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霞”之大者,为村为民
李家庄村委会。
评选“三好”的消息不胫而走,其他村庄也纷纷效仿。
“这是我们的创意,怎么能随便让别人抄袭?”天成有点愤愤不平。
“还不是您主动积极向领导汇报,领导当成典型推广了呗。”郭霞心直口快。
“那咱们这一炮必须打响,郭霞你抓紧点进度,到时候开个隆重的授牌仪式,邀请乡领导参加。”
“领导一句话,下属累断腿。我这是马不停歇呀,白天上班,晚上辅导孩子,加班加点做村里工作,我都可以给自己颁发最佳勤劳奖了。人家其他村的妇女主任是最清闲的,我这倒好,苦活累活都有,哎,命苦呀。”郭霞积攒了很久的怨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那可不,你是咱村的顶梁柱,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回头哥请你吃香辣虾,好好犒劳犒劳。”天成只能安抚,毕竟人家郭霞说得有道理,发句牢骚也在所难免。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你这领导也太小气了。”郭霞有点撒娇的说。
“那给你来个实质性的利好。告诉你个好消息,上面正在招收大学生村官,听说每个村都会派下来一名,到时候你就有帮手了。”
“是嘛,可别铁打的村庄流水的村官呀。”郭霞担心又像前几次,选派的年轻人来这镀镀金,增加基层工作经历,干不了几天就溜之大吉。
“告诉你,咱们村现在怎么说也是文明村了,一般的人还入不了咱的法眼呢,到时候你好好挑挑,相中谁就让谁来。”
“哪有我挑人家的份,只希望是位女的就行,女同志干活心细、认真,不像阿哲那小子,只顾着谈恋爱,打电话都不回。”
“人家这是人生大事,你这当姐的也体谅体谅。我镇上还有个会,先走啦,“三好”那个事还得抓紧落实啊。当然,必经的程序还是要有的,民主评议、公开公示呀。”说着,抓起桌上的公文包就要离开。
看着天成渐渐离去的背影,郭霞小嘴一瞥,挤了挤眼睛,愤愤的“哼”了一声。
“官不大,领导架子越来越大了。”
抱怨归抱怨,活还得干。
天成忙着全村的统筹发展、对外联络,胜叔眼睛花的连电脑看不清,阿哲做生意天南海北经常跑,有时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村里七七八八的琐事自然落到郭霞身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虽然没有绩效考核、没有奖惩制度,但郭霞还是认认真真的做好每一项工作,从粮食补贴、计划生育、体检防疫、精准扶贫、信息宣传、活动安排等等,事无巨细,亲历亲为,连天成都经常夸赞,进步很快,都可以独挡一面了。
郭霞心想,除了娘家,这里是自己大半辈子生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她没理由不爱这个日益美丽富裕的小村庄,这里的人、空气和风,乃至一草一木她都是熟悉的,街道胡、胡同乃至田间小路都像老朋友一样,它们属于村里,也属于她。
更确切地说,这方圆几里的一草一木属于全村,属于他们一个大家,而每个人都是熟悉的,自然在心里上形成一个共同体,这种共同体带来的归属感感染、幸福着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子民。
所以,这里是她的归宿,她属于它。
郭霞也了解城市,但那些矗立的高楼、笔直的道路不属于她,就算是居住的小区,属于她的也只是她百十平米,假如她在城里有房子的话。
城里的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哪怕住在咫尺的近邻,相互间也是客客气气的。当然,也有例外。但普通人大部分如此。
所以,她对这里的人都很关切,尤其是当上妇女主任之后。她觉得有种责任和使命感督促着自己,真真切切的为大家做点事,这和金钱无关。
当然,她也是在工作中逐渐成长起来的。
她清晰的记得,工作的一时疏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那是前年,上边通知村民们交医保。
是否交纳全靠村民意愿,不具有强制性。
随着信息化发展向农村蔓延,农村的各项工作也都步入电子化,各项和老百姓息息相关的水电燃气收费、粮食补贴发放都通过银行、手机进行,这对于老年人是个挑战,尤其是农村的老年人。
按照要求,郭霞把通知发给了大家,微信群、宣传栏还有大喇叭,该通知的都通知了。
家里儿女操心的,给老人孩子交上,有些保险意识不强的,大喇叭天天在耳边喊也无济于事。
医保对于老年人是否重要,只有生了场病才知道。
91.医保
郭大娘快七十岁了,平常身体很硬朗,谁承想,走路一不小心,摔到了腰椎,送到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又查出来轻度脑梗。
这下坏了,现在住个医院,那花钱似流水,没个一万两万的出不了院,这可咋整。
一家子乱成了一锅粥。
郭大娘有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家境一般。
子女之间相互推脱。
儿子李政理直气壮:“这老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平常都是和我一起生活,你们不也得尽尽孝。我手头紧,这医药费你们先垫出来。”
闺女们好生委屈:“老年人一生病,这身体肯定大不如前,这伺候花钱就是长久的事,我们可以轮流伺候,你呢,妈住院这十多天你去过几次。再不多出点钱,你这不是枉为人子吗?都怪妈平时宠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心理上还没断奶,啥时候学会承担责任。”
“家里的大事小事你都不操心,妈年纪大了,护不了你一生一世。当初你要是交了保险,这会能报销不少,岂不是少花钱。”
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感觉到儿女为自己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除了唉声叹气,只能默默流泪。
闺女们气不过老太太日常里偏心,埋怨不争气的弟弟,希望他能从母亲住院这件事成长起来。
起初,老太太护犊子,心里埋怨着女儿不心疼自己,白养了两个女儿。
郭大娘疼痛难忍时,才发现在床边照顾出钱出力的,才是最孝顺的。
可又是谁在年轻的时候刺痛女儿的心:“我老了不用闺女管,有这个儿子就行,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我攒钱给你弟弟盖个楼,在村里也风光风光,给你俩带到婆家,我能去住吗?就算去住,能理直气壮吗?”
闺女们刀子嘴豆腐心,也想通过这次住院让母亲清醒清醒。
人呀,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才会反思自己和他人。
老年人骨折本就不好恢复,在医院躺了二十多天,回家后一直躺在床上,两个多月才能下地走两步。
这医药费前前后后花了几万块,三个孩子也着实心疼了一番。
如果当初交了医保,也不至于把钱投进了医院。
类似的事情后来也发生过,这不得不引起郭霞的注意。
尤其是老年人,一旦生病住院,因为钱的问题会引发各种家庭矛盾,会引起老年人生理心理上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带来的伤害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因此,每年10月分到12月底的集中收缴时间,郭霞会认真细致的给大家解释。
没有交纳的,她会及时提醒。
“你这么积极,不会是县医院派的托吧,人家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村里卫生室的老姚总是撺掇病号转诊到县中心医院,谎称在医院有熟人,后来村民们八卦出来,老姚八成收了县医院的好处。
大家也一样揣度郭霞的用心。
郭霞气得牙根痒痒。
但身不怕影斜。
正好也给大家普及一下医保的常识。
“医保是国家为大家提供的福利,大家交的医保钱都汇金一个大的资金池,国家也会往里贴钱,这个叫统筹金,谁生病了可以拿小钱报销大钱,这样住院就不用花太多了,没生病只当是为社会做贡献了,但谁能保证不生病呢,就算不住院也能花钱买个心里平安不是,这是国家提供的福利,和我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看,这钱都是通过微信、支付宝直接转账到专门账户,我连钱影也见不着。有些人家还为孩子买平安、人寿什么保险,道理是一样的,而且咱们这个比商业保险更实惠、报销更方便,不是吗?”
