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非卿
梅吟香惶恐地冲出房间,满宅子里找她。
直到听见伙房里“噼里啪啦”的响动,他的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梅吟香悄然走入伙房,便看见灶台上一片狼藉。
岚兮手忙脚乱地煮着面条,一会儿被冒起的热气熏着,轻轻咳嗽,一会儿又烫了手,直捏着耳垂不放。
梅吟香忙来到她身边,夺过她手里的锅铲,柔声斥道:“想吃面,告诉我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岚兮瞧着梅吟香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心中一柔,鼻尖发酸:“你一定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梅吟香反问,仔细一想,既不是她的生辰,也不是乐儿的生辰啊?
岚兮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梅吟香一怔。
岚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煮碗长寿面给你吃,但第一次煮,也不知是先下面,还是先搁鸡蛋,所以……就搞得这般乱七八糟的。”
梅吟香心中一暖,百感交集,不由放下锅铲,转身一搂,将她紧拥在怀,动容道:“不管岚岚怎么做,这碗面都一定很好吃。”
岚兮见他衣衫单薄,脸色微青:“你怎么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
梅吟香看了自己一眼,失笑道:“我一觉醒来见不着你,匆忙之下,便没顾上。”
岚兮听见锅里沸腾,急忙嚷道:“面面面,面糊了!”
梅吟香连忙松开岚兮,回过头来时,面已糊作一团。
于是,他平生吃的第一碗,由岚兮亲手做的长寿面,便诞生了。
发乌的青菜,稀碎的鸡蛋,成坨的面条,奇异的味道,岚兮光是看着,都没有食欲。
岚兮伸过双手,便要夺来:“一定很难吃,还是别吃了,省得回头闹肚子。”
梅吟香哪能让她收回,他劈手抢过,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窸窣有声,津津有味。
岚兮有些替他难受:“很难吃就别吃了,我重新再煮一碗好了,一回生二回熟,下一碗肯定比这碗好吃。”
梅吟香将面捧在怀里,回绝道:“谁说难吃的,明明好吃得紧,就算你想吃,我还舍不得给呢。”
“诶?”
岚兮将信将疑,看着他将这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都舔了几遍。
梅吟香吃完面,捧起碗筷,对她道:“投桃报李,我也给你下碗面。”
他说完,便进伙房一通鼓捣,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便出现在岚兮面前。
岚兮不禁暗想,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自己的手艺与他一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其实梅吟香不说,岚兮也很清楚,那面定是极难下口。
所以,他才非得吃个干净,否则,岚兮非倒了不可,那样,便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岚兮心里酸溜溜的,她端起面,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她心中感动,虽食不知味,却也勉强吃着,她也不愿驳了他的好意。
偶然一抬头,却见梅吟香直盯着自己笑得诡异,岚兮喉头一哽,险些呛到。
梅吟香回过神来,忙给她倒水、顺气。
岚兮缓过劲来,推开碗道:“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梅吟香将碍眼的碗推到一边,忽然捉住她的手道:“岚岚,我前两天没吃东西,没有什么力气。”
“哈?”岚兮不明所以:“然后呢?”
“现在吃了你的面,感觉浑身是劲儿。”梅吟香又道
岚兮闻到了一丝可疑的暗香,她有些想逃:“哦,那,很好。”
梅吟香终于切入正题,猛地拉她入怀,意味深长道:“岚岚,我的毒还没解完呢。”
岚兮头皮发麻:“你的毒不好解,还是慢慢来吧,我去带乐儿回来。”
她刚抬脚要逃,便被梅吟香逮个正着:“这是燃眉之急,拖不得,否则性命堪忧。”
岚兮反驳道:“胡说!你今日容光焕发,哪里需要解毒?”
梅吟香勾唇笑道:“乐儿不在,正是良机,焉能错过?”
岚兮仰天长叹,情知自己在劫难逃,她只得叹息,妥协。
梅吟香自知并非圣贤,他只是万千魂灵中极平庸的一个,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就是他今生最大的满足。
他愿倾其所有,给予妻子,他的一切,同时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她的一切。
思绪模糊中,岚兮的脑海里,影影绰绰,白影飘摇,她面对的是梅吟香,但似乎又不是梅吟香……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进屋中。
岚兮抚着他颈畔上细密的牙痕,唯恐留印,忙要起来拿药。
梅吟香拥紧了,不让她走,还打趣道:“留着才好,我恨不得你多咬几口,这样,等我们老得动不了了,你便数数我有多少牙印,我便数数你有多少白发,看看是牙印多,还是白发多。”
“巧言令色。”
岚兮蹙眉要起,梅吟香却突然正经道:“岚岚,我们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
岚兮见他满面肃容,忙问何事。
梅吟香道:“乐儿的名字,还一直没起呢。”
岚兮这才想到此事:“对啊,‘乐儿乐儿’地叫顺口了,都忘了她还没起正名呢。”
梅吟香亲昵地冲她一笑:“我早就想好了,就怕你不同意。”
岚兮道:“你说吧,她是我们的女儿,谁起都一样。”
梅吟香慢慢道:“非卿,就叫温、非、卿,可好?”
“非、卿?非卿……”
不等梅吟香解释,岚兮便知,他说的是哪两个字。
非卿,非卿,非卿不可,他这是将自己满满的情意都灌入其中,让乐儿来做他们的见证。
见岚兮迟疑,梅吟香有些黯然:“岚岚,你若不喜欢,便换一个吧。”
“不,就叫非卿吧,念起来挺好听。”岚兮浅笑道。
梅吟香高兴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又提出了另一件事:“岚岚,我们成亲吧。”
岚兮不解道:“成亲?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不已经是成亲了吗?”
梅吟香摇头道:“我想看你为我披上嫁衣的模样,我要和你正儿八经地拜一次堂,让天地见证我们的姻缘。”
或许,这是他一直的缺憾吧?
岚兮点头答应:“好,我们成亲。”
梅吟香喜不自胜,欢喜得像个孩子,这接二连三的好事,为何都一起发生了?
不行,他得做点什么,来证明这不是一个梦……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成亲
花好月圆,红绸裁成婚服,穿在岚兮和梅吟香的身上,就连乐儿也是一身崭新的红衣。
院子里摆着香案,燃着红烛,他们手牵手,立下婚誓。
天地为证,日月主婚,还有女儿在一边疯跑着,笑闹着。
仪式很简单,分量却很重。
岚兮明白,这是一生一世的承诺,时过境迁,纵使人不同,但诺言,依然还是诺言。
晚饭比平时多加了几个好菜,一家三口,围桌吃饭。
除了身上这袭红衣,一切与平日并无二致。
乐儿还是那么难喂,跑跑跳跳,跌跌撞撞,让他们追了满院子。
吃完饭,还有琐事需要料理,岚兮要照看孩子,梅吟香要洗碗扫地。
待哄乐儿入睡之后,他们才得以放松。
两人仰躺在一起,看着彼此略带疲倦的面容,都不禁相顾失笑。
为了这小小的仪式,他们准备了一个来月,到了此刻,只剩一件事了。
气氛忽然凝滞,梅吟香狭长的美眸半沉下来。
岚兮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
果然,他身上的香气逐渐浓郁。
梅吟香拉下帐幔,将乐儿格挡在外,一翻身,抱住了他的新娘……
回想这月余以来,岚兮最怕的便是和梅吟香独处。
尤其是他冷不丁,就在她耳边呢喃自己毒发。
这句话已然成了他们才能听得懂的暗语,也成了他肆无忌惮的借口。
只要让他逮着机会,自己就得遭殃,若非她的体质异于常人,换谁能受得了?
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见他现出疲态,反而日益容光焕发。
岚兮暗想着,梅吟香定是吸收了她的天地精华,否则怎光她一人不适?
可是今晚,却没有预想的这般顺利,才刚入佳境,乐儿便哭闹起来,吓得他险些废功。
梅吟香忍耐着将乐儿安顿好了,刚宽了衣,乐儿便又闹腾了起来。
看着他整夜爬上爬下,穿衣宽衣,岚兮笑得前俯后仰。
到最后,梅吟香兴致全无,疲惫地躺着,难以动弹。
他拉着岚兮的手说:“娘子,我们请个嬷嬷吧,乐儿渐渐大了,再与我们同屋,终究不合适。”
岚兮算起账来:“请老妈子,每个月要花三两工钱,还有这吃的、住的,加起来,也得多二两银子,医馆每月的营生,好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来两,这一下就扣去五两,实在太多了些。”
梅吟香出主意道:“你做些面脂口脂,我做些漂亮的小盒子盛着,放到医馆里卖,那些夫人小姐定然爱不释手,这样一月下来,自能增进不少银两。”
岚兮微一细想,苦恼道:“这主意我也曾想过,可是,我答应了那卖胭脂的,要与他合作,如今这样,岂非不守信用?”
梅吟香道:“你做些香粉胭脂给他卖便好,这上好的美容佳品,自然是留给自个儿做招牌,并且价钱可不能低了,嗯……一盒面脂三两,一盒手脂二两,你看怎么样?”
岚兮睁大了眼,诧异道:“这么高的价钱,会有人买吗?”
梅吟香自信地笑道:“不仅有,而且还趋之若鹜。”
岚兮半信半疑,不知他肚子里,装着怎样的一本生意经。
梅吟香点了点她的鼻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听得岚兮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他们便着手开始制作。
十天后,第一批打着蓝氏招牌的护肤佳品一经问世,便被镇上的贵妇抢光了,轻而易举地,便入了上百两的账。
岚兮目瞪口呆,想起梅吟香先前的分析,她还不当一回事。
如今回味起来,才明白这其中深藏的道理,她不得不佩服梅吟香,他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
于是,没过多久,家中便请起了老妈子,老妈子夫家姓周,大家都称她为周婶。
周婶长得慈眉善目,手脚也利索,她很懂得照顾孩子,乐儿也很喜欢她。
如此一来,梅吟香总算能尽情地“毒发”了,不过这可苦了岚兮。
她几乎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她会如何死得体无完肤……
八月桂花飘香,梅吟香酿起了桂花酒。
他带着岚兮,一起将酒埋到了槐树底下。
梅吟香道:“等乐儿将来出嫁,再挖出来当喜酒。”
岚兮闻言,恍恍惚惚,只觉遥远无比,又好像刹那之后,满头青丝成雪,乐儿已亭亭玉立,待字闺中。
一片落叶,悄悄飞到了岚兮的掌心里,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悲欢离合,无可奈何。
一抹白影悄然袭上心头,他身姿依旧,笑颜如故。
岚兮不敢再想,挥去记忆,微笑着对她的丈夫点点头,表示赞许。
梅吟香将占了泥的手指,点在岚兮的鼻尖上,惹得她满园子追着他打。
欢声笑语,直上云霄,周婶坐在不远处,轻轻拍着在她怀中睡着的小姐。
情不自禁地,周婶也跟着弯起唇角,轻笑起来。
这小两口,是她平生所见,最幸福的夫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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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间,暗中流年换,冬去春又来。
因着刘老爹的儿媳又生了个儿子,刘老爹特地给岚兮夫妇送来红鸡蛋,以作感谢。
只因,刘老爹他儿媳是吃了岚兮开的药后,才有的喜。
但刘老爹此行,并不只是来送鸡蛋的,他同时也是来请风相公帮忙的。
家里添了口人,需要多盖两间屋子,屋子虽然容易盖,但这又漂亮又结实的屋子,他们却盖不来。
毕竟是救命恩人开口相求,岚兮自然点头答应。
她这一点头,梅吟香也不能拂了妻子的面子,只得暂时与爱妻分离。
岚兮估摸着,没有十天半个月,梅吟香是回不来的,短期内他也不会再毒发,所以岚兮也不必担心。
这段时日,她可以放心逍遥了。
但岚兮料不到,她只得意了三天。
这天夜里,她正在药房里,捏着明日要用的药丸,忽然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周婶有事找她,便放下活计,擦了擦手,起身去开门。
谁知这一开门,便遭到来人的偷袭,岚兮猝不及防,让对方抱了个满怀:“岚岚,我好想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彷徨
来人不言自明,自是梅吟香。
岚兮诧异他过早的归来,更担心自己会被他勒死。
她拍着他道:“你松开点儿,我快透不过气了。”
梅吟香连忙松开,岚兮道:“你只是去了三天,又不是去了三年,用得着这般激动吗?”
