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药成
锅中爆发出一阵氤氲金色烟雾,烟霞缭绕,如云似雾,袅袅而上。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一股磅礴的气势冲破了云霄直入九重苍穹。
“轰隆!”紧接着又是几声惊雷炸响,一股狂猛的气流从远处激荡过来,卷起层层烟雾遮蔽了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人们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老药成,诸位,请吧。”
老者慢慢说着,从半空中落地,铜铃声停下了。
木屋中陆续走出来几个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赵家二把手赵加友,钱家的小公子钱币,孙家的家主孙辉,李家的家主李烈。
四大家领袖阶层的大人物,果然全都到齐了。
“恭喜寒皋先生!”孙辉不愧是个人精。
他连忙对着那个老者深鞠一躬,表现得极为谦卑。
孙辉和钱币也纷纷跟随着鞠了一躬。
“哈哈……”老人重新披上黑袍,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面具下的目光扫视了几圈外围,磕头的人们喧闹不停,而他始终表现得宠辱不惊:“诸位客气了。”
“我等只是以礼相待罢了。”赵加友淡淡道。
“不错。”钱币点头附和,眼中也带着些许傲意,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还没有必要去讨好谁。
孙辉心里不爽,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笑呵呵的。
“诸位都是各大家族的代表,想必应该清楚这开席的规矩吧?”寒皋环视一圈,注视着钱币的目光微微一凝,突然摇了摇头,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
“那么就请各位将个人私章拿出来吧。”
钱币把脸上的蛤蟆镜摘了下来,一脸懵逼:“私章?什么印章?我没听说要什么印章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印章,就不能参加此次活动。”说着,他招了招手,两个壮汉把他架了出去。
钱币一脸痛苦:“什么鬼?!所以老子在这山上两天遭蛇咬了三次又两天两夜喂蚊子,最后你给我来这出?啊?钱裁!钱裁!你这狗娘养的!滚出来!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知道你在这!!套你个猴子!”
林子里果然有所躁动。
“呵呵呵……”老人轻笑了几声,“我们的规矩很简单,只认私章,只要有私章的,就可以参加此次活动,而且不会受到任何不公正待遇。”
老人话音刚落,钱币便被人丢了出去。
钱币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刚想再骂两句。
却看见赵加友等人的目光已经转移了,顿时一怔,心里涌出一丝不安感。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废物,等着!“钱币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老人淡淡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准备开宴吧。”
天空一阵巨响,钱裁闪亮登场。
钱裁穿着一件红色风衣,亮瞎了人们的眼睛。
这最令人震惊的,当然不止那骚包的穿着——
还有他怀里的妹子!
这抱着妹来参加盛会的家伙,也就这个纨绔公子了!
三家家族领袖全都抽了抽嘴角。
孙辉迟疑地多看了那女人一眼,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因她脸上戴着一张猛鬼面具,衣裳严严实实,只能看出来是个女人,其余的,属实难以入目……
“呵呵,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钱裁一脸谄媚地对众人打了一声招呼。
“呵呵呵,无妨无妨……”
众人连连敷衍着。
因为人们还看见他身后,几个壮汉抬着一架轮椅,上面正是他那瘫了几十年的老爹,钱多。
钱裁看了看场内的人群,然后走到了寒皋身边,把那枚私章双手递给了他。
老头儿接过了那枚私章,然后用它吧嗒一声磕在了一份合同上,合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枚章子,鲜红如血,他最后抬起头看向了一眼钱多。
赵氏家族家主赵芝,二把手赵加友;钱氏家主钱多;孙氏家主孙辉;李氏家族家主李烈。
几人凑在一起闲聊,合同他们几人一早就看过,跟当初说好的没什么两样。
虽然吧,他们没人能理解,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非要心血来潮承包一块荒地,别说,那荒地之前还遭过大劫,天降三天三夜大火,硬生生给烧成了一块废地。
时至今天,野草在那里都活不过两天。
一锅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药,本来能换更有价值的东西,不是么?
堆积如山的财富,赫赫扬扬的地位,永恒不变的利益……
只要他能想到,只要他们四大家能做到的,都能帮他搞到手。
青城山,是一个金钱、利益、地位不断积攒的盘子,叶家在这盘子里划定了边界,四大家在这盘子里各自管理着自己的“植被”和“土地”,还有一部分“小虫子”;或许在外界,这样的闭环是不合理的,然而在青城山,规则诠释真理。
没有什么不合理。
它们固若金汤,除了未知,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盘子里金字塔顶端的成功。
他们是真的能得到一切,看,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现在,不就信手拈来吗?
如果他们自己能炼出一锅长生不老药,肯定不会像这个疯老头儿一样,只要了一块荒地,那种东西能做什么?
人都不死不灭了,坟头墓地都用不上!
啧,谁能有那么大的脸让四大家舔着脸上赶着来当牛做马?
高人呐,总归是有一些怪癖的。
盖完章子,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那老头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芝跪在外围,磕的头昏脑胀,现在看那老头儿离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跑到了几人身边,十分急切:“既然不老药都熬成了!咋们这还在等什么?赶紧开锅啊!”
孙辉笑呵呵地:“急不得啊急不得,赵家主,这不老药虽说是炼成了,但是没人试药,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呢?”
赵芝眯着眼看他:“这东西怎么试?难道你还专门找了将死之人?”
孙辉哈哈笑了两声:“这可不是我找的,你看看这青城山上还有谁能比叶家人更适合试药呢?”
李烈瞥了一眼孙辉:“哼,叶家人,倒真是死不足惜,怎么了?在场的,谁还可怜他们吗?!”
赵芝嗤笑一声,脸上的粉簌簌地掉:“那就别给老娘废话了,赶紧的,用叶家人试药啊!天天用着这么老这么丑的身体!老娘早就受够了!!!”
几人对视几眼,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都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泛黄的布帛,拼凑在一起。
叶照灵离得远,也不知道上面画了些什么玩意儿,让这几个人像蠕动的虫豸一样癫狂了起来。
那个叫钱裁的家伙最辣眼睛。
也最假。
他仍然抱着戴猛鬼面具的女人,虽然看不见女人的脸,但是叶照灵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她有点眼熟。
两人搂搂抱抱辣眼睛地坐在了椅子上,愣是四个好位置占去了一方,留在四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面面相觑,如果这两个小辈不上座,这四个位置是有赵加友一席之地的,不过钱家钱多自带轮椅,却不代表他没有话语权——
瘫子的确没有话语权的,可他有个“好儿子”嘛!
钱裁这种家伙,没必要跟他计较,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于是赵加友忍了。
李烈招了招手,叫人把那两个叶家女人带了上来。
第六十二章、试药
叶照灵把手从毛团子的嘴里抽了出来,在它的长毛上揩了揩:“没想到,还真是两个熟人啊。”
毛团子瞥了她一眼:“你应该察觉到那黑锅里的东西不对劲了吧?他们要用叶三和叶九试药,我估计她俩吃了药就得嗝屁了,你不准备救她们?”
叶照灵摸了摸它的额头:“没发烧吧,你,秃头毛听我劝,去做个核酸,买张去四川的飞机票,到了之后再去LS市,那里有个大佛,你让他走,你坐那。你真当我是神仙还是圣母啊,那一圈儿巴雷特和火箭炮,我敢露头它就敢让我英年早逝,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吧?”
毛团子蔑视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不是害怕这种事的人,直接摊开说,你跟叶三和叶九都有龌龊,看她们不顺眼,这样不直观一点吗?
叶三曾经把你拐骗去了偏僻的乡下,你讨厌她,巴不得她早点死;你怀疑六月六晚上碰上的无头怪物,是叶九引过去搞你的,所以本来就没想让她好过。他们拿这两个女人试药,正中下怀,你很乐意……”
突然叶照灵的耳朵里流出血来,蹲在一旁的毛团子扭头看她,毛脸上带着几丝惊恐:你咋了?怎么这种表情看着俺?喂!你耳朵流血了!你不会聋了吧?!这是几?这是几?
它伸出两只爪子,比了两个中指。
叶照灵摸到耳朵边上滑腻的液体:“你刚才为什么跟我说那些话?”
毛团子圆溜溜的黑眼睛瞪着她,莫名其妙极了:你在狗叫什么?刚刚我明明没有说话啊!
叶照灵在毛团子诧异的眼神中,抱着脑袋苦笑一声。
香气!香气!妈的!那究竟是一锅什么东西?!
如果这东西吃不死人,叶照灵她愿意把毛团子的头割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毛:???我听见你心里的想法了,大姐!我劝你善良!
叶照灵捂住鼻子,口罩挡不住那股诡异的香气,宛如——
那锅,小鸡炖蘑菇。
叶照灵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张玉的脸。
叶照灵一把掐住毛团子,搞的它唧唧歪歪地嚎叫着,所幸下面一众人被锅里的香气引诱得神志不清,根本没人听得见异常的动静。
唯有被几个人推搡着走到黑锅旁边的叶九停下了脚步,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别人递来的碗,一饮而尽,好像那冒着热气的药水不是沸腾到能烫坏舌头一样。
几个人看她喝了药,都极度兴奋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简直就如同自己喝了仙药一样亢奋激动。
叶九喝完,擦擦嘴角,把碗往一边一扔,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那几个人微笑道:“好啦,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这是什么东西?我喝下去了,会不会有问题啊?”
那几个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叶九小姐,我们都知道您身体不太好,这药包治百病,药到病除,可是我们专门配置来帮助您二位,叶三小姐和叶九小姐治病的,你放心,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叶九皱起眉:“那我喝下去的时候,也没感觉有多舒服啊?你们这些人会有这么好心?大晚上把我跟叶三绑到这荒郊野岭,可别在黄鼠狼给鸡拜年了!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看看这锅里的东西,黑不拉几的恶心死了,你们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叶九小姐,你这话说的可就太难听了,这锅药可是我们四大家家主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弄出来的呢,我们这些自己人都还没舍得喝上一口,就献给两位叶家小姐喝了,怎么会给你下毒?!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它嘛。”
几个人一阵愤怒,但又不能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计较。
“叶九小姐,您这可是有损我们道医寒皋先生的威信呐。”
“呵,我跟叶三喝也喝了,现在,总能放我们离开了吧?”
几个人互相交换眼色,一齐站到她跟前,围成一个圈,把她困在中间:“叶九小姐,您可千万别怪我们,要怪,就怪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们一左一右架着叶九,叶九也没想反抗,因为她的胳膊被那人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叶照灵一直注意着叶三和叶九,奇怪的是,两人喝下“不老药”后,什么不良反应都没有,甚至面色红润,一身瑞气,真的有了那么几分长生不老的意思。
不过具体这锅里的汤有没有用,还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叶照灵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兆头,喝了没死,不代表就真的能长生不老,然而极度兴奋的人往往注意不到这一点。
孙辉看着这一幕,心里终究是兴奋战胜了疑虑。
这些搞歪门邪道的人虽然看着有些不靠谱,不过他们的道术倒是有些真实效果。他只希望,自己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人。
孙辉扭头一看,赵芝按捺着等到两个女人喝了汤,发现屁事没有,已经兴奋地扑到锅边上连干了三大碗了。
然后满面红光地坐在了旁边。
剩下的人都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和风度,不会像赵家这种暴发户一样,丝毫没有大家风范,却也都喝上汤,什么废话却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叶照灵摸了摸毛团子的秃头,它突然蹦出来一句:“我要是四大家那些蠢货,就一人给她两脑袋上来一枪,这两人要是硬扛着加特林吃完枪子儿还不死,那不就说明,这真的是一锅不老药吗?”
叶照灵给了它一个大嘴巴子。
毛团子好好地坐在那里,好好地半睁半闭着眼睛胡说八道,突然挨了一个嘴巴子。
毛:so?youwillbelikethem.abandonme.willyou?
叶九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叶三靠在木桌的桌腿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照灵仔细打量着他们两人。
两人的状态都前所未有的好,叶九先天性哮喘,严重的时候一天发作好几次,这刺鼻诡异的香气竟然没有刺激到她,她的哮喘,不会真的被治好了吧?
这玩意儿不会离谱到药到病除吧?
这么神?
