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上元节(三)
跟在婢女的身后,周钧一边走在外廊之中,一边还在寻思,刚才的两位女子,究竟是何人?
从别苑大门中出来,周钧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旁范常侍的马车。
还没走近,范吉年掀开布帷,对周钧招了招手。
后者上了马车,范吉年先是让车夫出发,接着又朝周钧问道:“二郎,如何?贵人没有为难你吧?”
周钧摇摇头,又疑惑问道:“那宅中的两位娘子,她们是……?”
范吉年摇头说道:“莫问,你只晓得是贵人便好,和那二位交好,于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周钧点头称是。
马车出了思恭坊,一路向南,过了新中桥,驶去的方向,却不是周钧住的客栈。
周钧看着附近的景致,心中有些疑惑,便朝范吉年问了。
范吉年笑着说道:“咱家这次来洛阳,主要是为了三件事。一是承了圣人的旨意,安排妥当那些放落的奴婢。”
周钧问道:“外放奴婢一事,不是应当由司农寺来负责?为何要劳烦范公?”
范吉年:“司农寺外放的大多都是杂役奴婢,内侍省则要安排的是宫中职事的奴婢。后者大部分都是年纪偏大、又或服侍年数较多的宫中奴婢。”
“这些奴婢之中,有养蚕、抽丝、织染、缝衣的,也有能歌、善舞、教习、音律的,还有就是妃子尚宫里的那些宫女。”
“她们中,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本事大的,做了司坊的教头,又或是宫中的女官,绝大多数到了年龄,就要被放在宫外。”
周钧:“那这些外放的奴婢,会去哪儿呢?”
范吉年挠头说道:“这就是头疼之处,如何安排这些宫奴婢的去处,隐着皇室的威严,倘若随意打发,丢的自然是圣人的脸面。”
“所以,内侍省每年思虑这些奴婢的去处,便是一大难处。这几年里,大概的出路,便是守陵、道观、官坊、习艺院等等,实在没地方安排了,也会发些绢帛,权做是遣散费。”???.
周钧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道:“那每年外放的宫奴婢,大概有多少人?”
范吉年仔细想了想,开口说道:“宫中的奴婢,全部加在一起,怕是过了四万之数……”
周钧听了大吃一惊:“四万?!”
范吉年:“咱家还没算教坊、偏宫、行苑等等去处,这每年要外放的宫奴婢,差不多有三千多人吧。”
周钧倒吸一口凉气,每年要外放的这三千多宫奴婢,她们原本就生活在宫中,根本没有任何社会生活经验,一旦寻不到安置,只能领少许遣散费,那出宫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范吉年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往年都把那些宫奴婢安排在各个宫产之中,有时也让州府帮忙安置一些,但每年都要外放这么多,不管哪里都吃不消如此做法。这几年,眼见各处的人手都接近饱和,咱家也是无计可施。”
周钧听到这里,也是无奈。
无论是宫产作坊,还是各地州府,比起这些年老色衰的宫奴婢,自然更加喜欢年轻的劳动力。
范吉年摆手说道:“且不说这个了,咱家来洛阳的第二件事,就是承了贵人的令,请二郎去赴宴。”
周钧朝范吉年低声问道:“范公之意,可是适才那二位娘子,乃是宫中之人?”
范吉年没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周钧。
仅仅只是这一个眼神,周钧就明白了,恐怕自己的猜测应当没有错。
范吉年一边掀开车帷,一边说道:“这三件事……是了,快要到了。”
周钧依言朝车外看去,只见外面刚刚过了尊贤坊,却是已经入了洛阳的东南区。
最终马车停在履道坊的一处宅子门前,范吉年先下了马车,周钧跟着他也走了下来。
有宫中的小黄门,早早的等在宅子的门口,瞧见范吉年,连忙爬起身来,满脸堆笑的推开了宅子的大门。
范吉年一边跨入大门,一边对周钧说道:“这履道坊,位于长夏门东的第四街,距朝、市虽远,但居止稀少,惟园林滋茂耳,乃是名副其实的幽静之所。”
“这处宅子在前朝时,乃是安平郡公宇文恺的府邸。”
“那宇文恺是何人?长安和洛阳,两处都城,起初的规划和设计,皆出自他之手,还有大兴城、仁寿宫,也都是由他负责督建。”
周钧一边听范吉年介绍,一边入了宅子。
只见此宅的宅门,向西临坊里巷。园内有溪流,又有跑泉,自西墙下引入,在园内周围绕流,于东北流入于伊水渠。
这宅子一圈绕下来,整整花了一刻多钟,光是厢房就是三十来间,独园庭榭更有九处。
放眼望去,制度宏丽,却又不失雅致,整个宅子的设计,只能用独具匠心又恢弘大气来形容。
范吉年对周钧笑着说道:“二郎瞧着可入眼?”
周钧叹道:“不愧是安乐公的居所。”
范吉年:“既然喜欢,这宅子便是你的了。”
周钧愣在那里,慢慢转头看向范吉年:“范公莫不是在说笑?”
范吉年摇头笑道:“咱家来洛阳的这第三件事,便是此宅。圣人自正月起,在东京上朝,尚书省内当值,倘若有召,自然也要来洛阳职事。二郎在城中有处宅子,将来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周钧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圣人在洛阳上朝,那今年的春闱如何办?”
范吉年:“长安、洛阳两地共同举行。”
周钧点头,过去倒也是有过这样的先例。
想到这里,周钧看向宅子,轻轻摇头道:“范公,此礼太过贵重,钧不能受。”
范吉年拍着周钧的肩膀笑道:“二郎救过咱家一命,又助了出使回纥的差事,此等恩情,赠你一处宅子又如何了?”
说完,范吉年从小黄门手中拿过契书和市券,交到了周钧的手中,点头说道:“这宅子倒是还有一事,因为不知晓二郎中意什么样的奴婢,所以下人和管家都空在了那里。二郎倘若有暇,自行招些人手便是。”
周钧看着手中的契书和市券,一阵感慨,又朝范吉年应了一声。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79章 上元节(四)
坐着马车,回到客栈的门口,周钧下了车,向范公道了别。
看着马车沿着街坊远去,周钧返身回了客房,看见画月在案台前,正津津有味读着毛顺大师的那本《匠鸿经》。
周钧擦了擦脸,又脱下外衣,走到案边,借着一旁的火炉烤了烤手,开口问道:“此书如何?”
画月开心的踢着脚说道:“匠作书,我也瞧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绝妙的设计和天才的想法。”
说完,画月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朝周钧问道:“这就是大唐陶瓷器的做法?”
周钧依言看去,只见书中关于陶瓷的做法,有两幅画,一幅画上是一个烧模的窑炉,另一幅画上则有着捣臼和水磨等物。
周钧仔细朝第一幅画看下去,书中记载的是陶器与瓷器的做法和介绍。
其中,陶器成品的制作,匠鸿经以唐三彩为例,详细解释了这种陶器的选材、烧制、上彩、再烧等等工序,并在文章末尾写着,唐三彩一类的陶器乃是低温烧制,故而釉料要求不高,上釉也相对简单。
但是,类似唐三彩一类的陶器,胎质松脆,防水性能差,用过一段时间就会掉釉,实用性并不高。
接着,匠鸿经又着重介绍了瓷器。
比起釉上彩的易脱落和不稳定,书中主要讲解了釉下彩的做法。
所谓釉下彩,是指将釉料在瓷器坯体上直接施彩,然后入窑,在高温中与瓷器一次烧成的品种。
它的优点在于不易磨损、永不褪色、光滑平整、操作简单。
但是,釉下彩瓷有两个最大的难点,一个是彩釉,另一个是瓷土。
先说彩釉。
书中记载,唐朝当下最常见的彩釉原料,便是西域青(钴素土)、釉里红(氧化铜)和豆青(氧化铁)。
釉里红和豆青,这两种颜色的彩釉,因为杂质和成分的关系,常常会出现爆斑、浮锈等问题,所以很少使用。
而西域青(钴素土)产自天山附近的露天矿,杂质低、纯度高、附色好,所以,唐朝当下最多制造的便是西域青瓷器,又称青花瓷。
与宋明时期的青花瓷不同,唐朝中原地区的青花瓷,青料中往往带着结晶斑,很难固色,胎质粗松,烧结度较差,这主要和釉料中的杂质有关。
但唐朝缺少釉料去杂的手段,所以纯度较高的西域青(钴素土),就成了唐朝青花瓷釉料的唯一选择。
说完了釉料,再说瓷土。
书中说道,上好的青花瓷,釉料必须用西域青,瓷土也有讲究,耀州、榆州、巩县、曲阳、寿州、洪州、岳阳、邛崃,这些地区采集的瓷土是上等品,其它地方基本不作考虑。
匠鸿经写到这里,在旁边的空白处,有一行毛顺大师新加上去的小字。
大意便是,他曾经走访了这些地区的瓷土矿,发现这里的土有两种,一种是硬土,大多为青色,另一种是软土,大多为白色。二土混合,再加水调制,便成了上品瓷土。
所以,毛顺大师怀疑,真正上好的瓷土,应该是两种质地不同的土,按照一定比例混合之后,才产生的。
看到这里,周钧一惊,毛顺大师的这番话,算是已经隐隐点出了后世瓷土制作的『二元配方』。
《天工开物?陶埏篇》有云:『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两土相合,瓷器即成。』
真正上好的瓷土,
其实是由两种土按照七三比例混合而成的,其中占七成的是硬土(硅酸盐类),占三成的是软土(高岭土)。
瓷器原料的二元配方法,真正被发现是在五代时期,但一直不被人重视,在宋朝时甚至一度失传。
一直到了明代,这种瓷土的配比方法才正式被确定和推广。
但是,眼下是唐朝中期,毛顺大师居然能发现这个秘密,实在是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周钧又想起当下匠人的处境,也不禁叹了口气。
收整心思,周钧对画月说道:“你先看着,我去一趟御史台的官廨,去瞧瞧夷旷的伤势。”
说完,周钧穿上外衣,出了客栈,去了官廨中找到卧床养伤的柳载。
进了柳载的厢房,周钧首先闻见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再走到里间,只见柳载躺在床上,脸上苍白,看见周钧走进来,也只是笑了笑,权作是打了招呼。
周钧找来一张月牙凳,搬到床前,看着柳载说道:“身体可好些了?”
柳载虚弱说道:“好些了。”
周钧发现,他说话的同时,眼睛却看向了窗外。
心中疑惑,周钧也朝外看去,只见窗外似有人影晃动。
周钧搬来一张小几,又倒了一碗水,放在小几上,接着开口说道:“这几日天寒地冻,且安心养伤,莫要外出。”
柳载应了一声,将手指放在碗中,在茶几上写了一个『耳』字。
周钧一边说着洛阳城内上元节的盛况,一边写了一个『知』。
柳载又蘸水写了一个『俘』字。
周钧故意说道:“外面天气这么冷,人要是待在家里,连话都不想说,更别提出门了。”
柳载清楚,周钧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个在地牢中被抓住的贼人俘虏,没有招供出任何东西,案件却是拖在了那里。
柳载接着又写了两个字――『寻仙』。
周钧摇头说道:“不过说起来,你喝了那么多药,还是不能下地,这洛阳可真是一个像样的大夫,都寻不到。”
柳载闻言轻叹一声,柳小仙到现在还是没有下落,也不知是生是死。
周钧看了一眼窗外,在茶几上蘸水写道――『罪首』。
柳载犹豫了片刻,写了二字――『河北』。
周钧瞧见,不禁身形一顿,口中说着些闲话,脑中却开始飞速思考起来。
倘若按照史书记载,此时的河北节度使安禄山,正在一边吞并奚、契丹、同罗等,一边在范阳修筑雄武城。
那雄武城,名为外示御寇,实则内贮兵器,积谷为日后之计。天宝七载时,城中战马万五千匹,牛羊称是,兵卒更是不计其数。
而当下,安禄山修筑城池、又屯集粮草和马匹,正是用钱之际,略卖新罗生口,不会引起大唐注意,不仅一本万利,还能够借此商路拉拢河南、河东、京畿、都畿道的官员,而且调教胁迫这些新罗女子成为细作,日后更可以为安禄山提供各地情报。
如此看来,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
周钧正想到这里,柳载突然从床褥下方抽出一张纸,交到了周钧的手上。
周钧定睛一看,上面写的却是那艘贩卖新罗女子的货船,所有的漕运信息。
其中,有一行字,倒是引起了周钧的注意。
『十一月廿五,新罗牙船入洛水。』
十一月二十五?
