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茶房
以裴宴的倨傲和任性,他真干得出这样的事。但以裴宴的骄傲和聪明,他不应该这么做。
郁棠想到之前她和裴宴的种种阴差阳错。
不会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吧?
郁棠心里乱糟糟的,就看见大伯父踮着脚,朝小梅巷的方向又张望了几眼。
是在看裴宴为什么还没到吗?
万一裴宴要是真没来怎么办?
要不要提前想个说法?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看见佟大掌柜带着两个小厮送了贺礼过来。
她松了口气。
佟大掌柜好歹也算是裴家的人,要是今天裴宴真的没有出现,勉强也能有个说法。
不过,裴宴为什么没有来呢?
是胡兴传话有误?还是他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郁棠看见她大伯父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向佟大掌柜抱拳问好,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吴老爷等人见了也都围了过去。
夏平贵挤进去在大伯父耳边说了几句话,大伯父皱着眉头朝铺子里望了望,无奈地吩咐了夏平贵几句,夏平贵眉宇间也露出几分无奈,然后郁棠就看见他转身站到了铺子门口的台阶上,高声地喊了句“吉时已到”。
旁边准备多时的炮竹“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硝烟四起,小孩子们捂着耳朵跑,大人们则站到了一旁。
郁棠被硝烟薰得关了窗户。
很快下面又响起了锣鼓声。
舞狮开始了。
郁棠忙吩咐双桃:“你快下去看看,裴三老爷来了没有?”
双桃应喏,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郁棠在楼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双桃噔噔噔地又跑了上来,神色有些沮丧地道:“没有!裴三老爷没来。”
“那裴家的其他人呢?”郁棠问。
双桃道:“也没来。没有看见裴家的人。”
郁棠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管胡兴是怎么传的话,郁家的帖子裴家是收到了的,郁家的铺子开业裴宴是知道的,就算是他自己不能来,或者是不想来,也应该派个人来才是。
他这样,难道真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却又令裴宴讨厌郁家的事?
那舆图的事怎么办?
郁棠心里有点慌,匆匆下了楼。
外面的舞狮已经结束了,她大伯父和佟掌柜等人正笑着准备剪彩。
郁棠准备从后门溜出去去找裴宴。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有人喊道:“裴三老爷来了!”
郁棠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提着裙裾就跑了出去。
她大伯父等人更是喜出望外,彩也不剪了,一窝蜂地都朝裴宴的轿子涌去,也就没人注意到郁棠出现得不合时宜。
“裴三老爷!”郁博没想到峰回路转,就在他已经失望要放弃的时候,裴宴来了。他激动之下,伸手就要去给裴宴撩轿帘。还好旁边的裴满眼疾手快,赶在他之前撩了裴宴的轿帘。
裴宴穿着身月白色的细布素面衫,外面披了件玄色貂皮大衣,映得他的面色如素色瓷釉般地苍白,简直比吹过的北风还要寒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参加葬礼的。
郁博看着就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特别地失礼,说话也结巴起来:“裴,裴三老爷……”
“郁大老爷!”裴宴没等郁博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道,“不好意思,来晚了。您也知道,我还在孝期,有些场合就不方便立刻就出现了的。”
裴宴的面色依旧有些冷,可说话的语气却颇为平和,何况他的解释有理有据,郁博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他才惊觉自己这样的应答有些不适合既然知道裴三老爷还在孝期,就算是裴三老爷出于礼貌答应了来参加开业典礼,他也应该给裴三老爷一个台阶,婉言谢绝才是。
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
为了搭上裴家,他们做得太激进了。
“裴三老爷,请后堂喝茶!”郁博虽然不是个十分灵活的人,但这么多年做生意的经验,让他立时就想到了对策,立刻让出道来,做了个请裴宴进店的举动。
裴宴没有客气,昂首挺胸往铺子里走去。
后面跟着的裴满则微笑着和认识的乡绅或是掌柜们打招呼,裴满后面跟着的胡兴却是低头含胸,像个鹌鹑,生怕和别人的目光碰上了似的。
可偏偏他是裴老太爷在世时就用的人,在场的就算是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都认识他,纷纷和他打着招呼。
他只好强笑着抬头和人打招呼,却不知道,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众人好奇,却因为裴宴在场,无暇顾及他,也就没有人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了。
那边裴宴下轿走了几步就看见了站在大门角落的郁棠,穿了件靓蓝色的细布褙子,乌黑的青丝绾成了双螺髻,戴了朵鹅黄色的并蒂莲的绢花。要不是那绢花上还带着两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露珠,显得颇为新颖,看上去就和烧茶倒水的小丫鬟没什么区别。
裴宴心里顿时就冒起了无名火。
怎么又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怎么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
他睁大眼睛就瞪了过去。
郁棠正沉浸在裴宴突然到来的喜悦中,被裴宴这么直直地瞪了一眼,她一时间就有些懵了。
她又怎么惹着他了?
郁棠立马反省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素净的褙子……想到裴宴要她“打扮得规规矩矩”地去见他……
她一溜烟地跑回了后堂,寻思着自己现在回家去换件衣服,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就看见裴宴也往后堂走来。
大伯父这是要在后堂招待他奉茶吧?
像裴宴这样的人,来了自然是座上宾,不单独到后堂奉茶,难道还站在铺面给人观看吗?
郁棠被自己蠢得都要哭了。
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与其这样躲躲闪闪像个贼似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出去打个招呼,解释几句,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印象。
郁棠想着,轻轻地咳了一声,走上前去给裴宴行了个礼:“裴三老爷!”
裴宴用眼角扫了她一下,傲然地“嗯”了一声,和她擦肩而过,坐在了正堂的太师椅上。
郁博愣了愣,感觉到裴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可又说不出哪里生气,为什么生气,只好低声吩咐了郁棠一句“快让人去上杯好茶”,然后屁颠屁颠地招待裴宴去了。
就是大伯父不这么吩咐,郁棠也会用最好的茶点招待裴宴的。
她立刻就领着双桃退到了旁边的茶房去了。
吴老爷、佟大掌柜等人都涌进了后堂,胡兴却垂头丧气地去了茶房。
他是认识郁棠的,见郁棠在那里沏茶,就和郁棠打了声招呼:“郁小姐,我借您家的茶房歇会。”
胡兴是裴家的总管,虽然排序第三,可也代表着裴家的面子,郁棠当然希望他和郁家的关系越近越好。
“您只管歇着!”她热情地道,“双桃,去把刚刚给裴三老爷装的点心再装一盘来给胡总管尝尝。这可是我阿爹前些日子去杭州城时买回来的。”
郁棠说着,还给胡兴顺手倒了杯茶。
“不敢当,不敢当!”胡兴立刻站了起来,忙弯腰接过了茶盅,对去给他装茶点的双桃道,“小姑娘你就别忙了,我怎么好吃和三老爷一样的点心,你给三老爷送去就行了。”
郁棠有意和他打好关系,笑道:“说是给三老爷的,佟大掌柜不也一样要尝尝的?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您是走四方,吃南北的人,也不知道您能不能瞧得上眼?要是不合胃口,您多多包涵!”
“哎哟,看郁小姐说的。”胡兴闻言,眼珠子转了转,想到郁文去裴家的时候几次都带着郁棠,他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郁小姐,您等会忙不忙。”他试探着问郁棠。
换做前世的郁棠是听不出胡兴的言外之意的,今生的郁棠已经懂得了这些人情世故。
“后堂有双桃呢!”她笑吟吟地道,“我就是来帮忙看着点的,有什么事可忙的!”
“那就好,那就好!”胡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副要和郁棠说体己话的模样,道,“您是不知道啊!为了你们郁家,我可把三老爷给得罪狠了。等这次完事回了裴家,这裴府三总管不知道还是不是我呢?”
郁棠听着心中一动。
脑海里升起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胡兴想讹郁家的银子?
“这话怎么说?”她立刻做出一副惊愕的样子,关心地问。
胡兴又佯装怅然地叹了口气,道:“我看着你阿爹和我们家三老爷关系挺好的,从前也有这样的例子,所以你们家来送帖子的时候,我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三老爷会来道贺的事,谁知道三老爷……”
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去提醒裴宴时候不早了,应该出门去给郁家道贺时裴宴那铁青的面孔……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您说,我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他继续朝着郁棠吐槽,“三老爷虽然还是来了,可谁又知道三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次三老爷能来,全是他会错了意办错了事,根本不是郁家的面子,他凭什么做了好事不留名,连个感激都没有。
这件事必须说给郁家的人听。
还得说得没有什么痕迹。
郁棠目瞪口呆。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裴宴是被迫来参加他们郁家的开业典礼的了!
郁棠想到刚才裴宴那张像三九天飘雪的面孔,也打了个哆嗦。
“那您怎么不早点让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跟别人解释一番啊!”郁棠觉得自家不能背这个锅,急急地道,“裴三老爷来不来都不要紧,您来或是裴家的哪个管事来也都是一样的。”
她话音还没有落,就感觉到后背有点发冷。
郁棠不禁回头。
就看见裴宴面如锅底地站在茶房的门口。
第九十二章 道歉
裴宴怎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应该被众人当成座上宾簇拥着在后堂奉茶吗?
他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吧?
可她刚才也没有说什么啊!
郁棠仔细地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旁边的胡兴却表现得非常夸张,“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说,还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磕磕巴巴地道:“三、三老爷,您、您怎么来这里了?您是要拿什么东西或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郁棠也回过神来。
是啊,也许裴宴是有什么事才过来的呢?
她忙笑道:“三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务必得让裴宴感觉到宾至如归才好。
要知道,按照胡兴的说法,他完全是被胡兴的错误给连累了,为了保住郁家的颜面才不得不过来的,不要说裴宴这样倨傲的人了,就是换成别人,也会非常恼火的。也不怪他脸色不好看。
郁棠想想就替裴宴难受,对他的态度就更柔和了。
“三老爷,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也可以。”她语气温和地道。
裴宴一句话都不想说。
胡兴这混帐东西自作主张安排他的行程不说,他想着要给郁家人几分面子强忍着不快过来了,结果郁小姐不仅不领情,还说什么“随便派个管事也是一样”的话出来。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连个管事都不必派,随便打发个人过来送个贺礼就行了。
何必担心郁家面子上好不好看,还亲自赶了过来……
他懒得搭理郁棠,目不斜视地从茶房门口走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是面露歉意的裴满。
他低声向郁棠道歉:“三老爷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又被胡总管给吵醒了。心情有点不好,还请郁小姐多多包涵。”
一夜没睡?
是为了舆图的事吗?
郁棠颇为意外,随后又觉得有点感激。她忙笑道:“多谢裴大总管相告,刚才胡总管也告诉了我一些事。说起来,还是我们家做事没有经验,既然知道三老爷要过来,在三老爷过来之前就该先派人去向大总管请教三老爷都喜欢喝些什么茶,吃些什么东西,我们也好提前准备好了。现在慌慌张张的,也难怪三老爷不高兴了。”
说出来的话既婉转又不卑不亢,裴满立刻就对郁棠另眼相看了。
难怪郁老爷做什么事都喜欢带着他这个女儿了。
裴满就决定给郁棠指条明路。
“郁小姐客气了。”他笑道,“三老爷向来是说话算数的。这次三老爷来的有些晚,还请郁小姐跟郁大掌柜解释几句。按理,我们家三老爷不必亲自来这一趟的,可三老爷觉得,虽然你们家没有派人提前去问一声,那也是因为答应这事的人是胡总管,错在胡总管,错在我们府上。三老爷也犹豫着是不是派个管事过来送个贺礼就算了,又怕你们家满心欢喜地盼着他过来,让你们家的人失望,让别人看了笑话,这才决定亲自走一趟的。只是没想到还是迟了点。”
也就是说,裴宴能赶过来,是克服了很大困难的,是为了保全郁家的面子才亲自过来的。
郁棠再联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
他们家的确是有点不知道好歹了。
谁做了好事都想留名,何况是裴宴这样做什么都爱憎分明的人。
郁棠汗颜,忙道:“大总管,全是我的错。不知道三老爷出来是要做什么?我去给三老爷道个歉!”
裴满见她明白了,很高兴,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就含笑指了指旁边的账房,低声道:“我们家三老爷还在孝期,就不参加剪彩仪式了。我陪着三老爷到你们家账房那边坐一会儿,等剪完彩,再见一下专管长兴街这边的张捕快就回去了。”
郁棠恍然,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去给裴宴问个安。
在旁边装死的胡兴听到裴满刚才说“错在胡总管”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可谁又愿意坐以待毙呢?
此时他不由得赶紧见缝插针,低眉顺眼地走到了裴满和郁棠的身边,深深地躬身作揖道:“求两位指点我,给我指条生路,给我们家上下几十口人一条生路。”
裴满一直觉得胡兴戏太多,但裴宴这次一当上家主就已经一口气把裴老太爷在世时用的两个总管都给撸了,特别是原先的大总管,走得还很难看,再把胡兴也给撸了,不免会让府里人心惶惶的,这才把他留下来的。
这次他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觉得裴宴就算不处置他,也不会让他留在裴府担任这么重要的差事了。
裴满想到郁棠在场,不想把家里的矛盾暴露在外人面前,搪塞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等回去,那可是一点挽救的办法都没有了。
胡兴快要哭出来了。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病急乱投医地朝郁棠求情:“郁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们家三老爷是面冷心热,自三老爷当家以来,整个临安城也就只有郁老爷有这样的体面能常常见到我们家三老爷了,我这才误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满已是眉头紧锁。
这个胡兴,怎么说话呢?
虽然他觉得裴宴待郁文只是寻常,可胡兴当着郁小姐的面这么说,岂不是会让郁家觉得裴家根本没有把郁家放在眼里?那三老爷这样赶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满不满地打断了胡兴的话:“我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吗?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家里也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请哪些人家来参加舆图的拍卖,裴宴这几天已经把名单列了出来,只等陶家那边试航没有问题,再把消息悄悄放出去,裴家就要开始正式下帖子了。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准备好拍卖的地方,安排来客的住宿,避免有仇的两家发生冲突等等,还有很多的事要忙,他哪里有空和胡兴在这里胡扯。
他目光严厉地盯着胡兴,硬生生地让胡兴闭上了嘴。
郁棠却已清楚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她不好意思地向裴满笑了笑,试探着道:“大总管,您看,我要不要单独去给三老爷道个歉?事情变成这样,我们家也是有责任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裴家的责任更大一些,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她只好背了这锅,认了这错啊!
裴满还是很了解裴宴性格的,他来这儿说了那么多话,也是希望郁棠能有所表示,让裴宴的心情好一点,这样接下来两家的合作也能愉快些。
“应该的。”他若有所指地道,“三老爷喜欢清静,郁大掌柜也就没有安排人做陪。”
也就是说,裴宴这个时候是一个人了!
郁棠承了裴满的情,谢了又谢,去了帐房。
裴宴坐在帐房的太师椅上喝茶,只有一个小厮在旁边服侍着。
郁棠忙上前给裴宴行了个福礼,笑道:“三老爷,没想到您会来参加我们家铺子的开业典礼,准备不周,还请您多多担待。这不,我刚拉了大总管和三总管想打听您都有些什么忌口,结果大总管告诉我说您等会儿就走,不留在这里用饭了。我让人去给您准备了一桌素席送去裴府,请您无论如何都赏光收下。”
裴宴扬着下颌看了郁棠一眼,淡淡地道:“郁小姐不必客气。我喝杯茶就走。素席什么的,无须这么麻烦了。”说完,看了裴满一眼。
裴满立刻轻轻摇了摇头,表明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裴宴感觉心底的烦躁消散了一点。
郁棠热情地试着和裴宴说些闲话:“家里最好的就是这信阳毛尖了,也不知道您喝不喝得惯?好在临安城最大最好的茶叶铺子离我们家不远,您要是不喜欢信阳毛尖,我这就让人去买点您喜欢喝的。”
说到这儿,裴宴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团火又开始烧了起来。
他忍不住冷冷地道:“到我们家铺子里给我买我喜欢的茶叶?”