梅吟香却道:“岚岚,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九秋没见你了,怎么能不思念成狂呢?”
岚兮微微失笑,她道:“乐儿睡着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梅吟香骤然抱起她,勾唇一笑:“乐儿明日再见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
“诶!不行不行,我还有活儿要做呢!”
岚兮蹬着腿嚷嚷道:“还有你这一身臭汗,我才不要你碰!”
梅吟香笑道:“我说的,正是去烧水洗澡,岚岚,你想到哪儿去了?”
岚兮脸上一囧,心里才不相信他会不存歪心。
梅吟香在她脸上香了几口,这才放下岚兮,自去沐浴捯饬。
岚兮松了口气,故意拖拖拉拉地鼓捣药材,妄想以此逃过一劫。
但是,妄想毕竟只是妄想,结果终不能如她所愿。
梅吟香归,岚兮卒。
夜半,梅吟香睡得很熟。
岚兮难得见他睡得这般深沉,他一定是累坏了。
岚兮捋了捋他的乱发,悄悄离开他的怀抱。
梅吟香察觉怀中空旷,本能地伸手摸索身边。
他的手越探越远,直至碰到她,便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继续将她搂进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雪腮亲昵着。
岚兮以为梅吟香醒了,于是推了他一把。
梅吟香一动,不只没挪开,反倒如章鱼般,巴在岚兮身上,但呼吸还是一般的平稳深沉。
原来,他没有醒,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大约是习惯,又或者是本能。
岚兮心中一柔,心疼地抚上他的脸,眼眶微润:“我们会幸福的,一辈子都这样幸福。”
她微微向前一倾,轻轻贴上他的唇。
沉睡的梅吟香当然是听不见的,岚兮这话,看似是在对他说,但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岚兮缓缓回抱住他,两人拥眠至天明。
翌日,岚兮睁开眼来的第一眼,便是梅吟香,看着她发呆的笑脸。
梅吟香一手支颐,一手缠着她的青丝,唇角弯如勾月。
岚兮有些迷糊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眼角,竟已有了浅浅的细纹。
是啊,他这一年每天都在笑,笑得多了,笑纹自然也多了。
岚兮抬指轻轻抚平他的眼角。
梅吟香松开绕指的青丝,捉住她的手,拉到脸颊边缓缓厮磨。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了什么?”梅吟香笑问。
岚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梅吟香道:“我梦见你趁我睡着,偷偷亲我抱我,还说你爱我。”
岚兮抽回手,微微挑眉:“做梦而已,你还当真了。”
“可我怎么觉着,这梦境是如此真实。”
梅吟香弯起眉眼,暗昧地笑着,越靠越近。
岚兮触电般地推开他,恰拍在他的心口上,他颈中的黑曜石玉坠,在她眼前来回摇晃。
“扑通、扑通……”
手心传来他的心跳,岚兮缓缓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瞳眸。
目光交汇中,岚兮突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想法。
她第一次想要好好了解,这在她眼前的,深爱着她的丈夫。
视线逐渐迷离,他们相互吸引着,彼此接近……
“夫人!”
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唤,两人同时惊醒。
门口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是周婶高亢的嗓音:“夫人,小姐闹个不停,说要找老爷,可是老爷这不是还没回来吗,这可如何是好?”
乐儿委屈的嚎啕,很配合地适时相应。
岚兮与梅吟香相顾无言,突地齐齐笑将出来。
门口的乐儿哭得更悲了,一口一声“爹爹,我要找爹爹”地乱喊。
周婶被闹得没法,敲着门,连喊了几声“夫人”。
梅吟香深深吸气,在岚兮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你再睡会儿,乐儿交给我。”
岚兮点了点头。
梅吟香长身而起,迅速收拾一番,便去开门。
岚兮闻着这一室残香,顿时陷入迷惘……
周婶见房门大开,以为出来的是夫人,“夫人”两字刚脱口,这才看清是老爷。
周婶诧异道:“老爷,您怎么回来啦?”
乐儿冲梅吟香伸出双臂,泪汪汪地唤道:“爹爹,我要找爹爹,乐儿想爹爹……”
梅吟香抱起女儿,在怀里颠了颠,哄着女儿开心。
周婶犹自在旁絮絮叨叨:“……小姐一大早便哭着要找老爷,还说老爷已经回来了,我还不信,原来却是真的……”
梅吟香打断她道:“乐儿我看着,周婶,你去忙吧。”
“哦。”周婶应了一声,自去忙活了。
梅吟香抱着女儿,到园子里玩了一会儿,瞧着女儿粉胖的小脸,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
梅吟香柔声训道:“小坏蛋,净坏爹爹的好事,你娘亲可是好不容易才主动一回的。”
乐儿似懂非懂,但瞧爹爹的神情,多半是在斥责她。
乐儿委屈地垮下脸,嚷嚷道:“爹爹坏,爹爹坏蛋……”
梅吟香忍俊不禁,轻轻捏了下女儿的脸,逗道:“乐儿,再添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乐儿不解其意,只是一听见有玩伴陪自己,便笑得开了花,拍着手道:“好呀好呀!”
梅吟香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种笑,是一种慈父才会有的,独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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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白水镇一年一度赶集的日子,十里八乡的村民,皆来贩卖东西。
这样的热闹,在这偏僻的小镇实属难得,不带着孩子出去玩玩,实在可惜。
于是,岚兮和梅吟香决定今日不开张,让周婶看家,两人带着孩子,一同出去逛逛。
临门一脚,岚兮忽然想起一事,她让梅吟香等等,自己则跑到柴房,搬了采药用的竹篓出来。
梅吟香一看,便知道,娘子今日,定是要大肆采购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赶集
梅吟香矮下身子,由着岚兮将背篓放到自己背上。
梅吟香道:“把乐儿也放里头吧。”
岚兮不解:“怎么了?这又不上山。”
梅吟香笑道:“我好腾出手抱你。”
“呸!谁要你抱!”岚兮轻声啐道,脸上飞过红云。
梅吟香歪着脑袋对乐儿道:“娘亲是爹爹的心肝宝贝,乐儿,你说,爹爹该不该抱?”
岂料,乐儿半知半解地指着自己,不高兴道:“我是宝贝。”
梅吟香半闭着眼睛,诱哄女儿道:“乐儿是小宝贝,娘亲是大宝贝。”
乐儿一听便笑了,挥着小手兴奋道:“抱,抱……”
也不知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岚兮微地蹙眉,嗔道:“你别教乐儿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要让外人听见了,真是羞死人了。”
梅吟香摆出一张苦瓜脸,向女儿诉苦:“乐儿,你说,爹爹可有说错,娘亲是不是大宝贝呀?”
乐儿拍着小手,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岚兮无可奈何道:“算了,不跟你胡搅蛮缠。”
两下摸了摸女儿的衣裳,又道:“你先抱着,今儿天有些凉,再给乐儿加件衣服。”
言毕,她又飞奔到房里,取了件外衫来。
梅吟香看着岚兮忙里忙外,来回跑着,但觉可爱无比。
趁着岚兮给乐儿穿衣时,梅吟香蒙上乐儿的眼睛,出其不意地在她唇上一啄,继而盯着她,眼巴巴地等着。
岚兮一愣,她知道这是他常有的小动作,可直到现在,她都还没学会默契地配合。
“岚岚。”
梅吟香轻唤,语气里隐着些许焦急。
乐儿不满地抓着爹爹的手,已有几分生气,她奶声奶气地道:“爹爹,爹爹,你干什么呀?”
看样子,自己不妥协,他是不肯放开女儿了。
岚兮拧着眉,迅速朝他脸上一碰,梅吟香这才勉为其难地松手。
他亲了亲女儿的面颊,欢声道:“乐儿,穿衣服,出去玩喽!”
街市上人山人海,人来人往,百货齐全,许多平时买不到的东西,此刻都能寻着。
岚兮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买到了不少物美价廉的好物,梅吟香则负责扛东西、付账。
他这面还没结算完,岚兮便拍着他道:“我去那边看看。”
岚兮说完,人便挤到了斜对面的杂货摊上,梅吟香想叫住都来不及。
他摇了摇头,好笑地叹气,娇妻难管,只有从命的份。
“老板,这个怎么卖?”
岚兮捡了几样常用的杂货,和老板砍起价来。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她渐渐从砍价里得到了乐趣,但凡能少那么一星半点,都觉其乐无穷。
老板给她省了几个铜板,岚兮乐颠颠地回头让梅吟香付银子,谁知梅吟香尚未跟来,人潮涌动,遍寻不获。
“老板,把东西留着,过会儿我再来付账取货。”
岚兮撂下这句话,便挤进人海,去寻他和乐儿。
她寻寻觅觅,左顾右盼,茫茫人海中,突然掠过一抹白影。
岚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她跟上两步,那熟悉的白影便钻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了。
岚兮呆立半晌,头脑陷入空白,她的心脏扑通、扑通,活泼地跳动着,仿佛枯木逢春,充满新的生机。
“我温岚兮爱即墨云,今生今世绝不改变,在场的各位皆是证人,我若食言,便天诛地灭……”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这些甜言蜜语可真真要把人齁死了。”
“一见到你,自然而然便会了,你若爱听,我以后天天说,天天不重样。”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此心不变,此情不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生死相许,永不反悔。”
“岚岚,我爱你。”
……
往事依稀浑如梦,皆如流水到心头,霎那间,所有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重现眼前。
她以为早已丢弃在岁月里的人与事,原来半分都不曾遗忘。
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早已铭刻在她骨子里,纵然刻意深藏,但只要轻轻一拨,一切又会原形毕露。
原来,越是需要遗忘的,越是难以忘怀,时光只会让深刻,更加深刻……
他不可能在这里,我一定是眼花了,他不可能在这里……
理智不断提醒着岚兮,可身体却本能地想往前走,她刚一迈步,才惊觉腿脚虚软,一个趔趄,反而向后跌了两步。
“岚岚,你怎么啦?”
