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如今暗与心相约
第九十回如今暗与心相约
贾三郎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知觉,迷迷瞪瞪感到眼前的这些妖魔鬼怪齐刷刷倒在了地上。
“小心!”那斗篷罩面的领头人一声大喊,也栽倒在地。眼前只有一个人铁塔一般站着,隐隐瞧见他满脸疤痕,胸前的衣物被划去一大片——正是那条死去的病大虫。
贾三郎恢复了神志,呵呵傻笑出身,放空了四肢,尿水也出来了。
“你······你诈死?”斗篷罩面的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吃力地说道:“好手段!好手段!”
那病大虫手握短剑,转过身去朝着床走去,然后重重地坐在上面。
贾三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咬紧牙关,打了个冷颤:那条大汉后背裂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向外翻卷着,却不见流血。
那病大虫舒了口气,问道:“要死还是要活?”斗篷照面的却十分淡定,回道:“当然要活!”
“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我便放你们回去!”那病大虫冰冷的说道。
斗篷照面的咳了一声,倒了口气,吃力地挨个扶起了手下,才道:“我们的名字,叫‘飞玄门’,奉命铲除武林各大势力,闲云庄很不幸,被头一个选中。”那病大虫再问道:“飞玄门?何人创立?干什么的?”
斗篷照面的回道:“说多了,我们回去也得死,陆先生,就不要多问了!”那病大虫低下了头,咬着牙道:“回去替我捎句话:姓陆的他日定要召集齐闲云庄的其他兄弟,要你们血债血偿!”
那斗篷照面的微微抱拳,领了余人跌跌撞撞走出了屋子,消失不见。
那病大虫喘着粗气,伸手过鸳鸯红被,用剑挑开,又撕成了布条。
贾三郎夫妇再次死里逃生,又见眼前这条病大虫对自己并无恶意,只睁大了圆眼盯着他。
那病大虫似是使尽了力气,终于支持不住,趴在了一堆棉絮中。“烦请两位过来,给我包扎一下。”
贾三郎的婆娘转过头来,看向贾三郎。“还是我去吧!”他知道婆娘虽然心善,但毕竟见不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贾三郎提着胆子走了过去,拿起大红的布条,毛手毛脚的包扎起来。
病大虫咧嘴一笑,道:“我叫陆云汉,是这家主人的朋友,你们不用怕!”听得他是这主人家的朋友,贾三郎的婆娘再次怕了起来,依旧不敢过来帮忙。
那陆云汉吃力地爬起身来,道:“这位大嫂,你若不再来帮个忙,等那伙子贼人再次杀来,我只怕是要流血而死了······”
他婆娘慌了,三步并作两步靠到了贾三郎的身上。
许是女人天生就是做精细活儿的,贾三郎的婆娘虽然害怕,还是利索的替陆云汉包好了伤口。
陆云汉站起身来,道:“这伙子贼人狡诈无比,我不得不诈死,才将他们一举刺伤。这位兄弟,算来还是得益与你这把鱼肠剑呐!唉,对了,我看你也是个身怀绝技的,也是走江湖的吗?”
贾三郎见他似在诈自己,又担心他问起这把短剑的来历,忙道:“不……不是,不是!我夫妻两个原是住山里的,遭了……遭了灾……这才跑到城里来……”贾三郎支支吾吾的说着,陆云汉却不大在意,跳上床去,踢开了被褥,摸索起来。
贾三郎夫妇见他是个好人,便不再害怕,伸直了脖子盯着他。陆云汉不停地吸着气,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贾三郎二人知道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心里一软,正想上前相助,又想到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呆在了一处。
陆云汉摸索了片刻,转过头来对二人道:“这里的主人家告诉我,这间屋子里有条暗道可以离开这里,你两个若想活命,就帮着一起找找。”贾三郎两个以为这条病大虫又发威了,又开始威胁自己,再一次抱在了一起,向原位置蜷缩回去。
陆云汉见状笑道:“嘿嘿!门外那些个恶魔没讨到好处,只是被我唬走了,要是他们养足了精神,或是再找来帮手,现下我这副德行,半个也应付不来······嘿嘿,我说你们两个想活命,就得帮着找到暗道,早日离开这狼窝。”贾三郎听明白了,讨好地冲着陆云汉一笑,又推了一把婆娘,开始寻摸起来。
贾三郎趴在地上寸寸向前摸索着,他婆娘却靠近了梳妆台,不住地将西洋镜子、胭脂盒子往怀里塞,猛听见轰隆隆一阵声响,那秀创向内塌去,陆云汉笑了一声,招呼道:“找到了,快下去!”贾三郎把着蜡烛正要过去,他婆娘扯住袖子使劲摇了几下,附耳低声道:“金银财宝!”贾三郎一阵心跳,走过去向下一探。
火烛一阵摇晃险些熄灭,陆云汉催道:“快下去!”照着贾三郎屁股一踢,贾三郎已经滚了下去,又一把将贾三郎婆娘掀了下去,紧接着纵身一跳,也跃进洞中。
贾三郎被摔得喘不过气来,等他揉着屁股缓了过来,再吹着了火折子,陆云汉已拿了半根残烛引燃了。他婆娘已经背过气去,贾三郎抢了过去,哭着拍胸捶背好一阵子,方才救活。
脚下方砖垫道,两侧青石砌成,一股霉味儿顺风吹来。陆云汉一阵剧烈的咳嗽,斜着肩靠在石壁上不住地顺气,贾三郎迈步欲扶他,却被婆娘撕住了。
陆云汉喘道:“我受伤极重,得歇口气儿了,你两个,这就条命去吧!”贾三郎转身欲走,他婆娘却支支吾吾言道:“这位······这位大哥,前面是什么去处,不会,不会再有恶人了吧?”
干笑几声后,陆云汉叹道:“前面······前面是什么去处?哈哈哈······前面是什么去处,我也不知道,你两个要是不愿走,我就先走吧!”他站直了身子朗声笑道:“哈哈哈······两位,青山绿水,各自珍重吧!”说罢将仅有的光亮塞到了贾三郎婆娘的手中,踏着大步向前走去。
贾三郎婆娘不自觉的举高了光亮,望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模糊了双眼······
密道的尽头,是襄阳城外的一座废弃的武侯庙,陆云汉爬出了枯井,天色将要大亮。陆云汉走进庙中见这庙宇破败,内中供奉的神像被毁殆尽,仅存一尊关公像,不由黯然神伤。
陆云汉依着关公像,缓缓坐下,倚着头疲倦的睡了过去。
暗夜中胸前一暖,陆云汉惊叫了一声,睁开眼时,一双玉臂正环着自己的脑袋,在暗暗啜泣。
“娘——子!”陆云汉轻轻地挣脱了她的玉臂,将头扭了过去。
“噗嗤”一声,眼前的人儿破涕为笑:“你都四十过了,好不容易讨了婆娘,这就不要了吗?”不是沈秋月是谁?
陆云汉心下一酸,咧嘴道:“我······我怕你也跟着冒险,这才撇下了你!”
沈秋月达拉着双眼,伸手去解他上衣,一边嘟囔道:“姑奶奶江湖人称‘百臂钩’,这名号岂是吃饭得来的?就你这点骗人的把戏,岂能甩开我?”退去了外衣,又去解他的包扎,道:“这大半夜的,可是遇上了狐狸精吗?这是谁给你包的?”又见了他翻卷的创伤,颤声道:“疼吗?”扭过头去,甩了一把眼泪鼻涕,再次问道:“疼得厉害吗?”
陆云汉嘿嘿一笑,捧过他的纤纤玉手来,感激道:“累娘子挂念了!”
沈秋月呸了一声,道:“你还会酸文?”轻轻甩开他的双手,从怀里摸出一瓶酒来,推他趴下,柔声道:“很疼的,忍耐些!”说着咬紧牙关,将那瓶酒浇到了伤口上。
“噢······呀呀!”陆云汉捏紧了拳头,咧嘴闷哼道。
沈秋月双眼模糊了,嘴里还嘟囔道:“瞧瞧人家张二侠,多会腾媳妇儿,走到哪儿都带着。我······我就那么不合你的心吗?”陆云汉忙抢道:“不是!我怕有危险!”沈秋月又替他抹药,道:“怕有危险,还是嫌我武功低低微,没有本事?”
先是一阵滚烫钻心,紧接着一股清凉又散开,陆云汉鼻孔喷着粗气任由她摆布,咧嘴笑了:“嘿嘿······不是的,不是的!”沈秋月又替她缠裹伤口,又数落道:“要不是沈大小姐当日带我走过这条密道,你今日就是死了,叫野狗饿狼拖走了,也没人知晓!”
包扎好了,沈秋月又替他整理穿戴,陆云汉坐直了身子,疼痛骤减又捡回了半条命来。
灾荒遍地,沈秋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只烧鸡,凑到了陆云汉面前,陆云汉心里更暖了,索性放松了四肢,伸手撕了一大块递给了娘子,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沈秋月咬了一口,却先于丈夫收拾好了情绪,问道:“还是没有沈大小姐和其他人的消息?”陆云汉噎了一下,摇了摇头。沈秋月宽慰道:“你放宽心!沈大小姐的轻功深得三庄主真传,没人能够伤的了她,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陆云汉望着娘子,呆了一呆,大口大口地吞完了半只烧鸡。他自认胸藏风雅,自妙乐死后,更是视天下女子犹如草木,而对眼前这位别人硬塞给自己的新娘子,更多了一份敬意。
“娘子!”陆云汉叫了一声,沈秋月也吃完了,抹了抹嘴靠过身来,低声道:“闹了灾荒,到处都是难民,沈大小姐又丢了,咱们……咱们才成亲没多久,你都没有跟我说过贴心话呢……”
陆云汉深深一呼吸,道:“我陆某本是隐居深山之人,自死了夫人之后无所事事,终究还是不甘寂寞,这才下山了洪水,张兄弟与我本是一面之交,却能为了一句承诺陪我闯刀山下火海,我陆某生平别无多长,如今他弟兄遭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这个‘义气’二字字,陆某定要做到!”
沈秋月坐直了身子,也道:“你能为了朋友义气不顾身死,我虽身为女流之辈,就不能陪着自己的夫君两肋插刀了吗?”
陆云汉心中波澜起伏,望着她呆地入神了。沈秋月又靠着他轻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跟定你就是了!”陆云汉靠着新媳妇儿沉沉的睡去了。
凌晨时分,陆云汉被被痛醒,沈秋月心疼的又替他上了药,又护着他打坐运功直至天明。
折腾了半宿,沈秋月双眼红肿,腹中早就饥渴,轻声对陆云汉道:“你好好打坐,我去搞些吃的回来。”又脱了外衣,盖在他身上,提了随身的双钩转身去了。片刻功夫,遍抓了一只飞鸟回来,卸下门板生火烤了与陆云汉吃。
她见陆云汉满腹心事,打趣道:“老天爷可待你真好,一把年纪了,还赐了这么一个女花似玉的新娘子,不仅心肠好,还会烹煮刺绣,里里外外,可是一把好手呢!”陆云汉会意,咧嘴傻笑。
沈秋月见他笑了,紧道:“我的针线活儿可是不赖呢,等咱们安顿下来了,亲手为你裁衣纳鞋······”她说着深情起来:“到时候你耕种打猎,我织布浣衣,做一对神仙夫妻,你说好不好?”
陆云汉素来爽朗,更不乏诙谐,笑着接道:“到时你还要生他七个八个的!”沈秋月脸一红,旋即白了他一眼,笑着啐道:“呸!原来你也这般没正行!”
陆云汉长叹一声,道:“等咱们搞清楚闲云庄的事后,就再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沈秋月本就有须眉之气,丈夫提起了闲云庄的事来,便不再做作避讳,道:“唉!只怕是闲云庄树大招风,才招致此祸的。”
想到闲云庄沈老庄主身死贼手,沈大小姐也失去踪迹,判官愁、石象又二人生死未卜,自己纵有一身武功,到头来却只是护下了自己媳妇,日后如何面对张继等人?陆云汉既羞又愧,呼吸立刻加重。
沈秋月怕引起他伤口疼痛,忙过去扶他坐下,又轻轻抚着陆云汉胸口,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柔声道:“看你,先养好伤要紧,等你伤好了,咱们夫妻俩用心,什么血海深仇定能讨得回来!”
“秋月!”陆云汉望着她深情的叫了一声,接着道:“我有秘传的玄功护体,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好好将养几天,便会好个大概。”沈秋月聪慧过人,已经微微变色,忙道:“我才嫁入你陆家,新娘子都没当几天呢,可不许你去犯险。”
陆云汉道:“昨夜我与他们动手之时,那领头的黑衣人亲口对我说,他们叫什么‘飞玄门’。”
“飞玄门?”沈秋月低头沉吟一声,问道:“怎么没听过,可是最近才崛起的什么江湖帮会吗?”陆云汉摇头道:“不清楚,不过这伙人出手狠辣,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昨夜领头的那个被其他人称做‘七把头’,练的是失传武林的八极拳,凶悍霸道神鬼莫测,乃是当今世上少有的绝顶高手,连我也险些不敌。”
沈秋月又担起心来,柔声道:“听我的,这几日好好将养,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行动不迟!”
