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照片是你吗
今晚本该是踏实修炼的时间,玉穹麟没有出门的打算。他担任柳家客卿(打手)的这些天,只要柳老爷没要求,就只窝在柳家为他准备的客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契约期满,拿了报酬走人。
所以,就算是带队把同校同学捉拿归案,玉穹麟也没纠结此事,照例维持着原有的生活。
直到他逮住一个要往柳老爷房里窜的无礼之徒。准确来说,那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喊着什么“我们可是外公的孙子”,口中尽是刁蛮之词,让他想起了入狱的温蒂·沃尔夫冈,顿时就有些不爽。
所以,在柳老爷让他住手后,他也没第一时间离开,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柳家的仆人们谁也不敢过问,只当这位特等客卿是得到了老爷的默许。再说了,这位玉公子可掌握着雷霆之力,也是天眷的宠儿呢!可不敢招惹!
于是,玉穹麟听到了屋内毫不掩饰的对话:
那对双胞胎说:“外公,温蒂怎么就这么死了?可我们还没报仇呢!”
谁死了?那个野蛮粗俗的沃尔夫冈?不可能。玉穹麟轻蔑地想,她可是史莱克的学生,怎么可能被这群乡野魂师轻易杀死。
接着柳老爷又说:“由你们动手,破绽太大,就让她烂在甲卯矿坑,等官府去查就好。”
“……”玉穹麟听得稍微仰起了下巴。
双胞胎还像抱怨一样说道:“不成,我们才不接受!外公你出尔反尔!”
柳老爷好像也有点无奈:“洛儿,榭儿,这沙城未来都是你们的,想要什么都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啊。”
其中一个情绪很激动似的:“没能亲手处理她,我难解心头之恨!”顿了顿,又道:“外公,温蒂她,是不是有个爹来着?”
那声音异常阴冷,让玉穹麟的眉头又皱了皱。
他想起独孤远,这家伙平时刻意亲密得惹人生厌,然而真正令人反感的,是独孤不时露出的毒蛇真容,跟这对双胞胎显露的阴毒如出一辙。
房里沉默了许久,柳老爷还是妥协了:“那你们去吧,我给你们派几个人,处理成青龙帮灭口就行。”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兴奋地推开,沙城未来的年轻主人们欢笑着跑了出来。看见光明正大听墙角的玉穹麟,弟弟愣了愣,哥哥咂了下舌,拉着弟弟跑开了。
玉穹麟则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他垂下眸子,似在沉思。
没一会儿,又是一群人进进出出,场面一度十分嘈杂。最后一位走出房的男人身穿昂贵的绸缎衣服,面相棱角分明,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正是柳家当代家主,柳符尽。他看到跟柱子似站在门口的玉穹麟,犹豫了好几秒才开口:
“玉穹麟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不关你事。”玉穹麟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柳符尽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扭头问房里端坐着的柳老爷:
“父亲,您竟然放心让这种底细不明的人走进柳宅?他不知在外边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柳老爷——柳云启今年已七十高寿,须发尽白,面目和善,看上去跟精神点儿的普通老人没什么不同。他语气平和:“有什么关系?符尽,我告诉过你,这玉公子到底和我们是一类人。既是一类人,又和我们签了契约,就不会阻挠我们,放心就好。”
“他?他看起来无欲无求的,都不像个人!”柳符尽快速转了转眼珠子,“父亲,知情者还是越少越好啊……”
柳云启摇摇头:“那玉公子若是没有所求,怎肯自降身段做柳家的客卿?他只是不屑于去计较罢了。
“我说他跟我们一样,是指他明确自己的身份,不会和贱民们同流合污,又和我们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不会敌对。还有……”
他抬眼看儿子,像看一个屡教不改的顽童:“要是对玉公子做什么,先不说你能不能留全尸,怕是整个沙城都要遭殃。
“看不顺眼谁就要除掉?你多大个人了,脑子还比不上洛儿跟榭儿!”
一听到慕家双子的名字,柳符尽憋红了一张脸:“儿不敢……但,他们俩不也招惹了青龙帮的少当家吗?”他转转眼珠子:“我都听说了,他们还要收拾那少当家的爹……要是造成了什么纰漏……”
柳云启“哼”了一声:“一个猎人和玉公子能是一回事吗?就连两个小辈的眼光都比你强,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柳符尽还想说什么,柳云启已经像所有吵架上头的老人那样一砸拐杖:“我跟你说过!让你做所有事前都三思,你三思过吗!