叶三突然抬头,目光恰好扫过峭壁。
叶三的眼底闪烁着一抹奇异的色彩,而叶九的眼睛里,则闪过一丝微妙。
第六十三章、刘文
顶头的老大喝了汤,就轮到小弟们来沾光了。
在这些木桌子的周围,围上来好几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孩子。
她们身材婀娜多姿,面容姣好,身段玲珑剔透,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清纯的气质。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中央的铁锅。
那些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也都紧张的看着这边。
其中,有个人,是最为紧张的。
因为他是主持这次聚会的人。
他名叫刘文,年龄二十八岁,在这座县城已经算得上是个成功人士了,虽然他并没有做什么大事业,但至少也算得上是个有钱人了。
可是认识他的人,却没人真的把他当回事!
因为他没有深厚的背景,即使八年前做了青隆门赵家二把手赵加友收养的义子。
人们仍然会把他不堪的过往拿出来说道。十几年前从青山镇一个小村落走出来,靠卖菜度过了艰辛的学生时代……
即使现在是青隆门赵家的三把手,人们还是嘲笑他走了狗屎运!
于是今天他一直在心惊胆战。
他要借着这个活动,彻底把自己的名号打得响亮!
让人听见就害怕!听见就不敢在背后议论!
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兴奋无比。
可是,在他的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他看到自己被一群黑衣大汉殴打,看到那些恶毒的人用棍棒抽打着他的肉体和灵魂。
那样痛苦和恐惧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
但是他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身旁的亲朋好友!
所以他必须要强大起来!
而且,他还得让那些嘲讽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刘文是个厉害的人物,是赵加友的干儿子,是青隆门的三把手。
他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让他们都畏惧自己,不敢再随便嘲笑自己。
他要成为青隆门唯一的继承人!
成为赵家的家主!
成为整个县城最富有的人!
成为青隆门第四代的领军人物!
这一切,就全拜托今天的活动了!
“刘老板,你可别再犹豫了啊,你看看那些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呢!“主办方的负责人,在刘文的耳朵边上提醒道。
“嗯?哦。“刘文赶忙站了起来,走到场地中间,拿起话筒。
“这锅里的不老药汤,炼制的过程,全部透明公开,大家也都是见证者!曾经隐世数十年的寒皋先生,应四大家邀请,特意出山为人类的长生之道带来的一味珍贵的天材地宝。不管它能不能治愈你身上的伤痕,总归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他说完这番话后,就退到台阶下,等待众人反应。
“不老药汤?真的是传说中能够延长寿命的东西吗?“
“没错,那可是神药啊!“
“我也曾经在医书上看见过。据说服食之后,能够改善体魄,强壮筋骨,甚至能够改变命格,甚至延长寿命!“
“不老药汤?我倒是听说过,不过那玩意儿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没错,不老药汤确实消失了很久了。看来那老道医真的有两把刷子啊!竟然连不老药都能炼制出来?不知道他能不能治好俺儿子的痔疮呢……“
“真的假的?”
“传说中的不老药啊!真的炼成了吗?!”
“如果吃了它,岂不是真的能够长生不老吗?”
“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我看永葆青春不太可能,可以增加寿命才对吧?!”
“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真的能够喝下去,就算只是短暂的延迟寿命,我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取。“
……
议论纷纷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在整个空旷的广场上。
刘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就知道会引起轰动。
“现在,请大家安静一下!”刘文挥舞了一下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等待着他的发言。
刘文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大家都知道,寒皋先生,是一位神秘的医术高超的奇人,他不仅炼丹炼器精通,更是医术高超,连古籍中记载的失心迷魂妖蛊之症都能够治疗,甚至还能够炼制出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之类的灵丹妙药,这锅药汤,都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啊!“
他说完这番话,顿时引起了下面阵阵热烈的欢呼。
人们对他所说的话,大部分人显然是深信不疑,不过也有少部分质疑的声音。
“光是上山的名额,就花了老子十万……”
“别叫了,谁不是啊。”
“这个刘文,真是越来越能吹牛逼了,他不会是想在今晚,在荒山野岭搞个什么拍卖会吧?“
“我估计也差不多,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拿出这种稀罕东西来?“
“我觉得他是故弄玄虚的,想要在大庭广众下,显摆他家里的势力而已。“
“哼,装神弄鬼!不过也不怪人家,谁让他爹是青隆门赵家的二把手呢,谁敢不给他面子?“
“可是他不觉得丢人啊?真是厚颜无耻!“
......
刘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心中暗暗得意:“哼哼,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无用!你们都是废物!都是低贱的人!我要让你们看到,我刘文,不比任何人差,我才是整个青城最优秀的人!“
他得意洋洋地环视了一圈,看到周围人都盯着他看,他心中非常受用,嘴角咧得更大了。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不老药,四位家主全都。而今天,我们将会拍卖这碗神奇的不老药,来为我们青城山的长生大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刘文慷慨激昂地说道。
“好好好!“下面的人立刻鼓起掌来。
“不过......“刘文突然转移话题,语气中有点迟疑,似乎有些为难。
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倾听,想要听听他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不过......不老药汤花费的药材!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奇珍异宝!为了让这锅不老药不被有心人浪费,我们实行拍卖,现卖现喝,每碗不老药,药效均无不同,底价统一,五千金币。“刘文咬了咬牙,瞥了后边的钱裁一眼。
这是一个极限。
除了他自己的私心,还有老家里那口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地跟一个小人合作搞这种拍卖会,想要在这种大事上捞一笔。
“五千金币?“台下立马沸腾了。
一碗不老药,竟然需要五千金币!
五千金币折合人民币,可就是五十万啊!
虽说,只要跟四大家扯上关系的人,少说口袋里也得有个百八十万,五十万的现金,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惊人的财富!
“刘文,你是想骗钱是吗?!“有人忍不住骂道。
刘文冷笑一声,不屑地扫了那人一眼,果然是个老熟人,说道:“我骗钱?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呵,家主们信任我,才把这事交到我手上,你说我骗钱,不就是堂而皇之辱骂家主们吗?!“
“把这家伙名字记下来,他每次竞拍,加价不得少于两千!我看谁还敢置喙!”
那人顿时语塞,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刘文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又对男人阴森森笑了笑说道:“现在拍卖正式开始,每次加价不少于一。“
下面的人再次哗然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像刚才那么愤怒,而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刘文冷冷一笑,心中暗喜:“哼哼,这一次,我要让你赔的裤衩都剩不下!你个傻叉,还想跟我斗?!“
不老药,在青城山上上下下,自古以来就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而现在,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刘文能代表四大家负责这种大事,就是因为他才是当代青年中最优秀的人!
不管你是谁!
不管你有多么厉害,不管你有多少钱!
只要你敢惹我刘文!
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五千零九十八金币!“
“五千一百金币!“
“六千金币!“
“七千金币!“
“......“
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成功的满足感。
没错。
他就是要借助这一次机会,让整个青城的人都看到他的价值,只要他刘文出马,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好的!
刘文接过小弟递过来的一碗药汤,一口闷了下去。
随即摔碎了碗。
地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缕黑影瞬间缠住了他的影子。
就在下一刻,十分突兀地,他突然跪在地上扇了自己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又一巴掌,痛哭流涕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孙晓雅不也是孙家的养女吗?她究竟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然而,没人觉得他异常,因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
像他一样!
第六十四章、眼睛
那么大一口黑锅,那么多不老药,竟然这么快就卖光了。
毛团子一脚蹬在叶照灵脸上,然后趴在坑底装死,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反手给它一个大逼斗。
这不科学!
这家伙咋了?
眼神儿怎么怪怪的?
她……
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在动?
——
“人心动摇,便导致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显露出来,那就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杀人夺宝、奸淫掳掠,这些人心中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平庸的过完一生,想要改写这世界的格局,想要以这个世界成就自己的意愿……”
“强者制造秩序压迫弱者,弱者不择手段成为强者。生生不息,不灭轮回。这种情绪被无数人赋予,在很多人眼里,只有强大才能获得自由,弱小则会被欺凌,这种观念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某些人对于强大的过度追求和渴望。
——
有人生来拥有,就有人渴望得到。
这花园中,人人生而平等,事事由来不公。
同一片花圃,有人是玫瑰,有人是野草;虫子咬断了玫瑰的枝条,青蛙栖息在野草的空隙;玫瑰娇生惯养,野草百炼成钢;玫瑰受到爱戴,野草遭到拔除;玫瑰争奇斗艳,野草节节拔高。
你认知中羡慕的“好”,只是他人世界之末。
而现在的社会正是这样的花园,你永远都看不到那些平凡的人,他们不懂得去珍惜身边的人,却总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他们每天都活着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他们没有安全感,所以只好不停地去索取、去抢夺,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们所拥有的力量,认为在这个世界只有变成掠夺者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可这些掠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他们自己有资格得到的。
舍得舍得,人人都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反复横跳,然而人们内心更倾向于得到,并不乐意于任何一点失去。
——
“藏世界于一粟,佛法何其大;贮乾坤于一壶,道法何其玄。”
你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感受到靠的是一对寻常的双手,能听见靠的是一双平凡的耳朵,能看见靠的是一双普通的眼睛。
这个世界,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少太少了。
你要做一个普通人,就永远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永远无法救回你珍视的人。你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随手丢在别人脚边,他们宁愿喂给一只蚂蚁或者一只猫狗,也不会让给你。
你毕生所求,不过是他人天生所有;你付诸一切,不过是他人弃之敝履;你功亏一篑,不过是他人百战不殆。
——
毛团子又是一脚蹬在叶照灵脸上。
她看了它一眼:“再踢我,请你吃麻辣毛蛋怎么样。”
毛:嘤嘤嘤。俺也是关心你啊,你刚才怎么了?
叶照灵疑惑地看了它一眼:“什么怎么了?我不就在看那老头儿吗。”
毛:你……你没事吧?俺刚才看见你眼睛里有虫子。
叶照灵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感觉到:“没什么感觉啊,眼睛,不疼不痒的,你看错了吧。”
毛团子挠了挠头。
叶照灵重新把目光投向下方,木屋前昏黄的灯泡摇摇晃晃,这上千个人满满当当坐在凳子上,整整齐齐,神情空洞。
跟恐怖片现场似的
钱裁怀里抱着厚厚一沓纸,喜笑颜开。
他招了招手,小弟们松开了钳制着的面具女人。
这个女人一把掀下了脸上的面具,接着拔出了嘴里的布,宽大的袖子下面,手腕上的铐子叮当作响,她反手就给了钱裁一巴掌。
叶照灵隔了老远,竟然都能听见响儿。
代入感挺强的,已经感觉到脸疼了。
“你真是个疯子!钱裁!你踏马的害了这么多人,后半辈子还睡得着觉吗?”
钱裁半边脸肿了起来:“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赚的更多了!他们喝了这锅好汤,还能不能醒过来都得另说啊。你以为现在的我,还忌惮这些废物吗?”
孙晓雅冷笑了一声:“打着不老药的名头招摇撞骗!这种钱,你都敢赚?你不会真以为叶家人都死光了吧?”
“叶家人?算什么东西。”钱裁走到最前方四把椅子面前,一巴掌拍在他老爹钱多的肩膀上,笑得一脸轻蔑,“他们强盛就强盛在四大家各自分庭抗礼,从不联合。现在青城的格局,我说了算。四家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叶家搞得赢其中一个势力,他搞得赢所有势力吗?”
“他们龟缩在青城山上当了三百年的土皇帝,也该换人了。”
“孙晓雅,这东西是我逼他们喝的?这群人在这磕头磕了两个小时,你不瞎的话应该看得见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是个良心的商人,没往里兑水已经够对得起他们了。”
“怎么了?不就是一锅没用的汤吗?你有兴趣也可以喝一碗,我请你喝,免费的,最多就是窜几天……”
“别特么的这么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着我,又不是什么吃死人的毒药!”
孙晓雅又给了他一巴掌:“你倒是想直接往锅里下毒吧?疯子!”
钱裁把手里的字据一把抛上天,神情扭曲:“是啊,我想,难道你不好奇吗,谁也不知道用那个人煮的汤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老药。如果往里面投入剧毒,人喝了剧毒的长生不老药,究竟是死,还是活呢?”
“你踏马的真的有病!钱裁!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不老药!甚至连药都不是!那就是你们这群疯子搞出来的人肉汤!你们这群BT!丧尽天良!”