陆云汉站起身来,拍拍胸脯,道:“不碍事的!”又拉起沈秋月来,道:“我料定这般人定然还会潜伏在闲云庄附近,咱们这就去暗中监视,给他来个顺藤摸瓜。”
沈秋月担心他的伤势,又觉得自己新为人妇,自不好违逆丈夫,只得咬牙点头。
陆云汉瞧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娘子放心,我习武近三十年,自有本事保命,只要不再去动手拼斗,自然没有危险的,况且,还不有你峨嵋百臂钩沈女侠从旁相助呢嘛!”
沈秋月自知多劝无益,又忙再次检查了伤口包扎,替他重新穿戴整齐,夫妻两个离了破庙,又向城内赶去。
二人靠近襄阳古城,远远瞧见城门紧闭,差人护卫森严,沈秋月硬拉着陆云汉寻了个僻静处,叫他运功打坐养精蓄锐,自己则守在一旁。
入夜时分,二人悄悄靠近城墙,陆云汉正待运功攀上,沈秋月却拉着他绕道了一处豁口处。
城墙被地震摇塌,未防止灾民胡乱流窜,这几日又被官府组织差役用原来的旧砖胡乱封上,自比别处矮了不少。守卫的也增加了数倍,正自捉了刀枪,点起篝火来严密守卫。
陆云汉武功绝顶,虽身中刀剑,却冷不防拉起了沈秋月纵身一跃,轻松躲过了守城的军士,入了城去。
官府为防民变,又派来军马在城内日夜巡逻,二人绕开兵马,兜兜转转来到闲云庄外,已经过了子时。
闲云庄富甲天下,庄主小范蠡沈三为富且仁,素来慷慨大方,向朝廷捐钱捐物救灾济难,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各级官府,无不对闲云庄格外重视,朝廷更是恩赐其六品功名顶戴。故此小范蠡沈三不仅名重武林,亦是当地士绅的名望所在。
如今闲云庄突遭横祸,襄阳府不敢不上心,早就拟了公文层层上报,一面差公人收敛尸身,又差重兵把守四周。
沈秋月见有公人把守,死活不让陆云汉靠近,只伏在暗处远远观瞧。陆云汉待不住,又绕着诺大个庄园走了一圈,每隔三丈一人,各个手持火把手捉刀柄,极有章法。陆云汉见了忍不住赞道:“不知是哪一部兵马,统兵的也算个厉害人物了。”
猛听得马蹄声响,二人寻声绕道跟去,见一队人举着火把向大门走去,当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极为威风。
两队衙役行至闲云庄正门前,一人朗声喊道:“县令大人驾到!”马上一人由人搀扶而下,一瘸一拐走上前去。那人身量极高,拢袖而立,正是襄阳县令。
门口的守军跑上前来,行礼道:“小的伺候马大人!”那马县令略一摆手,道:“你们千户大人呢?”那军士回道:“雷千户爷巡查去了,可要小的去请来?”那马县令略一点头,把脖子一扭,仰着头望向北方。
不一时那军士引着一个壮汉走来,那壮汉抱拳笑道:“马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那马大人扭过头来,也不见礼,直道:“雷千户,本县深夜到此,是叫你撤下这里守卫的弟兄们,另有要务差遣。”
那雷千户打雷一般大笑几声,伸出右掌一滩,道:“这好办,我是臬司衙门的千户,听得是省里的命令,马大人拿出臬司衙门的调令来,我自然奉调。”马县令回道:“事情紧急,本官还未逃得调令。”
雷千户再次大笑,笑罢大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指挥不了我!”
马县令不紧不慢,回道:“不错,按律我是无权指挥你,可现下襄阳城内十万火急,由不得你了。”雷千户是个火爆脾气,还要再骂,那马县令走过前去,小声嘀咕了一阵,那千户一阵迟疑,马县令接着道:“雷千户,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了,若是为此闹出了民变,漫说是按察使王大人,便连总督大人也要吃罪。”
那雷千户依旧一阵迟疑,马县令又道:“我已经连夜差人向省里送了公文,相信调令随后就到。雷千户,若是去早了,便有功劳,迟了只怕是······”马县令顿住了。
雷千户抓耳挠腮一阵来回踱步,终于大手一挥,高叫道:“弟兄们,收队!随我出发!”守卫闲云庄的军士呼啦啦由雷千户一带而光,紧接着,那县令也翻身上马,一声长叹后,率领衙役原路返回。
九十一回 鹧鸪惊鸣绕篱落
九十一回鹧鸪惊鸣绕篱落
转眼间闲云庄前一阵安静,陆云汉与沈秋月也自诧异:这位马县令到底和雷千户说了什么,那姓雷的居然撤走人马?
忽然不远处似有人来,陆云汉虽然受伤,但他功力深厚已经发觉有人前来,便轻轻示意沈秋月,二人躲在暗中,果然见一条黑影奔到大门口停了下来。
那人自知守卫的军士尽数撤走,便大起胆来并未躲藏,径直走到大门口,从怀里摸出件物什吹了几声,声音清脆嘹亮。
陆云汉自知来人身手了得,又担心他唤出庄内潜伏的高手,趁那人不备,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来打去。陆云汉拳掌功夫绝顶,暗器手法亦高明,那人未有防备,周身三处大穴已被陆云汉封住,瞬间瘫软在地。
沈秋月见了大喜,抢先一步赶上前去正要扯下面罩瞧个究竟,又见那人手里捏了一个信封,一把夺了过来撕开,内中铁牌子仓啷一声掉到地上。陆云汉赶上前来已经阻她不及,却瞧见那牌子似为铜制,四周精雕细琢,中间两个篆体,赫然是“飞玄”二字。
陆云汉恼她莽撞却也只得忍耐不发,沈秋月已经俯身捡起那铜牌仔细端详起来。陆云汉抢过信来细看,内有书信两张,底下一页写得密密麻麻,上面一页却只有两行小字,陆云汉急去看时,一行为:“七把头速归”、另一行为:“余人去护粮”。
正在这时,院内已有人翻屋踩瓦而来,陆云汉暗叫不好,一把扯过那铜牌来塞入信封,手腕一翻已经钉在木门上,左手一把撕起地上那汉子,右手挽了沈秋月的水蛇腰,纵身一跃,躲到了方才藏身之处。
陆云汉惊魂方定,伤口处疼痛钻心,已惊了一身冷汗,回看沈秋月,正依偎在怀里仰着头望着自己痴笑。
再看门口,已惊有人跃出院子来,四下寻摸,正瞧见了钉在门上的信封。陆云一颗心在此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咦”了一声,伸手去取,由于入木太深,信封又被撕烂。那人嘟囔道:“哼!是哪一个狗日的来传的信,手法这般横?”说罢揣信入怀,纵身跃入了院中。
沈秋月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将信封拆开,若非陆云汉急中生智,将拆开信封的一头连同那铜牌一并钉入木门中,非得让人发现不可。她越发佩服丈夫,不由痴痴地盯着他入了神。
陆云汉右臂尚环在她腰上,紧张之下混浑然不觉此刻二人正呼吸相闻,见她望着自己正入神,时才的怒意已然全消,轻轻抽开手臂,故意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轻声道:“痛煞我也!”
沈秋月回过神来,关切道:“还疼吗?”陆云汉轻轻一笑,道:“你家相公尚算得铜筋铁骨,不算太疼,不算太疼。”
二人调笑了两句自觉止住了,大门轰隆隆被推开,走出了十几个黑衣人来,齐刷刷站作了两排。
陆云汉与沈秋月屏住了呼吸认真的注视着。
只见斗篷罩面的七把头吩咐道:“飞玄令到了,这里不用再守了,大家分头行动吧!小豹子邓化,由你来带队。”一人应声出列,抱拳道:“得令!”
七把头点头道:“办砸了差使,提头来见!”那人沉声应道:“属下定不辱命!”说着朝众人招呼道:“出发!”那两队人应了一声,呼啦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七把头望着闲云庄呆了半晌,仰头一叹,道:“唉……响当当一个闲云庄,就这样没了呀!没了!”言下大有凄婉之意。
陆云汉听了更添怒意,沈秋月早就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陆云汉回看她一眼,一时五味杂陈。
那七把头长叹一声,却不使轻功,一步一步沿着长街走去。
陆云汉满腹疑云,又深知那七把头武功卓绝,稍有不慎便会跟丢,拉了沈秋月,不紧不慢跟去。
那七把头此刻闲得极为从容,这一路不紧不慢,陆云汉身有重伤,正自疑惑他是否有意为之,远远瞧见他来到一座大门前,愈发疑惑了:大门前赫然两只石兽,这才一醒:原来是到了县衙。
把守的见他立马抽刀呵斥,那七把头不言不语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便扭过头去铁塔一般立在门前。
把守的也收了威风,进去通报,不一时,那马县令居然领了左右两班出来迎了进去。
见此情形,沈秋月也奇道:“奇怪,这贼人莫不是有官府背景?”陆云汉松了口气,就隐蔽处坐下,回道:“只怕更难缠!”
沈秋月也挨着她坐下,打着哈欠,道:“总算没给他发现……折腾了半夜,竟有些累了。”又关切道:“伤口还疼吗?峨嵋秘制的疗伤药,这会儿也该有效果啦。”
陆云汉左右晃动了下臂膀,道:“好多啦!好多啦!”沈秋月又摸出药瓶来,伸手去解陆云汉上衣,轻声道:“来,再擦一些,三五日便会见好的。”
陆云汉咧嘴一笑,由着她去衣上药。沈秋月哄孩子一般柔声道:“你不知道,这药极为珍贵,平日里我师父都不舍得给呢,其实,我知道,他是最不愿我们这些弟子舞刀弄剑的,尤其是师兄欧阳岳……”话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捂着脸抽泣起来。
陆云汉也不去哄她,自顾自去绑伤口,由着她哭完。沈秋月哭了几声,又伸手去帮他包扎。
沈秋月替他穿戴整齐,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发了这么大的地震,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我虽成了亲,却也还是峨嵋弟子,按着以往,山上的俗家女弟子成了婚,都要和新郎官一起去上香祭拜菩萨,顺道答谢师恩的……”
陆云汉闻言叹了口气,沈秋月又道:“师父他老人家只收了两个俗家弟子,师兄欧阳岳老早成名,现下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了……”
陆云汉接道:“过阵子,过阵子,等咱们打听到沈大小姐的下落之后,安置好她,就去峨嵋山好不好?要不然咱们找到了沈大小姐,就直接带着她一起回峨眉山。”
沈秋月听了欲言又止,陆云汉伸臂挽住了她,叹息道:“闲云庄遭了大难,大伙儿都是吉凶未卜,沈大小姐孤身一人,又恰恰在咱们俩的眼皮底下不见了,且不说我与闲云庄上上下下交钱匪浅,便是你我夫妻两个的婚事,也都是闲云庄操办的,我又岂能置之不理!”他越说心事越重,进而长长一叹。
沈秋月也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的,你重义气嘛!”陆云汉回道:“人生在世,就该义字当先,过去我年少不知,现下既然晓得了,就该勉力为之。”
见沈秋月不搭话,陆云汉坐直了身子振色道:“秋月,咱们进去瞧瞧如何?”沈秋月转过脸来,抿了抿嘴唇儿,点了嗯了一声。
陆云汉又道:“放着仇人在此,我岂会放过他去?咱们去瞧瞧,这恶贼跟着狗官又在做什么勾当!”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绕墙而入。
沈秋月拉住了他的衣襟,柔声道:“你……你的伤不打紧吧?”陆云汉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衙门里这些当差的都是些废物,用不着害怕。只有那仇人有些手段,不过他纵然厉害,也挨了我一招,伤势比我只重不轻,再加上你百臂钩沈女侠,咱们夫妻俩以二敌一,谅也无甚大碍。”
沈秋月听他一说,当下放心不少,又取了随身双钩在手,随着陆云汉双双跃上房去。
绕过过了大堂二堂,直至后堂堂,再向内便是后花园。灯火通明处,两个丫鬟正进进出出地向内传菜,一个师爷模样的低声指挥着,最后掩上了房门。
陆云汉二人不敢大意,小心绕到了后花园内,蹲下后墙下,借着后窗仔细听去。
那师爷率先道:“上差驾临,县尊大人命夫人亲自下厨,烹了几样小菜,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七把头生硬地回道:“在下有伤在身,吃些饭再饮吧!”
只听马县令哼了一声,似将酒樽重重地摔在了桌上。那师爷忙赔笑道:“嘿嘿……既如此,就请上差动筷,请动筷!”
七把头笑了一声,道:“谢过了,请,请,马大人也请!”接着一阵风卷残云。
半晌无语,七把头吃了一阵,又率先开口道:“谢马大人款待了,在下这头一杯酒,先敬马大人了。”那马县令语气缓和,也回道:“不敢,请,请!”
屋内开始饮起酒来,气氛渐渐融洽,那师爷也干笑着赶话,又差人撤走了席面,换上了下酒小菜。
那师爷对这七把头极为客气,陆云汉正猜测这七把头的身份,又听见“哗啦”一声,碗碟被打翻在地。
师爷忙赔笑道:“县尊大人今日操劳过度,累着了,累着了!”又哼唧着似是在捡碗筷。
七把头也长叹一声,道:“又是赈灾,又是放粮,难为马大人了。”师爷接道:“是啊,是啊!先是闲云庄发生血案,县尊大人就已焦头烂额啦,哪知又来个地震……现下又有强人要劫粮,唉,县尊大人,难呐!”