郭霞一遍遍给大家解释,日久见人心,尤其是老年人,由部分反对到全部支持,还夸赞郭霞工作细致。
“孩子,我们读的书少,以后这种事你多给我们大家说说,该交的钱肯定得交,这国家早就不让交公粮了,还发粮食补贴,如今让交医保,国家肯定不会坑咱老百姓,但这中间的理你给我们一说,我们就明白了,不是?”传善大爷他们总占理。
真是又可气又好笑。郭霞总感觉自己总是在被误解和夸赞的两端行走,那帮老爷子们,变脸有时候比翻书都快,尤其是掏钱的事上。
92. 新的困难
冬日,村委会会议室。
一周一次的工作例会如期举行。
天成:“郭霞,你汇报一下最近‘三好’的评选情况吧。”
经过三天一小会一周一大会的训练,开会已是家常便饭,大家对此早已习惯。
每个人都坐在固定位置上,先泡好茶,拿出笔记本和笔,正襟稳坐,有模有样。
胜叔照旧茶杯里泡枸杞,眼睛盯着冒出的徐徐白烟。
阿哲出门在外,对班子工作只发表意见,没有执行力。
郭霞成了主力军。
长此下去,李家庄的二把手非“霞”莫属,这也是让郭霞精神为之振奋的原因。
所以,她要好好地表现,尤其是这次单独完成的评选任务。
郭霞拿出笔记本,按照事先打好的汇报草稿进行汇报:“这是李家庄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民选,我们注重‘民主性、真实性、代表性’三原则,按照推荐、实地调查、民意测评和公开公示的程序进行,现推出好媳妇代表郭美玲、好婆婆代表陶秀枝、好公公代表退休教师李文才,现呈请村委会审议。”
郭霞的声音洪亮而清脆,虽然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她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房梁环绕,有种余音袅袅的感觉。
原来,能独挡一面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呀。
“不错,霞这娃办事越来越稳重了,年轻人进步得真快,以后我也该退居二线了。”胜叔端着水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胜叔,您可不能撂担子呀,就算是不干村委会工作,您也是老党员、老模范,也要为全村发展操心呀。”天成鼓舞到。
由于大家对评选一事都耳熟能详,郭霞平时也及时汇报,这会子在会上算是慎重的走一下程序。
“好了,言归正传,这次评选程序正当、深得民意,上级领导也非常重视,我们择机将举行授牌仪式,场面隆重些,邀请乡镇领导和新闻媒体来参加,争取上咱县头条,这个绶带、证书要制作的大气端庄一些,本来该阿哲负责的,这会子人又在四川,就由郭霞负责到底吧。会后我和镇上联系,争取把这个时间确定下来,领导发言稿我负责草拟,到时候会场布置、气氛调动、群众组织,还是辛苦一下胜叔了。”
“我有个提议,咱别整那没用的,当然奖牌什么的也有用,光荣嘛,我是说发点老百姓实用的物品,比如大米、食用油、面粉之类的,过日子用得着的。”
“发钱最实惠。”冷不丁的从摄像头传来阿哲的声音。
为了通讯方便,阿哲当初自告奋勇在会议室也安装了摄像头,这样他在外地也能从手机上实况直播了。
众人哈哈大笑。
这摄像头效果真不错,远隔千里还能如此清晰,胜叔又是一番赞叹。
由于天气渐冷,屋子有些阴凉,大家有些坐不住了。
胜叔年纪大了,对冷空气的敏感度更强一些。
“以后咱们开会,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开,或者坐到门前广场健身器材那里,边晒太阳边谈工作,两不误,这以后日头下去得早,专挑这后半晌开会,我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胜叔一脸哭丧着。
“您是一天到晚在村里闲逛,可村长还要去工地,我也要上班,只能抽个大家都不忙的时候开会,相互体谅一下嘛。”郭霞辩解道。
“年轻人也怕冷呀,这以后天气越来越冷,还是少开会吧,我在四川都感觉到冷了,如果有暖气就好了。”阿哲故意长吁短叹。
胜叔一听,更是急眼了:“都怪咱村有些人目光短浅,前两年,华新电厂往县城输送暖气,铺设管道,就从咱村旁边的省道通过,镇上协调了一下,往镇西新建的小区铺了管,咱们这几个邻村没有人出面协调,那暖气管道就从咱家门前过,硬是无动于衷,还有人害怕管道从自己地里经过,影响拖拉机翻地,种庄稼,硬是不同意埋管,这大好的机会失去了。人家镇西新开发的小区房子刚开始不好卖,这一下子,涨到了三四千,还买不到,就是因为通了暖气。”
郭霞深有感触:“是呀,现在农村人也学会享受了。镇西林溪湾的房子虽说是小产权房,但基础设施配套齐全,临近几个大厂,镇上做生意的、附近厂里上班的、还有邻村的,在那买房的的确不少。容积率低,小高层,楼间距也宽,设计得也挺洋气,住着舒适,年轻人都喜欢,老年人有些到了冬天也去那里住,主要是有暖气,不像我们这,一到冬天,家里冷的像冰窟窿,这几年为了减少环境污染,上边三令五申不让烧煤,农村家家户户房屋面积大,用电或者天然气又太贵,冬季电压又不稳,晚上小孩写作业还冻得手冷。”
胜叔也埋怨:“你说,农村烧个煤炭能对环境造成多大污染,以前我那小屋整个煤火炉,整个屋子都暖和,还能烧水做饭,现在可倒好,连个煤球都买不到。”
天成心想,这下可好,减少环境污染、散煤整治这是上边的政策,连村委会的领导都搞不清楚,消极抵抗,这还如何向村民宣传、如何开展工作。
他严肃的一本正经的说:“大气污染防治这是全国、全省的大局工作,什么碳达峰碳中和这些大道理我就不讲了,反正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上边要求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鞭炮也不让放了,秸秆也不让烧了,否则罚款,谁还跟钱过不去呀。再说,农村冬季用煤炉,每年煤气中毒的都有一两起,这大家又不是没听说过。安全第一。还是多开空调吧,华新电厂建在这,就是为了解决咱们这里的工业和居民用电。以后这电压会越来越稳定的。”
“关键是电费没便宜呀,不要钱就好了,家家户户都开空调取暖。”胜叔嘟囔着嘴。
“归根结底还是花费高,那空调冬季比夏季费电,呼啦啦的开着,一天得好几十,这谁家用得起呀。”
“我们也是晚上孩子写作业时候,开一会儿空调,睡觉都用电热毯,不过都是年轻人,也没觉着有多冷,冬天嘛,都是这样呀。”
“农村人都习惯了,整个冬季也就过年前后那一段最冷,三九四九时候吧,平常谁还一直待在屋里呀,晌午头在门口晒晒太阳,美得很呢。”
“就算是有暖气,咱们这里家家户户面积大,房子又不是单元房,得浪费多少热量呀。如果按面积收费的话,估计好多家也不愿意。”
......
大家七嘴八舌,终究没有结果。
“这个问题不是我们能解决的,牢骚太盛防肠断,我们还是关注一下眼下的情况吧。最近几次活动,最缺人手,阿哲虽然能干,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胜叔身子骨一到冬天就犯病,咱们的力量着实需要加强,大家有什么建议吗?”天成回到正题。
“还是领导说说吧。”胜叔知道天成又要搞什么动作了。
93.民兵
天成故意咳嗽了一下,顿了顿:“为解决人力资源问题,我觉得咱们不如成立一支民兵队伍,把村里的党员、退伍军人、退休教师这些人员组织起来,老中青都可以,练就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民兵队伍,全力协助村里的各种志愿者活动,做到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天成筹划了许久,在会议上亮了出来。
有人来干活,这是好事,没人不赞成的。
大家争相拍手叫好。
胜叔在脑子里翻了翻老黄历:“你的意思是重新组建咱的民兵团。这可是件大好事。咱们村可是有这个优良传统。当年人民大公社的时候,铺路建桥、下河挖沟、抗旱防涝,我们民兵可出过不少力。那时候,青壮年都在村里,大喇叭一吆喝,人齐刷刷的,干起来活来人壮如牛、气壮山河。不过现在年青人一切向钱看,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这人手可是不好找呀。”
“世风日下,没有我们当年的血气方刚了。”胜叔又哀叹道。
郭霞一听不服气,贬低年轻人,这老头真是,“您也别倚老卖老了,您现在也是老当益壮,发挥一下余热吧,这领头人非你莫属。”
“你这小丫头,又激我,我可不上当。”胜叔笑呵呵的,倒是不急不躁。
“那我们就动员动员,尽量扩大队伍,多多益善,争取新鲜血液,先说好,我们几个是必须加入的,领头兵嘛,我是连长,你们是先锋兵,打仗还得靠我们。”天成做了表率。
摄像头那边传来哑哑的声音:“明白,就是打仗了我们往前冲,浴血奋斗,你坐在帐中当诸葛亮。”阿哲有点阴阳怪气。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子,啥时候滚回来?”天成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如果人在的话。
“过几天,过几天就回。”阿哲搪塞者。
接下来,任务安排下去了,众人也就散会了。
郭霞把通知以微信、喇叭、宣传栏公告等各种形式发送出去了。
剩下的就看民意和民众的反应了。
不出一下午,村里开始议论纷纷。
临到晚上,家里聚作一团,沙发上坐着胖婶、坤叔他们,母亲的闺蜜加哥们,叽叽喳喳的,比村委会开会都要热闹。
他们都希望从天成妈那得到一手消息。
近水楼台嘛。
只可惜,天成妈从没听儿子提起过。
正巧,天成回来了。
天成妈很自豪的问候:“天成回来了,你这些大爷大娘们正好有事要问你呢。”
天成身为一村的父母官,让作为直系亲属的天成妈无限光荣,好像这比县长高官的官还要管用,村里的一把手,那可是“现管”呀。
至于县长,天高皇帝远,谁会想得起咱小老百姓。
那只是电视里认个眼熟,消磨时光罢了。
所以,在村里天成自带光环。
一听到村长回家了,那些年纪大的还欠了欠身,以示尊重。
这倒让天成不好意思,这些人可都是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
“咱们村要招民兵了?”
大家伙望着天成。
“是呀,我们想成立个民兵连,把村里的有生力量组织起来,共同搞新农村建设。”
“这是好事呀,我们年轻的时候,就是咱村的民兵,还练过靶子呢。”老坤叔一脸自豪,那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和胜叔一样,那火热的激情又被点燃。
“想当年,我们民兵在老书记的带领下,那是顶呱呱的呀,一个个精神着呢,每隔一段时间都在打谷场上操练,操练完,一起唱着打靶归来,雄赳赳气昂昂,那气势,排山倒海呀。”
天成想象着,一个个年轻的汉子,喊着嘹亮的口号,迎着晚霞,喊出属于自己的青春号角。
那是他们的年轻时代,曾经,他也是,和战友们一起,度过那简单却又激情澎湃的日子。
“是呀,我们民兵也是有纪律的,七八十年代,我们这经常发大水,黄河泛滥,家家户户被淹是常有的事,一到夏天夜里,民兵们就值班巡逻,遇到灾情,冲到前线,帮助老百姓撤退,那是身先士卒呀。”
“可不是,老书记要求大小伙都要学会游泳,以防不时之需,我记得,老书记大冬天的还要下河锻炼,那身板硬实的紧,在河里像鱼一样,倏地一下就游得没影了。”
说起往事,大家伙都是无比赞叹。
看来,老书记的榜样力量在他们心里至今犹存。
这让天成无比羡慕。
人已故多年,村里还有他的传说。
天成兴致勃勃的听着,他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启发。
倒是那些大娘们看问题很实际。
“成呀,你说当这个民兵,是不是就可以优先入党呢?”军婶探着身子问道。
齐刷刷的,其他人也盯着天成,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
他感到了来自人民群众的压力。
“是不是可以加入村委会班子呀?”
“有没有什么优先待遇呢?”
天成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些老年人,一会高风亮节,一会又小家子气。
正好母亲泡好了茶,天成从桌子上端起来,佯装喝着,心里打着底稿。
“这是义务的,当然村里鼓励提倡为主,没有强迫的成分。建立民兵连的初衷呢,是考虑村里的工作缺乏人手,为村里做贡献是每个村民的义务,这是为集体服务的,没有工资,没有酬劳,当然,表现好的话,村里还是会有奖励的,比如推荐优先入党,列席村委会会议等等。具体的以后会有章程。”
“哦,那就是做义务,免费劳动力嘛。”
“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肯定用不上,主要是为自家孩子打听一下。”
看来,潜意识里,他们普遍认为,能加入村委是主要动力。
也有正义人士主持公道。
坤叔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真是妇人之仁,就这点觉悟,干点事先想着有啥好处,这新农村啥时候能建成,看看人家天成,大生意不做,一心来为大家服务,都不觉得臊得慌。”
正巧,天成妈做好了晚饭,客气的招呼大家。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去。
94.思想总动员
自从发出通知后,郭霞的手机都没有停过,即使走在路上,问的最多的还是民兵的事。
看来大家的积极性蛮高的。
英子,和郭霞一样,三十来岁,广场舞舞伴,也想加入民兵连。
郭霞当然双手欢迎。
只是这当兵都是男人们的事,女同志可以吗?
