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命数在哪?显示如何?”
张良死死地盯着燕起,不依不饶道。
“命数在天,显示他即将复兴。”
燕起不甘示弱,看着张良的眼睛道。
“胡说八道!我韩国已为秦国所灭,而当今世上又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打得过秦国!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替我韩国重立宗庙!?”
张良对燕起的说法嗤之以鼻,显然是不相信韩国即将复兴。
然而燕起却仿佛没有看到张良脸上的不屑一般,而是笑着对张良问道:
“既如此,那你又在此处做什么?”
“我……”
张良正想回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是啊,若是韩国不可复兴的话,自己又在这里奔走做什么呢?
不就是为了找到野人,刺杀秦政,而后令秦国大乱,趁机复兴韩国吗?
只是话是这么说没错,张良心中却清楚,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不说秦政根本不是自己想刺杀就能刺杀得了的,就算自己真的成功地将秦政给刺杀掉了,那又如何呢?
秦国不缺继承人,光秦政自己就有几十个后代。自己就算杀了秦政,秦国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出新的秦王,稳住局面。
而那么短的时间,且不说自己能否趁机复兴韩国,就算真的成功了,那个新立的韩国难道就能抵御住秦国新君的征伐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虽然已经成功地获得了燕丹的承诺,并且明日就能成行出发去濊国了,但是张良的心中却依旧是那么的闷闷不乐。
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难以改变大势的!
除非有一个强国能够站出来,正面抵挡住秦国的压力。否则韩国就永远都不会复兴,连带着自己也永远都拿不回父祖的荣光!
“先生刺秦,所为者不过是令秦国大乱,而后趁机复立韩国罢了。”
趁着张良方寸大乱的空档,燕起继续输出道:
“只是想必先生心中也清楚,这么做是很难能够复立韩国的吧?”
“那你又当如何?”
此时张良的内心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但语气却依旧是那么地冷。
“想要复兴韩国,除非有人能够站出来,正面硬抗秦国,给予韩国必须的庇护。亦或者是成功击败秦国,一统天下,而后再重新分封韩国之君。”
燕起从木墩上起身,双手背负,看向星空,缓缓说道:
“敢问先生,以为然否?”
“然!”
张良淡淡回了一句,而后走到燕起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只是敢问王孙,这样的国家,在哪里呢?”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燕起转头看向张良,笑着说道:
“我燕国,愿意给予韩国这样的庇护。”
“嗤!”
张良闻言,不由嗤笑出声:
“王孙不觉自己所言,太过于自欺欺人了吗?你燕国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又谈何庇护于我韩国?”
“是啊,我燕国如今确实是自身难保。但是起想请问先生,我燕国凭什么要庇护于你韩国?”
燕起先是大方地承认自己国力不行,而后话锋一转道:
“就好像当初武王伐纣一般,若非那些诸侯在武王弱小之时投奔于他,助他一臂之力,他在夺取天下之后,又怎会将那些人封为诸侯?”
“世间万物都是要遵从最基本的法则的,春天若是不种下种子,秋天又如何能收获果实呢?同理,若是先生不能在我燕国弱小之事助我一臂之力,我燕国又凭什么在战胜秦国之后庇护于复立的韩国呢?”
“这……”
似乎是被燕起的话说动了,张良顿时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才再次抬起头道:
“可是良也不一定非要投奔燕国啊!齐国楚国,哪个不比燕国强?”
“齐楚两国确实是比我燕国强没错,但是人家凭什么庇护甚至于册立于韩国?”
燕起反问道:
“须知齐与秦同,都是高度采取郡县制的国家。他们若是能战胜秦国,占领韩国故土,其结果有且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将韩国并入自己的领土,建立郡县。先生想从齐国的手上谋求独立,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
“那楚国呢?他们与燕国同,都是采取分封制的国家!”
张良咬了咬牙,不死心道。
“楚国确实是分封制国家没错,但问题是人家只会分封自己国家的贵族,从未分封过外姓外国之人。”
燕起摇了摇头道:
“就算楚国真的复立韩国了,其国君也只会是楚国的贵族,而与原先的韩王一系无关。莫非先生想要的只是韩国的名,而非韩国的实?”
“这……”
张良被燕起怼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才勉强开口道:
“那你们燕国呢?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与楚国一样,另立本国贵族?”
“先生怕是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燕国与韩国同,都是姬姓国家。”
“嗤……这有什么?虽说都是姓姬,但是两国基本没有血缘关系,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会因此就册立韩王室之后?”
“先生又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
“我燕国祖上,也不是周王室之后啊!”
“什么!?”
张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燕起: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燕起笑着点了点头:
“世人以为我燕国出身周王室,其实大谬。我燕国始祖召公确实是姓姬没错,然而这只是刚好与周王室出身同一个部落,同样姓姬罢了,与文王武王却是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之所以被册封到燕国,也只是因为我始祖召公在三监之乱时于燕国之地追上了武庚,并且将其头颅砍下带回,仅此而已。”
“周公能够容忍我同姓非同宗的燕国建立,我燕国又为何不能容忍同姓非同宗的韩国复立?可以说当今世上若是有人能够容忍韩王室一支复立韩国的话,那么除了我燕国,便再无其他了!”
“当然,以上之语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因此世人大多已经忘记了。但是我燕国的史书,却是将其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先生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是查阅我燕国史书……哦,对了,之前由于走得匆忙,那些史书都遗留在了蓟城之中。先生若是想看,还得先助起拿下蓟城才行。”
第六十二章 主君在上,请受张良一拜!
张良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说复杂,是因为他曾数易其主,让人不知道他究竟效忠的是谁。
说简单,则是因为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复兴韩国。
博浪沙刺秦是为了复韩,投奔项梁也是为了复韩。
辅佐刘邦是为了复韩,离开刘邦也是为了复韩……哦不对,离开刘邦时韩国已经复立了,他离开刘邦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复韩,而是要回去“继承祖业”,成为韩国的司空(在当时的韩国相当于宰相)。
最后张良为何又投奔刘邦了呢?因为项羽脑子发昏,把当时张良的主君韩王成给弄死了。
你弄死了我的国君,我还能和你好?于是张良连想都没想,就再次投入了刘邦的怀抱,协助他击败项羽。
这才有了后来的垓下之战,四面楚歌。
而张良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在灭掉项羽之后,刘邦为了奖励张良的功劳,又重新册封韩王信为新的韩王,复立韩国。
只是可惜的是,出身低微的刘邦天生对异姓诸侯不信任,因此在没多久之后,就再次取缔了韩国。
而当时的韩国国君,则是不得不远走匈奴,正式和刘邦决裂。
按理说刘邦这样对待自己的母国,张良应当要追随韩王信的脚步,和他一起和刘邦决裂才是。但是一来当时的张良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无法再长途跋涉跑去匈奴。二来则是此时刘邦大势已成,天下已经没有其他诸侯可以与刘邦抗衡了,他再去别的地方奔走也无济于事。
因此张良只能怀着满腔的不忿,选择向刘邦请辞,归隐山林。
后世很多人说张良这是看穿了刘邦的为人,知道他会诛杀功臣,这其实都是扯淡。说一千道一万,归根到底还是刘邦和张良已经成了仇敌,张良已经没有再继续效忠于刘邦的理由罢了。
由此可见,复韩就是张良这辈子最大的执念。谁若能在这件事情上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那么谁就是他的朋友,他就会全力以赴地帮助谁。
而谁若是在这件事上和他站在了对立面,那么谁就是他的敌人,他将与那个人不死不休。
燕起从这件事入手,正好打在了张良的七寸处,令他根本无法生出拒绝燕起的念头。
果然,在听完燕起的话之后,张良立马陷入了沉思之中,开始思考其中得失。
好半晌之后,他才再次抬头,对着燕起郑重说道:
“燕乃召公之裔,想来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于良才是。因此……”
说着,张良便对着燕起深深一躬,郑重行礼道:
“主君在上,还请受良一拜!”
“不必多礼,先生不必多礼!”
燕起见状,不由心中狂喜。而后快速将张良扶起,拍着他的手背道:
“吾得先生,犹如文王得太公矣!”
“王孙过奖了!”
张良没想到燕起竟会将他和姜子牙相提并论,顿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谦虚道:
“良何德何能,安敢与太公相提并论?”
【不不不,你有这个资格!】
燕起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嘴上却说道:
“不说这些了,起如今正有一事不解,还请先生能够解惑。”
“王孙请说。”
入职后的第一个任务来了,张良也不由打起了精神,一脸认真地对着燕起说道。
“是这样的,秦军强盛,不可力敌,因此起准备以辽东为根本,大力建设防御工事,以此来坑死秦国。只是今日朝议之时,起因为一时不慎,得罪了朝中大臣……”
燕起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继续说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起想在辽东获得封地,就必须要在此次南下的战役中立下战功才行。只是秦国虽败,人数却是我军十倍,起实在是不知道,应当如何才能顺利收服失地,进而立下战功。”
“唔……退守辽东么?”
张良并没有直接回答燕起的问题,就是就退守辽东这件事陷入了沉思之中。好半晌之后,他才再次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对着燕起问道:
“敢问王孙,可有把握能在辽东之地困死秦军?”
“十成的把握不敢说,但是五成应当还是有的。”
面对张良,燕起自然不能再实话实话了,当即提高了两成胜率,而后继续说道:
“辽东苦寒,远离中原。兼之道路不修,因此秦军是很难在此处进行大规模作战的。只要我们能够在辽东建立一支不少于三万人的守备力量,正面击败秦军不敢说,拖死秦军想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年头的辽东不同于后世,开发程度极低。冬天的时候冰天雪地,夏天的时候遍地沼泽。除非秦国动员几十万人修整道路,否则哪怕是夏天,他们也是无法深入太远的。
而动员几十万人修路又哪里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哪怕秦国能够做得到,也至少要花费数年苦工才行。而等这数年时间过去,秦始皇嬴政还剩多少年的寿命,又在两说之间了。
“话虽如此,只是辽东毕竟穷困,且缺少打造武器的铜矿。良想请问王孙,准备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张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发现依靠辽东的地形确实有机会坑死秦国,但他却并未因此就放下心来,而是继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若是没有铜矿的话,咱们难道还能让战士们挥舞着木棍退秦吗?”
