫。

    李林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陈希烈见状,只能起身,退回了列中。

    接下来,又有不少官员汇报职事,李隆基听着越来越是烦躁,最后摆手说道:“朝会休罢,政事凡例,尔等尽询右相。”

    说完,李隆基不待退朝,居然在百官的注视下起了身,直接离开了朝堂。

    百官面面相觑,皇帝这番话的意思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朝会不开了,有什么事情,直接去问右相李林甫就是了。

    李林甫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行礼送陛下离开。

    朝会散去,无论百官如何阿谀奉承,李林甫不说、不听、不止步,径直出了皇城,在儿子李岫的搀扶下,上了李府的马车。

    待马车行驶,李岫迫不及待的向李林甫说道:“父亲,宫中……”

    李林甫摆摆手,示意李岫闭嘴。

    回到府中,李林甫先是入了偃月堂,又屏退旁人,这才向李岫问道:“陛下这些日子,可曾去过兴庆宫?”

    李岫:“不曾,陛下这些日子都住在西内苑。”

    李林甫:“盯紧兴庆宫,倘若陛下去了,定要及时来报。”

    李岫点头称是,又小心问道:“父亲是担心圣人顾念旧情?”

    李林甫:“秽乱后宫,此事非同小可,加上犯事者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圣人即便再重情,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岫犹豫片刻,心中满是好奇,忍不住问道:“父亲,那周钧不过一奴牙郎,当真和贵妃私通了?”

    李林甫:“老夫瞧了周钧的过往,红芝那婢子说的不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前那周钧沾花惹草、无女不欢,即便后来收了心,也不过是隐匿本性罢了。万春公主眼界甚高,为了他甚至许了纳妾一事,周钧对付女子的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李岫先是点头,接着又问道:“宫中那里都做好了布置,为了以防万一,是否要寻人在陛

    李林甫摇头道:“宫中那边,莫要轻举妄动。岫儿你且记住,说话做事倘若十分,三分真,三分假,余下的四分却是要留白。”

    李岫:“留白?”

    李林甫:“为了令他人相信自己,再达到预计的目的,真话假话要掺杂着说,做到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个道理,寻常谋士大多都懂……但其实另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有些关键点不应明说,而是要设计好台阶,让局中人根据布置好的线索,最终『猜』到『真相』,而那『真相』,不过就是你最终想要达到的结果,此可谓『留白』。”

    李岫似懂非懂,李林甫见状叹了口气:“悟性不是谁都有的,李家的小辈之中,不见一人身具慧根,老夫担忧,李家将来只能退而凭贵,却无法再上竿头了。”

    李岫面露羞愧,躬身称罪。

    李林甫摆手道:“天生使然,罪不在你……再说另一事,此次后宫生乱,老夫只针对周钧,却没有对庞忠和发难,你可知晓为何?”

    李岫想了想,不得其解,只道不知。

    李林甫:“只因庞忠和背后站着寿王,而寿王却是李家将来富贵的凭证。”

    李岫仔细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父亲曾说过,寿王因贵妃入宫,被圣人所恶,难不成此次后宫之事,却是能使得寿王再有登位的可能?”

    李林甫面露微笑,点头说道:“杨贵妃本为寿王妃,陛下宠溺贵妃,又远离寿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担心寿王登位之后,因旧事心生间隙。此番后宫生乱,正是修补圣人与寿王关系的机会,只要案子坐实,一来可以打击周钧,二来可以贬落杨家,三来可以为寿王上位铺平道路,却是一石三鸟之计。”

    李岫点头,连呼父亲深谋远虑、算无遗算。

    另一边,灞川花琼楼。

    偌大的堂院之中,花团锦簇,山水宜人,却是冷冷清清,不见朋客。

    一袭红衣的佘红芝,一身青襦的解琴,二女分坐亭中两端,中间一张石桌作隔。

    佘红芝瞧着雕窗外的灞川湖色,脸上没了往日的轻浮,只是轻声说道:“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早日寻条活路,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解琴面色虽然憔悴,眼神却是坚毅,她对佘红芝说道:“事情未有结果,何以断言生死?”