梅吟香及时扶住她,关切地问。
“啊?”
岚兮扭过头来,望向眼前的男子,目光空洞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看清了梅吟香。
“岚岚,你怎么眼睛红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梅吟香被她的异常唬住,连忙伸手去触她的额。
“我没事。”
岚兮打开他的手,擦了擦发热的眼眶,岔开话题道:“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一想到这事,梅吟香便觉好笑:“方才,乐儿揪着我的头发,硬要到菜摊上去,我心生奇怪,便依了她,临近了才知道,她盯上的是菜摊旁那卖冰糖葫芦的,岚岚,你猜怎么着?”
岚兮心不在焉地反问:“怎么了?”
梅吟香笑道:“她不说她想吃,而是拉着我说要看看,等我走近了,她便揪着一串冰糖葫芦不放,硬是要我买下来,岚岚,你瞧,咱们的女儿这么小小的年纪,便懂得步步为营了。”
岚兮向后看去,果见乐儿正捧着一串比她还高的冰糖葫芦,津津有味的舔着,一有的吃,爹娘也不顾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岚兮勉然扯起唇角,含笑嗔怪:“你还说呢,都叫你给惯坏了,大了之后,还不知要怎生管教呢。”
梅吟香却笑不出来,他搂住岚兮,挡开可能冲撞她的人,正色道:“岚岚,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人太多,给挤着了。”
岚兮推开他的手:“我哪儿有这般娇弱,走吧,我们回家。”
“这么早?才刚出来半个时辰而已。”
“够了,你看,竹篓都装满了,再买下去,你可怎么提得动?走吧。”
岚兮说着,有些不自然地搅弄着袖口往回走。
梅吟香向前一步,与她比肩联袂,顺势亲了下她的粉腮。
岚兮心中着恼,推了他一把,低斥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呀!”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云来
岚兮锁眉低头,挤着人群,往前快走。
梅吟香紧跟其后,心情繁复。
岚兮从来不是矜持忸怩的姑娘,面对她心爱之人,她会大胆表示,就像,那个时候……
那个月夜,在百花楼的屋顶上,梅吟香混在人群里,亲眼目睹她对那个人当众告白。
他嫉妒得快要发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可是现在,她竟对自己如此抗拒,他们已是结发夫妻,她还在顾忌什么?
梅吟香隐约知道答案,可他不愿承认,他固执地想要证明,他的岚岚也是深爱着自己的。
梅吟香放下背篓,抱起满手黏腻的女儿,对女儿道:“乐儿,爹爹的小宝贝,帮爹爹一个忙好不好?”
乐儿兀自啃着冰糖葫芦,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梅吟香抱着女儿追上岚兮,唤道:“岚岚。”
岚兮一回头,便见女儿迎面扑来,她不及细思,张臂抱了,梅吟香的脸又紧接着在她面前放大。
岚兮闪躲不及,下一刻,她已在他怀中,唇上一柔……
一瞬间,岚兮有些恍惚,曾经,她也疯狂过,当着满街众人的面,向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立下爱的誓言,与他相拥亲昵……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有些心醉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乐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参和进两人间,她才陡然惊醒。
两人齐齐看向女儿,乐儿正冲着爹娘,不断嚷嚷着要亲亲。
岚兮将乐儿推到梅吟香怀里,目光闪烁道:“不许有下次,否则我真生气了。”
岚兮埋下头来,抬手拭唇,挤出欢呼雀跃的人群,一路不停地小跑回家。
梅吟香凝视着爱妻的背影,笑逐颜开。
他亲了下女儿的脸蛋,多给她买了几串冰糖葫芦,这才背起竹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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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男人,我未过门的相公,也是我未来孩儿的亲爹,所有想往他身上贴的女人,全都识相些,滚远一点儿,我温岚兮爱即墨云,今生今世绝不改变,在场的各位皆是证人,我若食言,便天诛地……”
“这种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若真敢食言,无需天来诛你,我自会亲手收拾你。”
砰!
即墨云将窗子关上,切断了自己的视线,阻断了自己的回忆。
那对在远处相拥的爱侣,深深刺痛了即墨云的心。
他们的孩子是那么幼小,那么可爱,爬到爹娘肩上,与他们捣乱。
若那时能结成亲,他和她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即墨云坐回桌前,执起筷子,望着饭菜迟疑了一会儿,又将筷子搁在一旁。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徐典一进屋,即墨云便立即发问:“怎么样?可有探听到什么?”
徐典背过手,神色自若道:“我拿着夫人的画像,问了好些当地人,不过,嗯……没问到什么结果。”
即墨云墨眸一凝,沉声道:“把画像拿出来。”
徐典讪讪一笑,岔开话道:“庄主舟车劳顿,一定是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拿出来!”即墨云又重复了一遍。
徐典情知瞒不过,叹息一声,只得将画像递交给他。
即墨云伸手夺过,却见画像已被浸了水,莫说看清,连展开都是不能。
即墨云面现薄怒:“怎么会弄成这样?”
徐典歉然道:“方才到集市上转了一圈,正拿着画像问人,却被个冒失鬼给撞上了,失手掉到地上,叫人踩了几脚,这还不打紧,偏偏有人在这时候泼了瓢水到地上,于是就……哎!”
即墨云抚着那又脏又破的画像,满眼心疼,他抿着嘴唇,压住怒意,陡地一松口,喟然道:“罢了,罢了,我多画几张便是。”
徐典于心不忍,又对即墨云道:“庄主,我今儿一打听,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当地人告诉我,这里有个女大夫,姓蓝,在近郊开医馆。”
即墨云长身而起,眼眸一亮:“姓岚!”
徐典道:“庄主误会了,是蓝天的蓝。”
即墨云悦道:“那也并非毫无可能,你打听到地方了吗,快带我去。”
他正抬步欲走,徐典忙道:“庄主,医馆今日没开张,去了也寻不到她人的。”
即墨云渐渐止步。
“庄主,且听我把话说完。”
徐典如实相告:“这蓝大夫已嫁做人妇,夫家姓风,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会是夫人的。”
即墨云心中一闷,愠色道:“既然你确定不是,又有什么好说的?”
徐典终按捺不住,劝道:“庄主,三年了,也该放下了。”
即墨云紧绷着脸,问道:“连你也认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是不是?”
徐典没有直言,只是苦口婆心道:“庄主啊,像今天这样问出了希望,寻到人又失望,我们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您这样,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即墨云默然无言,缓缓坐回椅上。
徐典道:“自从两年前,您铸完相思剑后,昭告武林,就此封剑,至今,都在寻找着夫人。”
“我们沿江而下,几乎去遍了每个村庄,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可是回回都是无功而返,其实,您也知道,若梅花坞和藏渊山庄合力,都找不到人,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又能如何?”
即墨云表面上不动声色,眸里却闪过一丝痛苦。
徐典走近一步,继续道:“夫人是温梅两家的掌上明珠,是藏渊山庄的女主人,又有谁会不尽心尽力找寻呢?”
徐典心中激荡,话既已说开,索性直言不讳:“庄主,您对夫人情深意重,令人感动,可是,您不仅是丈夫,也是儿子啊,老庄主将藏渊山庄的重担交到您手上,如今您不管不顾,漠不关心,老庄主在天有灵,会如何痛心?庄主可曾细想过?”
即墨云慢慢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铁青。
徐典不依不饶,再道:“便是夫人,也定然不愿看您意志消沉,她若知道了,可不知该如何伤心了。”
即墨云沉着嗓子道:“够了,这些我都知道!”
第二百八十章 偶遇
即墨云涵养再好,终究也有压不住脾气的时候。
徐典却没打算就此罢休:“您是知道,可是您……”
他言犹未了,便叫外头一阵喧闹给打搅了。
店小二敲门进来,对两人弯腰致歉道:“对不住啊,二位客官,这,我们镇上的赵爷,要在这雅间里用饭,可否请二位挪个地方?”
徐典叫人搅了话头,心中也是不悦:“这里又不止一处雅间,为何那赵爷,非用这里不可?”
不消说,这姓赵的,必是本地的恶霸了。
店小二不好意思道:“赵爷用惯了这天字号的雅间,是小店不好,没料到他今日会来,是以安排不周,为表歉意,小店就不收二位的饭钱了,还请二位见谅。”
徐典正要说话,即墨云却站起身,道:“那就烦请带路吧。”
店小二一听,松了口气,连忙道:“别处的雅间已备好了,请二位随我来。”
既然庄主都这般说了,徐典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拎起行李,跟着庄主,随店小二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便见迎面一个大胡子,携着一室家眷,有说有笑地走来。
即墨云晃眼一看,但觉眼熟,待离了雅间,走得几步,倏地驻足顿住。
“客官,这边请。”小二出言提醒。
“丁大石。”
即墨云喃喃自语,那人好像是当年,他和岚兮西行途中,遇上的那个关中大汉。
那赵大石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念他的旧名,他心中突地一跳,朝即墨云看来。
即墨云也回过身,定睛再看一眼,果然是他!
“是你啊!”
他乡遇故知,赵大石喜出望外,上前便要拍拍即墨云的肩膀,以示亲近。
即墨云及时一避,叫他的手扑了个空。
赵大石也不恼,哈哈笑道:“额第一眼见了你,便知你是个难以接近的人,果不其然,怎么,你到白水镇来,是来找老朋友的?”
“老朋友?”
即墨云闻言,反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你我相识之人?”
他们共同相识的人并不多,莫非是……
即墨云的心咚咚直跳,几乎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赵大石正要说话,几个妾室拉着他道:“老爷,您说完了没有,奴家已饿极了。”
赵大石将小妾们推入雅间,哄道:“乖,你们先进去点菜,额过会儿就来。”
小妾们连催着快些,便先走了进去。
小二得知两人相识,霎时满心欢喜:“原来两位认识,那便好说话了,赵爷,我给您另开处雅间,好与朋友叙旧吧。”
赵大石赞道:“你小子倒是上道,哪天要是不在这儿打杂了,可以上额那儿报道去。”
小二喜不自胜:“多谢赵爷提携。”
当下,小二引着三人,另到一处说话。
即墨云迫不及待地追问:“方才你说的老朋友是什么意思?”