郭霞急忙请示天成。
“当然可以,男女平等嘛。部队里早就有女兵,再说农村留守的主要劳动力是女同志,她们在家里是一片天,在村里自然可以撑起栋梁。”
有了领导的指示,郭霞更有信心发动大家加入。
年轻人想法各异。
有的心甘情愿当志愿者,为村里贡献义务。
也有图个新鲜劲,都希望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有的想加入组织,联络一下村民间的感情。
有的想表现表现,争取入党什么的。
有的是跟风,觉得当个民兵是件很自豪的事。
总之,不到一个星期,前前前后后报名者有70余人。
女同志占三分之二,还有在家的青壮小伙,老当益壮的大叔们。
人数之众多、群众积极性之高让天成他们有些意外,意外之后是喜出望外。
这是一支完全来自老百姓的队伍,来之于民,服务于民。
当然,这也不能是一时兴起组成的散兵游勇,天成希望带出一支具有战斗力的队伍。
火车跑得快不快,全靠车头带。
接下来的日子,他在思考着如何带好这支队伍。
向别人学习经验,对不起,搜了一下互联网,尚属空白。
在新时代如何炼就一支民兵队伍,这是一个新的课题。
作为领头兵、他了解其中思想的复杂性,那就从统一思想着手。
其余的,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初冬的晚上,李家庄第一次民兵连全体会议在村委会大会议室举行。
时间选在晚上,主要考虑年轻人白天上班。
怕大家冷,郭霞一早把空调打开。
晚上7点半,人员陆陆续续的到场了。
熙熙攘攘的,三三两两,聊得热火朝天。
“好了,都静一静,现在开始开会。”天成大喊了一声。
会场立马安静下来。
一个个端坐着,几十双眼睛盯着主席台上。
天成的领导范立马端了出来。
“这是咱们第一次开会,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积极参与咱们李家庄的事务,这个村是我们大家的,共同治理和发展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乡村振兴,匹夫有责。我代表村委会向大家表示感谢。”
说着,天成离席一步,向大家鞠了一躬。
众人都楞了,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先礼后兵,天成心里暗忖。
众人见到领导如此谦逊,着实吃惊了一下。
尤其是女同志,一个个眼里放光。
如此有颜值有才华的领导,在农村实属少见。
终于看到如此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帅哥加型男了。
看来,这次没有白来。女同胞们在心里默想。
随即,洪亮又带磁性的声音起:“首先声明一下,咱们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村民服务。加入咱们民兵连,就要时刻抱有为群众服务的思想,先群众之忧而忧,后群众之乐而乐,村集体是我们的大家,我们要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守护好这个家,村里有困难,别人不上我们上,群众有需要,我们第一时间排忧解难,我们是村里的及时雨、消防员,要发扬不怕苦、一心为公的精神,把村集体当成自己的家,把左邻右舍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谁有小心思、有个人主义的,奉劝您不要加入到这个队伍,这里只有奉献,没有索取。”
天成看到底下一阵骚动,人群里有些人显得不耐烦了。
天成顿了顿,接着讲:“第二,要讲组织,讲纪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是民兵,是人民的保卫者,是村里的守护者,不能搞个人主义,小团体主义,无论是开会、组织活动,要按时,不能拖拉,有事可以请假。以后,会按照人员数量分成若干个小组,会有小组长、队长,一切行动听指挥,保质保量完成村里交给的任务。比如,每年村里禁止秸秆焚烧,轮到谁执勤,不能无故擅离岗位,这是纪律,没有纪律就没有战斗力。这是关键的。”
大家一个个盯着台上,像小学生看着班主任训话一样,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第三,奖惩分明、鼓励先进。民兵连是一个大熔炉,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大家放心,付出总会有收获,民兵连是你们的大舞台,当然,也有像胜叔这样的老将,我相信,在这里,你们每个人都会有成长,会成为更有责任、更有担当的时代青年,你们的眼界和能力会日益增长,不管你在什么岗位上,民兵连都是你的家,是托举你成长的摇篮,根据你的表现,入党、评优指日可待,说不定,下一任的村长会从你们中诞生,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要对李家庄的长远发展有益,只要对村民的幸福未来有好处,我们都大力支持。”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整个会议室格外温暖。
95.我是一个兵
经过几天的个人思想斗争,有些人以家务活重、工作忙为由退出了。
逃兵,可以理解。
什么年代都有。
大浪淘沙,留下来的都是金子。
郭霞核对了一下花名册,76人。
可以,队伍还是很壮观的。
根据年龄和性别,分成三个小分队。
胜叔他们年龄稍大的,为一组,主要负责日常的看林护林、卫生督察、村里巡逻。
胜叔为队长。
郭霞那组以女同志为主,主要负责老人以及留守儿童的照管、村委会值班、五保户照管、外来接待及其他临时任务。郭霞为队长。
剩下的以在家务工的男青年为主,负责治安巡逻、活动安排等,承担体力劳动突击任务。阿哲为队长。
鉴于阿哲的特殊情况,任命季风为代队长。季风是李家庄85后中的佼佼者,因照顾年迈的父母,未出远门打工,在附近电子材料厂打工,妻子在家里做点小生意。时间上比较充裕。
天成为连长。
郭霞拿着分配名单,高兴的说:“村长,这么快我们就招兵买马了,你这山大王可是真厉害。”
天成得意无比:“看来我们的群众基础还不错,村委会的号召力很强大嘛。你们以后可都是小领导了呀,可要以身作则,这当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的确,胜叔他们以前都是听命于村长,如今每个人手下都有一二十个人,可不是官升一级。
大家内心窃喜,但也有隐忧,毕竟当官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了的。
“那你给我们支个招吧,要不我们就学你的样。”郭霞犯了愁。
“学我者生,我者死。”天成故意逗她。
“当个芝麻大的队长,还讨论上生死,这也太折腾人了。”郭霞嘟囔道。
“别理他,30岁的还斗不过40的,有叔给你顶着,怕啥。”胜叔久经沙场。
“人员到位了,装备上也得像样,咱们至少应该有统一的服装。”阿哲多次打电话操心这事。
“服装的话,咱们还是穿迷彩服吧。看起来很精神,也符合咱们民兵的特征。”天成不假思索,他对迷彩有种天然的心理情节,平日里也喜欢穿着,上工地去田间很方便。
“女同志也一样吗?”郭霞想象着红色娘子军的样子。
“都一样。郭霞你统计一下每个人的尺寸大小号码,咱们好统一购买。”
“这个交给我了,可以在网上买,还便宜,我还可以和老板还还价,这个我在行。”郭霞兴奋的自告奋勇。
“可以呀,就交给你了,除此之外,还要买一些设备,等阿哲这两天回来了,我们去看看,买几辆巡逻车、配置一些应急器械。”
“服装和设施到位后,硬件上的工作做好了,关键是制度建设和执行上,也就是管理上,管理好了才能出成绩,所以接下来,我们还要进行制度建设,大家多想想,集思广益,尽快出台民兵管理办法,做到制度上墙,职责明确,有条不紊。”
天成胸有成竹的安排着。
胜叔倚老卖老,“这些伤脑筋的活我就不掺和了,你们年轻人脑袋瓜好使,我就照着执行就行了。”
“你这老狐狸。”天成嘲笑道。
回去后,郭霞在网上搜索了一个晚上,终于找了家物美价廉的电商,为了确保质量,她让老板先寄过来一套。
天成胜叔他们看了之后,比较满意,毕竟男人们对此不敏感,都没说啥。
很快,制服就全体到货。
发制服那天,个个都喜洋洋的,像过节一样。
阿哲也回来了,忙前忙后的跑着,欢快的像只小兔子。
一会撸撸这个的帽子,一会整整那人的衣领。
大家对阿哲这样的年轻人天生有种近乎感。
鲜亮的迷彩服穿在身上,一个个都那么精神抖擞。
虽然天气有些冷,但依然抵挡不住大家心里的热情似火。
70多个民兵,来自70多户人家,农村家家户户之间又有着亲戚联系,相当于每一大户都有一个民兵。
“这个很有代表性。”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村委会的广播里反复播放着熟悉激昂的旋律。
男同志们谈天说地的闲聊着,女同志围成一团,家长里短的闲喷着,老人们坐在长廊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
天成见大家都整装待命,便吹起了哨子。
“列队、立正、稍息。”......
正式操练现在开始。
那边,郭霞举着相机咔嚓咔嚓的录着。
民兵连的靓丽风姿从此载入李家庄的史册。
96.勇者上
民兵连的工作进入正常值班状态。
为了丰富大家的精神生活,除了日常的操练,时不时的组织篮球赛、象棋围棋比赛,活跃活跃气氛。
日子就在悄无声息中一天天的过去。
养兵前日,用兵一时。
这不,活来了。
这天,值班室丽丽接到电话,说是村东头牌坊处的下水管道污水水位即将达到临界值了。
警情就是命令。
天成骑着车子马上跑过去。
果然,下水管道处有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堵着。
天成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发现里面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枯枝、树叶、塑料袋什么的,扭成一大团。
这可如何是好。
村口牌坊下面的下水管道是村内生产生活废水下水主管网“梗阻”的观察窗口,如果不及时疏通清理,出现堵塞情况,各家各户的生活废水排不出去,直接影响村民的正常生活。
以前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都是打电话请专业的环卫公司来疏通,一次得好几百块。
天成亲眼见过,疏通的活也不难,只是缺少工具。
当然,那下水道也不是谁都愿意往下跳的。
我们不是有民兵连吗?
随即,他在民兵连微信群内@了一下,看看大家都有什么反应。
他把下水管道故障处也拍了个视频,传了上去。
不一会,有人回信。
大志在厂里上班,这种活也不是难事,中午下班回家的时候可以过去修理。
大志一吆喝,群里边呼呼有人相应。
很好,民兵连的同志们好样的。
“那好,中午吃完饭我们到这里集合,带上工具,把任务完成。”
吃过午饭,换了身衣裳,天成带着铁锹赶到目的地。
不一会,二亮、大柱他们也陆续赶过来。
“天成哥,你再往下趴那东西也出不来,这活看着简单,其实很有技术性。”二亮以前在工地上干过,什么脏活累活都接触过,对付这个小菜一碟。
天成听他这么一说,轻松了许多。
“行行出状元,亮子,那这次就看你的了。”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工具,我这能力也无法施展呀。”亮子趴在管道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那可咋办?