“哈哈,此事易尔!”
若是别的事情的话,燕起或许还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是说到金属矿藏……不会真有人不知道共和国长子的名头吧?
辽东别的没有,铁和煤那还不是遍地都是?只要自己能够将之利用起来,不怕武装不起一支精锐的部队!
“辽东确实是缺少铜矿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辽东就不能武装军队了。事实上根据探查,我燕国已经在辽东发现了大量的铁矿。只要能够加以利用,我国随时都能武装起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燕起看着张良,一脸自豪道。
第六十三章 来自老父亲的劝导
“铁……矿?”
然而张良却不似燕起那般乐观,毕竟这个时代的铁器质量实在是过于堪忧:
“铁器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若与青铜器相比,怕是还差了一点。”
“诶~先生误会了!”
燕起哪里不知道张良心中所想?当即笑着说道:
“起已经发现了一种新的锻造铁器的方法,只要能够将其加以利用,不怕打造出比青铜器还要坚固锋利的武器!”
太高深的铁器锻造方法燕起确实不会,但百炼钢技术他还是懂的。毕竟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把一块熟铁放在炭火上不断地加热,而后再由铁匠将其拿出来敲打,就跟电视剧中演的一样,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全靠铁匠体力支撑。
但是简单归简单,这种技术打造出来的钢质量却不差。西汉之所以能够完成一汉当五胡的成就,就和这种先进材料的诞生有关。相较之下,先秦时期的青铜器简直就是一个垃圾,一碰就碎的那种。
“此话当真?”
另一边,在听到燕起的话之后,张良也是不由一惊。虽然理智告诉他,燕起多半是在撒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他所说的那种技术。但是一想起之前燕起发明的马镫,他就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质疑之语给咽了下去。
没办法,马镫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哪怕明知道燕起是在诓自己,也不敢提出质疑。
“先生若是不信,起可以拿出实物来作为证据。”
燕起哪里不知道张良心中所想,当即笑着说道:
“只可惜如今条件简陋,无法现场打造铁器。因此只能请先生稍待,等入塞之后,起再将实物拿给您看。”
“唔……既如此,那么良便拭目以待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良哪里还能再多说什么?当即对着燕起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很期待他口中所说的铁器。
“哎……只可惜辽东偏远,人烟稀少。纵使起能造出比青铜器还要坚固的铁器,怕是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将其锻造出来啊!”
就在这时,燕起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辽东的人口身上:
“不知先生可有计策,助我提升辽东人口?”
“计策……良自然是有的……”
张良闻言,对着燕起微微一笑。就在燕起一脸激动地准备询问是什么计策的时候,却听张良泼了一盆冷水道:
“只是如今王孙只有辽东一隅之地,良的计策根本无法施展,因此说了也是无用。不如这样,等什么时候王孙收复塞内故土了,良再什么时候将计策说与您听,如何?”
“这……”
燕起闻言,不由一愣,本能地朝张良看去,而后便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戏谑之意。
当即哈哈大笑,拍着张良的肩膀道:
“好好好,那就等入塞之后再说!届时起拿出铁器,先生拿出计策,互相作为交换,先生以为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良也跟着燕起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传了很远,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附近其他人的休息。
“对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燕起再次开口问道:
“先生还没告诉起,应当如何才能收复故土呢!”
“哈哈~王孙天纵奇才,就连铁这种东西都能搞得比铜还要坚固,怎么到了人心和军国大事上,就这么迟钝了呢?”
张良闻言,轻声笑道:
“先前朝议的时候诸位大臣们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此时秦军新败,我军新胜。兼之那里还是我国故土,人民心向国君。因此只需王师一到,国人定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到了那个时候,还怕打不赢区区三万秦军吗?王孙所需要做的,只是先大臣们一步入关,竖立起自己的旗帜,仅此而已。”
……
深夜,燕起营帐。
在结束了和张良的会谈之后,燕起一脸轻松地回到了这里,准备开始睡觉。
毕竟之前为了思考如何说服张良,他可是一直都没睡,熬到半夜的。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他自然要回来睡觉。
否则明天就该没精神赶路了。
“幸好如今是冬天,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否则还真不一定够睡!”
燕起一边嘟囔着,一边朝着自己的营帐内摸去。而就在掀开帐篷帘布的一瞬间,借着明亮的月亮,燕起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帐篷内竟然坐着一个人!
“谁!?”
燕起受了一惊,正想大声呼喊,却听里面的人说道:
“是起儿回来啦?”
“是……父亲?”
在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燕起顿时放下了心来,随后走进帐篷之中,对着燕丹行礼道:
“孩儿见过父亲。”
“嗯,坐吧。”
燕丹对着燕起点了点头,而后点燃了案几上的油灯,缓缓问道:
“怎么,已经说服张先生了?”
“是。”
燕起在燕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回道。
“让我猜猜,你是以复立韩国为代价,以此来换取张先生的投效的吧?”
燕丹继续问道。
“什……您是怎么……?”
燕起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奇怪为父是如何知道的?”
燕丹轻声笑道:
“为父幼年为质,辗转赵秦两国,多年来受尽凌辱,因此也练就了揣摩人心的本事。也正是因为这样,为父才能将荆轲拿捏得那么死,让他心甘情愿地替为父去刺秦,哪怕明知道结果是死。”
“张良身为韩国相族之后,心中说不恨秦是不可能的,因此之前为父才会那么信任他,对他的计策言听计从,因为为父知道,他绝不可能故意坑害为父。”
“言归正传,身为韩国相族之后,张良最大的愿望就是复兴韩国,而后继承父祖的职位。这一切早已写在了他的脸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因此为父才会笃定,你必然是以此为代价,换取张良的支持。”
“说实话,以你的年纪,能够想到这一点其实已经殊为不易了。但是有一点为父还是要提醒你,虽说此时张良已经是你的臣属了,但是他的心却始终在韩国身上,若是你和韩国没有矛盾的话还好,一旦涉及到韩国,你就绝对不能再相信张良,因为他很有可能为了韩国而牺牲你,记住了吗?”
第六十四章 秦吏执法
燕丹和嬴政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两人都是幼年为质,且在赵国受尽欺辱。
但是嬴政将天赋点在了隐忍上,而燕丹却将天赋点在了玩弄人心上。
为什么这么说?看燕丹对荆轲做了什么就知道了。
当时燕丹从田光的口中得知了荆轲的存在,于是便欣喜若狂地将他接到了自己这里,并且好吃好喝招待着。
但是燕丹也不能保证荆轲不是在欺骗自己啊,万一到时候他怂了,不敢刺秦,连夜跑了,那自己这些功夫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于是他便开始暗中观察荆轲的动向,想方设法地要将他捆死在自己的战车上。
机会很快到来。
有一天,在一名貌美的侍女在给荆轲端送食物的时候,荆轲多看了那个侍女的玉手两眼,显然是被这双手给吸引住了。
得到消息的燕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命人将那名侍女的手砍了下来,送给了荆轲。
还美其名曰只要是荆轲喜欢的,自己都能送。
当时那名侍女心里是怎么想的咱们姑且不论,但是荆轲肯定是已经开始骂娘了。
你要是真想送,就把整个人送给我啊,送一双手有什么用?
更何况,你这么搞了,我将来还怎么全身而退?
本来嘛,荆轲虽然在燕丹这里混,但是严格来说,他和那些普通的门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若燕丹真的倒了,他还是有机会跑路寻找下家的。
但是燕丹这么一搞,他的后路便算是彻底断绝了。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燕丹对荆轲是何等的“推心置腹”了,若是荆轲不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报答的话,他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到时候别说是其他主君了,只怕就连他的父母亲人,都不会再认他了吧?
于是荆轲便死心了,再也不敢想跑路之类的事宜了,全心全意地替燕丹筹备刺秦事宜。
没办法,他的后路已经被彻底断绝了。乖乖按照原计划进行,或许还能留个名声于世。否则的话,估计就要被世人唾弃到死了。
痛不欲生地活着与轰轰烈烈地死去,荆轲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言归正传,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燕丹是极其善于玩弄人心的。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去死,而不敢生出二心。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看不穿张良的那点小心思?
毕竟,如今的张良虽说业务能力已经非常强了,但是就城府这一块,他还是没办法和燕丹这样的老狐狸相比的。
之所以一直都没有用这招来招揽张良,主要还是为了能够以此来锻炼燕起。
包括之前分析燕国各个大臣的动机,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为燕起铺路。
毕竟燕起是他的独子,并且还已经表现出了相当不错的才能。唯一欠缺的就是城府以及揣摩人心的本事。若是能将这部分技能也传授给燕起的话,那么燕起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在强秦的进攻下存活下来。
而后重立宗庙,祭祀自己。
那自己这一生也就算得上是圆满了。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虽说不知道燕丹这么做的动机,但是燕起知道对方是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当即对着燕丹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你心中清楚就好。”
燕丹对着燕起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问道:
“对了,你此次拜访,可曾从张良的口中问来了光复故土的计策?”
“已经问来了。”
燕起面露古怪道: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先生的计策有些怪?”
“怎么个怪法?”
“他让孩儿……明日带着五十名轻骑……孤身深入塞内……”
……
塞内,孤竹县,水北村。
一名村民被两个秦国胥吏架着回到了村中,而后两名胥吏猛地一推,将那个村民直接丢到了地上。
再然后,一名跟在这三人身后的胥吏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将整个村子中的村民给吸引了过来。
“锵锵锵~锵锵锵~”
铜锣声尖锐,很快就引起了所有村民的注意。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到这边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村民突然认出了倒在地上的那个村民,并且大声呼喊道:
“惊!你是惊!你怎么了?你的脸上为什么会有刺字!?”
听到这话,周围的村民也全都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正是自己的同村村民,惊。
不仅如此,人们还对着惊的脸指指点点,似乎是在奇怪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秦人刺字。
“肃静!全都给我肃静!”