赵大石反而奇怪道:“原来你不知道啊?”
徐典插口道:“赵爷说的可是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赵大石不解其意。
徐典又接着道:“就是岚兮姑娘。”
即墨云也道:“便是当初在袁州府郊外,与我一道的姑娘,你还与她说过话,你不记得了吗?”
赵大石越听越奇:“她是你夫人?”
徐典道:“岚兮姑娘与我家庄主早已立下婚约,自然是我家夫人,赵爷很奇怪吗?”
赵大石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他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岚兮姑娘不是梅五公子的老婆吗?
即墨云见他这副神情,便知另有隐情,墨眸里逐渐流露出希望的光芒来:“你是不是见过她,她就住在这镇上是不是?”
赵大石渐渐回过味儿来,敢情这小子是来横刀夺爱的!
看他这样子,显然不知道五公子夫妇就在这里。
赵大石虽然搞不明白,这三人间的爱恨纠葛,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
五公子助他做了这白水镇的首富,对他有莫大的恩德。
如今五公子携妻带女隐居在此,便是不愿外界相扰,自己若是出卖了他,岂非太不仗义了?
徐典从赵大石的迟疑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赵爷方才说的老朋友,莫非指的就是我家夫人?”
赵大石扯了扯嘴角,暗想:真险,差点儿就把他们的行踪给抖出来了。
赵大石僵硬的脸渐渐放松下来,他沉吟道:“嗯……那个,哈哈哈!额是没想到啊,当初看你们的关系就不一般,原来真的不一般啊!”
赵大石仰头大笑了一阵,再低下头来时,已想到了一套说辞。
他对即墨云道:“你还记得青白双秀吗?”
即墨云点了点头。
赵大石一拍大腿,道:“额说的老朋友就是他们啊!”
即墨云一怔,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赵大石道:“青白双秀那小两口,前几天跑到这里来了,额还招待了他们一番呢,也不知这两日是否离开了,你若是要见他们,额便派人去找找,说不定,还在这儿呢。”
即墨云眸中一暗,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不是来找他们的。”
赵大石絮叨道:“说起那小两口,当初还与额结了梁子来着,这次在这里相遇,他们居然没认出额,真不知是什么眼神,还是额主动打招呼,他们都不敢相信,额居然在这里发了家,哈哈哈……”
赵大石唾沫横飞地说着,哈哈大笑,即墨云早已失了神,听不见他的聒噪。
这般给了希望,又生生剥夺,着实太过残忍。
徐典忙举杯,给赵大石敬酒道:“难得有缘在此相聚,我代我家庄主,向赵爷敬一杯。”
“好!”
赵大石是豪爽之人,当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诶,聊了这么久,额还不知道,你家庄主到底是何许人也?”
赵大石放下酒杯,问道。
徐典不禁咋舌,敢情聊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与他说话的是谁啊,这萍水相逢得……也太萍水相逢了。
徐典拱手笑道:“赵爷可曾听说过藏渊山庄?”
“藏渊山庄?”
赵大石念着,想了想,恍然道:“你家庄主莫非就是人称白云公子的即墨云!”
第二百八十一章 道歉
徐典回道:“正是。”
“对啊!那时额好像听谁这样叫过?”
赵大石又一拍大腿,抱拳道:“哎呀,真是失敬啊,不成,这天香酒楼寒酸得紧,怎能招待贵客,二位随我来,到额家里去,让额好好招待二位。”
即墨云起身,微微一揖,道:“赵爷不必如此客气,我二人另有要事,就不耽搁赵爷了。”
赵大石好不容易遇上个老相识,还想拉着对方吹吹牛,显摆显摆如今的成就,偏生即墨云对此好无兴趣,碰了这一鼻子灰,心下不禁怏怏。
即墨云开门便走,徐典也跟着告辞,提起行李便跟了出去。
“真是给脸不要脸,白云公子,呸!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大石啐了一口,执起酒杯,仰脖子喝尽了。
他放下酒杯,又想到:“不对啊,额得尽快派人通知五公子,有人要来抢他老婆了。”
赵大石一下站起身来,肚子却又咕咕叫了起来,寻思着这事也没这般紧迫,还是先陪妻妾吃饭要紧,于是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到天字号雅间去了。
即墨云与徐典寻了客栈落脚,一到房里,即墨云便命徐典取出笔墨纸砚,铺在桌上。
徐典知道,庄主又要开始作画了。
徐典恐他这一落笔,便忘了吃饭,连忙劝道:“庄主,先吃了饭再画吧,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啊。”
即墨云随口道:“我不饿,你先去吃吧。”
“庄主……哎!”
徐典欲言又止,情知劝也无用,只得静静立在他身边,为他研墨。
即墨云知道,徐典这是又要陪自己挨饿。
他们在路上行了两年,他便陪了自己两年,跋山涉水,东奔西走,遇上危险,他便挡在前头,吃饭喝水,却非得自己先用不可。
即墨云心中一软,搁下笔,叹道:“你让店家把饭菜端进来吧,我先吃饭便是。”
徐典面上一喜,连忙道:“好,我这就让店家去准备,庄主可有什么想吃的?”
即墨云摆摆手道:“随意吧,越快越好。”
“好,我快去快回,庄主稍等。”
徐典说完,疾步出门,吩咐店小二去了。
即墨云抬指轻轻抚着雪白的画纸,他何须下笔,岚兮的音容笑貌,早就深深刻在他的心头。
岚兮的身影,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自然而然地跃然纸上。
她仿佛在对他笑着说:“云,我回来了。”
他会淡淡地回她一句:“你回来了。”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即墨云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在山庄里,期待着岚兮的出现,或许会等很久,但她终归会回来的。
即墨云抚摸着纸面,浅笑着喃喃自语:“岚岚,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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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兮自从集市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不顺利。
捣药的时候砸了手,走路的时候绊了脚,就连倒水,都能把手烫着。
梅吟香可是一点儿事都不敢让她干了,就让她好好坐着,躺着,除了吃喝拉撒,最好一动不动。
岚兮只好陪着女儿,在园子里玩乐,乐儿疯够了,窝在岚兮怀里睡着了。
岚兮便让周婶抱乐儿回房,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遥望着远方的云发呆。
“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为何闷闷不乐呀?”
“因为我相公都不来陪我。”
“啊,这还了得,我这就去把他揪来!”
岚兮被一阵自问自答的怪声所吸引,循声看去,但见花丛后冒出两个小泥人,一男一女,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是正常的男腔,一会儿又变成阴阳怪气的女调。
“娘子,我来啦!”
“哼,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不理你了。”
“别啊,娘子,为夫来迟,是为夫不好,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哼,今日你当街亲我,害我什么脸面都没了,这以后,我要怎么出门见人啊?”
“娘子,都怪我不好,爱妻心切,一时失控,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我家娘子,是花容月貌的天仙呢!”
“去你的,就知道贫嘴!”
“娘子若是还生气,便罚我跪搓衣板吧!”
那小泥人相公作势便跪了下去,那小泥人娘子又连忙将他拉住:“相公,你怎么真跪呀,我好心疼呀!”
“娘子,那你是原谅为夫了?”
泥人娘子娇羞地背过身:“嗯。”
泥人相公深情地抱住妻子,呼唤道:“娘子……”
岚兮被梅吟香这番肉麻的表演,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呸”了一声,朗声道:“你爱跪搓衣板便跪去,我才不心疼你呢!”
梅吟香这才露出脑袋,哀怨地道了句:“娘子,你果真舍得?”
岚兮将脸扭过一边,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你皮糙肉厚,也不怕疼。”
梅吟香收起小泥人,一步跃来,挤到岚兮身边坐下:“娘子,你还在为今日的事不开心吗?”
岚兮不理。
梅吟香悄悄将俊脸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娘子,是为夫不对,若娘子执意不肯原谅,那为夫只好出绝招了。”
“什么绝招?”
岚兮一听,便紧张了,她猛地回过头来,正好与他面对面,擦个正着。
梅吟香顺势香了她一口,悄声道:“当然是娘子你,最熟悉的绝招了。”
岚兮脸一热,忙往后仰,横起手来格挡:“别闹,让周婶瞧见了,多难为情。”
“那娘子你是不生气了?”梅吟香问。
岚兮被他缠得没法,只得摇头顿足:“我没有生气。”
梅吟香见岚兮满身警惕,摇头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再香一个。”
梅吟香说着,脸便扑上来了,岚兮双手一拍,夹住他的脸,急声道:“不许胡来,要做什么,也得等晚上回了房再说。”
梅吟香坏笑道:“做什么?娘子想做什么?说清楚些,为夫听不懂啊。”
岚兮不由咬唇气苦:“你……”
“老爷,夫人,吃饭啦!”
周婶站在园子外,对他们俩吆喝道。
“吃饭了,还闹!”岚兮将梅吟香用力一推,连忙站起来。
周婶掩唇窃笑,这小夫妻俩又在打情骂俏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星河
江水一望无垠,江风阵阵呼啸,漫空星辰闪烁。
即墨云独自一人漫步在江边,在每个不眠之夜,他总会来江边看看。
他自怀中摸出一对耳环,仔细摩挲着,那精致的雕花,都快被他磨平了。
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很多。
过往的甜蜜,一幕幕浮现眼前,使他不由温婉地笑了起来。
但同时,他也会自责很多,倘若真的寻不着她,他真要这般毫无头绪地继续下去吗?
于即墨云个人而言,这并无不妥,但对藏渊山庄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他没有子嗣,没有兄弟,无人可承其衣钵,祖先的百年基业,难道要毁于他的儿女私情?
山庄的重担,是他无可逃避的责任。
完成此生的使命,并完整地交给下一代,是即墨家一代又一代的坚持。
可是,哪来的下一代?
即墨云想起了何常邕一次又一次的苦劝,劝他忘记旧人,另择贤妻,却被他一语拒之。
自遇见她之后,他从未想过,娶他人为妻,亦从未想过,自己未来孩儿的母亲不是她。
即墨云陷入两难,一头是他宁死也不愿放弃的爱情,另一头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他到底要如何抉择?
他慢慢坐到沙滩上,冰凉的江水,浅浅地拍打着他的鞋袜。
他握住耳环,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愿想,只想遵循本心,恣意而活。
可他又不得不想,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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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兮也在看着夜空,她立在窗前,遥望繁星,每一颗星,都像一颗宝石,晶亮华丽。
梅吟香沐浴之后,披了件外袍,踱到她身后,惯性地张臂拥住她,轻声道:“岚岚,很晚了,该睡了。”
岚兮摇了摇头,仰面继续看天:“我不困,你先睡吧。”
梅吟香咬着她的耳朵道:“没有你,我睡不着啊。”
岚兮蹙眉,求饶般地道:“可我真不困,我现在就想看星星。”
梅吟香认真地问:“你当真是想看星星?”