大柱也显得很有经验:“这就好比马桶被东西掐住了,你能用手掏吗?关键是工具,就是那种专门捅马桶用的,如果有的话,手到病除。”
“那不是废话吗?我今天在群里都喊了几次了,问问谁家有这种工具,现在还没人应呢?”亮子嘟囔着。
天成一下子明白了,这俩人的思路是用东西捅开,这活他知道,以前家里马桶堵住了,楼道墙上到处张贴着疏通的小广告,打个电话分分钟搞定,只是一次最少五十块钱,感觉有点亏。
“你们两个谁干过,掏马桶的?”天成趁势多了一句。
俩人相视一笑,默默不语。
一个大男人,当众承认自己是套马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天成顿感,自己多嘴了。
英雄莫问来路。
几个人合力先把井盖掀起来,拿着手电筒照照,天成用铁锹用力的鼓捣了一阵子,纹丝不动。
那团脏物如同钉在上面一样。
三个人轮流试着都鼓捣了一下,没啥效果,倒累得头上有点冒汗。
那也是,即便是冬天,晌午头这会太阳还是暖洋洋的。
正发愁着,佳明骑着电动车飞奔而来,车后架子上放着一个小发电机似的东西。
三人一看乐坏了。
佳明把东西卸下来,气喘吁吁的,“我在民兵连群里看到了,想着你们可能需要这个,就从厂里拿过来借用一下。”
真是人多力量大。
“你可真是及时雨,要不然,我们还真得给环卫公司打电话,请人来处理呢。”天成拍了拍佳明的肩膀。
“又省了几百块钱,哥,那咱们晚上搓一顿。”二亮只记着吃。
“给村里干活,还讲条件,你这觉悟。”佳明代替天成,摆起了官腔。
几个人哈哈大笑。
“回头功劳簿上给你们几个记功,现在先精神上表彰一下啊。”天成打哈哈。
“瞧您说的,我们的觉悟有这么低吗,这是自家门前的事,我不干来谁来干,兄弟们,一起啊。”佳明撸起袖子,发动起小机器,一会儿“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来,用我们的‘机关枪’把它剿灭。”
几个人分工合作,一个拿手电筒照着,一个弯腰往管道里送机器,一个在后面稳住小马达。
“嗡嗡嗡”,小马达的探头送下去之后,把里面的杂物搅碎,很快杂物顺着水冲走了。
“好咧,大功告成。”
几个人都轻松地笑出了声,像个孩子一样。
天成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情景,一股暖流从心里滑过。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附近住家户的村民也都过来凑热闹,纷纷夸赞这几个小伙子。
金杯银杯不如有口皆碑。
他们几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以后这种活交给我们就成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实践出真知,二亮自告奋勇。
“众人拾柴火焰高,以后有什么事在群里说一声,可不许偷懒呀。好咧,那咱们都回去吧,回家洗洗手,下午还得上班干活呢。”天成见二亮脸上溅了不少泥点子,忍俊不禁。
收拾完东西,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97.寻觅失踪者
一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村微信群里发出了一条信息,瞬间牵住了全村老少的神经。
“乾坤叔上午从家出走,到现在还未回来,麻烦大家留意一下,谁看见了,把他领回家。”
有人失踪了。
失踪这种信息在朋友圈经常见,这次唯一不同的是主角是乾坤叔,我们身边的人,本村村民。
更确切的说,是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综合征的六十多岁的老人。
乾坤叔,没人不认识,整天在村里大街小巷转悠,有时候帮着清洁队捡垃圾,有时弯着腰逗谁家的小孩玩耍。
没想到,竟失踪了。
乾坤叔的老伴正站在大门口焦灼着,六神无主,嘴里一遍遍的对前来问询的人念叨着:“这死老头子,跑哪去了,平常就在村里转悠,这会一点影子都没有,旁边几个村我都骑着车找遍了,河里沟里都瞅了,就是不见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旁边的人安慰着,劝她不要着急,应该不会走远。
乾坤叔的儿子媳妇都在外地打工,孙子孙女也都在县城上学,平常老两口过日子。
这一下子没有了老伴,乾坤婶子不由得心里发怵,眼见着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又是大冬天,老头子可不得冻死,急得脑袋瓜子疼,甚至有些喘不上气了。
“这老人家谁没有一时迷糊的时候,放心,这十里八村的谁家没人,到哪都能找个地方歇歇脚。不碍事的。”乾坤婶的好友街坊一个个的劝着。
一旁的瓜婶小声嘀咕着:“前几年有个老太太走失迷了,家里人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后来还报了警,最后在玉米地里找到了,不过人已经去世了,那可是大夏天,玉米一米多高,夜里蚊子又多,那死前得多受罪呀。”
“可不是嘛,听说是走路掉到沟里了,爬又爬不出来,天一黑,迷了方向,往玉米地里钻,人呀,年纪大了,身不由己,可真是惨呢。”巧姐也是个嘴快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乾坤婶一想到这些,那老头子可真是没活路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止不住了。
一旁的街坊使劲向那二位递眼色,瓜婶她们忙止住嘴。
天成、郭霞他们正商量着如何安排。
郭霞骑着车从厂里请假回来,跑到乾坤婶子家。
急匆匆的问道:“婶子,你先别着急,我叔早上走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骑着个三轮车吗?有没有他的照片?信息越详细我们越好寻人。”
“他骑着三轮车走的,说是去地里看看麦苗长得咋样。穿着蓝灰色的棉袄,戴着个蓝色的**帽,车上还放着个军大衣,冷的时候穿,照片什么的我这里没有,我又不会用什么智能手机,不过我孙女手机上有,上周来家里时给他爷爷照过。”
“那你把娜娜电话给我,我和她联系,找到照片,马上广发信息,这样知道的人越多,找得越快。”
郭霞见乾坤婶手在抖,话也不利索,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一个劲的劝着,安慰着。
那边,天成召集了七八个人,商量着如何寻找。
“我们分成四组,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去找,谁有消息立马在群里通知,或者打村委会值班电话,天马上就要黑了,就更不好找,乾坤叔年纪大了,马路上都是大货车、汽车的,跑恁快,太不安全了。”
“是呀,东边又是高速公路,他瞎摸乱撞的,不知道会走到哪?”杰子他们个个显得很着急。
的确,李家庄留守老人多,老人的安全牵挂到每个家庭。
尤其是身边熟识的老人,大家更是心疼不已。
好像有股神奇的力量,把大家的心聚集到一起。
村微信群里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出注意的,转发朋友圈的,联系其他村庄的,有提供强光手电、对讲机的。
还有提供无人机的。
也有建议以后给老人戴上防走丢手表,可以GPS定位的。
......
天成他们兵分四路,每组两三个人,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拿着手电筒,开始了寻人大拯救。
天说黑就黑,人们的神经也都紧张起来。
远在外地的儿子闺女也在马不停蹄的赶来。
天成一直盯着手机,希望有好消息传来。
郭霞他们已经报了警,在乾坤家向警察说明情况。
民兵连的伙计们差不多都下了班,也自发的在周边巡逻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民兵连的国光是当地斑马救援队的,带来了他的队友,一起加入到搜救的行列。
乾坤婶和家人看到大家如此的关注和帮助,除了说感谢还是感谢。
苍天不负有心人。夜里10点多的时候,老人被找到。
他正独自一人在离村二十里的郭庄转悠。
当然,也冻得瑟瑟发抖。
是嫁到郭庄的秋月发现的。她下夜班路过村口时,见一个老人在那里徘徊,想起朋友圈里看到的失踪老人信息,忍不住上前打量一下。
秋月虽然嫁到郭庄多年,但对娘家村的乾坤叔还是有印象的。
上前询问了一番。
老人还一脸疑惑:“姑娘,这里是小冀庄吗?我年轻的时候来过很多次,还在这干过木工活,怎么这会子变样了?”
“大叔,你走错路了,这是顾庄,你家人在找你呢。快回去吧。”
确认了身份,秋月忙连联系上郭霞,把老人接走。
大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98.加班
李家庄民兵连的事迹在四村八庄传播开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
这不,县里、乡里又开始给天成压任务了。
“天成呀,你们的工作做的这么超前,怎么没有向镇里汇报一下呢。”祁镇长即使在表扬的时候也是带着批评的口味。
“我们这里还没开张怎么张嘴吆喝呢?没有做出什么实战业绩,怎么好向领导表功呢?”天成始终保持谦虚的态度,他是害怕接二连三的报道和面对镜头时的扩大宣传。
“这样的想法可是不对,你们民兵连成立了,就是大功一件,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尽快拿出个材料,我给你改改。”
天成一听要写材料头就大,又得绞尽脑汁耗费多少个脑细胞。
其实,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怕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没事找事。
无奈领导都有发现典型和培养典型的天赋。
想逃的终究逃不掉。
工地上还有一些琐事,但政治任务压倒一切,天成也只能端端坐在村委会电脑前,盯着屏幕发呆。
两个小时了,他只写了几百字。
无奈之下,只能寻找救兵。
他把收集到的材料和郭霞提供的照片整理一下,开车去往镇政府。
一进领导办公室,天成就开始诉苦:“赶鸭子上架,我这都老了十来岁了。”
“镇长呀,您也体察一下民情呀,我这双手掂杆枪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拿笔杆子就不行了,您看看,我都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镇长和天成已经熟稔了,笑着说:“你这滑头,又往我这里推脱,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呀。”
随即,叫来了秘书小刘,仔仔细细的交代了几句。
小刘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嗯”
“好的”
“知道了”。
天成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忙起身向镇长告别:“那您忙,我这里保证完成任务。”
说着,和小刘使了个眼色,二人从办公室退了出来。
小刘的办公室在领导隔壁,方便传唤。
一墙之隔,气氛却温馨了许多。
尤其是靠窗的两个大花盆里,长着几株一米多高的仙人掌,在夕阳的照射下,婀娜多姿,生机盎然。
“这是前几任秘书们留下来的,你看,多有生命力。”小刘边说边给天成倒了杯水。
靠窗摆放着办公桌,桌上面无一例外的放置着电脑、日历、抽纸、便签之类的。
“呦,你这档案柜后面还有个上下铺呢?”