听到周围越来越嘈杂,为首的那个胥吏大声呵斥道:
“再有喧哗者,带走当刑徒!”
刑徒两个字的威力是巨大的,听到这话的村民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有孩子的家长更是死死地用手捂住孩子的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里长呢?里长来了吗?”
眼见自己的恐吓起到了作用,为首的胥吏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周围的人群问道。
“在!在!”
一名老人快速从人群中钻出,对着胥吏行礼道:
“小老儿就是水北村的里长。”
“清点一下,你们村的人都到齐了吗?”
为首胥吏也不废话,直接单刀直入道。
“还……还没,惊的家人还没来……”
里长不敢撒谎,实话实说道。
“惊!惊!”
就在这时,一阵急切的女声突然从人群的背后传来。听到声音的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放那个声音的主人进来。
下一秒,一个青年女子便冲进了人群中,扑到惊的身上,大声哭泣道:
“你怎么了?你不是去城里卖鸡子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是什么人?”
一旁的胥吏见状,对着身边的里长问道。
“她的惊的婆娘。”
里长如实答复道。
“婆娘么?”
胥吏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女子喝道:
“别哭了!你男人还没死!”
“你们……你们对惊做了什么!?”
听到声音的女子急忙转过身,对着胥吏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六十五章 秦法残暴
秦法虽然残暴,但也不至于不教而诛。这两个月来胥吏多次来村里宣讲秦法,并且允许村民询问,因此女子才敢这么对胥吏说话。
“哼,怎么了?我且问你,我是不是多次向你们宣讲过,城里是不许乱丢东西的!?”
胥吏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男人在卖鸡子的时候胡乱丢东西被我们抓到,因此被处以黥刑!”
说着,胥吏还转头看向其他村民,大声喊道:
“看见了吗?违反秦法就是这么个下场!以后你们可还敢再胡乱丢东西了!?”
“不……不敢……”
村民们稀稀拉拉地回应道,气势显得不是很足。
这也正常,毕竟受罚的是自己的同村同族邻居,而且被罚的理由还是那么地操蛋,人们气势能足得起来那才怪呢!
“不……不可能!”
地上的女子闻言,当即大声呼喊道:
“我男人今日出门只带了一篮子的鸡子,鸡子他不可能扔,篮子也还完好无损地在这里,我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能丢什么!”
“丢什么?喏,他丢的就是这个!”
胥吏闻言,冷笑着将怀中的一根稻草丢到了女子面前。
“这是!?”
在认清了稻草的形状之后,女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惊早上出门时候叼在嘴里的稻草!?”
“你认得便好,也省的有人说我们胡乱执法、”
胥吏冷笑道:
“一根在嘴里叼过的稻草,想想都觉得恶心。他却胡乱吐在地上,这让其他人看到如何接受得了?”
“就……就因为这个,你们就把他的脸给刺字了!?”
女子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只是一根草啊!风一吹就没了!”
“哼,别看着只是一根草,但若是丢的人多了,又当如何?”
胥吏冷哼一声道:
“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般想,那这城里岂不是遍地稻草了?行了,我也不多与你废话了,城中还有其他人要行刑,没工夫理你!”
说着,几名胥吏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群敢怒不敢言的村民。
“太过分了!不就是一根稻草吗?竟然就把人弄成这样!”
等胥吏们走远之后,一名年长的村民一脸不忿道: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的,也没见城里就变得如何脏乱了啊!我看这群秦人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玩死咱们!”
“哎……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赶紧将惊扶回他的房子里去吧。这大冷天的,在地上躺久了不好……”
也有村民放弃了对秦人的指控,更为务实地建议先将惊扶回去躺好。
后者的建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惊抬了起来,朝着他的房屋走去。
……
“伍长,咱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水北村外,一名胥吏对着自己的领头说道:
“只是一根稻草罢了,放在咸阳也不至于被判刑啊!”
“你懂什么!一根稻草在咸阳确实不需要被判刑,但是在这里就是需要!”
领头冷哼一声道:
“咸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王居住的地方!住在那里的都是老秦人,当然不需要这般严苛地执法!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是燕国故地,这里的人都还心怀故国。若是不能给他们一点教训,在他们心中树立起威信的话,将来咱们还如何能够管教得了他们?因此你也不必心生怜悯,只要顶格执法就行了!”
“是……是这样吗?”
那名胥吏显然还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因此显得有些迟疑。
“更何况,咱们都被人管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有管理别人的机会。不多过把管人的瘾,岂不是太可惜了些吗?”
领头胥吏的嘴角微微翘起,说出了一段蛊惑人心的恶魔之语。
“这……说的也是啊!”
听到这话,之前那名胥吏脸上的迟疑之色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之情。
……
水北村,惊的房屋之中。
此时众人已经散去,只留下惊的妻子以及几个孩子聚拢他他的床榻周围。
“呜呜呜~呜呜呜~”
女人趴在惊的身边,不住地抽泣起来。
“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惊用自己那虚弱的声音呵斥道。
虽说只是刺脸,但是由于这年头医疗技术极其落后的缘故,因此刺完字之后惊直接就被感染了,连带着说话的力气也比以往弱了几分。
然而惊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女人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再过几个月就是春耕了,在此之前还要整地……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下得了地啊?呜呜呜~”
女子的话仿佛一根锥子一般,深深地刺进了惊的心里,令他清醒了不少。
是啊,再过不久就是春耕了,而自己家的地还没整呢。按照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整地之前恢复如初怕是已经不可能了。可若是带伤下地……
想想那些带伤下地之人的下场,惊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后安慰妻子道:
“实在不行,咱们还能找阿父阿母帮忙……”
“阿父阿母哪里帮得了你?”
女子抽泣着说道:
“他们自己也有地要整,哪有功夫管你?”
“这……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子女也都分家了,也吃不了太多饭,整那么多地干嘛?”
此时的惊因为感染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因此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不经大脑。
“你……我看你真的是烧糊涂了!”
女子翻了个白眼道:
“你忘啦!?自从秦人来了之后,不仅强行将咱们家给拆散了开来,要求每家每户都交粮纳税,更是将纳税的比例提升到了泰半!我且问你,阿父阿母若是不种地的话,且不说他们吃什么,单单就那份赋税,又该从何而来!?”
此时的女子可以说是绝望的,在秦人到来之前,他们家和几个兄弟一起生活在父母家里,几家人算是一户,只要交一份赋税。可是自从秦人来了之后,他们不仅被强行拆分开来,赋税比例更是直接翻了好几番。
原本是几家人交一份税,现在变成一家人交几份税。土地产出没有增加,支出却多了好几倍。更要命的是自家的男人还受了伤,短时间内不能生产。在这种情况下,女子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撑过这一年了。
第六十六章 见义不勇为者,罚二甲!
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女子为自己悲惨的未来而感到悲戚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突然从她们家的门外传来:
“妹子!妹子你在吗?”
“是……是大哥!”
听到是自己亲哥哥的声音,女子立即抹干了眼泪,从屋内走出,将亲哥迎了进来:
“大哥今天怎么来了?阿父阿母身体可还安康?”
“阿父阿母身体很安康,大哥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的。”
被迎进屋子的大哥并没有选择坐下慢慢说,而是直接一脸急切地说道。
“帮忙?帮什么忙?”
女子有些疑惑,她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自家大哥找到自己这个已经出嫁的妹子帮忙。
“借……借钱……”
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借钱?”
女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正想说自己男人刚刚受刑,家里没了顶梁柱,没能力帮助大哥。但是一想到小时候大哥对自己的好,当即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而后轻声问道:
“借……借多少?”
“不……不知道……”
大哥深深地低着头,丝毫不敢看自己的妹子。
“不知道?”
女子心中的疑惑更盛了,哪有向人借钱不知道借多少的。
“妹……妹子……”
好半晌之后,大哥才似乎最终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着女子说道:
“你这现在有多少钱?大哥想全部借走!”
“什……什么!?全……全部!?”
听到这话的女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后急切问道:
“大哥,家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这么多钱?”
“这……哎……”
眼看是瞒不下去了,大哥只能叹了一口气道:
“还不是你二哥吗?”
“二哥?他怎么了?”
“前几日,他去城里卖羊,结果正好遇到了一个游侠在打人。”
“然后呢?他被游侠打伤了!?”
“这倒没有,游侠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他一眼。”
“那为何……”
“因为他被抓了啊!”
“抓了!?谁?秦吏?”
“是啊,就是秦吏!”
大哥一脸不忿地说道:
“就在游侠打完人之后没多久,那群秦吏就赶到了现场,并且将现场围观的人都抓了起来!”
“为……为什么?他们又没有打人,秦吏凭什么抓他们?”
“还能为什么?因为秦法规定,见义不勇为者,罚二甲!”
大哥气急败坏道:
“我就纳了闷了,我们又不认识那个打人者,凭什么要上前帮忙!?更别说,我们还不一定打得过那个游侠,人家的手上的有剑的!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赌上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那么做!?”
“二……二甲!?”
女子没有理会大哥的抱怨,而是一脸惊恐道:
“怎……怎会这般多!?”
二甲就是两幅铠甲,这玩意儿在古代那是绝对的高价值物品。
别说是平头百姓了,就连那些小型贵族,也只能拿出一两幅来。
如今秦国动不动就要罚款两幅铠甲,那是摆明了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这我如何知道?要问就只能问那个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商鞅了!”
大哥吹着胡子道:
“妹子,你这边到底能拿出多少?咱们几家凑一凑,看看能不能帮你二哥减轻一些刑罚。若是不然的话,他怕是只能在秦军之中服刑服到死了!”