岚兮认真地反问:“这还能有假吗?”
梅吟香笑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岚兮问:“什么地方?”
梅吟香神秘地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他搂上岚兮的腰,提气一纵,跳出窗外。
“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跳窗!”
岚兮不解地蹙眉,梅吟香却陡地横抱起她,外袍往她身上一罩,跃出围墙,不知要奔向哪里。
岚兮整个人都被裹在他的外袍之中,但听得耳边风声飒然,草叶簌簌,水流潺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就快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外袍掀开的那一瞬,她顿时被身周的情景惊呆了。
这山顶上竟有一处宽广的湖泊,湖心一块巨岩露出水面,四周无树木遮挡,漫天星光倒映在湖面上。
他们正坐在这巨岩上,抬头是星星,低头也是星星,仿佛笼罩在繁星中,如梦似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岚兮如痴如醉,低声吟道,只觉此情此景,实乃平生所见第一美景。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岚兮兴奋地问。
“上次采灵芝时发现的。”
梅吟香搂上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这地方太过险要,普通人根本上不来。”
岚兮责备道:“这大晚上的,你居然带我来这里,实在太冒险了,你若先说与我知,我定不会答应和你来这儿。”
梅吟香一低眉,柔声问:“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岚兮回以一笑。
“那就够了。”
只要岚兮能开心,他的付出便是值得的。
岚兮窝在梅吟香怀中,仰面欣赏着满天繁星。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明亮的星星,好像一伸手,便能摘下来似的。
岚兮专注地望向星空,惊叹造物主的奇妙,脑海里影影绰绰,逐渐浮现往昔的回忆。
记忆的深处,在某个深夜里,她也曾和一个人,一起在山顶上,吹着冷风,看星星,看月亮。
梅吟香则专注地望着她,于他而言,岚兮才是唯一的风景。
冷不防,脸颊上传来她熟悉的感觉,那是他的唇,印在她的脸上。
岚兮转眸,茫然地看向他。
梅吟香一笑,宽袍一拉,将两人兜头罩住……
星芒中的一切,都如梦境般地不真实。
岚兮伸出手来,凌空虚划,仿佛正从低垂的天幕上,采摘星辰。
梅吟香将那张沉醉于美景中的脸,拉回自己面前,不许她分心。
蓦地,岚兮的眼眶有些湿润,透过眼前这张脸,她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他。
那人也有着一般深情的眼眸,虽然话不多,但与他相依相偎,岁月静好,一个眼神就能令彼此心领神会,言语只是多余……
那朗月一般的人,现下,可好?
岚兮抬手一抹眼,对眼前人真挚地道:“吟香,我们要好一辈子。”
梅吟香被她这偶然的一语,暖进心窝:“不止这辈子,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岚兮喃喃自语:“下辈子的事,就下辈子再说吧。”
梅吟香搂着她,沉溺在此刻的美好中:“岚岚,我觉着,我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
“我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一起孕育生命,抚养女儿,以后,我们还要执手一生,相伴到老,岚岚,一想到你是我的妻,我便幸福得不知所措。”
岚兮抬起眼帘,端凝起梅吟香,这是她的夫,深爱着她的夫,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是幸福的,也一定会这样,继续幸福下去。
岚兮对此,坚信不疑,可为何,这心底深处,总涌出一丝苦涩?
岚兮不敢深究,勉然扯出一丝笑容,却挡不住,这笑容里的空落。
忽地,一道流光划过,她掩饰般地故作惊喜:“快看,流星!”
梅吟香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流星划过,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岚兮身上:“你喜欢星星,我便摘下来给你做项链,好不好?”
第二百八十三章 梦境
岚兮嫣然一笑:“你哄我,星星怎么摘得下来?”
“那万一我做到了,你要如何?”梅吟香逗趣道。
岚兮轻哼一声:“等你做到再说吧。”
梅吟香悄声对她道:“到时候,再为我辛苦一次好不好?”
“辛苦什么?”岚兮惑问。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梅吟香刚说完,岚兮便觉呼吸骤停。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半认真半玩笑地道:“一个乐儿,还不够你头疼吗?”
梅吟香笑道:“我巴不得你多生几个来令我头疼,以后,一院子的孩子跑来跑去,那才热闹。”
岚兮低下头,沉吟半晌,她心知,他多么想要一个,她心甘情愿为他怀上的孩子,但一直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见她沉默,梅吟香不由黯然:“若你不愿……”
“吟香。”
岚兮打断他的话头:“我们回滴翠谷吧。”
“什么?”梅吟香一怔。
“过了这个冬天,来年春天,我们带着乐儿回去,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就在那里出世,好不好?”
梅吟香愣了片刻,不知该喜该忧。
这一天,这样快就到来了吗?
“你不想回去吗?”
岚兮抿唇道:“可我想外公了,也好想爹娘,好想爷爷,吟歌,还有哥哥姐姐们。”
梅吟香一言不发,只将她越拥越紧,仿佛怕她顷刻,便要离他而去。
“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去哪儿都可以。”
隔了好一阵,他终于回道。
岚兮温言宽慰:“你放心,我们连乐儿都有了,外公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
梅吟香顾忌的,哪里是长辈们的责难?
自结缡以来,他与岚兮都默契地避免提到一个人,仿佛那人不曾存在过。
可一旦回去,该面对的迟早会来,他的岚岚,还肯像此刻这般,安静地呆在他怀中吗?
“吟香。”
岚兮轻唤,拉回他纷乱的思绪。
梅吟香笑道:“好,那我们说定了,来年就回滴翠谷。”
他望向天边,眸里流出一丝决绝:无论谁,都休想带走我的岚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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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世界雪一样的白,一片静谧,无边无际……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
岚兮赤脚踩在这一片白上,慢慢走着。
忽然,脚下剧烈摇晃,她重心不稳,仰面跌倒。
惊吓间,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白幕落下,眼前依然是一片白,却是干净而熟悉的白衣,他,是他!
她迫不及待地抬眼,那熟悉的面孔,温暖的笑容,似明月,似皓玉,不是他,是谁?
“云,云,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不要再与你分开,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一把抱住了他,不愿松手。
即墨云却推开她,面如寒冰:“你若是真心,又岂会另嫁他人?温岚兮,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字一句皆如冰刀划入她的心,岚兮无法辩驳,她的确已不配继续爱他,也不配他继续爱着。
怔忪间,白影杳然,仅剩渺茫的一点。
她不顾一切,发足力奔,追着他喊道:“云,别走,别走!”
“别走,别走……”
岚兮急促地低呼,不安地蹬着被子。
梅吟香惊醒过来,紧拥住她,关切地问道:“岚岚,岚岚,你怎么啦?”
他坚定的拥抱令她逐渐安静,下一刻,她亦紧紧回抱住他,眉头紧锁:“别走,你别走!”
也不知她做的什么梦,竟会如此害怕失去他?
梅吟香轻轻在她紧锁的眉心一印,抬指拭去她微渗的细汗,又喜又怜:“你和乐儿都在这儿,我能走去哪里?我们不分开,永远都不分开。”
岚兮含糊地呓语:“我好想你……”
梅吟香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我一直在你身边,用得着想吗?”
“云,别走……”
如若五雷轰顶,顷刻动弹不得,梅吟香浑身发僵,难以呼吸,渐渐地,由心底沁出一股寒意,冷透全身。
刹那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岚岚,你一直把我,当作他了吗?”
许久之后,梅吟香哑着嗓子,对着沉睡的岚兮质问,却更像是在质问自己。
“你在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吗?”
视线变得模糊,他颤手松开她,踉跄着赶紧起来,几乎是仓皇地逃离房间。
他怕,他再不逃,会忍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翌日清晨,岚兮一出门,便看见梅吟香坐在门口,身上仅着单衣,闻得开门声,却并不回头。
岚兮讶然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坐在这儿了,当心着凉。”
岚兮说着,便要拉他进屋更衣。
梅吟香岿然不动,突然抬头发问:“岚岚,你爱我吗?”
岚兮愣怔住,凝视着他疲倦的面孔,不知如何作答。
她忽然明白过来:“难道你昨晚一夜没睡,就一直坐在这儿?”
梅吟香深沉的瞳眸,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愫。
他不动不答,反握住岚兮的手,执着地问:“你先回答我。”
一时,两两相望,皆是静默。
“很难答吗?”
梅吟香紧逼着一问,岚兮又是一怔。
难以掩饰的失望划过眼眸,梅吟香缓缓松手,别过脸去。
岚兮忽然莞尔,蹲下将他抱个满怀,在他耳畔呢喃:“吟香,你是我的夫,我不爱你又能爱谁,我不答,不是因为答不出,而是这问题实在太蠢,不值一答,我爱你,我当然是爱你的。”
“岚岚。”
梅吟香猛地将她紧紧搂住,他的岚岚啊,几时也学会了言不由衷啊。
可他很快就笑了,因为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的确太蠢。
他们已是夫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她心里还忘不掉那个人又如何,那人远在天边,而自己却近在眼前。
只要一直这样朝夕相伴,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岁月终究会将那些不相干的人与事通通磨灭,最后只剩下她与他,不论现在,还是未来。
“你说的对,这问题的确很蠢。”
梅吟香松开岚兮,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提问感到可笑。
第二百八十四章 拾玉
岚兮嗔道:“你既已明白,那还杵在这儿做什么,万一叫女儿瞧见你这副模样,你羞也不羞?”
梅吟香笑道:“好,我这就进屋更衣,不过,你得先让我亲一口……”
岚兮烦不胜烦,讨饶似地呼道:“啊!你又来了……”
正在纠缠之中,周婶走了过来,老远见了这小两口又在腻歪,连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岚兮已然看见了她,连忙推开梅吟香,斥道:“正经些,周婶都看见了。”
梅吟香满不在乎:“看见了便看见了,又不是头一回了。”
岚兮微恼道:“别闹了,你看周婶一直没走,定是有事要说。”
“有道理。”
梅吟香点了下岚兮的鼻子,笑了笑,对周婶喊道:“周婶,什么事啊?”