那马县令阴阳怪气得一阵冷笑,已经酒劲上头。
七把头应了一声便不言语,只是一声长叹。
那马县令却朗声道:“韩子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与世云。想那闲云庄庄主沈某,单靠蛇鼠之机聚敛财富,又散毫厘与四方,邀名于庙堂,竟以商贾贱籍,一朝得恩与高天,垂赐功名锦绣加身,尚不思修德点检,专结交四方亡命草莽、盗强之辈,绿林之中,居然高颂其有什么孟尝之风,唤作什么小范蠡……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算不得稀奇,算不得稀奇!”
他越说越兴奋,俨然一派书生腔调,陆云汉早已听得头皮发麻。
马县令又道:“范蠡何人?兴越灭吴匡扶社稷,三散家财而造福苍生!孟常何人?为官一任功在千秋,还珠合浦而德昭后世……”扑通一声,似是摔到在地,那师爷又哼唧着将他扶起。
马县令哼了一声似是推开了师爷,意犹未尽,继续道:“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不过欺世盗名之辈!破财免灾,奔走与鞍间,不过投机取利之徒!结交强盗,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虽非朋党宗强比周,其恶犹过之……嘿嘿,闲云庄,小范蠡,算得什么大侠?死的好,死的好!”
只听他捶胸顿足呼天抢地道:”君不见黄巢之乱唐乎?天下祸乱,首在礼坏乐崩,教化不兴则百姓愚昧,便有包藏祸心者趁机煽动造反揭竿而起,去岁白莲教作乱,少的了沈某之流乎?有此等人在,天下安得……安得不乱?”言罢朗声大笑。
陆云汉躲于后窗下,闻言陷入了沉思。
那马县令转笑为泣,道:“只可惜苍天无眼,既然先灭了白莲教,后灭了闲云庄,怎么又降下如此灾难来?”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那师爷立马好言宽慰,却也听不到七把头说话。
良久之后,只听那七把头道:“马县令,我此来一是为告诉你,官粮被劫,自有人祝你寻回。”那马县令闻言一喜,开始不住道谢。
七把头接着道:“这第二,是有一封信笺,烦请马县令转交即将要前来查案的锦衣卫。”那马县不再客套,只听见那师爷不住遵命,许是接过了信笺。
七把头高声补充道:“马县令,我这里要提前交代一下,交给锦衣卫的信笺,千万不要自行拆看,否则,锦衣卫可绕不过你们全家老幼。”那师爷忙回道:“是是是,县尊大人晓得机密,玩万不敢胡来。”
七把头“嗯”了一声,接着道:“我身受重伤,还要讨些草药,就请马县令安排人辛苦一趟吧。”也听不见那马县令说话,那师爷抢道:“请上差随小人这边来,药房在西厢房。”
那师爷又向马县令告辞,推开房门引着七把头出去了。
听二人远了,沈秋月低声对陆云汉道:“什么信笺,我去抢来给你瞧瞧。”陆云汉摇头回道:“这个不重要,跟着那厮,定能查出些缘由来。”说罢又拉着沈秋月远远尾随七把头而去。
屋内的马县令支应走了不速之客,一屁股坐在了桌上,只见他双目红肿,两腮的肉耷拉在胡须之上,已然憔悴至极,他又手捏着那行看了又看,一下扔掉了空桌一脚,继而双手抹脸,抽泣起来。哭了几声,又喃喃吟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不一时,走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小白胖子,正是那师爷。
那师爷见了桌上的信笺,急道:“县尊大人,这信是要紧的物件,乱扔不得,可要收好了。”那马县令止住了哭声,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师爷道:“县尊大人,不是卑职多嘴,似方才那些话,万万说不得,免得段送了前程。”
马县令一抬老眼,又把头一扬,冷笑道:“前程?我马某被贬此地做县令已经十年之久,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师爷自知失言,又忙道:“县尊近来累着了,还是让卑职扶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话间有衙役前来敲门,那师爷一开门,就听衙役急道:“钱师爷,快请县尊大人,京里来的锦衣卫到了!”
钱师爷急道:“快开中门!快开中门!”那衙役飞奔而去。马县令这才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整衣出门。
马县令转过照壁,一队大汉列队而立,各个身着飞鱼服,威武又冰冷。飞鱼服极似蟒袍,师爷见了不由双腿打颤膝盖发软。
头前一人雄壮高大,豹头环眼,浓眉虬髯,活似画里的钟馗,正是陈璋。
马县令施礼拜见,将一干人迎进了二堂。钱师爷精明,即令伙房准备酒宴,安排房舍。
马县令科甲正途出身,素以风骨著称,今日见了这伙瘟神,也不禁仔细起来,酒劲已经去了三分。
陈璋自非文雅书生作派,径自高座堂上,随手抓起茶碗来,咕嘟嘟牛饮而尽,张口道:“贵县,兄弟们由京城赶来,一路上马不停蹄,你这就备些酒肉来,再安排休息,兄弟们吃了好睡觉,明日一大早还要去闲云庄瞧瞧。”
马县令见他趾高气昂,心有不爽,只默不作声。
陈璋见这位县令五旬上下,耷拉着脑袋拢袖拱腰而立,只道他不曾见过锦衣卫,惊得呆了,咧开大嘴哈哈一笑。
钱师爷忙赔笑道:“回上差,县尊已经吩咐备宴了,诸位的住所也安排妥当了。”陈璋一扫满面风尘,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一时酒宴摆开,一干锦衣卫共计十人全部入席,马县令和师爷站立在陈璋两侧侍候。
陈璋哈哈一笑,转过身来道:“咱叫陈璋,是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县令听他官居从三品,躬身道:“下官马仁宽,见过大人。”
陈璋道:“马县令休要客套,这就坐下一同吃些吧。”说着一脚踢开旁边的手下,拉了马县令坐下。
这伙人也不多话,一阵风卷残云,倒胜了马县令与钱师爷的一番赔笑。
酒足饭饱,陈璋精神抖擞,即令众人早早休息,又留下马县令与钱师爷单独说话。
钱师爷又令沏来一壶上好的明前,立在一旁侍候。
陈璋咂着茶,向县令道:“咱为何事而来,想必贵县也知晓吧?”钱师爷笑着回道:“本县出了大案,县尊大人据折上奏,上差必是为此辛苦奔波而来!”陈璋瞪了他一眼,向马县令问道:“不知贵县如何处置的现场?省里派了何人前来勘察呢?”
马县令回道:“接道报案后,下官即刻命人封锁了现场,一面上奏省里,当天夜里按察司派了雷千户率人前来,下官这才依命协助雷千户依律善后,不想,天降地震……”
陈璋见马仁宽满嘴官样文章,打了个哈欠,道:“也罢,也罢,我已命人往现场去了,明日亲自去一趟便有分晓。”
马县令站起身来,拿出七把头留下的信笺交给了陈璋,道:“时才有人拿了省里都指挥使司开据的文书,要下官将这封信原封不动的交给前来督办闲云庄命案的锦衣卫上差!”
陈璋“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接过那信笺,一阵打量后拆开读下,面色陡然一变。
马县令、钱师爷见他神色有异,立于一旁不敢做声。陈璋将那信笺看了三遍,竟然走到灯下烧了,转头笑着问道:“贵县,想不想知道这信上的内容啊?”
马县令拱手回道:“下官不敢,也不想知道!”陈璋咂了一口茶,回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信上说,锦衣卫都指挥使宋忠宋大人叫我不必纠察闲云庄血案了。”
马县令吃了一惊,低头沉思不语,钱师爷张大了嘴巴,道:“啊?这……是怎么回事?”言罢又自觉多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该死!该死!上差请恕罪,都怪小的多嘴!”
陈璋望向钱师爷,竟抱以一笑,钱师爷见上差对自己态度大变,不由低下头去。
“问得好!”陈璋揉揉颔下钢髯,钢牙一咬,道:“我身受皇恩,被认命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管的便是这江湖绿林之事,闲云庄出了事,我如何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我是奉了陈洪陈公公的差遣前来查案,除非有万岁的圣旨或者陈公公的宪令,否则,谁的话也不好使!”
钱师爷虽不是朝廷命官,但知晓锦衣卫的机构组成,眼前这位陈璋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官衔,而不让他查案的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正是他的顶头上司。看来这姓陈的新官上任,难免得意忘形,又仗着大太监撑腰,公然与顶头上司做起对来,难保日后不被挤兑……
他正思量间,又听见陈璋向马县令吩咐道:“贵县,本官此次奉命查案,只带了九个兄弟前来,连我在内共计十人,人手实在不够,明日一早,烦请贵县点齐三班衙役,归本官查案差遣!”
却见县尊马仁宽充耳不闻,只拢袖弓腰而立,不见回话,钱师爷素知这位县尊大人的脾气,不仅口无遮拦,而且行事怪诞,常常顶撞上司,便连省里大员也被他得罪不少,如今见他又对锦衣卫的阎王犯起倔来,不由替他捏了一把汗冷汗。
陈璋黑脸一沉,又拖着嗓子“嗯?”了一声,钱师爷吓的急忙扯了扯马县令袖子。
马县令挺直了腰杆,朗声回道:“回上差的话,地动之后房毁田摧,数十万百姓食住无计,眼下襄阳县内衙役官差不仅要抽出人手维持秩序,还要出城运粮,留下的还得搭篷架锅下米施粥,奔走忙碌,本县实在抽不出人手,相助大人了!”
陈璋闻言暴跳而起,一拳将手下的八仙桌打得粉碎,钱师爷吓的魂飞魄散,两腿发软,普通跪在地上,想说些好话,哪里还能张的开嘴?
陈璋收了怒火,喘着牛气,道:“马仁宽,你好大的胆子,胆敢顶撞锦衣卫,可知是什么下场?”
马县令偏不受他威胁,正言回道:“生民遭难,我马仁宽自当要以全县百姓为先,闲云庄上上下下的命,比起我全县老幼来,孰轻孰重?我马仁宽的命,比起全县老幼来,又算的聊什么?”言罢竟朗声大笑。
陈璋统领锦衣卫多年,何曾见过地方小官如此对锦衣卫无礼?竟气得几声冷笑,几乎一掌拍去。
又见马仁宽扬起头来,朗声道:“吏治昏聩,行政不明,如此大灾面前,生死存亡之刻,当权者尚不知轻重,不分缓急!查案查案,查你奶奶个案!死了几个盗匪要紧,还是死上万千百姓要紧?如再不设令救灾安民,瘟疫四起,激出民变来,我大明可要动摇根基了!”
陈璋气得瑟瑟发抖,道:“好好好!好个马仁宽,好个马仁宽!”伸手已抽出了腰刀。
眼见马县令马仁宽性命不保,钱师爷终于颤抖着声音,求饶道:“上差息怒!上差息怒啊,马县令喝醉了,马县令喝醉了,时才就开始胡说了,上差千万不要当真呀……”
房梁之上,有一男一女尾随陈璋十人而来,又暗中伏于梁上,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男的先见马仁宽头前几句话义正言辞,不由暗暗钦佩这位县令。又听见他末了将闲云庄说成“盗匪”早就心如刀绞,怒上云霄。
他见陈璋抽出腰间佩刀,却也暗运功力,若梁下的陈璋正要动手杀人,他就要出手相救了。
却见马仁宽仍不痛快,索性哈哈狂笑,接着道:“你锦衣卫在朝中素来横行霸道,专与阉人为伍勾结谗佞,阴谋算计罗枳罪名,害了不少忠良,别人怕你,我马某人偏不怕你!依着我看,锦衣卫早该被裁撤了,非但锦衣卫,便连宫中内庭十二监、四司八局,也该裁撤,国家养了数万宦官,干什么事来?专门败坏吏治,盘剥百姓,实为国贼巨蠹。”
陈璋哈哈大笑,道:“姓马的,爷爷要看你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攀扯宫里,今夜你如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爷爷还就不动刀子了。”说着又回刀入鞘。
马仁宽一抖官袍,昂首朗声道:“马某祖籍直隶,嘉靖二十二年进士及第。”
陈璋虽为武夫,看似粗犷豪放,实则自有精明之处,又听马仁宽进士及第,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嘉靖二十二年的进士,怎么,二十多年来,你只混了个县令?”
钱师爷见陈璋语气见缓,忙插嘴道:“回上差,我们县尊原在督察院供职,十年前被贬到襄阳任知县。”
陈璋惊呼一声,道:“督察院?你……你就是当年的右佥都御史马仁宽?”