周钧细细回忆着这个日期。
最终,周钧想了起来,那天好像是他请新罗铁匠金有济吃酒的日子。
金有济吃多了酒,当时站在桥上,指着洛水上的一艘船,说是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站在船头。
回忆到了这里,周钧拿着纸怔在了那里。
金有济。
柳小仙。
不可能会这么巧吧?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0章 上元节(五)
从柳载的房中出来,周钧走在路上,一直在想,金有济曾经提起过,他在新罗有个女儿,数年前二人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女儿便离开了家乡,登上了去往大唐的海船。
而柳小仙在北里中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她是偷偷出了家里,坐船来到大唐。
二人的口径倒是能对上。
而且,金有济在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在桥头说是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而根据漕运记录,柳小仙也是那天坐着船入了洛阳。
回到客栈之中,周钧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画月见了一头雾水。
画月:“二郎,怎么了?”
周钧停了下来,朝画月问道:“你可还记得柳小仙?”
画月:“那个在地牢里面被吓傻的女人?我当然记得她。”
周钧:“她的父亲,说不定就是那个曾经为我们寻得煤灰的新罗铁匠。”
画月听了一愣,吃惊问道:“真的?”
周钧:“我联系前后事,有了这猜测,只是不知道是否正确?”
画月站起身来:“想要知道答案,其实很简单啊。”
周钧闻言,与画月对视了一眼,点头说道:“说的对,想要知道答案,并不难。”
说完,二人收拾东西,出了客栈,朝着上阳宫的花灯现场赶了过去。
快马来到上阳宫的大门,周钧出示了鱼符,又说了来意,把守大门的武卫与其相熟,便准他过了去。
带着画月走进上阳宫,周钧先是看了眼那尊十五层楼高的上元真仙花灯,接着又找到将作监的当值官,询问金有济的下落。
就在画月不停感叹花灯壮观的时候,将作监的当值官翻了阚行,说道:“金有济这几日都跟着毛顺大师职事,你想要找他,可以去询问大匠师本人。”
周钧谢了对方,又来到花灯楼下,顺着台阶进入灯楼的内部。
踏着那一圈又一圈的螺旋式阶梯,周钧一边深呼吸,一边向着上层走去。
画月见他面色有异,便开口询问。
周钧:“只是有点……喘不上气。”
画月看了一眼木制楼梯下方那宛如悬崖一般的空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笑着朝周钧问道:“二郎,上次去那荒宅的时候,我问你在这世上,可曾怕过什么,你说过只怕一物……莫不是,你怕高?”
周钧强装镇定,说道:“倒也不是特别怕,只是爬高时有些心悸。”
画月一边偷笑,一边用手戳了戳周钧的腰间。
周钧一个激灵,抓住身旁的木梁,没好气的说道:“莫要胡闹!”
好不容易爬到拱堂,周钧瞧见一群工匠在毛顺大师的指挥下,正在对灯楼四处进行修补。
瞧见周钧过来,毛顺神色一紧,挥手叫停了工匠们,又朝前者问道:“今日是值休,二郎怎会来了这里?”
周钧先是拱手成礼,接着对毛顺说道:“有一新罗工匠,名为金有济,说是这几日在您手下做事。”
毛顺点头道:“不错。”
周钧:“敢问大匠师,金有济现在何处?某有事问他。”
毛顺见周钧面色焦急,便回答道:“这几日里,金有济上午点了卯,便告假外出,直说是家中有事,到了下午才会回来。”
周钧闻言点点头,心中有了合计,便打算向毛顺告辞。
就在周钧和毛顺交谈之时,一旁的画月,看向拱堂角落里存放的桐油、木料等物,却面露出不解的神色。
但画月还没来得及细想,周钧开口叫上她一起离开,这件事情便被她抛在了脑后。
出了灯楼,画月朝周钧问道:“金有济下午才会回来,要不然我们在这里等着,然后当面问他?”
周钧想了想,摇头说道:“倘若直接质问他,金有济绝对不会说实话,说不定还会直接逃跑。”
画月:“那怎么办?”
周钧:“金有济每天上午都会来上阳宫点卯,明天我们早一些过来,躲在附近,等他出现,然后再一路尾随,看看他这几天告假究竟去了哪里。”
画月点头,应了一声。
正月十五,上元节当天,周钧和画月早早的来到上阳宫门外,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躲了起来。
匠作营点卯过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金有济一边小心查看四周,一边出了上阳宫。
周钧向画月使了个眼色,二人慢慢跟了上去。
金有济过了天津桥,非常谨慎的在附近坊间转了几圈,又借着上元节的人潮不停更换路线。
周钧见他如此谨慎,心中已经能够确定之前的猜测。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画月用手肘碰了碰周钧,示意他向前看。
周钧朝前看去,只见有一名行踪诡异的男子,行在不远的前方,正紧紧跟在金有济的身后。
周钧一边向前走,一边朝画月说道:“看起来,想要通过金有济找到柳小仙的人,不仅仅只是我们。”
画月看了看周遭的街巷,对周钧说道:“我可以制造一些麻烦,拖住那人的脚步。”
周钧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动静尽量小一些,注意自身的安全。”
画月点了点头,接着便朝跟踪金有济的男子靠了过去。
装作上街游玩的画月,一路跟在那名男子的身后,寻找下手的机会。
走过半条坊街,她远远瞧见一处胡麻油炸饼的食摊,摊后还放着一大桶胡麻油,不由计上心头。
只见画月抄了近路,快走几步,来到炸饼摊的后铺,先是趁着摊主向往来行人推销炸饼的档口,用身体做遮挡,打开了油桶的盖子,接着又看准时机,用木勺将其中的胡麻油倒到了路上。
那名负责跟梢的男子,没有注意到路上的油渍,一脚踩上去,控制不住平衡,身体一滑,只听轰隆一声,撞翻了炸饼的食摊。
炸饼、滚油、铺子,再加上摊主的怒吼声和行人的尖叫声,整条街顿时变得混乱一团。
摊主捋起袖子,一把揪住跟梢男子的衣服,大声呵斥对方,让对方赔偿损失。
那跟梢男子也不甘示弱,只说是摊主倒油不慎,将街砖变得湿滑无比。
听着摊主和那男子的争吵声,作为始作俑者的画月,轻笑着走入了小巷。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1章 上元节(六)
金有济在坊市之间兜兜转转,似乎是对这些街巷胡同颇为熟悉。
寻常民家的后院,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还有满是杂货的栈间,都成了他甩掉眼线的手段。
所幸周钧前世干的就是民警,对于盯梢这一道,可说是行家,他始终尾随着金有济,未曾丢了踪迹。
最终,周钧和画月跟着金有济,来到城南一处年久失修的民宅。
小心跨过倒塌的宅墙,周钧和画月蹲在窗口边,听着房内传来的细语声。
金有济说道:“我带来了一些吃食。”
有一女子尖声说道:“我不吃这些,拿开!”
周钧听着一愣,这声音正是柳小仙。
金有济又道:“非常时刻,寻不到什么好东西,且对付着吃些,莫要饿坏了身体。”
柳小仙:“身子坏了又如何?这种地方,多待上一刻,我怕是都要疯了!”
金有济:“我这几日出来,隐隐察觉有人跟踪,所幸每次都能甩掉他们,由此可见,外面那群凶徒,还在找你。你在此地先躲上几天,我已经委托同乡的友人,去帮忙联系一条返回新罗的海船,咱们父女俩便……”
柳小仙突然打断了金有济的话:“回新罗?我为何要回新罗?!”
金有济急道:“你在这唐国得罪了权贵,正在被四处追杀,倘若不回新罗,怕是性命都要难保!”
柳小仙:“我知道那群人是谁,也清楚哪里才是他们的地盘。只要我不留在这里,去了江南,再换个名字重新开始,他们就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我!”
周钧叹了口气,带着画月进到屋内,开口说道:“柳小仙,当下这种时候,你根本不可能逃离此地。”
柳小仙披头散发,一身污渍,看见周钧的时候,大惊失色,一边朝后急退,一边开口说道:“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金有济挡在柳小仙的面前,对周钧苦苦哀求道:“周二郎,请你大发慈悲,给我们父女一条生路!”
周钧站在门口,无奈说道:“倘若我和那群人是一伙的,怎么可能只带着一人前来?现在怕是早就派人围住这屋子,再下令除掉你们了。”
听了这话,金有济和柳小仙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周钧朝金有济问道:“你是如何寻到你女儿的?”
金有济老实说道:“我为了寻找女儿,曾在城中做了记号,有一日无意间看见记号下方,有人做了回复。一番搜寻之下,便找到了躲在此处的女儿。”
周钧听了一阵感慨,没想到金有济的那些新罗文字,居然真的能让他找到女儿。
柳小仙眼珠转动,思索了片刻,朝周钧问道:“你为谁做事?”
周钧:“我只为自己做事。”
柳小仙:“那你找我,究竟想要什么?”
周钧:“你可还记得柳载柳御史?”
柳小仙点头。
周钧:“去见他,再随他一起面圣,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柳小仙没有作答,只是低下头,瞧不见她的表情。
周钧正还想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金有济从窗口朝外望去,只见不少人正从四面八方跑来,围住了这处民宅。
金有济返身跌坐回屋内,又气又恼的对周钧吼道:“周二郎,原来你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周钧此时也是莫名惊诧,先是与画月对视了一眼,接着来到门口,看向了屋外。
只见来者并非是贼人,却是男女皆有,人人在袖口或者袍摆处,绣了一团赤火。
周钧看了一阵头大,这些人居然都是祆教徒。
画月抽出双剑,挡住门口。
周钧则向四周看去,这处荒宅位于里坊,周边都是偏僻而又少人的建筑,很难再像上次那次脱身。
就在周钧还在思索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西云娜的声音:“周主事,出来吧,我们无意伤你性命。”
周钧止住画月,慢慢走到屋外,看见了穿着一身灰色宽袍的西云娜。
后者语气轻松:“本来我还一直愁着怎么去找你,不料你却自己来了。”
周钧长吁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待某先处理完手头之事,再与你去见圣女。”
西云娜摇头道:“不用了。”
周钧一愣:“不用了?”
西云娜:“上次没能把你带回去,教中恰好生了事端,需要圣女出面处理,她等不了你那么久,便先离开了洛阳。”
周钧皱起眉头问道:“那你此番来寻我,却是为了……?”
西云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银链一裹,扔向了周钧。
后者接了,打开信件,只见纸上是娟秀的八个小字――天宝三载,四月初八。
周钧瞧见这两句话,睁大眼睛,愣在了那里。
西云娜见状,笑着说道:“圣女写的这封信,旁人无法看懂,但看起来,周主事却是能看明白的。”
周钧看着信上的日期,却是明白这就是自己初来大唐的时间,只是这位祆教圣女又是如何得知的?
将信放入怀中收好,周钧对着西云娜点头说道:“信我收到了,请代向圣女转告一声,倘若有意,只需书信一封,钧自会来见。”
西云娜有些意外,侧着头看向周钧,说道:“我本想要问周主事,信上那个日子,究竟隐着什么信息……但看起来,您是不会与我说的。好吧,你的话我会捎给圣女。”
说完这话,西云娜一声唿哨,一众祆教徒纷纷散去。
看见这一幕,一直手持双剑,保持戒备的画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先是顿了顿,接着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朝着屋中跑去。
片刻之后,画月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好,他们跑了!”
周钧进了屋内,只见荒宅的里墙下,早早被人挖了一个缺口,平时都用干草和树枝掩盖,看不出破绽。
柳小仙和金有济,想必就是趁着祆教徒过来的时机,从此处逃了出去。
画月一脸懊恼的说道:“他们会不会现在逃出城了?”
周钧摇摇头:“倘若他们能出城,怕是早就走了,根本不会拖延到现在。城门、洛水渡口,怕是都有着贼人的眼线,他们清楚,这个时候出城,风险太大。”
画月:“那他们现在能去哪里?”
周钧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柳小仙和金有济,这二人都不是洛阳本地人,在这城中没有亲人,又无法出城,想要寻一安身之所,怕并非易事。”
走出门外,看向北面,周钧开口说道:“那金有济,在这洛阳城中,能够求助的,怕是只有一人了。”
画月顺着周钧的视线看去,顿时反应了过来,问道:“你想说的是不是毛顺大师。”
周钧轻轻点头。
画月有些不敢相信:“但毛顺大师在上阳宫的灯楼,那里人多眼杂,又靠近皇城,那二人真的会去那里吗?”