周婶不敢回头,只是笑道:“哦,是这样的,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要给老爷,这不,我就给您拿来了。”
岚兮一听,小声道:“准是赵大石找你来着,这回又不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赵大石是如今的白水镇首富,为不打扰彼此的生活,梅吟香与他约好,只在暗中往来。
每每有事请教他时,赵大石便会找人给他送信,这已经成为惯例。
梅吟香嘲笑道:“他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动根手指头便能解决了,偏生他长了个榆木脑袋,一点小事,都要烦我。”
岚兮道:“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乐儿今日到现在还没起,我去看看她。”
“好。”
岚兮经过周婶,与她道早安,自去看女儿。
梅吟香穿好衣服出来,这才取信展读,霎时,他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呆若木鸡。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信笺在他掌间,慢慢揉成纸团。
他咬牙,恨声道:“难怪她昨日心神不宁,定是在集市上见到了他,哎……即墨云啊即墨云,为何你就是阴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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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照耀在即墨云身上,为他渡上了一道金边,潮水渐渐后退,露出江底的沙砾。
即墨云一动不动,在江边坐了一夜,犹如一尊石像。
一只小螃蟹,自沙砾里钻出,横行霸道,经过他面前。
即墨云的目光缓缓落到它身上,他伸指一夹,精准地拈住了它,拾到眼前。
小螃蟹张牙舞爪,钳住他的手指。
指腹上传来一丝刺痛,即墨云微地蹙眉,信手一掷,丢进江里。
日头越升越高,身上越来越暖,他终于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般,慢慢站起了身。
即墨云收起耳环,开始往回走,沙滩上,留下他深深浅浅的,一长串的脚印。
靴里进了沙,走起路来硌得慌,即墨云却丝毫不觉,只是麻木地走着。
渔夫的孩子们一大早便赤着脚在江边玩耍。
他们互相追逐,大嚷大叫。
即墨云不由自主地被他们吸引,他怔怔地看着,热闹是他们的,与他又有何干?
他回过头,又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一个小孩跑过即墨云面前,挥着手里的石块,扮着鬼脸,大声道:“你追不上,追不上,略……”
另一个小孩在即墨云身后,气急败坏地追赶:“还给我,那是我捡到的!”
“我抢到了,就算是我的了,有本事你就来追我!”
那小孩叫嚷着,拔腿便跑,一面跑,还一面显摆着手里的石块。
不对!那不是石块!
即墨云定睛一看,越看越熟,是……玉佩!
他心头一紧,纵身一跃,便来到那孩子身边,劈手便夺过那枚玉佩。
是……他的玉佩!
即墨云拿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着,确信无疑。
那小孩被人夺了东西,恨得牙痒痒,上前便是一脚,踹到即墨云腿上,恶狠狠地道:“喂,把东西还给我!”
即墨云欣喜若狂,任小孩踹着也毫无知觉。
他一把扯过那孩子的胳膊,问道:“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那孩子不服气道:“这是我的,你快还来!”
即墨云哪里有与他解释的耐性,无意间手劲加重,他急声喝道:“快说!”
那孩子被即墨云捏疼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即墨云连忙松手,有些不知所措。
那孩子坐在地上,指着即墨云一面哭,一面叫骂:“你是强盗,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抓你送官!呜哇……”
“那是我捡到的。”
另一个孩子停在即墨云身后,怯生生地道。
即墨云立即回头,追问道:“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那孩子见了即墨云那副神情激动的模样,吓得后退两步,双眼噙泪,不住摇头。
即墨云这才按捺下焦急的心情,耐心地哄劝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这玉佩原本是我的,我找了它许久,都找不着,没想到让你们给捡了。”
即墨云掏出兜里的碎银子,塞到那孩子手上,道:“这个给你买糖吃,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捡到的,好不好?”
那孩子捏着碎银子,满眼冒光,仿佛看见了无数好吃的东西,在向他招手。
再抬头,即墨云已换了和颜悦色的表情。
那孩子这才安下心来,说道:“我昨日在江边玩的时候,在礁石底下捡到的,诺,就是那块礁石。”
即墨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前头不远有一块大礁石,他捏着玉佩,抬步往那里走去。
身后又响起了那两孩子的追逐声:“你抢我银子,你快还我……”
“不还不还,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
即墨云跳到礁石上,左瞧右看,也没觉察出什么异样来。
这玉佩为何会流落此处,是意外随流水而至,还是她无意间丢失……
她无意丢失!
即墨云被这个念头高兴坏了,这表示,岚兮极可能就在这里。
或许她曾经路过这块礁石,遗失了玉佩,又找不着,所以才能让自己看见。
即墨云觉着,这简直就是天意,是上天在提示他,他千辛万苦寻找的爱妻,近在眼前!
“庄主,庄主!”
徐典一大早找不着即墨云,便知道他准是又跑来江边了。
果不其然,他就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五章 邀请
即墨云可没功夫搭理徐典,他正沉浸在强烈的喜悦与希望中,面向江水傻笑着,对徐典的呼喊,充耳不闻。
“这该不会是思念成疾,得了失心疯吧?”
徐典小声嘀咕,忧心忡忡地跳到即墨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庄主,你,你没事吧?”
即墨云一个回身,握住了徐典的手,欢天喜地道:“老徐,她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我找着她了,我找着她了!”
徐典探出另一只手来,慢慢伸向即墨云的额,却遭即墨云挥手一挡。
即墨云将玉佩举到他面前,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你看!你快看!这是我的玉佩,是我送给她的信物!”
徐典仔细一看,双目不禁放光,这果真是老庄主传下的玉佩。
徐典愣在当场,一语不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夫人当真在这里?还是只有这枚玉佩被江水冲到这里?
徐典不太相信,岚兮尚在人世,若她还活着,为什么不肯露面?
就算无法面对庄主,那对她自己的亲人呢?她又有何可逃避的?
或许她早已葬身江底,唯有这玉佩尚留人间而已。
徐典沉吟半晌,不敢将内心的想法透露。
庄主正在兴奋头上,若是他当头泼冷水,不止对庄主是种残忍,只怕连他自己,也得看庄主半月脸色。
即墨云渐渐从喜悦中抽离出来,他得找到她,可是怎么找?
拿着画像满大街询问,还是用其他法子?
蓦地,即墨云想到一个人来,丁大石!
对!丁大石是这里的地头蛇,不管什么事,什么人,都该有所耳闻。
即墨云刚跳下,便被自己这无意中的想法怔住。
是啊,丁大石是地头蛇,又认识岚兮,如果她真的在这里,丁大石昨日为何不说?
难道岚兮不在这里?
即墨云的身体渐渐冷下来,他手里捏着玉佩,一步一步,极缓地往前走。
即墨云慢慢走着,慢慢回想,越想越觉得丁大石昨日的言行举止不对。
他问起岚兮的下落,丁大石便顾左右而言他,既不正面回答没见过,也不说见过。
莫非,丁大石隐瞒了自己?他为何要这般做?
即墨云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丁大石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只要他肯说真话,一切便都清楚了。
即墨云收好玉佩,抬脚便走,急急往白水镇上赶。
徐典在后头追赶,口里连声呼唤,即墨云也不回头。
哎!
徐典有些后悔,他干嘛要跟出来,这种跟班的苦差事,还是慕生那种年轻人比较适合。
丁大石的住处并不难找,只要问声“赵爷所居何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要见到丁大石,却不是这般容易的。
门口的小厮见即墨云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自然得拦着。
即墨云自报姓名,求见赵爷。
那小厮一听见即墨云的名字,立即便恭敬起来:“原来是即墨庄主,我家爷今儿有事,一大早便出去了,他留下一封请帖,要小的转交给您,请庄主务必赴约。”
即墨云接过请帖,心生疑窦:“赵爷怎知我会来找他?”
那小厮道:“我家爷的心思,小的怎好妄猜,庄主按时赴约,亲自问他便是。”
即墨云打开请帖一看,今晚酉时,郊外杨柳亭,不见不散。
即墨云越发觉得奇怪,丁大石,也就是如今的赵爷,他坐拥高门大宅,不在家中请客,却要跑到郊外,这是何道理?
正疑虑间,徐典已追上前来,即墨云将请帖递给他,徐典打开一看,也觉得奇怪。
徐典上前,问那小厮道:“请问赵爷在郊外可还有私宅?”
那小厮道:“我家爷在郊外的杨柳亭新建了一处宅院,专供打猎休憩之用,偶尔来了远客,也会邀请到那里,一块儿打猎游玩。”
“哦,原来是这样。”徐典拱手道谢。
徐典对即墨云摇了摇头,两人这才告辞,回到客栈。
等他们人一走,小厮连忙进府,禀告此事。
赵大石听完小厮的通报,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赵大石自己则走到屏风后,毕恭毕敬地道:“如您所料,即墨云果然找上门来了。”
梅吟香坐在桌前,正端着上等的龙井,轻轻吹着,他微微呷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
梅吟香不以为意地道:“是你太小看即墨云了,纵然关心生乱,一时糊涂,但就凭你那点小伎俩,也只能瞒他一时,他回头一想不对,自然是要来找你问个明白的。”
“那额要怎么做?”赵大石问道。
梅吟香瞥了他一眼,扯出一抹笑,道:“即墨云那厮,垂涎拙荆已久,苦求不得,如今居然找上门来,思来想去,终究是我与他的私怨,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赵大石道:“五公子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这些年,您暗地里帮了额多少忙,这白水镇的首富,若不是您的主意,额也做不上啊!”
赵大石顿了顿,又道:“额正寻思着拿什么报答您好,您说,这金银财宝您不要,这如花似玉的美人您也不稀罕,如今终于用得着额了,额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赵大石义正辞严地说着,拍着月匈脯道:“您有吩咐尽管开口,再难的事,额也给您办到!”
梅吟香若是再推辞,反倒显得见外了,他笑了笑,拱手道:“如此,就有劳赵爷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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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云回到客栈后,吃过午饭,沐浴更衣。
徐典则背着手,在即墨云的房门口,来回踱步。
徐典越想越不对,可具体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毕竟他不了解那个赵爷,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也不好说。
良久,即墨云才开门出来,他蹙眉道:“你在我门口走了一个时辰了,你不累吗?”
徐典迎上前道:“庄主,我总觉着,这件事透着古怪,我看我们还是别去了,等天一黑,我溜进赵府探探再说。”
即墨云道:“我与丁大石无冤无仇,他断没有暗算我的道理,或许,他只是想邀请我,看看他如今的成就罢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赴宴
徐典摸着下巴,啧啧有声:“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庄主确信,你们没有私怨?”
即墨云细细想来,道:“当初我们在袁州府城郊遇见他,他正要带假冒的秦家小姐去长沙领花红,岚岚出来搅局,坏了他的好事,若这也算得私怨,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徐典想了想,道:“他看着不像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人,难道是我多心了?”
即墨云道:“是不是多心,等我们赴了约便知道了。”
徐典不无担忧:“可是这样贸然赴约,要真有个万一,岂不让人瓮中捉鳖了去?”
即墨云扫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若他真的心怀歹意,你的确很容易让人捉去,不过有我在,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徐典一怔,庄主的意思是说……他是只鳖!
徐典眨了眨眼睛,庄主居然会开玩笑了?