    佘红芝停顿片刻,看向解琴,诚恳说道:“周钧是斗不过右相的。”

    解琴面色未改,只是不语。

    佘红芝见状,又说道:“天下得势者,无不视他人为棋子,生死予夺,鲜廉寡耻。更何况,那周钧出身奴牙郎,从卑微入了高位,更是会将己身置于他人之上,对他无用之人,早晚会被抛弃到一旁,连瞧都不会再瞧一眼。”

    解琴看向佘红芝,面露惋惜和怜悯。

    佘红芝一愣,皱起眉头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解琴:“如今想来,佘都知命数多舛,却是从来没有遇见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佘红芝笑了起来:“你平日里戏文看多了?天底下女儿多痴怨,男子多绝情,又哪里有什么托付终身?你视周钧为知己,周钧视你又当如何?他有公主为妻,又有娇妾美婢,你在他心中有何分量?大难临头,他又会考虑到你的安危吗?”

    解琴微微一笑:“你不知他,亦不知我。”

    佘红芝面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沉声说道:“你我皆是北里伎,从前志趣相投又彼此相重,红芝这才想要为你寻一条生路,解都知莫要不识抬举!”

    说完,佘红芝站起身来,从发髻上解下一根翠金发簪,放在了石桌上,说道:“右相早就知晓花琼楼牵涉颇多,只要你肯投靠右相,再将情报全盘托出,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红芝将这枚发簪留下,倘若你想清楚了,就带上它来找我。”

    解琴坐在原地,未曾起身,看向院外幽幽说道:“周二郎重回灞川的一日,妾身定会在花琼楼中大摆宴席,届时还请佘都知来做客。”

    佘红芝先是一声冷哼,接着款款而行,又丢下一句话:“承解都知吉言,希望你我二人,都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第387章 征吃

    太极宫西,广运门北,有一掖庭隐院,本来是宫中职官临时的居所,如今做了增筑,又遣专人看守,成了一处禁狱。

    说是监狱,但这小院之中,有卧室、书房、中堂、侧厢等等,却是与寻常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唯一的一点,就是不能出院。

    周钧自从入了这处隐院,先后有数批人前来盘问,有内侍省的寺伯,也有宗正所的掌理。

    翻来覆去,问的都是周钧与杨贵妃数次见面的细节。

    久而久之,前世身为警察的周钧,通过众人的提问,大概也猜全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一日,周钧正在房中看书,门外传来唱告,又有不少内侍入院。

    瞧这架势,周钧知晓,怕是有重要的人,过来盘询自己。

    整了整衣装,周钧走出书房,经内侍引路,在堂中见到了一位熟悉的人——高力士。

    周钧见到高力士,先是拱手行礼,接着道了一声高将军。

    高力士看了一眼周钧,神色复杂,回道:“驸马,坐下说话吧。”

    周钧依言坐下,面对高力士,神情自若。

    高力士说道:“驸马在此处住的悠闲,根本不像是戴罪之人。”

    周钧微笑说道:“清者自清,圣人心若洞明,将军目光如炬,早晚能理清纷扰,还某一个清白。”

    高力士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到周钧面前,开口问道:“驸马且瞧瞧,可认得?”

    周钧低头一看,纸上写的,正是后世柳永的那首蝶恋花,便点头说道:“认得,这首乐府词,乃是钧赠给万春公主的却扇礼。”

    高力士表情一滞,追问道:“那这首词为何会落在贵妃案上?”

    周钧:“万春公主与贵妃私交甚好,二人平日里就爱聚在一起,研究戏文和曲词,公主将这首乐府词道与贵妃,作为闺中之乐,也是寻常。”

    高力士一直在观察着周钧的神情,见对方表情并无作伪,轻轻点了点头。

    高力士不知晓的是,周钧也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

    周钧问道:“高将军,这首词是夫妻之间的怡情之作,即便贵妃借去,也不过是私下里的玩乐,又怎么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高力士瞥了一眼周钧,面露犹豫,接着开口问道:“兴庆宫中有一侍婢,名唤绣钏,驸马可听过?”

    周钧:“早先寺伯盘询时,倒是提过这名字,只不过钧从前未曾听说过此婢。”

    高力士:“她因词作一事,被押入狱中盘询,深夜里在留下血书一封后,便投缳自尽。”

    周钧:“让我猜猜,那婢子的血书之中,莫非用死来证明我与贵妃有私情,又因愧对皇恩而寻了短见?”

    高力士默然不语。

    周钧见高力士视线投向一方,眉头皱起,单侧肩膀微微耸起,却是心中生疑的举动。

    由这种微表情和微动作可见,高力士对于这封血书,也是起了疑心,却是拿不定主意。

    周钧说道:“高将军请想,倘若那婢子感念皇恩,为何却没有在知晓私情之后,第一时间去禀告圣人?而是非要在临死之前,用血书的方式,来表达忠心?”