“你要是动过脑子,为什么会杀了柳二?就连杨家都不放过!你怎么不想想自己造成了多大纰漏?!”
他指着儿子脑袋破口大骂:“你现在看起来相安无事,柳家看起来相安无事,是因为你老子我兜着!再多嘴就给我滚出柳家!杨曼婷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在七十岁老爹的指责下,柳家的家主灰溜溜地跑出了厢房。
……
回到现在的甲卯矿坑。
柳老爷还不知道,“不会和贱民同流合污”的玉穹麟已经逮到了马匪中唯一逃出的精神系魂师,听她把前因后果全部讲了一遍。
“所以,温蒂·沃尔夫冈没死,”玉穹麟拣出重点,“李诗棠也跟她在一起。她们还合力杀了马匪。”
黑袍人眨了眨眼睛:“还有青龙帮的……”
“其他人吗?不重要。”玉穹麟已经转身欲走,“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你走吧。”
黑袍人连忙叫住他:“玉穹麟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她指了指周边地上的焦尸,“为什么要杀掉这些人呢……?”
玉穹麟瞥了她一眼,平淡道:“他们是柳家派来的探子,过来截杀你们这群逃出矿坑的人——你好像很意外?听你问我的话,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丢下这段话,兀自离开了。
那黑袍人呆立在原地,翡翠色的眼眸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掀开袖子,看着手上零落分布的红色疮斑,终是闭上眼睛,双手交叉,紧紧抓住了裹住全身的黑袍。
……
甲卯矿坑,马匪窝点内。
温蒂和三当家顺了两根马匪的火把,调查着窝点内的大小设施。如果说这整个洞窟是一个大房间,那么这“大房间”里还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小房间”,这一个个“小房间”才是马匪们日常生活的地方。
三当家庞克在又搜查完一个洞窟后,对温蒂道:“少当家,这里又没钱,又没粮食和水,连女人也没有,看着不像马匪的老窝啊。”
温蒂睨他一眼:“前三个我都能理解,女人是为什么?”
……庞克的小眼睛快速眨巴几下,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差点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您没见过马匪的老巢,所以不知道……”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要思考措辞,“那群马匪抢劫后,一般都会绑走女人……唉,男人就这点追求,吃饱喝足赌完博后就要睡女人……更别提那帮畜生一样的马匪了……”
温蒂若有所思地“哦”了几声,又上下扫了眼庞克:“那三叔,你也追求这些?”
庞克气若游丝:“少当家,您就别打趣我了,要是让二姐听到我跟您说这些,指定得抽我大耳刮子……”顿了顿又嘀咕,“我现在可不沾这些了,顶多斗斗鸡跟蛐蛐……”
“哦。”温蒂一语穿心:“那你以前沾过咯。”
“我以前也不沾!”庞克嗓子尖利地叫道。
他们走出嵌套的小山洞,忽然看见了往另一个山洞走去的李诗棠,温蒂忙跟了上去,庞克也紧随其后。跟着,三人在一面密密麻麻贴着通缉令的墙壁前停了下来。
——有些自恋的大马匪会收藏自己的通缉令,但这满满的一面墙贴着的不是“黑蝎”“蝰蛇”任何一人的通缉令,而是更加让人熟悉的面孔:
五官硬朗端正的背头男人;齐肩短发,但脸上有道横贯左右脸疤痕的凶狠女人;和一位头发微卷、面庞秀美的少年。
——陈真真、玉天骄,还有……谁?李诗棠第一时间认出了前两位狠角,唯独在第三位美少年的身份上犯了难,她转而去看通缉头像下方的名字,可这一看,她的眼皮就抽了抽。
“‘庞克’?!”一旁的温蒂已经吼了出来。她看向面部布满疤痕、体型跟西瓜一样的青龙三当家,又仔细看了遍那张美少年通缉令下的名字,末了,打量起三当家的脸来。
“只是恰好同名吧?”她下了结论。
李诗棠也犹豫地看向三当家“庞克”:“这照片上是你吗?”
“是我!”被左右视线凌迟的庞克早受不了了,他主动站到美少年通缉令旁:“这是二十年前的通缉令了!那时候,我还很瘦!”
温蒂的视线在美少年“庞克”和三当家“庞克”之间来回,最后又摇摇头:“这就不是你!”