周钧:“有句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2章 上元节(七)
上元节是夜,洛阳皇城,含元殿(新明堂),戌时三刻。
二层殿阁之内,放眼望去,金砖玉瓦,富丽堂皇。
满座宾客皆是绸罗锦袍,案台高桌放满佳肴名膳,上百位舞伎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伴着音律,翩翩起舞。
圣人李隆基于上元节当晚,宴请文武百官又勋爵王公,于含元殿阁楼共同赏灯。
坐在殿阁的上座,杨玉环凭栏向外望去,只见城内处处张灯结彩,歌舞之声未有断歇,上阳宫内的太上玄元真仙灯楼,更是灯火通明,如坠仙境。
杨氏虢国夫人,又携大姐韩国夫人和八姐秦国夫人,同向杨贵妃恭贺上元安康。
杨玉环瞧着三位姐姐,笑着说道:“上元佳节,都是自家姐妹,又何必如此生分?”
虢国夫人知道杨玉环喜音律,又爱新巧,便说道:“姐姐们从岭南特意为玉环寻了一只雪鹦哥,不仅能说人语,更能唱歌。”
杨玉环听见此话,面露喜色,连忙开口使人拿来。
有内侍取来鸟笼,又掀开帷帐,只见一通体雪白的鹦鹉,站在笼中,正探头四处张望。
虢国夫人用话语逗了雪鹦哥,只听后者唱了南方俚曲,字正腔圆,颇有章法,不由引得杨玉环笑了起来。
看着杨玉环在逗乐鹦哥,虢国夫人凑近说道:“杨氏修祠,家庙立碑,想求得圣人御笔撰注,不知可否?”
杨玉环正瞧着鹦哥开心,也没多想,只是应道:“这有何难,我与三郎说声便是。”
虢国夫人闻言,转过头,与大姐和八姐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另一边,东都百官跪伏于地,向圣人上元问安。
李隆基吃了些酒,兴致颇佳,开口说道:“朕与群臣宴,乐在时和,属此上元,当得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
有臣子说道:“大唐天威,古往今来,未有可及之!突厥烟消云散,吐蕃一战齐喑,皆是陛下之功!”
李隆基抚须颔首。
有臣子说道:“国库充实,百姓安居乐业,国内处处皆是歌舞升平,却是古未有之的盛世!”
李隆基面有笑容。
又有臣子说道:“陛下以秉志公诚,励精图治,任用贤才,太子又勤勉多思,揆文奋武,大唐他日必是千秋万世之功业!”
听见这话,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慢慢退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待得百官归席,高力士躬身向李隆基请问戏牌。
后者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高力士小心瞧了一眼李隆基的脸色,应了一声,便开口令乐工、乐伎起戏。
看着殿内的戏舞,李隆基突然朝身边的高力士问道:“皇甫惟明告右相专权的奏状,可遣人送去使李林甫看了?”
高力士点头说道:“李林甫已看过了。”
李隆基:“他如何自辩?”
高力士:“李林甫说,臣手中的权力皆是陛下赐予,臣做的事情,没有半分私心,也皆是为了陛下。”
李隆基笑了笑:“这个李林甫,倒是沉得住气。”
思考片刻,李隆基又朝高力士问道:“皇甫惟明在奏状中,是不是还说刑部尚书韦坚,有宰相之才?”
高力士身体一颤,未敢犹豫,只能答了一声是。
李隆基面色无波,只是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喊道:“上阳宫,上阳宫!”
李隆基瞧见殿中众人纷纷离开席位,
不由心中生疑,便让高力士去瞧瞧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高力士一脸震惊的回来禀告:“陛下!太上玄元真仙的灯楼……起火了!”
上阳宫,申时三刻,距离灯楼起火还有两个时辰。
周钧和画月来到上阳宫的大门前,验了鱼符,又入了灯楼下方。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落日余晖照上灯楼,在地面拉出很长一道影子。
再过小半个时辰,太阳完全落山,太上玄元真仙灯楼便会被点亮,成为洛阳上元节当晚最引人瞩目的那一盏花灯。
站在灯楼的入口处,周钧看了眼头顶宛如天梯一旁的螺旋木阶,深深吁了一口气,一手扶着身旁的木梁,一边向上爬着。
二人好不容易来到灯楼中段的拱堂,只见十几位工匠正在忙着检查机关和灯盏,确保太上玄元真仙灯,在上元节当晚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周钧四处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金有济和柳小仙,就连毛顺大师也不在这里。
于是,他找到一名工匠,开口问道:“毛顺大师在何处?”
工匠回道:“大匠师去了灯楼上段的望塔。”
周钧:“金有济可曾来过?”
工匠:“来过,还带了一个工匠过来,说是来帮忙的。”
周钧与画月对视了一眼,二人来到拱堂的尽头,找到了通往望塔的木梯。
这木梯与下段的螺旋阶梯不同,乃是两根直木,中间缀以落脚木的脚手梯。
周钧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脚手梯,头有些发晕,最后还是咬牙,向上爬了去。
经过好一番折腾,周钧和画月总算上了望塔的底层,还没进入望塔的内间,便听见了激烈的对话声。
毛顺:“我说过了!你们必须离开!”
金有济:“我和女儿倘若离开此处,必会丧命,还请毛匠发发慈悲!”
毛顺:“这我管不着,总之这里不收留你们,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
金有济:“我也知晓,藏匿我们,便是以身犯险,定会连累毛匠。但是,我女儿被贼人追杀,实在无处可去,我们也不久留,只求躲过这几日的风头!”
毛顺:“老夫并非担心会连累自己,而是这里实在不是你们藏匿的好去处。”
柳小仙:“大师不畏权贵,小仙亦有耳闻,为何不允我们暂借此地?”
毛顺:“这事儿……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你们不能留在此处,速速离开!”
躲在门口的画月,此时朝周钧小声问道:“毛顺为何不允许柳小仙他们留下来?”
周钧也有些纳闷,按照平日相处来看,毛顺大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更何况金有济还是他手下的匠人。
就在周钧还在思索的时候,灯楼中段的拱堂,传来了匠人们的呼声:“毛顺大师,时辰到了。”
身处内间的毛顺大师,应了一声,看了眼金有济和柳小仙,无奈的摇摇头,之后便扳动身边的木杆。
片刻间,只听得整个灯楼传来了曲轴和齿轮咯吱作响的声音,无数捆着沙袋的绳子上下穿梭,灯楼的机关犹如上了发条一般开始运行。
桐油顺着戎管和木槽,流入指定的灯轴之内,又有火石在楔子的碰撞下,燃起火花,点燃了整座灯楼上下三十余处灯间中的二百多盏花灯。
一瞬间,整个灯楼由原本的暗寂一片,变得通身上下华灯绽放,犹如白昼一般的亮光,将整个上阳宫照的宛如仙境,如梦如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3章 上元节(八)
丢下沉醉在绚烂花灯中的画月,周钧一个人走进了望塔的内间。
看见他的到来,内间里的三人,俱是一愣。
周钧先是向毛顺大师拱手行礼,接着对金有济和柳小仙说道:“随我去见柳御史,只有他才能救你们父女二人。”
金有济迟疑不定:“柳御史真能保我女儿平安?”
柳小仙在一旁嗤笑道:“周主事只会说大话,柳御史不过一八品的监察御史,如何能护我周全?”
周钧:“不去见柳御史,倘若你被杀,不过死了一个乐伎罢了;去随柳御史面圣,倘若贼人再敢加害与你,等于不打自招,做贼心虚,必引得圣人生疑。选第二条路,虽说也是凶险,但你和你父亲,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柳小仙低头沉思,又说道:“这两条路,我都不会选。只要能躲过这段时间的追杀,趁着那些恶人放松警惕,我就可以逃出洛阳,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周钧听罢,摇头叹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出这里?”
金有济此时朝周钧哀求道:“周主事,我已经托友人联系好了去往新罗的海船,我和我的女儿身轻言微,当不起贵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还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周钧还未开口,柳小仙突然喝道:“我不会和你回新罗的!”
金有济回过头,对柳小仙说道:“那里是你的故乡,那里有你从小长大的村子!”
柳小仙冷声说道:“那种地方,穷到连一碗米下锅都要数着米粒,穷到一匹粗布都要全家共用,穷到生病都买不起药、只能等死!你口中的那个村子,每天死气沉沉,为了一口吃食奔波不停,不过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的坟地罢了!”
金有济面色激动的喊道:“那里再穷困,也是你的家!”
柳小仙睁圆眼睛,对金有济斥道:“我吃过山珍海味,也穿过绫罗绸缎,更住过高楼大宅。在这大唐,我即便脩酒赔笑、出卖皮肉,但至少过的是人的生活。但在你口中的家里,阿娘生了病无钱买药,为了不拖累家人,只能孤身一人去了深山寻死……那是什么?!那是连狗都不愿意过的日子!”
啪的一声脆响。
画月听见这声音,连忙冲进内间,只见柳小仙捂着脸颊,金有济看着自己的手掌,却是不知所措。
金有济呆了好半晌,才朝柳小仙喏喏说道:“春英,阿耶并不是故意……”
柳小仙站起身来,愤怒看向金有济,口中冷声说道:“莫要再提起那个名字!自从我离开新罗的那一天起,你便不再是我的阿耶,我也不再是春英。我现在只有一个名字——柳小仙!”
说完这话,柳小仙飞快冲出内间,顺着梯子,下了望楼。
金有济稍作迟疑,也跟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望楼的内间只剩下毛顺、周钧和画月三人。
毛顺透过望楼的瞭窗,看向灯楼外的皇城,在皇城中央的含元殿中,那里灯火通明,尽是欢歌笑语,他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钧本想下望楼,去寻柳小仙和金有济,但心知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留了下来。
画月先是看了周钧,又朝毛顺说道:“大师,那本《匠鸿经》,可是您的著作?”
毛顺一愣,回头朝画月问道:“二郎将那本书给你看了?”
画月点点头。
毛顺从书中挑了几页,向画月问了,没想到后者不仅对答如流,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不少新的见解。
毛顺听得喜不自胜,朝周钧说道:“二郎,此女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匠作人才!”
周钧点点头,画月本就是呼罗珊行省官长家的女儿,又多年师从大食宫廷,在匠作一道自然有优秀的底子。
画月朝毛顺又问道:“那《匠鸿经》我虽然瞧了,但里面还有不少匠法深奥难懂,我希望能向您多多请教。”
毛顺听见这话,面露苦涩,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
周钧瞧见,心中生疑,便朝毛顺问道:“大师,当初你将《匠鸿经》赠予钧,可是因为家中生了事端?”
毛顺大师只是摇头道:“没事,你带着这妮子,早些出了灯楼……对了,把那金有济还有他女儿也一起带走。”
画月听闻此言,心思一转,朝毛顺问道:“大师,上次来灯楼,在经过拱堂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即便要为所有灯间准备燃料,但那里准备的桐油也未免太多了。”
听见画月这番话,周钧心中一个咯噔,连忙朝毛顺问道:“毛匠,难不成你想烧掉这座太上真仙的灯楼?”
毛顺慢慢坐在了木梁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和繁星,轻声说道:“这座灯楼,烧掉要比留着,在人们心中存的时间或许更久一些。”
周钧皱着眉头,走到毛顺的身边,开口问道:“这座灯楼,是你心血的结晶,为何要毁掉?”
毛顺抬起头,看着周钧说道:“当年那座天枢塔,是家母呕心沥血的匠作,不也是说毁便毁了?”
周钧:“大师可是对朝廷心生忿怨?”
毛顺苦笑说道:“忿怨又如何?痛惜又如何?悲苦又如何?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匠人罢了。皇宫里的一道圣旨,便可让我们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而我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一旁看着罢了。”
“家母当年听闻天枢塔被下旨熔毁,跪在雪地之中,面北恸哭,最终心力憔悴,撒手人寰,她又能做的了什么?”
周钧慢慢坐在毛顺的身边,低声说道:“但是大师可曾想过,烧毁这座太上真仙的灯楼,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毛顺摇头道:“老夫清楚,烧毁这座灯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匠人依旧会被当做贱业……但老夫只是想用这座灯楼还有自己的命,争一口气,争一口属于匠人的气!”
“老夫要烧掉这座灯楼,告诉那些达官显贵,更告诉那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匠人不是他们手中的锤凿,有用便使上,无用便扔开。匠人也是有脾气的,也是有骨气的!”
周钧沉默了很久,又对毛顺说道:“倘若大师殒命于此,或许十天半月之内,此事尚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再多些时日,人们就会忘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连史书之中,关于这上元灯楼焚毁一事,也仅仅是一句带过。”
“与其争这一口气,大师不如留得性命,另寻一地,将毕生所学发挥至极致,造出许多惊世骇俗、足以留名史册的匠作来,以此法来为匠人正名。”
毛顺:“世间大多轻视匠人,又有何处能使老夫施展抱负?”
周钧:“倘若没有这样的地方,那么就开辟出一处地方来。天底下众生百态,总会有人与毛顺大师,存着一样的看法。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大家共同努力,便能为匠人造出一方福地!”
毛顺盯着周钧的眼睛,开口问道:“真的能寻到志同道合之士,为匠人造出一方福地?”