不大的房间被横在中间的两个档案柜一分为二。
“是呀,晚上赶稿子,有时候就睡在这里了。”
“我这里啥都有,暖脚炉、热得快还有方便面、卤蛋一应俱全,想活动活动的话,篮球、乒乓球、跳绳啥都有。”
“有酒没有?”天成打趣道。
“这玩意不许有,哈哈”。
“你这是以单位为家呀。”
“我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刘今年也就二十七八,他已经是镇长的第三任秘书了,前两任要么升迁,要么调走。
他虽已成家,但老婆孩子不在本县,所以,经常以办公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时不时的陪领导出差,周末回家看看。
“走,哥带你吃顿好的。”既然有事求人,天成怎好意思让小刘空着肚子。
政府大院的人一到下班的时候,呼啦啦走得飞快,只剩下领导的车零星的停在那。
俩人沿着大门往西走,没几步,便到了闹市区。
华灯初上,虽然没有白天热闹,街上也显得有些清冷,但饭店里边还是人头攒动。
二人进了一家有名的烩面馆,老侯家,已经四五十年的历史了。
二人要了两份凉菜、一份砂锅、两碗烩面,两瓶啤酒。
砂锅一上来,喝了两口汤,瞬间就暖和多了。
和小刘在一起,就是轻松,如果是镇长的话,双方反而拘谨不少。
饭店里热烘烘的,三三两两的坐着食客,大多是附近公司上班的,别有一番烟火气。
二人边吃边聊,天成把建立民兵的想法、愿景、如何组建,合盘而出,小刘听得津津有味。
“您这很有原创性,现在上边正在机构改革,准备成立军人事务局,您这是提前摸透了上边的精神呀,做什么都很靠前。”
“是嘛,我这是弯打正着。”天成有些不好意思。
小刘也喜欢和这直爽的村官交流,能听到不少基层工作经验。
二人吃的热火朝天,相谈甚欢。
回去后,一同加班,整到晚上11点多,文稿终于出炉。
经过三次修改,小刘对这篇文章甚为满意,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了。
看来,这顿饭没白吃。
当然,天成也收获了一个好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99.领导视察
短短两三个月,李家庄的民兵连整得有模有样。
“那是,有人有钱好办事,刚开始那会儿,一没钱,二没老百姓支持,整个旱厕都没人理你。”胜叔总结的很到位。
“我们的工作业绩已经通过乡镇上报到县里,听说上头有领导要下来调研,咱们提前准备准备。”天成提醒大家还有哪些未考虑到的地方。
“领导总是尽善尽美。”郭霞小声说着,她知道许多任务又要接踵而至。
“我们一旦做什么事,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全身心投入。”
“遵命”。
接下来的几天,郭霞带领小姐妹们在村委会忙活了几天,整理材料、图片、照片,档案柜,打扫卫生,悬挂标语。
为了彰显阵地的重要性,村委会特批了两间办公用房,作为指挥部,门口挂牌子,白底红字,格外醒目,屋内标语上墙,桌椅整齐,党旗连旗飘飘。
可喜的是,不知谁从家里翻出了几张老旧照片,这样一来,民兵连也算是有历史渊源可考证了。
为了提高李家庄的对外宣传形象,专门从女民兵里挑出来形象和普通话俱佳的美丫作为解说员,为了提高专业水准,专门送到广播站里培训了一段时间。
养兵千日,阅兵一时。
说来就来,果不其然,一个周三的下午,县里武装部的领导要来参观。
天成第一时间在群里发布通知,下午三点练兵场集合,不许请假、迟到。
纪律是第一要素,尤其是今天这个节骨眼上。
谁要是耍大牌、搞个人英雄主义,对不起,民兵连不欢迎。
下午三点半,一辆巴士载着一车人缓缓驶进村里。
许多人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年轻干部,这就是今天的主角了,尚局长。
镇长书记们围绕着局长,估计在车上事先已经作了汇报,现在就差实地查看了。
“立正,稍息。”
民兵们齐刷刷的站成四排,不知道的还以为军训呢。
“报告首长,李家庄民兵连共计76人,实到70人,请您检阅。”
这熟悉的流程,已经刻在天成的骨子里。
尚局长也是在部队的熔炉里历练过的,见到这番场景,一下子有些怔住了。
“是呀,多么熟悉的迷彩,多么响亮的口号,多么年轻富有朝气的面庞”。
尚局长激动地走到队伍面前,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在广场上回响:“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县武装部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慰问。看到你们的飒爽英姿,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部队生涯、青葱岁月。你们的精神面貌和热血担当一点也不压于真正的士兵。时代赋予你们光荣的使命,你们是李家庄的铁甲卫士、是新时代的标兵。我看你们中女同志占大多数,也有老人,感到很激动、很欣慰,这个时代因为有你们而更加美丽,李家庄的明天也因为有你们的守护而更加富裕安康。”
之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还有,咔嚓咔嚓的照相声。
队员们个个更加精神抖擞,谁不想展现最优美的姿态。
有些人一想到晚上还能上电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可是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呀。
之后,是带领领导们参观。
身穿红色西装套裙的解说员美丫一一向领导们介绍:“我们民兵连最早成立于1950年,在党的领导下,为巩固新生政权,保卫生产,镇上以生产队为单位建立民兵组织,最初叫“冬防队”,后改称为“巡逻队”“护仓队”。
......
尚局长一行站在展览前仔细的观看,时不时的品评着。
天成一脸自豪的等着表扬。
镇长悄声走到天成身边:“你们博物馆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领导们来一趟不容易,应该多参观参观李家庄的建设。尤其是天成的那些红色收藏,已经是李家庄的镇庄之宝,领导们来了都想开开眼界。
“没问题,暖气早就打开了,就等领导大驾了。”
镇长满意的点点头。
一个多小时下来,领导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客走主安。
大部队撤了以后,胜叔他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老人家,为了配合检查,您都崩了一下午了,回家歇歇吧。”
“您说,这领导们经常来,光让我们伺候了,怎么不给我们带来些资源呢。”
“放心,刚才镇长给我透漏个好消息,我们村早就名声大噪了,接下来该换取经济效益了,上边有意在我们这里办个灯盏,尝试一下实体民宿经济。”
“真的吗?”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连胜叔也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100.办还是不办?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县里农业农村部门和宣传部门有意向在某个村搞个灯盏试点。
镇上有意向去争取,来视察时问了下天成的意思。
天成一听是好事,也没想那么多,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镇长一看天成很有积极性,便也有点兴奋,仔细的分析起来:“虽然不是招商引资,但能来我们这里办灯盏,也是一项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的事情,现在其他乡镇也在举荐,名额有限,如果争取上的话,县里还会安排配套资金。”镇长拍了拍天成的肩膀,示意他跟随镇上的脚步走,前面就是康庄大道。
一听到大家还在争,那肯定是好事。
“先争取上再说,除了你们村,还有郭庄、大浪口、十里街、金寨,我让他们把你们的材料整整,把优势都体现出来,比如地理位置优势,紧挨着省道,进出方便,离县城也就十几分钟车程;还有村庄整体环境优美,基础设施健全;村民文明素养较高这些,多多美言,我觉得咱们村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镇长,您说这个项目大家都在争,要不要和上边沟通沟通,增加增加感情上的交流。”天成想到公关无时不在,光靠文字和嘴说不行,关键时刻还得有大领导出面推荐。
“你看,这就显示出咱们平常的功课做的足了吧,以前你们经常做接待工作,领导视察,迎来送往的,劳心费力,还花费不少,这关键时刻就是派上用场,县里的主要领导对咱们印象都很好,我每次去开会还主动提出再次光临呢,你看,连军人事务局的领导都光顾你这了,栽好梧桐树,不愁没有凤凰来。”镇长所到之处,也喜欢拿李家庄做招牌,虽然都是天成他们去接待。
“那倒也是,以前光是宣传,没有实际经济效益,这次如果能给大家伙带来实打实的好处,那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
“当然了,举办活动是市场化行为,政府会有补贴,但不会兜底,就是说赚钱赔钱都是咱们自己村的事,这个,你也回去和大家伙商量商量,还有预算之类的。毕竟办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天成一听,心里没了底,这经济账还得仔细核算核算,不然老百姓们可不答应。
“好咧,我回去就做个市场分析、调研,看看预算得多少,咱打算搞多大排场。”
“行,你办事,我最放心。”镇长许是最近心情不错,又高兴的拍了拍天成肩膀,像是并肩同行的战友。
天成心里明白,虽然和镇长很有话缘,年龄也相仿,但无论怎么亲近,人家都是领导,更何况是直属上级,李家庄的大事小情、上传下达甚至兴衰荣辱都和人家有关联,这分寸感还是得拿捏好,既要当神仙一样供着,又要当朋友一样处着,要找准自己的位置,这是天成自我总结的为官之道。
灯盏是件大事,天成在村委会小班子范围内通知了一下,想听听大家伙的意见。
网络会议。
阿哲:“这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咱们农村就应该走创新致富之路,不能一成不变,抓住机遇,实现质得飞跃。”
胜叔:“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以前缺吃少穿,过年能穿新衣吃好的就高兴的很,现在不图这个,大家伙也想乐呵乐呵。灯盏、闹元宵这些民俗节活动可以搞一下,活跃活跃气氛。”
天成:“按照上边的意思,要办就办得排场一些,把咱们村作为一个主场,结合咱们的墙体绘画,布置灯景,吸引周边人群,咱们可以收门票,但前提是得村里出钱。”
郭霞:“这个大概多少?几十万,够吗?咱村这点钱还是有的。”自从当了会计,郭霞掌握着村里的财务,收入支出账目清楚得很。
天成:“几十万估计不够,至少上百万,请专业的团队来做,做生意都得先投入,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一听需要这么多钱,胜叔焦急:“我的奶奶呀,办个灯盏得花这么多钱,赔钱了咋办?这是村集体的钱,弄砸了老百姓不得戳咱们的脊梁骨。”
郭霞也有些犹豫:“是呀,这两年集体经济刚有些收入,咱们可不能一下子都投进去,这过日子总得看家底,量力而行吧。”
阿哲:“你看看你们,一说赔啥都不愿意干了,咱们没有风险意识怎么发家致富。我和天成哥都是做生意的,做事情之前也都精打细算过,虽不能打包票做不赔本的买卖,但这项工作有政府牵头,就算是失算,也赔不到哪去。”
胜叔:“你这孩子,没有受过穷,不知道没钱时候的滋味,咱又不是地主老财,有个家财万贯的,一朝失败,咱们得过多少年紧巴日子呀。”
郭霞:“是呀,我是女同志,头发长见识短,我知道阿哲肯定这样嘲笑我,但咱村的一分一厘是怎么辛苦挣来的,我们都清楚,一方面是养鱼场每年的股份红利,这两年刚开始有持续收入,一方面是一些副业的收入,养鸡鸭;林业方面目前还没有明显经济效益,最快也到明年了,还有一些土地租金,咱们现在是事业上升期,每一个决策都得慎重,慎之又慎呀。”
“是呀,前期搞基建、文化服务,这些都是支出,虽说有乡绅社会捐资、上边补贴,但大头还是村里、村民出,不过,这钱花得实实在在,大家也都没啥意见,但这次重大决策还得听听村民们怎么想吧。”胜叔又补充道。
阿哲一听要征求民意,呛呛的说:“征求意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呀,这商机一晃而过,人家可不会等着咱。再说,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两千人,能意见统一吗?如果是这样,啥事也干不成。”
天成示意大家不要焦躁:“县里准备召开个座谈会,我明天和镇长过去,看看上边是啥意思,回来咱们继续商量。”
散会。
101.风险谁承担?
和镇长去开会,天成自然成了司机兼秘书。
早上8:30的会议,天成计算了一下车程,提前半小时到了镇长家门口。
镇长的家就在县城,祥和苑,一个古朴典雅闹中取静的小区。
拨通了电话:“镇长,我到了,不急,在北门口等您。”
不到五分钟,镇长拎着公文包出了大门。
天成忙下车,招了招手,示意一下。
“走。”镇长雷厉风行。
“镇长,您说这次我们的报告会批吗?”