“不,这就是二十年前的庞克。”
玉天骄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她已恢复人形,身上随便披了件大氅,悠哉地走进了洞窟。
玉天骄看向庞克,语气就像回忆青葱岁月似的:“没想到,又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竟然是在‘黑蝎’‘蝰蛇’的老巢,人生当真无常啊。”
第45章 青龙帮往事
“二姐……”庞克垂下了脑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通缉令上的落款是天魂的边境城市之一……也就是说,青龙帮的三个当家都上过官方的通缉令……李诗棠偷瞟了一眼玉天骄和庞克,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她和青龙帮不过萍水相逢,没立场追究他们的过去。
旁边的温蒂倒是开口了:“二姨,你们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竟然能上通缉令?”
“山贼。”玉天骄大方说了出来,还瞪了眼使劲比噤声手势的庞克:“干嘛?她们都看到通缉令了,还要藏着掩着?”
李诗棠和温蒂闻言,脸色却都是一变。尤其是李诗棠,她虽然已经有心理预期,但亲口听玉天骄承认,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第一次杀人就是山贼,更是经历过三大山贼团入侵史莱克城的惨剧,对这类人也算熟悉。在她眼里,“山贼”基本就是自带红点的敌对目标,便是杀了也毫无心理负担的“种类”。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视为“老乡”的陈真真也曾是山贼,还在通缉榜上有名时,对他的印象简直是一落千丈。
温蒂咬了咬后槽牙,质问道:“为什么要当山贼?”
“因为我爹就是山贼头头。”玉天骄耸耸肩,“我杀了他,夺了他的鸟位,想有所改变,可当时除了当山贼,我不知还能做什么。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只抢老爷,不抢平民。”
已经从美少年蜕变成大胖子的庞克在一旁解释:“这之后大当家就出现了。他说人总要有个坦荡的活法,就组织我们最后抢了一次城里的老爷。我们分了一些钱给当地的老百姓,最后跑到了沙城,建起了现在的青龙帮。”
玉天骄瞥了眼畏畏缩缩的庞克,接着道:“青龙帮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剿匪,是说造了什么孽,就得立什么功来还。
”我当山贼那会儿,造下的杀孽数不胜数,死有余辜都不足以形容。可陈真真却说,我们要作为捅死同行的刀活下去,等什么时候暴毙了,再计较生前的得失。”
她说到这里,哂然一笑:“我听进去了。所以,就有了现在的青龙帮,现在的三个当家。”
听起来像什么金盆洗手的绿林好汉……李诗棠静静听着,发现温蒂绷紧的双颊松弛了下来,似是没有那么愤怒了。
温蒂是土生土长的沙城人,肯定清楚青龙帮的作为;沙城的百姓也是如此,他们既然会委托青龙帮剿匪,请温蒂主持公道,说明青龙帮在他们心中形象还不错。
但如果加上这满墙的通缉令,又说不好了。
……温蒂沉默了好几秒,才道:“乡亲们平日最恨的就是贼匪,要是他们知道青龙帮的头头干过山贼,会怎么看青龙帮?”
玉天骄立刻给出了答案:“那把这一墙通缉令都烧掉就好了。”
“恐怕不行。”李诗棠在这时出声了,她撕下一张通缉令,仔细摩挲。尽管纸面潮湿,却不显陈旧,怎么看都不像二十年前的纸张。
她摇摇头:“这不是当年那批通缉令,应该是有人又复印了一批。如果找不到当年的原件,烧掉多少都没用。说到底……”她提出了被忽略许久的疑问:“为什么马匪手里会有你们三位二十年前的通缉令?还能贴个满墙?”
“……”青龙帮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复印纸张的,甚至是通缉令,全沙城只有一家报社能提供复印,可马匪竟然能出入报社,明目张胆地复印通缉令?再说了,马匪又是从哪里得到的通缉令?
明明已经消灭了马匪帮,谜团却好像越来越多了……李诗棠跟着叹了口气。
玉天骄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下令道:
“总之,先把这一整墙烧了再说!庞克!”
“得令!”庞克精神抖擞地应了句,跑去取马匪备着的火油了。温蒂本也想跟着去,李诗棠却把她拉到一边,又拿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
“我在马匪窝里找到了这个。”她压低声音道:“看内容,像是马匪的账本。”
温蒂接过账本,翻了两页,也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大发现,但你为啥只给我看?”