周钧:“倘若不试试,又如何知晓是否能成呢?”
毛顺闻言,闭上眼睛沉思了良久,轻声自语道:“说的也是,老夫连命都不要了,又为何不试试开辟新地呢?”
想通这些,毛顺笑了。
他朝周钧说道:“天底下众生百态,有那把匠人视作工具的庸人,自然也有二郎这般深谙匠作之道的贤士。与其轻言舍命,不如另辟蹊径……没想到老夫虚度经年,居然还不如一小郎看的通透。”
见毛顺回心转意,周钧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画月说道:“柳小仙和金有济还在下面……走吧,我们下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4章 上元节(九)
顺着那条高耸而又笔直的梯子,周钧和画月回到灯楼中段的拱堂。
柳小仙站在拱堂的角落里,金有济则抱着头蹲在楼梯边。
周钧看着这二人,又透过身旁的孔窗朝下方看了一眼,只见在上阳宫的宫门和围墙处,皆有武卫巡逻放哨,便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在灯楼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画月:“不如我现在去寻柳御史,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搬救兵来。”
周钧:“柳御史身边都是敌人的眼线,他身上又有伤,行动不便,而且今日是上元节,等他从宫中搬来救兵的时候,敌人怕是早就找上门来了。”
画月:“看起来,今晚我们只能耗在此处了。”
周钧还想说些什么,柳小仙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前者的面前,说道:“周二郎,小仙有话单独与你说。”
周钧皱眉答道:“有事直接说了便是。”
柳小仙看了一眼画月,见这婢子虽是窈窕香姿,宛如冷露丁花,有着异域冶情,但岁数太小,身材尚弱,便轻轻撩开自己的领子,露出胸前一团雪白,娇声说道:“周二郎尚未娶妻,身边又只带着这么个幼娘,长夜无佳人相伴,怕是寂寞的紧。”
画月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朝柳小仙怒目而视。
周钧苦笑摇头,对柳小仙说道:“柳都知,你莫要耍这般小心思。”
柳小仙凑近周钧,又说道:“心思是小是大,只有试了才知道……只要二郎答应为我寻一安身之处,小仙其它不敢自夸,这服侍人的本事,绝计无人可比……”
画月啐了一口,整个人就像一头即将暴起的豹子。
周钧正色对柳小仙说道:“柳都知,想要以色诱利,你怕是找错了人。眼下你的处境,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也不为过。某劝你一句,与其想着这些旁门左道,不如早些去面圣,还有一丝生机。”
柳小仙闻言,眼神变冷,合上衣领,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金有济,面色痛苦,来到周钧面前,拱手行礼,张开嘴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钧摆摆手,想起一事,问道:“你先前曾经说过,让同乡友人帮你寻找一艘返回新罗的海船?”
金有济:“是。”
周钧:“你那友人是如何答复的?”
金有济:“他起初拒绝,后来又主动跑来,问我要几个人的位置,去往哪里?”
周钧听到这里,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又问道:“你告诉了他?”
金有济有些不知所措:“是。”
周钧:“他如何答复的?”
金有济:“他说没问题,用不了多久就能安排好,为了不误船期,还让我尽快和他联系登船事宜。”
画月在一旁听了,急着说道:“正月里,大唐作坊和商行大多放假,只有外国船入唐,哪来唐船出海?他明显就是骗你!”
金有济听见这话,身体一颤。
周钧握紧拳头,对金有济问道:“我问你,你带着女儿回灯楼之事,可有告诉他?”
金有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我回来路上遇见他,他告诉我船已入栈,我一时心喜,便说了灯楼之事。”
周钧倒吸一口凉气,站起身来到孔窗旁,看向楼下,只见上阳宫周围的武卫,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画月心中紧张,朝周钧问道:“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冲出去?”
周钧摇头低声道:“我们在明,
敌人在暗,现在冲出去,只会中了埋伏。”
画月:“那怎么办?”
周钧:“等,敌人沉不住气,自然会先发起攻势。还有,把毛顺大师请下来,我有话要与他说。”
画月应了一声,一个箭步,冲向了望楼的梯子。
就在周钧四处观察灯楼地形的时候,毛顺和画月顺着梯子来到了中段的拱堂。
周钧将毛顺拉到偏僻的一角,大致说了眼下的情势。
毛顺第一个反应,也是派人去搬援兵,周钧便告诉他,敌人既然是有备而出,又支走了武卫,那墙外必定是伏兵重重,这个时候无论谁出去,都是死路一条。
毛顺还在思索的时候,站在窗边的画月突然喊道:“有人来了!”
周钧朝下方看去,只见数十名身穿夜行衣、手持利刃的蒙面人,翻过宫墙,朝着灯楼的入口快速跑来。
眼见事态紧急,周钧向毛顺问道:“毛匠,当初你设计这座灯楼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可留有备用出口?”
毛顺点头道:“工部要求,每一年在设计灯楼时,为了防止火灾,都必须留有紧急逃生出口。今年的这座太上玄元真仙,紧急出口就设在望塔顶部,是一条可以收缩折叠的绳梯。”
周钧说了一声好,又朝毛顺低声问道:“毛匠,你当初想要烧毁这座灯楼,那些存在拱堂的桐油,此时又存在那里?”
毛顺指了指拱堂的顶部。
周钧朝上看去,只见拱顶处修建着不少管道和箱体。
周钧:“释放这些桐油的机关在那里?”
毛顺低声说道:“就在望塔的里墙,最上方那根红色的木杆,往下一拉便是。”
周钧说了一声好,一边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一边对毛顺说道:“大师你带上所有的工匠,放下逃生绳梯,尽快从望塔上逃离。落地之后,记得先躲起来,不要出宫。”
毛顺:“那你们呢?”
周钧:“我们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很快便来。”
毛顺点了点头,转身便招呼上所有工匠,向着望塔上爬去。
金有济和柳小仙也瞧见了楼下的那些黑衣人,见众人离去,便跟着混入人群,拼命朝望塔逃去。
周钧和画月则将拱堂内的杂物,纷纷推拉过来,挡住了通往望塔的出口。
做完这一切,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到一群人冲进了拱堂,正在四处搜查。
周钧朝画月做了个手势,二人顺着木梯,小心向上爬着,尽量不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爬到一大半、眼见就要到达出口的时候,木梯下方的杂物被人掀开,有人发现了通往望塔的木梯。
很快,敌人接二连三的爬上木梯,向着上面快速追来。
周钧和画月连忙加紧脚步,翻身爬出了木梯,来到了望塔上。
来不及喘口气,周钧先是关上了望塔入口的活动门板,又和画月一起,合力将一旁的柜子推倒,盖住了门板。
先是长长吁了一口气,周钧走进望塔的内间,只见里墙最上方有一根隐藏在角落里的红色木杆。
周钧毫不犹豫的抓住木杆,用力向下一拉,只听整座灯楼的内部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哐当,中段隐隐传来破裂声和流水声。
紧接着,从望塔朝下看去,只见巨大而又猛烈的火焰,刹那间吞噬了整个拱堂。
惨叫声和痛骂声从木梯的活动门板下方不停传来,甚至还有人为了求生,拼命敲击着被压得严严实实的门板。
周钧带着画月打开望楼的天顶,只见一条绳梯垂在十五层楼高的灯楼旁侧,正在随风摇摆。
站在高处朝下看去,周钧有些头晕眼花,就连脚下都有些虚浮。
心知不能耽误的他,壮起胆子上了绳梯,紧闭眼睛一节一节的朝下爬着。
当二人到达灯楼下方的地面时,太上玄元真仙的灯楼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势剧烈,远在数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想起刚刚在高空中的经历,周钧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腿脚微微发颤。
画月看了看身边的工匠,又看着金有济和柳小仙,开口说道:“灯楼焚毁,用不了多久,宫中就会派人来看。”
柳小仙如梦初醒,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上阳宫的宫门走去,嘴中还说道:“我不能留下来,我不会去面圣,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恐惧之中!”
周钧想要站起来,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只得吼道:“回来!”
听见周钧的喊声,柳小仙的脚步更快了,她笑着说道:“只要逃出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就可以用一个新的名字,去开始新的生活……”
柳小仙刚刚逃到宫门,一根破空而来的箭矢,射入了她的胸膛,将她的笑容、她的生命和她的憧憬,统统如幻影一般打破。
站在上阳宫的门口,柳小仙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上元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当五指合拢又张开之时,看着掌心中的一团虚无,柳小仙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终究只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金有济一声惨呼,飞快跑到柳小仙的尸体旁,将其抱在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画月不知所措的朝周钧问道:“二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钧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道:“柳小仙已死,那些人再也没有理由追杀我们了,而且灯楼起火,宫中很快就会派人来查看,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毛顺大师朝身边的匠人们说道:“灯楼起火,虽说事出有因,并非吾等之过。但宫中可不会听匠人分辩,一番迁怒下来,不是流放便是死罪,留下来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不如远遁他乡。”
其余匠人本就在毛顺手中职事,听闻此言,纷纷称是。
当众人逃离上阳宫的时候,周钧经过金有济的身边,朝他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金有济充耳未闻,只是抱起了柳小仙的尸体,嘴中低声呢喃道:“春英既然不愿回家,那阿耶便陪着你,一起留在这大唐吧……”
说完,金有济抱着柳小仙,一步一步的朝着燃着大火、正在倒塌的灯楼慢慢行去。
画月见了,心中不忍,想上前阻止。
周钧拦住画月,轻轻摇了摇头。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uu看书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5章 余波
上元节已经过去了三日。
周钧骑马来到上阳宫的大门,依旧能看到院场内,那太上玄元真仙灯楼的些许残骸。
漆黑的焦木,再加上无数散乱的杂物,让偌大的花灯场地,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废墟。
周钧今日到上阳宫,是来向将作监的骆南斗辞行的。
进了匠营,周钧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上的骆南斗,后者正呆坐在那里,愣愣的看着灯楼的废墟。
周钧走了过去,拱手行礼道:“水火无情,也是难料,此等祸事,还请骆少监看开一些。”
骆南斗勉强的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周钧坐下陪自己说话。
周钧依言坐在了一旁。
骆南斗:“火灾结果出来了,灯楼在设计上出了纰漏,再加上上元节当晚毛顺大师和一众工匠的操作不当,这才引得大火。”
周钧:“这是……何司给出的结论?”
骆南斗:“工部,还有御史台。”
周钧:“将作监没有参与调查?”.
骆南斗摇头道:“将作监本想协助调查,却不料被工部否了,只说是为了以防隐瞒内情,不许它部插手此事。”
周钧听了点点头,心中想道,看起来工部和御史台负责调查灯楼火灾的官员,也被安禄山买通了。
骆南斗:“灯楼烧毁,吾等官身,受了朝廷的斥责、又罚了俸禄,这些倒是小事。只是可惜毛顺大师,还有那二十多名工匠,葬身火海,此乃大唐之憾事。”
周钧点点头,先是叹惜几句,又说了自己即将返回长安一事。
骆南斗道了别,又与周钧约定,再聚长安时,来骆宅做客。
从上阳宫中出来,周钧骑上乘马,最后看了一眼上阳宫的宫门,接着便策马向南赶去。
到了御史台的廨所,周钧向门房报了鱼符,又寄了马匹,便来到柳载的房前。
扣响房门,周钧走了进去。
柳载一只手拄着木杖,另一只手扶着墙根,虽然行动依旧艰难,但脸色明显要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看见周钧,柳载笑着说道:“二郎来了,瞧瞧,再用不了多少时日,我就能正常下地了。”
周钧贺了一声。
柳载坐到案边,丢开木杖,又揉了揉腿,开口问道:“新罗略卖案可有进展了?”
周钧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柳载问道:“还是没有柳小仙的下落?”
周钧:“或许她离开洛阳了吧?”
柳载:“那样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柳载与周钧对视了一眼,前者开口说道:“请进。”
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门入到房中。
周钧瞧见来者的模样,面上一怔,脱口而出:“杨参军?”
杨钊看到周钧也在房内,起初有些吃惊,但很快便镇定自若的见了礼,说道:“钊已迁入御史台,做了监察御史。”
周钧听了,心中仔细回忆,在史书中,杨国忠在职事金吾兵曹参军之后,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监察御史。
杨钊朝着柳载拱手道:“钊初来乍到,见过柳御史。”
柳载还了一礼,但心中疑惑,杨钊跑来找他做什么?
杨钊又说道:“柳御史侦破新罗略卖案,救出数十新罗女子,此等大功,省中已有迁令,怕是很快便要下来了。”
柳载:“新罗案何谈告破?本案的关键证人柳小仙,依旧逃亡在外,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本案的幕后元凶……”
杨钊打断了柳载,说道:“上官已将此案的侦破,全权交由钊来负责,柳御史安心养伤便是。”
柳载一听,睁圆眼睛问道:“交由你来负责?为何我从未听过此事?”