“可是我们所有人,全都亲眼看见了,陈青隆他心脏挨了三发子弹!5.56口径的子弹!”
“腹腔都被轰烂了!他还睁着眼睛看着咱们笑,活生生的,没死。”
孙晓雅摇了摇头:“懒得跟你废话了,赶紧安排人把这些喝了汤的脑残恶心玩意儿送回去!青城山上的怪物漫山遍野都是!你不会真打算拿他们喂你逮到的那些‘奇迹’吧?别逼我报警搞死你!”
钱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去吧,报警去。叶家的烂摊子还等着我去收拾,你想送你就去送吧。老子只管卖,可不包售后服务。”说完,他目光隐含深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善钱
很快,场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喝了“不老药”后,满脸幸福坐在凳子上的人。
他们就像是掉进了某种美梦中,对外界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叶九扭过头,推了一把叶三,她一脸幸福地倒在了地上,不出意料,这家伙也醒不过来了。
叶九伸手在她身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只白玉小瓶子。
——
叶照灵看了看那个盘腿坐在木屋屋顶上看月亮的老头儿,又看了看空地上端端正正坐着的上千人,最终她摸了摸毛团子的秃头,喃喃自语。
“不是什么事都值得一个人去横插一脚,得不到有利的东西,反惹得一身骚。”
毛:得了吗,少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骨子里就没多少正义。一个正直的人,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屠刀欺负弱小无助而又可怜的毛毛王。你看看俺的秃顶,这就是你冷血无情的罪证……balabala
“……”叶照灵没理它,思考了半分钟后,提起毛团子就从峭壁上溜了出去。
毛:???你自己去就行了,拉着我干什么?送死还买一赠一?这不太合适吧!啊啊啊啊啊——阿巴阿巴。
叶照灵盯着叶九溜走的方向,一路追了上去。
其他人怎么样,叶照灵的确不想管,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精力。
但是叶九这个女人,她不得不管,这个女人一定还知道些什么东西!
地上的枯枝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叫,叶照灵追着那抹黑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跟她拉近距离。
就好像,叶九正不远不近地引着她离开……
——
——
他陆寒皋虽说不是什么大侠豪杰,但是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儿。
他不服输,却也不傻。
他从小就是孤儿,是被人收养才有今天,这世间有太多的东西他无法左右。
就像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也不知道,他的父母究竟在哪里呢?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拼搏,奋斗。
他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将带领着他找回自己人生的真谛。
他的确等到了那个人,正是那一天的来临,让他时至今日,仍然有身处泥泞反击的底气。
“师父,我来啦!”
他仰头看向天际,喃喃地道。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师父,您看徒儿给您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啊!”
说话间,他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晃了晃,挂在了腰上。
“满满一口袋善钱。师父,这些银钱是徒儿这些年来存下来的,足足有三百四十枚!”
“每行一善,留一枚钱”
“师父,你还没有告诉徒儿,徒儿是从哪里来的呀!又该往哪里去!”
他站起身子,仰头望着天际,轻声问道。
……
“……随我的姓,姓陆。”
“陆寒皋。”
“为师疯活了数百年,抛下一众弟子,飘摇四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后来因为一件意外之事,才恍觉不应如此。直到漂泊到你曾经生活的地方,收你做了关门弟子。遥记得,鹧鸪天内一片紫竹林。母八哥窝里的蛋被蛇偷了个精光,于是它把年幼的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日日哺育,喂你竹米。于是我想着,既然你是八哥养大的,那就叫你寒皋吧,随我的姓,姓陆,陆寒皋。为师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执着和坚韧。”
……
“师父,我能帮你,我心甘情愿,为什么不让我来修炼《九丹尸魂录》?”
他轻声笑了笑,继续说道:“徒儿,你现在还小,为师不希望你过早的成熟,你可以慢慢地长大,长大了为师会教给你很多东西。你要好好学习,勤加修炼,争取能够早日踏破虚妄,成就通天仙途!为师会一直看着你,若是你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那么我就把自己的毕生绝学悉数传授与你。切记,不可骄傲自满,这个世界太大,你只是沧海一粟而已,你要学着飞翔,学着遨游九州,这也是为师的毕生追求!”
说罢,天际中的声音渐渐远去。
师父总喜欢这样严肃地扯开话题,又不易让他察觉。
时至今日,师父还能看见他吗?
即使他看得见自己,他陆寒皋却终究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陆寒皋注视着黑锅面前的三十八“人”。
这一家人,阔别四十年,终于团圆了。
世间诸事,不论是非,只计较做与不做。
他手握铜铃,声如洪钟。
这一次,整座青城山回荡着沧桑的吟诵声。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祅魔精,斩馘六鬼锋。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啊!”突然间,一声痛苦的呻吟响起,随即便见一名年轻男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躁动起来。
在这片死寂之中,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咔嚓!”
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沉闷的寂静。
这声音,就像是打翻了锅里沸腾的水。
老者周身轰然而起的冲天大火,瞬间点燃了身下的木屋。
接着,下一瞬间,木屋前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了火海,那滚烫的火焰在沸腾,将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
而在这火焰之中,却又有着一抹诡异的青白色,正在迅速蔓延。
陆寒皋周身烈焰环绕,双眸中闪烁着一抹晶莹。
腰间的口袋突然掉了下去。
叮叮当当,数百枚善钱散落在地面,滚进了火海中。
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
“师傅,徒儿做不成仙了。”
第六十六章、心脏
叶九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钻进了前面一块黑色巨石后面。
她出声了。
“叶照灵,就站在那里,不准进来!别……进来。”
逐字逐句,声音、语调都没多大问题,然而,无端令人联想到了丢在角落里的、未开封的纸盒饮料鼓起来的包装。
看起来完好无损,实际上它已经过了保质期,变得酸臭无比。
叶照灵看着石头眨了眨眼,把蹲在头上的毛团子一把揪了下来,这家伙扒得还挺牢,连带着拽下来一小撮儿头发。
她把它当成球抛了抛,正准备表演一下花式保龄球。
毛团子一口叨住了她的衣带子。
毛:至于为什么舍近求远咬她衣服,而不是直接上嘴咬人?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喜欢半夜三更吃麻辣毛蛋吧?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谢谢。
“哼哼,也别想着把那个让人讨厌的麻辣毛蛋扔进来找我!叶照灵,你心里想得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叶九接着说到,声音回击在岩石内部,空洞而渗人。
毛:你才是麻辣毛蛋!你全家都是麻辣毛蛋!
“你呢?”叶照灵拨弄着手腕上的玉珠子,试探着问道。
“我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想。”叶九用指甲刮蹭石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说谎!叶九,你究竟想要什么?或者说,你看着我的时候,在觊觎些什么呢?”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样的人,老是在脑子里搞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真的很恶心……真的很恶心!”
听见叶九有些癫狂地声音,叶照灵果断岔开话题:“那我们换个话题。”
“八号早上六点,你逃走之后,就去给叶家通风报信了,对吗?所以唐泊玉被父亲派的人弄走了,他现在在哪儿?”
叶九愣了一下,突然暴躁地锤了一下石头:“你有病吗?你踏马脑子是不是有病?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别人?我是不是该给你开个颅,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不是大粪啊?”
“装的你。”
“…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那,我想知道你们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你就这么想知道?”
“总不能一直让我蒙在鼓里,当你们手里的小玩意儿吧,这对我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叶照灵,你别天真了。不过我是个好人,我愿意告诉你两件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
叶照灵毫不犹豫:“可以。”
“啧,答应得倒是爽快,你就不怕我要你现在从青城山上跳下去吗?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叶九的语气有点奇怪。
“你如果能保证我不死,我可以跳。”
“痴人说梦。我的条件是,带我一起离开。”
叶照灵答应得毫不犹豫,甚至让人怀疑她有没有听清。
“嗯,可以。赶紧说吧,我赶时间。”
叶九疯狂地锤了锤石头,叫了起来:“你是不是只会狗叫啊叶照灵!哼,听好了,第一,你的心脏在黄三毛手里;第二,维持壶世界万物循环的圣魂被拿走,黄三毛给你用过的丹药很快就会失去效用,再加上你修炼过《九丹尸魂录》,如果不找回你自己的心脏,你的身体会衰坏得越来越频繁。”
“幻视,幻听,幻觉,梦魇……”
“你会衰败成一团杂草,然后在法则的摩擦中,灰飞烟灭。”
“不……”叶照灵摇了摇头。
“我有心脏。”
“你没有。那是你的幻觉。”
“你有什么证据吗?凭什么这么肯定?”
“证据?证据就是,黄三毛他就是这样的疯子。他杀了自己的孩子,砍了头,剃了肉,炼成了人生中第一个道尸。
“因为他没法修炼《九丹尸魂录》,永远也炼不出真正的道尸,更找不到最完美的道魂。他已经疯了很多年了。
“他就是这样的恶鬼,他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叶照灵摇了摇头,她觉得叶九更像一个疯子。
沉默在这里生根发芽了一会儿,又被叶九一脚碾碎。
叶九突然问道:“那是你的身体,你的心脏,为什么来问我要证据呢?你为什么不尝试向我证明自己的心脏还在呢?”
“我为什么要证明?这种证明不就是心虚的表现吗?而我根本不心虚。那不就是,你强行要求一个正常人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他为什么要听你的一面之词,向你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他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告诉他,说他是精神病,就真的怀疑自己是精神病,并且为此惶恐不安,拼了命地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因为他是正常人,所以他不是精神病。这才是正常的因果关系。而不应该说,如果他不是精神病,就得向所有人证明,他为什么不是精神病!”
“你在偷换概念。你想强行让他觉得他是精神病,所以,他如果已经认为自己是个精神病了,那他说什么都是假的。
他永远无法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叶九,你没资格这样说我。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很完整,否则,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话了,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
岩石内部发出“咣咣”两声巨响:“你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叶照灵!你还是个混球!我说了实话,你却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摆在你身上,你蒙着眼睛也要在这跟我犟嘴。”
“真可惜,如果我现在能剖开你的身体,或许就能告诉你,事实胜于雄辩了,然而我不能,因为剖了你,你只是个凡人,立刻就会死翘翘。而我不能让你死。”
“……至少不是现在。否则,我真想割了你的舌头。你长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脑子,掰开你的嘴,一肚子都是诡辩。”
“我很荣幸,也对你表示惋惜,谎话不过脑子,这么容易就被我拆穿了。对着我无能狂怒,我能理解你这种笨蛋的心情。”
叶照灵笑了笑,轻飘飘说了几句让叶九更吐血的话。
“那你呢。叶九,第一件事就没法说服我,那我有理由怀疑你嘴里的第二件事,也全是谎话了。”
叶九“咣咣”撞墙,石头回荡着激烈的声音,足以见得她究竟有多抓狂。
“我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叶照灵,你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负!不过你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还准备好心给你解释解释,现在……算了吧,聪明的叶大小姐,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怎么会需要我呢?”
突然她停下来,仿佛在笑:“你回头看看,是不是起了山火了?我闻到灵魂烧焦的味道了……”
第六十七章、选择
叶照灵心底一个咯噔,扭头看向远处木屋的方向。
果然有大片火光!白烟冲天而起,将那方天地映得通红。
她心中一凛,三步并做两步爬上石头,远处叶家的火树银花园林宛如白昼,与这团火光交相辉映。
然而以叶家所处的地势,必然看不见这大火,因为那面峭壁将木屋和周边低洼空地遮挡得严严实实。
如果现在不去叫叶家派人来救火,以目前火势蔓延的速度,十分钟,就能烧到山顶!
但她现在的位置,即使狂奔到叶家,起码也得半个多小时,还不说中间是否会遇到那些东西……
“哎呀呀,现在上山顶,你还有机会得到真相,可如果不去救火,半座山都会被山火点燃,万一引来天罚之火,整座青城山都会沦陷。”
“叶照灵,你会怎么选择呢?”
叶九在石洞内部癫狂大笑。
人类就是这样纠结而又弱小。
她停下了笑声,冷冷地说:“你不会真的选上了吧?我告诉你,选哪个他们都会死。你一个没用的人类,能做到什么呢?
换句话说,木屋那上千人死不足惜,他们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叶照灵,你都自身难保了。就算你现在去找人来救援,他们还是一个人都活不下来,死在幻梦中,永远都醒不过来,和死在烈火中,尸骨无存,有什么区别呢?”