这是许久也没再发生过的事,看庄主那如沐春风的样子,徐典不敢想象,若是无功而返,庄主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嗯,那个,庄主,我看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就使法子溜进赵府探探,你等我回来,再去赴约。”
徐典提议道。
即墨云看了看天色,道:“来不及了,从这里到杨柳亭,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现在出门,到那里正好是酉时。”
即墨云说着便要出门了。
徐典知道,庄主决定的事,他也无法反对。
当下,只好压住心中的忐忑,与庄主一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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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岚兮,早已关了医馆,回到房里,喝茶休息。
周婶带着乐儿出去玩了,梅吟香又一天没见人,岚兮倒是难得落个轻松自在。
但说曹操,曹操到,岚兮自在没多久,梅吟香便回来了。
梅吟香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小包袱东西,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
岚兮伸手,挑起梅吟香额上的一绺乱发,别到他耳后,问道:“你上哪儿去了,头发怎么这么乱?”
“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梅吟香举起那个小包袱,献宝似地道。
岚兮却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擦伤,忙扶住他的胳膊,又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梅吟香却满不在乎,他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道:“别问了,快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
岚兮依言接过,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竟是两颗手掌般大小的灵芝。
“你,你跑到山上摘灵芝去了?”岚兮惊讶地问。
“嗯。”
梅吟香点了点头,说道:“我昨晚上山时便注意到了,但是天色太黑,不方便采摘,等到今日,才特意去采了来给你。”
岚兮大为感动,忙去拿来药箱,拉他坐下,为他细细包。
比起灵芝,岚兮更在乎梅吟香的伤:“我还以为,你是去找赵大石了,没想到,你又跑山上去了,这灵芝采不采的,有什么要紧的?下次你若再私自冒险,我可真生气了。”
得爱妻关怀,已是最好的灵药,梅吟香心中欣慰,脸上喜忧参半。
这灵芝并非是他采来的,而是从赵大石府里拿来的,这手臂上的伤口,这凌乱的头发,也都是梅吟香自己整出来的。
这一切,自然不能告诉岚兮,更包括,今晚的宴席。
岚兮包扎好了伤口,一抬头,见梅吟香愁眉不展,问道:“你怎么啦,伤口很疼吗?”
“岚岚!”
梅吟香突然握住岚兮的双手,迸出一句话来:“我们要孩子吧!”
岚兮一愣,继而笑道:“知道了,等回了滴翠谷,就依你。”
“不,我现在就要!”梅吟香接口道。
岚兮一怔:“现在?这也……太急了吧。”
“对,现在!”
梅吟香打横抱起她:“岚岚,我不想再等了……”
岚兮推着他道:“现在不行,乐儿就快回来……”
一言未毕,她便难以再发声了……
梅吟香从未像此刻这般着急,好像迟得一刻,一切便会消失。
岚兮迁就着他,轻轻顺着他的发丝。
“你究竟是怎么啦?”她温言问道。
梅吟香停下,他抬头,接触到她眼神的那一霎,眸中一热,骤然张臂,将岚兮紧紧拥在怀中。
“我不能没有你!岚岚,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岚兮轻轻拍着他,宽慰道:“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我一直好好地,就在这儿啊。”
梅吟香缓缓松开她,对上她的眼眸,神情凝肃:“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绝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岚兮被梅吟香这异常认真的神情唬住了,忙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吟香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道:“等我们回到滴翠谷,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梅花坞,到时候他也会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见到他,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他”,不需要多加解释,岚兮也知道,梅吟香说的是谁。
岚兮眼神飘忽,心中七上八下,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一直在刻意回避。
此刻梅吟香既然问起,她自是避无可避。
岚兮沉吟了一会儿,郑重其事道:“我会告诉他,我已经成了亲,我的丈夫是你,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很幸福,这辈子都不会分开,我和他注定有缘无分,只有一声对不起了。”
梅吟香眉头紧锁,将信将疑:“你真的不在乎他了吗?他的一切,你都不关心了吗?”
岚兮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梅吟香深深凝视着她的眸:“好,记住你说的话。”
岚兮弯了弯唇角,淡声道:“我知道。”
岚兮心底里的悲哀自然也是不能说的。
她早已失去了关心他的资格,在乎他,那是其他女人的事。
或许,已经有人替代了她的位置,与他执手相顾,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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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石将即墨云请了来,领着他在这处山间别苑里,到处赏玩。
天色已黑,处处点着华灯。
赵大石指指这里,点点那里,做着介绍,满口都是这些年的辛苦经营。
即墨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徐典则负责客套附和。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会客
即墨云当然不关心赵大石的私产和辛劳,他只关心他的岚岚。
但赵大石盛情招待,自己若单刀直入,未免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他,即墨云只得按捺几分。
游赏过别苑之后,赵大石领二人到厅中,以美味佳肴来招待。
即墨云坐在客席上,意思意思地动了动筷子,实则没有多少食欲。
徐典坐在即墨云下首,他小心谨慎,庄主每动一道菜,他都要找个借口,先夹一些来试试。
这次数多了,就算徐典掩饰得再好,赵大石这大老粗也瞧出不对了:“诶,额说即墨兄弟,额是好心好意请你来做客,你怎么拿额当贼防啊,难不成,额会在这酒菜里头下毒?”
徐典抢过话来,笑道:“说来惭愧,是这酒菜实在太过美味,我忍不住想抢先尝尝罢了。”
徐典这样说,当然只是托词,换做一般人听了,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
谁料这个赵大石偏是个实心眼,他非但不肯借坡下驴,反而朗声道:“你以为额瞧不出来吗,你们是怕额不安好心,所以处处防着。”
赵大石拿起一个鸡腿,不服道:“额可是光明磊落的人,你们要不信,额先吃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他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嚼得满嘴冒油,津津有味。
即墨云心中歉然,给徐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怀疑对方。
徐典也递了个眼色,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赵大石扔了鸡骨头,放下酒碗,打了个饱嗝,对他们道:“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即墨云执起酒杯,道:“在下罚酒三杯,以表歉意。”
徐典也跟着站起,举杯自罚,两人各自饮了三杯酒,赵大石这才哈哈大笑,尽释前嫌。
赵大石道:“好酒好菜当前,自然不能缺了美人助兴,额特地请了城里最好的舞姬,来给贵客下酒。”
赵大石鼓了鼓掌,一群美人鱼贯而出,盛装出场。
即墨云心中暗想,这又吃酒,又看歌舞的,可得耽误多少时辰?
即墨云已不想再多耽搁,他当即长身而起,作揖道:“赵爷,在下今日前来,实乃有事相询,望赵爷不吝告知。”
赵大石大笑道:“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要是没事,又怎肯来找额,你且等等,待看了歌舞,再来说正事,以免扫兴。”
赵大石说着,命乐师奏乐,一时,乐音袅袅,歌声缭绕,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赵大石沉迷于酒色之中,即墨云若执意要在此时相扰,势必要起干戈。
即墨云无奈地一叹,只得按捺性子,重新坐下,平心静气,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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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里,帐幔中,梅吟香拥着岚兮,相顾无言,谁也没有睡着。
“你有心事?”岚兮终于开口问道。
梅吟香微微一笑,反问道:“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岚兮道:“你瞒不过我的,你今晚心不在焉的,我能感觉到。”
梅吟香心中一凛,随即如常,他扬起唇角笑道:“岚岚这样说,莫不是对我方才的表现不满?”
“那我们再……”
他故意拖长尾音,咬着岚兮的耳朵低语,双臂缓缓收紧。
岚兮一阵发毛,连忙抱紧了他,窝在他怀里,闭眼道:“我累了,睡吧。”
梅吟香失笑:“好,睡吧。”
梅吟香紧搂着岚兮,只要察觉她在动,便默认她不安分,其结果嘛,可想而知。
岚兮生怕被他累死,便是睡不着也不敢妄动,就这样躺了半晌,睡意渐浓,不知不觉,便踏入了梦乡。
直至听到岚兮深沉的呼吸,梅吟香才轻轻松开她。
他抽出自己的手臂,悄然起身,为她掖好被子,凝视片刻,才悄声道:“岚岚,我爱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因为爱你。”
梅吟香珍惜地在她唇上烙下一口勿,这才穿戴齐整,开门出去。
一出门,梅吟香便没有了方才的含情脉脉。
他面如严霜,眸带狠意,他要去了结一件事,他要捍卫自己的家,绝不能让任何人来破坏他们的幸福。
×××××××××××××××××××××××××××××××××××××××
歌舞再美,也有终了的时候,美酒佳肴,也有食尽的时候,繁华落尽,一切又露出了本来面目。
赵大石对即墨云的表现很不满,他皱着眉,粗着嗓子问:“即墨兄弟,额说你是怎么回事啊,额好心请你看歌舞,结果你却闭上眼睛,看也不看,这是什么意思?”
即墨云缓缓睁开眼来,看着赵大石,面无表情道:“承蒙赵爷款待,在下十分尽兴。”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居然说得十分自然,赵大石一时语塞。
隔了片刻,赵大石越想越窝火,尚未开口,徐典先起身一礼,道:“赵爷,我家庄主有事相询,不知现在可方便谈论正事?”
赵大石脾气一冲,喝问道:“正事?你家庄主要问的事是正事,额招待你们便不是正事了?额看你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仍旧当我是个跑江湖的土包子!”
即墨云悠悠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发皱的衣衫,冷然道:“赵爷,你不必再拖延了,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来了?”
赵大石站猛地站起,东张西望,也没看见来人在哪儿。
徐典随即墨云站起,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庄主,怎么回事?”
即墨云目视门口,面色渐凝,眸光低沉:“梅吟香,好久不见。”
此言一出,徐典心中震惊,扭头便望向门口。
一位年轻男子缓步而来,从容踏入厅中,他身着粗衫,脚蹬步靴,收拾得利索齐整,俨然一副普通村民的模样。
但一个人的容貌与气质,却不是穿着可以改变的。
“即墨庄主,别来无恙。”梅吟香抱拳施礼,客气地笑了笑。
赵大石大大松了口气,他从主人席上走来,迎上梅吟香……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敌对
赵大石叫苦道:“五公子,您总算来了,额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您再不来,额也没法子了。”
梅吟香对他道:“有劳赵爷了,这余下的,就交给我吧,赵爷莫要插手了。”
赵大石道:“那额先走了,您若有事,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梅吟香微微拱手,赵大石抱了抱拳,昂首阔步,走出了大厅。
他正惦记着家中小妾,心痒难挠,带着几个属下,连夜赶回去了。
大厅中,只剩下梅吟香和即墨云主仆三人。
梅吟香径自走到主人席上坐下,笑道:“老朋友见面,何须如此拘谨,庄主请随意。”
即墨云和徐典又缓缓坐下,徐典拱手道:“五公子,好久不见,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如今这副尊容,还真真是叫人认不出来。”
徐典话中有话,分明是在讥讽。
梅吟香却不恼,他扫了眼自己的装扮,笑了笑,道:“我和拙荆在此隐居,往日的打扮自是不合时宜,看着是寒酸了些,二位且莫见怪。”
即墨云心中一凛:“拙荆?”