    高力士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周钧:“再者,既然那婢子心中已经存了死志,那么为何在面圣之时,还要惊慌失措,自辩求生?最后,那婢子写下血书、投缳自尽的当晚,狱中可有人员进出,狱卒可有临时调班?清早又是谁第一個发现尸体?”

    高力士听完这些,眉头拧成了『川』字。

    长长吁了一口气,高力士问道:“最后一事,天宝七载的上元节当晚,你可曾上了花萼相辉楼的阁楼?”

    周钧心中一凛,天宝七载的上元节当晚,自己在花萼相辉楼的阁楼中等待尹玉,无意间撞见醉酒的杨玉环,这件事恐怕就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了。

    当下,无论回答是与不是,都会麻烦。

    周钧看向高力士,低声说道:“这件事情,牵涉到皇室体面。钧建议,不如让万春公主入宫面圣,再细细道来当晚的详情。”

    高力士愣了会儿,思虑后,最终点了点头。

    另一边,右相李林甫的府上。

    庞公坐在轮舆之中,由玉萍推着,入了后厢的书房。

    李林甫盘腿坐在蒲席上,面前放着一张棋盘,瞧见庞忠和入门,笑着说道:“林甫近日手痒的紧,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对弈,好在左监来了,快快入局吧。”

    自从周钧被押入宫中,庞忠和殚精竭虑,又上下游说,须发又添白了不少,听见李林甫的这番话,脸色不善的回道:“右相这盘棋太大,咱家棋力有限,怕是兜全不来。”

    李林甫摆手笑道:“棋局对弈,讲究的是谋多放少,技艺再精湛的棋手,也不可能做到铺赢全盘,只能做到有得有失,保住大局罢了。”

    庞忠和看了李林甫一眼,在玉萍的搀扶下,坐到了棋局面前。

    依照往常,庞忠和持白,李林甫持黑。

    白子先手落在天元,李林甫顿了一顿,摇头道:“左监棋路不改,看似稳健,但对上熟局,却是失了先机。”

    庞忠和:“忠和性子执拗,不知变通,早些年宫中也曾劝过,却怎么也改不了。”

    李林甫抬起头先是看了庞忠和一眼,接着看向棋局说道:“当年,贞顺皇后为了扶持寿王坐上太子的位置,用遍了法子,又耗尽了心力。”

    听见这话,庞忠和一愣,脸上的表情也慢慢缓和下来,叹道:“贞顺皇后执念于此,经历了太多……”

    李林甫:“不止是左监,林甫当年也是深受皇后之恩,如今每日里想着都是如何报答。”

    庞忠和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右相打算如何做?”

    李林甫:“杨贵妃本为寿王妃,得了圣宠才入宫中,陛下因为此事远离寿王,倘若能从中转圜,使得陛下冷落贵妃,那么寿王就有上位的机会。”

    庞忠和沉默不语,手中的落子却是不停。

    李林甫又劝道:“眼下,周钧与贵妃私通,后宫生乱,正是寿王得势的大好时机,只要庞左监肯从旁协助,林甫在朝中造势,就能……”

    李林甫话未说完,却是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此时看向棋盘,却发现棋局不知何时,形成了征子之相。

    (征子,又称征吃,乃是围棋中一种利用对方棋子只有一口气,通过不断扭拐叫吃的吃子方法。)

    李林甫皱眉道:“左监,棋局这般征下去,却是对你不利,为何不放弃这片征子,转战其它地方,为自己续得活路呢?”

    庞忠和充耳不闻,面对征子不利,却我行我素,依旧在向内添子。

    李林甫脸颊不自觉的一抽,沉声问道:“你的这一路棋子,已经是死棋,再往里面投子,也不过是增加损失罢了。左监为何要为了这一口气,而平白无故的输掉整个棋局?”

    庞忠和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坚毅,话语铿锵有力:“咱家认准要保的棋子,即便拼着满盘皆输,也要保它周全!”

    话中说的是保子,实际的意思,却是要保全周钧。

    李林甫听懂这层深意,脸上顿时没了笑容,大喝一声:“糊涂!”

    面对震怒的李林甫,庞忠和冷声说道:“咱家坐下的时候就说过,忠和性子执拗,不知变通,右相却是忘了。”

    李林甫强自冷静下来,试图劝道:“左监,一个是将来可能登上皇位的寿王,另一个不过是个小小的奴牙郎,孰轻孰重,你难道还分不清楚吗?”

    庞忠和盯着李林甫,叹道:“当年所为,对于寿王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李林甫愣道:“什么?”