杨钊:“这些日子,柳御史伤病在身,自然不知外面的事情。”
柳载还想再问,周钧一把拉住了他,开口道:“在长安时,我曾与杨御史相识,他才智过人,又办事仔细,圣人也夸其为能士。”
听见周钧的夸奖,杨钊洋洋自得,面露笑意。
周钧朝柳载说道:“夷旷安心养伤,这新罗略卖案,且安心交给杨御史便是。”
柳载看了眼周钧,咬了咬牙,朝杨钊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待得杨钊走出房门,柳载朝周钧问道:“那杨御史新近上任,对案情不熟,如何查案?”
周钧说道:“他对案情熟不熟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上官想不想继续查案?”
柳载听出周钧的话外之意,想通其中曲折,右手成拳,恨恨砸在案台上。
周钧站起身,宽慰了柳载几句,便出门离开了官廨。
骑上马,周钧谨慎的行进在市坊之中,绕了几个圈,在反复确定没有人跟踪的情况下,来到了范吉年赠给他的那处宅邸前。
周钧翻身下了马,轻轻扣响房门。
过了许久,门后传来了声响,画月将门开了一条缝,先是左右看了看,又将周钧连人带马拉了进来。
将马匹交给画月,周钧去了后厢,找到躲藏在此地的毛顺,还有那二十来名工匠。
周钧先是对毛顺和工匠们说道:“工部和御史台给了结论,上元花灯因为设计不善、操作不当,故而引发火灾。当晚在内职事的所有匠人,都葬身火海。”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一结论出来,就意味着毛顺还有工匠们,都无需担心背上逃犯的罪名。
毛顺细思之后,朝周钧问道:“周二郎,老夫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上元当晚,虽说在灯楼里的确烧死了几十个人,但只要仵作前去验尸,就能发现那些人不是我们,为何工部和御史台会得出我们葬身火海的结论”
周钧:“因为工部和御史台负责调查火灾的官员,已经被人买通,他们必须掩盖住那些刺客的身份,便把那些人的尸体当作是你们,报了上去。”
画月此时走过来问道:“那么如此一来,毛顺大师还有这些工匠们,岂不是不能再露脸了?”
周钧点头道:“毛顺大师,还有各位匠人,你们倘若出去被人瞧见,要么会被人灭口,要么会被抓起来追究上元灯楼焚毁的罪责。总之,这洛阳是肯定不能住了。”
毛顺洒然道:“老夫本就不想呆在这里了,重新寻个地方,也好不再受人歧视,无忧无虑。至于我手下的这些匠人们,都是些跟随十多年的老伙计,从前或多或少都受过我的恩惠,都是可靠之人。”
听着匠人们的应和,周钧对毛顺说道:“明日我去租上几辆大车,大家一起回长安。我会提前写信,让人在灞桥村候着,再将你们带到会宁。在那里有一处茶坊,你们暂且住下,等这段风波过去之后,再做其它打算。”
毛顺点头道:“一切听二郎安排。”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6章 重返长安
长安,李林甫宅,偃月堂。
端坐在堂中正席的李林甫,慢慢睁开眼睛,看向跪伏在不远处的吉温,问道:“杨慎矜真是这般说的?”
吉温连忙回道:“千真万确,上元节当晚,太子、韦坚还有皇甫惟明,密会于景龙观,足足商谈了半个时辰。”
李林甫笑着说道:“圣人东游,我知晓这几人沉不住气,必定会私下见面。”
吉温赔笑道:“右相神机妙算,无人可比。”
李林甫瞧了一眼吉温,又问道:“杨慎矜打算如何奏?”
吉温:“杨慎矜奏韦坚身为皇戚,不应与边将皇甫惟明过从亲密。”
李林甫闻言一愣:“就这些?”
吉温忐忑道:“就这些。”
李林甫皱着眉头,语气中有着不满:“本相夺了韦坚的水陆转运使和处置使之职,以杨慎矜替之,本以为此人会投桃报李,尽心做事,却没想到还是这般不识抬举。”
吉温偷偷抬头,瞧了一眼李林甫的脸色,说道:“杨慎矜奸猾,故而在奏告中只说了韦坚和皇甫惟明的不是,却丝毫不敢言及太子,只为撇清干系。”
李林甫揉了揉额头:“杨慎矜的帐以后再算,先把上元节太子密会党羽这件事情,以本相之名奏与圣人……你来执笔,就说是韦坚与皇甫惟明结谋,又与太子共商他日上位之事,此乃结党私社之大罪。”
吉温记下,应了一声。
李林甫又道:“此事当速办,奏状即成,立即以快马送去洛阳,呈给圣人!”
吉温又应了一声。
李林甫说完这些,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只是捋着胡须,开始沉思。
吉温见状,壮起胆子问道:“右相,揭发密会,可是天大的喜事。如此一来,太子、韦坚和皇甫惟明怕是都要受罚,朝中再也无人能对您不利。”
李林甫瞥了一眼吉温,说道:“韦坚喜功利但不知隐忍,皇甫惟明性粗直却不通谋略,这二人所行之事、所布之局,皆如稚童之戏罢了。在这朝堂之上,本相所顾虑者,其实另有他人。”
吉温想了想,问道:“可是左相李适之?”
李林甫摇摇头,说道:“是王忠嗣。”
吉温一怔:“王忠嗣?”
李林甫:“王忠嗣身为圣人假子,自小出入十王府,与太子虽非血亲,却胜似兄弟。他又出身太原王家,战功赫赫、威震边疆。为人不骄不躁、粗中有细、有勇有谋。而且不贪恋钱财,也不贪图权势,对圣人更是忠心无二。”
吉温在一旁听着发愣,不自觉说道:“此人的品性,听上去毫无破绽。”
李林甫无奈说道:“不错,王忠嗣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破绽,此人与皇室、门阀、文官、军机、士卒皆是交好,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实在是无法下手。”
吉温挠头说道:“那岂不是动不得他?”
李林甫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当然要动,但却不能用蛮力。”
吉温不解。
李林甫朝吉温说道:“你帮本相拟一奏状。”
吉温连忙点头相询。
李林甫:“就说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品行不端,无法率众,本相奏请王忠嗣代之,兼知朔方、河东节度事,请圣人裁准。”
吉温听到这里,吃惊的抬头问道:“一人领四方节度使?!”
李林甫说道:“王忠嗣的奏状,写好后先留中,待圣人处置了上元密会案后再发。
吉温先是应了,又开口问道:“右相,让王忠嗣一人兼任四方节度使,这样就能动摇他的地位?”
李林甫摇头道:“王忠嗣这盘棋,还差一枚关键的棋子……现在想来,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骑在马上,周钧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致,长长吁了一口气。
坐在他身后的画月,探出头来,开口说道:“已经过了新丰县,很快便要到灞桥了。”
周钧点点头,朝身后赶着大车的工匠说道:“地方不远了。”
赶车的工匠应了一声,又将这话传给了同伴。
周钧见画月脸上满是存不住的笑意,便朝她问道:“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画月:“那是当然,在洛阳的那些日子,每天都要提心吊胆,那有长安住的舒适。”
周钧说道:“灞川别苑里,柔杏新婚为妇,你总得备件礼物吧。”
画月从怀中掏出一串手链,在周钧面前晃了晃:“我在洛阳市集里买到的,好看吗?”
周钧笑着称是。
车队又向前行了一段,终于看到了灞桥村的轮廓。
周钧先骑马进了村口,只见孔攸早早等在村中,正朝着前者拱手行礼。
先是将画月扶下马,周钧接着也落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攸,笑着说道:“数月不见,伯泓倒是清瘦了些。”
孔攸亦笑道:“主家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里,有不少事务亟待解决。”
周钧:“什么事务?”
孔攸:“回纥磨延啜之子赫达日,年前率着护卫到了灞川,说是求见主家。”
周钧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突利施曾经专门写信,说是派遣自己的大儿子,到长安来为骨力裴罗大汗求药。
孔攸又道:“平康坊解都知派婢女,送来了话本,名为『梁祝』。”
周钧:“哦,写好了?解都知她们动作倒是挺快,话本现在何处?”
孔攸:“收在别苑的书房之中。”
周钧点头表示知晓了。
孔攸继续说道:“朔方军的商队首领沙石清,元正之日来过别苑,送了不少礼物,又提了采购云茶一事。”
周钧:“不是已经向朔方军提供了千斤云茶吗?”
孔攸:“听沙石清说,云茶由于冲泡简单、口味独佳,又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故而在漠北诸部之间,已经掀起了风潮。部族首领和贵族,每逢佳节抑或接待贵客,必以云茶为祀。”
“之前那一千斤云茶,仅仅回纥人就分去了一半,剩下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听说有些部族,甚至愿意以一匹马来换取一斤云茶。”
说到这里,恰好工匠们的大车,也进了灞桥村。
周钧指着工匠们对孔攸说道:“我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毛顺大师还有那些工匠的事情,在信中只是大致说了些,具体你可以向他们询问细节。先前在会宁购置了一处茶坊,且将他们安排到那里,全力生产炒茶。”
孔攸点头称是。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7章 争储之困
在短暂的休憩之后,孔攸带着毛顺和工匠们,踏上了去往会宁茶坊的路。
临行之前,孔攸还特意提醒了周钧。
修士伊斯已经回到了长安,应龙之说在河南、河东、京都等地慢慢有了名气,应当趁热打铁,写下第二本天书,并借经教之手传于四方。
周钧应了,在送别孔攸和毛顺之后,便带着画月一路骑行,赶向了灞川别苑。
行上灞川小道,随着离别苑越来越近,不仅是画月,就连周钧的心情,也越来越舒畅起来。
还没到别苑的门口,周钧远远望见湖畔边上的数顶帐篷,不禁放慢了马速。
画月瞧见那些白色的帐篷,又看见帐篷旁边的树上还拴着马,放着木架,便好奇问道:“那是谁?”
周钧心中有了答案,驱马赶了过去。
湖畔,一个回纥装扮的男子,正在取水,瞧见骑马过来的周钧,先是一愣,之后大喜过望的跑回帐篷,嘴里还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言语。
片刻后,一位回纥贵族装扮的年轻人,掀开帐篷的帷帘,快步走到周钧的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周二郎。”
周钧定睛瞧去,此人正是回纥部突利施的大儿子赫达日。
周钧看着帐篷周围聚过来的回纥护卫,朝赫达日问道:“为何不在长安城中等我?”
赫达日:“我怕错过周二郎回来的日子。”
周钧点头,这才几个月不见,赫达日的大唐官话说的倒是越来越好了。
他又问道:“可有向庞公知会?为何不住到别苑里去?”
赫达日:“父亲给庞公带了礼物,后者也曾邀请我们住进别苑,但周二郎没有回来,擅自住进别苑,还是唐突。”
周钧有些无奈,这赫达日的性格,也不知是先天使然还是后天养成,说是憨直也不为过。
见赫达日欲言又止,周钧直接问道:“可是为了可汗求药而来?”
赫达日用力点头。
周钧:“你带上几个护卫,随我来。”
说完,周钧和画月骑着马,朝别苑的大门一路行去。
到了门房,周钧一边和别苑里的众人打着招呼,一边让画月去寄马,接着便带赫达日去往小院去药。
到了小院,让赫达日一众人等着院门,周钧取了蒜精素,又加蒸馏水进行稀释,最后将其交给了赫达日。
只见后者小心翼翼接过用石蜡密封的瓷瓶,将其用羊皮包裹好,又放入一个圆柱形木筒内。
一名护卫将木筒护在怀中,与另几位护卫一起向赫达日作了道别,便快步出门离去。
让周钧有些意外的,赫达日并没有离开。
看着赫达日,周钧问道:“你不随他们一起去?”
赫达日将右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礼说道:“父亲说了,让我留在周二郎的身边,好好学习大唐的礼仪和文化。”
周钧听了一愣,突利施把大儿子留在大唐,这是要做什么?
思考片刻,周钧朝赫达日问道:“这里距离回纥有千里之遥,你愿意留下来?”
赫达日抬起头,兴奋说道:“在儿时,父亲曾请了一位唐人做我的老师。所以,我从小便心向中原,只希望有朝一日回纥也能如大唐那般昌盛。”
周钧又朝他问道:“但是,大唐能贤之士何止千万,为何要随在我的身边?”