徐典心下已料到不好,果然,梅吟香道:“拙荆是庄主从前的好朋友,庄主莫不是忘记了?”
即墨云暗暗捏紧了拳头,面色自若:“哦?敢问是哪家的小姐?”
梅吟香倾身向前,戏虐般地一笑:“自然是梅家的温小姐。”
“梅吟香!”
即墨云霍然而起,指着他质问道:“你对岚岚做了什么?”
徐典连忙站起,凑到即墨云身后,小声提醒:“庄主,息怒啊,您这一生气,可就正中他下怀了。”
即墨云慢慢放下手来,墨眸沉冷,如深冬寒冰。
梅吟香故意板起脸来,纠正道:“即墨庄主唤错了,拙荆的小名,可不是外人能唤的。”
徐典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你就是那个风相公,夫人便是蓝大夫,那,那个孩子……”
梅吟香颇为自得,道:“那是小女非卿,今年两岁有余,长得像极了拙荆,庄主若有缘得见,一望而知。”
他说到这里,又察觉不对,又补充道:“等等,徐管事,方才喊什么?夫人?岚岚乃是我妻,你又不是我的管事,这般唤可就不合适了。”
徐典气得七窍生烟,这等厚颜无耻之徒,平生罕见:“夫人与我家庄主早有婚约,是你趁人之危,横刀夺爱,如今又强迫夫人屈从于你,梅吟香,你可有一丝廉耻之心?”
梅吟香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地一叹:“哎,随你吧,不管你怎么吠,事实都不会更变,即墨庄主,你说呢?”
即墨云闻得他俩的对话,犹如利刃剜心,五脏六腑,皆痉挛般地痛。
他垂下眸来,勉然镇静道:“昨日,我看见一对夫妇,在街上相拥,身旁还有一个孩子……”
梅吟香只听了一半,便急急插口:“你看见了?”
“哎!”
梅吟香无奈地一叹:“庄主与拙荆曾是故友,她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拙荆就是这么个性情中人,兴之所至,我也挡不住,对她,我又一向只能娇惯,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法子给她摘来,所以,这点小事嘛……”
梅吟香尴尬地笑了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即墨庄主,请勿见笑。”
梅吟香每说一句,皆是在即墨云心上凌迟一遍。
即墨云双手负背,拳头握了松,松了握。
徐典不禁为庄主感到担忧:“庄主,他这是激将法,故意要乱你心神,切不可上当啊。”
“嗤!”
即墨云渐渐笑将出来,徐典忙低声呼唤:“庄主,庄主……”
他暗自忖着,莫不是刺激太大,庄主接受不了,有些失常了吧?
梅吟香见即墨云发笑,眉心不由紧皱。
即墨云笑容微敛,昂首抬眸,道:“你引我来此,不会只为叙旧吧?”
“当然不是。”
既然对方痛快,梅吟香也就不打算拖泥带水了。
他拉下脸来,肃然道:“我与岚岚已然成亲,你不该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我要你放弃她,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从此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即墨云冷笑道:“这只是你的意思。”
梅吟香道:“我的意思,便是岚岚的意思,夫妻一体,不分彼此。”
即墨云毫不示弱:“我要见她,即便要断情绝义,也要她亲自来告诉我。”
梅吟香同情地摇头道:“冥顽不灵,看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即墨云又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如果你自信她与你情比金坚,那为何害怕我与她见面,你到底在怕什么?”
梅吟香让他一下说到心坎,不觉间,梅吟香的手也在发紧。
梅吟香勉然舒了舒表情,笑道:“即墨庄主千里迢迢而来,居心叵测,我身为人夫,自要保护妻女,不然庄主以为呢?”
即墨云嗤之以鼻:“明人不说暗话,你摆下鸿门宴,阻挠我见她,无非是怕我们藕断丝连,不如你试试,如果我告诉她,我心依旧,她会不会跟我走?”
梅吟香听完他的话,一扯唇角,哈哈大笑:“我根本不用试,她不会,因为她的丈夫是我,她若不爱我,又怎会为我诞下女儿?即墨云,你在她心中只是一个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是你逼她的!”
孩子的存在,是即墨云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他难抑心中痛恨,咬牙切齿:“你对她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我要带她走,带她回到从前的生活。”
徐典见庄主发怒,忙在一旁扇风消火:“庄主,沉住气,沉住气啊!”
梅吟香见状,心中自得,他感叹道:“可怜啊可怜,即墨庄主为情所困,认不清现实,既然多说无益,那便……”
梅吟香拖长尾音,转出一抹笑容,伸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拧,地面上的石砖遽然一开,钻出四排铁栅栏,直升屋顶,正好形成一个铁笼,将即墨云和徐典围困其中。
徐典嘲讽道:“梅吟香,你这卑鄙无耻的功夫,可真是天下无敌啊。”
即墨云一语不发,脸上的青筋微微抽动。
第二百八十九章 火攻
梅吟香勾起一抹邪笑,道:“即墨云,你若能安然离开这里,再来和我谈条件吧。”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门口,余光扫了即墨云一眼,不屑地弯起唇角。
“你要去哪儿?”徐典喝问道。
梅吟香无奈地回头,耸了耸肩道:“这么晚了,我当然是要回家了,否则,岚岚醒来见不着我,可是会担心的。”
徐典“哼”了一声,讥诮道:“夫人若是知道你的行径,不知会作何感想?”
梅吟香忍不住捧腹大笑:“徐管事啊徐管事,枉我认为你聪明,你竟蠢到这份上,你认为,我会给你们说出去的机会吗?”
梅吟香狭长的眼眸越来越晦暗,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话音里隐透着三分狠意。
徐典反而哈哈笑道:“有庄主在此,不管你使的什么阴谋诡计,都是不可能得逞的。”
梅吟香轻轻挠了挠下巴,对着默然不语的即墨云,玩味地道:“即墨云,你的狗对你很有信心嘛,你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梅吟香留下这句话,便不再逗留,大踏步走了出去。
徐典走到一旁,抓住栏杆,使劲晃了晃,纹丝不动。
他蹙眉道:“庄主,难道他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儿?”
即墨云紧绷的脸骤然一松,他长长叹息一声,开口道:“困死太慢,他现在耗不起,必会速战速决。”
徐典切齿道:“此人卑鄙至极,不知又要耍什么手段。”
他们这面正说着,忽然,门一扇又一扇地被关上了。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忙乱,不一会儿,门缝里钻入一缕黑烟。
徐典大叫不好,果然,紧接着火光四起,那梅吟香竟是要活活烧死他们!
徐典环视四面,铁栅栏是万万撼不动的,他使劲踩着每块地砖,也寻不到任何破绽。
徐典不由焦急道:“庄主,现在怎么办,这火很快便要烧进来了!”
即墨云往屋顶上瞧了瞧,徐典跟着往上一看,屋顶虽高,但毕竟不是铜墙铁壁,以庄主的能耐,必定可以冲破。
徐典面上一喜,连忙对即墨云道:“庄主,你快动身吧,若需借力,便踩着我的肩头上去!”
即墨云凝眉道:“那你呢?”
以徐典的功力,是不可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直蹿出去的。
徐典笑了笑,坦然道:“我答应过老庄主,要好好保护庄主,只要庄主平安,即便我不幸罹难,九泉之下见了老庄主,也是问心无愧的。”
即墨云的薄唇渐渐抿成一线,他端凝起徐典,发现他的额头竟多了好些皱纹,两鬓也染上了白霜,原来岁月无情,将他们裹挟其中,不知不觉,催人衰老。
这三年,他只顾着寻找岚兮,却忽略了身边所有的人,他们都是跟随父亲的亲信,若非出自对父亲的爱戴,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老徐,我们谁都不会有事的。”
即墨云坚定而温暖地对徐典道,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责任的分量。
徐典被即墨云这样深邃的表情震住,他隐约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老庄主的影子,那个仁慈,宽厚,值得信赖的朋友。
烈火噼里啪啦,很快就烧毁了门窗,火苗蹿进厅中,点燃了一切易燃的物品。
铁笼附近,虽尚未波及,但烈火的炙烤,却逼得二人难以呼吸。
徐典连忙捂住口鼻,催促道:“庄主,你快走吧,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即墨云不语,陡地扯住徐典的胳膊,墨眸一凝,气沉丹田,足尖在客席上一踏,断喝一声,将他提离地面,另一手抓着栏杆,直往上攀。
徐典只觉劲风逼面,一股力道将他直往上扯,他身不由己,眼见得屋顶越来越近,心脏几欲提到嗓子眼。
待近尽头,即墨云猛然发狠,将他头下脚上,往屋顶掷去。
徐典陡然回过神来,借着这股劲力,一脚蹬断几根椽子。
“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屋瓦掉了一地,屋顶被踹出了一个窟窿,徐典被重重摔在瓦片上,笼罩在火光里。
徐典摸着腰椎,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挣扎着正要爬起,突然听见梅吟香一声厉喝:“放箭!”
无数支羽箭接二连三地向徐典飞来,四周又尽是熊熊烈火。
徐典被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他勉强看清方位,不及细想,扯开外袍裹住头脸,向围墙外纵身一跳,穿越火海。
耳边一片嘈杂,眼前黑漆麻乎,脑中尽是空白,徐典也不知自己掉到何方,等到他静止下来,掀开破烂的外袍一看,四周草木繁盛,身后火光隐隐。
危急时刻,将人无穷潜力都给激发出来了,他竟于惊险之中,跃出墙外,逃过一劫。
徐典死里逃生,沾沾自喜,一起身,不禁扶腰痛呼,八成闪着了,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要学猴上蹿下跳,腿脚没折,已是万幸。
墙内人声鼎沸,料想是追着自己而来,黑夜中,不辨方向,徐典在林中摸索奔走,不觉间回到了宅院的正门,原来自己是绕了一圈。
他躲在草丛里,看着几名喽啰来回巡逻,正门外还备着一匹马,看那毛色油光水滑,便知是匹好马,多半是为梅吟香备下的。
徐典心念一动,等庄主出来,正好可以乘快马离开。
对了,庄主!
一想到庄主,徐典那一颗心便禁不住砰砰乱跳,方才情势之凶险,此刻想起,他仍旧心有余悸,不知庄主现下如何了?
以梅吟香那狗贼的卑劣,断不会让庄主轻易逃脱,即便庄主逃出火海,一计不成,他也会再生一计,而自己力量低微,却要如何助他?
徐典寻思着,要如何躲过眼线,溜进里头看看。
这时,一名守卫出来,对那几个巡逻的喽啰吩咐道:“有个老头给逃出来了,你们仔细些,好好搜查,一有情况,暗号为示,听明白了吗?”
“是。”众喽啰齐声应道。
老头?
徐典想了想,眉毛渐渐倒竖,他看上去像老头吗?
一帮不长眼的,他可是风流倜傥,幽默风趣的徐副总管,他们居然当他是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