对于那些拿不出钱“赎罪”的平民,秦律也有一套自己的运行机制,那就是把人变成刑徒,让他们通过干活的方式来偿还欠款。
很多人看到后世资料上显示秦朝给刑徒算工资,以此来得出秦律其实并不严苛的结论,这其实是大错特错的。因为秦朝的工资只发给这些欠债的刑徒,普通人是根本没机会获得这份“工作”的。
等刑徒们通过干活将欠债还完之后,他们就会直接被踢出去,再也拿不到这份“工钱”。
发现了吗?在这个过程中国家一毛钱都不用出,就直接白嫖了一大片劳动力。先是故意把法律标准定得高高的,高到普通人一不小心就会犯罪的地步。而后再利用服刑赎罪的机制,来让这些刑徒白白干活。一个流程下来,秦国什么都没有付出,却修完了国家所需的各种工程,可谓是血赚。
但是正所谓有得必有失,世间万物都是要遵从守恒原则的。秦国没有损失,那么损失的就必定是普通的平民。就好像女子的二哥,本来高高兴兴去城里卖羊,卖完之后还能买点东西回家逗逗自己的孩子,结果就因为看了一个热闹,就直接成了负债一族,不得不通过给秦国干活的方式来重新获取自由。
他做错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本来就不认识那个被打的人,上前救人指不定还要挨上两剑。他是家中的顶梁柱,若是真的被杀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又该怎么办?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自己的家人考虑,他也是不能轻易上前救人的。
可秦吏却以此为借口,强行罚了他两甲,若是交不出来的话,就要将他抓走服役。对于女子的二哥来说,这当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我……我这里也没钱啊……”
虽然确实非常担心二哥的安危,但一想到自家如今的状况,女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摇着头道:
“惊他今日因为乱丢了一根稻草,被秦吏给刺字了,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呢。我家的地今年能不能整好都不知道,下半年的田赋也不知道在哪呢,哪里有能力帮二哥赎罪?”
“什……什么?惊他也?”
听到这话,大哥不由瞪大了眼睛,而后快步冲入屋内,果然看到了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惊。
“天杀的,昊天上帝你怎么不睁开眼,降下一道雷劈死这群秦人啊!”
看着妹夫那副凄惨的模样,大哥不由拍着大腿哭喊道:
“昔日大王他们在的时候,虽然连年战败,但是我等也不至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啊!如今秦人来了,我等的日子却反不如出,这是何道理啊!”
第六十七章 我欲迎王师入塞,你看如何?
大哥无法理解,不是都说仁者无敌吗?秦国击败了燕国,按理说他们应当是要比燕国更加体恤民情的才是,结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家和妹夫家就直接被逼上了绝路,随时都有破家灭门的风险。
一旁的女子听到这话,也是不由感慨道:
“是啊,若是大王他们能够再回来,那就好了。”
……
二哥终究还是选择了去服刑。
没办法,二甲实在是太贵了,根本就不是普通平民家庭能够拿得出手的。
但是正是因为二甲太贵,因此二哥已经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了。
按照秦律,给国家服刑一天只能拿到八钱。
如果不自带伙食,选择吃国家的话,那么一天的工钱只能算是六钱。
六钱啊……等自己攒够购买一幅铠甲的钱,怕是已经过去十年了吧?
两幅铠甲就是二十年,等自己把债还清,这辈子差不多就该过去了。
哦,不对,不是差不多,而是肯定已经过去了。
毕竟二哥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按照这个时代平均寿命来看,他本就已经活不了多久。
再加上常年劳作得不到修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十年后就该狗带。
只是不知道在他死后,秦律会不会将他的债算到儿子身上。
若真是那样的话……
一想到儿子步上自己后尘,被秦人活活奴役死的场景,二哥的心中就充满了苦涩。
这样的日子……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呢?
……
跟着二哥一起的服刑的人不少,许多人都是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罪名给罚款的。
身为老牌封建主义国家,燕国人的法律意识是极其淡薄的。相较于法律,他们更加信奉约定俗成的风俗。
比如父母被人杀了,子女前去报仇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什么的。
这已经不能算是法律了,纯粹是道德观念。
而这些道德观念也不是某个人强加给他们的,而是所有人都认可的。
但是秦律不同。
秦律是自上而下强加给人民的,而且管得很宽。
比如说人们要几月份耕地,几月份播种什么的,甚至就连你种什么,秦律都做出了严格的规定。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秦律就是希望人们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所有的社会活动都严格按照上位者的意志去进行,不得出现任何的偏差。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人不是机器,人是崇尚自由的。就好像种地,你管我今年种什么呢,我只要把你要的税交足了不就行了吗?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但是抱歉,秦律不认。在秦律看来,整个国家不存在公私之分,你交税剩下来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你的,但实际上若是国家需要的话,那也能是国家的。
在这种情况下,秦律当然要对你进行严格的限制。
但是这种限制却坑苦了六国人,他们本来有一套自己的生活习惯,结果却被秦律给强行干预了。人的本能和惯性是强大的,哪能那么轻易就被秦律纠正过来?因此毫无意外,凡是秦国所到之处,必然是刑徒遍地。直到秦朝统一天下为止,秦国的刑徒数量已经达到数百万了,占到了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对比一下,米利坚的囚犯人数是两百万,只占人口总数的0.7%。
……
言归正传,虽然秦律对平民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奇葩约束,但是却并未规定刑徒们在赶路的时候不能说话。
因此毫无意外的,一群同病相怜的刑徒在赶路的时候自发地聊了起来,开始探讨自己的前程。
“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去孤竹吧?”
二哥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对着身边的“狱友”问道:
“你说,这群秦人是准备把咱们送到哪里去啊?”
“还能是哪里?卢龙塞呗!”
那名狱友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听说啊,秦国的那个李信率军出塞追击大王他们,结果却被大王打得大败而归,一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如今他们把咱们赶往卢龙塞,那指定是要让咱们修建卢龙塞,以此来抵御可能到来的王师!”
“什么?秦军败了!?”
听到这话,二哥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道:
“这……这是真的吗?”
不怪二哥这个反应,实在是秦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多深刻了。当初易水之战的时候他就是燕军中的一员,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时秦军的凶残面孔。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秦人把咱们送到卢龙塞去干什么?抵御匈奴吗?”
那名狱友一脸不屑道:
“要知道自从襄平君却胡以来,咱们燕国已经有百余年不曾修建过卢龙塞了。连咱们燕国都不将胡人放在眼里,更别说是秦人了。因此我敢保证,秦人一定是害怕王师南下,才将咱们送过去修建卢龙塞的!”
“这……这……”
听到狱友的话,二哥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半晌之后才小声地对着这名狱友说道:
“你说,要是王师来了,咱们是不是就不用再服役了啊?”
“你说呢?”
狱友意味深长地看了二哥一眼,笑着说道:
“大王仁义,太子英明,更兼之王孙也要比一般贵胄要更加聪慧。他们回来之后,自然不可能再继续承认秦人之法,必然会将我等全数放归!”
“这……这……”
狱友的话说得二哥心痒痒的,在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秦吏并没有注意这里之后,这才低声说道:
“我欲打开塞门,放王师进来,你看如何?”
……
“这样就可以了吗?”
孤竹县的某个大山上,燕起一脸疑惑地对着张良问道:
“只是将五十名公室卫军放回去,让他们散播咱们即将归来的消息,便能成功策动刑徒反叛,且自发打开塞门迎咱们进来?”
“还请王孙放心,此事绝无意外。”
张良一脸笃定道:
“这些公室卫军在各自的封地内都是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的,他们可以轻易隐匿在人群之中而不被秦人发现,且可以轻易派出亲信办作刑徒混入塞中。在这种情况下,秦人根本就无从防起!”
第六十八章 火攻!
“而一旦成功潜入刑徒之中,并且将王师即将南下的消息散播开来,以燕人对秦人的痛恨,他们是绝对会争相呼应,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因此王孙不必担忧,王师抵达之日,便是卢龙塞被攻克之时!”
当了五年亡国奴的张良对秦律的严苛有着极其深刻的体会,因此他非常笃定,绝对没有哪个六国子民能够受得了这样的法律,并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去推翻将这套法律套在他们头上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要稍微地散播一下燕军已经成功战胜秦军,并且即将南下的消息,这些被迫成为刑徒的燕国国民就一定会自发地组织起来,为燕军入塞打开一道方便之门。
“这……好吧……”
虽说心中依旧有些将信将疑,但燕起还是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那咱们便在这里等待王师入塞的好消息吧。”
“等?不不不,咱们如今可不能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张良听到这话,不由笑着说道:
“王师如今不过只有区区三千余人,就算收编了卢龙塞的刑徒,人数也不可能太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攻克蓟都,收复故土,还是有一定的困难的。因此这段时间咱们必须在塞内收拢起一支人数不下于一万人的大军,以为将来的战役做准备。”
……
孤竹县,卢龙塞。
这是一座横亘在燕山山脉之中的巨型关塞,在辽西走廊还在海里泡着的时代,这里可以说是中原政权出击辽东的必经之路。
历史上曹操东征乌桓,走的就是这条路。
正是因为这座关塞是如此的重要,因此在战国初期的时候燕国才会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修建这座对他们来说属于巨型工程的关塞。
要知道,当时的燕国拢共也就只有区区几十万人,想要在燕山之中修建这么一座巨型关塞,属实不是一件易事。
只是可惜的是,在秦开成功却胡之后,这里便从边关要塞变成了内地关塞,重要性一下子下降了好几级。在这种情况下,燕国人自然不会再有兴趣去修缮这座要塞。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原本的雄关多处出现了破损,最大的一处缺口甚至可以让一辆战车直接冲进来。
这显然是李信无法接受的!要知道这座要塞可是如今的秦军抵御燕军南下的第一道屏障啊!怎么可以任由它破损呢?因此没有任何的犹豫,回到蓟城的李信立刻就找上了新任的广阳郡太守,要求他征调刑徒修缮卢龙塞。
对此,新上任的广阳太守倒也没有太过于为难李信。毕竟身为地方主官,他本就有守土之责。若是燕军真的将蓟城给抢了回去,他也少不了要被上头责罚。因此在接到李信的建议之后,他立马就开始在广阳境内征调刑徒,将他们送完卢龙塞,试图以此来加强卢龙塞的防御力量。
但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李信和燕军抵达卢龙塞的时间前后只隔了区区半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秦军压根就来不及修缮好卢龙塞。
因此当燕军抵达卢龙塞的时候,这里依旧是一片荒废之象,大大小小数十个缺口显得极其显眼,给人以一种随便一冲,就能直接将卢龙塞冲垮的错觉。
……
“父王,前方便是卢龙塞了。”
燕丹策马来到中军的王帐之前,对着燕王喜行礼道:
“今日天色已晚,臣建议全军先修整一晚,等明日天亮之后,再行攻城!”