李诗棠看了眼旁边忙着烧通缉令的两位当家,小声道:“青龙帮里有内奸,二当家都防不住的那种,再说了,现在拿出来也不是时候……看来你也发现了。”
她见温蒂的表情越发古怪,轻声替温蒂说了出来:“这账本上没有金额,只登记了劫来的矿物。
“马匪们抢了矿车,收下了煤、铁,甚至是稀有金属,可最后这些物资却没转换成任何财物,这不像一支正常的匪帮所为。
“与其说他们是马匪,不如说……他们是替谁‘收集’矿物的。”
温蒂压得只剩气音:“‘黑蝎’跟‘蝰蛇’不知是如何越狱的……还有,刘庆那帮马匪也被人放出来过……还有堵截我的那个城卫队……他们都是一伙的?”
“我也不清楚……”李诗棠刚要回应,远处玉天骄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在那边说小话?快出去!”
话音中她已将满满一桶火油泼到了那面贴满通缉令的墙上,三当家庞克把火把摁上墙,火焰立刻依附上了墙面,几条火舌原先还只沿着火油的痕迹游动,很快便将满面的通缉令也当做燃料,不过几息功夫,整面墙已经化为了烈烈燃烧的火墙。
明亮的火光中,李诗棠和温蒂退出了房间。
这之后,他们在死尸堆积的地方发现了山洞的“逃生通道”。
这是一处布满了腐蚀性的毒液的狭窄甬道,光是挥发的丝丝白气都好像能侵蚀内脏。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马匪前仆后继地冲了进去,他们倒在毒液池子里,从脚到头被腐蚀得只剩白骨,从白骨的动作来看,直到临死前他们都还想爬出毒池,爬出甬道,获得自由。
怪不得,山洞里一个活的马匪都没有……李诗棠猜测,这群人可能在自己跟“蝰蛇”战斗时就逃跑了,只是没想到“逃生通道”里已经全是腐蚀毒液,想过去就必须要人当“垫子”。看现场的混乱程度,他们应该还为谁当“垫子”而争斗过。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白骨当了“垫子”,她们此时才能离开矿洞。
……李诗棠望着满地的皑皑白骨,陷入了沉默。她移开视线,刚好看到庞克把一个东西塞进了麻袋里。三当家还扬起麻袋给她乐呵呵地解释:
“李小姐,这里面可是‘黑蝎’的脑袋呢!”
……不太需要这种解释!李诗棠目不忍视地转过头去,见温蒂正比划着下脚的距离。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过来,对她伸出手:“要不,拉你一把?”
李诗棠又低头看了看那一地白骨,用力闭了闭眼,上前握住了那只手:
“麻烦你了,温蒂。”
温蒂的手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粗糙且有力,让李诗棠在足以窒息的空间里感受到一股支撑的力量,她干脆只看着温蒂的背影还有甬道尽头的光点,好像这样就能忽略脚下骨头碎裂的“咔咔”声,忽略这个洞穴都曾发生过的事情。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布满死亡的通道。
……
沙湖村,沃尔夫冈宅
身手老练的猎人海德·沃尔夫冈正跌跌撞撞地跑向房屋后门,一根黑色长棍却从背后袭来,这棍子穿过三个魂环,棍头直直捅中猎人的后心!
这是魂尊的蓄力一击!
只听“铛”的一声,海德吃痛,前扑倒下,可使出这一棍的老者并未追击,反而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棍子。
刚才那声异响,绝不是命中人体的声音,反而像铁甲的震荡,方才那一击的手感也像击中了什么硬物,老者自以为能一击重伤海德,却反倒被海德衣物下的什么全防了出去。
他也是老了,竟忘了战斗中万不可分神的道理。背后破风之声逼近,老者转身抬起棍子招架,但已经太晚,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叉子已经命中了他的肩头,深深扎进了血肉中!
“呃啊!”老者原是双手持着长棍,一手脱力,另一只手便发虚,还未调整姿态,却见面前又现出一道残影:那人影带着金色发丝,头上身后竖着豹耳豹尾,身着女佣长裙,行动却分毫不慢——正是花斑豹附体的海瑟薇!
海瑟薇的蔚蓝眼睛已完全变为兽眸,指甲也化为了尖利兽爪,魂环亮起,五道破空爪痕沿着她的挥爪轨迹飞出,正中老者没有长棍遮蔽的头部,血花四溅!
老者一只眼睛也被划中,失去了半边视野,伤势惨重。可攻势还未完,豹子的反应速度是何其之快,海瑟薇既见老者视线受阻,扭转腰身,长腿已像鞭子一样甩出,横扫向老者的视线盲区!
砰!再看时,老者已经被这爆发的一脚直接踹飞,撞到墙上,砸出了蛛网似的裂缝。海瑟薇略看了一眼老者,又扶起了海德,嘴上问道:
“海德先生,你还能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