“看看会上怎么说,我这里有份策划书,一会儿你看看。”
不到十分钟,便到了县政府大院。
县政府的大楼明显比镇上气派多了,连门卫都是军姿站立。
来上班的,打扮的都是干净素气,神色谈吐也温文尔雅。
上班高峰期,虽然人很多,但无人喧哗,有的只是见面打招呼或是小声交谈。
干净如明镜的大理石地面、灰色凝重的大厅石柱莫不让人肃然起敬。
天成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感觉像进人民大会堂,连走路都不敢迈大步。
走到电梯旁,天成主动飞快的按了一下电梯8。
会议室在805,天成一边走一边看着门牌号,径直走到最东头,终于到达会议地点。
会议室不大,二十来平方,中间一张大长条桌,座位前面已经摆满了座签,四周是一排排座椅。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鲜亮夺目。
会议室已约莫有十来个人,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在门口接待、安排签到。
天成扫了一下座签姓名,今天来参会的有政府办、农业、宣传、乡村振兴这些部门的领导,乡镇和村的负责人。
天成用他那犀利的眼睛找到镇长的位置,忙领着镇长就坐。
镇长来到这里,姿态也主动放低,毕竟坐在他对面的级别都高他一头。
天成在村代表席就坐,两边也都是同行,有几个他们认识,相互打了声招呼。
这场景和村里开集体大会,那是天壤之别呀。
的确,他在最基层的基层。
很准时,领导们在8:25左右鱼贯而入。
应该是办公室在附近,秘书端着水杯随后跟着。
“这服务领导的水平,真高,我估计学不来呀。”天成在心里嘀咕着。
领导一入座,瞬间鸦雀无声。
政府办的一个秘书长主持,简要介绍了一下与会领导、参会人员,列明了本次会议议程。
之后是乡村振兴局局长讲话,这是重头戏。
天成听了半天,大抵意思是县里决定激活乡村旅游这盘棋,依托有特色的村庄现有资源,大胆开设“旅游小镇”“直播带货”“庙会快闪”等线上线下活动,充分结合传统业态,运用现代信息技术打造全域夜游、夜购、夜吃、夜娱等消费业态,绘制“白+黑”消费“日程表”,促进乡村游产业链条稳健发展,为全县建设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助力添彩。
这是发给大家的策划稿上面的词语,天成看了不下十来遍,觉得说得很好,但有点向手抓沙子一样,搂不住东西。
会议进行到一半,大领导把大帽子的话说了一通,渲染了气氛,令与会者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之后,因有其他事离席而去。
剩下的都是乡镇领导、村代表和部门的一些科长们,没了大领导在场,气氛反活跃了不少,有些话也敢大胆言说了。
有的村代表很直接,“我们村举办庙会什么的,上边会有多少补助,具体能提供什么支持?”
“说白了,这是真金白银的往里投入,上边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或者弄个撬动资金?银行能不能贷款?”
“是呀,我们搞农村旅游,没有啥经验,能不能请个专家指导一下?”
......
乡村振兴局的某副局长:“这是件好事,村镇唱主角,你们搭台唱戏,举办灯盏也行,逛庙会也可以,发挥自身特色,县里给你们当配角,搞服务,整合资源,推出亮点,集中宣传,挣的钱是你们的,县里镇上还会有补助,补助金额和你们的规模、资金投入成正比例。说白了,就是你们做生意、政府给你们吆喝,出力出钱,你们还有顾虑?”
某村长:“老百姓的钱花一分是一分,我们也要村务公开,不敢乱花。”
某村长:“这个补贴能有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我们心里也有个底,干起活来好算账。”
某村代表:“富贵险中求呀。”
某主任:“这个我也不好确定,大领导说了算,现在都是市场经济,政府不可能兜底,从当前消费趋势来说,乡村游是一大新兴产业,消费潜力巨大,就咱县来说,人口将近100万,这两年人们生活水平也提高了,节假日、过年消费欲望逐渐增强,咱们趁过年这个节点打造品牌乡村旅游,是个好时机,好商机。你们是村里的领头人,这个商业意识、创新意识直接决定了村里的发展、村民的生活水平。总之,机会难得,结合我们最近的考察、调研,初步拟定了几个策划方案,仅供你们参考,干不干,你们说了算,干了,我们大力支持,为你们敲边鼓、摇旗呐喊,甚至拉赞助。”
底下一片喧哗。
“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是个吹风会,也是鼓舞会,大家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这周内细化好方案报上来,我们会尽快往上报,争取资金发放到位,为你们做个开门红。”
大家鼓掌。
散了会,天成跟在镇长屁股后面慢慢走出会议室。
镇长示意了一下,想和天成聊聊。
天成也正想听听镇长的想法。
俩人在过道长廊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才某科长的话说得比较保守,上边拨付的款项应该不少,咱们这次必须要争取一下呀。”听镇长的意思,他是决定要干了。
“那咱们就办这个灯盏?”天成还有些犹豫。
“当然办呀,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以前自己还费劲脑子搞农业创业创收,这次机会摆到眼前了反倒迷茫了。你想想,首先,这是政府牵头的形象工程,办砸了政府的脸面往哪搁,再说,就算是有补助给你保底,这话能在会议上说吗,肯定不能,出了问题谁承担,他们都非常小心谨慎,但这次既然县里牵头搞这个排场,那资金是不会少的,咱们规模做的越大,到时候申请得更多,我刚才问了一下旁边乡村振兴局的,至少是这个数。”
镇长伸了三个手指头。
“30万?”天成差点喊出了声。忙看了一下四周,没人路过。
天成继续盘算着:“这个资金和领导的重视程度是成正比的,看来,县里是决心要搞一次乡村旅游演练了。如果有30万的话,这个灯盏可以办。我估算了一下,找专业的团队来做,估计需要100万,就是那种大规模的,展出时间一个月吧,年前15天年后15天,每天人流量5000人,每人10块,也有150万的收入,天哪,这挣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
天成心里喜滋滋的,想到短时间内竟然能赚到这么多钱,还真是出于意料,甚至有些喜出望外了。
“好了,回家再算吧,反正这事不会亏本。”镇长已经铁定了心了。
“确实,只要办起来,无论赔赚,镇长都是不会吃亏的,人家考虑的政治效益,和咱老百姓不在一个轨道上。”天成看破不说破。
“走吧,回去赶紧把策划方案再整理整理,越具体越好,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联系小刘,让他帮你弄。”镇长起身要离开。
“好咧,遵旨。”天成忙起身随后而出。
102.风景这边独好
趁热打铁,天成把会议精神传达给每一位村委委员。
细化了方案。
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方案尽善尽美,理论上来说。
毕竟是第一次办灯盏,大家都是纸上谈兵。
“凡事都有第一次,无论成败,都必须尝试了。”大家一致认为方案无懈可击。
轮到村长拍板了。
望着水杯里的茶叶,上下沉浮,天成思绪万千。
在他作为包工头的历史上,从未有如此精细的考量和犹豫不决。
是啊,自己的生意,说定就定,大笔一挥,大名一签,该干就干。
可公家的事,上有领导盯着,下有百姓看着,无形的压力犹如大山,使他多了许多顾虑。
“签吧,通知廖总明天来村委会签合同。”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向阿哲,斩钉截铁的说。
“好咧。”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村里要办灯盏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李家庄的村民个个神情愉悦,空气里弥漫着欢乐的味道,好像新年提前来到。
很快,一辆辆载着物资的卡车缓缓驶进村子,一箱箱沉甸甸的东西卸下来。
这无疑给处于观望状态的村民吃了定心丸。
阿哲郭霞他们已经开始做好群众工作。
“亲爱的乡亲们,办灯盏是咱村的一大盛世,需要大家的协力配合。具体都做好哪些工作呢?第一,一定要爱惜财物,看好自家孩子,守好自家门前三分地。第二、要注意安全,不要手长,触电了可不是小事,只许看不许摸。第三,民兵们做好值班安保巡逻工作,三班倒,睁大眼睛,加快步子,确保这段时间平平安安。”
每天村里的大喇叭早晚循环播放,刚开始,大家还乐呵呵的听着,后来,就有些厌烦。
“知道啦,知道啦,又不都是小毛孩子,这三大纪律八项主义早就记在心上了。”一些村民唠叨着。
安装的师傅有五六个,有人扯线、有人塑造型、有人搬梯子递东西,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这给村里闲来无事的老年门开了眼。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远远的看着,时不时的议论着。
眼看着工人师傅们忙碌着,装这个装那个,一条条钢丝在他们手里熟练的旋转着,一会功夫就整出个兔子、老鼠、老虎这些十二生肖的造型,村里老人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着实开了眼界。
一到傍晚时分,灯盏试亮的工作便开始。
冬天天黑得早,五点多就漆黑一片了。
按往常,各家早就锁上了门,在家里吃饭看电视了。
可如今,家家的门倒不急着关,尤其是各家的小毛孩子围在一起,嘻嘻闹闹,整个村子的瞎跑,还相互交流着哪里的灯好看,哪里的最亮。
“我喜欢这个小船,看,多漂亮,和真的一样。”
“如果有个光头强、熊大、熊二就好了。”
“我喜欢恐龙,可惜这里没有,我让爸爸也给我扎一个。”
......