郁棠一愣,讪讪然地笑。
她忘了临安城最大、最好的茶叶铺子就是裴家的。
可她不去裴家的茶叶铺子里买,她能去哪里买?
郁棠随口敷衍着裴宴:“要不等过些日子我大兄去杭州的时候我让他带点回来好了。”
郁家和相家已经定了三月十六的婚期,在此之前王氏准备去杭州城给郁远准备点成亲用的东西。陈氏自入冬之后就没再病过,身子骨比从前强了很多,也准备到时候带了郁棠,随着王氏一起去杭州城逛逛,买点东西。
裴宴觉得郁小姐简直是冥顽不化,冷冷地笑了笑,没有搭理她。
郁棠一头雾水。
这又是怎么了?
难道这种说法也不行?
裴三老爷,可真是喜怒无常啊!
郁棠也懒得惯着他了,反正她好话说尽他也不领情,还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而且,通过裴宴能亲自来给他们家开业道贺这件事,她更加觉得裴宴不仅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而且还是个极其遵守诺言的人,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不管是他直接答应的,还是通过别人间接答应的,哪怕他心里再不愿意,他也会践诺的。
所以舆图的事,裴宴不管对郁家有什么看法,他一定会妥妥贴贴地把这件事办好的。
郁棠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她也不管裴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径直吩咐双桃:“去跟夏平贵说一声,让他亲自去旁边的茶叶铺子买几种顶好的茶叶过来,再去酒楼订一桌最好的素席送裴府。”
裴宴要不要是他的事,送不送却是他们郁家的礼数。
第九十三章 教训
裴宴见郁棠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气得肝疼。
他原本想,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也别管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可偏生郁棠吩咐完了双桃,又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温声道:“三老爷,我知道您不稀罕这些,也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们家不应该。您就让我去买点好茶招待您吧,要不然我以后都会心里不安生的。素席也是这样,您还在孝期,不方便留您在这里多坐,总得让我们尽尽心,您要是觉得不好吃,就赏了下面的人,好歹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最最要紧的是,要让别人都知道郁家对裴宴的感激之情,在舆论上补偿一下他亲自来参加郁家开业典礼的委屈。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
凭她的直觉,她要是把这番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裴宴肯定是要翻脸的。
裴宴看着眼前这张笑得仿若春花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面容,心里的郁气好像慢慢地消散了一些。
算了!
他一个男子,何必和她一个小姑娘家计较。
再说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呢?
要紧的是能改正错误。
他不妨就指点她一下好了。
裴宴面色微霁,轻轻地呷了一口茶,语气淡然地道:“让你的小丫鬟回来吧,我也不差你那口茶。怕就怕你家的伙计事事处处都替你当家,以为那五两银子一斤的茶看着和那五百两一斤的茶没什么两样,干脆就买了五两银子一斤的茶回来,被传了出去,让人家以为我喜欢喝粗茶,以后走到哪都喝那像洗锅水似的茶水。我难受,别人也难受。”
什么意思?
郁棠有点发懵。
她已经吩咐双桃让人买好茶了,五百两银子一斤的茶他们家是买不起的,就算买半两回来待客也是没办法去充这个门面的,可也不至于买那五两银子一斤的茶来招待他啊?
还有,什么叫以后走到哪里都喝的像洗锅的水,他难受,别人也难受。
他难受能理解,别人为什么也跟着难受?
郁棠望着裴宴锐利的眉眼,突然间明白过来。
这家伙,是在讽刺她。
她开始都没有听出来。
可这怪她吗?谁出言讽刺还能像他那样,一脸的平静不说,语气还不高不低,不愠不火,淡然如水似的。
难道说话都能不透露情绪的吗?
郁棠在心里吐着槽,想把裴宴骂一顿都不行。
这个人,如此地小心眼,如此地喜怒无常,她要是脑筋转得稍微慢一点,他不知道又会自己在脑子里瞎想些什么了。
郁棠脑子转得飞快。
茶叶……低廉……以为他喜欢喝粗茶……
倒也与他一惯以来爱惜羽毛,喜欢装模作样的做派相符。
至于别人难受,是指他往来无贫贱之家,别人家若想用粗茶招待他还得专程去买吗?
已经过去了几息功夫,郁棠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可账房里静悄悄地,一开始在账房里服侍的小伙计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裴满和胡兴则低着头像个木头桩子,生怕有人发现了他们似的,双桃见到裴宴就直哆嗦,被她派了差事,立刻一溜烟似地跑了,她要是不搭话,这屋里就没有第二个声音,再过几息,她好不容易调节起来的气氛又要变得凝重起来了。
和裴宴说话可真费劲啊!
郁棠在心里感慨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好胡诌道:“看您说的,礼轻情意重嘛!不管是五两一斤的茶叶还是五百两一斤的茶叶,总归是想让您宾至如归,都是一份心意……”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裴宴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二两一个的门环也是礼轻情意重?”
郁棠猝不及防地被裴宴这么讽刺一下,惊得差点一个趔趄,摔一跤。
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会知道那门环二两银子一个?
第二个念头是裴宴难道想这个时候和她算这个帐?
第三个念头是完了完了,以裴宴那倨傲的性格,肯定以为他们家是在糊弄他!
郁棠来不及细想,先喊冤道:“三老爷,您误会了。送您那门环,是我的主意。是我和阿爹去古玩店里逛的时候,我瞧着那门环好玩,就想着让您也高兴高兴……”
裴宴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道:“包得那样好,又说是在什么古玩铺子里淘到的,可见也是想当成重礼送出去的。那就别教收礼的人知道那是二两银子一个的东西啊?在我的铺子里买了东西送给我,也就你这脑袋瓜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了。怎么,如今还想在我的铺子里买了茶叶招待我?在我的酒楼里定了素席送给我?你那脑子里除了方便,能不能想点别的?礼轻情意重?我收到这样的东西,你来给我看看?我从哪里能找你们家的情意?”
郁棠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可这能怪她吗?
整个临安城还有几家铺子不是他们裴家的。
她倒是想买点好东西,可除了裴家的铺子,她能到哪里去买?
心里虽然这样挣扎,可她的理智更清楚,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对。
至少,就没有什么诚意。
可谁能料到他这么一个大忙人,会知道自己家那么多铺子里居然还有卖这样一个门环啊!
郁棠不由惊骇,他不会是连他们裴家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知道吧?
这,这应该不可能啊!
裴宴突然发现,郁小姐不仅有张灿烂的面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时时刻刻都在说着话,从来不会平静如水。
瞧她看他的眼神,他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宴又忍不住冷笑,教训她道:“天下间没有能包住火的纸,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就要想到有被人戳穿的那一天。与其用什么礼轻情意重之类的话搪塞别人,不如好好想想送礼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郁棠唯唯诺诺地点头。
可裴宴看她那样子,还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想了想,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什么事情都贵在真诚。你若是觉得那门环有意思,送礼的时候就要告诉别人这东西不值钱,就为图个好玩,随意装在个匣子里就行了。若是觉得那门环是个古董,送礼的时候就要把这东西的传承讲出来。像你这样敷衍了事的,二两的东西却装进十两的锦盒里,还是在别人自己家的铺子里买的,你说,谁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这是在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人吗?
郁棠完全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真的哦,裴三老爷真的是在告诉她怎么行事做人哦!
郁棠立刻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一种人,把你当自己人才会教训你。
就像她第一次遇到裴宴,连她的解释听都不愿意听,可现在,他居然在指点她她哪里做错了。
这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可见她的努力还是有收获的。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付出是有意义的吗?
郁棠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忙表忠心道:“三老爷教训得是,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她想到他那别扭的性格,又忙补充道,“我这就让人去把双桃叫回来。铺子里有什么茶叶,我就用什么茶叶待客,您也不是那挑剔的人。至于素席,还是要让人送您府上去的。但一定要定酒楼里能定到的最好的素席。”
总算他的口水没有白费。
裴宴的脸色又好看了一些。
郁棠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她要定素席的银子。
估计没有五、六十两是拿不下来的。
而且素席向来比酒席还贵。
难道银子就不能省一点吗?
他不是要名声吗?而且是雅名吗?
郁棠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为了家里的银子,她立刻斟酌地道:“三老爷,您看,我把隔壁酒楼的素席换成昭明寺或是其他庵堂的素席行吗?”
这样格调够高了吧?
而且寺里的师傅知道了这是给裴家送的素席,一定会做得又好又不怎么要银子的若是银子要多了,还怎么向裴家化缘要香火银子啊?毕竟庙里打的可都是艰苦朴素的旗子啊!
裴宴望着郁棠那双清澈如水却又时不时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眸,心情又好了一点。
孺子可教!
这小姑娘,聪明是真聪明,可惜落在了郁氏这样平常普通的人家了,父母没什么见识,也教不了她什么东西,倒是有点明珠蒙尘了。
“可以!”裴宴觉得自己素来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既然郁小姐想出了个又省钱又风雅的主意,那自然是要肯定的。
她就说嘛,裴宴这个人,明着喜欢朴实无华,骨子里实际上最喜欢的还是奢侈华丽。但不管怎样奢侈华丽,还得表现得朴实无华。
郁棠觉得自己对裴宴又有了一层新的了解,他在她心里也变得亲切了起来。
她立刻找了之前在账房服侍的那个小伙计去把双桃追回来,又去找了在后面库房和小作坊里看着的大伯母,请她派人去昭明寺安排素席,并小声叮嘱大伯母:“要让人知道这是我们家孝敬裴家三老爷的。”
这不是在昭告天下他们家得了裴家的庇护吗?
于郁家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大伯母有什么不答应的。
“知道了。”王氏笑着应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一定会办好的。”
但郁棠还有些担心,忙道:“过之而犹不及。”
“知道,知道。”大伯母若有所指地朝她笑了笑,道,“肯定不会让人非议我们郁家巴结裴家的。”
郁棠抿了嘴笑。
第九十四章 满意
等郁文和郁远送走了相家的人赶过来的时候,裴宴已经走了,郁博正招呼着请吴老爷等来恭贺铺子开业的乡绅、掌柜们去酒楼吃酒。见到郁文,郁博忍不住笑着把正要和吴老爷等人打招呼的弟弟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我们家阿棠,可了不得了。今天裴三老爷过来,要不是她,就得出大事了。”
这一听就是郁棠又立了什么功劳。
郁文立刻笑了起来,十分感兴趣地道:“那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郁博就把裴宴过来是郁棠招待的,郁棠还非常贴心地安排了一桌素席送到了裴府的事告诉了郁文,最后还感慨道:“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郁棠送的还是昭明寺的素席呢!”
昭明寺到临安城有半天的路程,等闲人家他们肯定是不会送的,这次能接了郁家的单子,也是因为郁家是给裴家送素席。这样一番大张旗鼓地张罗,不到明天,大家都会知道裴宴亲自去给郁家的铺子开业道过贺了,郁家为了感谢裴宴,专程订了素席送去裴府。
郁文喜上眉梢,觉得自家的闺女可惜是个姑娘家,要不然肯定比郁远有出息,可这话他不好说,说出来好像是他阿兄没有把儿子教好似的,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得意,嘴上还谦虚地道:“哪里,哪里,都是阿兄和阿远教得好。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谁会听她的啊!”
郁博倒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弟弟自谦,他肯定要客气几句。兄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吹嘘了一会儿,眼看着来道贺的宾客都在夏平贵的引领下往酒楼去了,这才打住话题,一起过去招呼客人。
郁远则默默地跟在父亲和叔父的身后,想着相家来人说的话。
他和相小姐的婚期定了下来,听相家的意思,如今富阳的人都说相太太苛待继女,相太太在家里大发雷霆,相老安人的意思,这婚事一定要大办,让大家都知道相家对相小姐的重视。郁家小门小户的,这边的婚礼要用的鸡鸭鱼肉什么的,都由他们相家承担,郁家只管放开手脚筹备婚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氏不在场,郁文和陈氏都不好当家作主,郁远又是小辈,也不能随意开口说话,大家含含糊糊地把相家的人送走了。但相家的意思在那里,等会忙完了铺子里的事,回到家里,父亲和叔父肯定要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对于相小姐,他是很同情的。
出身在那样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所以相家提出来的要求虽然有些侮辱人,但郁远却不想让相小姐为难。
他只是有点担心有这样的岳家,只怕以后还有得折腾的时候。
不过,他也不准备全都听相家的,免得相家以为他们郁家好欺负,有事没事的就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可是怎样才能既不让相小姐难过又能保全郁家的颜面,郁远还没有想出能两全的计策。
刚才听了父亲的话,他突然有点想去找郁棠拿个主意。
不管怎么说,郁棠是女孩子,女孩子天生都擅长处理家宅里的事。裴三老爷她都搞得定,肯定也能搞得定相家的人。
郁远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人都振作了起来。
等到酒楼那边的酒席散场时,他去付了酒席钱,然后找了个借口悄悄地溜回了铺子。
郁棠还没有走,陈氏也赶了过来,跟王氏一起,三个人围坐在帐房的小书案前说着话,看见郁远进来,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题,王氏甚至露出了个强撑出来的笑容对他道:“你回来了!酒楼那边还顺利吧?你阿爹有没有喝多?你怎么没有和你阿爹、你叔父一道回来?”
郁远想了想,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姆妈、婶婶,你们是在说我和相家的事吧?”
王氏和陈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略一思忖,觉得没有必要瞒着郁远。王氏遂道:“是啊,我和你婶婶正在说你和相小姐的婚事。这相家,可真是麻烦。弄得我们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刚刚你婶婶还在说,这是你自己的婚事,只要你愿意,其他都是次要的。相家怎么说,我们家就怎么做好了。”
说来说去,全都是银子闹的。
要不是没钱,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不管相家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郁家只管答应就是。
郁棠低着头在旁边听着长辈们说话,心里却在想着也不知道裴三老爷把拍卖的事安排在了什么时候,在大堂兄成亲之前能不能拿到银子?若是拿不到银子,能不能把家里的老物件当一当?
谁知道郁远听了却看向郁棠,问道:“你觉得呢?我们家应该怎么办?”
王氏和陈氏目瞪口呆。
郁棠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郁远只好道:“我听阿爹说了,裴三老爷过来的时候,多亏是你机敏应变。相家的事,你也帮我出个主意呗?”
听这口气,郁远还是想维护相小姐的,只是不满意相家的人。
郁棠松了口气。
这就好。
她最怕阿兄和相小姐在婚礼期间生了罅隙,影响了夫妻感情。
这件事她无论如何都得帮忙啊!
郁棠脑子飞快地转着,她道:“相家只说要婚礼盛大,可这婚礼盛大也不一定就是要花很多的银子啊!也可以是规格很高啊。比如说,把临安城里有功名的人家都请来喝酒……”
这样一来,酒席就不需要请很多的人,别人说起来也有面子。
相家要的不就是面子吗?
郁远几个眼睛一亮,齐声道:“这是个好主意。”
王氏道:“若是能请了裴三老爷来就更好了。”
郁棠汗颜,道:“裴三老爷都还在孝期,我们家铺子开业他已经来过了,阿兄的婚礼我看就算了吧!”
齐大非偶。同样的,他们家和裴家地位相差颇大,关键的时候请他们家帮个忙也就算了,平日的交际应酬还是算了吧。
王氏点头,觉得郁棠说的有道理,和郁远商量着请客的名单来。
郁家因为人丁单薄,来来往往的多是青竹巷的乡亲,最多也就坐个七、八桌,再加上临安城的读书人,不会超过十二桌,这样一来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乡亲好说,乡绅和读书人,估计还是得郁文出面。
郁棠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磨墨,而是和王氏、陈氏商量:“阿兄的身份,要不要提一提?”