赫达日:“我临行前,父亲曾对我说。这天底下,聪明人多,但远见者少;勇毅者多,但风正者少。周二郎偏偏占了二者,跟在你的身边,能学到外面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
周钧看着赫达日,心中开始回忆着历史。
在史书中,当骨力裴罗可汗病逝之后,突利施成了回纥部的第二任可汗。
身为突利施长子的赫达日,自然就成了回纥汗国的太子。
这位太子宅心仁厚、又一心向唐,不仅与唐代宗李豫结拜为兄弟,更在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亲率回纥汗国最精锐的四千铁骑,去帮助唐朝讨伐安史叛军。
在四千铁骑消耗殆尽的时候,赫达日跑回漠北重新征调骑军。
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回纥内部的贵族和头人们纷纷对太子不满,突利施那时又恰巧不在,突利施的二儿子移地健,便趁机杀了赫达日。
突利施回来得知此事,大怒之下,想要处死移地健。但回纥贵族纷纷为其求情,移地健也只说是为了回纥着想,占着族内的舆论优势。
所以,到了最后,突利施不得不忍气吞声,放了二儿子移地健。
想到这里,周钧看着面前的赫达日,也是叹了口气,再次问道:“你当真愿意留在大唐?”
赫达日睁大眼睛,一个劲的点头。
周钧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随我来吧。”
周钧带着赫达日入了中苑,来到庞公小院的门口。
在院中忙着种植花草的屈家父子,看见周钧的一刹那,开心的喊出了声:“二郎!是二郎回来了!”
玉萍听见声音,出了堂口,朝着周钧笑着说道:“可算是回来了!”
周钧朝众人拱了拱手,接着带上赫达日,敲门进了庞公的书房。
仅仅只是数个月不见,周钧再见到庞公的时候,突然惊觉后者苍老了不少。
庞公两鬓有了许多花白,就连身形也单薄了不少,他看着周钧,微微笑道:“二郎。”
周钧朝庞公唱了个喏,开口道:“东家。”
赫达日见状,连忙也行了回纥礼。
庞公先是将视线投向赫达日,朝周钧问道:“这是……?”
周钧解释道:“回纥叶护想让他的大儿子赫达日,留在大唐学习礼仪和文化。”
庞公笑着点头道:“这有何难?往后这小郎便留下来吧,正好中苑还空着不少院子,随便挑一处住下便是。”
赫达日听见,面露喜色,连忙向庞公又行了礼。
庞公开口叫来了玉萍,又吩咐后者去安排赫达日的迁入事宜。
待玉萍带着赫达日离开,庞公让周钧坐下。
后者知道,这是有话要单独说。
只听庞公说道:“今年元正,寿王携着家眷,来了别苑,一直住到上元节结束才离开。”
周钧没言语,只是听着。
庞公:“上元节当晚,咱家陪着寿王吃了不少酒,也谈了许多……有些事情,或许是我从前想的浅了。”
“寿王对咱家说,储君之位,与他无缘。倘若强求,到了最后,怕是谁都落不了好。”
周钧问道:“寿王为何这么说?”
庞公:“寿王说,他无缘储君,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推长而立,嫡长子继位皇统,占着道理,也收着人心,他争不过。”
周钧听了,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庞公:“第二个原因,是已经故去的贞顺皇后。贞顺皇后在世时,圣人有意立寿王为储,并不是因为寿王有贤能,而是因为圣人独宠皇后。但是,皇后仙逝,寿王最大的依仗也是没了。”
周钧轻轻叹气,这话说得不错,倘若武惠妃此时还活着,寿王又何愁地位不固?
庞公闭上眼睛,低声说道:“这第三个原因,却是杨贵妃。”
周钧一怔。
庞公解释道:“贵妃受圣人恩宠,比皇后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贵妃乘马时,高力士执辔授鞭,专供贵妃院的织绣之工者竟至七百人。百官皆趋炎附势,争献器物服饰珍宝,民间甚至有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
“寿王言道,贵妃受宠,圣人是万万不能将储君之位,交由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倘若寿王有朝一日真的继承皇位,那个时候,圣人和贵妃又应当如何自处?”
周钧听到这里,隐隐有些察觉。
这三个理由,听起来逻辑清晰、判断准确,不大像是出自寿王之口。
说完这些,庞公一声长叹,说道:“咱家有负所托,寿王争储之事,怕是真的难以为继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8章 扩建别苑
庞公精神不济,与周钧又说了一会儿话,有些困乏,便开口让后者先回去休息。
周钧出了大门,屈家父子刚刚种好院中的绿植,见前者出门,纷纷上前行礼。
周钧点头,与屈家父子同行,出了庞公的小院。
一行人走出中苑的通门,来到外苑。
周钧看见苑中多了不少生面孔,便朝屈三翁询问。
后者答道:“那些都是主家年前签的新奴。”
周钧追问:“新奴?”
屈三翁:“寿王携家眷上元节来别苑做客,随行而来的还有不少贵客,修整院落,待人接物,人手实在不足,主家担心怠慢了客人,便让我和樊家主陪着仇老又去签了些奴婢。”
见周钧沉默不语,屈三翁以为对方心有顾忌,连忙说道:“二郎,这些新来的仆户,有些是浮萍舍里相熟的流民,有些是中市里验过出身的沽口,干活都勤快,也听话知礼。”
周钧朝屈三翁问道:“别苑中的仆户,加在一起有多少人?”
屈三翁:“当下有六十多人。”
周钧:“外苑能住下?”
屈三翁:“仇老让部曲们让了些地方出来,现在能住下。”
周钧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朝屈三翁说道:“我有意扩建别苑。”
屈三翁一愣:“扩建?”
周钧点头道:“这灞川别苑本是行苑,虽然布局精致,但实在住不了多少人。今日,回纥叶护之长子又住了进来,我担心将来客人渐多,却是无处可住。”
屈三翁挠挠头,问道:“倘若欲扩建,如何修建,又修在哪里呢?”
周钧:“以别苑为中心,围绕湖畔修建。”
说到这里,周钧拿起一根树枝,找了一块泥地,在上面开始写画。
他先是在泥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开口说道:“这是街道。”
他又在直线两旁划了许多相邻紧挨的方格,说道:“这是房宅。”
屈三翁在一旁看的奇怪,说道:“这布局,不像是坊,倒有几分像是市。”
唐朝民房根据主人的富有程度,以进出的层数,做成院落式的结构。
在稍大一些的城市中,由于宵禁制度的存在,还有坊市分离的要求,所以唐朝的民房大多以独院的方式,存在于正方形和长方形的里坊之中;而商铺则以街道分隔,列为两旁,形成了市。
到了宋朝,宵禁制度逐渐取消,再加上商业繁荣、人口增长等原因,里坊瓦解成了商业街,民房、商铺、官廨混搭而设,不再严格区分彼此,建筑布局因此变得更加灵活,有限空间里的人口密度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所以,宋朝城市规划中,最常见的状态便是,建筑密集、人口拥挤、街道狭窄、接檐造舍等等。
周钧现在的想法,便是将灞川别苑的扩建工程,以宋朝布局作为模板,打造一条商住两用、节省建材、提高土地使用效率的类商业街形态。
周钧一边想,一边又将在史书中曾经看过的接檐民宅,向屈三翁说了。
屈三翁听了好一会儿,总算也是明白了周钧的用意。
周钧也是庆幸,好在现在有了火泥这样的便利建材,能够承受接檐的建筑强度,不然仅仅依靠唐朝原有的夯土来修建墙壁,恐怕需要额外进行加固和落桩。
周钧又对屈三翁说道:“由于建宅于湖畔,这涉及到火泥、木梁和砖石的搭配比例,起初不用修建太多房屋,可以先接檐两栋,试一试强度,确认没问题之后,再向两侧进行拓建。”
屈三翁应了,又朝周钧说道:“别苑用的火泥,都是由那新罗人金有济提供的,我听说他去了东都。过几日,我去长安寻他说一声。”
听到这话,周钧先是一愣,接着叹了口气,对屈三翁说道:“那金有济怕是回不来了,至于火泥,我去寻找另外的来源,屈翁只管选址和设计便是。”
屈三翁心中疑惑,但见周钧面色凝重,也不敢细问,只是应了下来。
告别屈三翁,周钧回了自己的小院。
刚一进院门,他就瞧见画月、柔杏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小娘,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第一次见到周钧,那几个小娘吓得犹如鹌鹑一般,不停朝后躲着。
反而,刚为人妇的柔杏,胆子比起从前着实大了不少,走上前向周钧行了万福。
画月拉过躲在后面的小娘,一一介绍,周钧一圈听下来,发现这些女子皆是来自于新进的仆户。
与众人交谈了几句,周钧回到院中的书房,摊开纸张,开始回忆起唐朝天宝五载时的自然灾害。
在诸如《新唐书》、《唐会要》等正史之中,天宝年间记载的自然灾害数量,要远远小于开元年间。
但这并不意味着,天宝年要比开元年更加的风调雨顺。
相反,天宝年间自然灾害的数量,比起开元年间,有增无减。
之所以正史中记载灾害较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朝廷上官与地方官员,合起伙来欺瞒皇帝,造成了一种天下太平、无波无灾的假象。
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发生在天宝十二载、整整持续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水旱连灾,关中、河南、河东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私市人肉的情况。
而杨国忠为了隐瞒灾情,居然拿着饱满的麦穗给李隆基看,说是大丰满仓,粮价轻贱。
这次史无前例、后果严重的灾害,一直在安史之乱之后,才被正式记入正史,而且即便被史官记入,受灾地区也只是被描述成仅在关中地区,具体受灾情况,更是语焉不详。
直到其它史料的问世,后世的史学家才清楚天宝十二载这次灾害所波及的范围之广,影响之大。
所以,想要了解天宝年间的自然灾害,不单单要看正史,另外有不少的信息,却是源自佛家、道家的一些记载文献。
比如南朝梁僧慧皎撰写的《高僧传》,还有梁代之后,唐代道宣所撰写的《续高僧传》,里面的神异、兴福卷册,都记载了唐朝天宝年间,那些没有收录在正史之中的自然灾害。
前世中华书局所出版的《隋唐五代史》完整全编版中,曾将这两卷作为正史补记的附录,印在了书末,周钧恰好看的正是这个版本。
周钧仔细回忆着史书,有些实在记不清楚时间和地区的自然灾害,便弃之不用,最终选了天宝五载发生的七次自然灾害,纷纷写在了应龙天书上。
写完之后,周钧又将孔攸之前编撰的应龙引文,放在书头。
再换以左手持笔,掩盖字迹,周钧把整本天书抄录一遍,最后将原稿点火烧了。
到此,天宝五载的应龙天书,便算是完成了。
此时,画月也和柔杏她们说完了话,走进了屋内。
周钧将应龙天书交到画月的手中,又说了伊斯在长安中的居住处。
画月打开天书看了一遍,知晓事关紧要,便说是下次随屈家入城办事的时候,悄悄去往伊斯住所,再将此书放其门口。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89章 《梁祝》成稿
交待完天书的事情,周钧松了一口气,来到书柜前,找到解琴遣人送来的《梁祝》,仔细看了起来。
解琴和宋若娥所写出的《梁祝》,相比后世的版本,稍稍弱化了梁山伯的角色分量,而是将笔墨的重点刻画,放在了祝英台之上。
周钧稍稍思考,也能理解,毕竟两位作者皆是女性,对于女角色的心理把握和人物塑造,自然更是驾轻就熟。
除了这一点之外,原版《梁祝》将梁山伯和祝英台无法成就姻缘的原因,主要归结为梁山伯自愧于家贫,未能如约上门提亲。
而宋若娥在剧情改编中,却是写成梁山伯如期上门提亲,但祝家因为门阀和贫富歧视,将他挡在了门外,又故意不让祝英台知晓。
梁山伯气苦病倒,一命呜呼之后,被草草下葬。祝英台直到在出嫁路上,才知晓了真实情况。她绕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最后跃入坟中,化蝶双飞。
在宋若娥的《梁祝》话本中,有一段话倒是引起了周钧的注意。
那段话是祝英台临死之前所说的,大意便是真正的爱情,究竟是什么?
爱情是坐拥富贵和权势,安逸一生?还是与灵魂共鸣之人,安乐清贫?
在周钧的记忆中,这段话在原版的《梁祝》之中,是没有的,想必是宋若娥有感而发,写了进去。
大致翻了一遍,周钧不禁感叹,宋若娥的才情,与唐朝四大才女李冶、薛涛、刘采春、鱼玄机相比,丝毫不逊色。
但为何,这般的奇女子,在史册中,却是没有什么作品保存下来?
就在沉思的时候,画月在那里正看着《梁祝》,看到动情之处,还不停抹着眼泪。
周钧看见也是无奈。
在别苑中休憩了几日,周钧处理完了别苑的事务,又向庞公和画月告了别,便骑着马一大清早朝着长安的方向赶去。
入了春明门,周钧先朝平康坊的方向赶去。
刚入平康坊北里的场院,周钧的那匹乌孙马,一声嘶鸣,引来了一众人的围观。
有坊丁认出了周钧的脸,连忙跑过来唱了个喏,开口道了一声周主事。
周钧牵着马,走到院场的曲门,朝坊丁问道:“解琴今日可在?”