“唔,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
燕王喜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那便下令扎营吧!”
“唯!”
燕丹领命,便准备转身退下传令。
而就在这个时候,燕王喜却再次叫住了他,问道:
“对了,起儿去哪里了?这几日怎么都不曾见到他?”
“他?他已经先行入塞,去故土替咱们招揽义士了!”
战役即将爆发,再隐瞒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燕丹索性直接和盘托出,将燕起已经潜入塞内的事情说了出来。
“哦?入塞?”
听到这话,燕王喜不由好奇道:
“他竟能躲过秦人的巡查,潜入塞内?”
“咳咳!”
一旁的鞠武赶忙干咳两声,出声解释道:
“大王有所不知,卢龙塞只能抵御大规模部队的入侵,若是王孙只带几十人的话,是很容易绕过卢龙塞,从山间小路通过的。”
“原来是这样。”
燕王喜心知自己这是闹乌龙了,当即老脸一红,摆了摆手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寡人累了,想休息了。”
……
卢龙塞内。
由于早就已经知道塞内有自己这边内应的缘故,因此燕军这边并没有选择偃旗息鼓地行军,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一路之上敲锣打鼓,旌旗招展,以至于塞内的秦军隔着老远就已经知道燕军要来了。
连带着,那些被秦人强行绑过来修建要塞的刑徒,也知道了燕军到来的消息。
“喂,听说了吗?王师已经到了!”
一个无人的角落,二哥对着身旁的狱友问道:
“怎么说?咱们今晚是直接打开塞门,将王师迎进来吗?”
“糊涂!夜里乌漆嘛黑的,王师怎么知道咱们已经打开了塞门?更别说,守门的秦军也不是咱们轻易就能击败的!”
一旁的狱友闻言,不由出声呵斥道。
“那……那怎么办?莫非咱们还要等到明日王师攻城之后,再趁乱打开塞门?”
被训斥了一顿的二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挠了挠头换了个方法建议道。
“这也不妥,王师远道而来,必然不可能带太多的攻城器械。若是强行攻城的话,损失必定不会小。”
狱友继续摇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迎王师进来嘛?”
二哥被说得有些烦了,毕竟他本身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哪里懂得那么多的计谋?能想到两个就不错了。如今好不容易想出的计谋还被队友给否决掉了,他心中说不烦躁那是假的。
“很简单,就按你先前说的,在今晚打开塞门。”
狱友微微一笑道:
“只是在打开塞门之前,咱们要先在塞内放一把火!”
第六十九章 攻守易形!
《孙子兵法·火攻篇》有云:
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
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
发火有时,起火有日。
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
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
简单说,就是使用火攻计必须要考虑天时地利。
那么现如今的刑徒们具备天时地利吗?
很显然,他们是具备的。
首先是天时,十余天前燕起向张良询问天象的时候,张良就已经明确说了“月在箕、壁,来日必有大风”的话,因此这几天卢龙塞附近本就是大风连连,只要火能烧起来,那么很快就能蔓延开来。
而除了大风之外,这段时间卢龙塞附近的气候也给点火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毕竟如今是腊月寒冬,正是一年中最天干物燥的时节。任何一点弱小的火星,都能造成熊熊大火。
再加上卢龙塞年久失修,早就已经长满了杂草树木。虽说这段时间被清理了不少,但是因为时间上来不及的缘故,这些东西都还在塞内堆着,所以就连点火的燃料都已经有了。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因此非常轻易地,刑徒们就成功地在塞内点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并且在秦军内部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而塞外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燕丹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想都没想,就直接大手一挥,下达了攻城指令。
攻城战往往是战争中最残酷,损失最大的战役。但是由于此时燕军有内应的缘故,他们很轻易地就冲进了塞内,而后在刑徒们的指引下,开始在塞内大杀四方。
而那些刑徒也没有闲着,在各自领头的带领下,纷纷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器,跟在正规燕军的身后,砍杀那些奴役了自己好几日的秦人。
是的,刑徒也是有战斗力的。这个时代奉行的是全民兵役制,所有成年男子都要接受军事训练。之前因为燕国穷,武装不起这些平民,因此他们才会在易水之战时候表现得那般拉跨。如今不同,大量战死的秦军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武器。捡起武器的刑徒们立刻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嗷嗷叫地朝着昔日欺凌自己的秦人杀去,誓要一吐心中郁气!
……
秦国在燕国故地部署的兵力是三万,看起来似乎不少,但是其中真正能够被调动的却非常有限。
原因很简单,秦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将皇权延伸到乡村里的朝代。其他王朝治理乡村都依靠乡绅自治,唯独秦朝特别例外,在乡村一级也部署了官吏。
这在后世看来似乎没什么,但在行政效率极其低下的古代却是一件极其耗费国力的事情。这里姑且先不谈这么做会多出多少公务员,会给国家财政带来多大的负担。单单就目前而言,这个政策耗费了秦国大量的人力,令他们无法调动太多的士兵来驻守卢龙塞。
三万秦军,其中光驻守各地乡村的就有大几千号人。再加上那些建了城墙的城池,假设每个城池负责守备和管理治安的秦军是三百人,那么几十个城池下来,就是一万多人。
一万多加上大几千,以及蓟城身为燕国故都需要多部署一些人,全部算下来,能够被送到卢龙塞前线的士兵可不就只剩三千人了吗?
这三千人若是有名将指挥的话倒还好说,可问题他们没有。
如今秦国在燕国故地的将军中能够称得上名将的有且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李信和辛胜。
然而这两人一个在入塞之后马不停蹄,直接就去了咸阳,要当面向秦王汇报此间之事。另一个则是留在了蓟城,和新上任的广阳郡尉扯皮。
没错,扯皮。毕竟严格来说李信是没有资格指挥燕地秦军的,这些人都是燕地的地方军,受当地郡尉统辖。郡尉身为地方军事长官,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交出手中的兵权,因此李信和他扯皮就成了无法避免的事情。
两员名将一个回咸阳叙职,一个留在蓟城扯皮,身为前线的卢龙塞可不就是没有名将统辖了吗?
三千名没有名将统辖的秦军,在里应外合的燕军的冲击下,只是一个照面,就直接被冲垮了。战败的秦军本能地想要向南逃窜,结果却悲剧地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大火给封死了。
如今是冬季,刮的都是北风。大火很快向南蔓延,堵住了秦军的退路。失去退路的秦军在看到身后的追兵之后,咬了咬牙,最终丢掉了手中的兵器,选择了跪地投降。
至此,这场燕军反攻的前哨站便以燕军完胜告终。除了少数幸运儿成功地逃出生天之外,绝大多数的秦军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燕军杀死。真正能够通过投降存活下来的,不到五百人。
在俘虏了这五百人之后,燕军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而是一边将武器发放给刑徒,将他们收编进军队,一边继续朝着南边前进,准备一鼓作气攻克孤竹。
攻城前燕军只有不到三千人,攻下城之后燕军的人数不减反增,直接来到了五千人。这就是在核心领土作战的好处,每收复一处地方,就能动员起当地的国民,令自己的战斗力越来越强。
反观侵略战,每占领一处城池,就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把守,以至于自己的战斗力越来越弱。
一减一增之下,攻守双方的实力对比,终有一天会发生逆转。
……
“什么!?卢龙塞失守了!?”
蓟城内,得知这个消息的李信不由大惊失色:
“怎会这般快?那支燕军不过只有区区三千人,为何可以这么轻易就攻下有三千人把守的卢龙塞!?”
“说是因为有刑徒在城中作乱,趁机放火,引燕军入城导致的。”
前来报信的卫兵如实禀告道:
“将军,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郡守和郡尉如今正在等着你,等你过去商讨对策呢!”
第七十章 官场斗争是郡县制的特色,不爽不要玩!
“对策对策,这个时候知道商讨对策了,早干嘛去了!?”
李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之前让广阳郡守将军队指挥权交给自己,他说什么都不肯。如今卢龙塞丢了,他反倒是想起自己来了,早干嘛去了?
当然,抱怨归抱怨,活终究还是要干的。在卫兵的指引下,李信很快就来到了已经被改造成郡守府的燕王宫,见到了当今秦国在燕国的一二把手。
秦国攻占燕国首都是在十月,距离现在才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显然是无法在这么广大的领土上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僚机构的,因此如今的秦国也并未像后世那般将燕国故地分成好几个郡,而是全都捏合在一起,统一交由广阳郡郡守和郡尉管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广阳郡的郡守和郡尉完全可以被称为燕国故地的土皇帝,手中的权力大得惊人。
然而此时这两位燕国土皇帝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反倒是写满了愁容。
等李信进来之后,端坐首位的郡守直接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主动迎上来道:
“是李将军来了啊,坐坐坐!”
说着,便拉着李信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丝毫看身旁的郡尉一眼。
“如今战况如何了?”
李信也不废话,坐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道。
“很不好,根据情报,燕军在攻下卢龙塞之后收编了那里的数千刑徒,如今部队规模已经达到五千人了。这五千人正在浩浩荡荡地朝着孤竹进发,不日便将抵达孤竹!”
郡守简单汇报了一下当前的形式,而后继续说道:
“如今我军在孤竹只有区区五百守军,是绝对不可能防御得住五千燕军的进攻的!我今日寻你来,便是想问问将军,我军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是出兵救援孤竹,还是其他?”
“救援,拿什么救援?”
听到这话,李信不由冷笑一声道:
“如今蓟城内拢共只有三千守军,就算全部都调到孤竹去,也不一定能够扛得住燕军的进攻,更何况咱们还不能将蓟城内的守军全部调出。”
“那……那该如何是好啊!?”