“我劝你不要再去淌那一滩浑水,他们一家三十九口人,等这一天,都等了四十年了。”
“何况,你只能去找叶家人救火,这是最及时、有效的方法。但是你现在露头,就是自投罗网。”
“另一方面,叶家昨天就乱了。内忧外患,四面楚歌,能不能抽出人手来救火,还是个大问题呢。”
“我这么说,你应该懂了吧?”
“你别无选择。”
叶照灵眺望着跃动的火光,抽出唐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音悦耳动人:“现在还不到回叶家的时机。我的确别无选择。”
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轻松。
“从最开始你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叶九,我就觉得你看着我的目光很可怕。”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心脏病人看见了救命的速效救心丸,那样的感觉是很新奇的,叶照灵至今记忆犹新,甚至每次接触到她的目光,都会重新洗刷一遍对她的认知。
然而十年,叶九这个女人,什么都没做。
她既没有害自己,也没有特意讨好自己。
“六号你又对我说了那句话,我的脸,要是在你身上就好了。每年你都对我说同样的话,我一直以为你精神不太正常,是个疯子。现在我突然醒悟了,我好像明白你一直以来觊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叶九咆哮了一声:“你知道个屁!”
“叶九,你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渴望摊在了明面上,不止是别人觉得离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有严重的强迫症。你一边想要我的脸,我的身体,一边又害怕我的脸毁坏,我的身体残缺不全,所以你拼命想要帮我找回心脏。”
“你想要我完美无缺。”
“我说的没错吧。”
叶照灵笑了笑:“现在我,我们可以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
“我现在没必要回叶家,所以你去叶家。如果你不去,我现在就送你跟他们一起上路,嗯…我猜,这么说其实不足以打动你,不如这么说好了——
你不去,我现在就往脸上割一刀。我说到做到。”
“嘭!”
唐刀劈在石头上发出巨响。
一些碎渣砸在叶九脑门上,她目瞪口呆,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妈的!叶照灵!”
“算你狠!”
——
——
毛:你揣着我上嬷嬷庙不合适吧?我要是冲撞了嬷嬷和山神,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叶照灵飞速往山顶狂奔,山火散发的浓烟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山顶真的有真相吗?
叶照灵不知道,她只知道,拴在她身上的那根牵丝绳不想轻易放开她的手脚。
所谓的真相,可能只是那个人想要她看见的某一部分“真相”。
是经过包装的假冒伪劣产品。
6月6日清晨,黄道长出于某种自负的心理,像猫戏弄老鼠一样,特意下山给予她暗示——“命里有时终须有”,告诉她,她要“死”在张玉手里了。
同时,张江中邪,告诉她“十年期将满”、“快逃”、“不要被Ta迷惑了”,他大概确实是一番好意。如果她当场就相信了,就不至于选择性失明,看不出来张玉当天的反常,顺从地喝下那碗汤。更不至于,直到现在,仍然处于一头雾水,万分被动的局面。
那句“不要被Ta迷惑了”,原本叶照灵以为指代的是张玉,现在看来,不仅仅只有张玉一个人被包含其中。
6月6日早晨上山之前,叶照灵去过山脚嬷嬷庙,给女孩们送饭,那十个女孩安然无恙。
6月6日夜晚,“父亲”无故离席,宴会散场,黄道长给了她猎魂瓶;她下山后再次给女孩们送饭,这时嬷嬷庙里空空如也,假设她们已经命丧黄泉,那张玉极有可能知道她们当晚会遭遇什么。因为他在叶照灵上山前,提醒她“十二点之前回家”,他不希望她绕道去嬷嬷庙,并且发现女孩们失踪。
十年前的6月7日凌晨,叶照灵找到唐泊玉,这段经历在她的记忆里异常模糊,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玄之又玄,唯一合理的解释,或许她当时也跟张江一样中了邪。可是为什么她十年前就知道自己的记忆必须在青城山上找回来呢?
6月7日凌晨,骨头人不知道是在谁的驱使下,找到了她,同时周围小弟里有十个无头女尸,叶照灵因此确信女孩们死在道尸利爪下。
同时,叶八和叶九及时赶到,救了她。即使叶照灵心怀感激,也不得不多想,为什么这两个人出现的时机这么巧合,而叶九,又刚好能唱咒驱赶骨头人离开。
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在木屋前看见叶九的话,那么相比叶八,叶九确实更显得疑点重重。
第六十八章、泥塑
因为信任张玉,信任黄道长,信任“父亲”,所以叶照灵没有相信张江的话。
叶照灵不相信张江,正和她不相信叶八,不相信叶九一样合理,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辜负叶照灵的疑虑,表现得很奇怪。
或者说,叶照灵不优柔寡断,凭喜恶盲目信任谁,那她很容易就能抽丝剥茧的发现,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很奇怪,每一个人都有所筹谋,每一个人都目的不纯。
在叶照灵的观念里,最初,父亲愿意收养她,是因为对她心存怜悯。
黄道长为她炼制丹药,是为了调理她的身体。
张玉娶她,是因为对她一见钟情,更对她有一种宿命的责任感。
叶八讨厌她,是因为她违约背信,甚至不记得自己的承诺。
叶九,纯粹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疯子。
现在事实告诉她,最初父亲愿意收养她,是为了利用她给自己十个亲生女儿炼药;黄道长十年如一日炼制丹药,利用她调试药效;张玉娶她,是利用这层身份,谋取利益;叶九觊觎她的脸。
唯一一个不明朗的熟人,只剩下叶八了。
另外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寒皋先生”,不妨大胆一点设想,他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一个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手。
四十年前,陈青隆一家三十八口人被赵钱孙李四家逼死,是经由叶家默许的。
四十年后,陈青隆以惨烈的方式报了仇。
陈青隆苟活于世,仇恨,愤怒,残缺,这些东西可以把他变成一个疯子,却完全不能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能力。
如果他真的是个有能力的人,也就不至于家破人亡,沦为一条丧家之犬了。
四大家本身就怀疑他私藏不老药,于是他成了“寒皋先生”手里的引线,被合理地包装成了一件“商品”,以拍卖的方式,成为了钱裁手里供不应求的珍贵“不老药”。
白送的东西,命如草芥,人们不屑一顾,然而花了二十多万积蓄购买的东西,会被人们捧在手里,一点一滴喝进肚子里——
即使根本就不知道那碗汤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那老头儿真的是“寒皋先生”吗?
叶照灵情愿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扮演了一回“寒皋先生”。
或者说,“寒皋先生”一开始就是借用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此寒皋非彼寒皋。
老头儿完全不像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寒皋先生”。
不然,先是害死了十个女孩,利用这种阴毒凶恶的方法向叶家施压,直到彻底撼动叶家,致使四大家跑上青城山,高高兴兴地欢聚一堂,喝下一碗有来无回之药,最后全都被烧死在这荒郊野岭……
纵使叶家再有通天之能,它也要在今晚陨落了,这火光,很快就会烧光整座青城山。
如果“寒皋先生”真的以这种方式死去,完全不合情理!
寒皋先生想要什么呢?
除了真正的“不老药”,叶照灵想不出来,他还能得到什么。
山顶上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人摇摇欲坠。
时隔三天,叶照灵再次站在青城山顶,青城众生之巅,火舌尾随而来。
叶照灵抽出刀,嬷嬷庙大殿金碧辉煌,泥塑的嬷嬷端坐在殿台上,显露出神圣而又狰狞的面貌。
毛:你在瞎转悠什么呢!转得俺头都昏了。
找什么?
叶照灵不知道。
她也想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转遍了这几座殿,扒开了每一丛灌木,每一块石头叶照灵都仔细摸索过。
除了青虫和蚂蚁,叶照灵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重新走到大殿里,看着那座高高在上的泥塑身。
这座泥身年份已经很久了,最外的一层泥土皴裂开,一块一块,或许这就是嬷嬷神像近看起来狰狞不善的原因之一。
然而绕着它转了几圈,越看,叶照灵越觉得它十分违和。
她举起刀,毫不迟疑地劈了下去。
巨大的泥塑身竟然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震响声!
毛团子蹦上了大殿上的横梁。
毛:它的头竟然裂开了!叶照灵,再砍几刀!这泥壳子下面有东西!
由于第一下用力过猛,反震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一股血腥味飘散进鼻腔里,或许是胸口的伤裂开了,也有可能是肩膀上的伤。
叶照灵听见毛团子的话,麻利的把刀尖顺着泥塑的裂口插了进去,接着用力向两边戳挑。
没有废多大的劲儿,至多五分钟的功夫,泥塑被叶照灵一块接着一块挑开了。
露出了真面容。
叶照灵捂着胸口,血浸湿了衣襟,凉飕飕地感觉爬上了她的脊背。
谁能想到呢?
青城人跪了几十年的嬷嬷神像,泥塑身下,竟然是黄金塑造的金身!
金身仙风道骨,一身道袍,慈眉善目。
这金身不是别人,正是青城山上唯一的道士、叶家大名鼎鼎的座上宾,黄道长,黄三毛。
他玩了这么一出偷天换日的把戏,倒是蒙蔽了所有人。
叶照灵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
即使她并不对嬷嬷抱有尊崇的想法,但是青城人对山神以及嬷嬷数十年如一日的信仰,是绝对不可能弄虚作假的。
人们心中有信仰,人生就不至于陷入迷惘。
可谁能想到,这信仰之寄托,一座神像泥塑身,里面还能被人偷天换日铸造自己的金身呢?
毛:黄三毛那老鳖三,果然没有下限,嬷嬷的神像泥塑身下,供着自己的金身,这老家伙真不怕自己挂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叶照灵没什么话好说,可笑至极,无语至极。
遥远的风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照灵浑身一凛。
“青林一灰烬,云气无处所。入夜殊赫然,新秋照牛女。
风吹巨焰作,河棹腾烟柱。势俗焚昆仑,光弥焮洲渚。
腥至焦长蛇,声吼缠猛虎。神物已高飞,不见石与土。”
唐泊玉走进了殿中,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叶照灵眼熟的人。
“叶小姐,你看起来很精神啊。”
叶照灵收刀入鞘:“就像你现在看见的这样,还没死透。不过,没有你神经……精神,半夜三更爬山,还这么有闲情逸致诗朗诵。”
“一定是没人告诉你,这样很尬吧。”
毛:尬出天际了。但是如果你让他一声不吭地出现,好像还挺阴森的,这又不是拍恐怖片,搞得惊险又刺激的,对我们这样的老年生物,其实不太友好。
“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你说是吗,”叶照灵看向他身后的人,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小林管家。”
第六十九章、小林
“照灵小姐,已经晚了。”笑着摇了摇头。
小林管家……其实严谨一点,应该叫他老林管家了。
又一个十年过去,算起来,他已经守了平安楼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人们嗷嗷待哺,直到人们的孩子嗷嗷待哺;人们二十岁年少轻狂,直到人们五十岁半截入土。
小林已经变成了老林,叶照灵知道他一直守着平安楼。
自她有记忆起,他就在平安楼里。
然而平安楼只建成了十八年,说他兢兢业业地做着平安楼里的管家,是不太严谨的。
但,他确实守着一个人,守了三十年。
二十年前,“父亲”的最后一个女儿也步了姐姐们的后尘,他花费三年时间建造平安楼,十个女儿就像平安楼里最后一部分零件,被整整齐齐地装了进去。
后来陆续传出死讯,实际上,她们还活着,只不过,每一个都发生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变异,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成长,神志不清,不会变老,却也无法吃下人类的食物。
她们全都成了依靠丹药吊着生命的怪物。
是的,就是这样讽刺。
叶氏耻于世间一切邪恶,祖先与山神结缘,为神灵世代供奉圣魂,将镇山灵主嬷嬷一手捧上神坛,树立了无数规则约束青城人民,以确保自己的统治阶级牢不可破。
叶氏当代统治者的亲生女儿,却全是规则中不能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小林守了三十年的人,就是那样一个怪物。
叶照灵见过她,对她印象深刻,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叶照灵还要小,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十个姐妹里,她排行老三。
“父亲”亲昵地叫她三槐儿,据说,她是在青城槐花盛开的时候出生的。
为什么对她印象深刻呢?