坊丁回道:“解都知今日去了教坊。”
周钧一愣,来的倒是不凑巧,解琴居然不在。
想了想,周钧又问道:“宋都知呢?”
坊丁:“宋都知在,不过她已经不见客了。”
周钧:“不见客?为何?”
坊丁:“宋都知已经向假母说了身,赎身钱也交了,听说很快便要离开北里。”
周钧恍然,宋若娥有个指腹为婚的钟家小郎,眼下怕是正在准备嫁过去的事宜,这种时候自然不会继续见客了。
将马寄在坊厩之中,周钧进了中里,去寻宋若娥。
到了宋若娥居住的小院,周钧敲响了院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一个婢子脆生生的声音:“娘子不见客。”
周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某是周二郎。”
婢子顿了顿,又问道:“哪个周二郎?”
周钧说道:“刑部都官司的周主事。”
婢子不再说话,一阵小跑,去了院内。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一条缝,婢子引着周钧走了进去。
穿过庭院,又入堂口,周钧看见屋内四处都是打包好的书籍字画,心中有些感叹,看来宋若娥是真的要离开北里了。
就在这时,后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身布衣、未着粉黛的宋若娥,看见周钧先是一怔,接着说道:“周二郎从东都回来了?”
周钧拱了拱手,说道:“宋都知。”
宋若娥皱了皱眉,语气不善的说道:“莫要再提起都知二字了,名字也行,雅号也罢,且换个称呼。”
周钧知晓宋若娥的脾气,倒也没有气恼,只是道了一声居士。
宋若娥应了,说道:“周二郎倘若是来寻解琴的,她今日不在曲中。”
周钧摇头道:“听闻居士很快便要离开北里了。”
宋若娥:“上元节里,钟郎来了长安,因为要准备春闱,故而没有与我见面,只是互传书信。三月初的春闱结束,待得放榜那日,钟郎及第,他便要带上我去见钟家大人。”
周钧听宋若娥道出『及第』二字,不由心中好奇,问道:“居士为何如此笃定,钟家子能够榜上有名?”
宋若娥微微一笑,却是说了另一件事情:“周二郎可知晓我的赎身费是多少?”
周钧想起北里伎那堪比天文数字的赎身费,不禁摇了摇头。
宋若娥说了一个数字,将周钧吓了一跳,前者的赎身费甚至抵得上京畿道一县的年税。
见周钧吃惊,宋若娥又说道:“假母与我向来关系颇佳,这赎身钱已是折了不少。”
周钧惊讶之余,又朝宋若娥问道:“这么多钱,是钟家帮你付的?”
宋若娥摇头道:“周二郎可知『行卷』?”
周钧点头,行卷就是考生写上几篇文采斐然的诗词歌赋,再投到主考官的手中,为春闱造势。
想到这里,周钧反应了过来。
他朝宋若娥问道:“难不成,这赎身费全部是你过去帮考生行卷,赚来的所得?”
宋若娥:“不错,我写的行卷文章,润笔费少则百贯,多则千贯,倘若考生及第,还要再收十倍于润笔费的封口费。现在,周二郎可明白,为何我说这次春闱,钟郎应能及第了吧?”
周钧总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次钟家子的行卷文章,是出自宋若娥之手,也难怪对方谈到及第的时候,会如此的有自信。
说完了这些话,周钧想起此行的正事。
他先是朝宋若娥拱了拱手,说道:“《梁祝》话本,钧已经瞧过了,当真是名垂青史的佳作。”
宋若娥:“那话本,解琴和我都用了十二分的心思,自然是难得。”
周钧:“此番前来,是想问问居士和解都知的意见。这话本倘若再无更改、就此定稿的话,钧就去联系木雕作坊,准备印书了。”
宋若娥闻言愣了一会儿,出言道:“你且先等等。”
说完,宋若娥入了房内。
就在周钧一头雾水的时候,宋若娥拿着《梁祝》的原稿,走了出来。
将书册摊在桌上,宋若娥翻到原稿的最后一页,对周钧说道:“你瞧过话本之后,难不成就不觉得缺了些什么?”
周钧看着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祝英台跳入梁山伯的坟墓之后,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周钧说道:“这便是结局了,还有什么?”
宋若娥敲了敲书册,说道:“尾阙!没有尾阙!不管是什么话本,在故事的最后,总会以诗词歌赋,缀在文末,或以抒情,或以言志。但是这《梁祝》,却没有来得及写上尾阙。”
周钧此时也想了起来,凡是古言话本,大多都会用一首诗或者一篇赋,放在整本书的最末尾,用来提炼内容和升华剧情,是整部作品的点睛之处。
宋若娥懊恼的说道:“《梁祝》的尾阙,我和解琴想了不少文章,配上去都觉得有些普通。这么好的话本,倘若想不出上佳的尾阙,便是暴殄天物了。”
周钧皱着眉头,在房中踱步来回走着,并且开始努力回忆,后世《梁祝》戏本的尾阙究竟是什么?
想了半天,由于梁祝并非史书,周钧也没有背过,实在是想不起来历史上《梁祝》戏本的尾阙。
过了好一会儿,周钧忽然眼睛一亮,却是想起一阙应景的词来。
他走到宋若娥的面前,缓缓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仅仅听见这两句,宋若娥便睁大眼睛,呆坐在原地。
周钧继续念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宋若娥如梦初醒,连忙取了笔,在《梁祝》话本的文末处,加上了这一尾阙。
当她写完最后一笔,不禁站起身来,抱住《梁祝》原稿,又哭又笑的喊道:“成了,成了!”
第190章 罗公远
怀中揣着沉甸甸的原稿,周钧骑着马赶向家中。
《梁祝》话本的主笔是宋若娥和解琴二人,而周钧依然只占了阚录的职位。
临行前,宋若娥也对周钧说,《梁祝》一书怕是她最后写成的话本了。再往后,她嫁去钟家,便要开始相夫教子的生活,再也不会踏足长安了。
周钧虽然感到有些惋惜,但依然尊重宋若娥的选择。
在路上,周钧想的是,宋若娥帮了不少的忙,自己应当准备一件像样的随礼,在对方临行之前赠予她。
顺着坊街向前行了数百米,周钧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那个坐在墙角石阶上的身影,居然是在长安城中两次遇见的老道士。
想起西云娜无意中提起,有个老道士曾经暗中出手帮过自己,周钧翻身下马,来到老道士的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两手裹在袖中,正晒着太阳的老道士,慢慢睁开眼睛,瞧了周钧,又闭上眼睛问道:“那祆教的圣女见着你了?”
周钧:“未曾相见,只是托人捎话于某。”
老道士叹了口气:“那妮子有点本事,但岁数太小,沉不住气,学不来她师傅的气定神闲。”
周钧听见这话,心中压抑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敢问道长是?”
老道士:“某姓罗,名公远。”
周钧听了心中一惊,罗公远乃是中唐时期著名的道士。
史书有载,罗公远在宫中除祟驱妖,召龙致雨,就连唐玄宗和杨贵妃都拜其为师。
罗公远虽然道法玄妙、又法力高强,但素喜直言讽政,常常惹得李隆基恼怒不已。
有一次,罗公远传授道法的时候,又有意留手,惹得圣人大怒,新仇旧恨之下,李隆基便下令将其装入麻袋,又以重石压杀。
结果,罗公远从袋中消失,数个月后,就出现在了蜀地。
想到这里,周钧朝罗公远躬身行礼道:“素闻罗道长道术通天、法力高强……”
罗公远打断周钧道:“哪里有什么通天的道术,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听见这话,周钧一愣。
罗公远说道:“世人急功近利,眼里只有那些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水火把戏,真正的大道,却无人去关注。”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罗公远站起身来,顺着坊街朝前走去。
周钧想了想,牵着马行在他的身后,开口问道:“罗道长,所谓大道,究竟所指何物?”
罗公远:“日月盈缺,生死得丧,归衡守一,安平天下。”
周钧低下头来,开始细细咀嚼这十六字。
罗公远又说道:“天下之势如日月盈缺,盈满外溢则成缺,缺阙得引则向满。所谓大道,当是在盈缺交替之时,关注变化,协调天地。以此法使得世道归衡,守得存一。”
周钧心中有些疑惑,听罗公远话中的意思,对方似乎已经察觉到不久之后,天下将有大乱。
仔细思索一番,周钧开口问道:“如何才能知晓何时盈缺交替?”
罗公远:“盈缺变化之时,天地当有征兆。日月异变,星位篡动,命数更改,皆是如此。”
说完,罗公远看着周钧说道:“这天地之间的变化,虽说是变数,但也是命数,总也有个大道行之。”
周钧隐约有些察觉,这罗老道话中有话。
罗公远又说道:“那祆教的妮子,不懂这个道理,总想着去参破变数,窥得天机。殊不知,天道有常,盖有运矣。”
说完,罗公远转过头去,走入了一条小巷。
周钧牵着马,再去巷口,发现罗公远早已经没了踪影。
带着满心的疑惑,周钧骑上马,朝家中赶去。
到了家门前,周钧将马缰交给下人,刚刚过了前院,还没走进堂口,便听见了母亲罗三娘的呼声:“钧儿终于回来了!”
周钧朝后堂看去,只见罗三娘带着萧清婵,快步走了过来。
来到堂口,罗三娘一把拉住周钧,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还不停念着苦。
至于萧清婵,陪在罗三娘的身边,拿眼偷瞧了周钧一次,又飞快低下头去,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罗三娘先是将周钧拉到堂中,又叮嘱萧清婵去让下人们准备晚饭。
周钧见母亲和萧清婵相处融洽,状似亲昵,也不禁有些吃惊。
那萧清婵初来周家的时候,每日都是低调过活,就连厢房都很少走出去。
没想到去洛阳的几个月里,罗三娘和萧清婵的关系,倒是如此要好了。
将这个疑惑暂且压在脑后,周钧朝罗三娘问道:“父亲呢?”
罗三娘:“去市肆里听卷了……再过些日子,便是春闱,你阿耶隔三差五便要去听一听。”
周钧点点头,周定海虽然面子上对大哥周则不管不问,但私底下还是很关心长子的。
周钧又问道:“大哥还是在骆家,不肯回来?”
说起周则,罗三娘一阵唉声叹气,说道:“过年那几天,则儿倒是回家了,只不过见到我和你阿耶,口口声声还是说着要娶那北里伎为妻。你阿耶发火,找了棍子,又想把则儿给赶出去。”
“我把他拉住劝了,说是则儿今年春闱,倘若未能及第,那么自然没有理由去娶那北里伎,我们可以给他另说一门亲事;倘若及第了,那他去曲江巡游的时候,高官显贵家皆会去那里挑选女婿,这挑来挑去,则儿自然会忘了那北里伎。”
“所以,不如现在先拿话稳住则儿,就说倘若春闱及第,就答应他娶了那北里伎,日后也好从长计议。”
“你阿耶后来听了我的劝,则儿也留下陪着我们,一直过完上元节,才回了骆家。”
周钧听见这话,皱着眉头朝罗三娘说道:“此法只是权宜之计。”
罗三娘点头道:“阿娘自然知道,但是过年了,好不容易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些安心话又有何妨?”