小孩子们的笑声在村里上空盘旋,打破了以往的静寂。
吃过饭的村民们也三三两两的出来了。
“以前咱们只有路灯,就觉得不错了,如今比起来,这满大街的花灯可甚是好看。”
“那可不,这钱花到哪那就好。”
“你瞧瞧,可真是大实话。”
年轻人看到了,喜不自禁,左拍拍,右照照,朋友圈里发一发,瞬间获取点赞无数。
老年人看了,喜不自禁,又一遍感慨:“天堂的模样也不过如此吧。”
郭霞她们在小广场上跳舞,各家的媳妇们也七嘴八舌的说笑着,议论着。
很快,李家庄正在筹办灯盏的消息传遍十里八乡。
稍近一点的,趁着晚上亮灯,也都骑着三轮车或者溜达着过来瞧瞧,这家门口的盛景。
一边感叹:“这等好事,怎么落不到我们头上,想当年,他们李家庄可是穷得叮当响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在人家摊上了好机遇,这财气搂都搂不住。”
“听说上边拨了款,是不是李家庄的干部去上边活动活动了。哎,我们村可缺个这样的带头人。”
“可不嘛,富不富,关键看干部。”一些人随声附和道。
这几日,关于李家庄登上热搜之后的闲言碎语,都可以做一期专访了。
可天成顾不上听这些,他还有要紧的是需要安排。
这几天,他和一样肩负政治任务的其他村长相互商量着一些细节。
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正午的阳光还是温暖的,屋里倒有些清冷。天成家的小院里,俩人坐在门前的柿子树下,喝着茶。
古村落的村长成浩,这会正和天成面对面坐着,传授着经验。
成浩,一个30来岁的小伙子,人很干练。成家在村里是医学世家,太爷爷是赤脚医生出身,到他父亲这代一直行医,并且规模逐渐扩大,成家的骨科治疗远近闻名,尤其是那一剂止痛膏药远近闻名,每天的病号络绎不绝,成家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经济和社会效益双丰收。
只能说,祖上积德。
到了成浩这一代,单传,父母更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高考填志愿,无一例外的都是医学。无论成浩是否反抗,最后还是被送到了医学院校的大门。
虽然不甚情愿,好歹三年大专读了下来。
在别人还在为找工作发愁时,他已经成为家族骨科医院(两层小楼)的中坚力量,还被发展成为党员。
没过几年,村委会选举,成浩不费吹灰之力,一战成功。
毕竟,在农村,常年驻家的,家世好、又年轻、有能力、有学历的青年小伙凤毛麟角。
天成和成浩相见恨晚,虽然相差了五六岁,但二人一来二往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乡村工作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天成也把对方当成了新时代的“战友”。
“成哥,这次我们并肩作战。灯盏这块,你们在管理上下些功夫就行了。为了效益的最大化,多增加些有特色的小吃项目,现在年轻人出门就喜欢胡吃海吃。”成浩一本正经的说、
“我们和你们村不一样,你们是白天观景,有吃有喝的,我们晚上看个灯盏,还能提供餐饮服务?”天成心里疑惑,原想着晚上顶多卖个奶茶、撸串之类的。
“不不不,你这思维没打开。有人的地方,就有吃喝玩乐。专门整出一片空地,摆上一二十个小吃摊,气氛烘托起来,没食欲的也要垂涎三尺。”
“我说老弟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要唱戏了,我上哪去找摆夜市的小摊主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成的呀,你让村里的人自愿报名,那些技术培训个十来天,个个都能上手,鸡蛋灌饼、煎饼果子、烤面筋、东北凉面、烤鸡翅、打烧饼......人人都是厨神,高手在村里。”
成浩说这话的确有道理,厨师是不缺的,反正都是在晚上出摊,年轻人也可以参与,家门口的小本生意,谁会不乐意呢。
“对了,哥,提醒一下,为了提高档次,咱们的美食小街需要统一服装、道具,比如小推车之类的,最好整齐划一,看起来是正规军,不是散兵游勇。”
成浩喝了一口茶,慢慢的说:“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提供你物资呦,不过,那是我们村里的资产,以前办庙会的时候剩下的,不过我可是要收租金的呦。”
“你这小子,想挣我的钱呢?”天成捅了对方一下,笑呵呵的说。
“公事、公事,便宜点,也算是废物利用,卖给你们也行。”成浩笑嘻嘻的。
“还有个事,门票。我知道,你们的卖点是村里的古建筑、古井、古城墙这些,除了日常维修,没什么成本,可我们不一样,有几十万的投入,不收没票是不行的,至少得回本吧,可定多少合适呢?我问了上边,他们说这是市场行为,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天成这几天一直苦恼着。
“的确,定多少是个问题。要不先暂定一个数目,看人流量多少,适时调整。”成浩若有所思。
“标准一旦定下来,就不适合更改。这是要登报、发微博的。”
“但市场是不可控的,比如这天气因素,若是比往年要冷得多,地冻天寒的,来的人肯定少。若是按照往年年景算,一天有个几百的人流量,就不错了,周六周日或者放年假的时候,是高峰期。”
“那我再和村里他们几个商量一下,这几天得定个标准了。”
“哦对了,这两天,咱俩去泡个澡理理发吧,听说县里宣传上要来拍专题片、做广告,咱俩也捯饬捯饬,展现一下新农村村长的风姿。”
“那是必须的。”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103 .庖丁
天成带着阿哲马不停蹄赶到古浪寨。
古浪寨,紧邻黄河边,凉风阵阵,视野开阔。早些年代,一到黄河汛期,庄稼被淹,颗粒无收,古浪寨村民就成了流民,远近闻名的贫穷之地。如今,黄河泛滥早已成为历史,两岸风光旖旎多姿,成了远近文明的网红打卡之地。古浪寨发挥地理优势,变“贫瘠”为宝,原先眼羡着别村盖高楼、修马路,如今自家的破屋烂瓦倒成了稀罕物,成了人们闲暇赏玩的好去处。
当然,古浪寨也着实下功夫包装了一下,里里外外增加了一些仿古气息,增设了一些商业项目,村民们在自家门口做起了旅游生意,一下子成为了富裕村,过上了人人称羡的新农村生活。
穷也因河,富也因河。
成浩也成为新一代农村建设的领军人物,用他自己的话说:“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村里没几个人愿意和他竞争,这是历史的选择。”
虽然不是周末,村里时不时有外地人游览。
“你怎么看出来的?”阿哲一脸好奇。
“如果是本村的,闭着眼睛听声音也能分辨出来。”
“那倒是。农村成天就那么几个人,来个外地的,太显眼了。不过,我看村里的大爷大妈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天选村长”成浩领着天成他们进了村里的一座小院。
小院很干净,显然是村里经常有人打扫。
维护村里整洁的形象至关重要。
“这以前是一个五保户的房子,老人家去世后,就一直空着。正好当了仓库。”
打开门,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看来,这些物件已经被遗忘了很久。
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物什,很常见的小推车,十几个,上面落了一层灰。
“这是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村里统一定制的,村民每天推着小车排成一排,各种叫卖,后来上边环保部门提出问题,说是油烟太重,需要整改,这不,就被淘汰了,现在我们都是商铺,规模化了,但这些小推车见证了我们发展的历史,扔掉了还有些可惜,你们来了,正好可以重见天日。”
“那我们使用,也会有油烟问题的?”阿哲担心道。
“那倒不用担心,你们又不是长期持久性的,就像农村集会一样,卖个烧烤什么的,很正常。”成浩恨不得他们赶快把东西拉走,腾腾地方。
“确实,农村地广人稀,再大的油烟被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天成倒也不担心了。
“拉回去擦干净,再贴上统一的标识,装扮一下,又是一翻喜气洋洋。”
“好咧,那就这么定了,老弟,开个价吧,卖给我们吧,租的话,我看来回拉来拉去估计要散架的。”
毕竟是公事,天成还是把话说的明了一些。
成浩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天成的肩膀:“哥,我给你说笑呢,什么钱不钱的,你不用的话,我还只能当破烂卖呢,卖废铁能值几个钱,就当送给你们了,到时候,你们的游客多给我们推送一些就行。”
“那好说,欢迎你们村村民到我们村参观灯盏。免费,我说了算。”
“行,一言为定,我们可是不客气呦。”
天成二人决定回去,找几辆车再多派些人手,把东西拉走。
炉灶已备,该厨师们上场了。
郭霞早就把征集厨师的消息发散出去了。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跃跃欲试。
“老鲲叔家媳妇烙饼做得那叫一个美味,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还有个炸枣糕的手艺,多少年不练了,那做饭家伙都在西屋里放着,只要没生锈,或许还能用。”
“家门口就能做生意挣钱,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商机呀。”
无本的买卖谁不想干。
不到两天时间,报名的已经有百十余人。
也有悄悄凑到天成跟前,小声的问:“我老舅家的侄子,摆摊做的一手好手艺,最擅长各种小吃食,能不能也来凑凑热闹?”
天成不置可否。
只是交代郭霞做好登记,姓名电话基本情况等等。
截止到报名时间,一共157人次。
远远超过了预期。
核对了一下,本村村民占绝大部分。
胜叔表了态:“近水楼台嘛,自然是本村的优先,难不成还让别人把钱挣走。”
“刚开始还不想到热情度这么高,我们村真是人才济济。”天成看着名单,喜滋滋的。
“村长,有个请求,我能不能也参加?”郭霞似笑非笑调侃道。
要说手艺,郭霞卖个奶茶、煎饼的,应该不在话下。
她也想试试做生意的感觉。
不为别的,想想都挺好玩的。
还没等天成答话,阿哲在一旁忙打住:“算了吧,大姐,我这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你如果有空,来帮帮我也行。”督工、管理、拉东西、派人手、检查物品、翻新小推车......阿哲确实马不停蹄。
郭霞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随口说说,自然是公事要紧。”
天成安慰道:“没关系,机会多的是,接下来的这些天,我们的任务都很重。做好分内的工作是第一要紧事。先说这人选,那就从本村报名者中择优选用。具体怎么选呢?我们先确定个原则,这次是集体活动,不能搞个人主义,今天出摊,明天有事就不愿出摊了,这可不行,有没有生意,都得统一步调,小推车统一标识,印上咱们的宣传口号“幸福嘉年华、欢乐兔子年”,此外,统一着装,树立咱们小商业街整齐划一的形象,第二、手艺优先、年龄优先,第三,最重要的一点,这收入问题,怎么管理,大家谈谈。”
“收入是归个人所有,还是村里和个人按比例分成。分成是多少?”天成指明了核心问题。
“大冬天的,冷飕飕的站在那摆摊,挣个钱也不容易,再说,能不能挣到钱还不好说,村里再抽一部分,会不会有点剥削呀?”胜叔对小吃街的前景期望值不大,认为只是图个热闹而已。
“我去过成都、天津那些小吃街,都是商家和商户按比例分成的,村里负责组织,相当于平台,这个卫生管理得负责吧,食品安全也得操心吧,总之,还有意想不到的事情,村里的收入是管理费服务费,这不是应当的吗?到时候,制作统一的付款二维码,归结到村里的账户,最后再统一分配,至于分配比例,二八也好,三七也行。”阿哲见多识广,对于此道侃侃而谈。
一旁的胜叔坐不住了,眼睛瞪得似铜铃:“你这小子,出去不学好的,你那一套我也不懂,但我听着多别扭,和资本家剥削有什么区别,咱们不是什么平台与商家的关系,那些来试着摆两天摊挣个辛苦钱的,不是别人,是你的左邻右舍,是你七大爷五大娘,是你的伙计和发小,你好意思收这两毛钱。”
胜叔也说得很有道理,做生意的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较真过度的话,会让人反感。
水之清,则无鱼。
“我这不是有事论事嘛。谁还能给我半毛钱。”阿哲有点小委屈,争辩道。
“好了,要不这样吧,这次村里就不收取任何服务费了,以后的话根据情况再一事一议。不过,为了加强管理,也掌握生意状况,咱们还是统一制作二维码,发放到每一个摊位,便于了解销售状况。怎么样?”