因为在她的身上,发生的皮肤变异是最为明显的,经常有伞状肉瘤从她的手上、胳膊上冒出头来,就像多余的花枝一样,需要修剪,否则就会大面积扩散,继而溃烂。
即使她是这样一个怪物,小林管家还是守了她三十年,从年少轻狂,守到今天,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他看着叶照灵,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一切都晚了。”
叶照灵跳上供台坐好了,抓起一把焦糖瓜子磕了起来,她看了看唐泊玉:“我可不像唐老板那样能掐会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来找我,总不至于这么没头没尾,让我一头雾水吧。”
“顺便一提,我的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吧。”
老林管家对着叶照灵扑通一声跪下了。
“前天晚上六点,平安楼失火,三小姐死了……”
“求你,救救她。求你,让她活过来!”
叶照灵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你很清楚,她们每个星期都吃血丹,十年如一日。那是用我的血肉炼成的丹药,如果我的血肉真的像黄道长说的那样,能让人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那她们就不会被火烧死,应该活蹦乱跳才对。”
叶照灵跳下了台子,她敲了敲这座金身,笑得极为讽刺:“你也说了,一切都晚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既然改变不了,那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做的事呢?”
不如好好想一想,平安楼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失火呢?父亲前半辈子在为了叶家的地位呕心沥血,后半辈子就一心扑在十个宝贝女儿身上,2013年建造了平安楼,2023年建造了火树银花园林,时至今日2033年,普通的叶家人尚且没有出入平安楼的资格。他们不仅没有资格,更没有胆量烧了平安楼。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父亲心脏上的伤痛。”
唐泊玉点了点头:“除了黄三毛,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叶照灵收好了自己的刀:“父亲信任黄道长,坚信用我能炼出治好女儿们的药,在这最后一年的节骨眼儿上,我的死讯传回叶家,父亲一定很慌吧。”
“叶公犬一慌,首当其冲遭殃地就是黄三毛,他想不到,你人死就死了,竟然连尸体都没留下。”
“恰巧,6日晚嬷嬷庙事件发生后,同时,圣魂被盗;7日凌晨你家突遭大火,连同你的死讯一起传回叶家,叶公犬本身就捉襟见肘,这样一来更加雪上加霜,他要求黄三毛立刻想办法救自己的女儿们。”
“可她们变成那种东西,全都是由于叶公犬自己造的孽,顺应天罚,就算他黄三毛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有办法救得回她们,顶多也就是吊着她们的命。敷衍敷衍叶公犬。”
叶照灵踢了一脚供台:“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平安楼,一了百了。真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小林管家目光落在黄道长的金身上:“我赶到时,已经太晚了。我被他的人拖延了半个小时,救出三小姐时,她奄奄一息。”
“她的头发被烧成了灰,黑烟灌进她的肺里,她在我怀里咳了很久……”
青城山上的槐花像雪一样飘落在空中,火光和漫天的黑烟,三小姐脸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绷带,她鹅黄色的连衣裙上,扩散着一个又一个火焰灼烧出来的小洞。
一种叫做疾病的虫子蛀空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微笑,不能说话,不能走路。
最后一种叫做火焰的虫子侵蚀了她的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她好像念了一句,曾经的口头禅。
纤细、惨白的手在空中抓握了一下,喉咙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气若游丝。
槐花糖,橘子忙。
——
见过她笑容的人,都无法想象她往后三十年会像一件瓷器一样被束之高阁,病痛埋葬了她的梦想和未来,令她数十年如一日囚困于现状。
槐花树寿命最长可达三百多年。
三小姐的花期只有十五年。
后来的三十年,就像是她的一场噩梦,永无止境痛苦和日复一日的汤药取代了她钟爱的槐花糖和沙糖桔。
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口中突然出现两句熟悉的字眼,老林才感觉到自己守望在她身边的三十年不全是虚妄。
至少她最后一刻,清醒了一瞬间。
如果救回她,却不能改变她的现状,仍然要延续一个怪物的一生,她会开心吗?
如果这世间于她而言,活着即是地狱呢?
三小姐多么适合鹅黄色啊,她本就像盛开的槐花一样活泼美丽。
第七十章、留言
火势迅疾,烧的天地通红。
老林老泪纵横,他往山下呼嚎,一个人影飞速窜了上来,那东西比火势更加迅猛。
那不就是从背后偷袭叶照灵,捅穿了她心脏的焦皮怪物吗?!
叶照灵扔掉了瓜子壳,双手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刀,看向老林和唐泊玉的目光变得警惕。
唐泊玉有些无奈,双手投降安抚叶照灵:“别这么看着我,叶小姐,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来帮你的。”
叶照灵抽出了刀,笑得十分温和:“说的好像还挺合理的,我当然相信你了,唐老板……”
刀光凛凛。
“那你是不是该把凶器放下来了?这刀晃得我后背凉飕飕地,你不会一个不小心失手把我削了吧?”唐泊玉走近了两步,抬起手压住了刀尖。
看着叶照灵仍然浑身紧绷的样子,他无奈地解释道:“小林管家派它去试探你的时候,我个人是不赞同的,可惜你也知道,我走两步路都快累死了,属实是没多大本事阻拦它……”
叶照灵笑了笑:“唐老板,你不用妄自菲薄,你看看它,丑陋,不人不鬼,没有一块儿好肉,被我削了一条胳膊还生龙活虎的。这生命啊,玄之又玄,有人生来就是兵器,就有人生来就是花瓶。合理而又科学。”
毛:小叶子,你能活到今天真是老天开演了,俺劝你说话的时候多过过脑子,不然很容易被人打死然后丢进下水道的。
叶照灵:要不等到我被人一刀捅破脑子或者心脏之前,三拜九叩跪在地上谢谢他们的大恩大德?给他们好好磕几个响头才配得上我这朴实无华“世界第一大冤种”的身份?
毛团子、唐泊玉和焦皮怪物都沉默了。
后者看了一眼叶照灵,举了举自己剩下的那只手,猛地一声大喝,就凭蛮力单手推倒了黄道长四米多高的金身。
看着金身轰然倒下,露出一面白玉底座。
火光映衬着他爬满了痛与恨的面孔,小林管家从沉痛中回过神来,一字一句:“我不求你能救回三小姐,只求你能帮我报仇。”
叶照灵对此并不理解:“无论你求不求我,我都救不回三小姐,同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帮你违法犯罪啊。”
小林管家看着她:“我可以帮你找到不老药。真正的不老药。”
叶照灵扭头摸了摸那白玉底座,上面刻着几行字。
“你觉得我很稀罕那什么鬼的不老药?”
“只有怀抱坚定信念的人类找得到时间裂隙的入口。圣魂已经被盗走,青城山仅剩下不老药。你会想要得到它的,没有人能抵挡不老药的诱惑,只要你还是个人。”
叶照灵摇了摇头,她不停地抚开小字上的灰尘和泥土:“那你错了,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得到,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懂吗?”
这几行小字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白玉道人1703年留:“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
陆吾命1728年留:“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白玉道人1733年留:“恋爱脑别来沾边。”
陆吾命1800年留:“吾甘拜下风。”
唐泊玉显然也发现了这几行字:“不违背天命,为什么要羡慕长寿?不自炫高贵,为什么要羡慕名声?不求取权势,为什么要羡慕地位?不贪求富裕,为什么要羡慕财货?”
“下面那句的意思是,天地是万物的客舍,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有一说一,这两人的留言都挺杠的。”
叶照灵看着他:“你认识这两人?”
唐泊玉摇了摇头:“白玉道人羽化了几百年了,至于下面这位,名不见经传,如果不是我太孤陋寡闻,那就是他死的更早,或者,他不是修仙者。”
“修仙者……”叶照灵怀疑地看了唐泊玉一眼,觉得他可能得去挂个脑科了,然而叶照灵琢磨着那几行字,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等回家,回家……
她也去医院挂个脑科吧……
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呢?
小林管家的心情十分复杂,面对叶照灵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咬了咬牙:“难道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你就不想知道把你推下悬崖的罪魁祸首是谁吗?叶照灵,你被奴化得这么彻底吗?就这么高兴做别人鞋底下的虫子,别人踢来踢去,直到被一脚碾死?”
叶照灵笑了笑:“你不用激将我,说到底我们始终不在同一战线上,我会找回自己的记忆,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忘记重要的人,还有我心底最坚定的信仰。
“我不希望它们就这样在我生命里悄无声息的消失。”
“我要找回这些记忆,不是因为我和黄道长有仇。或许我这几天倒霉而又悲惨的经历就是始于他,但是,我是个正常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因为心里不爽就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
“至于你说的,十年前我失忆的根源就是被人推下悬崖,摔坏了脑子。这么跟你说吧,我对十年前的经历真的没有一点儿印象。什么把我推下悬崖?为什么推我?我真的是因为被推下悬崖才失忆的吗?这些我都不能确定,甚至,我又怎么能肯定你不是为了激起我的负面情绪,从而令我跟你同仇敌忾,才故意这么说的呢?”
小林管家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突然指了指外面冲天的火光:“你应该看的很清楚吧。今夜那锅毒汤,引诱了上千人葬身在大火里,是一场凶恶到极点的,有预谋的杀戮。”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已经进行到了计划的最终阶段。千人同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天罚之火。”
事件的跳跃性有点强,叶照灵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嬷嬷庙里十个凡人死于非命,这就是一个开端;赵钱孙李四家早就谋划着联合起来推翻叶家,但这四家的核心人物,在这一夜之间,上千人同时死在青城山叶家的地盘上,叶家会成为众矢之的。剩下的四大姓残余势力,以及其他渴望改变格局的青城人,很快就会接过火把,群起而攻之,等着把叶家付之一炬。”
唐泊玉凝重地说:“三千恶者六疾孤穷,四千恶者恶病流徙,五千恶者为五狱鬼。死亡人数一旦超过五千,天罚之火一定会降世。”
“一切都是为了引来天罚之火,烧光整座青城山,继而逼迫它出现。”
第七十一章、打破
叶照灵看着这两个一脸凝重的人,不得不一脸懵逼地重复了好几遍:“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能不能具体一点,逼迫他出现?谁啊,谁这么大脸,五千条活生生的生命砸进去才能看见他的影子?”
“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太丧心病狂了。
叶照灵甚至觉得这两人在合起伙来给她编故事听。
只不过,这样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小故事,确实是建立在一小半座山巅都烧成火海的真实现状上的……
这成本也太高了。
毛:你是不是这几天脑子被打坏了啊,小叶子!俺都听明白了!还能是谁啊!这青城山上最尊贵,最受万物敬仰的大大大大家伙……可只剩下镇山灵主了啊!
小林管家看了唐泊玉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他只得耐心解释道:“三百年前,嬷嬷闭关筑基,她封闭五感,感应不到外界的岁月交替,任这青城山天塌地陷,只要不危及山体本源,就无法唤醒她。”
“但天罚之火不一样,它会毁灭一切。”
唐泊玉平静地说:“传说,嬷嬷奉山神之命守护不老药,轻易不能出世。”
叶照灵张了张嘴:“嬷嬷?”
“叶家典籍里记载过,嬷嬷天生地养,性喜潮湿,穴居岩洞,尤其畏火,大火烧山,她一定会出现。”
“更何况,万一真的引来了天罚之火,整座青城山,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脱天罚。”
叶照灵仍然处于一种幻灭的不真实感觉中:“嬷嬷这玩意儿,不是人们虚构的二次元角色吗?!她不应该是一个纸片人吗?!这东西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如果她都能是真正存在的仙灵……如果她真的,真的存在……”
“那山神不也是真实存在的神仙吗?!那神仙是真正存在的,他们全都是一种真实的概念。所以——
“修仙者也是真正存在的概念了?”
叶照灵表示不能理解:“所以,你们为了得到一个莫须有的玩意儿,害死了这么多人,还要把人家的老巢一锅端了?”
毛团子揣着手: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可置信啊?那可是不老药啊,你以为是树上的老柿子还是土里的大白菜啊,拿杆子一敲拿铲子一铲就能得到?!那可是凡人吃了立马返老还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的神物啊!不是一般人能用一般的手法得到的一般东西。
唐泊玉双手按在叶照灵肩膀上,目光触及她的伤口,神情有一瞬间的黯淡,他不得不以一种更加温和地口吻阐述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告诉你,你能打破这一僵局,改变他们非死不可的命运呢?”