如果郁远做为郁家唯一的子嗣,一肩挑两房,郁远成亲,郁文也是公公之一,他的朋友自然要来捧场。可这样一来,郁棠将来就是嫁人而不是招婿了。这么做有利也有弊。
王氏没等陈氏说话已出声道:“这件事不用和你大伯父、你阿爹商量了,就说是侄儿成亲,不能把话说死了,别让阿棠的婚事再出现什么波折。”
在王氏看来,郁棠的婚事放话要招婿是件好事若是能招了好女婿上门,自然就什么都不用说。万一两、三年后郁棠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这个时候再把郁棠嫁出去也不算太迟,还是能挑个好人家的。
陈氏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在这件事上她就没有大方地开口说同意了,毕竟这关系到郁棠的终身幸福,她虽然也疼爱侄儿郁远,可相比起亲生女儿,她当然是疼亲生女儿多一些。
王氏能这样为郁棠着想,陈氏还是领她这份情的。
她道:“大家也别着急,等惠礼和大伯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王氏点头,四个人又围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郁博和郁文陪着吴老爷等人回了铺子,两兄弟都喝得满脸通红,舌头有点发硬,这事也就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了。直到第二天郁氏兄弟酒完全醒了,两家人才重新坐下来商量相家的要求。
郁博当然是不同意。
他气得不轻,道:“我们郁家向来是有多少米就吃多少碗饭,他们相家这样喜欢徒有其表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
郁远当时脸就白了。
阿兄这是怕婚事起波折?
郁棠再次感受到了郁远对这门亲事的在乎。
要知道在前世,高家提的一些并不太过分的要求郁远都反应冷淡,高氏还没有嫁过来两家之间就有了矛盾,郁远更是没有为高氏求过情,低过头。
这是她阿兄的缘分到了吧?
郁棠眯了眼睛笑,给大伯父端了盘柑橘过去,朝着郁远使眼色,把主场留给了家中的长辈,和郁远在刮着寒风的屋檐下说话。
“你都这样不安了,阿嫂肯定也很不安。”她怂恿着郁远,“她如今又住在相家,消息不通。你要不要想办法去安慰安慰阿嫂?”
郁远开始还有些嘴硬,在郁棠促狭的目光中不由得也软了下来,低声道:“怎么,怎么安慰她?”
郁棠笑道:“我给阿嫂做几朵绢花,你让人送过去。”
郁远忙追问:“这样行吗?”
“肯定行啊!”郁棠道,“小姑给嫂子送绢花,谁还能说什么不成?不过,让我给嫂子做绢花,我可是有条件的。”
郁远听着就给了郁棠一个爆栗,道:“你一个做小姑的,给嫂子做绢花还敢讨价还价?”
郁棠抱着头直嚷郁远有了嫂子就没了妹子,把郁远臊得脸上能滴血,小声求饶,并且答应他成亲的时候给郁棠打个五两的银手镯这事才算完。
玩笑开过了,郁棠说起正事满脸的严肃:“我要去趟杭州城,阿兄你陪我一道。”
第九十五章 告诉
去杭州?!
郁远愕然。
郁棠看了看屋内。
昏黄的灯光下,几位长辈正说得热火朝天。
她这才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李家的。我想去杭州,会会那位顾家二房的大小姐。”
“你是说李端的未婚妻?”郁远脸色微变。
郁棠点头。
“不行!”郁远立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家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但你不能再牵扯进去了。”
他的妹妹,这样的好。
怎么能因为李端那个人渣就一辈子都背负着卫小山的死。
要背,这祸事也应该由他这个阿兄来背。
阿棠,要高高兴兴地成婚生子,幸福平安地活着。
“阿兄,我知道你担心我。”郁棠将心比心,前世,她也是希望郁远能过得幸福快乐的,所以才捧着李竣的牌位嫁到了李家,“可有些事,我不自己亲自去做,会一生都不安宁的。何况,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郁远困惑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棠没有吭声。
顾曦,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不仅长相漂亮,而且气质优雅,是那种在人群里随意一站就能吸引人目光的漂亮。
她刚嫁过去的时候,顾曦不太瞧得起她。
究其原因,顾曦觉得能让自己家的姑娘嫁个死人,不是贪李家的钱就是贪李家的名,是郁家的家风不正。可后来,郁棠做人做事渐渐挺直了腰板,她反而对郁棠和颜悦色起来。林氏有时候为难她,顾曦还曾暗中帮过她,俩人还曾惺惺相惜。
后来李端觊觎她的事被顾曦发现,顾曦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两人同样都是李家的媳妇,她还顶着个贞节守寡的头衔,李家还指望着她挣个贞节牌坊回来,顾曦都能亲手杀了她。
再后来,大约是知道李端不可能放弃她,只要郁棠还在李家,李端就有可能做出惊天丑闻来,影响到李端的仕途不说,甚至还会影响到顾曦两个儿子的名声,顾曦就开始怂恿着李端让郁棠离开李家,这样一来,郁棠的娘家又不得力,李端就能收郁棠为外室。
李端因而对顾曦刮目相看,夫妻俩的关系也因此前所未有地亲密起来。
而顾曦,没有办法对付同为妯娌的郁棠,却能对付身为李端外室的郁棠。
前世的郁棠,在知道了顾曦的打算之后,对顾曦曾经暗中帮助过她而产生的那些感激之情、因李端觊觎她而产生的那些不自在统统都消失殆尽了。
她甚至怀疑,她大伯父和大堂兄的死会不会也与顾曦的这个主意有关。
在她想要离开李家去调查大伯父和大堂兄死因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利用顾曦帮了她一把。
可以说,郁棠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顾曦的人之一。
爱则爱到尘埃里去。
恨则恨到骨子里去。
前世,顾曦先出手对付了她,这一世,她决定先出手对付顾曦。
当然,什么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就看人怎么选择了。
也许,她先行出手,于顾曦也是一次机会。
郁棠淡淡地笑。
郁远看得胆战心惊。
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妹妹笑得像要去做坏事的样子,有些不怀好意?
“你,你要干什么?”他急切地道,“你可别乱来啊!要不然我不仅不会带你去杭州城,还会把这件事告诉叔父。”
郁远毫无威慑力地威胁着郁棠。
郁棠呵呵地笑。
她的这个傻哥哥,总是这样偏心地庇护着她。
“我知道。”郁棠笑眯眯地道,“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把李家做的那些事都告诉顾家的人,让顾小姐知道李端是个怎样的人。”
郁远听罢顿时如释重负,道:“对啊!那李端不是什么好人。若是顾家知道了李家做的那些事,肯定会退婚的。你这样也算是帮了顾小姐一把。”他说完,犹豫道,“要不等过了年再去?”
郁棠一愣,随后不悦地道:“他们李家掳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管我们家是不是要祭祖呢?我们凭什么管他们顾家要不要过年?”
“好吧!”郁远道。
郁棠冷哼。
若是顾、李两家能这样就把亲退了,未尝不是顾曦的幸运,可怕就怕顾家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但以她对顾曦的了解,顾曦知道李端做了些什么事之后,肯定会瞧不起李家,瞧不起李端的。
特别是李家用了这么多的手段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那顾曦嫁过来,还会因为爱慕着自己的丈夫而处处忍让、礼待林氏吗?
郁棠很想知道。
“那你陪不陪我去杭州城?”她拉着郁远的衣袖道,“你要是陪我去杭州城,我就给阿嫂做朵粉红色并蒂莲的绢花,保证她戴出去没有一个比她漂亮的。”
郁远立刻就心动了。
他想了想,道:“能不能在那并蒂莲上歇对蝴蝶。”
郁远是见过郁棠做的绢花的,那些虫鸟尤其精美别致,是别家都没有的。
“啧啧啧,”郁棠喜欢这样的郁远,有所追求,有所爱,但她还是忍不住打趣哥哥,“阿嫂还没有进门呢,你就开始欺负妹妹。你知不知道,那些虫啊鸟啊的最花功夫,等闲的绢花最多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就能做好,可若是点缀了虫鸟,就得四、五天。你就不怕我眼睛花了吗?”
“我,我没这意思!”郁远大窘,又不愿意放弃让郁棠帮相小姐做个更好看的绢花,只好道,“好妹妹,等你成亲的时候,我让你阿嫂帮你做鞋袜。”
“我成亲的时候才不做鞋袜呢!”郁棠得意地道,“我让阿爹直接到成衣铺子里去定做。”
郁远没了办法,急得团团转。
郁棠哈哈大笑,道:“那你陪不陪我去杭州?”
“去,去,去。”郁远立刻道。
“那你想个咱们去杭州的借口。”郁棠继续奴役郁远。
看郁远的样子,等他结婚了,他肯定是对老婆孩子最亲,她是指使不动了,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就不能随便放过他。
郁远立马答应了。
郁棠这才满意地和郁远回到燃了银霜炭大火盆的厅堂内。
不知道是为了报复李家,还是惦记着安抚相小姐用的绢花,郁远很快就想好了带郁棠去杭州城的借口郁家的漆器铺子重新开业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得去杭州城看看别人家的漆器铺子里都卖的是些什么样子的货,带了郁棠去则是由她帮着看看那些漆器上都雕的是些什么图样,最好是能回来再描个图给师傅们看看。明年开春也好知道做些什么漆器放在铺子里卖。
“阿棠她能行吗?”郁文怀疑道,“她画个画眉像山雀似的,你就不怕她把图样画成四不像?”
郁棠气得不想说话。
郁远则笑道:“可阿棠聪明啊!要是只是想去描个图样,我还不如带铺子里的师傅呢!”
“那倒也是。”郁文听着又得意起来,吩咐郁棠道,“你可得看仔细了,别让你阿兄回来后没办法在你大伯父面前交差啊!”
“您就放心好了,”郁棠大言不惭地道,“等我和阿兄回来,明年保证让铺子里卖的货大变样。”
郁文和郁博压根不相信,只当郁棠是在说大话,却也同意了郁远带郁棠去杭州城看看的事,陈氏还悄悄地给了郁棠二两银子,让她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买点回来,还道:“要是没有喜欢的也别乱买,等到明年开春了,我和你大伯母还会去趟杭州城,到时候再给你买点穿的戴的也不迟。”
郁棠开开心心地应了。
坐船那天郁棠又穿了件油绿色粗布素面褙子,梳着丫髻,拢着衣袖挽了个青色的粗布印花包袱,包了同色的粗布头巾,和郁远去了杭州城。
路上郁远怕她吹了风,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去向船家讨了热水给郁棠灌了个汤婆子塞到怀里,悄声问她:“你准备怎么给顾家报信?”
别人的事郁棠可能说不清楚,顾曦的事她可太了解了。
为了不让郁远担心,郁棠悄声道:“我早就打听清楚了。那顾小姐有个乳娘,从前是顾太太的陪嫁丫鬟,对顾小姐再忠心不过了。她有个儿子在顾家武林门那里一个卖绸缎的铺子里当小伙计,每隔半个月,顾小姐的乳娘就会想办法出府去看看这个儿子。到时候我们去碰碰那个乳娘,装做无意地把李家的事告诉那个乳娘。乳娘听了流言蜚语,肯定是要去打听的。我寻思着过了这些日子,临安城的这些事也应该传到杭州城里去了。”
郁远连连称好,道:“若是顾家因此能和李家退了亲就最好不过了。”
郁棠没有回话,而是转移了话题,道:“这次我们还是住在如意客栈吗?”
如意客栈离武林门有点远,但老板、老板娘都很熟,前面还是裴家的当铺,佟大掌柜的弟弟在那儿当大掌柜,想想就觉得亲切。
郁远估计也是这么想的,道:“你不是说还要买点做头花的材料吗?那边离得近一点。”
郁棠就抱怨道:“阿兄,你以后要学得机灵点。谁家的并蒂莲上落的是蝴蝶。蝴蝶翩跹,却成双成对,转眼即逝。要落,也落的是蜻蜓。以后你要是不懂这些,就问阿嫂,别自己拿主意。这次我们去了杭州城,我好好帮你找找,做几滴露珠落在并蒂莲上,那才好看呢!”
郁远嘿嘿地笑。
很快船到码头,他们买了点吃的,去了御河街如意客栈。
第九十六章 自卑
老板和老板娘都还记得郁棠。
他们不仅热情地招待郁棠兄妹住店,老板娘还专程给郁棠挑了个僻静的客房,亲自打了热水给她梳洗。
郁棠自然是谢了又谢。
老板娘低下头让她看自己发间的绢花:“上次你来的时候送给我的。大家都说好看。戴出来一次被夸一次。”
郁棠抿了嘴笑,就又请了老板娘陪她去逛卖头花材料的小巷。
她准备这次多做几朵头花,等到她阿兄和相小姐回门的时候,能拿回相家显摆。
郁远知道后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去武林门那儿打听消息,正愁不知道怎样安排郁棠。
“那你小心点。”他叮嘱妹妹,“买完了东西就回来,我晚上不在客栈里用晚膳,已经跟老板交待过了。到时候老板娘会把晚膳端到你屋里的,若是你用了晚膳我还没有回来,记得把房间门窗关紧了,早点睡,有什么事我明天再跟你说。”
郁棠还是第一次托大堂兄做这样的事,不免有些担心他露了马脚被顾家的人盯上,或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拉了他的衣袖关心地道:“你万事都要小心点。打不打听得到消息好说,最要紧是要平平安安的。你也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我们不行,下次再想其他的法子就是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郁远听着哭笑不得,道,“让你少看些话本、少去听戏,你当耳边风。你少想些有的没的。你以为我去做什么啊?给你打听顾小姐乳娘的消息固然重要,最要紧的是我们家铺子里的生意。去武林门,也是去找姚三儿的,顺带着才是去帮你打听消息。”
自从上次来杭州城和姚三儿联系上之后,郁远就和他走动起来。前些日子他还请人带了年节礼给姚三儿。他们家铺子开业,姚三儿也请人带了贺礼到临安。
这样就好!
郁棠嘻嘻地笑,道:“那阿兄早去早回。记得给我带镇北城家的卤猪头。”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吃什么卤猪头?!”郁远无情地道,“要给你带,也是带桂花糕、芡实粉、窝丝糖。”说完,怕郁棠还缠着他让他买这买那的,他一心软,又会像从前那样什么都答应了,他索性朝着郁棠挥了挥手,说了声“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郁棠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却也没办法,只好和老板娘去了隔壁卖头饰的小巷子,然后看到有卖栗子糕的,她买了二斤,托客栈的小伙计送去给佟二掌柜,并让那小伙计带话:“上次来杭州城多谢佟掌柜照顾,原本想从家里带点土仪过来的,结果都没有杭州城里卖的好吃。就干脆在隔壁巷子买了些糕点。东西平常,不成敬意。还请佟掌柜多多包涵。等哥哥回来了,再专程去拜访佟掌柜。”
她被裴宴教训之后,回去后好好地跟着郁文学了学礼节。知道这个时候想去拜访人,人不能直接去,而是要提前送个名帖或是差人送个果点什么的,先和人打过招呼了,约定了时间再去,这才叫有礼有节。而且还吸取了给裴宴送礼的经验教训,拿出诚意来,实话实说。
佟二掌柜接到糕点果然很高兴,因郁棠是以郁远的名义送的糕点,佟二掌柜让小伙计回话也是带给郁远的,说是明天晚上在铺子的后院设宴,请郁远过去喝一盅。
郁棠做主代郁远应了,又让那伙计帮着买了几坛上好的金华酒,等郁远回来。
郁远赶在宵禁前回来的。
他喝了酒,脸通红通红的,两眼有些发直,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的。
郁棠没办法,想着等得了舆图拍卖的钱,得给郁远买个贴身的小厮才行,他们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郁远从前跟着的小厮说是服侍郁远的,实际上多半的时候是在服侍她大伯父。而且郁远马上要成亲了,相小姐虽说是在农庄长大的,但不差钱,到时候身边恐怕也有好几个服侍的,她不能让她大堂兄太寒酸了。
念头一起,就有点止不住。
她塞几个铜钱请客栈的小伙计帮着照顾郁远梳洗,自己则去找老板娘,想请她帮着介绍个相熟的靠谱的牙婆准备给郁远买个贴身的小厮。
老板娘颇为意外,笑道:“哎哟,你们家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像郁家这样的人家,身边服侍的通常都分得不是那么清楚。这次要专程给郁远买人,要不是家里发了财,肯定不会如此大方的。
郁棠无意多说,笑道:“我阿兄快要成亲了,总不能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
“那倒是。”老板娘笑着一口应下,去忙着给郁棠寻人暂且不说。郁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头疼得想撞墙,端了早餐进来的郁棠可没个好脸色给他。
“活该!”郁棠道,“谁让你喝那么多的。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要是摔到哪里了看你怎么办?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的!”