大家都不再作声,基本默许了。
为了周全,天成交代给郭霞:“古浪村的餐饮服务做的比较成熟,你统计一下,如果需要的话,这两天带队到他们那里观摩学习,提高一下技术水平。当然,在出摊过程中,会有各种问题,咱们要做好预算和应急准备。比如气、电、暖保障,还有纪律问题。最好,再安排一个动员安排部署会,郭霞,你筹备一下吧。”
“好的。”郭霞在记事本上飞快的写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最近事务繁多,她怕丢三落四,走到哪都要带着小本本,和手机一样,成了必备品了,连老公都取笑她,有点像秘书的样了。
经过三天的观摩学习,一对一的帮扶,古浪村和李家庄的村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大家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着灯盏节大幕的拉开。
为了强化纪律保障,天成在大喇叭里重申了几遍,每个村民都要保持自觉性和纪律性,尤其是民兵和有岗位职责的,要做到随叫随到,否则,以后免除一切村里福利活动优先权。
“这么说有点过了,我这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通知一会要开会、培训什么的,这可是给自己找罪受,套驴拴缰呀。还是年轻人适合。”
“年轻人要上班工作,也是要签到打卡的,为了在村里多挣两毛钱,还必须随叫随到,容易吗?”
......
谁家没个七七八八的事情,告假可以,得经批准,这样一来,阿哲郭霞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领导,实实在在的管着一众乡亲。
不过,眼看着各式灯盏陆续安装,造型各异,色彩缤纷,尤其是到晚上如梦似幻,繁花似锦,大家的心里脸上乐开了花,即使有点小埋怨,也淹没在这天上人间了。
104.门票风波
李家庄的工作进展,上面盯着,天成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每天上报工作情况,镇长更是三天两头打电话,马上到开幕式了,大家的心情也略有紧张。
盼望着,大年二十二到了。开幕的日子。
之所以定在二十二,不是小年二十三,天成他们也是考虑了一番。习俗上,从进入腊八就迈进了过年的步伐,到小年时就开始过年了,小年俗称祭灶,当天晚上各家要团聚,吃麻花、麦芽糖,不能挤在外面,就连出嫁的姑娘都不能在娘家呆,谁还有时间去看灯盏?
二十二晚上,刚刚好。
盼望中,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
虽然有些小冷,但抵挡不住来宾和村民的热情。
五点半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好戏正要开场。
随着一声坚定而有力的“开闸”,李家庄瞬间灯火通明,大家小巷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为了配合这难得的盛景,家家户户也都自觉的把庭院内外的灯打开,一时间,整个村庄淹没在激动和欢笑中。
六点半,开幕仪式正式开始。
县、镇领导,新闻媒体、父老乡亲齐聚广场,先是领导发言,讲述这次活动的非凡意义,前无古人,照耀明天、光荣历史之类的。
具体的大家没怎么听清,但掌声是响彻整个黑夜的。
之后,天成带领着领导们审阅劳动成果,领导们频频点头,交口称赞。
一旁的摄像机咔嚓咔嚓的响着,天成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为了保持形象,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尼克服。
不过还好,千头万绪的事务早就让他忘记了这是个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夜晚。
总算送走了领导这些大神,天成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上头对这次活动布置得很满意,政治任务这一关差不多能过了。
但最核心也是他们最在意的经济效益呢。
由于是初次开灯盏,对外发布消息,头三天免费。
看今天的人流量,还可以说得过去,毕竟全村都出动了,也有邻村慕名而去来的,真正考验从三天以后开始。
至于门票,天成他们商议了许久,不敢妄下结论。
只好五次三番的向上请示请示,上头也烦了,透过镇长的嘴传达了下来:“你们看着办吧。”
最终,定在了二十元。
至于定价多少,村民们似乎并不关心。
一到晚上,他们无不沉浸在这美妙的幻境中,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当然,还有香飘四溢的小吃街,各色吃食一应俱全,排列整齐的立于街道两侧,迎接着来来往往的游客。
孩子们欢呼雀跃着,终于在寒假的时候可以撒着欢的玩,反正也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吵闹中、嬉笑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人间繁华处,尽在李家庄。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晚上都有游客来访,到周末时,人流量达到上千人。
为了方便管理,收取门票,村里的三大出入口只留一个,民兵连轮流值守。
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而过,除了设置物理障碍,民兵们轮班巡逻,防止有人逃票。
一切似乎都在顺顺利利中度过。
直到——
有人来告状。
天成正在家里整理通讯稿。
天成妈乐呵呵在厨房忙活着蒸馒头、花卷包子,迎接回家过年的大孙子、儿媳妇。
突然,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天成、天成,在哪呢?”
“在屋呢。”透过窗子一看,是李现大爷,风尘仆仆的赶来,一脸怒色。
“咋的啦。”
“村长,你评评理,石头他家七七八八的亲戚都能进村参观,为啥俺家的不让进,都是一个村,这灯盏又不是他自己家的,凭什么两个标准,他家有人在村部当民兵,可以不花钱进来,俺家没人执勤,就必须掏钱才能进来,这是什么......什么世道,公平.....公平吗?”
说着说着,大爷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一只手抖动着,脸涨得有些红。
老年人多半有高血压糖尿病,天成担心他情绪过于激动,忙从身边递过去一个小竹凳,拍了拍老人家的后背:“别急,慢慢说。”
天成妈也急惶惶的从厨房跑过来,一看是老熟人,“他叔呀,来,喝口水,我这还有刚出锅的包子,给你拿俩。”
说着转身回厨房三两下端过来一个圆竹篦子,上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
不一会,天成大概弄清楚了原委。
昨天晚上,李大爷家的亲戚来看灯盏,把守的石头他们照例要求买票,李大爷闻讯赶来,希望通融通融,都乡里乡亲的,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只当是亲戚串门。
“那可不行,国有国法,村有村规,这是村委会定的规矩,没票不能入内。”三个人铁面无私。
“谁家没有亲戚呢,都免费进来,咱们村还挣不挣钱呢?”
“是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的,什么都讲究规则、制度。”
“我们也是看门的,你有理找村长去说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双方越吵越僵,石头他们更要维持良好形象,直挺挺的站立着,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李大爷拉下来老脸也不管用,气呼呼的,都几十岁的人了,被几个毛头小子数落了一顿,气的差点背过去。关键是在亲戚面前也丢了脸。
“哼,我都不信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掏钱的。你当个民兵都了不起啦,老子年轻的时候还扛过枪上过朝鲜战场呢!”
石头他们三个一听,也不示弱:“那您更应该知道军令如山呢?!”
一旁的亲戚见状,忙掏出钱,买了门票,拉着老李急匆匆的走了。
本来乘兴而来,弄了一鼻子灰,亲戚们也没了看灯盏的兴致。
老李回家给老伴诉了大半夜的苦,什么年龄大了,被人看不起了,骑在头上拉屎之类的。
老伴劝了好久,老李的气才渐消了些。
谁知,第二天,在人堆里听见了一些议论。
“谁说都得买门票进来,栓子他大舅一家五六口昨天不过来了吗?没听说买票呀。”
“前几天来参观的人,都是拿着票直接进来的,那票肯定不是现场买的,八成是村里送出去的。这人情嘛,到哪都得通,但不能把自家亲戚拒之门外呀。”
“是呀,挣钱也不能在自己身上拔毛呢。”
“一张票二十,就能买七八袋盐呢,够我们老两口吃大半年呢。花那钱,心疼。”
“对别人大方,对自己人苛刻,这村里可真会算账。”
“是呀,我们家亲戚也都想看看热闹,让他们来吧,还得自己掏钱,不让人家来吧,谁说得出口。”
“要怪呢,只能怪你自己,没去当民兵把门,否则,让多少人进来还不是你说了算,县官不如现管嘛。”
“可不是吗,老金家的亲戚都来了好几趟了,就老金那抠门样,肯定半毛钱不会掏,还不是他儿子在村委会值班,悄悄放进来的。”
......
老李头越听越气恼。
这不,坐在凳子上,递过来的包子也不吃,非得要一把手给个说法。
天成一听懵了,没想到在平静祥和的外表下还有暗流涌动,关键时刻竟然冒出这茬子事。
关于门票的事情,他在会上三令五申,规则第一,纪律第一。
他立即给阿哲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似乎也有一肚子委屈要争辩。
果真如此,无风不起浪,逃票的事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只不过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有他还蒙在鼓里。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一边安慰着大爷,一边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立即马上到村委会开会,商议此事。
“大爷,你先回去,这个事不是小事,我们现在就去开会,讨论一下情况,你放心,肯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而且要公平公正,要么都让进,要么都不许进,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最快今天给大家通知,您先回去吧,没人会欺负您,您多虑了。”
老人还是纹丝不动,显然气还未消。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几十年的老脸往哪搁。“天成,你也别给我整那官腔,我就不服这口气,凭什么人家让进,偏偏拦住我们家亲戚。”
“你没见那三小子,趾高气昂,把自己当成多大的官,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想当年,我扛枪打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嘎啦呢,没我们这老一辈打江山,有你们现在这好日子过吗?”李大爷越说越起劲,开始讲起他们那个年代......
天成见这架势,没有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忙打断到:“我们现在就去村委会,把石头柱子他们也叫过去,好好给你赔礼道歉,行不?”
老李随即刹住了话闸,顿了顿,“行吧。”
不一会,众人都集合到村委会。
石头他们一看到李大爷也驾到了,立即明白了咋回事。
李大爷瞪了他们一眼,吓得几个人一哆嗦,似乎在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
“站好。”天成低沉又严肃的喊道,石头他们立马并排站立,等候指示。
“老实交代,有没有偷偷放人进来。”
“那怎么可能呢?我们按照村里的要求,严防死守,没有票一律不准进。”石头把脸一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铮铮铁骨”。
一旁赶来的胜叔他们也围上来,“石头,你二舅我可认识,他都来了好几趟了,都掏钱来呢?我可不信。”
听了胜叔这个证人的话,石头瞬间没了气焰,半晌憋出了俩字:“哪有?”
“你们俩说有没有?”天成指着一旁紧张的柱子和三儿厉声道。
这俩孩子小,什么事都听石头的。
一见村长发飙了,谎话也不会说,点头如捣蒜一般。
石头见大势已去,忙委屈地说道,“又不单单是我们这么干的,巡逻的人也有放水的,从南边小胡同里放进来的也不少。”
“是呀,是呀,前两天光哥他们值班的时候,也放了亲戚朋友过来。”为了洗刷身上的委屈,柱子他们急切的向天成表功。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听了这些,站在一旁的李大爷更是火上浇油,牙咬得滋滋响,恨不得给石头他们一巴掌。
天成见状,拉住大爷的手,“你们私自放人这事是不对,村委会会讨论的。
“好了,先说李大爷这事,你们当天的态度很不好,给大爷道个歉吧。”
自知理亏的石头三人忙恭恭敬敬的走到大爷面前,齐刷刷的说了句:“对不起”,低下了头,等着挨训。
看着一脸严肃三分滑稽六分正经的三小孩,大爷的气消了一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半天,甩了一下胳膊,丢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扬长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