叶照灵盯着他的脸,没有出声。
“青城山的动荡已经接近尾声,这是我一己之力而无法阻止的必由之路,但是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强行改变它的轨迹,解救青城山上的生灵万物。”
叶照灵仔细在他脸上寻找心虚的蛛丝马迹,然而很遗憾,她什么都没能发现,就好像人家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说实话,她原本只是一只在瓜田里偷了一个瓜的猹,突然瓜田失火,她坐在瓜田边上一边吃瓜一边看火,毕竟它只是一只弱小的猹,既拎不动灭火器,也报不了警,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引火烧身才好。
现在突然有个路过的黄鼠狼告诉她,你得救火,瓜田里还有其他的猹、蚂蚁、蚂蚱、蜈蚣……
你得救他们。
“你可以。”唐泊玉就像是读懂了她心里的想法,双眼坚定地看着她。
“只有你可以。”
叶照灵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唐泊玉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册子:“你还记得它吗?”
泛黄的小册子,书皮上写着《神仙祝》。
叶照灵点了点头,这是“父亲”交给她的三无产品,不知道什么人著作,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学,不知道学习了有什么用。
“神仙祝取自《九丹仙法录》的上半部分,囊括阴阳之道,五行之术,种种道术。”
“道者,虚无之至真也;术者,变化之玄伎也。道无形,因术以济人;人有灵,因修而会道。人能学道,则变化自然。”
“原本修炼《九丹仙法录》,需要修道者捕捉天火以炼化,否则以凡人自身的灵气不足以为修炼这本功法提供庞大的灵力以辅成根基。”
“按常理来说,你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学会任何道法。”
“就说这十年,天道令你封声禁语,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测,这就是道术本身的威力。助使修炼者一者不妄言;二者不绮语;三者不两舌;四者不恶口此四事,禁止你生口业。更别说黄三毛为你炼制丹药,数十年如一日,更加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你的体质。”
叶照灵听得云里雾里:“所以呢?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啊。”
“神仙祝,可御五行,金木水火土,天火即为天罚之火,亦属于五行之火。”
“你可以向天借火。就借这天罚之火。”
小林管家掀开了供台白玉底座。
白玉底座下,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叶照灵没明白他们的意思,走到洞口前往下张望,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借火?然后呢?”她扭头问唐泊玉。
“引天火灌入地穴内部,控制它不要伤及山体本源,嬷嬷就会苏醒。其次有天火降世,凡火将会避其锋芒,不出二十四小时,青城山上的大火就会熄灭。”
“既然你们什么都懂,又神通广大的,为什么你们不自己把天罚之火弄出来?”
唐泊玉走过来蹲在她旁边,非常无奈地说:“《九丹仙法录》,这只是我个人给它的敬称,现在,道家称之为《九丹尸魂录》,这是一部仙家禁书,里面记载的功法全部都是禁术,道家正统是绝对不允许弟子修炼的。何况,我只是懂得东西多了一点而已,天生卜问子,介于凡人和修道者之间,我是永远无法修道的废人。”
“有所得必有所失。”
第七十二章、相信
小林管家看着叶照灵良久,叹了一口气:“我和唐老板都相信你能做到一些我们这种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叶照灵回应了一个微笑:“因为你们确信我是个怪物。”
“不。”小林管家摇了摇头,“只因为你异于常人,就对你有所偏见,认为你是个怪物,那是蠢才会有的想法。而这个世界上,愚昧无知的蠢才要远远多于聪明人,因为人们不仅无知,而且往往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人生来就不可能全知全能,会对新事物畏惧、恐慌、排斥,在他们看来,随大流、泯然从众才是正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三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是愚昧无知的普通人,我尊敬山神,尊敬嬷嬷,尊敬家主,尊敬黄道长……”
“忠心于三小姐。每一天,我都相信明天会更加美好,天气温暖,阳光明媚,人人安居乐业,生活平淡美满。”
“然而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做一个普通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亲眼看着家主不顾劝阻,惹怒了圣魂,酿成大祸。那一年冬天,大小姐摔断了腿;第二年,二小姐出了车祸;我预感到一切都在走向无法挽回的绝境。
果然六个月后,三小姐生了大病,谁能想到呢?这一病,她永远失去了活在阳光下的资格。我天天在嬷嬷庙里下跪磕头,直到头破血流,我求老天不要对三小姐这么残忍!”
“可是没用啊!没用啊!!没有用!我只是一个渺小到尘埃里的普通人!劝阻家主不要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家主不会理睬我;乞求山神,乞求嬷嬷,乞求天地神灵,乞求皓皓上苍,老天不会保佑我。”
“我找不到任何方法救她,我找不到任何有效的药品治好她,我找不到让病痛在她身体上消除的办法,除了守在她身边,守在她的痛苦和绝望之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三年过去,家主犯下的罪孽,一一报应在他十个亲生女儿身上,他除了造一座平安楼掩埋过往,再造一圈火树银花园林来装饰出美好幸福的假象,他也无能为力。”
“三十年过去了,我看着三小姐的灵魂每天都在一点一点死去,直到那一刻,终于,在滔天的大火中,她曾经存在于世间的最后一点儿证明也消失了。”
“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因为你是个不寻常的人。每个人都无法做到超出他能力范围内的事,但是,生来与众不同的你不一样,你不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不寻常的事就应该交给不寻常的人来做,那样,成功的概率要比普通人高得多。
“除了第一年,突然闯入我们视线中的你,家主每年都收养一个女儿,为了堵住青城人的悠悠众口,营造出叶氏一族博爱的正面形象,从而击退谣言。
“她们每一个人的来历都比你的来历离奇,她们同样需要学习《神仙祝》,然而她们没有一个人做的比你更好。
“无论是作为叶家的小姐,还是嬷嬷的信徒,同样的地位,同样的特权,只有你在坚定而又自信的负担起自己的职责。”
“只有你一个人让我看见了无限潜能,因此,我相信你能做到。”
“你瞧,我不是在空口白话给你画饼,用这些东西来蒙蔽你。我是真的这么信任你,叶小姐,你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最初,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私心很重,我想利用你去杀了黄三毛。因为天罚之火可以让人灰飞烟灭,我不止要他死,还想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你的存在让我看见了无限可能。”
“人是自私的,我是自私的,我确实希望你帮我,但我们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熟人,你没有理由帮我,我也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改变你的思想,强迫你来帮我。”
“三小姐生在叶家,长在叶家,可也正因为是叶家人,所以经历了这样悲惨的一生。”
“我不知道她是否热爱自己的家族,我只知道她热爱青城山,热爱青城山上的一草一木,她不会希望看见今天这样的局面的。”
叶照灵看着这个老头儿,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困顿和挣扎。
世人皆苦,各有各的苦。
苦难从来不曾抛下任何人,无论贫穷富有,健康还是疾病。
他对着那那黑衣怪物招了招手,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拍了拍它的头。
“有两点请你理解,第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昨晚这孩子伤害了你,是我头脑不清醒,不顾唐先生劝阻下的命令,我迫切地想要印证你是否真的异于常人,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想要让他杀了你的意思,叶小姐,抱歉。
他从小在叶家作为兵器被圈养长大,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之所以带他来,是因为地穴里还养着黄三毛炼成的数百道尸,他可以帮你清理它们,并完全听从你的命令,叶小姐。”
“之后的选择,完全在你。”
毛:六,昨晚你要是脑血栓犯了,没抗住他那么猛的火力攻击,那寄了可就真的寄了,直接撒花大结局。
叶照灵白了它一眼:“不就是一巴掌把你呼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吗?至少人家没有一脚踩死你,这么记仇?”
毛:呵呵,终究是俺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你看看你的刀还别在身上吗?俺怎么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插了两刀?哎呦,果然俺脑壳里插着你的刀。等会儿拼夕夕找你撒娇,你是不是还要往我弱小无助而又可怜的娇躯上砍一刀?呵呵,看透你了,女人。对了,俺植发的钱什么时候打给俺,别想赖账啊,叶三刀。
老头儿慢慢往往门外走去。
冲天的火光已经一路烧上了山巅,悄悄朝着嬷嬷庙侵袭而来。
“在这青城山顶,离上苍最近的地方,我必须得抛弃自己的所有懦弱和无能,有山神为证,天地之灵照鉴,纵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应该尽力做完我必须做的事。”
“最后,原谅我对你们多说了这么多废话,今天我还能看见太阳升起,但无法再看见太阳落下。”
第七十三章、地穴
老头儿离开后,黑衣怪物跳进了地穴里。
叶照灵站在洞口,沉思了半分钟,她扭头看了唐泊玉一眼:“父亲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以我对他的了解,火树银花园林大摆鸿门宴,就在今天吧?”
唐泊玉也知道现在没多少时间闲聊,看了看手表,连连点头:“鸿门宴是真的,也确实是在火树银花园林,但是只开了一桌,叶家主一夜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一连十个,他没多少精力应付其他人。”
叶照灵脑子里飘忽闪过了一圈儿人的脸:“平安楼失火后,林管家一定向父亲告了密,现在他回叶家,就是为了跟父亲一起对付黄道长,在这出鸿门宴上。”
“没错,宴请的贵客,只有黄道长一个人。今天,也正好是他一百二十一岁大寿。”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中午十一点半开席。我们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
“等到山下的青城人搞明白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一拍即合联合起来杀到叶家,怎么也得八个小时之后了。”
叶照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唐泊玉像是不经意间想起来:“我跟林管家上山之前,恰好碰上黄道长钓鱼回来。”
“青城河里十条鲤鱼王,悠哉了三年,六年前起,一条接着一条被他钓了起来,这仅剩的三条鲤鱼王,今年也是一条没留,全都被一网打尽了。”
毛:六,这都火烧眉头了,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坏事,不想着逃跑,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去钓鱼。道长真不愧是道长,心理素质真好。
叶照灵趴在洞口,顶梁上的灯泡摇摇晃晃,光圈一跳一跳踩着她纤瘦的脊背,大衣后心处有一个破洞,布料颜色也比周围深沉一些,唐泊玉猜想那是血浸湿的缘故,他的目光微微躲了躲。
叶照灵发出灵魂拷问:“越大的鱼会越好吃吗?还是说,越大的鱼营养价值越高?”
唐泊玉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证实这两点。”
“道长每年钓起来的鱼都会送到我家……但我和张玉都不吃鱼,父亲喜欢吃鱼,叶九也喜欢吃鱼,我问过叶九,那鱼吃起来什么感觉,她说像是啃柴一样,又干又老。”
“既然不好吃,为什么要吃呢?”
“就像你一样,唐老板,既然要利用我,为什么不摆在明面上呢?至少让我知道,你想清蒸还是红烧吧?”
唐泊玉微微低头看着她,黄澄澄的光洒在他头顶,一双深沉如夜的眼睛藏在卷曲的半长短发投射下的阴影里,苍白的肤色,病气恹恹,唇薄,殷红。
叶照灵仰头:“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推我呢?”
唐泊玉居高临下凝视了她一会儿,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叶照灵仔细打量着,然后失望地扭头看洞口,里面不时传出来撕裂的声音,足见战况有多激烈。
唐泊玉低垂着眼睛:“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没必要因为一个揣测来诈我。”
“你们可以对我试探来试探去,就像对待一个小玩意儿一样,我就不能随意揣测你们了,对吗?”
做人不能太双标吧?
叶照灵笑了笑,反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下,轻而易举就把他撂倒在洞口,他咳嗽了几声,没有反抗。
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惨淡了下来
毛团子在一边上蹿下跳,伸长了脖子唧唧歪歪:“这么快就把人给推倒了?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人多眼杂的,叶三刀,你不至于这么饥渴吧?”
叶照灵被它一噎,刚想好的话都被噎回了肚子里,不由得松了松手劲儿,无语了几秒。
唐泊玉冷冷睨了毛团子一眼。
毛团子捂着自己的秃瓢陷入沉思:这家伙好像能听见俺说话?这不科学!俺记得俺屏蔽他了呀!他还有窥屏的技能?这是挂!是挂啊!套你猴子!俺要实名制举报!有人开挂!严重损害了俺的精神健康和生命财产安全!