郁远不好意思地笑,讨好她道:“阿棠,我昨天帮你打听清楚了。要是顾家那边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顾小姐的乳娘明天就应该会去铺子里看她儿子。说起来这件事也挺巧的,姚三儿的铺子就在顾家铺子的后面,姚三儿不仅和顾小姐乳娘的儿子认识,和他们家铺子的几个掌柜也都认识。据他说,他们家那个三掌柜就是个嘴碎的,特别喜欢说东说西,因为这,他们大掌柜对他很不满意。他心里也清楚,想趁着和顾家还有点香火情,就想找个小点的铺子当大掌柜。听说我是从临安城来的,想在杭州城开铺子,他对我特别地热情。我昨天喝多了,就是因为他在酒席上一直劝酒来着。”
很少有掌柜会换东家的,若是换了东家,没有旧东家的推荐信,新东家也不敢用这个人的。
郁棠听说这个三掌柜嘴碎就有点不太喜欢,道:“要是你来杭州城开铺子,你会用这个人吗?”
“不会!”郁远也不喜欢嘴碎的人。
郁棠想到裴宴教训她的话,道:“我们利用他是利用他,但不能因此让他觉得我们以后会请他做铺子的掌柜,这两件事要分清楚。”
闹出恩怨来就不好了。
郁远捂着又开始疼的头,嗡声道:“我知道。是姚三儿,怕我被他们看不起,就说我要来杭州城开铺子了。我当时就说了,我是很想来的,可我爹不让。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做不成的。我最多也就是过来看看,过过眼瘾。”
郁棠点头。
郁远说起盛家的漆器铺子来:“走进去一看就让人觉得他们家铺子里的东西特别好。可再仔细一看,卖得并不是太贵。当然,也有些东西卖得很贵,但我总感觉它们卖得贵也是有道理的。然后他们家的那些漆器的图样,真的很新颖。不说别的,同样是福禄寿的漆盒,他们那雕工,栩栩如生的,我们家真的比不上,更别说他们家还有‘衬色镙钿’这样的手艺……”
他说着说着,神色变得沮丧起来。
“我没好意思多看,正巧和姚三儿约的时间也快到了,就赶紧走了。我回来想想这样不行,今天还得去看看。”
郁棠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郁远虽然是个少东家,也跟着郁博跑了一些地方,可他到底只是个还没有及冠的少年,初来乍到,又是名家名店名品汇集的江南第一城杭州城,肯定会有种珠玉在侧的不自在。
前世,她刚嫁到李家的时候,面对漂亮大方的顾曦,她也曾生出过这样的自卑感。
“我陪你一块儿去。”郁棠道,“正好我也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若是那‘衬色镙钿’真如传说中那么好,等明年开春陪着姆妈和大伯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买一、两件物什回去。”
主要是她这样去盛家的铺子里逛,给了郁远充足的理由,郁远有了底气,举止行动间自然也就能大气起来,那些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个个火眼金睛的,想得也多,发现他们穿着粗布衣服却敢随意观看他们家东西的时候,肯定会以为他们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历练的子弟,自然也就不敢怠慢他们了。
大堂兄也可以通过这件事学些待人处事的方法。
郁棠暗中为自己的主意点头,莫名又想起了穿着朴素细布衣裳却拿着珍稀物件把玩的裴宴。
很容易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摔个大跟头。
郁棠骤然间感受到了裴宴的恶趣味。
她不由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这才把佟二掌柜请客的事告诉了郁远:“我们今天出去逛逛,晚上得早点回来。你也可以趁机向佟二掌柜请教一下杭州城的生意经。”
郁远有些紧张。
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开父亲和叔父的带领,独自应酬像佟二掌柜这样有身份地位的前辈。但他不是个退缩的性子。既然郁棠都已经帮他筹谋好了,他就会尽力去做好的。
至于今天白天,他们决定上午去逛杭州城盛家的漆器铺子,下午去姚三儿那里见见顾家的三掌柜,说说李家的事,最好那个时候顾曦的乳娘正好经过。
拿定了主意,兄妹俩用过早膳,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就往武林门去。
第九十七章 沮丧
武林门周围最多的是绸缎铺子。
或者是因为马上要过年,各家的铺子开不了几天就要歇业了,街上的人特别多,比肩接踵的,一眼望去,哪里都是人头。
郁棠紧紧地跟在郁远身后,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店铺,没一会儿就看见了盛家的漆器铺子。
八间宽的门面,大红色人高的招幌,看着和旁边的铺子差不多,黑漆的门扇上却镶着透明的玻璃,大冬天的,别人家铺子都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只有他们家,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里面的人影,一眼望去就与众不同。
待走近了,她发现盛家漆器铺子里迎来送往的小伙计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不说,还全都穿着一色的鹦哥绿潞绸袍子,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全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看见郁棠被人挤了一下,一个小伙计还主动上前帮她拦了一下人潮,关切地对她道:“小姐,您小心点。没有挤到哪里吧?”
郁棠笑着向小伙计道谢。
小伙计不知道是忙得太热了,还是不好意思,脸红通通的,忙将她和郁远迎进了铺子,并没有出现她来之前预想的什么狗眼看人低的情景。
郁棠想想家里那几个看人都小心翼翼的伙计,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气。
等进了铺子,她才发现,铺子里也是人山人海的,她见过的漆器铺子的货架都是开放式的,大家可以随便摸随便拿在手里看,盛家的铺子却有柜台拦着,东西全放在透明玻璃柜里,要看什么,柜台后的小伙计就拿什么给客人看。只有那些大型的漆器,如屏风之类的货品是放在多宝阁旁边的空地处,可以任由人观看、赏玩的。所以铺子里的人虽多,却不用担心丢了东西。
郁远昨天就来看过了,此时不由和郁棠低语:“看,他们家的生意有多好!”
郁棠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小伙计殷勤地道:“公子、小姐,你们想买什么?要不要推荐?眼看着要到春节了,公子小姐是要买了东西送长辈呢?还是进来看看?要是送长辈呢,就到这边来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进来看看,我就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家都卖些什么,以后需要什么,再来我们店里仔细看看。”
这些小伙计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
郁棠在心里想。
前世,她见过这样的铺子伙计。
只是那些铺子里的伙计没有盛家漆器的伙计穿得好,也没有他们家的伙计这么精神。
潞绸,可是一些乡绅老爷才穿得起的料子,盛家居然给铺子里的小伙计穿,财大气粗得很,也难怪她阿兄会气短。何况像盛家这样训练铺子小伙计的,估计在杭州城也是第一家。
只是不知道这法子是不是他们家发明的。
以后几年大家都会跟着学,就是临安城,也有些铺子开始这样训练小伙计。
这样看来,他们家不仅是货卖得好,在铺子的管理和人事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郁棠暗中观察。
郁远已道:“我们就是过来看看,若是有好东西,也买几件回去。”
小伙计看了郁棠一眼,自以为了解了他们的来意,笑着将他们带去一个卖小匣子、小镜奁的柜台前,小伙计先挤了进去,指了站在一旁的郁氏兄妹,对正在售卖的小伙计道:“这两位客人想看看有趣的小物件。”
其中刚刚给一位客人拿了东西的小伙计看了两人一眼,立刻转身去拿了个托盘,摆放了几个小物件在上面拿给了挤进来的小伙计道:“这些都是春节前新出的,你看看公子和小姐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没有,我再帮着拿。”
小伙计道了声谢,接过托盘挤出了柜台,客气地对两人道:“公子和小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几样东西还有配套的攒盒、笔墨盒……”
郁远定睛望过去,见那托盘里摆放着几个用“衬色镙钿”工艺做的胭脂盒、口脂盒等,都是些玲珑小巧,珠光宝气的物件,十分适合闺阁女子用。
他拿了起来仔细打量着。
郁棠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再看。
前世,托李家的福,她见过内廷造的百宝嵌,盛家的衬色镙钿就没那么令她惊艳了。
她在打量铺子里的客人和伙计。
伙计非常多,几乎每位客人都能被照顾到,不能照顾到的,也能做到一问就有人回话,铺子里的客人虽然多,又特别地忙,却没有客人不满。
铺子里的货品种类特别的多,小到放金三事的小匣子,大到十二扇的屏风,图样也特别的多,除了传统的麻姑拜寿之类的,还有些新式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像画画一样,有大量的留白,但也有非常复杂的看不出什么寓意的图样,像她大堂兄手里拿着的那个仿百宝嵌做的匣子,镶了各式各样的贝珠,在光线下呈现出七彩的光芒。
这不是一间随随便便就可以模仿的铺子。
郁棠和郁远从铺子里挤出来,什么都没有买,小伙计还是如迎他们进去一般周到地将他们送了出来,还介绍自己叫什么,让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找他,若是觉得铺子里的东西都不满意,也可以照着他们的要求给他们定制。
郁远笑着向小伙计道了谢,和郁棠往顾家铺子去,直到把盛家铺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这才苦笑着对郁棠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沮丧了吧?唉,我们家的铺子要是能有这铺子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生意我就满足了。”
郁棠笑着给郁远打气,道:“我们慢慢来。难道杭州城就他们一家漆器铺子不成?昌盛是杭州城最大的绸缎铺子,难道除了昌盛,别人家的绸缎铺子都没有了生意不成?”
郁远叹气道:“总有人压在你头上,你花了多大的力气都追不上,永远只能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追,还能有什么乐趣?”
郁棠哈哈地笑了起来,鼓励大堂兄:“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一间比盛家更好的漆器铺子来。”
郁远犹豫了片刻。
郁棠打起了精神,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高声道:“走,我们去看看其他家的漆器铺子都卖的是些什么?”
郁远看着郁棠夏花般绚丽的笑容,心情好了很多,笑道:“我们还是先去顾家铺子吧?我听顾小姐的乳兄说,顾家过年的时候应酬特别多,他娘过年的时候是不出府的,我们若是想碰顾小姐的乳娘,就得抓紧时间,今天若是碰不到就只能等过完年了。”
郁棠赶在小年之前跑到顾家人面前说李家的事,不就是想让两家过年都不安生吗?要是等过完了年,那还有什么意义?
“话不在多,有用就行。”郁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我们还有一下午时间呢?还是先逛逛杭州城里的漆器铺子,看看那些铺子都卖些什么?哪些图样销得最好。”
这太花时间了。
而且,盛家漆器铺子火爆的生意也让郁远有点受打击。
“就像那些漆器都不要钱似的。”他还耿耿于怀地小声嘀咕着。
郁棠直笑,拉了她阿兄进了离盛家不远的一家漆器铺子。
铺子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个客人,小伙计也懒懒散散地没什么精神。
郁棠仔细地看了看,这家漆器铺子里什么样工艺的漆器都卖一点,都卖的是些传统的图样。
郁氏兄妹又连着走了好几家漆器铺子,郁棠心里渐渐有了些印象,此时也到了午膳的时候,郁远他们这个时候去姚三儿的铺子,姚三儿必定要请他们午膳。姚三儿的生意虽然不错,但也只能养家糊口,郁远不好意思再打扰,想着郁棠难得和他出来一趟,不如领着她下馆子好了。
他想了想,带郁棠去了一条小巷,找了一家只有七、八个桌子,外面却等着一大群人的小面馆对郁棠道:“你别看这面馆小,却很有名。在这儿已经开了好几代人了。这还是上次来杭州城时姚三儿带我来吃的。他们家最有名的就是笋片面了,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郁棠从小就喜欢往外跑,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总觉得外面的东西比家里的好吃。如今虽然长大了,可前世被拘在李家六、七年,这性子不仅没有因为年纪渐长有所改变,反而越来越喜欢出门了。
她笑嘻嘻跟着郁远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两个位子坐下。
郁远很熟练地点了两碗笋片面,就低声和郁棠说起了漆器铺子的事:“我寻思着,等过完年了来杭州城住些日子,就守在他们家的铺子跟前看着他们家每天都卖些什么……”
这办法虽然笨,却很实用。
但明年三月她阿兄就要成亲,难道他要丢下新娘子一个人跑到杭州城来吗?
郁棠觉得有些不现实,正想劝郁远几句,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还要等多久。”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小伙计打扮的小伙子虚搀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圆脸大眼,看上去十分和善的妇人站在面馆的门口。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们居然在这小面馆里遇到了顾曦的乳娘和她乳兄。
更巧的是,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对夫妻已经吃完了,正要起身结帐。
郁棠立刻拉了拉郁远的衣袖。
郁远还以为郁棠要和他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却看到了顾曦的乳兄,他心中一动,朝着顾曦的乳兄招手:“顾兄弟,这里!”
就好像他俩和顾曦乳兄是一起的,而他们则是提前来占位子的。
第九十八章 还击
顾曦的乳兄看了看还在外面排着长队等着吃面的客人,又看了看对他笑得很是热情的郁远,略一犹豫就露出了笑容,朝着郁远挥手道:“我正想着你们去了哪里,没想到你们都已经坐下来了。”说完,他回头对顾曦的乳娘道:“姆妈,我们进去坐吧!”
顾曦的乳娘有些迟疑。
顾曦的乳兄低声道:“我等会还要回铺子里算帐呢!”
顾曦乳娘一听,立刻就朝郁远和郁棠坐的那张桌子走过去。
“多谢小哥了!”待走到桌前,她客气又不失和善地道,“等下次让顾三儿请你们喝茶。”
顾曦乳娘嫁的是顾家一个早早被赐了姓的世仆,不过顾曦的乳娘命运多舛,生了三个儿子,只活下来了顾三,顾三两个月大的时候,丈夫暴病而亡。后来顾曦嫁到李家,顾三也跟着母亲一起去了临安,帮着顾曦管理田庄,娶了顾曦的陪嫁丫鬟,是顾曦的左膀右臂。
所以郁棠也认得顾三。
不过顾三此时还只是个少年郎,虽然还没有几年后的不动声色,却也表现出了几分精明能干的模样。
他向郁远问了好,将母亲安置在郁棠对面坐下,自己并不坐下,而是问郁远:“郁兄,你们的面点了吗?”
郁远点头,笑道:“我们点了两份他们家的招牌笋片面。”
顾三点头,道:“那好,我们也跟着点两份笋片面。”说完,他就跑去老板那里点面,催促下面去了,很是机敏。
不愧是顾曦以后的心腹。
郁棠瞧着,心里有了个主意。
坐下来的顾曦乳娘,也就是顾三的母亲已开始和郁远说话了:“你在哪家铺子当差?从前我怎么没有看见过你?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阿三的?”