马县令长叹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文泰,利用登丰楼的一阙《金缕曲》大造声势,继而纠结御史学子联名上书弹劾严嵩父子,最终杨文泰被杀,全家流放,马仁宽因此被贬襄阳,做了十年县令。
“左杨右马”,在读书人眼中,他们的名字足以与另一些光辉的名字相提并论――“越中四谏”、“戊午三子”。
梁上女子早已泪流满面,而那男子生恐她漏了踪迹,已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他望着梁下的三人,又想起闲云庄的血案,也默默留下了眼泪。
梁上二人,正是张继与杨小若夫妇。
九十二回 旧坛无复翔云鹤
九十二回旧坛无复翔云鹤
五月初八,大地动过后正好一个月,混浊的长江也渐渐清澈了。这条源自离天最近处的大江,自古都是养人的,即是她会泛滥,会改道。
有人说,老天爷总算没全瞎,上个月的山摇地动,紧接着半个月的倾盆大雨,长江终究是容纳下了人世间的所有灾难――她只是浑浊了,没有泛滥。
人们无暇思考这条江泛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们饿,人人都饿。
饿疯了的人,真有无尽的神通。也不知是哪一个讨厌鬼首先想出来的,没有米面充饥,就下到江里捞鱼吃,能弄熟的当然最好,但生的似乎更能顶饿。原本活在陆上的,都一股脑的涌向涛涛的江里去捞鱼。
武昌城的官府已经调了军马,但还是管不住,仍会有人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避开了那些大刀长枪,凶恶地扑向江水,一波接着一波。
倒也难为当官的了,一面要重建家园,一面要行文调粮,还要提防造反作乱,如今又要阻止这些个该死的百姓下水找死,再多的人手也不够。
下水的淹死了一个又一个,一波又一波,偏偏江水绕城处水流缓慢,终于,油花四飘,恶臭漫天。
此一节惊动了省里,臬司衙门专门发来文书,说死人一定要全部捞上来并当场火化,并派来了好几个千户,带了兵马围在了江边,一面又调遣专人组织打捞江面的浮尸。
领命执事的几个千户个个精明,他们见手下的军士各个是草包废物,便合伙请了令张榜广招本地水性好的,当场签下生死文书,专门打捞江面的浮尸:拖上来一具尸体,管一顿饱饭,若是自己不慎死了,赏亲属两石米。
当差的军士开心多了:他们再也不用下到江里玩命,每日只从断瓦残砖间胡乱扯些椽木来,在江边架起火来,一面煮好米粥,单等着那些个幸运的恶鬼从江水里上来,一面捏着鼻子,将捞上来的那些刚死的、死久了的当场烧了。
浓烟滚滚,恶臭扑鼻,多半能瞧见那些着了一大半的死人,竟还能在大火中胡乱扑腾……
乱哄哄中,一个半大的孩子终于害怕了一下,他吸了吸鼻涕,扭过了头去,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才干了第二天,他嘴下的粥就比别人的稠多了,管带的千户知道了他是个外地流浪至此的孤儿,便对他另眼相看,不仅摔了盛的破罐子,还特意让他使用当兵的碗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够!
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并非是自己水性比别人好,捞上来的死尸比别人多,而是自己孤身一个,即是淹死了,也不必多领那两石白米了!
新来当差的几个来不及害怕去烧死尸,那阵阵卷来的恶臭才叫个遭罪,有一个实在受不了了,甩过头去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同伴正要开口取笑,却也不慎饱吸了一口,“哇”的一声,快要将心肝肠肚肺一并吐出来!
那半大小子打了个饱嗝儿,摸了摸肚皮,终于不舍的将碗筷一丢,满意地一笑:“老子今日不用添碗了,吃够了!”
他见那两个当差的还呕不罢,轻蔑地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没出息!”
那半大小子吃撑了,觉得实在舒服,便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妈的,到底淹死了几个?这都他妈捞了两天了,怎么还有?”那半大小子知道是领头的千户大叔,睁开眼望向了他。
“二顺子,今天捞上来了几个?”那千户身量不大,却肚滚腰圆,只见扭头望向江心,又高叫了一句:“二顺子……赵得顺,聋啦?爷问你话呢?”
那爬腰正吐的两个猫着腰奔到跟前,一边擦嘴一边回道:“回千户老爷,今天捞上来十九个!”另一个也抢道:“昨天一共四十个!”
那半大小子顺着千户的目光瞧去,江上又漂下来一堆死人!
千户扭过扎满胡须的脸来,自言道:“妈妈的,到底淹死了多少?”却瞧见那个躺在地上的半大小子正对着自己笑,也笑着道:“小兔崽子,塞饱了吧?饿死你狗日的!”
那半大小子一骨碌翻起身来,跑到千户跟前来,道:“千户老爷,这些死人该是上游漂下来的,这里要是淹死了人,应该顺着江水流到下游去呀……”
“妈妈的!”千户吼了一声,那半大小子听见这一吼心底一凉,笑容瞬间僵住。
――“就你狗日的机灵”,那千户扬起巴掌来要打,却见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只比自己矮一个头,却骨头包皮,还是止住了手,又扬起脚来,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下。
这一脚原也不重不重,但那半大小子确实太瘦了,如何经受的住?扑腾腾向前栽去,脚下站不住,摔了个大马趴。
鼻子还是酸了,这个半大孩子才十一岁,自老家四明流浪到杭州,再过金陵,一路沿江而上,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辱。
这个千户算是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了,他最起码一见自己就笑!
“嘿嘿!他最起码还拿我当人看……”他瞬间收拾好了心情:“我不该生他的气,还应报答他才是!”
千户骂着走在前头,那两个当差的跟在后头不住的拍着马屁,才几句话,千户已经笑了一声。
两个人见千户老爷笑了,争先恐后道:“该是上游的偷懒,地震死了的也不埋也不烧,就丢到江里了,害得您老人家操心!”
“就是,就是!捞上来的多半是被砸死的,也不知上游是哪个狗日的该管?老爷回去要告他,少说也要讹他些银子!”
那千户走上高出,对着吃饱了的人群喊道:“都给老子起来了!吃饱了就下水去,迟了的,仔细老爷尚鞭子吃!”
那半大小子一咬牙抢在头前奔向了江水,后头的陆陆续续也下了水。这些人水性极佳,不一时人人都拖了一个,上了岸。
千户老爷已经指挥着手下,将火生的更大了。
照着规定,谁捞上来的该谁一道帮着烧。岸上的军士已经用干湿木头磊起了齐腰高低的木塔,但这个半大小子时才吃得太饱了,加上在江水中用力过度,已经累得半死,实在没有力气将自己拖上岸的死人抬到木踏上,同组的两个军士正是刚刚呕吐的那两个,只顾着看他笑话,也不来搭把手,那半大小子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将那具尸体拖到了柴火旁边。
两个军士只是点着了木塔,却还不来搭把手,那半大小子力气不够,鼓捣了半天就是扔不上去,火着的越发旺了,烤的他发疼,一阵风卷来,他不慎吸了一口浓烟,旁边的油臭味使,浓烟味儿呛得他一个马趴,扑倒在尸体上。
那千户见了急忙抢了过来,抽了那俩军士一人一下,喝道:“敢给老子偷懒!”
那军士赵得顺吃了一记害怕了,赶忙抢过来抬那死尸。只是这句死尸太重了,加上那半大小子正趴在上面喘气,他一下没抬动也摔在了地上。
那半大小子见了暗中发笑,心中骂道:“赵吃屎啊赵吃屎,活该你狗日的!”
另一个也抢了过来,一把掀开那半大小子,与赵得顺一个抬住上身,一个抬住双腿,将那死尸丢到了火塔上面。
轰隆隆一声,由于二人太过用力,加上这火塔已经燃过了大半,经受不住二人的一掷,那死尸砸塌了火塔,滚向了一边。
“废物,全他娘的废物!”那千户爷破口大骂:“二顺子,你两个吃屎长大的吗?”他越骂越怒了,赵得顺两个见千户爷真的怒了,勾着头不知所措,倒是那个半大小子较他两个更机灵,一骨碌从地上翻起,已经绕到了火堆的另一侧去抢那死尸。另两个见状,也抢去搬动。
“火都快烧完了,你几个还搬你祖宗作甚?能烧的完吗?烧不完还搬个球?想吃肉了吗?回去啃你老母腔子去,那里有两坨好肉,又大又肥!”
千户爷越骂越难听,赵得顺两个一机灵,忙又转身去抢柴火。
那千户爷走了过来,狠狠冲那死尸地踢了一脚,骂道:“妈妈的,这狗日的也怪了,不想化作灰烬,干嘛又死在江里?”
那半大小子闻言向那死尸看去,只瞧见那死尸身长七尺开外,身上衣物虽然破碎,却也是上好的料子,那半大小子望了一眼自己恰能遮体的碎烂粗布条子,呸了一口嘀咕道:“你死都死了,这一身好料子就留给我这个苦命人穿吧,好过烧了!你死都死了,阴曹地府穿不穿的,都该不大紧吧?”
他一边嘟囔一边伸过手去,咬牙用力一声闷哼间已经踏翻过身来,伸手就去扒那尸体衣服,却不由“咦”了一声:那一张脸上虽然竟是泥巴,却掩不住此人生前的英气来:四方口、悬胆鼻,俊美之极。
那半大小子迟疑了一下,仍旧伸手去解他衣服,腰间却硬邦邦的,仔细去摸不由心跳加速:原来他右肋之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插进了裤腿之中,非是浸淫宝物,倒像是刀剑!暗道:“时才是仰面朝上背着他,怪不得没发现!”半大小子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一摸之下竟是浑身的腱子肉,隐隐觉得此人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一股莫名的力量止住了半大小子扒衣服的手,他心里一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长大了,也该是这样的吧?”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然冒出来的这样一句话,隐隐感到两腮之间一阵痒痒的,伸手一抹,居然是一阵冰凉。
“妈妈的!”他学着那千户的口气嘟囔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他自觉一路逃难至今,该流的泪已经流尽了,再也不会哭了:“狗日的,流泪了,可不就是哭了吗?”
他正在出神间,赵二顺两个已经重新架起了火塔并点着了,不消千户爷吩咐,他两个已经小心翼翼的來抬死尸了。
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想法,半大小子突然扑向了这一具尸体,全身都压在生面。
赵得顺两个见他憋红了眼睛,像是中邪了一般,心下一毛,故意扯起了嗓子吼道:“干什么?”“疯了?快给老子滚开!”
千户爷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抢步走了过来。
赵得顺赶紧告道:“千户爷,这······这小子疯啦?”那千户喝道:“怎么回事?”
赵得顺两个胡乱编排了两句之后,再也不敢胡说了。
那半大小子喘着粗气,呆了片刻后,忽然道:“千户老爷······我······可以不烧吗?我想埋了他!”那千户尚未反应过来,赵得顺两个急参道:“放你娘狗屁,是你说了算?还是千户老爷说了算?”“我看你狗日的蹬鼻子上脸,别拿着千户老爷的恩典放肆妄为,惹急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那千户未及做声,赵二顺子两个的招呼声一个赛过一个。那千户鼻孔出声,问了一句:“埋了?却是为甚?”
半大小子两眼涨得通红,却沉默了,只呆在了原地。
那千户却不发怒,略一挥手,轻道:“烧了!”
赵二顺子和同伴哈腰应了一声,又去抬那死尸。那半大小子略一迟疑,又扑过去压在了那尸体上。赵二顺子和同伴经他一扑,手中的尸体又摔在了地上。
两个军士暗叫不好,心道这下千户爷又要发怒了,却见千户爷对这半大小子极有耐心,破天荒地又问了一句:“这究竟是为何?”
那半大小子哽着不答,千户爷略有怒意,弯腰要拉开这半大小子,哪知被他一把挣开。千户爷一揪不住,指甲生疼,将右手的两个指头放入口中吮吸起来。
那半大小子知道惹怒了千户爷,哽咽着道:“他······他像我······想我爹!”说完脸一红,却呜呜吹起起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那千户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来拉这半大小子,手上用劲儿更大了,半大小子被他悬空提起,摔到了一旁。
那半大小子本就在流泪,被他一摔屁股生疼,心中越发委屈,牛劲儿也上涌,又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尸体。
千户爷终于怒了,只见他松松甲胄丢了佩剑,已经死死的攥住了随手的马鞭。
一旁的军士,捞尸的男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望向了千户爷。
“啪”一声,千户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了那半大小子身上——“就你一个有爹是不是?”
“啪”第二鞭子——千户爷喘着粗气,又道:“就你一个有娘是不是?”
“啪”第三鞭子——“就你一个有妻儿是不是?”
“啪”第四鞭子——“就你一个遭了灾是不是?”
“老爷的小儿子被房梁压死了······”
“老爷的小老婆被山墙埋了······”
“老爷的老娘,被活埋了!”
抽一鞭子,喊一句。半大小子经不住疼痛,放开了那尸体,不住的向后躲着,可千户老爷越发怒了——“叫你们不去下水!”——“叫你们不听话!”
——“地震死了不算!”——“白白淹死的算谁的?”
——“官老爷能管得上你们吗?”——“县太爷能管的上你们吗?”
——“你们大家挨饿,老爷我受苦!”——“上头的不来管,老爷我打死你!”
喊一句,抽一鞭子,众军士,众百姓终于看下去了,纷纷跪地求情,可千户老爷的鞭子还不见停。
——“不烧!埋了?”——“埋了发腐发坏,起了瘟疫算谁的!”
——“起瘟疫了,都得死!”——“到时候,谁来救?”
半大小子被抽的奄奄一息,迷迷糊糊中,他又似乎又被抽醒了,他也知道了死人为什么要火烧。
千户爷抽累了,呼呼地喘着粗气,临了还意犹未尽地掀起那半大小子来,丢了鞭子,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喘着气骂道:“教你小子瞎捣蛋!”