    庞忠和:“三庶人事后,寿王被排挤,往日来往的皇子公主们,避之唯恐不及。寿王也曾对老奴明言,无意角逐太子之位,只求能够安稳度过一生……贞顺皇后当年去世之前,曾召忠和入内,求保寿王平安。现在想来,皇后仙逝之前,保的不是寿王上位,却是希望他今后能够安生过活。”

    李林甫闻言,怒到站起身来,对着庞忠和喝道:“一派胡言!天底下的皇子,哪个不想早日成为太子?!”

    庞忠和抬头看向李林甫,慢慢说道:“咱家今日来,本是想与右相商讨,洗清驸马嫌疑一事,如今看来,却是忠和唐突了。既然话不投机,那咱家也要走了。”

    见庞忠和打算起身,李林甫咬咬牙,开口说道:“左监就算不为寿王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吧?”

    庞忠和皱眉,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左监名下有灞川街市三洲,其中店铺、宅院、土地无数。眼下灞川宅院价格飞升,灞川街市的价值可谓水涨船高,自然也是成了显门世家觊觎的对象。左监倘若朝中无援,这些家产怕是转眼之间,就会被巧取强夺。但是,只要老夫作保,再寿王得宠,那么左监便是高枕无忧……”

    庞忠和冷冷说了一句:“不劳右相费心,忠和自有安排。”

    见庞忠和出了房门,李林甫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盛怒,一把掀了棋盘,任由那黑白棋子洒落到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第388章 尽释前嫌

    灞川,公主府。

    自从入了宫中,周钧已经十数日没了消息,府中上下都是一片不安。

    尹玉托遍关系,寻往日里相熟之人,去宫中打听,只是隐约得知,周钧之过与杨贵妃有关。

    她又遣人去兴庆宫中,发现宫门紧闭,又戒备森严,被告知杨贵妃被禁足,不得探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尹玉明白,局势已经严重到超出了她的预料。

    就在府中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别苑大门处有人来告,有客自凉州至。

    尹玉挺着孕肚,去了偏厅,又命人拉了帷帘,引得客人入内。

    来者样貌丑陋、声音嘶哑,刚一入门便跪伏在地,自称孔攸,说是一路从凉州快马赶来,中间未有丝毫停歇。

    对于这个自称为周钧家奴的男子,尹玉隐约有些印象,再呼来萧清婵,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孔攸稽首在地,对尹玉说道:“公主,主家之事无需烦忧,时机到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尹玉问道:“二郎入宫一直未回,你又怎么知晓,一切会相安无事?”

    孔攸:“主家是受了他人构陷,这才被押入宫中,只要洗脱嫌疑,就能安然归来。”

    尹玉:“构陷?因为何事?”

    孔攸:“某猜测,或许是有人诬陷主家与贵妃私通。”

    尹玉听见这话,睁大眼睛,第一反应便是驳斥:“哪里来的混账乱嚼舌根?二郎与玉环娘子只有数面之缘,他们二人是否有私情,难道我会不知晓吗?!”

    孔攸抬起头来,向尹玉说道:“主家既然被关在宫中,又十数日未还,必定是有人捏造了证据,又曲解了事实,引得圣人生疑。攸受主家之托,从凉州赶来,就是为了洗清嫌疑,还主家一個公道。”

    尹玉:“你打算如何做?”

    孔攸:“首先,还请公主细细道来,主家入宫之前,贵妃可曾来过府中?她说过、做过又取走过些什么?”

    尹玉拼命回忆,开口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日……”

    几日后,宫中下敕,召万春公主面圣。

    考虑到尹玉有着身孕,宫中专门派了马车,又派遣了大批医官和奴婢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长安皇城。

    坐在马车中的尹玉,丈夫被陷害入狱,本来心中有着万般委屈,早就想好了面圣时应当如何发难。

    可真正入了宫,看见御座上的李隆基面色憔悴、疲惫不堪,尹玉一阵心软,到了口边的责难,又化作了止不住的抽泣。

    李隆基见尹玉哭泣,先是叹了一声,接着又令内侍取来了折椅。

    尹玉坐下后,抹着眼泪对李隆基说道:“囡娘生产将近,夫君却被关进了宫狱。这腹中的孩儿,万一出世之后,见不着父亲,又当如何是好?”

    李隆基:“周钧德行有亏,大不了朕判下和离,再为你找一位如意郎君便是。”

    尹玉听见这话,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说道:“二郎平日里与人为善,何谈德行有亏,父皇莫不是被小人蒙蔽了视听?”