听着像是寻常母亲关心孩子的交友,眼神却流露出几分警觉。
郁棠低下头喝了口店家送的大叶茶。
顾家在杭州城很显赫,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们家攀上关系。顾三做为顾曦的乳兄,想必也常会遇到有心人结交。
郁远并没有和顾三做朋友的想法,说起话来也就格外坦荡。他道:“昨天刚刚认识的。我是临安人,来这里看个朋友。正巧我那朋友和顾兄的关系不错,大家就一起去吃了顿饭。看见你们在那里排队,就自作主张地叫了你们。”
这话乍一听,就是个典型的结交顾三的手段。
顾曦乳娘眼神更警觉了,她道:“郁小哥是临安城的?你来杭州城是玩还是有什么事啊?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你们家长辈怎么会让你们这个时间出门?”说完,她还看了郁棠一眼。
郁远笑道:“我们家就我们两兄妹,家里的事有长辈帮着操持,我们做晚辈的反而闲了下来,就来杭州城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顾曦乳娘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顾三已经端着个放了两个大海碗的托盘走了过来。
郁远忙上前帮着接了托盘。
顾三道:“这是你们的两碗,我们的还要等一会,你们先吃吧,等会就轮到我们了。”
郁远把一碗面给了顾曦乳娘,一碗给了郁棠,道:“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让令堂和我阿妹先吃好了。我和你等一会,还能说说话。”
顾三看了母亲一眼。
顾曦的乳娘微微颔首。
顾三就笑着坐了下来,帮郁棠和母亲各抽了双筷子,这才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笑道:“也行!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郁兄。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可定了什么时候回去?抽个空我请你喝酒。”
郁远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和阿妹明天就回去了,回去后家里的铺子也要开始忙了,近期内多半没有什么机会来杭州城。顾兄要有机会去临安城,不妨去长兴街的郁家漆器铺子找我,我来做东,带你游玩临安。”
顾三飞快地看了母亲一眼,敷衍地笑道:“那我一定要抽空去趟临安了。”
郁棠在心里冷笑。
这两母子,恐怕是以为他们想通过他们不是搭上顾家就是搭上李家吧!
郁棠心里不舒服,决定提前出手。
她拉了拉郁远的衣袖,用很低却又能令两母子听到的声音道:“姓顾,不会是和杭州顾家有什么关系吧?”
郁远一时没有明白郁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表情微愣。
顾三母子则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曦的乳娘更是十分干脆地道:“郁小姐知道我们顾家?”
郁棠脸色一沉,道:“你们真是杭州顾家的人?”
她正是青涩的时候,眉眼还没有全部长开,但大眼睛、高鼻梁,十分的漂亮不说,当她低头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娴静温婉的感觉,可她一说话,特别是这么一板脸,五官骤然间变得锋利起来,有种咄咄逼人的美艳。
顾曦的乳娘也是见过不少美女的人,居然被郁棠这一板脸镇住了,没能立刻就答话。倒是顾三,一直防着郁远两兄妹,闻言见母亲没有说话,他立刻道:“我们算不上杭州顾家的人。只是家父是顾家的世仆,得顾家的恩惠,我高祖父的时候就跟着姓了顾,我们母子才能在顾家当差。”
如果郁家兄妹有备而来,肯定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用多说。若是不知道,凭他们的交情,也只用交待这些就行了。
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郁棠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郁远道:“阿兄,我们走!我不要和他们这种人坐在一起。”
铺面不大,郁棠这么一站,大家的目光全都望了过来,她的话更是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不要说是坐在铺子里的人了,就是靠近铺子在排队的人也听见了,全都支起了耳朵,一时间铺面内外安静如木鸡,只听得见热汤“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
顾曦的乳娘自当了顾曦母亲的大丫鬟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窘境了,她忙站了起来,低声对郁棠道:“小姑娘,不管有什么事,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一起难看。你还是坐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若是我不能解决,就去找我们家顾大老爷,别人解决不了的事,他也有办法解决。”最后这句话,已隐隐流露出几分威胁之意。
郁棠就怕事不大,何况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把脸面放到一旁了。
她冷笑着坐了下来,直言不讳地说道:“您也别用顾家的大老爷来压我,我既然敢做,就敢当。你就是把你们家大老爷叫来,我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顾曦的乳娘又气又急又烦。
她们虽然坐了下来,可大家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有戏可看,铺子里的人看似若无其事地在吃面,实则个个都暗中盯着他们在瞧,巴不得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好跟别人絮叨絮叨,大家的注意力还是在他们几个身上。
顾曦乳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又压低了几分,面上强露出几分笑意来,道:“郁小姐还是先吃面,等吃完面,我们再找个地方说话好了。”
这要是在顾府,还吃什么面了,她早拉了这小丫头到旁边去说话了,话不说清楚,什么也别想吃。
顾曦乳娘强压着一腔火,郁棠可没准备惯着她,讽刺地笑了笑,用平常的声音道:“您也不用在这里给我甩脸,我又不是顾家的什么人。说起来,我们家和顾家还有仇你们顾家的姑爷李端,不对,应该说是你们顾家二房的亲家李夫人,可真是没脸没皮的,看看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事?你们家姑爷还披麻戴孝地给人家赔了礼。临安城看热闹的把街都堵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一副害怕我们兄妹俩想要巴结你们似的嘴脸,我可不吃这一套。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要是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大可把你们家大老爷叫来,让你们家大老爷给我一个交待,看是你狗眼看人低,还是我们没有道理。”
她伶牙俐齿地,把顾曦的乳娘气得脸如锅底,偏偏顾忌着顾家在杭州城的名声不敢和郁棠大声说话。
郁远之前还担心郁棠行事太鲁莽,此时见顾曦的乳娘隐忍不发,这才相信郁棠所说的“大户人家更要面子,当着你的面不敢发作,只敢背地里使手段”的话,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悬到了半空。
顾家不会暗中把他们兄妹给掳了去吧?
他等会见到佟二掌柜,要不要跟他说说这件事?
或者,他们连夜雇条船回临安去?反正他们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留在杭州城的意义也不大了。
郁远那边还在胡思乱想,顾三已经回过神来,他目露寒光地低声道:“两位是来找事的吗?”
郁棠可没有前世的好脾气,也没准备弯了腰让别人在她的头顶撒野,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回了过去:“你以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找事,也犯不着在你们身上找事!我看你是在杭州城里呆久了,成了井底之蛙,以为除了你们顾家就没有别的人家了,和你们多说了一句话就以为别人是想在你们身上讨什么好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郁家在临安城也是体面的读书人家,和你们这些为奴为仆的有什么手段好使的?!”说完,她高声地喊了声“店家”,道,“这两人我们不认识,麻烦您给换个桌!”
顾曦乳娘气得脸都青了,老板一脸敦厚老实地赔着笑脸,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第九十九章 生疑
郁远倒是怕郁棠演得过火,惹怒了顾曦乳娘,反倒达不到目的,拉了拉郁棠的衣袖,佯装呵斥她道:“你说你这脾气,一点就着,以后我怎么敢再带你出门?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大家都看着我们呢!你不怕被人围观,我还怕呢!”
他想着能尽量拖延点时间,在顾三母子面前再说几句李家的不是。
郁棠还是比较了解顾三母子的,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已足以让这母子俩起疑,从而去调查李家的事。既然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无意再和顾家母子有什么纠葛,两碗面已经付了钱,不能浪费了。快点吃完离开好了。
她坐了下来。
郁远面色大霁,忙道:“这就对了。面快糊了,先吃面吧!”说完,他又歉然地对顾曦乳娘道:“您别生气,我这阿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急。不过,这也不能全都怪他。”说到这里,他开始抱怨顾三,“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顾家的人?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招呼你们一起吃面了。”
顾三自郁棠站起来,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了。他现在一时还分不出郁远兄妹是无意间碰上的他还是有意在这里等他,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所说的李家之事都让他心中微寒。
他母亲是大小姐的乳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和大小姐联系在了一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大小姐的婚事,大少爷是不答应的,可架不住二老爷耳根子软,三下两下就被续弦的太太说动了心,想要跟长房的一争高低,要给家里的三位少爷找个帮衬,瞧中了李家那位少年举人,这才强硬地给大小姐定下了这门亲事。
如果郁家兄妹所说属实,那他们家大小姐的这位姑爷家里还真有可能如大少爷当初说的,家底太薄,没有底蕴,只怕是没有什么规矩。
退婚是不可能退的,可大小姐这一生就完了!
顾三心急如焚,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笋面片,他只想快点请人去打听清楚李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好回去和大少爷禀报,让大少爷他们看看大小姐的婚约该怎么办。
“姆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他朝着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母亲现在不要和郁家小姐逞口头之利,随后朝着郁远歉意地笑了笑,道:“郁兄,我见你和姚三儿是自幼的交情,还以为他跟你说过我的身份,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听你这话,好像你们郁家和我们大姑爷家有什么恩怨?不过,就像郁小姐说的,我和我姆妈毕竟只是为奴为仆的人,东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还请两位原谅。至于这同一个桌子,郁小姐,我吃完了午饭就要赶去铺子里帮忙,你就当是和陌生人拼了一个桌子吧,我们吃了立刻就走。”
不愧是顾曦的左膀右臂,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郁棠无意不依不饶。
她点了点头,坐下来吃面。
这家的面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没有心情,一口汤喝了下去,鲜美的味道顿时让她食欲大开,面条更是做得筋道,让郁棠不由自主地专心吃起面来。
顾曦乳娘的心情却非常地复杂。
顾家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显赫之家,可房头多,矛盾也多。郁家兄妹就算是和李家有仇,想坏了他们家大小姐和李家的婚事,也不可能完全造谣生事,来这小面馆吃面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来光顾的十之八、九都是杭州本地人,郁家兄妹的话很快就会被传开,如果李家真的像郁家兄妹说的那样不堪,那他们家大小姐的婚事岂不是成了杭州城里的一桩笑柄,大少爷十几、二十年都要被人嘲笑?
还有家里的继太太,原本就因为大少爷有本事处处看大少爷不顺眼,没办法找大少爷的不是就磋磨大小姐,顾家人谁不知道?要是李家真的不妥当,让他们家大少爷的脸往哪儿搁啊!
她哪里还坐得住,随意吃了两口面就吃不下去了,等到儿子的面上了桌,她更是频频给儿子使眼色,示意儿子快点吃完了好走。
顾三却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与其落荒而逃让杭州城里的人看笑话,还不如向郁家兄妹多打听点消息。
他连吃了几口面,感觉肚子有了个五成饱,郁远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郁兄,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知道,你不是那喜欢是非口舌的人,可你也知道李家和我们家的关系了,我担心我们家大小姐我姆妈是大小姐的乳娘,大小姐若是出嫁,我姆妈肯定是要陪着大小姐去临安城的,我也要跟着一道过去服侍。因为这个,大少爷才安排我到各个铺子里做学徒。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得问一声。还请郁兄不吝相告,我在这里先谢过郁兄了。”说完,他起身就要给郁远行礼。
刚才郁棠闹出来的动静才平息下去,顾三又主动问起李家的事,郁远不想再节外生枝,忙把他按坐在了凳子上,低声道:“顾兄快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就是了。”说完,还像怕事似的朝四周望了望。
顾三当然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了。
他顺势重新坐下,朝着郁远拱手:“郁兄!”
郁远叹气,将舆图的事瞒下,轻声把李夫人因求娶郁棠不成而做出来的那些事,包括卫小山的事一一告诉了顾三母子。
两人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听到郁家还曾请了裴宴做中间人时,两人更是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顾曦乳娘更是低声惊呼:“这么说来,裴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了?”
看那样子,有些顾忌裴宴的意思。
郁远心中一动,飞快地睃了郁棠一眼,道:“知道了!不仅裴三老爷知道,我们临安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也全都知道。”
顾曦乳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郁棠眼睛转了转,有意冷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我们不是信口开河了吧!你们要是还不信,大可去问裴三老爷。”
顾曦乳娘没有吭声。
顾三的笑容显得有点勉强,起身搀了他母亲,道:“郁兄,我到了上工的时候,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喝茶。”
郁远起身相送,假模假样地道:“顾兄,我阿妹是个直脾气,若是言语之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顾三谦逊地道。
两人寒暄了一番,各自散了。
郁远望着顾三母子的背影,长吁了口气,语气欢快地对郁棠道:“哎哟,今天运气可真好。终于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你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说李家人的坏话,我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郁棠理解地笑,道:“要说运气,那也是阿兄的运气好,要不是因着你怜惜我,带我来吃面,我们怎么能碰到顾三母子?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和他们母子俩说上话?这次的事多谢阿兄了!”
郁远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再说这话,转移话题道:“那我们等会去做什么?要不要提前回临安?”
他们原定在这里歇两天两夜,明天再回去的。
郁棠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回去吧!剩下来的时间就逛逛杭州城,看看别人家的铺子都是怎么陈设的?伙计是怎么招呼客人的?什么样的生意最好做?还有那些瓷器铺子、锡器铺子之类的都卖些什么图样的器物……你觉得如何?”
“行啊!”郁远轻快地笑道,“我们最要紧的事办完了,其他的事都好说。”
郁棠点头。
两兄妹高高兴兴地去逛街了。
顾三母子在顾家绸缎铺子的后面说了半天悄悄话才分开,顾三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沮丧了才进了铺子,而顾曦的乳娘则一路沉着脸回了顾府。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有人从顾府的后门出来,上了去临安城的船。
郁棠兄妹也在这趟船上。
两人像来时一样,找了个角落坐下,悄声说着这两天在杭州城的见识,郁棠也趁机怂恿郁远拿下郁家漆器铺子的话语权:“我不是想让你忤逆大伯父,我是觉得不破不立,家里的铺子与其这样要死不活的,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大伯父愿意把铺子交给你管,就让大伯父去打理咱们家的田庄和山林。若是大伯父执意要自己经营铺子,你不如去经营家里的田庄和山林。等到田庄和山林那边有了收益,大伯父知道你有能力,你说的话在咱们家里自然就有了分量,等你再和大伯父商量铺子怎么经营的时候,大伯父肯定就会慎重考虑你的意见了。”
这样一来,大伯父和大堂兄父子既不用有矛盾,也可以让大伯父慢慢地交出铺子。
郁远若有所思。
郁棠继续道:“我之前也和你想的差不多,家里的铺子还是由大伯父管理,你到杭州城来做生意。可这两天我跟着你好好逛了逛杭州城之后,发现凡是能在这里立足的铺子,谁家都有点自己的小窍门,这还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书里不是说了吗?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就更不能着急了,得徐徐图之。”
郁远道:“是不是像你一样?”
郁文从前做事可是从不问郁棠的,如今遇事就问郁棠的意见。若是郁棠反对,他多半都会放弃。就是他阿爹,现在有事若听说这是郁棠的意思,也会仔细想想的。
第一百章 超过
郁棠都可以,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呢?
郁远想着,顿时觉得心气都足了几分。
他道:“只是我从来没有打理过田庄和山林,怎么算把田庄和山林打理好了?又怎么能让阿爹觉得我有能力管家呢?”
郁棠就怕郁远不相信她,如今郁远能够正视她的建议,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之前祭祖的时候,我们不是回过乡吗?”她道,“田里的事我没有注意,倒是家里的山林,长得全是些杂树,我记得听人说过,我们家那边的山林是能种一种可以做蜜饯的果子树的。如果我们能种这种树,到时候结了果,就可以做成蜜饯卖了。”
当初郁氏两兄弟分家的时候,郁博想着郁文只知道读书,就主动把良田给了郁文,留了没什么收益的山林。所以郁棠说的那片山林,实际是属于郁远家的。而郁远家的这片山林这么多年来除了能冬天里卖点柴,就没有其它的什么收益了。
郁远听了眼睛一亮,道:“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是听谁说的?有人做过这种蜜饯吗?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说着,他又发起愁来,“就算能做蜜饯,可我们家到哪里去找做蜜饯的师傅?”