毛:另外,植发这个项目什么时候提上日程啊?俺正当壮年,毛发旺盛,只有头顶凉飕飕,这种感觉谁懂?俺的光辉形象怎么能够遭受到侵害呢?!俺真是太倒霉了呀嘤嘤嘤!俺不想年少轻狂就因为地中海被人嫌弃长得太着急啊!
叶照灵一把揪住它的耳朵就想把它丢进洞里,结果它露出两排牙死死咬住了唐泊玉的胳膊,咬破了皮,飙出血了都没松口。
看样子挺疼的,唐泊玉脸色都变了。
下一刻,唐泊玉猛地掐住了叶照灵的腰,叶照灵提溜着毛团子的耳朵,毛团子死死咬着唐泊玉的胳膊,三人陷入僵局。
叶照灵咳嗽了一声,正想张嘴缓和一下气氛,唐泊玉突然紧紧箍着她就往洞里蹿。
叶照灵听见他胸口咚咚的心跳声,洞内刺鼻的气味直灌肺部。
问题是,这两人砸下去,头着地还能活吗?
“别……!!别想不开啊!唐泊玉!”
至少想噶也别拉着她一起噶呀,不太厚道啊兄弟。
——
——
叶照灵完全陷入黑暗中。
鼓动大衣飘扬的风一瞬间消失了,腥臭的、像是腐烂肉类的气味同一瞬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仿佛闯入了一片未知领域。
这个地方异常平静,平静到感觉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变得虚幻了,压抑到令人窒息。
叶照灵低下头,伸手不见五指,触摸到身上那层轻飘飘的丝绸,入手柔软而又微凉。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姐姐们”的样子,大姐和二姐算是她们十个姐妹里异状最轻的两人,排名越后,年纪越小的姐姐,病状越重。
大姐摔断了腿,在养伤期间得了皮肤病,除了真丝面料,无法忍受其他面料的衣服。
为了减轻女儿的痛苦,父亲特地为她定制了许多丝绸洋装。
后来叶照灵出现后,父亲吩咐为她准备的第一个衣帽间里,挂满了真丝洋装。
叶照灵能感受到,父亲对大姐的愧疚之情是最为深刻的。
或许是因为,大姐出事时,父亲就在她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女儿出了事故,却没能及时救下女儿。
紧接着,对于大姐的愧疚之情,其中绝大部分转嫁在了叶照灵身上。
大姐所能承担到的叶家荣耀,全盘交接在叶照灵手上。
最初,在叶家,除了父亲说一不二,剩下的话语权几乎都在叶照灵,只要她愿意开口,叶家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她。
直到嫁给张玉,住在了山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叶照灵越来越渴望看一看父亲,却越来越不想回到叶家,面对他们谄媚的目光和恭维的废话。
荣耀集于一身,责任却并不需要叶照灵来承担,因为父亲为她选择了张玉,由他来处理一切,即便是再琐碎的小事,都不需要叶照灵操心。
叶照灵还记得那段吃喝玩乐的岁月里,许多能感受到温情的小事。
白天在黄道长的药园子里瞎晃悠,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一株并蒂双生的花,一朵白色千重瓣紫色花蕊,一朵紫色千重瓣白色花蕊,花大如盘,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几亩药园子,也就这一株珍贵的药材。
她伸手就想辣手摧花,恰巧父亲和黄道长散步看见了这一幕,黄道长几乎是原地蹦了三尺高,一声哀嚎堪比待宰的猪,制止了叶照灵。
父亲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叶照灵当天晚上怄得干吃了一碗白饭,一筷子菜都没尝。
结果第二天,窗边的花瓶里插了一支花,一朵白花,一朵紫花,就是昨天看见的那株药草。
早饭的时候,黄道长气急败坏地骂那个小偷,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他那株上百年才开花的宝贝药草,怄得他吃不下饭。
叶照灵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父亲在旁边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有家的感觉挺好的,有父亲的感觉也挺好的,再加上一个爱人,不会觉得孤单。
叶照灵摸了摸袖口的蝴蝶结。
突然她身后传出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照灵。”
叶照灵没有回头。
头顶没有一丝光亮,因为光明之路,尽在脚下。
叶照灵震惊地发现,脚下的空气屏障托举着她,悬浮在一团巨型蜂窝状的明红色物体上。
炙热的灼烧感从脚底窜进心头,叶照灵看着那蜂窝里咕噜咕噜冒泡的岩浆,头皮发麻。
跟她一起掉进来的唐泊玉和毛团子呢?
这两货去哪了?
这里,该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吧?
叶照灵陷入迷茫,一阵心慌。
一缕丝状气流轻轻抚过她的手心,让她更加心慌了。
下一刻,她瞳孔微缩。
鱼钩!
周围浮现出九只鱼钩,以她为中心,呈圆形排列得整整齐齐,鱼钩倒着挂在空气中,它们全都一模一样,就算是强迫症来了,也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
九只鱼钩下慢慢浮现出了九个人,叶照灵打量了一圈,心渐渐凉了下来。
父亲,黄道长,叶八,叶九,唐泊玉,小林管家,老道医陆寒皋,钱裁,孙晓雅。
九个人,每个人的双手都缠着一根透明的鱼线倒吊在鱼钩下,摇摇欲坠。
脚下几厘米的位置,咕噜噜冒着泡的蜂窝状的岩浆罐子,人如果掉下去,骨头都剩不下来一根,像是一条又一条烤鱼,正吊在烧烤架上,等待高温炙烤后熟透,散发出肉香。
叶照灵认真打量着每一个人。
他们紧闭着双眼,昏迷的状态,每个人都很安详,岩浆血红的光芒由下而上笼罩在这些人的身体上,让他们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又狰狞的面貌。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竟然全都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不,不是真实的!
叶照灵认为这些东西是幻觉。
然而下一秒,一条鱼线猛地拴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勒进了手腕的皮肤里,刺痛感从双手传达给四肢百骸。
叶照灵丝毫不敢动弹。
紧接着脚下的空气屏障消失了,下落的垂坠感迫使她呼吸急促,浑身颤抖起来。
叶照灵昂起脑袋,清晰地看见,一只诡异的鱼钩出现在她头顶。
就这样把她也钓在了空中。
这……还是假的吗?
她必须阻止这场荒诞的闹剧继续发酵下去,绝对不能让它酿成大祸!
第七十四章、荒诞(一)
叶照灵看着头顶纹丝不动的鱼钩,又低头凝视脚下的岩浆,以手腕为着力点被吊起来的滋味是相当难受的,没几分钟,她就感觉两条手臂因为挣扎陷入酸痛,继而麻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肩膀上的伤同时钻心地疼了起来,记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伤口崩裂了,但也让她能够保持几分理智,而不是因此彻底摆烂。
不过,痛苦是极其真实的。
鱼线极细,却韧如钢铁。
就那么细细一根缠了两圈在手腕上,竟然就能把这么大几个活人吊在空中!
其实在看到父亲也被鱼线吊着的时候,叶照灵就不用费尽心思企图挣脱鱼线了。
父亲中年发福,老了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起码有将近两百斤的体重。
然而,这根细细的鱼线就这么稳稳吊着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崩断的迹象。
叶照灵确信自己无法弄断它,甚至就算弄断了鱼线,她也不可能脱离险境,脚下的岩浆还等着把她连皮带骨熔成一滩烂肉呢。
由于挣扎时鱼线越勒越紧,勒穿了手腕上的皮肉,血溢了出来,它们顺着青色的血管流淌下来,浸染了双臂上一条又一条狰狞地疤痕,染红了叶脉的纹路。
然后一滴又一滴掉在了叶照灵脸上。
她不得不昂着脸,免得血全都滴到头发里,那样清洗起来是很费力的……
好吧,也不全是因为这样,大部分她不愿意低头的原因,还是下面的“蜂窝罐子”里的岩浆。
这玩意儿太瘆人了。
叶照灵总感觉那岩浆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父亲身上。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阴谋诡计,在青城人人心里,叶家家主无疑是当世最负责任的领导者。
整个青城三万人,人人富足,沿街看不见一个流浪的乞丐。
寒冬腊月,随处可见流浪猫狗等流浪动物的救济站,人人都乐意于散发善意。
短短三天,一切都变了。
如果黄道长没有按捺不住命令张玉毒杀她,只为了收集她的魂魄,在十年期满后,父亲真的能狠下心来对她下杀手吗?
叶照灵深吸了一口气。
挺悲哀的,没有人坚定地选择她,她就好像一个多余的笑话。
“嘎!嘎!嘎!”
好难听!
几声难听地鸟叫声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心绪,叶照灵听得脑仁儿发胀,简直想自割双耳。
鸟叫声越发大了。
鸟: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啊?俺们谁也没有招你惹你,干什么骂俺们叫声难听!
头顶的黑暗中突然飞下来五只秃鹫,灰扑扑的翅膀扑腾着,它们绕着叶照灵飞了几圈,灰褐色的鸟眼里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愤慨。
叶照灵皱眉,秃鹫是不吃活物的,怎么感觉,这几只鸟想生吃了自己一样?
她什么时候得罪了鸟?
其中三只整整齐齐绕着九个人低飞,像是捕食者正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不一会儿,打头一只落在了叶九头顶,一只落在了黑袍的老道医头顶,最后一只盘旋了几圈,落在了父亲头顶。
叶照灵心底咯噔了一下。
在她震惊地目光中,叶九头上的秃鹫张开弯曲而尖利地鸟喙一口啄在了叶九手臂上。
叶九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声。
秃鹫没有停下。
“滚开!”
叶照灵冲它叫了一声,秃鹫歪着脑袋盯了她一小会儿,接着继续啄食叶九胳膊上的肉。
她又呼喝了几声,秃鹫却不再理会她,她只能去看剩下的两只秃鹫,却发现它们只是蹲在那两人头顶,合着翅膀闭上了鸟眼睛,什么都没做。
低飞在空中的最后两只秃鹫突然俯冲了下来,一只啄断了鱼线,另一只则是伸出尖利的鸟爪抓住了叶照灵的手臂。
叶照灵被这一变故搞得措手不及。
鱼线被啄断后,抓着叶照灵的那只秃鹫突然扑腾着翅膀抓着叶照灵往下面的岩浆俯冲。
见势不妙,叶照灵一把薅住了它屁股上长长的鸟毛,秃鹫松开了鸟爪,却被死死拽着尾羽,疼得它一下子冲天而起,嘎嘎地叫,十分凄惨。
“嘎嘎嘎嘎!”
秃鹫用低沉地声音警告叶照灵:“放开老子屁股上的毛。”
啄断了鱼线的秃鹫嘴里叼着半截儿鱼线,末端还连着一个鱼钩。
它绕着一人一鸟上蹿下跳,好不欢乐。
不过,它像是忘记了自己嘴里还叼着鱼钩,张开嘴就嘎嘎地笑:“嘎嘎嘎嘎!使劲儿拽!使劲儿拽!小黑子要被拽光屁股毛喽!”
鱼钩扑通一声掉进了岩浆里。
原本降落在三人头顶的秃鹫立刻冲天而起,一秒都没带犹豫地把翅膀都扇出来了一圈儿残影。
叫小黑子的秃鹫尖利地叫了一声:“别逼老子扇你,傻老二!嘎嘎嘎嘎!鱼钩!鱼钩啊!鱼钩要掉进岩浆里了!嘎嘎嘎嘎!快跑!快跑!傻老二!你这个大傻逼!嘎嘎嘎嘎!快跑!那东西要出来了!嘎嘎嘎嘎!救命嘎!嘎嘎嘎!不要拽着老子的屁股毛!松手松手!老子飞不快了!”
叶照灵死死拽着它的毛不松手。
傻老二愣在了空中。
“嘎嘎嘎!俺的鱼钩啊啊啊啊!呜呜呜……”
小黑子原本已经冲出了老远,看见傻老二还没跑,回头咆哮:“快跑啊啊啊啊!它们要出来了!”