    李隆基冷哼一声:“倘若不是证据确凿,朕又岂会信口开河?”

    尹玉定了定神,问道:“不知父皇口中的证据,究竟为何物?”

    李隆基向高力士点点头,后者取出誊抄着蝶恋花词作的信笺,交到了尹玉的手中。

    尹玉瞧了一遍,笑着向李隆基问道:“父皇莫不是以为,这首词作是二郎写给玉环娘子的?”

    说完,尹玉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正是周钧在大婚之日,赠给她的却扇集,再由高力士呈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翻开书册,仔细读着其中的诗词之作,越读越是心惊,最后向尹玉问道:“这些都是周钧写的?”

    尹玉:“二郎不肯承认,只说这些诗词都是他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但试问,倘若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佳作,怕是早就名动天下了,又岂会默默无闻……这本却扇集,我曾经拿给玉环娘子瞧过,她甚是喜爱,便摘抄走了几首,那首乐府词自然也在其中。”

    李隆基翻看许久,对尹玉的话信了几分。

    李隆基想了想,向尹玉问道:“天宝七载的上元节,有人看到周钧上了花萼相辉楼的阁楼,之后玉环又入了房中,你可知晓?”

    尹玉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李隆基一愣:“你当真知晓此事?”

    尹玉:“不仅知晓,而且当晚将周钧安排在阁楼之中的人,就是囡娘。”

    李隆基的思路,已经有些跟不上,疑惑问道:“是你把周钧引入阁楼之中?”

    尹玉:“那一年的上元节,囡娘与周钧在花萼相辉楼中私会,中途因为循礼伏仪,我又不得不临时离开,只留周二郎一人在阁楼上等待。中途,玉环娘子醉酒,入了阁楼休憩,二郎不得不躲了起来。一直等到礼毕,我又赶回阁楼,他这才得以脱身。”

    李隆基睁大眼睛,喃喃说道:“也就是说,那一晚与周钧私会之人,不是玉环,而是你?”

    尹玉轻轻点了点头。

    李隆基仔细想了一会儿,又盯着尹玉问道:“囡娘,你莫要因为袒护周钧,而故意扯谎欺骗朕。”

    听见这话,尹玉心中来了火气,说道:“既然父皇不信,那囡娘便道出实情,我与二郎在花萼相辉楼的阁楼上私会,不仅是天宝七载的上元节,之前便已有之。父皇可曾记得,天宝六载的上元节,那阁楼上发生了何事?”

    天宝六载,上元节?

    李隆基先是回忆,接着大惊失色。

    那一年的上元节,他与杨氏三姐虢国夫人在阁楼上媾和,却被杨玉环捉奸在床,闹了个不欢而散。

    李隆基想到这里,向尹玉结结巴巴的问道:“难不成……那一年你和周钧也在阁楼之中?”

    尹玉点点头:“不错。那一晚,我和周钧躲在衣柜之中,外面发生的一切,看了个原原本本、真真切切,倘若父皇不信,囡娘愿意再描述一遍。”

    “打住!”李隆基闭上眼睛,将头转到一旁,拼命摇手道:“莫要再说那事了,朕信了你便是。”

    高力士在一旁恍然,周钧先前曾说此事涉及皇家体面,看来所言的确不虚。

    李隆基转念一想,这也就是说明,周钧与杨玉环并无私情,一切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罢了。

    想通这些,李隆基这些日子里攒下的愤怒、猜忌和怨恨一扫而空,忍不住在殿中高兴的大笑起来。

    尹玉扶着孕肚站起身来,看向兴高采烈的李隆基,冷声说道:“父皇,二郎还被关在狱中,玉环娘子还被禁足在兴庆宫中呢。”

    李隆基闻言,表情一滞,连忙转头对高力士喊道:“快,快!把周二郎带过来!再下敕解除玉环的软禁!”

    话刚说完,李隆基咬咬牙,又改口道:“把周二郎带来,让他们夫妻团聚……至于贵妃那里,朕亲自去请罪。”

    说完,也顾不上尹玉,李隆基直接快步离开了大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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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民警许啸的灵魂,穿越至大唐奴隶贩子周钧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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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奴隶贩卖这份令人不齿的工作,打造成了一条美丽而又闪亮的产业链,
真正实现了“一人为奴、全家光荣”的宏伟人类目标,成了整个大唐乃至世界的一道奇葩而又靓丽的风景线。大唐奴牙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奴牙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