他们临安城这边的糖多是从广西那边过来的,所以比较贵。经济上差一点的人家有时候吃个粥坐个月子什么的,就放蜜饯进去代替糖。所以蜜饯特别受欢迎。但做好的蜜饯多出自于湖南,他们这边就算是有人会做,那也是独家的手艺,他们未必就能找得到会这门手艺的师傅。
郁棠拍了拍胸,狡黠地笑道:“问我啊?”
郁远看她一副鬼机灵的样子,想到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能一如从前那样开朗,就很为自己的这个妹妹骄傲。
他不由爽朗地笑,半是佯装半是正经地朝着郁棠揖手,道:“请阿妹教我!”
或者是因为没有了心事,郁远的笑声有点大,惹得半船的人都望了过来。
顾家派出来的人也望了过来。
只是他们彼此不认识。
顾家的人自认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想到会在这去乡下的船上见到一对相貌气质都不同一般人的兄妹,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之余,不由地浮想联翩,看来临安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还有如此出众的人物,不知道自家那位因为“相貌堂堂”而被太太推崇的姑爷是不是也如这兄妹两人一样……
郁远意识到兄妹俩打扰到了别人,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这才让大家收回了刚才的目光,又各自开始聊各自的。
“阿妹有什么主意?”郁远再开口,声音压低了一半不止,“快别卖关子了。”
郁棠抿了嘴笑了一阵子,这才如郁远一样压低了声音道:“我会做蜜饯,但只是小打小闹地做过,要是想卖给商贩,可能还要想办法试一试怎样做出来的蜜饯才能卖个好价钱。至于我们家那片山林能种什么样的果子,就得阿兄你自己去打听了。不过,我听说那树大约齐屋高,结出来的果子是橙黄色,大拇指头大小,酸酸甜甜的,有核,做蜜饯的时候要把那核取出来,做出来的蜜饯也是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和解馋,很多人家的小孩子或是老人家没有胃口的时候就喜欢买些回家,吃几颗就好。他们……咳,做成了蜜饯我们可以用这个说事,肯定能卖得好。”
前世,因为这片山林的事,高氏常常骂郁远,连只能偶尔回郁家的郁棠都撞见过好几次,不免对自家这片在裴家手里变成了香饽饽的山林非常地好奇,曾经借着去给父母的衣冠冢上香的机会跑去察看。裴家虽然对产业管得很严,但听说她是郁家那个捧着夫婿牌位嫁到李家的小姐,禀报过裴三老爷之后,还恭敬地请她进去瞧了瞧,送了两匣子最好的蜜饯给她带回去。
现在想来,当初她就承过裴宴的人情。
不仅如此,管山林的小管事还曾经与有荣焉地告诉她,那种橙黄色的果子叫沙棘,是裴三老爷去他一个在西北做官的朋友那里游玩的时候发现的。
想到这里,郁棠脸上有点发烧,也有点心虚。
她道:“要是我们家能种出那种果子,做出来了蜜饯,如果能在裴家的铺子里卖就好了。”
蜜饯这种生意,最赚钱的是那些商家,反倒是做蜜饯的,赚的全是些辛苦手艺钱。就像种棉花的没有棉布衣服穿,种稻米的没有白米饭吃一样,赚钱的都是那些商家。
郁远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也不知道这种生意有多少赚头,最重要的是,他最终还是想把郁家的漆器铺子做起来的,做蜜饯,于他而言更多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能借此拿到家里的话语权。所以郁远直觉就认定这只是个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并没有放在眼里。
他道:“裴家是做大生意的,未必瞧得上这样的小买卖。若是能做成,给姚三儿卖也是一样的。现在就是得想办法找到你说的那种树。”
这很不一样。
如果这生意能做成,他们家不过是包了裴家前期最苦的活计,依旧像前世一样,把裴家应得的利润给了裴家。
虽说大雁还在天上飞,他们不应该这个时候就烧开水,去计较利益得失,但这件事涉及到了郁棠做人做事的底线,她还是觉得应该和郁远说清楚才行。
“阿兄,裴家于我们家有大恩,”她坚持道,“我们郁家有今天,多亏有了裴家的庇护,我们不能忘本。蜜饯的生意,只要我们家做了,就必须给裴家卖。其它的生意,是我们家的就是我们家的。”
她虽然沾了重生的光,却不能因为她的重生损害别人家的利益,谋取别人家的东西。
郁远仔细想想,觉得郁棠的话也有道理,他再没异议,道:“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等回去之后我就跟阿爹说,看看阿爹是什么意思。”说完,他冲着郁棠笑道,“若是阿爹同意我管铺子,那你就去山上种树去。我们家那么大的一片山林,没办法时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有了办法,可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郁棠愕然。
郁远嘿嘿地笑。
郁棠哭笑不得。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了临安城。
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扫灶过小年了。
郁棠刚刚梳洗完就被郁文拎着去了大伯父家。
郁博不知道是刚从铺子里回来还是根本没有去铺子里,居然在家里等着她。待她给大伯父问过安之后,郁博让人把刚梳洗完的郁远也叫了过来,问他们两人:“怎么样?这次去杭州城有什么收获吗?”
语气间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郁远不由和郁棠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代表两兄妹开口道:“还好!去姚三儿那里坐了坐,又和佟二掌柜吃了顿饭,带着阿妹去街上逛了逛,发现杭州城的铺子都各有特色,要不比别人都卖得便宜,要不就是小伙计特别机灵,要不就是有独门的手艺。”
他不慌不忙的,把这两天在杭州城的所见所闻都娓娓地一一道来。这也就两天的功夫,郁棠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大堂兄好像又稳重了很多,渐渐能看得到前世那个成功又自信的身影了。
难道是因为有了奋斗方向的缘故?
郁棠想着,思绪却不由地飘到了那沙棘果上。
她不好把自己重生的经历告诉大堂兄,自然也就不能直白地让大堂兄直接去找沙棘树了,只是依靠她的描述去找沙棘树,不要说她大堂兄了,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无异于大海捞针,也许几年都没有收获,对于急着让大伯父重视他的大堂兄而言太慢了。最好的办法是她通过前世的记忆想办法找到沙棘树,并且能尽快栽种成功。
那除了裴宴和裴家,还有谁知道这种树呢?
郁棠绞尽脑汁。
郁远那边则如她所料,虽然铺子里的生意很不好,除了开业那天热闹了一下,这几天几乎没有卖出过什么东西,但郁博还是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把铺子交给郁远管理的提议。
用她大伯父的话,她大堂兄还没有成家呢,哪懂什么做生意?
对于郁远提出的由他来打理田庄山林的事也嗤之以鼻:“靠几亩田地几亩林子的收益能做什么?你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好好跟着我学手艺做生意,等你和相小姐成了亲,再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我也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到时候铺子的生意就交给你和阿棠,我就和你叔父一起帮你们管教孩子,怎么也能供个秀才举人出来。”
郁远郁闷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连郁棠也不如了!
家里的铺子不是交给他,让他好好地照顾郁棠,而是交给他们两个人。
那他这个阿兄是做什么的?
除了生几个大胖孙子就没有其他的作用了吗?
他独自坐在屋里生了会儿闷气。
可生气之后再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郁棠靠着她自己的能力已经在他阿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个能和他并肩的人了。而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看,郁棠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和他并肩,不,甚至说,郁棠是比他更有主见,更有能力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不如妹妹了。
郁远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跑去了郁棠家。
第一百零一章 沙棘
陈氏正和陈婆子在天井里熬麦芽糖,一踏进大门,甜甜的麦芽香就扑面而来。
“婶婶!”郁远上前给陈氏请安。
陈氏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眯眯地问道:“阿远啊,你是来找你叔父的吧?他给佟大掌柜送年糕去了,今天中午前恐怕回不来,你有什么事?不好跟我说的就去书房给你叔父留个字条好了。”
明天就是小年了,过年的东西都已经准备齐了。年糕是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食物,而做年糕则是陈氏的拿手好戏,只是往年陈氏身体不佳,都不怎么动手了。今年陈氏的身体虽然仍旧不如常人,却比往年好了很多,不仅郁家人高兴,陈氏也非常高兴,亲自动手做了十几斤米的年糕,亲戚朋友,乡亲邻居都送了一点。
“我是来找阿棠的!”郁远一边说着一边帮陈氏把旁边熬好的麦芽糖搬放到了厨房里,“阿棠在吗?我们上次去杭州城的时候看到一些新图样,我想和她商量商量。”
陈氏不疑有他,笑道:“她在书房呢!”说完,用刀割了块麦芽糖拿碗装了递给郁远,“给,你们兄妹尝尝好不好吃。”
郁远高兴地应了,端着碗去了书房。
郁棠手握着支湖笔,正伏案画着什么。
冬日的暖阳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扇照进来,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和煦而暄软。
郁远愣了愣,才叫了声“阿妹”。
郁棠抬头,立刻笑了起来。
笑意一层层地从她的眼底漾出来,让她的神色都变得灵动起来。
“阿兄怎么过来了?”她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把郁远迎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你不用忙着给相家准备拜年的东西吗?”
已经定下了婚期,过了婚书,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但郁远已经是相家的姑爷了,按理,郁远初二要去相家拜年的,王氏正为拜年的贺礼发愁,责怪郁远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杭州城的时候也没有买点东西回来。
郁远嘿嘿地笑,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他道:“不是有我姆妈和婶婶吗?这种事我也不懂,要是买错了东西还不如不买呢!”
上次相家来人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对去相家有点排斥,但为了相小姐的面子,他决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态度谦和地去给相家的人拜年。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议论这件事。
他把麦芽糖往小几上一放,对郁棠道:“婶婶给的,尝尝好不好吃。”
母亲一大早起床就开始熬糖了。
她小的时候每当此时都会迫不及待地等在灶边,每次都会被母亲强行抱走,最后以哭闹着被塞一块麦芽糖结束。
直到她十岁那年,因为偷吃麦芽糖被烫了嘴,请了大夫,喝了一个多月的药,正月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只能看着,她这才没有再馋嘴。
于陈氏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五、六年前发生的事,于她来说,却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在心里感慨着,笑着去给自己和郁远各泡了碗麦芽糖水,道着“阿兄也尝尝”,重新在郁远的对面坐下。
郁远尝了尝糖水,芳香馥郁,甜而不燥,他不由赞道:“没想到婶婶的麦芽糖也做得这样好,今年我们可有口福了。”
这麦芽糖除了祭灶王,招待春节来拜年的亲朋,有一大部分是准备给郁远成亲时候用的。
郁棠抿了嘴笑。
郁远讪讪然,不敢再说麦芽糖的事,道起了来意:“我仔细想过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去帮着管理家里的田庄和山林,我们种你说的那种树,做蜜饯。”
郁棠猜着也会这样。
前世郁远的生意都做得那么好了,她大伯父还是不放心,还要时不时地指导一下郁远,今生郁远只是个跟在大伯父身后打杂的,大伯父就更不可能放手把铺子里的生意交给他了。
“我正想和阿兄说这件事呢!”郁棠说着,起身去了书案那里,道,“阿兄你来看,这儿画的就是我说的那种树。这一过年,在外面行商的人就都回来了,你看能不能请那些在外面行商的人瞧一瞧,看有没有人认识这种树?”
郁远走过去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卷了画,道:“行,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十五之前一准给你消息。”
郁棠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等到郁远走后,她又重新画了一幅沙棘树,给刚从佟大掌柜那儿送年糕回来的郁文看:“您认识这是什么树吗?能不能找得到认识这种树的人?”
文人雅士中很多人喜欢莳弄花草,说不定就有人认识。
郁文笑道:“你这又是给我出的什么难题?”
因为郁棠提议在郁远成亲的时候把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和考上秀才举人的读书人都请到家里来喝喜酒,郁文这段时间腿都快跑细了,好不容易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转眼间郁棠就又画了株莫名其妙的树让他认……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这树叫沙棘,我和阿兄准备在我们家的山上种这树,阿爹您就帮我问问呗!反正你也要帮阿兄去请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冲他撒娇,他是很欢喜的,逗了郁棠几句,出去送喜帖的时候还是把画带在了身上。
出乎郁棠的意料,知道这树的居然是县学的教谕沈善言。
他笑着问郁文:“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树虽然粗糙,但在我们这里是种不活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遐光家看看。他们家就有好几株,是那年周子衿去甘肃的时候带回来的。在那边还结果子来着,回来之后就只长个子不结果了,因为这事,子衿还把遐光笑话了一顿,说他们家的水土不行。”
郁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呆了半晌,这才道:“是我家闺女,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了,想在我们家的山林里种这树,让我帮着打听呢!”
沈善言在这里避世,对郁文的人品有所耳闻,后来接触过几次,倒也对脾气,偶尔也会一起去赏个花、踏个青。闻言不禁笑道:“你这闺女,真可惜了。要是个儿子,就是不读书也能做出番事来。”
沈善言是什么人,沈家的公子,江南的才子,寻常的士子能得他一句赞扬已经不得了了,何况是女孩子。
郁文喜得满面春风,嘴里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她就是喜欢折腾。”
沈善言真心道:“能折腾,还能有名堂地折腾,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然后想到郁小姐的婚事,不由又道:“你们家闺女的婚事,你可得慎重,别胡乱许配了人家才是。”
“一定,一定。”郁文连连点头。
就算沈善言不说这样的话,他也舍不得把女儿随便就许配人家,现在听沈善言这么一说,那就更坚定了他要找个好女婿的心思。
第一百零二章 一年
沈善言不过是随口说说,见郁文却是把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不由生出几分责任感来,略一思忖,对郁文道:“你把那画再给我看看,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这种树。”
他的亲戚朋友相比郁文又高出一个层次,喜欢种花养树的人有很多,而且有些人还专门种些奇怪的品种以示不同。
“遐光家的那几株沙棘树是子衿为了逗遐光种的,遐光看都懒得看,那些伺候花木的仆妇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长得就跟个杂树似的。”沈善言继续道,“我在西北的时候见这树能长到齐屋高,他们家的那几株沙棘倒好,还没有腰高。就算是从他们家借了树种过去,估计也养不活。还不如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人家养过这种树的。”
他这样地上心,郁文自然是谢了又谢。
两人在书房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还有谁家种过这样的树,沈善言干脆收了画道:“我在这里和遐光过了小年就要回家去了,正好趁着这机会帮你们家闺女问问。”
过年的时候,沈家门庭若市,会有很多亲朋故旧来拜年的。
“那可太好了!”郁文喜出望外,等到沈善言回杭州的时候,他把家里珍藏的半刀澄心纸用匣子装了送给沈善言做程仪。
沈善言是真心喜欢,也就没有推辞,让郁文等他的消息,回杭州城过年去了。
郁家这边也很热闹。
过小年就开始换桃符、贴对联、挂红灯笼、准备祭祖的供品、年夜饭的菜肴。
郁棠则陪着父亲莳弄水仙花、金钱桔,指使着双桃等人打扫扬尘。
她还抽空去给马秀娘送了些陈氏做的年糕、麦芽糖和她自己做的头花。
马秀娘非常高兴,放下手中的活计,接她进了自己的内室,还从柜子里拿了柿饼招待她:“从福建那边过来的,可甜了,你等会带点回去给婶婶也尝尝。”
郁棠笑盈盈地道了谢,转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马秀娘,抿了嘴笑。
马秀娘顿时脸色通红,羞嗔地推搡着她:“你看什么看?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家,不许胡思乱想。”
郁棠哈哈哈地笑。
她才从陈氏那里得了信,知道马秀娘怀了孩子,这才特意来看看她的。
马秀娘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脸上又带了几分轻愁,悄声和郁棠说着体己话:“我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章家经济一般,可没有想到会这么差。相公怕委屈了我,日夜不停地抄书,我怕他坏了身体,可怎么劝他都不听,说是等孩子出生家里的开销更大了,能先准备着就先准备着。”说到这里,她拉了郁棠的手,“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的我想把我的一对银镯子悄悄当了,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当铺?”