半大小子又被丢在了那死尸上,只感觉右肘顶在了那死尸的肋巴骨上,比皮鞭抽打的更疼。
众百姓,众军士听了千户爷一句一句的责骂,知道了他的遭遇,也知道了为何要火烧尸体了,倒也不载怨恨他出手歹毒了。
那千户爷喘过气来,那火塔又燃尽了,众人立刻会意,喘息功夫又重新垒起了一座来,点着了火把,又抢着來抬那死尸。
赵二顺子两个急来拍千户爷的马匹,一个撩袖扇凉,另一个已经端来了凉水。
“诈尸啦!”
人群一阵哄叫,千户爷同赵得顺三个扭头看去,只见去抬尸的四下哄散,便连佩刀的军士也连滚带爬,向着四下奔逃,也不知围上了多少人去抬那一具死尸,丢魂的人已经踩着刚点燃的火塔跨了过来,哭天喊地一片。
千户爷是见过世面的,他丢了水碗已经抽出了赵得顺腰间的佩刀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上去。
“活见鬼,真个诈尸了!”周围人已经奔远了,那死尸果真占得笔挺,怀里正抱着那个半大的孩子。
千户爷两腿发软,心头跳到嗓子眼上了,手里的刀怎么也挥不动了。他与那僵尸相距一丈开外,就这样相对着,谁也一动不动。
那僵尸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黑血,两腿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
千户爷吓得往后跳了一丈,猛想起自己也学过拳脚,他的师父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曾传授过自己正宗的青城剑法,这么些年来,他能官升千户,一半靠钻营,另一半靠得就是自己的这身拳脚。
千户爷弃了掌中刀,又赶忙取来自己随身的佩剑,捏好剑诀仔细地注视着那僵尸。
只见他见那半大小子放在自己身后,两腿盘膝,双手抱于胸前,似是在打坐。
千户爷胆子回来了一大半,捏着剑诀悄悄往前走了一丈,却瞧见这哪里是什么僵尸还魂,分明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正在以奇怪的法门运功。
“都给老子回来!这人还没死透呢!”他有意显露手段,声音自然不小,众军士众百姓经他一喊,这才止住了脚步,将信将疑的往回走。
千户爷回剑入鞘,大骂四周道:“奶奶的!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人还没死透呢?哪里是什么诈尸?”又抬直了胸膛,吩咐众军道:“今后都给老子瞅仔细点!别他娘把活人给烧了,那才叫造孽呢!”众人心下一松,纷纷开始夸赞。
那人打坐良久,突然又一声咳嗽,喷出了几大口黑血来,接着摇头不住。众人见了惊奇,却也不敢靠近,又见他爬起身来,摸了摸后背,将那个半大小子抱了起来,口里还念叨着:“小叶飞,今日若不是你,我可要被活活烧死了!”说着不管旁人,径自向岸上走去。
九十三回 薄饭不为明日计
九十三回薄饭不为明日计
又脏又瘦的半大小子叶飞醒了,却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小叶飞望着眯眼沉睡的这个人,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感激地端详了良久,隐隐生出了一种亲切感来。
想到自己父祖俱亡,母亲改嫁,无亲无故,又流落江湖不说,还受尽欺辱,一股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你醒啦?”那人揉了揉眼窝,吃力地把他放到了地上,然后走开了。
小叶飞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落泪,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半堵墙下,不远处就有一大滩污秽,正要奋力爬起,后背屁股却疼得出奇,忍不住“哎呦”一声。
“疼的话就躺着别动!”那人头也不回地嘟哝了一声。
小叶飞极有骨头,“哼”了一声,咬着牙爬了起来,正要往干净处坐下,后背两股实在疼痛难忍,四肢一软,“扑通”一下软了下去。
扭头去看那个人,只见他伸手在衣裤间一阵乱摸,然后从领口里摸出一个四尺左右的东西来,背对着他似是在擦拭,然后一阵长叹。
小叶飞见了奇怪,又吃了的爬了起来,正要走过去瞧个明白,那人却发现了他,站起了身把个棒子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裤筒里,又往上提了提放到了后背的位置,低着头使劲儿紧了紧腰带。
“大叔,你身上藏着什么宝贝儿?很值钱吗?”那人一怔,懒洋洋地答了一句:“没什么······”然后又朝另一边走去。
那个大叔上身修长,又穿的是袍子,看来藏东西的技术好极了,要不是小叶飞瞧了个仔细,委实不能发现他身长还藏了个四尺左右的宝贝儿。
小叶飞怕疼也不坐下,只瞧着那个大叔走到了旁边的一口破井边,望着井里又呆住了,然后一声长叹,随手摇动辘轳打上来了一桶水,然后朝着脑袋浇了下去。
“哗啦啦”水流了一地,那大叔也转过头来。小叶飞望着他呆住了:只见他丹凤眼,悬胆鼻剑眉白面,不就是当初来自己家里认亲戚,给自己家里带来灾祸的仇人吗?
“是你?”小叶飞怒吼着跑向了他,伸腿踢脚向他身上招呼,连哭带骂道:“都怪你!都怪你······我娘说了,你不是我们家的亲戚,你是我们家的灾星······害的我家也没了,亲人死了······娘也不要我了!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小叶飞刚遭了毒打,加上身体虚弱,闹了一阵后,居然昏了过去。
那个大叔抱着他,也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哭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雪如······是我害了毓儿呀!是我害了大家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叶飞醒了过来,那个灾星已经在他身边架起了一堆火,火上还在靠着什么东西,香味儿扑了过来,小叶飞没有出息地咽了口唾沫,还是把头扭了过去。
“城里城外的都没有吃的了,我运气好,捡了两条死鱼,还算新鲜······”那灾星压低了嗓子,说了一句。
小叶飞哼了一声,把两只手揣在腋下,呸道:“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呸!灾星!”那灾星半晌没有回答,依旧烤着死鱼。
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着,远处的江水声以及那灾星的叹息声响成一片。烤鱼的香味儿越来越浓了,小叶飞嘴里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往嗓子眼儿里灌。
那灾星走到了小叶飞背后,轻声道:“快吃吧!你身子弱,不吃东西是不成的!”小叶飞咬紧了牙关,吼道:“走开!”
那灾星没了耐心,一把将烤鱼丢到了地上,沉声道:“左右我是给你了,爱吃不吃!”小叶飞听了心更硬了,胳膊一用力,两只手夹得更紧了。
眼前的火被踢灭,一阵“噗呲”声后传来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儿,那灾星又道:“城外头不能生火,要是被当兵的发现了,要抓回城里了,说不定又要挨鞭子了!”
“呸!狗拿耗子,哪个要你管?”小叶飞回骂了一句,又后悔不该与他说话,黑暗中咬紧了嘴唇。
那灾星自顾自地一边咀嚼,一边吐着鱼刺,吃完之后走了过来,先是拾起了地上了烤鱼,打了打上面的泥土,又伸手来拉他起来。小叶飞心中恨他,膀子一用力挣脱了他。
那灾星被他一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阵挖心掏肺的咳嗽,半天也没缓过气来。
“没用东西!”小叶飞心下一软,还是起身去扶他起来,还不忘挖苦道:“长得这么壮,却这般窝囊······”走进一看时那灾星正在呕血。
小叶飞心里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那灾星呕了一阵,奋力爬了起来,一抹嘴唇,道:“快走,得寻个过夜的去处了······”当先走去。
小叶飞见他尚能行走,心软了半截,依旧没好气地道:“这里不就能过夜吗?”
见对方不作答,小叶飞跟着他遇伸手去扶,只见他冷笑一声,轻轻到了推开他,一手扶着胸口,头先走去。
小叶飞朝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烤鱼,道:“傻子才不吃呢!”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口,又见他虽然壮硕,此刻却病恹恹的像极了打摆子,便跟在他身后存心看他的笑话。
那灾星领着小叶飞来到一间破庙前,小叶飞原对庙宇神祇之所敬而远之,心下害怕不敢进去。那灾星头也不回,口中只道:“怎么,怕了?”
小叶飞经他一将,狠狠地吐了口中的鱼刺,又见那烤鱼吃得差不多了,故意丢在地上发出了响动,将胸脯一挺,呸道:“孙子才怕了!又不是什么阴曹地府,有甚可怕的?”心里却道:“纵是有什么牛鬼蛇神,遇着你这个灾星,也早就躲得远远儿得了,怕他的鸟!”当先踢开破门走了进去。
那灾星也跟着进来,小叶飞不想叫他小瞧,故意走到供桌前,摸着黑将一些破烂香炉供碟扫到地上,一骨碌翻上桌子,枕着双臂扬起腿儿躺下。
过了半晌,全然听不见那灾星的一丝动静来,似是死了一般,小叶飞抬头望向那泥像的位置,全然瞧不见,又听得夜风从破窗烂门间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动,越发的怕了,猛地一骨碌翻下供桌,摸着黑去寻那灾星。
零砖断瓦堆了一地,小叶飞伸手不见五指,被绊倒了好几次,终于在供桌底下找到了那灾星,伸手一摸他却是浑身冰凉,小叶飞心下一怕,担心他害病死了,又颤抖着伸手去探的鼻息,终于在好大一会功夫之后,才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热气,小叶飞心下稍安,伸手探入他怀中,确定他尚有心跳后,这才彻底放心。小叶飞靠着他坐下,又感到浑身鞭痕疼痛,周身乏力,终于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小叶飞被一阵颤抖惊醒,睁眼时天光已经放亮,而自己正躺在那灾星的怀里,他的两条粗壮而生硬的臂膀偏偏环搂着自己并不停地抖动着。
小叶飞心里发毛,一下挣脱了他的双臂,细看时,那灾星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正在不停地发抖。
“奶奶的,晦气!”小叶飞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见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咿呀道:“娘······毓儿······你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娘······我找到你孙子,就来见你······你一定要等等我!······”“······二哥,快来救救我!二哥,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小叶飞听他口中居然呼唤着自己的母亲,怒火顿生,恶狠狠地呸道:“呸!灾星!报应也降到你头上了吧······”心中又酸楚无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已经一大家子团圆的景象来。
双眼不知不觉模糊了,小叶飞心道:“灾星!你自生自灭吧······”转身就要离开了,猛又听见他呼唤着:“······毓儿,对不起!娘······孩儿对不起你······”
那灾星不停地呼唤着一连串的名字:“雪如”、“四哥”、“七哥”······并时不时地向他们说着对不起,小叶飞心下一软怒气也就消了一大半,转过身来,朝着底下又啐了一口,道:“奶奶的,这下可好,这灾星又缠上我了!”说着走上去拉他起来。
小叶飞又瘦又弱,这灾星虽在病中,却是又重又笨,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从供桌底下拖了出来,又拾起插香的小铜炉寻了清水回来,再砸烂破门旧窗,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生火烧开了水时已经日落西山。
小叶飞又饿又累,要灌他些热水时,那铜炉偏偏烫的拿不起来,只得等它冷却,眼见这一日又要结束,自己一整日的忙活又要挨饿,不由得怒意又生,想到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这个灾星,他忽然站起身来,解开裤兜一泡童子尿浇向了那铜炉。
呲溜夹杂着灰尘扬起,那灾星也被抢得咳嗽了几声,小叶飞恐他在此时醒过来,慌忙脱下衣服来,垫在手上端起那铜炉来走向了他,一手捏开嘴巴,一手端着小铜炉,也不管会不会烫伤,童子尿混着开水灌了下去。
小叶飞手法也算得高明,那灾星咽了好几口。小叶飞恐火堆熄灭,忙踢窗砸门,将火续得更加旺了。
许是火烤出汗,抑或是童子尿奇效无比,天刚放黑,那灾星居然醒了过来。
小叶飞见他醒了,又饿的难受,没好气地道:“都怪你这灾星,害得我今日又饿了一天!”那灾星居然轻轻一笑,道:“看来,你又救了我一次!”
“慢着!先不忙谢!你要是有良心,就先管小爷一顿饱饭再说!”小叶飞虽没好气,但言语终究比先前缓和了许多。
那灾星虽然醒来,但依旧体弱不能起身,只将头扭过来,轻笑道:“我现在这副怂样子,连自身都难保,还哪里能管大爷你一顿饱饭!”
小叶飞见他体病身瘫,忽然觉得自己的要求稍有过分,岔话道:“你不是学拳的吗?怎么会在江里面飘着?生了什么大病导致的吗?”
那灾星听了不作回答,小叶飞见他不理自己,又问道:“喂,楚大叔,我问你话呢?”
那灾星听见对方叫自己“楚大叔”,眼角莫名的湿润了,他将头扭了过去,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姓啥!”
小叶飞语气一变,略有激动地道:“你不是我们家亲戚吗?我不光记得你姓什么,我还知道你叫楚江寒,对不对?是我爷爷的亲戚!”
那灾星长叹了一口气,道:“没错!我是叫楚江寒!”
小叶飞忽然换了个语气,用一口略带变声的童音道:“其实我想明白了!你不是什么灾星!我们家的事儿怪不上你,那天晚上你还救过我的命呢,你不光救了我,还救了我娘······”这几句干脆利落,小叶飞说完浑身似是轻了许多。
“楚大叔······”小叶飞又叫了一声,他口中的“灾星”便成了“楚大叔”。
小叶飞又道:“楚大叔,我看你是生了什么怪病了!”