郡守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大殿内来回踱步道:
“孤竹是入塞之后的第一座大城,一旦燕军攻克那里,他们就将再无顾忌,可以肆意出击,攻克周围的城池。更何况……”
说到这里,郡守抬头看了一眼殿外,在确认没有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一旦攻克孤竹,燕军的声势便将大涨。到了那个时候,整个燕国故地,只怕就要暴动四起了!”
张良所说的国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并不是一句空话,若是燕国王师不是秦军对手的话,燕国民众或许还会老老实实地给秦国当顺民。但是一旦得知王师胜了,这些大多从燕王室分支出来的燕人便会自发地组织起来,或是给王师带路,或是给王师送物资,甚至可能主动参加王师,以此来增强王师的实力,最终实现赶走侵略者的终极目标。
而这,也正是如今广阳郡守最担心的事情。如今秦国在燕国故地部署的兵力本就不多,一旦让燕国成功将雪球滚起来,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丢掉全部的燕国故地,最终被燕军赶出去。
地方官有守土之责,一旦那样的事情发生,那他这辈子也就完了。因此他才会如此急切,在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得罪同僚郡尉的情况下,依旧主动请李信出山帮忙。
而另一边,在听到郡守的话之后,李信也是不由陷入了沉思。
身为败军之将,按理说他是无权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的。此时的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地在自己的房间内待着,等待咸阳对他的判决。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干等着,毕竟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认命。因此他才会在接受郡守的传唤之后如此积极地过来,目的就是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立下战功,以抵之前自己所犯之罪。
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如今就有一个巨大的机遇摆在李信的跟前,若是他能成功地击败燕军,巩固住秦国在燕地的统治的话,那么咸阳方面在裁决他的罪行的时候就必定会酌情进行减免,甚至直接功过相抵,让他官复原职!
这是李信所不能抗拒的诱惑,因此在沉思了片刻之后,他直接开口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
“此话当真!?”
听到这话,郡守一脸惊喜道:
“是何办法?”
“这个先不急。”
李信摆了摆手,而后看向一旁的郡尉道:
“在此之前,信想请二位同意。接下来的战事由我全权负责,其他人不得插手!”
毕竟名义上郡尉才是当今秦军的指挥官,若是自己不能把指挥权拿过来的话,就算打了胜仗,那么功劳也是记载郡尉头上的,这是李信所不能接受的。
“这……”
闻言,郡守不由变得迟疑了起来。他本人自然是对此事举双手赞成,只是光他赞成没用啊,郡尉不是他的下级,而是他的平级,他是没资格替郡尉做决定的。
想到这里,郡守本能地转头朝郡尉看去,想要劝说他同意李信的要求。而就在他转过头的一刹那,他却惊愕地发现,原本对李信到来表现得很不满的郡尉如今正满面微笑,对着李信连连点头道:
“好,我同意!”
李信没想到这个一直都对自己不假颜色的郡尉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同意自己的要求,因此显得有些错愕。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对方害怕丢了辖区会被上头怪罪,因此才不得不与自己合作,当即点了点头,道:
“好,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当今形式已经很明确了,燕国是本土作战,到处都有他们的内应。因此再继续将军队分散在各地是不明智的。如今咱们最需要做的,一是向咸阳请援,看看能不能拉来援军。至于这二嘛……便是放弃广大的燕国领土,将所有的军队收集结到蓟城来,伺机与燕军主力决一死战!”
第七十一章 这伙燕军哪来的?
“什么!?放弃燕国各处城池!?”
听到这话,郡守一脸震惊道:
“这……这怎么可以……”
燕国虽然不大,但也有数百里江山。就这么全部放弃的话,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更何况,身为地方主官,他本就有守土之责,若是一箭不放就将所有的辖区都放弃掉的话,将来难免会遭到上峰怪罪,而后丢官罢职。
“此时的放弃只是为了更长远的坚守!”
李信知道自己的话会引起对方什么反应,因此也不着急,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
“一旦将燕军击败,我军不是还可以再次收复这些土地吗?”
“这……这……”
郡守被李信的话说得有些心动,正想点头答应,却听一旁的郡尉高声喊道:
“不行!我等深受王上信任,这才被委以重任,统辖这燕国数十座城池!如今你却让我们一箭不放就将全部城池丢弃掉,这是何居心!?来人,给本官将这个败军之将拖下去,好生看管好,别让他跑了!”
“你……这……”
李信被郡尉的举动弄得一脸懵逼,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之前还对自己报以微笑的郡尉竟然能够这么快就翻脸,并且还要将自己关押起来,当即大声争辩道:
“某之所言一切都是为了秦国,为了大王啊!”
然而没有用,此时殿外的卫兵已经冲到了李信的身旁,拖着他的身子便朝李信的小黑屋走去。任由李信如何呼喊,他们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
郡守也被郡尉的行为弄得一脸懵,当即转头看向郡尉道:
“莫非……君赐有更好的退燕之策?”
名为君赐的郡尉闻言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
“自然没有……”
“那你为何?”
郡守被郡尉搞得不会了,明明自己没有办法,却不许别人提出意见,这是个什么说法?
“某虽然没有更好的退燕之策……但是这退燕之策不是已经在咱们的面前摆着了吗?”
郡尉看向郡尉,一脸微笑道。
“你是说!?”
听到这话,郡守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当即眼前一亮道:
“咱们使用李信提出的办法,而后将功劳都揽在咱们头上?”
“这是自然,之前李信的计策只有咱们两个人听到了,将来就算他要告咱们,也没人给他当证人,因此咱们不必担心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患。”
郡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道:
“想这李信,当真可笑,竟然妄图借咱们的手,替他自己立下功劳。他也不想想,真要那么做的话,咱们在王上心中的形象会变得如何无能。果然还是年轻啊,心中想的只有自己和功业,丝毫不知道替同僚考虑!”
“这倒也是,真要按照李信的说法去做,功劳都是他的,咱们什么都捞不到,到头来还要落得一个无能的评价,何苦来哉呢!”
郡守点了点头,赞同道:
“如此,那咱们就这么办。按照李信的计策行事,而后平分这份功劳!”
“这是自然。”
郡尉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外头的卫兵喊道:
“来人!”
“在!”
听到声音的卫兵快速入殿,对着郡尉行礼道
“传令下去,让各城守军都从各自的防区内撤出来,到蓟城来集合!若有拖延不从者,军法伺候!”
“唯!”
卫兵领命,转身便准备下去传信。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却突然冲了进来,对着殿内的郡守郡尉二人道:
“大……大事不好啦!城外突然出现上万名燕军,似要朝咱们发动进攻啊!”
“什么!?”
听到这话,郡守和郡尉二人瞳孔猛缩,一脸难以置信地吼道。
……
“想不到,咱们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拢起这么多的部队。”
蓟城外,燕起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军,一脸感慨道:
“这部队拉得,也未免太容易了些吧?”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燕国采取的是分封制,每个国人上头都有自己直属的贵族。只要这些贵族振臂一呼,他们很快就能聚拢到贵族们的旗下,参军作战。”
一旁的张良闻言,不由笑着摇头道:
“再加上这两个月来秦军在燕地倒行逆施,失了人心,这些燕国国人参起军来自然是更加主动。几日之间拉起一支万人部队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仔细想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论国家动员能力,分封制真是拍马都赶不上郡县制。但若是要论底层动员能力,那郡县制简直连给分封制提鞋都不配。
原因很简单,分封制下领主林立,国家根本无法将政令推行到基层,自然无法有效动员起底层力量。而郡县制却没有这么多的领主,国家政令下达起来自然要容易得多。
但是这种容易是有代价的,郡县制权力自上而下构建,国家的权威到了基层自然就不剩多少了。虽然依旧要比根本无法下达底层的分封制强,但是真要和达成统一意见的分封制比,那依旧是个弟弟。
分封制很坑,但是也很强大。一旦分封制国家从上到下都达成了统一意见,那么其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远不是郡县制所能比拟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7世纪的波兰,选王制以及一票否决权制度下波兰的国家动员能力可以说是稀烂,任何一个小贵族都能通过投票否决掉国家的政令,进而使得整个国家处于破碎的边缘。
但是当整个国家都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波兰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却直接令整个欧洲都惊掉了下巴。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帝国在波兰翼骑兵的冲锋下毫无抵抗能力,处于灭国边缘的奥地利因此而获得了新生。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此辉煌的战绩,竟然是一个令法国王子不惜放弃王位也要逃离的国家所创造出来的。
而如今燕国的情况,就与当时的波兰非常相像。在秦人的严酷统治下,所有燕人都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一定要赶走秦人,恢复以往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燕起只要打出燕王孙的旗号,自然就能轻易地聚拢起所到之处的所有民众,并且将他们编入自己的军中,对蓟城形成攻击之势。
第七十二章 反埋伏
当然,人虽然是拉出来了,但是战斗力却基本没有多少。原因也很简单,燕国本就贫弱,秦国占领之前整个国家都凑不出几万套装备,如今秦国来了,燕人手上所掌握的武器装备自然就更少了。
因此,别看如今燕起手上有着超过一万的大军,但是其中真正能打的不过只有数百人。剩下的所谓士兵手上拿着的都是木棍,跟日本战国时期的“竹轻”没有太大的区别。
靠这样的部队,显然是无法攻城的。因此燕起也没有询问张良接下来如何攻城,而是直接问道:
“先生,咱们接下来应当如何做?”
“很简单,诱敌出击。”
张良神秘笑道。
……
蓟城内。
在得知了城外燕军的组成之后,郡守和郡尉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之色。
秦国以军功立国,各级官吏多是从军队中走出的,因此哪怕是出身高贵,没有打过仗的郡守,也多少懂些军伍之事。
就好像现在,在得知了燕军的组成部分之后,郡守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自己城内超过三千名的精锐秦军,想要击破城外这支乞丐军团并非难事。
而一旦成功将这支燕军击败,自己就能极大的鼓舞秦军的士气,同时打击燕军的嚣张气焰,以此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燕人,让他们不敢再继续作乱。
一战达成三个战略目的,这样的好事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啊!因此郡守连想都没想,就立刻向郡尉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询问他是否可以带兵出城,击败这支燕军。
“自然可以!”