家里的中馈都是她在主持,用了多少银子也只有她知道,家里虽然入不敷出,但章慧是绝不会动用她的陪嫁的,临安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她做为马秀才家的大小姐,认识她的人不少,她不敢去裴家的当铺当东西,怕被人认出来,坏了章慧的名声。
郁棠从前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文钱真的可以难倒英雄汉的。
她立刻回握了马秀娘的手道:“你放心,我帮你去跑这一趟。就帮你当成活当,等以后姐夫赚了银子,再赎回来好了。”
活当十之当五就是好的了,死当却能十之当七,甚至是当八。
马秀娘咬了咬牙,道:“你帮我当成死当。以后你姐夫有钱了,我再打一对就是了。”
郁棠想想也行。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马秀娘还曾送了五两重的银镯子给她当贺礼,可见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此时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迈过去就好了。
“姐姐把东西给我吧!”她道,“过年的时候是最要花销的时候,我这就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
马秀娘点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拉着她的手道:“阿棠,多谢你了。”
多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心里的感激却一分不少。
郁棠却觉得有些内疚。
前世,她居然错过了这样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了李家,想到了之前去杭州城给顾家报的信。
不知道顾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顾曦现在却是气得不行。
她知道是有人在算计她,可问题是,人家说的都是事实,一点也没有冤枉李家。
可李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仅仅是求娶不成要找回面子吗?
那李家的心胸就不仅仅是狭窄,可以说是睚眦必报了。
她要嫁进这样的人家去吗?
女子的天地被局限在内宅,以后她可是要和林氏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院子里生活的,上嘴唇还有碰下嘴唇的时候,林氏要是觉得心气不顺,想找她的麻烦很容易,她难道就陪着这样一个女人争来斗去地过日子吗?
还有李端,继母把他夸上了天,实际上却是个没用的东西,堂堂李家的嫡子长孙,居然给别人披麻戴孝,连这点事都搞不定,进了官场,十之八、九也是个只能在四品官阶上挣扎的家伙。要不怎么说三代看吃,五代看穿呢?小户人家出身的就是小户人家出身的,披上锦衣也不是名士!
顾曦漂亮的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霜雪。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这件事她得告诉她大哥,告诉她阿爹……还有她继母,也别想讨了好去。
顾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宝蓝色素面灰鼠斗篷,寒声对乳娘道:“走,我们去见长房的大堂伯去!”
乳娘向来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刚烈的性子,闻言吓了一大跳,忙拉了她的手,急声道:“大小姐,您不能去!这毕竟是二房的事,闹大了,老爷为了面子也不会帮您的。您还是等大少爷回来再说吧!”
他们家大少爷前两个月就来信说他年后会跟着浙江道的御史回来看看的。
乳娘苦苦地劝着顾曦:“最多再等一个月。只要大少爷回来了,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了。”
顾曦冷笑,道:“当然要等我大哥回来,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乳娘道:“大小姐您可要三思而后行。那郁家兄妹分明是想激怒您,让您过年也不得安稳。”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息事宁人的。”顾曦挑了挑眉,细长入鬓的柳叶眉仿佛锋利的刀,她冷冷地道,“反正这件事大家都别想置身事外,那就从我那位好母亲开始好了。别以为这些年她干的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我从前不说,是觉得说出去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被议论的也是我们二房,我脸上一样没光。没想到我忍让退步,却忍出个白眼狼来,插手我的婚事也就算了,还想算计我!”
她甩手丢开乳娘,大步朝长房那边的宅子走去。
乳娘急得直跺脚。
当初说亲的时候,大小姐和她可都是亲眼见过人的,瞧着姑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说大少爷不太乐意,但读书人长成这样的却很是少见,这才默许了的。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又要长得好看,又要会读书,还要气质好……
乳娘看着顾曦就要消失在墙角的身影,快步追了过去。
且不说顾家因为这件事年都没有过好,临安城这边的郁家,却是其乐融融,大年三十一大早郁文一家就去了大伯父家,女眷们帮着做菜,男人们则坐在厅堂聊天。
中午简单地吃过饭,下午的年夜饭就显得尤为隆重。
冷盘、热菜,海鲜、时蔬,甜品、小食满满一桌子,郁博开了一坛金华酒,家中的女眷都满了一杯不说,还特意敬了大伯母,感谢她铺子出事后守在家里辛苦了,大伯母脸红通通地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偏偏郁棠还在那里起哄:“阿爹,您看大伯父多好啊!难怪大伯母这么辛苦也不喊累。您也应该敬我姆妈一杯才是。我姆妈这一年也很辛苦。年糕是我姆妈做的吧?麦芽糖是我姆妈熬的吧?还有阿兄成亲用的被面,也是我姆妈帮着绣的!”
“对,对,对!”王氏听着就像突然找到了知音似的,转身就将陈氏拽了起来,对郁文道,“不仅你要敬弟妹一杯,我们两口子也要敬弟妹一杯。要不是你们,我们家阿远的亲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陈氏早在郁棠赞扬她的时候就已经羞得脸上能滴血了,此时被王氏拉了起来,话都不会说了:“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还假意呵斥郁棠,“就你话多,怎么这么不懂事!”
还好郁文是个厚脸皮的,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道:“要不怎么说兄长先行呢!我是得好好跟着大兄学学。孩子她姆妈,我们家闺女说得对,我敬你一杯。你这一年也辛苦了。”
陈氏又羞又喜,不知道如何是好,轻轻地拍了罪魁祸首郁棠一下,瞪了她一眼,这才不好意思地举杯喝了一杯酒。
郁远嘻嘻地笑。
双桃、阿苕、陈婆子等人也都笑容满面的。
郁棠想到前世这个时候的惨淡,再看看眼前的热闹,眼眶湿润。
第一百零三章 过年
大年三十祭了祖,初一的时候郁文和郁博带着郁远去给裴家拜年。
临安城里一多半的人都会去给裴家拜年,裴家的人要是每个人都见,怕是要累得口吐白沫了。所以,所谓的给裴家拜年,不过是写张名帖投在裴家门口的大红书篓子里就行了。之后自会有管事登记造册,报给裴家的宗主听。
郁文、郁博和郁远很快就从围满了人的裴家大门口挤了出来,然后去给其他乡绅家拜年。
郁家的大门口也立了个书篓,和郁家有交情的人还有那些读书人来拜年也是过门不入,只在书篓里投张名帖,甚至有些都不用自己来,派了家中的小厮或是管事过来就行了。
郁棠则和陈氏、王氏一起在家里准备明天郁远去相家拜年的礼品。
因为是过年,客船大部分都停了,相家在富阳,郁远没办法当天往返,要在相家住一天。
郁棠把自己精心做好的头花用自家的剔红小匣子装了,放进了郁远的包袱里,还叮嘱王氏:“大伯母,您可别忘了跟阿兄说,免得他把这头花当成了给相家的东西。”
王氏原本就喜欢郁棠,何况如今的郁棠事事处处都为着郁远打算,她看着就更喜欢了。
“我知道了。”她忍不住捏了捏郁棠粉嫩的脸,笑道,“你放心,等你阿嫂进了门,我让她给你做鞋穿。”
郁棠嘻嘻地笑,打趣着王氏:“您放心,等我阿嫂给我添了大胖侄儿,我给我侄儿做衣裳穿。”
“这小丫头!”王氏笑着打了下郁棠的手板,转头对忙着给郁远装麦芽糖的陈氏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学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我们家以后有事不怕和别人理论了。”
陈氏纵容地笑着瞥了郁棠一眼,道:“阿嫂就惯着她吧,她可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厉害一些好!”王氏放了郁棠,和陈氏一起把准备好的东西收到箩筐里,吩咐三木去把夏平贵叫来。
三木是年前郁博给郁远买的小厮。因这小厮刚到郁家,还来不及教他规矩,这次郁远去相家,郁博就让夏平贵跟着一道过去,有个什么事也能有个相帮的人。
三木是个老实有余机敏不足的小子,过完了年才十二岁,闻言立刻憨憨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陈氏看着不免有些担心,道:“这孩子跟着不要紧吧?阿远可是第一次去岳家,别因为这孩子不灵光耽搁了什么事才好。”
王氏叹道:“选来选去,也只有这个最好了。到时候只好让阿苕多看顾着他点了。”
相家老安人和相老爷对这门亲事都没有说什么,可相家的三姑六婆都觉得相小姐低嫁了,不是很瞧得上郁家。
郁家可以不在乎这些姻亲,却怕委屈了相小姐,怕郁远去的时候身边连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没有,郁文做主,让阿苕也一起跟着去富阳。
妯娌俩又说了几句话,让识字的郁棠帮着看看礼单上有没有写错、写漏什么,三木突然又折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道:“大太太,二太太,裴府,裴府的三总管来给我们家递名帖了。”
王氏和陈氏面面相觑,忙领着郁棠迎了出去。
一则是胡兴这些日子常带了杨御医来给陈氏把脉,见的次数多了,和胡兴的交情也不一般了。二则胡兴是裴家的三总管,代表了裴家的颜面,他来给郁家拜年,郁家无论如何也要请他进来喝杯茶,客气一番才是。
只是不知道胡兴是代表裴府来的还是只代表他自己?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也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大门口。
胡兴穿了件暗红色潞绸镶灰鼠毛领子的袍子,喜气洋洋的,看见王氏等人忙上前行了个礼,道:“是三老爷让我过来的。大太太,二太太,新年好啊!”说完,抬头看见了站在王氏和陈氏身后的郁棠,又给郁棠拜了个年。
居然派了家中有头有脸的三总管来给郁家拜年,这是极有颜面的事。
王氏领着陈氏和郁棠忙给胡兴还了礼。
胡兴就道:“我这还有几家要去拜年,就不和你们寒暄了,等我闲下来了,再来拜访郁老爷。”
陈氏连声道着“不敢”,要送胡兴出青竹巷。
胡兴笑道:“大家乡里乡亲的,您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天气这么冷,您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这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怎么好意思见郁老爷。”
他执意不让陈氏送他,陈氏见他说得真诚,也就没有和他客气,装了些自家做的麦芽糖,把他送到了大门口。等胡兴走了,王氏却忍不住和陈氏道:“上次铺子里开业时我见胡总管垂头丧气的,此时怎么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怕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吧?”陈氏笑着猜道,“胡总管这个人挺不错的,那会儿应该是一时的不快吧!”
虽然和胡兴熟悉了,可那些事毕竟是胡兴自家的事,两人议论了几句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担心起郁远去相家的事来。
胡兴一出青竹巷脸就垮了。
他上次自作主张之后,裴宴就把他晾在了一旁,就当没有他这个三总管似的。家里的那些管事又都是人精,很快就把他孤立了起来。要不是杨御医不知道裴家的事,想着年前来给大太太和郁太太请了平安脉之后,再来临安,就得到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了,派身边的小厮直接联系了他,让他跟大太太和郁太太说一声。若不是他大着胆子去禀了裴宴,又看着裴满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绞尽脑汁地钻了个空子领了这差事,只怕他早就被裴宴打入冷宫,只等哪天被赶出裴府,到哪个旮旯角落的田庄里养老了。
不过,三老爷和郁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只是普通的乡邻吧,郁家小姐都能随时求见三老爷,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寻常吧,三老爷好像并没有把郁家的事特别放在心上,有人提起就会想起来,没有人提起就忘到脑后去了。
就像这次拜年,要不是杨御医有事需要提前告知郁太太,又赶上裴满特别忙,也轮不到他来给郁家递帖子。
他到底要不要巴上郁家呢?
自诩八面玲珑的胡兴,第一次举棋不定。
郁棠这边,自然不知道一张拜帖能让胡兴生出许多的念头来,初二郁远去了富阳,初四回来的。他们两家人紧张地围坐在桌前问郁远这次去相家的情况,郁远却先朝着郁棠眨了眨眼睛,才说道:“相太太虽然不喜欢相小姐,却容不得别人在背后看她的笑话。我这次到了相家,相太太多有维护,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人轻怠我。”
郁文等人都松了口气。
郁棠却知道郁远是有话跟她说,找了机会单独和郁远在茶房里碰面。
郁远让三木守在了茶房的门口,悄声对郁棠道:“原来相太太和顾小姐的姨母是闺中密友,我偶然听到相太太身边的人说,过年的时候顾小姐大闹了一场,把顾大老爷都给气病了,大年初一居然闭门谢客,家中的应酬往来全由长房的大爷出面招待,你说,李家的这门亲事会不会因此告吹?”
郁棠嘿嘿地笑,道:“管他告吹不告吹,顾家不安生,李家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说到这里,她幸灾乐祸地问郁远,“阿兄,你说我们要不要派个人盯着李家?若是过年的时候闹出点什么事就更有意思了!”
郁远连连点头,道:“我让三木去盯着好了,正好让他练练手。”
“还是让阿六去吧!”郁棠道,“我们也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啊!”
兄妹俩相视大笑,郁远去安排此事不提。
等到了初六,他们全家去给卫家拜了年,正月十四的时候,郁棠专程去看了马秀娘,还约了第二天一起去看花灯。可没成想回到家里却发现大门紧闭,没有一点过年的热闹。
她吓了一大跳,忙让双桃去叩门。
门内传来三木怯生生的声音:“谁,谁啊?”
“是小姐回来了。”双桃高声道。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三木表情沮丧地喊了声“大小姐”,侧过身来让她们进去。
双桃问:“出了什么事?”
三木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外人,一把将双桃拉了进去,后怕地对郁棠道:“小姐,二老爷去佟大掌柜那里了,不在家。刚才李夫人来家里闹事,被二太太给关在门外。她隔着大门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见二太太生气了,要去找了李家的宗房评理,她这才走的。”
郁棠脸一沉,一面快步往陈氏内室去,一面问三木:“可曾去给我阿爹报信?”
“去了!”三木在郁棠身后快步追着,“阿苕已经去找二老爷了。”
“那我姆妈?”郁棠问。
“陈婆子去找了大太太过来。”三木道,“大太太正陪着二太太说话呢!”
郁棠心中微安,撩了陈氏内室的棉布帘子就走了进去。
“姆妈!”她喊着,见陈氏和王氏相对而坐,脸上都带着笑意,不禁愣在了那里。
“阿棠回来了!”王氏笑着朝郁棠招手,“快过来坐!”又关心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双桃去给你冲碗芝麻糊?”
郁棠看了看陈氏,又看了看王氏,困惑地道:“不是说李夫人上门来闹事了吗?”
为什么她母亲和她大伯母都笑容满面的?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一百零四章 吵架
陈氏出身耕读世家,从小养在深闺学规矩,性格柔顺。王氏则不同,她出身商贾不说,而且从小就有主见,账务的事一点就通,当年郁棠的祖父就是瞧中她这点才给郁博求娶的。因而王氏的性格颇为爽利,自家人说话的时候喜欢直来直去的。
妯娌俩见郁棠这一副懵然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氏更是抢在陈氏之前快言快语地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李夫人来我们家闹事了?可惜你回来晚了,不然就可以看看李夫人那狼狈样了!哼!想欺负我们家,门都没有!”
这样泼辣的大伯母,她还是在小时候见过。后来,大伯母的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没有精神,遇事遇人总是忍让的时候多,直抒其意的时候少。
是因为境遇的缘故吧?
前世,她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儿子、侄女都活得艰难,连个能撑腰的亲人都没有,她自然怕给儿子、侄女惹麻烦,处处都息事宁人了。
这一世,诸事皆顺,家里的日子像那芝麻开花,一节还比一节高,眼看着就要红火起来了。大伯母腰杆直了,别说是李夫人了,就是知府夫人来,没有道理的事只怕大伯母也敢辩几句了。
这样的长辈,不仅让她觉得扬眉吐气,更多的则是欣慰和骄傲。
有一天,她也能做为父母长辈的依靠和底气,也不枉父母和长辈在自己幼小的时候为她遮风挡雨了,让她有个回报的机会。
郁棠眼睛微微有些模糊地上前挽了大伯母的胳膊,低声笑道:“大伯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不过出了趟门,怎么回来就感觉天翻地覆了似的。您快给我说说前因后果呗!”