傻老二奋力往上一窜。
叶照灵抓着秃鹫的屁股毛,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一条全身上下长满了血红色眼睛的大黑鱼一蹦十米高,鱼钩挂在它的鱼鳍上,它张着血盆大口往上咬,一口就咬掉了傻老二的屁股毛。
疼得它三百六十度螺旋升天哀嚎惨叫。
剩下的九个岩浆罐子里慢慢浮出了九个鱼头。
忽略鱼钩下吊着的九个人,只看岩浆里虎视眈眈的鱼头,叶照灵莫名想起了英国一道著名的黑暗料理,仰望星空。
叶照灵此时一阵庆幸,然而好景不长。
傻老二恰巧飞了过来,突然一头撞在了叶照灵肚子上,她惨叫一声松开了手,低头就看见那大黑鱼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身上的丝绸裙子长长的裙摆在空中鼓动成了一小片河流。
她最后看了一眼父亲。
就这样坠落了几秒,一条翠绿色的光带势如破竹席卷而来,她停下了闭着眼睛等死的想法,一把抓住了它。
接着,身体变轻了。
上空的黑暗一点一点亮了。
翠绿的、鲜活的、柔软的。
叶照灵发现,那是一棵树。
一棵巨树的树冠。
拽着那一片翠绿的树叶,叶照灵跟着它腾空而起,秃鹫幸灾乐祸地笑声早就在它出现那一刻戛然而止,叶照灵还听得见它们扑腾翅膀的风声,但是它们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再叫嚣。
是因为它吗?
这棵树,从昏暗的天空生长向下,茂密的树冠遮挡住了下方的一切狰狞。
它竟然……是向下生长的!
叶照灵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抬头就看见了它交错盘杂的气根,脚下是它无边无际的树冠。
那片树叶仍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三角状卵形的叶片,细细长长的水滴型叶尖。
这是一棵菩提树。
两米长的叶片柔软的贴在她身边,就像一片忠诚的盾牌。
叶照灵蹲下来,看见脚边有一只鱼钩死死嵌入它的树干中,一条透明的鱼线垂坠了下去。
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纷杂不断,叶照灵突然感受到了被窥伺的不适,很快,她就在窸窸窣窣的树叶摇晃声中,听见了一串脚步声。
她警惕地回头。
几片树叶被一只手扒开。
一个全身罩着黑纱的女人袅袅婷婷走了出来。
叶照灵感受到她的凝视。
那目光,好像是一片未知的深渊,令人迷失。
然而黑纱女人抬起手,一条气根嗖地直射向叶照灵的心口!
叶照灵一把劈开它,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几片翠绿的叶子挡在了她面前,不知为什么,竟然令她感到几丝安心。
两人对视着。
“不要长久的注视我,渺小的人类。”
她的嗓音宛如天籁,高高在上,诱人堕落,却又隐含慈悲。
单单就是这么平平无奇地一句话,叶照灵失去了所有警惕之心,甚至是心底潜藏着的恐惧不安。
就连刚刚被这黑纱女人攻击,都被她抛去了脑后。
黑纱女人伸手拉住了两条气根,把它们交叠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菩提啊菩提,人类是最卑贱自私的生物。你看,你救了她,她却要打你,如果刚才她手里拿着武器,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劈开你的身体。”
“你不要总是笨得让我难过,好吗。”
她轻轻一跃,坐在了气根交织而成的秋千上。
气根载着她飘飘然从叶照灵身边经过,黑纱在空中优雅地舞动,她的脸始终模糊不清。
然而叶照灵清清楚楚接收到了,她经过身边时,轻蔑地一声笑。
“带她下来,菩提。”
女人命令道。
第七十五章、荒诞(二)
一条翠绿的路延伸开来,叶照灵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柔软而又坚定,稳稳地承担着她身体的全部重量。
叶片与叶片之间的间隔不远,她甚至看不见缝隙下翻涌的岩浆。
叶照灵走到菩提树树冠顶端后,看见了数以万计的鱼钩挂在菩提树的气根上,每个鱼钩上都吊下来一根鱼线,这些鱼线飘扬成了一片银白色的汪洋。
与这片银白色汪洋交相辉映的,是无数蜂窝状的岩浆罐子,一个又一个鱼头瞪着一只死鱼眼睛看着上方。
在这些岩浆罐子下,是一条血红的河流。
叶照灵注视着这幅诡异的画卷,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黑纱女人坐在从树冠上垂落下来的气根上,一前一后,悠哉悠哉荡着秋千。
她招了招手:“让我看看,钓来了什么?”
叶照灵看见父亲、黄道长等人被鱼线吊着拽了过来,九人一字排开。
黑纱女人仔细审视着他们,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气根:“菩提啊,我知道你很激动,也能理解你。可这些东西,都是垃圾呀,它们没有一点儿价值。堆在这里真是碍眼啊。”
“难得浪费了我的坏心情。”
他们脚下的岩浆罐子同时跟了过来,整整齐齐等候在下方,岩浆里的九个鱼头却全都不约而同把自己紧紧塞进了岩浆里,生怕自己有一点儿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它们在害怕。
叶照灵看着秋千上的黑纱女人。
她荡着秋千,轻笑了一声,伸手侧耳:“让我听一听……”
“渺小的人类,你很害怕?”
叶照灵无法回答出违心的话,她选择沉默。
“你害怕我,就像我的孩子们害怕我一样。”
“真有趣。”
黑纱女人站了起来,在气根上转了个圈,裙摆宛如云朵。
黑纱下的长裙飘扬,袖口缀着蝴蝶结,蝴蝶结下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
黑纱女人回头,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伸手指着她:“你是这里的第几位访客呢?我不记得了,也不重要。”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回答我的问题,回答错误或者对我撒谎,你就得选择一条鱼喂给我的孩子们吃。”
“……鱼。”叶照灵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干涩模糊,目光落在父亲身上。
在这个诡异而又可怕的女人口中,父亲和其他几个人都是她鱼钩上钓起来的“鱼”吗?
“如果你不选择一,我就默认你选择了第二条路,这条路对一个渺小的人类而言,是相当残酷的哦。”
叶照灵摇了摇头:“我不做选择,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黑纱女人喃喃道:“一个卑贱自私的人类,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命换取别人逃出生天的机会吗?答案自在人心。”
“渺小的人类,我知道你会选择第一条路。”
女人重新在秋千上坐下,秋千十分有节奏地一摇一晃,她嘴里哼着几个愉快的音节:“你好像很不甘心?那有什么办法呢?弱者本来就不配拥有更多的选择,我之所以给出两条路,只是想要看你为了这两个选择,奋力挣扎,纠结,最后不得不妥协,选择了我想让你选择的那条路。”
女人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沉闷:“你聪明,并且愚笨,看穿了我的意图,不想让我称心如意所以不做选择。如果我是个小气的家伙,现在就会扭断你漂亮的脑袋,妆点在我的花园里。”
菩提树突然震动了起来,狂风乍起,叶照灵紧紧抓住它的枝条,免得被抛了下去。
女人踩着秋千荡上了高空,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一只秃鹫俯冲下来,谄媚地停在她的脚边,女人站在它的背上。
那悲悯的目光跨过时间的河流游荡在叶照灵脸上。
“但我是这世界上最仁慈的存在,从来都不和渺小的东西计较那么多。”
“现在,就从他开始吧,我知道——”
黑纱女人挥手,几条气根宛如游蛇沿着狂风的轨迹爬向父亲,接着,停留在距离他半米远的位置,虎视眈眈。
叶照灵握紧了拳头。
黑纱女人微笑着:“他是你最在意的人。”
叶照灵僵硬地重复了两遍:“你有什么问题。”
黑纱女人侧着头,神秘地嘘了一声:“别出声——”
——
叶照灵眼前一黑。
眼前慢慢亮了起来。
父亲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脸上的胡子蓬乱,往日梳的整整齐齐的白发纠结在一起,疲惫压在他的肩膀上。
管家带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叶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黄道长。
叶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她的眼睛瞥过黄道长,又老老实实低下头。
黄道长睨着她:“说,来做什么?”
“偷回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叶九抬起头,充满敌意地瞪着黄道长。
黄道长气笑了:“再不老实说清楚,我的手段你知道的!”
叶九沉默了一会儿:“叶照灵的心脏。我是来找叶照灵的心脏的。”
父亲突然站了起来,踉跄着一把揪住了她的肩膀:“照灵还活着?!你见到她了?!”
叶九瞪着他:“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托你们的福,她还没死透,不过再找不到心脏,她必死无疑!”
父亲站了起来,管家冲过来扶住他,反被他掐住了手臂:“听见没有?管家!去找!去找!找到她!”
“只要找到她!我的女儿们就不会死!她们不会死!不会死……找到她!”
“所有人都去找!”
“老爷,大小姐既然已经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恐怕不会轻易跟我们回来啊。何况她前几天才刚取过血肉,不宜再动刀啊……”
黄道长呵呵笑着:“叶管家还不明白吗?老爷的意思就是,她的死活不论,就算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也得完完整整带回叶家来……”
父亲没有出声,他沉默着坐了下来,目光望着平安楼的方向,那里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
没有出声但也让所有人明白了他的态度。
叶九讽刺地笑了一声。
在这一声笑中,一切重新回归诡异。
叶照灵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很多种情绪同时涌动在胸腔中,她浑身发冷。
黑纱女人天籁般的嗓音如同鹅毛轻飘飘落在了耳朵边上。
“你怨恨他吗?”
叶照灵迷茫地抬起头。
她怨恨“父亲”吗?
说到底,这个人也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黑纱女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告诉我,你怨恨他吗?”
叶照灵双手紧握:“……不。”
“哦,那下一个吧。”
——
这天晚上,收拾妥当穿着崭新的袍子的道长哼着不知名地小调儿又来了青春路66号。
新闻报道66号的大火,惨呐,真是惨。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放了把火,但他知道自己的猎魂瓶可不是会被普通火焰烧坏的宝贝。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没就没了。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猎魂瓶捉没捉到这女人的三魂七魄。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这叶照灵家怎么会平白无故烧了呢?
时也,命也。
可惜了十年喂丹,悉心照料。
但凡能剩下个几斤肉或完好无损的骨髓。
他高低能制出活死人肉白骨的青丹。
可惜的是,叶照灵肉都烧没了,连半幅焦炭似地骨架都没人找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没了炼制青丹的血肉。
猎魂瓶要是再失了手,他可能要当场吐血三升。
“叶照灵那丫头要是被火烧死了,也算是自己的造化,至少肉身完整了,虽然没了魂魄不能再入轮回,但至少不会再被开膛破肚,取血肉和骨头拿来炼丹。”
“这炼丹嘛,当然得用活人啊,用死人炼出来的丹能有几分灵性?啧,叶公犬这老东西不懂啊,区区一个凡人。哼。”
可翻了五遍,每翻一遍断壁残垣,每翻完一片碎瓦,都看不见那只熟悉的白玉小瓶子。
道长的脸色都要难看几分。
“老子的瓶子呢?”
叶照灵面无表情看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
黑纱女人问道:“你怨恨他吗?”
叶照灵摇了摇头:“从我知道他表里不一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伤害我。有人求我帮忙杀了他,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
“我不怨恨他。”
黑纱女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
下一刻,叶照灵看见了自己。
“她”低头望着青城山山崖间流淌而过的云雾,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桀骜神情。
叶照灵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瞳色很黑,镶在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上,波澜不惊。
挺欠揍的。
“叶照灵,你这家伙还真是像条疯狗。”身后传来叶八的声音。
叶照灵和“她”同时回头。
叶八一脸不爽地看着“她”,她的身边站着唐泊玉。
“她”笑了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叫嚣?你跟这个唐家的野种混在一起,真的看不清自己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了吗?脑子有病就去治,别来沾边。”
叶照灵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这话是她自己说的?
唐家的野种?
叶八真没说错,这种逮人就咬的样子真的像疯狗啊!
肯定是失忆前的事!她发誓,自己现在的本性绝对没有这么狂妄。
叶八怒极反笑:“我打了狂犬疫苗,你以为我会怕你?好心劝你这样的跳梁小丑不要再叫了,只有我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你们一个短命无能的废物,一个刑克六亲的煞星。传说中的天煞孤星组合,我真的好怕啊,不过你们要是真的咒死了所有人,应该就能赢到最后吧?”
叶八冲了上来:“TM的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然而,下一刻——
山崖“轰隆”一声断裂开来,叶照灵连同那块石头一起坠入悬崖!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套你猴子!叶照灵!你不要以为你掉下去摔成了肉酱!我就不知道你这是在故意扰乱我道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