感受到同僚目光的郡尉点了点头,而后大手一挥道:
“只要太守同意某将城内守军全部带出,某可以保证,半日之内便能结束战斗,而后带着数千颗首级回来!”
“全部带出?”
郡尉的保证并未令太守感到安心,反而让他变得迟疑了起来:
“这……怕是不妥吧?若是城内燕人趁机反叛,我等该当如何?”
郡守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整个燕地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对王师翘首以盼。在这种情况下,冒然将城内守军全部带出,确实很容易招来祸事。
“这倒也是。”
郡尉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也并没有强求,而是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那便换个方法。今晚由我带千人出城,夜袭燕军!”
“千人?千人够吗?”
郡尉有些迟疑道:
“虽说燕军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武器的农民,但是身为分封制国家,这些人中肯定是夹杂着不少的地方贵族的。这些贵族自幼接受训练,武艺甚至要远超一般秦军。仅凭一千军士,怕是都难以击败这些贵族吧?”
“哈哈!太守这便有所不知了。”
郡尉闻言,哈哈大笑道:
“打仗不是简单的比拼武艺,击杀敌军,更多的是靠打击对方的士气,以此来达到令对方全军崩溃的目的!如今燕军中绝大多数都是农民,这些人能有多少士气?只要咱们随便一冲,黑灯瞎火之下他们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难免会心生恐惧,而后四处逃窜,冲乱本方军营。在这种情况下,任是那些贵族再厉害,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
“秦军真的会来吗?”
燕军营地外,燕起猫在树林之中,对着身边的张良问道:
“若是他们坚壁清野,不肯出来,咱们这陷阱不就白布置了吗?”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来的。”
张良一脸自信地说道:
“如今卢龙塞已破,孤竹城也很快就要被攻下来,整个燕地人心浮动,秦军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人心。而咱们又表现得那般孱弱,若是不出城吃掉咱们的话,那秦军也就罔称虎狼之师了!”
张良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如今一万燕军在蓟城之外游荡,其造成的破坏力是难以估量的。倒不是说这支军队会毁坏农田什么的,而是这么一支大军在城外游荡,很容易让城中守军产生一种其他地方都已经失守,自己已经成为孤军的错觉,进而大幅度打击秦军士气。
古代战争打的就是士气,因此张良笃定,城内的守将是绝对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再加上自己这边又表现得如此拉跨,因此毫无疑问,城中守将一定会做出出击燕军的决定。
再加上城中秦军人数不足,无法全部出城作战,因此夜袭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而张良提前布置的这个陷阱,自然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果不其然,在张良话音刚落的同时,一阵喊杀声便突然从燕军军营外响起。下一秒,无数的秦军冲入了燕军的营帐中,势要将燕军一举冲垮。
然而令秦军们没想到的是,在冲入燕军营帐之后他们一个敌人都没能看到,入目的都是一个个用稻草堆成的草垛。
“不好,中计了!”
见到此情此景,郡尉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中计了?当即大喊一声,便准备下令撤退。
然而撤军哪里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千名秦军在冲入燕军营帐之后各个都大呼小叫,声音嘈杂得很。夜晚又不能依靠旗语下令,因此任由郡尉如何着急,一时间都无法将撤军的指令下达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数的火箭突然从营帐之外射来。落在营内的草垛之上,点燃了熊熊烈火。
冬季刮的都是北风,因此燕起和张良特意将军营建在了蓟城的北边。如今大火一起,从南边冲杀进来的秦军自然就成了火龙冲击的目标。一个个被火焰点燃了身体,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事到如今,哪怕是再傻的秦军,也知道要后退逃命了。因此不等郡尉下令,所有人都本能地朝着营外跑去。
但是听从命令撤退和自发撤退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前者可以被称为撤退,后者则只能被称为溃退。一支溃退的大军,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第七十三章 劝降
“杀!!!”
要问溃退大军最怕的是什么,堵在逃命路上的敌军称第二,绝对没有其他东西敢称第一。
就在秦军从燕军营帐中溃退出来,准备朝蓟城方向逃命的时候,一支由燕国贵族组成的精锐燕军突然从黑夜里杀出,堵在了秦军逃亡的路上。
这支燕军人数不多,只有三百多人。但是此时毕竟是黑夜,秦军压根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再加上中了埋伏,心中胆怯,因此一千秦军竟然一个敢跟燕军作战的都没有,所有人都无视了眼前的燕军,抱着头只管自己逃命。
仿佛这么做,燕军就会讲注意力放在自己战友的身上,而不会追杀自己似的。
事实证明他们的做法是对的,燕军毕竟只有三百多人,想要将秦军全部拦下并不现实,因此还真有不少的秦军冲破了包围圈,朝着蓟城继续狂奔。
但也仅限于此了。
燕军确实是只有三百精锐没错,但是除了这三百精锐之外,燕军还有一万多的农民军。
这些农民军正面作战能力不行,痛打落水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此时的秦军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去看农民军手上拿到的刀剑还是草叉?一个个只顾着逃命,丝毫不敢停下来与农民军作战。
而这么做的结果也很明显,那就是逃出第一道封锁线的秦军大多死在了第二道封锁线上,真正能够逃到蓟城下的秦军百不存一。
“开门,快开门!”
好不容易逃回到蓟城下的秦军对着城墙上的友军喊道:
“快放我们进去!”
然而守军哪里敢开门?此时城外密密麻麻都是燕军,一旦开门,他们趁机冲进来,那一切就都完了!
因此任由城外秦军如何呼喊,城内秦军都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自己战友被燕军追上用木棍敲死,却只是胡乱射两箭应付了事。
不多时,那仅有的几十名好不容易逃到城下的秦军也被燕军干掉。大获全胜的燕军在看到秦军丝毫没有打开城门的意思之后,也只能遗憾地选择撤回,回到了己方军营之中。
至此,这场夜袭便算是正式结束了。秦军在这场战斗中一共损失了一名郡尉,一千士兵。而燕军这边却只有数十名运气不好的农民军死在了城中秦军的乱箭之下,双方的战损比可谓夸张。
当然,这场战役的影响远不止于此。此战之后,城中的秦军基本丧失了出城作战的能力,就连信使都很难再派送出去。而燕军则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将蓟城包围了起来,令其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与此同时,随着蓟城夜战的消息传出,周围原本还摇摆不定的燕人也纷纷意识到了秦人大势已去,于是纷纷揭竿而起,加入燕军,以至于在极短的时间内,燕起麾下的部队人数就已经来到了三万。
当然,人多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光是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实际上燕起私底下也曾怀疑过,这些燕军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来帮自己打秦军的,又有多少是因为家里没粮食了,故意跑来蹭吃蹭喝的。
蹭吃蹭喝固然可恶,但是燕起也不能将他们赶出去。一来这么做可能会损害自己好不容易才在燕国子民中树立起来的威望,二来则是燕起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哪些人是来蹭饭吃的,总不能抓取来挨个问吧?关键是就算这么做了,人家也不可能承认啊!
因此,攻克周边城池,夺取城中粮食便成了如今燕军的当务之急。
攻城自然不是什么易事,光凭燕起手上的这三万多农民军,就算能够攻下周围的小城,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人口是燕国最宝贵的财富,燕起自然不可能像李信那样做出拿人命往里填的事情来。
那么问题来了,不强攻的话,燕起又该如何拿下这些城池呢?
答案很简单,劝降。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秦军是出了名的死硬,怎么可能会轻易向燕军投降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光靠燕军自己,确实是如法劝降这些秦军。但是如果加上秦军郡尉的命令呢?
没错,在夜袭之战的时候,燕军并没有将郡尉杀害,而是将他俘虏了。
而在被俘虏之后没多久,这名郡尉就果断选择了投降,并且主动提出替燕军劝降周围城池中的秦军。
有人可能会质疑郡尉的人品,觉得堂堂大秦武将不可能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来。但是这就是现实,老秦人对秦国没有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利益考量。
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战败不投降,宁死不屈、仗义死节那都是儒家的价值观,法家是不认的。
法家的价值观是什么?简单概括四个字,人性本恶。
因为人性都是恶的,所以才需要那么多的法律来约束人。
再往下延伸,既然人性都是恶的,那么自然就不存在所谓的感情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靠的都是利益算计,上到君臣,下到父子,莫不如是。
战国末期荀子出游秦国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当时他见到的情况是老秦人父子夫妻之间疯狂算计,一点亲情都没有。有钱人家的儿子成年就谋夺家产,穷人家的儿子成年就跑去当赘婿。父亲向儿子借东西被儿子赶出去,媳妇站在门口对着婆婆破口大骂。
总之,在法家统治下,战国末期的秦国已经基本沦为零道德社会了。所有人都向钱看齐,丝毫没有礼义廉耻。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末的时候刘邦入关中打得才会那么容易。除了宛城稍微难啃一点之外,剩下的关卡基本都不用打,一路靠封官许愿就进了关中,丝毫没有遭到抵抗。
放到眼下,此时的秦国还未统一天下,官僚系统也并未腐化得太过严重,但是却已经有了秦末的一点苗头。正常情况下他们不肯主动投降,但是一旦有人带头,并且将罪名都揽过去,那么他们投降起来就真的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第七十四章 王都要由王来收
没错,揽罪名。郡尉写给周围城池守军的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劝降信,而是调令。
一份让他们从城中调走的调令。
明眼人当然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如今燕军就在城外,你却下令让我们出城移防,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但是知道归知道,绝大多数的秦军还是选择听从这份调令。
原因也很简单,如今整个燕地都已经反了,单凭自己手上的那几百号人是绝对不可能将孤城守住的。与其留在城中等死,不如趁机出城,逃出生天。
反正严格来说自己这也不是弃土不守,而是服从上峰命令转移防区。将来上头要是怪罪下来了,自己也能说得上话。
于是,整场战争中非常具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全副武装的秦军军容整齐地从各个城池中走出,有条不紊地朝着西方撤退。而守在城外的燕军也没有选择趁机攻击,而是目送着秦军离去,直到他们全部离开之后,这才进城接收仓库。
期间也要燕人想要趁机攻击秦军,但是无不被秦军挡了回来。毕竟此时的燕军说是一支军队,本质上就是一群乞丐。手上一件能拿得出的武器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战胜全副武装的秦军。不过燕军战斗力虽然弱,人数终究还是摆在那里。再加上人家有群众基础,秦军倒也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在将那几个胆大包天之徒的首级割下来之后,继续朝着西方移动,半点没有逗留的意思。
秦军撤退的速度很快,毕竟人都是惜命的。只是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整个燕地的驻防秦军就已经撤了个七七八八。燕起手下的杂牌军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达到了十万人之众。可以说除了极少数偏远地区之外,接大多数燕国家庭都已经加入了燕起的旗下,每家至少有一个男人在燕起这边干活(蹭饭吃),一时间燕起的名声在燕地风头无两,所有人都知道继燕太子丹之后,燕王室又出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
“什么!?起儿已经将除了蓟城之外的整个燕地都给收复了!?”