陈氏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呵斥了她一句“怎么跟你大伯母说话的”,就去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大家坐下来说话。
郁棠挨着王氏坐下。
王氏这才笑着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她。
原来,初二的时候李端去杭州城给顾家拜年,不曾想顾大老爷病了,顾曦和父亲继母都去了长房那边探病。他到了之后,顾家大爷只是露了个面就把他交给了顾家二房的管事。那管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摆了桌酒席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客房,即没有安排作陪招待的,也没有安排服侍的,李端心里就隐隐有些不高兴,找了个借口,当天晚上就赶回了临安城。等到初八,顾家二房突然来人,说是顾二老爷请了李端到家里说话。李端不敢怠慢,换了身新衣裳就带着重礼去了杭州城。
谁知道顾二老爷和李端喝了半天的茶,委婉地表示,顾小姐年纪还小,原本定下的婚期要推迟几年,到时候再议。
李端一听就炸了。
顾家虽然没有明说要退亲,可这就是拖着不办的意思。
他追问理由。
顾家只说是给顾小姐算了个命,顾小姐近几年不宜婚嫁,否则要有性命之忧。顾家人听着吓坏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等两年再说。
这理由听着义正辞严,李端很在乎这门亲事,不想和顾家撕破脸,只好顺着顾家的意思和顾二老爷打了半天的太极,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可他不是那种遇事没个主见的人。
他一出了顾府就撒了银子差人去打听这件事。
很快,顾家已经知道了李家和郁家恩怨的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发生的事是事实,他不能说没有,可怎样扭转顾家对他的印象,还得从长计议。
他先回了临安城。
结果一下码头就发现了三木鬼鬼祟祟地偷窥他。
他原本心中就有气,抓着三木就狠狠地审了一通。
三木什么也不说,李端一无所获,却把怀疑的目光投到了郁家人身上。
回到府里,林氏立刻就从儿子身边服侍的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
她认定是郁家在捣鬼,想着儿子这两年就要下场,还指望着顾小姐的胞兄顾昶帮衬提携,要是顾家和李家的婚事有了变化,李端怎么办?他们李家怎么办?
要知道,他们家和李家分了宗,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看他们家笑话的不少,想趁机从他们家弄点好处的就更多了。
她又急又气,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就找上门来。
陈氏当时一个人在家,根本不敢开门,陈婆子看着不对,悄悄从后门跑去找王氏。
王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气势汹汹地就跑了过来,当场就和林氏怼上了。
林氏毕竟是当着大家闺秀养大的,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什么冲突的时候别人都让着她,她哪里见过王氏这种市井闾巷做派,几个回合就被气得昏了过去,被家里的仆妇给抬了回去。
王氏讲完犹不解恨,道:“要不是顾忌着你今年要说亲了,我怎么会就这样放了她回去。怎么也要追到大街上去,让众乡亲们帮着评评理。别以为他们家出了个读书人就了不起。难道他们家以后一有什么不好的事都与我们家有关不成?”
可能是提起了刚才发生的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动怒。
陈氏忙给王氏续了杯茶,安抚她道:“别动怒。他们家不就是想我们家跟着一起生气吗?我们一动怒,就输了。”
王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嘴里还喃喃地道着“不生气,不生气”。
郁棠汗颜,心中暗暗责怪大堂兄没有听她的,没让卖水梨的阿六去盯着李端,可转念一想,这等事如果不让李家知道,和锦衣夜行有什么两样?
就是得让李家知道。
就是得让他们跳脚。
郁棠在心里冷哼一声,对大伯母道:“林氏倒也没有找错地方。他们家和我们家的恩怨,就是我去告诉顾家的。”
王氏和陈氏听得目瞪口呆。
既然她已经从杭州城平安回来了,家中长辈不会再担心她的安危了,她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氏和陈氏,并道:“这是我的主意!凭什么他们李家把我们家给弄得乱七八糟的,只是给我们家赔个礼就得原谅他们家,我们家就不能也给他们家找点麻烦?”
前世,他们郁家不就是被李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吗?
如果她没有重生,她没有前世的记忆,郁家还不是会和前世一样被李家陷害!
郁棠冷冷地道:“我是想就这样算了的,可那些作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越是逃避忍让,他们就越会得寸进尺,更加作恶多端。”
陈氏闻言急得直跳脚,道:“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都好好的了,你就别去惹这是非了。”
王氏却和陈氏相反,她觉得郁棠这番话太对她的脾气了。
她对陈氏道:“阿棠说得对。凭什么我们心软就得吃亏,他们算计别人道了个歉我们就得原谅他们。早知道这事是阿棠做的,我刚才和李家人吵架的时候就应该承认,就应该拉着她到大街上去找来往的乡亲们评评理事情闹成这样,我们郁家纵然没脸,他们李家更丢脸。顾家居然要推迟婚约啊!”
如今的李端能让人高看一眼,不就是因为攀上了顾家这棵大树吗?
要是李家没有了顾家这个姻亲,不过是出了个四品的官员,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陈氏隐约觉得这样不太好,却又被王氏说得心中松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郁棠索性道:“姆妈,狭路相逢勇者胜。从前我就是有太多的顾忌,做这事要三思而后行,做那事要考虑周全,结果呢?”
结果她大伯父和大堂兄都遭了不幸。
如果她前世能早点从李家出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郁棠眼中有泪。
“太太,阿棠说得对!”屋里突然出现郁文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
郁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表情严肃地站在屋子门口听着她们说话。
“相公!”
“二叔!”
“阿爹!”
三人同时对着郁文打着招呼。
郁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把手搭在了郁棠的肩膀上,对王氏道:“还是大嫂有见识,狼凶残,我们就要比狼更凶残才能成为好的猎人。”说完,他朝着王氏深深地行了个揖礼,道,“今天多亏了大嫂相助,客气话我就不说了,等会我让阿棠的姆妈亲自下厨烧几个菜,您和大兄到家里喝酒。”
自己的小叔子这样郑重地道谢,王氏脸色通红,无措地摆着手,说着“二叔客气了”。
郁文已转头去说陈氏:“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只管找大嫂商量,听大嫂的就是。”
刚才王氏怼林氏的时候陈氏已对王氏敬佩得五体投地了,此时听郁文这么一说,就更佩服王氏了,忙向王氏道谢。
妯娌俩彼此客气着,郁文已虎着脸诘问郁棠:“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就这样跑去杭州城?难道你父兄都是摆设不成?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她不是叫上大堂兄了嘛?
郁棠见父亲发脾气,只敢在心里暗中反驳,面上却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然后郁文下一句话却让郁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早知道你还有这鬼主意,我就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第一百零五章 树种
众人望向失笑的郁棠。
郁棠忙忍了笑,对父亲道:“您去做什么?难道还想亲自把我们两家的恩怨告诉顾家不成?”
郁文挑眉:“有何不可?”
陈氏听着心头乱跳,生怕这父女俩不管不顾地胡来一通,忙做出一副嗔怒的样子道:“怎么越说越离谱!背后道人家是非,还是件好事不成?”
郁棠父女不想让陈氏担惊受怕,齐齐闭嘴。
王氏见了笑着在旁边劝道:“好了,好了。总归我们家没有吃亏。至于别人家是喜是怒,又不是至亲,与我们家有何关系?听说裴家出钱,明天官府会在长兴街办灯会,今天大家都早点歇了,明天一道去长兴街看灯会吧?”
陈氏也不是真的恼了父女俩,王氏递了台阶过来,她自然顺势而下,笑盈盈地对王氏道:“正想约阿嫂和大伯呢,没想到阿嫂先开了口。你们准备明天什么时候过去?我们在哪里碰头?”
妯娌俩商量好了明天逛灯会的事,陈氏亲自送了王氏出门。
郁文的脸就板了起来,对郁棠道:“你随我来。”
郁棠不敢多说,乖乖地和父亲去了书房。
郁文瘫坐在太师椅上,呵斥女儿道:“你还做了些什么?这个时候给我一一交待我就不追究了,不然就给我抄一万遍《孝经》去。”
那岂不是要把手都抄肿了?!
郁棠苦着脸道:“真不是有心瞒着您的,是不想把您牵扯进来,才不告诉您的。”
郁文急道:“你不告诉我,李夫人却找到家里来了。还好今天你大伯母赶了过来。要是吓着你姆妈了,你准备怎么办?”
郁棠低头认错。
郁文少不得把郁棠教训了一顿:“既然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顾家,顾家不管怎么对待李端,那就都是李家的事了,你们居然还派人盯着李端,想看他的笑话。结果好了,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吧?”
李家那边,林氏怒不可遏地连着砸了好几个茶盅:“都怪那郁家,要不是他们家,我儿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明明知道我儿初二要去拜年,做岳父岳母的不见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个下人招待我儿。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们家高攀了不成?我倒要看看,顾家准备把这门亲事怎么办?“
李端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自从卫小山的死因暴露之后,事情就像失了控的马车,朝着连他也不知道的方向狂奔。他背后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走。
不过,顾家的事真的像他母亲说的那样,会与郁家有关系吗?
郁家不是读书人吗?
那郁文也素有文名,怎么会在背后议论他们家的是非呢?
李端看着气得嘴唇发抖的母亲,想着要怎么劝慰她几句,抬眼却看见表兄林觉站在窗外朝着他使眼色。
为了那幅《松溪钓隐图》,林觉不仅没有回福建过年,还想办法找了个装裱师傅把那幅舆图修整如新。等过了正月十五,他们就能派人去给彭家送信了。
不枉他这位表兄这段时间的辛苦。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林觉点了点头,林觉会意,回了自己住的客房。李端又安慰了母亲几句,才找了个机会脱身,去和林觉碰面。
“出了什么事?”李端一见到林觉就道,“连我母亲也要瞒着!”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林觉不以为然地道。
他的姑母也不例外。
与其这个时候担心李端在顾家受了什么委屈,不如关心关心那幅舆图是真是假。
只要李家得了势,顾家还舍得放弃李端这个金龟婿吗?
女人,永远分不清楚主次。
“我寻思着把舆图送到彭家之前,我们得先临摹几幅留着才行。”林觉说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我们得防着彭家翻脸不认人。”
到时候真有个万一,他们还可以拿了临摹的舆图去找其他有实力的人家投靠。
李端一点就透。他道:“那我们先送封信给彭家,就说画已经拿到手了,问他们怎么把画送过去,拖延些时日?”
这样书信一来一往的,就能拖个十天半个月。
林觉见李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他压低了声音:“只是这舆图?”
李端也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果断地道:“我们两家一家一幅。”
林觉满意了,道:“我这就去办。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见彭家的人。”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李家独吞了彭家的好处。
李端半点声色不露,笑着点头,道:“理应如此!”
林觉呵呵地笑。
郁家那边,郁博晚上从铺子回来,听说李家有人来郁家闹事,特意和王氏过来瞧了瞧陈氏,郁远却没有同来。
郁博不满地道:“那小子,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早出晚归,大过年的,碰个面都难。我要不是看着他马上要成亲了,早就逮着他一顿打了。”
过年的时候,哪家的小子不四处撒野?
郁文倒没觉得郁远不过来问候一声有什么不对,还劝郁博:“你也说他快要成亲了,你往后得少说他几句了。以后媳妇进了门,你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还能不能在妻子面前挺直胸膛了。”
郁博嘀咕了几句,也就随郁远去了。
翌日是正月十五,郁远依旧不见人影,郁棠则去了马秀娘家,只有郁博兄弟和王氏妯娌一起去逛了灯会。
郁远还真像郁博所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直到正月十七收了灯,正式过完了年,家家户户的铺子都开了门,郁远这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兴奋地告诉郁棠:“我找到你说的那种树了。叫沙棘,还真就像你说的那样,越是土质不好的地方越容易存活。”
郁棠一听也来了兴致,忙拉了郁远到书房里说话。
郁远告诉她,这些日子他跟着姚三儿见了好几拨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其中有一个叫高其的,跟着一个盐商跑腿,曾经在西北那块儿见过这种树:“他还说,若是我们真心想要,他可以帮着联系送些树苗过来。不过一株苗要一两银子,得先付订金。”
“这么贵!”郁棠愕然。
她原以为这树非常地便宜好打理,裴家才在山上种这种树,然后做成蜜饯卖了赚钱的。
如果一株树苗都要一两银子,他们还赚什么钱啊?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蹊跷?
郁远听郁棠这么一说,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因为找到树种的兴奋和喜悦一下子被浇得湿透了,他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那,那我们还种不种树了?”
郁棠也拿不定主意了。
她道:“你先等等。让我再仔细想想。”
郁棠寻思着要不要去请教裴宴,弄清楚当年裴宴怎么会想到在他们家的山林里种沙棘树……
沈方陪着沈善言回了临安城。
沈善言特意请了郁文过去说话:“你说的那个树种,我大兄有个学生在西北做官,可以帮着弄些回来。只是来往的费用不菲,只怕你还得仔细盘算盘算。”
郁文听着心里一跳,道:“多少钱一株?”
沈善言道:“算上来往的费用,差不多三十几文钱一株了。”
的确很贵。
但这是郁棠要的。
他一咬牙,道:“那能不能先弄个十几、二十株回来我们试种一下。”
“这倒没有问题。”沈善言笑道。“我干脆让他再给你找个懂得种沙棘树的师傅回来好了,若是能成活,他也可以在这儿讨份活计。”
真要种树了,郁远也好,郁棠也好,都不可能住在山里,总是得请人的。
“行啊!”郁文爽快地答应了,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郁棠。
郁棠张口结舌。
价格怎么相差这么远!
难道是因为渠道不同?
郁棠没有多想,只是让郁远去推了那个叫高其的人,就说家中的长辈已经托人去买树苗了。
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
郁远没有放在心上,和高其打了声招呼就算把这件事翻过去了,开始天天往老宅那边跑,丈量山林,安排春耕,不过十几日,就晒黑了。
王氏不准他再去林子里,道:“这开春的日头,看着暖和,实则最晒人不过了。你马上要娶亲了,要是这个时候晒得像块炭似的,人家相小姐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相看的和嫁的不是一个人了呢!”
郁远傻笑,却也不再去林子里,一心一意地准备起婚事来。
郁棠也觉得这件事急不得,先帮着大堂兄把嫂嫂娶进门来才是当务之急。
订灶上的人、订锣鼓唢呐、订花轿仪仗……琐事一大堆。
马秀娘找了个日子来送贺礼。
郁棠将她迎到自己的内室说话。
马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本应该拿几匹料子给你阿兄阿嫂做件新衣服的,可家里的事实在是多,我也走不开,你姐夫就自作主张地画了几幅中堂送给你阿兄,祝他夫妻美满,绵绵瓜瓞。”
郁棠知道马秀娘现在手头不方便,拉着她的手宽慰了好几句,留她用了饭,这才送她出门。
王氏听说就有些好奇地把马秀娘家的贺礼拿出来观看。
章慧画了一幅石榴、一幅喜鹊、一幅葡萄、一幅李子,都是好彩头的寓意。让王氏和郁棠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几幅画都画得非常好,就连王氏这个不懂画的人看了都爱不释手:“没想到章公子还有这样的画艺,以后章公子就算是考不上举人,也不愁一口饭吃。”
王氏的无心之语却让郁棠心中一动,暗暗琢磨着要不要请章慧帮着自家画些漆器图样。
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铺子里没有画师的困境,也可以让章慧家里增加些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