楚江寒将头扭了过来,缓缓道:“我是被一众武林高手合伙打伤,废去了内功,又被冲到了江里,连日暴雨又泡在江水里,寒气浸入了脏腑······若不是那天你误打误撞,用胳膊肘撞开了我的穴道,我早就被当成死人给烧了。”
火光映在小叶飞脸上,他笑的极是灿烂,打趣道:“不对!要不是我先捞你上来,你这会儿还在江里面泡着呢!”
楚江寒见他笑了,也报以微微一笑。
“楚大叔,内功是什么?又是谁害得你?”小叶飞挪了屁股坐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楚江寒并不答话,沉思了片刻的,道:“快扶我起来!”并吃力地要爬起,小叶飞赶紧扶他坐起。
只见楚江寒盘膝而坐,并从怀里摸出那宝剑来放于两腿之上,双手合抱于胸前打起坐来。小叶飞看不明白,只知道他学有高明的本事,也不去打搅他,悄悄地将火架的更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叶飞实在熬不住了,打盹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被一阵肉香勾醒,睁眼一瞧,楚江寒正在火上烤着野味。小叶飞正自饥饿,见了火上烤着的肉来,高兴地欢呼起来,忙问道:“楚大叔,这是你抓的吗?你的病好了吗?”
楚江寒被他一问,低下了头去,沮丧的回道:“我的武功给人废了,这辈子是好不起来了!”小叶飞见他神情失落,忙安慰道:“楚大叔,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从老家逃难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难呢,现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嘛!家业没了,可以再挣,武功没了,可以再学回来嘛!只要咱们爷们儿有命活着,重头再来过也就是了!”
小叶飞正在变声,稚嫩的童音间夹杂着一丝沙哑,昂头举手间却隐隐有些男子汉的风范来,楚江寒望着他瘦小的身躯笔挺的坐在火堆前,火苗儿闪过他的双眼,澄澈之外,更多的却是坚毅,又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历经丧家流浪之苦,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比起他来却是大大的不如,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我的武功虽然一时半会儿练不回来了,可眼下已经恢复了体力,与常人无异了,管你顿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叶飞脸上漏出了笑容,嘿嘿一笑,道:“熟了没有啊?”楚江寒撕下一块而递给他,小叶飞不管生熟,送进嘴里便嚼,一阵狼吞虎咽,顷刻间吃了个饱,便靠着楚江寒甜甜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叶飞睡醒时,又有楚江寒烤好的野味,又见他用那小铜炉烧好了清水,小叶飞知道那铜香炉的猫腻,只吃了些野味,眼睁睁地看着楚江寒将那一香炉清水喝了个精光,只在一旁不住偷笑。
小叶飞吃饱之后,便躺在供桌上准备小憩,左右算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了,正自得意间,却见楚江寒拔出了那柄宝剑望着发呆。小叶飞见这宝剑精致,剑鞘上还刻着几个字,一骨碌翻下香案,走强前去细看,那剑鞘上却刻着五个金灿灿的大字:“天下第一剑”。
小叶飞蹲下身来忍不住问道:“楚大叔,我只知道这天底下书读的最好的是文状元,学武最好的被封作武状元,怎么,你也是天下第一吗?是不是比武状元还要厉害?”
楚江寒被他一问,居然呆住了,半晌之后才道:“小叶飞,你也识字儿吗?”小叶飞站起身来,拍着胸脯道:“识得,识得!自小我祖父便请了先生教我们识字儿,我可聪明了,不到两年时光,十三经都背下来了!不信你考考我······”
楚江寒猛想到他祖父叶老员外原是做过官的,也必然教他读书识字,又见他举手投足间已经全无诗书世家的风度教养,想到他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早就沾染了市侩之气,活脱脱有些丐帮韩筱锋的影子,不由得摇头叹息。
小叶飞见他似是不信,背手道:“你不信?不信我背段《庄子》给你听!”说着摇头晃脑吟诵起来:“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他见小叶飞吟咏似歌非歌,颇有夫子做派,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小叶飞戛然而止,又见他发起呆了,忙问道:“楚大叔,你没事吧?”楚江寒被他一叫缓过神来,笑道:“看来你小小年纪,学问还不小,改日我引荐我六哥给你,你跟着他学,保你日后高中状元!”
“你六哥是谁?他学问很大吗?”小叶飞好奇的问道。
提到六哥李飞云来,楚江寒再一次想起闲云庄六哥逃婚一事,及至后面番僧旦增与李大肚子送信,两位隐居的恩师做偈语相赠,以及被神秘的飞玄门五大绝顶高手合力打伤废去武功······这桩桩件件似是早有人预谋好的,并引着自己一步步坠入彀中,想到这里,楚江寒顿时后背发麻,浑身不安。
“我得回去!”楚江寒打定了主意,向小叶飞问道:“小叶飞,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小叶飞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思考了,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他见楚江寒也来问自己这个问题,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的回道:“我呀?四海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了!你呢?”
“我要回家了!”楚江寒将宝剑插回鞘中,起身回道。
小叶飞听了神情呆滞的道:“回家?回家好啊!回了家有娘亲,还有兄弟姐妹!”说着两眼闪着泪花,心里却默念道:“你还有家可回,我呢?纵是想回去,家也早就没了,父亲死了,祖父也死了,娘亲也不要我了,我该去哪里呢?”
楚江寒也望着西方,喃喃地道:“我纵然武功废了,可家中还有亲人,也用不着等我恢复了。说不定······说不定他们······”楚江寒哽咽住了,也越发心慌了。
“说不定他们怎样啦?”小叶飞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
楚江寒将宝剑塞入了后背,一把揪起地上坐着的小叶飞,问道:“你愿不愿跟我一同回去?”
小叶飞惊住了,两眼放光地问道:“回家······跟你?你是说······是跟你一道,回你的家吗?”
提起回家,楚江寒浑身有了劲儿,大声回道:“是啊!咱们一道回我的家!”他见小叶飞仰着头望着自己,两眼这闪着泪花儿,双手一拍他的肩膀说:“你听说过闲云庄吗?”
“闲云庄?”小叶飞想来是未曾听说过,好奇的念了一句。
楚江寒已经转过了身去,一手牵着小叶飞,就往庙门外走去,口中还道:“闲云庄富甲天下,比起你们家的三贤庄来,可就阔气多了。庄主小范蠡不仅富甲天下,且为人豁达乐善好施,江湖中都夸他是孟尝在世。他更有七个把兄弟,各个的英雄了得:二哥张继张承文,英雄侠义,无双无对。三哥人称判‘官手’,医术独步天下。四哥、五哥并称‘金刀木剑’乃是我大明六扇门的总捕头,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天下景仰。六哥江湖人称‘玉箫剑’,文采风流博古通今,举世无双。七哥人称‘石象’,天生的力大无穷,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
也不知什么原因,楚江寒提起他的各位义兄来,头一遭儿的兴奋和骄傲,他讲的眉飞色舞,小叶飞扭着头听得入迷了。
“这位沈庄主的第八位结义兄弟,排在最末的就是你楚大叔我了!”楚江寒一边走着,一边回过头来对小叶飞说道。
小叶飞忽然激动起来,抢道:“你的拜把子兄弟各个了得,你也不比他们差是吧?”他忽然激动道:“我知道了!你是天下第一剑!”
楚江寒此刻内功失去,有意回避此一节,岔话道:“闲云庄庄主有个女儿名叫作沈毓,乃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你知道他嫁给谁了?”想到沈毓的种种好来,自己偏又在新婚之际抛下她离去,楚江寒心中一阵强烈的自责,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小叶飞见他神情有变,已经从他脸上得到了答案,张口道:“该不会是嫁了你吧?”楚江寒一声长叹,算是作了回答。
小叶飞突然叫道:“哎呀糟糕!不对!不对!”楚江寒咧嘴问道:“怎么不对?”小叶飞道:“你娶了你结义大哥的女儿,照这样说来,岂不是做叔叔的娶了侄女儿,这岂不是乱了套了?于礼不合,不通!不通!”
见小叶飞又拿出了夫子做派来,楚江寒也不再理会他,只道:“我成亲之时,特托人将我娘也接了过来,往后我们一家子就都住在闲云庄了,闲云庄也就是我家了。”
小叶飞又叫道:“糟糕!这样一来,你岂不是算作入赘,当了倒插门儿的女婿了?那以后孩子姓什么?是姓楚啊?还是姓他沈啊?”
楚江寒被他逗笑了,一拍他的小脑瓜,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九十四回 人意不如毛羽意
九十四回人意不如毛羽意
大灾之后各府县都封了官道,除过官府公干的之外,百姓一律不准通行。楚江寒领着小叶飞欲西去襄阳,水路不通,只得绕开官道寻小路了。
才走了几日,二人便为饮食发愁。小叶飞年幼体弱,楚江寒虽身怀绝技,奈何内功被废,虽如常人一般能行走活动,终究难比先前,为此精神日渐萎靡。
二人终于挨到随州地界,楚江寒又如前翻一般,白日里发汗无力,夜间如前翻一般梦语不住,终于在一片樱花林中病倒,再也不能前行一步了。
小叶飞太过弱小,勉力背着楚师父行了二里多,也被累倒了。楚江寒强力打坐数次,终究丹田空空,自小苦练修来的浑厚内功终究无法恢复,更加心死如灰。
小叶飞瘫坐在樱花树下,望着楚江寒热一阵冷一阵,忍不住说道:“楚大叔,我看你这是病了!”楚江寒摇头苦笑道:“八成是病了!我纵然内功全失,也不至于连路也走不了。”小叶飞道:“咱们就在这里歇上一阵子,待我缓过来了,就去给你找些吃的,今日就由我管你顿饱饭。”说罢笑了一笑,露出了一丝烂漫的笑容。
楚江寒见他打趣,也笑道:“这荒郊野外的,野物极是奸滑,你怕是不行的!”小叶飞见他小瞧自己,不服道:“你休要小瞧人!我今日非要打来野味不可。”说着翻起身来,就向林子深处走去。
这时节樱花多谢了,楚江寒望着小叶飞瘦小的身形踩着遍地碎琼走向远处,不由得想起了幼时上崆峒山学艺,探家返山的情形,想来自己当初离家时,母亲也该是这般望着自己一步一步远去的。又想到自己这么些年来终于在各路名师的培育之下武功小成,又在沈毓等人的帮助下铲灭魔教,算来也是功成名就,如今朝夕之间便被人废去了一身的修行,落得个这般下场,越发的心如死灰了,想着想着,便昏昏睡去了。
日落时分,楚江寒醒了过来,又过不久,小叶飞只怀抱着一堆干柴走了过来,只是低着头摆弄好了柴火,在怀里左摸右摸,故意的寻着火折子。
几日的相处下来,楚江寒已经摸清了小叶飞的脾气,他虽嘴上不说,却是极为倔强,楚江寒不忍心打刺激他,勉力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想伸手丢给他,浑身却无半点力气。小叶飞见了走过来,默默地拿过火折子,火堆点起来后,这才将火折子揣入自己怀中,道:“你说得对,这里的野物真是狡猾!”
火堆燃了起来,楚江寒经火一烤,便有了些精神,爬起身来,笑着道:“不要灰心!”眼见又要挨饿,小叶飞兀自生起气来,噘着嘴儿只顾烤火,始终不发一言。
楚江寒见状哄道:“要不我教你一些简单的法子,你学会之后去打几只山雀来充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叶飞听了喜道:“真的吗?”楚江寒见他大有喜色,忙道:“真的!”小叶飞忙问道:“难不难?”楚江寒道:“这有何难?我身兼崆峒、少林两大名门正派的正统武学,又学了魔教教主、隐士高人的无上秘术,此刻虽然内功尽失形同废人,但这些法门招式却牢牢地映在我的脑子里了,教会你三招五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叶飞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说着竟然跳了起来。小叶飞跳了几下,居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楚江寒面前,泣道:“楚大叔,我知道你本领高强,你干脆就收我当徒弟吧!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你的宝剑上就写着‘天下第一剑’,我跟你学本领,学好之后,就在也没人能够欺负我了······”他越说越发伤心,竟将积攒的委屈一股脑儿的都哭了出来。
楚江寒知道他一路由四明流浪至湖北,定然是受尽了欺辱,心下一酸,忙道:“快起来!我收你做徒弟了!”