另一边,好不容易结束了孤竹战事的燕丹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道:
“这是如何做到的?”
“主要还是靠我燕国历代先祖的余荫。”
前来报信的高渐离一脸恭谦道:
“王孙只是将大旗一竖,周遭的燕人便自发赶来,参加王孙的大军。而后王孙又在蓟城之外设计吃掉了秦军一千人,并且俘虏了秦人的郡尉。再勒令郡尉下令,让他调走各处城池中的秦军……”
高渐离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述说了一遍,而后对着燕丹说道:
“太子,如今孤竹以西已经尽皆收复,再也没有秦军可以挡住王师去路了。王孙派在下前来,是想请太子赶紧率领王师西进,与他会和,一同攻占蓟城!”
“攻占蓟城么?”
燕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高渐离问道:
“以起儿如今的实力,想要攻占只有区区两千人的蓟城怕是不是什么难事吧?既如此,他又为何非要等到王师抵达,才肯攻占蓟城呢?”
“太子说笑了,蓟城乃是我燕国王都,自然要由大王亲自收复才行。王孙若是冒然进攻,岂不是僭越了吗?”
高渐离微微笑道:
“太子还是不要多问了,赶紧发兵才是啊!”
“哦?”
燕丹闻言,倒也不恼,而是继续笑道:
“这些话,是张良说的,还是起儿说的?”
“是王孙。”
“是么?”
“不敢欺骗太子。”
“哈哈哈~”
燕丹大笑三声,而后拍了拍高渐离的肩膀,转身离去。
……
“什么!?此话当真!?”
行宫内,正在享受着侍女按摩的燕王喜在听到燕地多已收复的消息之后,忍不住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抓着燕丹的手道:
“起儿当真已经光复了除蓟城之外的燕国全境?”
“高渐离是这么说的。”
燕丹朝着屋内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们退下,而后拉着燕王喜的手坐下道:
“高渐离虽然武艺不行,但是为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于我。根据他的说法,起儿如今已经将蓟城团团围住,只等父王亲至,收复国都!”
“好!好哇!”
燕王喜激动地拍着双手道:
“真不愧是寡人的好大孙哇!做事有分寸,知道替君上分忧!好!实在是太好了!若是寡人的孙儿各个都如起儿这般,寡人又何愁燕国不兴呢!?”
此时燕王喜是喜极了,因此说话有些不经大脑。不过在将这话说完之后,他又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转头一看,果然发现燕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当即讪笑着解释道:
“丹儿不要多想,寡人没有别的意思……这王位迟早是你的,也迟早是起儿的……”
不解释不行啊,要知道燕王喜可是有过“前科”的。听从代王嘉的谗言,险些将燕丹给咔嚓了。此时再说出这么暧昧的话,难免会让燕丹心生嫌隙,让好不容易看到胜利曙光的燕国再生波澜。
“父王不必解释,孩儿心中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燕国社稷,换做是孩儿也会这么做。”
燕丹也没有挑明赐死之事,而是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道:
“如今大势已定,也是时候商讨战后事宜了。”
“战后事宜?”
燕王喜先是疑惑地看了燕丹一眼,而后恍然道:
“哦~对对对,咱们之所以收留代王嘉,就是为了联合他的力量一同抗秦。如今秦军已经退了,咱们自然没有再继续收留他的道理。左右蓟城已经成了孤城,城中守军也并不多,再继续留着代王嘉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样,等会儿寡人便派人遣送代王嘉归国,让他回到自己的代国去,也省的他在这里碍眼。”
燕王喜还以为燕丹是在说代王嘉之事呢,因此也不含糊,直接明确表态,自己马上就将代王嘉送走。
第七十五章 秦国的馈赠
“父王多心了,如今代王嘉已经成了无根之木,孩儿还不至于和这样的人置气。”
燕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孩儿说的,是战后的封赏事宜。”
“封赏?”
燕王喜有些疑惑道:
“这……咱们还需要封赏吗?此乃卫国之战,将士们守卫的不单单是我燕国社稷,还有他们自己的封地。战后咱们只要将那些被秦人抢走的土地还给他们,不就行了吗?难道还需要再行封赏吗?”
此时的燕王喜很慌,毕竟他是真的拿不住什么财物封赏功臣了,只能选择装死,将原本属于将士们的东西物归原主,企图蒙混过关。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燕丹叹了口气道:
“若是攻占咱们燕国的是其他国家的话倒也还好,但问题是攻占咱们燕国的是秦国,这问题就有些麻烦了。”
“秦国?秦国怎么就麻烦了?”
燕王喜还是有些不解。
“秦国与其他国家不同,他们是变法最彻底的国家。在秦律的框架下,所有的人都能分到土地,而后进行耕种。”
燕丹面露愁容道:
“打个比方,原本一个家庭是一个祖辈,五个儿辈,二十多个孙辈,这样的家庭差不多只要种五百亩土地,就能满足一整个家庭的吃饭问题。”
“可如今秦国将这个家庭分成了六个同样的家庭,看起来人没变多,吃的饭也和以前一样,但是由于秦国税负严苛的缘故,原本的五百亩土地肯定是无法再满足这些家庭的需要的。因此他们必须要多分田地,多耕种田地才行。而重新开荒又不现实,因此秦国便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将那些原本属于贵族的土地都分给了平民。”
“秦人还在的时候没人敢说什么,如今秦人走了,这部分土地便成了动乱的根源。在贵族们看来,这本就是他们的土地,他们拼死拼活和秦人作战,不就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如今好不容易胜利了,结果地却被平民们拿走了,他们能善罢甘休那才怪呢!”
“可是在平民看来,这些东西既然已经分给自己了,那么就是自己的,别人再想拿走,那就等于是抢自己的东西。到时候若是再有有心人挑拨,搞不好民间会流传出王室不如秦人的风声。下次若是秦人再来犯界,只怕就再也没人会愿意站出来保卫燕国了。”
“这……这……”
听到这里,燕王喜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对着燕丹问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丹儿你可有解决之道?”
“解决之道孩儿一时间还没想好,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
“那就是这部分土地,咱们绝对不能还给贵族!”
“什……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咱们燕国是根据户数收税的。同样多的土地在一户人手里和在十户人手里,交上来的税收是不一样的,差了整整十倍呢!”
燕丹咬了咬牙面露凶狠道:
“咱们若是将这些土地都还给贵族,那么就势必要再将那些分出来的家庭再合回去,否则他们根本就无力承担数倍于以往的税收。而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咱们燕国因为分封太久,底层贵族太多,因此一直以来都无法完成有效的变法,无法将大家族都拆分开来。如今好不容易秦人帮咱们把这个活给干了,要是再把它变回去,岂不是辜负了赵政这个老朋友的苦心了吗?因此分家不可合,土地不可归!”
燕丹的意思很明确,燕国一直以来都被分封制困扰,基层的改革完全无法进行,导致燕国的国力一直以来都在七雄之中垫底,甚至连长平之战后的赵国都打不过。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秦国的手将变法完成了,要是再变回去,那不是太蠢了些吗?
当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具体应该怎么做,还需要再仔细斟酌才行。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燕王的统治基础并不是这些底层的平民,而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燕国贵族。若是就连这些贵族都不支持他了,那他这个燕王也就当到头了。毕竟燕王身边的侍卫都是贵族出身,人家想要让你落个水感染个风寒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只要事后再随便推举一个遵从旧制的国君出来,他们的利益就能再次获得保证了。
因此虽然已经确定要维持秦国制造的“现状”了,但是燕丹却依旧不敢直接堂而皇之地将其公布出来。而是准备先和燕王喜通个气,等想好如何处理这件事之后,再进行对外公布。
“这……”
听到燕丹的话,燕王喜也不由陷入了沉思。身为一国之君,他如何不明白秦法的好处?之所以一直以来都不在燕国推行秦法,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因为他做不到。
如今好不容易秦国帮自己把这活给干了,他当然不能再开历史的倒车,把现状给变回去。只是理虽然是这么个理,要想让他这个草包想出令双方都能满意的解决之道,着实是有些太过于为难他了。
“要不……为父将鞠武招来,询问他的意见?”
半晌之后,燕王喜给出了一个令燕丹无语的答案。
“相国本身就是贵族的一员,他会站在哪边说话,这还用问吗?”
燕丹一脸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道自己这么摊上了这么个父亲。
“那……那该怎么办?为父……为父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协调双方的矛盾啊……”
燕王喜苦着脸道:
“维持现状就势必要得罪贵族,而后贵族可能会干掉咱们父子俩。遵从旧制又会得罪平民,导致平民和咱们离心离德……啊~实在是太头疼了!你说这秦国怎么就这么可恶呢?走都走了,还非要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咱们。”
“这可不是什么烂摊,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燕丹暗道了一句,而后开口道:
“罢了,先不想了,咱们还是先发兵,准备收复蓟城吧。至于如何协调这个问题,等到了蓟城之后,咱们再问问起儿和他门下幕僚的意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