周钧摇头叹口气,陪着罗三娘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周钧还没进门,萧清婵侍在门内,朝着前者道了万福。
后者脸上存着红晕,表情与以往有些不同,周钧不禁多看了几眼,心中也有疑惑。
入了书房,周钧从怀中取出了《梁祝》的原稿,交予萧清婵,让她帮忙看看。
萧清婵这一看,就沉了进去,连晚饭都没有顾上去吃。
周钧见她读的入神,也不打扰,用了晚饭,便出门在坊内转了一圈。
等他回到书房的时候,正看见萧清婵坐在案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誊录着《梁祝》。
见周钧走进来,萧清婵停了笔,连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开口说道:“这话本实在是古未有之的佳作,倘若让清婵来说,却是比那《西厢记》还要更胜一筹。”
周钧走到案前,看向那抄本,只见萧清婵行笔之间鸾回凤舞、气韵生动,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宋若娥的原稿,多有批注和修改,看上去有些杂乱,偶尔还有错字,经萧清婵重新誊抄之后,却是一目了然,清爽无比。
第191章 迁凉州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夜色渐浓,周钧叮嘱萧清婵早些休息,莫要累伤了身体。
后者应了一声,只说是将书稿誊完,便去歇息。
周钧点点头,先回卧房,睡了下去。
第二天清早,周钧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来到书房,只见《梁祝》抄本,全部誊写完毕,工工整整的放在了案台上。
周钧清楚,萧清婵昨晚怕是熬夜赶工,才誊出了抄本。
拿上抄本,周钧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又去了西市,找到相熟的一家木雕作坊,订了五百套印阚,又交了定金。
之后的几日里,周钧在家中陪陪父母,闲暇无事的时候,又与萧清婵说说话。
转眼之间,便到了都官司职事的日子。
这一日,周钧在萧清婵的服侍下,穿上官袍,又取了乘马,与众人道别之后,便出了家门。
入了尚书省,周钧刚一走进都官司的官廨,就见廨内的官吏们面色惶恐,皆在议论纷纷。
周钧寻人问了,得到的答案便是,刑部尚书韦坚被下旨软禁。
由于事发突然,没有人知晓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家都惟恐此事会连累到刑部的诸司官员。
周钧面上平静,心中了然。
天宝五载,韦坚案终于还是发生了。
周钧入了内院,去寻上官。
徐郎中和韦员外在内院的栒房中正在说话,听见周钧来告,徐郎中稍作思考,便出言让他进来。
周钧走进房中,先朝二位上官行礼,接着说了在东都的职事。
徐郎中说道:“东都花灯一事,某也听说了。将作监办事不力,工匠又做事马虎,终究酿成大祸。圣人恼怒,惩了参与建造花灯的官吏。但周主事的职责在于管理俘丁,与建造无关,故而不当受罚。”
周钧听了,连忙行礼,说道:“谢郎中直言。”
徐郎中摆手道:“赏罚分明是应当的,不然往后还如何做事?”
韦员外先是朝徐郎中看了一眼,接着朝周钧问道:“韦尚书被软禁一事,你可知晓?”
周钧拱手道:“刚刚知晓。”
韦员外愣了愣,随即又道:“你刚从东都回到长安,才知晓此事,倒也寻常。”
停顿片刻,韦员外又问道:“依你来看,韦尚书被软禁究竟是何缘故?”
听见这问题,周钧也有些纳闷,韦坚犯事,为何来问我?
略微思考,周钧回道:“具体缘由钧说不上来,但想来与刑部公务无关,大抵是因为个人原因。”
韦员外皱眉道:“个人原因?”
一旁的徐郎中沉思片刻之后,对周钧点头道:“行了,且回去做事吧。”
周钧唱了喏,退出了栒房。
来到长廊中,周钧又回头看了一眼内院,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忙了一天,下午放了廨,周钧骑着马去往骆家。
到了骆家的大门,周钧向门房报了姓名,第一个迎出来的不是周则,也不是骆安源,却是骆家的家主骆南斗。
周钧想向骆南斗行礼,却被后者直接拉着入了宅中。
来到堂上,骆南斗对周钧说道:“二郎来的正好,再过些日子,老夫就要离开长安了。”
周钧一惊:“骆少监要离开长安?去哪里?”
骆南斗:“莫要称少监了,老夫得了迁令,近日便要动身去往武威郡。”
武威郡?那岂不是凉州?
周钧:“凉州距离长安足有万里之遥,骆老为何会被迁往那里?”
骆南斗没有说话,脸上只是苦笑。
周钧隐约有些懂了,轻声问道:“可是因为东都花灯一事?”
骆南斗微微点头,又说道:“东都花灯出了纰漏,将作监责无旁贷,总要有人出来收拾残局。老夫年岁已高,时日无多,这责任扛下也便是了,总得给那些小辈们留个念想。”
周钧叹了口气,向骆南斗拱手说道:“骆老高义。”
骆南斗摇头笑道:“二郎往后到了我这岁数,自然便明白了。”
说完,骆南斗站起身来,又对周钧说道:“老夫往后不在长安职事,家中小郎,还望二郎多多照拂。”
周钧起身,点头道:“尽力而为。”
骆南斗拍了拍周钧的肩膀,出了中堂。
片刻后,骆安源从堂后探出个脑袋,左右看看,见骆南斗不在,松了口气,走了出来。
周钧见状,朝骆安源问道:“骆老迁往凉州一事,你听见了?”
骆安源:“前几日便知了,我本想向羽林军请调凉州,但被家中大人得知,挨了一顿骂。”
周钧心中也有些感喟,骆安源倒是孝顺。
骆安源:“且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见周大郎。”
二人出了中堂,去了侧厢骆英才的院子。
骆英才坐在院中的天井里,正翻着杂书,瞧见骆安源和周钧走了进来,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接着,骆英才站起身,一边走过来一边轻声说道:“春闱将近,这些日子里,周大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每日里只是拼命读书,连命都不要了。”
周钧听见这话,料想周则发力用功,大抵便是因为周定海和罗三娘给的承诺。
将骆英才拉到一旁,周钧朝前者小声问道:“大哥可曾行卷?”
骆英才点头道:“托人投了,听说几位主官瞧了那行卷的文章,都赞不绝口。”
周钧心中稍安,看了一眼厢房,便对骆家兄弟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大哥劳烦二位看护,钧在此谢过了。”
骆安源和骆英才齐齐推辞了一番。
周钧见再无它事,便出了骆家。
又过了半个月,朝中传来圣人的旨意——韦坚干进不已,贬为缙云刺史;皇甫惟明离间君臣,贬为播州刺史。
圣旨中,没有写明贬谪二人的原因,至于太子,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这份圣旨的内容,一经公布,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对周钧而言,与史书记载,却没有丝毫的差异。
周钧感叹,自己这只蝴蝶,无论怎么用翅膀扇风,顶多也只能改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真正的历史巨轮,却依然在按照原有的轨迹,不断前进。
来不及理会韦坚案,周钧按照约定时间去了木雕作坊,交了尾款,取到五百套《梁祝》。
灞川别苑,周钧寻下人,给庞公和殷公各捎了一套。
洛阳那里,为了遵守当初的约定,周钧又找驿站,给范吉年寄去五套。
平康坊北里,解琴和宋若娥自然人手一套,至于另二位都知西云娜和佘红芝,周钧犹豫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给她们每人捎去一套。
剩下的书册,周钧来到西市几家有名的坟典肆,以阚录之名,没费多大功夫,便统统卖了出去。
第192章 曲江宴
天宝五载,二月二十九,春闱放榜日。
这一天,周钧起了个大早。
当他穿戴整齐,来到中堂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父母比自己起的更早。
母亲罗三娘在堂中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她手中还拨着一串佛珠,不断的念着经文。
父亲周定海更是不堪,漫天纷飞的大雪中,他在院子中来回踱步,完全没有理会身上落的积雪,雪地都被他踏出了一个圆环。
萧清婵从厢房走到堂中,递给周钧一个发热的手炉,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二郎且留心路滑。”
周钧接过手炉,点点头。
简单用了些早饭,周钧便陪着周定海,一起赶往皇城外的安上门。
骑马行至安上门外的场院,周钧朝四面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人。
有来看榜的考生,也有随行的家人,还有不少是来瞧热闹的民众。
周定海将马缰交给周钧,说道:“我去门外候榜,钧儿你先去将厩里把马寄了。”
周钧应了一声,去了邻近的坊厩,寄了马又回到场院。
当下是辰时三刻,阳光渐渐强了起来,场中之人有增无减,一眼望去,从兴道坊一直绵延到务本坊,看不到尽头。
周钧看着这么多人,一时之间犯起了难。
这会儿又没有手机一类的联络工具,想要找到周定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奈之下,周钧只能站在坊门的一角,远远等在那里。
又等了一刻钟,安上门的偏门,在一阵吱呀作响中打开了。
“放榜了!放榜了!”
在排山倒海的呐喊声中,吏部、礼部的一众官员们,在武卫的陪同下,来到安上门外,开始张贴考榜。
待得榜单张贴完毕,人潮顿时汹涌向前挤去。
一时之间,场院如同烧开水的锅皿,沸腾难抑。
有人榜上有名,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也有人名落孙山,哭天抢地,如丧考妣。
春闱后的放榜,成了人生百态的戏台,喜怒哀乐,皆收眼底。
待得围观的人,散去一些,周钧拼尽力气,挤到榜单前,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在及第名单中,找到了周则的名字。
周钧一时之间喜上心头,长吁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周钧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周定海的身影。
只见后者垂着头,蹲在那里,正在不停的抹着眼泪。
周钧向周定海走近一些,又听见对方不停说着『祖宗保佑、苍天有眼』一类的话语。
发现周钧走过来,周定海连忙正色,装作无事人一般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则儿中了!”
周钧先跟着笑道:“是啊,大哥中了。”
周定海看向周围,问道:“也不知则儿现在人在何处?”
周钧:“大哥倘若知道自己及第,必定会回家报喜。”
周定海:“此言有理,走!回家!”
二人骑马赶回家中,将此喜讯告与罗三娘,又引得后者一阵喜极而泣。
周钧在家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周则终于回家了。
相比上一次见面,周则瘦了许多,连眼眶都有些许深陷,唯有一双眼睛还保着亮光。
只见他刚一进家门,就跪在了周定海和罗三娘的面前,开口说道:“孩儿春闱及第,还请父母成全,许了我和虞珺娘的婚事。”
周定海和罗三娘的脸上,原本满是笑容,听见这话,顿时僵住。
周定海身形颤抖,举起手掌,想要打向周则的头顶,被一旁的罗三娘赶紧拉住。
罗三娘先是向周定海耳语了几句,接着又对周则说道:“则儿,即便要说亲,也要寻个日子,再挑个媒人,是吧?”
周则听闻此言,以为父母松口,面露喜色。
罗三娘又道:“明日,当科及第的进士们,都要去曲江赴宴。待那宴会结束,再去说亲便是。”
周则信以为真,便不再说话。
第二日,长安城东南,曲江池。
曲江宴又名闻喜宴,起初只是落第考生们的私下聚会,后来新科进士反而在此地办宴会的越来越多,甚至成了一种习俗。
曲江宴虽说是在曲江园林中举办,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民间性质的宴会。
宴会的筹备机构是一个叫『团司』的民间商业机构,经费来源是由新进士们共同筹资,一般情况下皆是均摊。
随着曲江宴每年的规格都在升级,经费需要也越来越多,所以每位进士要承担的份子钱也逐年增加,甚至有些家庭条件一般的进士还要为此对外举债。
话归正题,天宝五载的曲江宴当天,长安城内可谓是万人空巷,园内搭建的临时性商铺在江畔一字排开,游人熙熙攘攘。
宴会上还有歌舞表演,而京城的王公贵族、富商豪贾们也会趁着这个机会,从新进士中挑选乘龙快婿。
周钧带着萧清婵,站在曲江畔,看着眼前这热闹非凡的场景。
萧清婵指向曲江池的南方说道:“那里有一座宫中修建的『紫云楼』,每年的曲江宴,圣人都会带着王公皇亲,登楼观景。”
周钧:“今年圣人在东都过冬,怕是不会来了。”
萧清婵点点头,看向曲江畔的进士们,朝周钧问道:“二郎不去看看吗?”
周钧笑道:“看那些作甚,今日是来游园的,又不是来结交的。”
萧清婵看了眼周钧,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周钧带着萧清婵,顺着曲江畔朝前走去,在那歌舞表演的舞台旁,倒是看见了几位熟悉的人。
走过去,周钧拱手说道:“解都知,居士。”
解琴和宋若娥转过头来,看见周钧和萧清婵,俱是一愣。
解琴行了万福,道了一声:“周二郎。”
宋若娥先是看了一眼萧清婵,又看了身边的解琴,最后没好气的对周钧说道:“佳人相伴,二郎真是好兴致。”
解琴拉了拉宋若娥的衣角,对周钧说道:“北里今日出官使,妾身承了教坊的差事,至于居士,她是来见……”
宋若娥打断说道:“我过来就是陪解琴的。”
周钧看向宋若娥,也不点破,只是问道:“那些进士之中,可有钟家郎?”
没等宋若娥开口,解琴笑着点了点头。
周钧拱手对宋若娥说道:“恭喜居士,贺喜居士。”
宋若娥面有羞色,不再搭话。
解琴看向萧清婵,开口问道:“这位是……?”
周钧答道:“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名为清婵。”
解琴闻言,脸上笑容不减,与萧清婵互道了万福。
宋若娥在一旁说道:“那《梁祝》话本,在长安城中已经传开了,现在每日登门拜访的客人,又多了起来,烦不胜烦。”
解琴:“也是托了二郎的福,近来客人又多出了不少,再加上春闱后留京的举子们,中曲最近人满为患,北曲和南曲瞧了,都羡慕不已。”
听解琴提起南曲,周钧看向四周,问道:“解都知和居士可曾见到虞珺娘?”
宋若娥说道:“早些时候,见到她了,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她站在曲江畔,远远看了会儿当科进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