小叶飞听了破涕为笑,急忙在地上磕起头来,口里不住道:“弟子给师父磕头了,弟子给师父磕头了······”
楚江寒望着小叶飞,一时间五味杂陈,又见他磕头不住,忙要起身去扶他起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小叶飞马上蹿上前来,伸手扶住了楚江寒,又立换了个面目马恭敬起来,楚江寒暗道他毕竟出身诗书之家,一应礼数规矩尚未全然忘去,越发感慨了。
小叶飞扶着楚江寒坐下,却拱着手立在一旁,楚江寒大有些不习惯,急道:“我现下算是个废人了,用不着这些规矩礼数。”小叶飞该是在学堂里受到了严苛的管教,立马颔首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动。
楚江寒又道:“师父说的头一句话,便不听了吗?”小叶飞见师父语气变了,立时手足无措,倒弄得楚江寒极为尴尬。楚江寒摇头一笑,道:“也罢,小叶飞,你去捡些石子枯枝来,师父这就先教你些崆峒派入门的暗器手法。”
小叶飞听了高兴,立马蹦蹦跳跳的去了,不大功夫便捡来一堆石子枯枝来。楚江寒又挨着火堆烤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后,便勉励站起身来,去教小叶飞暗器投掷之法。
小叶飞学得极快,三五遍后,便能大概掌握,楚江寒见他学得有模有样,便叫他在一旁自行练习。片刻之后,小叶飞便能将石子打出数丈来远,且准头丝毫不差。楚江寒见他学得比当年自己还快,也暗暗替他高兴。
小叶飞练了有一会儿,又见天色将黑,以石子打下来一堆枯枝,抱到楚江寒跟前,道:“师父,我这就去打些鸟来烤着吃,要是火灭了,您就自己加点!”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就要转身。
楚江寒忙道:“慢着!”说着又松了松衣带,从后背抽出了宝剑来,叫道小叶飞手上,道:“带上它,万一来了野兽,也可护身!”小叶飞伸出双手来,恭恭敬敬的接过,一边抽出剑刃来观赏,一边蹦蹦跳跳地走向了林子深处。
不大功夫,小叶飞便提来了一只野兔两只飞鸟,笑着走来,并高兴地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烤熟之后,他将肥大的野兔递给楚江寒,含笑道:“师父,您吃这个,这个油水大些。”楚江寒见他恭敬也不拒绝,笑着接过,师徒两个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饱。
吃过野兔,楚江寒体力恢复了不少,见小叶飞在火堆旁把玩着宝剑,道:“小叶飞,我想是染上什么病了,看来还得休息几日了。”小叶飞一皱眉,咳嗽了一声,道:“师父······我······我有句话说,希望您别生气啊!”
楚江寒呵呵一笑,道:“小兔崽子,有话这便说罢,跟师父还客气什么?”小叶飞抿了抿嘴唇儿,支支吾吾地道:“师父······您怕是······怕是染上什么瘟病了吧?”
楚江寒猛地一个喷嚏,半晌无语,小叶飞见状道:“我捞您上来的时候,您便在江水里泡着,况且······况且江水里还有那么多死尸,你又受了重伤,那个······那个千户说了,大灾之后便有瘟疫······”他见师父楚江寒面色越发难看了,便也不再敢说下去了。
楚江寒听了深深一呼吸,便又陷入了深思。小叶飞赶忙道:“师父······我瞎说的,您,您不要生气啊······我是不会离开您的······”
楚江寒忽然回过神来,忙道:“你过来,趁着师父现在还有些劲儿,便教你我崆峒派的内功调气之法,你若是学会了,每日练气打坐,保管能强身健体,任他什么温病毒疫也都不怕了!”小叶飞听了喜上眉梢,不住地拜谢,赶忙奔向了师父。
楚江寒解去上衣,又叫小叶飞解去上衣,当下便教徒弟认识玄关穴位经络走向,小叶飞极是入神,两三遍下来记了个八九不离十,楚江寒见他学得快,便开始教他吐纳运气之法,小叶飞越学越上瘾,吵着闹着学了一整夜。
一整夜下来,小叶飞学得有模有样,楚江寒也边教徒弟边聚气,中途又默运极乐岛上深海之中尚九天所教之法,仍然不能生效,只是病情似是有所消减,心下倒也稍慰。
练了一夜,小叶飞既觉神清气爽,早早地为师父准备伙食,用过之后,又开始复习师父所授秘法。楚江寒精神略好,便趁机又教起了崆峒山的镇山掌法三十六路风灵掌来,小叶飞认真且聪慧,几遍下来,踢腿出掌,移行走位,招数套路便已经掌握了个大概,楚江寒内力全无,虽不能示范吐纳运劲,但在从旁指导,几日下来,小叶飞则进步神速。
楚江寒连日强自吐纳运气,虽未恢复半分内力,但身上乏病却已经好了一半,亦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跳跃了,索性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的招式尽数传给了小叶飞。
半月下来,小叶飞日夜认真习练,如遇不懂之处,纵是师父尚在梦中,也要摇醒求教,楚江寒见他好学,便也立时指点乐此不疲。
又过了半月,小叶飞日夜练气,吐纳之术已经有了起色,又加上日夜挥汗,瘦小的身躯已经健硕了不少,两腮生肉,深陷的眼窝也长了起来,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三十六路风灵掌、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已经堪堪入门。
楚江寒身上温病也已经去了八九分,只是脸上周身,却生痘溃烂,荒郊野外的,楚江寒倒也浑不在意。
这日早起,小叶飞照旧为楚江寒准备好伙食,师徒两个享用过后,小叶飞跟师父已经混熟了,便打趣道:“师父,咱们两个在这林子里住了一月有余,眼看您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要不然,这林中的活物要被咱们两个斩尽杀绝了。”
楚江寒笑着道:“这几日你颇有起色,这一路掌法、一路剑法正练逆练你都已经贯通了,只要你按着我教的法子专心习练下去,不出五年,你便能够闯出一番名堂了。”小叶飞听了师父的肯定,也乐开了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只是傻笑着。楚江寒也道:“这几日师父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纵是瘟疫,也不怕带到闲云庄去了,咱们是该走了。”
小叶飞听见师父要走,便将宝剑恭恭敬敬地递给师父,笑道:“师父,这宝剑您好是继续藏好吧,路上太招摇。”
楚江寒听了满意,道:“你如今已学了武林中最为高妙的武功,日后若在外头闯荡,切记千万不要随意出手伤人,如被发现你胡作非为,纵是师父饶得过你,闲云庄的各位伯伯也饶不过你!”
小叶飞听了师父的嘱咐点头应下,又帮着师父藏好了宝剑,恭恭敬敬地跟在师父身后,师徒两个踏着大步,走上了前面的山岗。
楚江寒归心似箭,踏着大步走在头前,身后的小叶飞担心他病后尚未复原,时不时的搭着话茬,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叫他走得慢些,楚江寒时不时的应着,脚下却丝毫不见放慢。
小叶飞眼珠子一转,问道:“师父,我闲云庄的诸位师伯,他们的本事如何?比得过咱们的师门崆峒派不?比得上武林第一的少林派不?”
楚江寒果然上钩,放慢了脚步,扭过头来道:“我大哥,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擅使一手暗器,唤作‘细草微风金叶子’,他靠着这手绝技打下了这威震天下的闲云庄,在江湖上的威望,不在咱们师门崆峒派之下!”
小叶飞听得好奇,歪着脖子听楚江寒接着讲下去:“你二师伯出身武当外门俗家,一身绝技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冠绝古今,他曾经独闯白莲教,一双神掌打得魔教的高手落花流水,少室山前为救你师父我,一人挡住了大半个武林!”小叶飞听了不信,问道:“二师伯跟哪吒三太子一样,拥有三头八臂吗?”楚江寒笑道:“他跟二郎显圣一样,开了天眼,还有七十三般变化,最是神通广大。”
楚江寒接着讲道:“你三师伯身背一把神伞乃是奇门的兵刃,端的变化无穷,一身轻功更是叫人望尘莫及,他还养着一头怪兽能够日行千里,便是千里马也追不上!”小叶飞听了好奇,问道:“那头怪兽我能骑吗?”楚江寒笑道:“等你的根基再稳些了,我就传你‘须弥三引’的绝技,到时候你就用不着骑什么坐骑了。”
“你四师伯、五师伯无论行走江湖还是在朝为官,都形影不离,一个善使一柄金刀,一个使一把未曾开锋的木剑,便是连京中的锦衣卫都要惧怕他们三分,尤其你五师伯的剑术,跟我所学的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并称于世,剑术神鬼莫测。”
这时间师徒二人已经翻过了樱花林前的那道山岗,楚江寒正要去说六哥李飞云,忽见前方一队人正押着一队大车呼啦啦走来。小叶飞奇道:“这里既非官道,怎么还有车队经过?”楚江寒道:“想是有人抄近道!咱们走近些,看看再说,若是官府中人,便回避一下,让他们先过,免得再惹上麻烦。”小叶飞听了师父的吩咐应声答应。
师徒二人一边留意寻摸着路边的藏身之所,一边向前走着,就怕遇上官府中人前来盘问。那车队越发近了,果然是官府中人,当先两匹高头大马开道,马上两人身着官服手提长刀,是个当兵的的打扮。后跟着一队手持长枪的军士,在后马拉的大车,看不清数量。
师徒二人正要躲藏,马上那人已经瞧见了二人,当先拍马而出,喝道:“什么人?”楚江寒眼见躲不了了,只得拉着小叶飞迎了上去。
那官差指刀喝道:“什么人?”小叶飞见惯了这等阵仗,忙回道:“回官爷,我两个是浙江的,家里遭了灾,特去襄阳府投亲的······官爷行行好,就绕过我们吧!”说着不住作揖。当差的见楚江寒雄壮高大,却丝毫不惧自己,又喝问道:“他是什么人?”小叶飞忙道:“这是自幼教我读书的老师,因为被人害了,是又聋又哑,官爷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那官差不信,高坐于马上伸出长刀来,贴在楚江寒脸上将他的脸转了过来,猛瞧见他满脸的烂痘疮来,心里发毛,急撤刀喝道:“现下是大灾过后,本地官府贴了告示,不准行人流窜,今日军爷我就绕过你们,你两个滚吧!”说罢拨马赶回,示意后军继续前进。
小叶飞不住作揖感谢,楚江寒看在眼里,不住地摇头叹息。
师徒两个正要从旁取道绕过一众官军,忽听见两侧喊杀声起,回头看时,两侧各冲出一彪人马来,先是撘弓引箭,顷刻间已经射翻了押车的一大半军士,左右两彪骏马急奔近车队,马上的黑衣壮汉各执刀枪又开始砍杀。
车队前两个骑马的军士各使开长刀分了左右冲进黑衣人队伍中,顷刻间已经砍翻了数人。
小叶飞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拉了楚江寒就要往旁边躲藏,他因休息吐纳练气之术,内功已颇有根基,楚江寒内劲全无,已被他拖到隐蔽处按翻在地。楚江寒被自己的徒弟玩弄于掌骨之间却丝毫不得反抗,只气得不住冷笑。
他本经历过涛海扬波骑鲸沸浪的阵仗,又亲历经戚继光与魔教白虎军的征战,此时纵然内功全失,倒也丝毫不惧,却见小叶飞被吓得瑟瑟发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红梅楼初次杀人的情形,又念及义兄任有为来,一时间感慨万千。
小叶飞使劲将师父楚江寒按在身下,楚江寒使了个巧劲儿奋力从他身下挣脱,已累了个半死,喘着粗气对徒弟言道:“看到了吗?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公理正义全然乱套了!你既遭了毁家丧亲之痛,又流落江湖吃尽了苦头,还有什么可怕的?又有什么不敢看的?”
小叶飞本就惧怕,偏恨师父又提起了自己的痛处,一双眼已经胀的通红。楚江寒又道:“叶飞你记住,恩怨情仇便是江湖,你若想闯荡,就该学学你二师伯,一是要心正,二是要心狠,心正方能行善,心狠方能除恶!小叶飞听了师父的话,镇定了不少,继而又陷入了沉思。
楚江寒也不知自己教育徒弟一番话说得是否恰当,见他正自沉思,也暂不理会小叶飞,探头看时,那两个带队的极为英勇,刀法严谨又高妙,加上马术一流,已将要杀散左右两侧的人马。正要唤徒弟时,只见小叶飞也探出了脑袋瞧着。
眼见小叶飞骨子里尚有血气,楚江寒颇为满意,当下指点道:“这两个骑马使刀的算是高手了,他两个刀法高明,路数一致,该是师出同门了!”小叶飞见师父开始指点自己,聚精会神的盯着看了一会,回道:“师父,着两个人的刀法细看之下还是大有破绽,怎么还是这么厉害?”
楚江寒见徒弟果然已将七十二路丹阳剑法掌握,眼力见识颇为可观,心下大为满意,回道:“这两个人该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功名,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出手干净利索,再加上马术高明,是以弥补了刀法上的破绽,等闲之人也莫想伤他······”
这两路黑衣人俱被两个军官杀散,幸存的军士又活捉了七八个,押在一处解去了罩面,掌军的一个大汉跳下马来,提起其中一个喝道:“说!哪里来的强人?胆敢袭击官府的运粮车?”那强人穷凶极恶竟不回话,那掌军的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在地,复又揪起了另一个来,那一人虽见惧怕仍不作答。
小叶飞不忍看下去,对楚江寒道:“师父,既然已经活捉,为何还要杀死?”
未待楚江寒回话,那掌军的喝道:“你可知道随州城内有多少百姓指着这些官粮活命?”那人低声回话,他师徒两个听不大真,又听见他大喝一声:“杀了!众军尽快赶路!”
只听时才持刀向他师徒二人问话的求情道:“千户爷,他们既是落草的百姓,何必赶尽杀绝?”那掌军的喝骂道:“糊涂!落草的百姓,能尽数拉得开硬功射得死军士吗?”
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号后,那掌军的又扯着大嗓子喊道:“众军队形不变,继续开拔!伤员一律坐车,押车的统统下地!等进了随州城再点验伤亡!”
小叶飞方正抱怨这些军士心狠手辣,又听见掌军的如此一番言语,一时间又陷入了沉思。
楚江寒见状一拍徒弟的肩膀,道:“真假善恶本就难辨,你再大些了,就全都明白了!”又见小叶飞低头不语,楚江寒话头一转,笑着拉起他来,道:“你觉得自己现下的武功怎么样?能赢得那这个骑马使刀的吗?”
小叶飞果然被勾过来思绪,摇头回道:“师父,我只跟您学了个把月,怎么能胜得过骑马打仗的将军?”楚江寒一拍他身上的尘土,又笑着踢了一下小叶飞的屁股,走在头前,道:“真是蠢材,你若使开为师传你的掌法,能打死他两其中的一个,若是使出剑法来,两个加一块也都不是你的对手!”
小叶飞听了师父的话,激动的问道:“真的?”
九十五回 世味总无如此味
九十五回世味总无如此味
楚江寒与小叶飞师徒两个不愿多惹麻烦,见一众官军虽有损伤,倒也击退了群贼全身而退,算是保住了官粮,便取道接着西行,未行几步又闻马蹄声气,紧接着似是又有人骑马而来。
“众军莫慌!牛虎马彪,速去支应!”那掌军的已然吼开嗓子高声指挥。
师徒二人大惊,忙奔过去伏地查看,只见又有一彪黑衣强人纵马杀来,有一高壮汉子已经绕马拦在了当先,阴森森的说道:“识相的留下东西,咱们爷们保证一个不杀!”那掌军的手执钢枪喝道:“哪里来的贼人,胆敢袭击官军?”那高壮的贼首冷笑一声,从腰间发出了一记暗器,那掌军的横枪招架不及,已被打中肩头栽下马来。
那两个使长刀了见了急奔过来,跃下马来左右扶起,大叫道:“军门······”
另一个见掌军的中镖,大怒道:“纳命来!”高壮贼首左右冲出二骑来,挥剑迎了上去,只一个照面,便被使刀的军士劈死一个,同伴心惧纵马已跃到丈外。
那贼首吃了一惊,咬牙切齿道:“好刀法!我道是谁,却原来是岳阳门的高手,不知怎么称呼?尊师是哪一个?”使刀的军士见他认出了自己的底细来,也吃惊不小,又见这贼首身量高大气定神闲,心下也不敢大意,朗声回道:“在下马彪,这一位是我师兄牛虎,家师是岳阳门骆九爷。敢问尊驾可是武林中人?”
那贼首冷笑几声,道:“久闻岳阳门的骆氏十雄威震湖广,骆九爷的六十四路夜行刀脱胎自武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使长刀的马彪见对方果然知晓自己的师门,抱拳朗声道:“听你的口气,绝非一般绿林草莽,也该出自江湖中响当当的宗门。既然大家同为武林中人,就请尊驾看在家师和岳阳门的面子上,行个方便!我师兄第保证,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
楚江寒藏在一侧,听得一清二楚,暗道:“这岳阳门十雄虽有名头,却也不及自己师门崆峒派与闲云庄大,若是拿着名号来唬一般人倒也管用,多半是吓不住这强贼!”
果然那贼首听了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岳阳门的名头再大,也不过是仗着祖上与武当一脉的渊源,又勾结官府做了靠山,平日里在湖南呼风唤雨也就罢了,到了湖北地界,嘿嘿······可就不好使了!骆家十雄名头再大,我倒也不放在眼里!”
那马彪听他言语轻蔑山门,不由得大怒,大喝一声,勒马拍刀杀向对方。那贼首大手一挥,又从身后跃出了四条大汉,齐刷刷抽出了长剑将他围住。
那贼首笔挺而立,神情甚是轻蔑,阴阳怪气地道:“杀!”
马彪借着马力左砍又劈,怎料这四人身法极是高明,上下左右一阵腾飞,马彪纵有刀法,也砍不到对方。一旁的牛虎见了高叫一声:“师弟,下马来战!”马彪立即明白这几人乃是江湖高手,借着马战的打法远非敌手,便翻身跃下马来,趁机丢了手中的长刀换了一柄鬼头大刀。
四贼见马彪换了战法,许是深知岳阳门八八六十四路夜行刀的威力来,当下谁也不敢小瞧,举剑僵持起来。那贼首见了不悦,呵斥道:“杀!”四贼听了吩咐,各个奋勇去斗。
楚江寒欲借着机会再指点徒弟一翻,又见这四人步法轻盈,剑术诡异飘逸,大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分神细思起来。
那五人刀来剑往正自斗的焦灼,小叶飞忽然低声道:“师父,你说这些贼人抢粮食作甚?先是地震,又是暴雨,好多人都没有吃的,全靠着官府的救济,这些恶贼害人害命抢走了粮食,那老百姓吃什么?”
楚江寒听见徒弟颇有仁心,心下大慰,回道:“是啊,这是救济百姓的官粮,可不能叫人抢了去!”再看小叶飞双拳紧攥时不时的咬牙惋惜,便道:“小叶飞,你跟师父学武为了什么?”小叶飞转过脸来回道:“为了不受人其辱!”
“再有呢?”楚江寒问道。
“再有······再有?再有就是······”小叶飞茫然不知所答。
楚江寒便学着张继张二哥的语气,对徒弟道:“学武不仅为了一己之私,更要扶危济困匡扶正义!”
小叶飞拔高了声调,回道:“对!师父教导过我,要向各位师伯学习,扶危济困匡扶正义,更要惩恶扬善为国为民!咱们就帮助这些当兵的,不让这些强盗抢走粮食!”
楚江寒听了高兴,却听小叶飞支支吾吾道:“可是······师父!我······我怕!”楚江寒不由得叹息起来:自己内功全失,纵然能使得了剑术,一来怕自己现身再惹出麻烦,二来对方人多势众,又瞧不轻那贼首的底气,万一稍有闪失,小徒弟必然难逃毒手,为今之计只有让小叶飞出去露上一两手,兴许还能唬住对方,顺便也可以锻炼小徒弟的胆气,若他不敌,我师徒两个再合力拼斗,也为时不晚!
他主意既定,又见徒弟虽然历经苦难,自己又教了他内功掌剑,想来也颇为可观,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让他独自去面对这么一众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来,又于心不忍。
这一边那马彪一人力敌四人四剑,堪堪只有招架之功,又见遍地尸身,贼寇人多势众,楚江寒心下一狠,出言将小叶飞道:“叶飞,如今师父我重病未痊愈,已然是个废人了,得全靠你下去打退强敌了!”
小叶飞听了一怔,颤声道:“师父,我害怕!”楚江寒佯怒道:“废物!我楚江寒生平最恨贪生怕死之辈!如今我已将天底下最精妙的武功传授与你,想不到你还是这般无用,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师父了,我没有你这样的脓包徒弟!”说着起身就要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小叶飞见师父果真发怒,嘲笑自己胆小窝囊废,果真被激起了牛劲儿来,又见师父果真体弱,生怕伤了师父的心,攥紧小拳头道:“师父!我不是窝囊废!”
楚江寒见徒弟吃了激将法,爬起身来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若不是窝囊废、怕死鬼,先用我教你的暗器功夫,将那几人打下马来,若是打不准,可别怪我不认你!”说这用手一指马上几个黑衣贼寇,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小叶飞憋了一口气,也不多言,俯身捡了两把石子儿,瞄准了马上几个黑衣强贼来,使出了林间打鸟的法子来,照着几人后脑勺便打去。他虽然年幼,可天资聪慧外加旬月来苦练不缀,此时内功已经颇为可观,一掷之下力道颇是不弱,再加上准头丝毫不差,马上几个强贼被打中后脑勺已经栽下马来昏死过去。
眼见自己即发即中,摔下马的贼寇纹丝不动,小叶飞立时胆气十足,奋起胸中勇气来,又连打了十数人。
群贼见同伴无端坠马不醒,立时乱了起来。这阵上马彪见对头分神,大喝一声已经砍伤了两人。那贼首知道有高人伏与两侧相助,立时气运丹田,高声道:“哪里来的缩头乌龟,有种就现身一见!”
趁着徒弟连发暗器之际,楚江寒已经从贴身处取出了宝剑,正要交给他,哪知一个不留神,小叶飞已经翻身出去,奔到了那贼首马前。
牛虎一见小叶飞大吃一惊,时才正是自己询问他来自何方,正自疑心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莫非身怀绝技?他见贼势颇大,忙冲小叶飞喊道:“你小孩儿家的不知天高地厚,快走快走!”。
那贼首见走出来一个孩子,半信半疑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楚江寒望着小叶飞独个儿去面对这一众,心跳加速,比自己在红梅楼上拔剑杀人还要紧张。
哪知小叶飞面对那贼首浑然不惧,竟然双手抱在胸前,用稚嫩又略带变声的童子音回道:“你等贼寇听真了,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高人!他老人家说了,你等猪狗之徒不配他老人家出面,这才遣我出来传话,教你们再休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快快逃命去!如若不然,教你们这些恶贼一个不留!”
群贼见他年幼稚嫩,言语之下到颇有些做派,不由得放声大笑。其中一个跃马向前,口里骂道:“哪里来的野种,简直不知死活!”说着抽出马鞭照着小叶飞面上抽来。
小叶飞始料未及,赶忙侧身让过。那贼见自己一鞭抽不中一个小毛孩子,不由得大怒,又勒马来踩他,小叶飞毫无经验可谈,竟不知躲闪,眼见那高头大马扬起前蹄儿就要踩到小叶飞,楚江寒暗叫不好抓起地上的石子儿,便打了出去。他虽然内功尽失,但准头仍在,发出去的石子儿正打中那马的眼睛,马匹马吃痛受惊,将背上那贼掀了下来。
那贼被掀下马来立时大怒,捏紧了拳头便朝着小叶飞抡来。一旁的牛虎见了大叫道:“小心!”马彪也喊道:“小兄弟,快跑吧!”
小叶飞全凭着一时之勇跳了出来,如今见这样一条人高马大的恶汉要打自己,吓得撒腿就跑,那贼也身有武艺岂容他逃跑,一双铁拳紧抡在小叶飞脑后,小叶飞耳后生风吓得惊叫出声。
楚江寒见了着急,真要出言喊他,哪知小叶飞脚下一滑已经向后摔倒,那贼右拳回来,眼看就要打到小叶飞后脑勺,却不想小叶飞一摔之下两臂向后甩去,双臂姿势竟恰好摆出了三十六路风灵掌中的一招八面来风,猛然间小叶飞大叫一声气贯双臂,竟借下了那贼人的铁拳,那贼人大叫一声,右臂已然骨折。
小叶飞转过身来,见师父传的掌法威力如此之大,胆气瞬间大足,又大叫一声,将惊惧之气一股脑儿的化作了掌风,对着那贼胸膛一连打了三五掌,那贼吃痛砰砰砰向后倒去,口鼻喷血抽搐了几下登时死透。
群贼大惊失色,便连一众官军也惊叫出声,楚江寒瞧在眼里,心下自是大喜。
那贼首见这小孩先是示弱逗引,又瞅准机会突施绝招,中间还知道假借对手的猛冲之力克敌制胜,虽然小小年纪,但武功心计实在匪夷所思,霎时间脸色大变,向左右一阵环扫,暗自寻摸着小叶飞背后高人的藏身之处。
小叶飞头一槽出手杀人,已被吓得脸色蜡黄不知所措。那贼首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迷惑于己,当下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并缓缓下马,略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原来是崆峒派的高人,难怪如此了得。不知尊师是哪一位,与崆峒派掌门紫阳真人又是什么关系?”
楚江寒见他已经认出了崆峒派的武功招数,心知他也必定是武林中有来头的人物,当下握剑在手,准备随时出手救下小叶飞。
小叶飞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不想出卖师父,吱吱呜呜地应道:“我······我·····”那贼首只道小叶飞仍在装傻充愣,强压着怒火道:“小兄弟既不想说,在下也不勉强。不过小兄弟纵然身怀崆峒绝技,可若要在下这般认输,却也说不过去。”他说着缓缓抽出长剑,道:“这样吧,小兄弟若能接得在下三招,在下今日便认栽了!”
小叶飞见他气场十足又开始生怕,只往后躲去,扭头望向师父楚江寒藏身之所,哪知师父既不应声也不露头,心中只道师父还在嫌弃自己脓包,便一咬牙扯高了嗓子回道:“好!”
傍边牛虎、马彪生怕影响这位小兄弟分心,始终一言不发,又见他身无兵刃,马彪高叫一声:“小兄弟,接着!”便将自己手中的鬼头大刀丢了过去。小叶飞始料未及,一接之下竟然手空,那鬼头刀啪的一下砸在了小叶飞脚下。
牛虎见状咬牙咧嘴,轻声对马彪道:“糟了,这小兄弟八成是不会剑术!稍时他若有危机,咱们兄弟豁出命来也要救他!”
小叶飞俯身拾起鬼头大刀来,抡了几下极不称手,他日前练习剑法,使得全是师父的丹阳剑,这鬼头大刀重逾十斤,使来太过笨重。
那贼首瞧出了端倪,左手轻轻一挥,旁边马按下一柄利剑已经应声出鞘,不偏不倚向小叶飞刺来,小叶飞吓得叫了出声,左手抡起鬼头大刀来一架,顺势卸去了力道,人向后退时腰部一用力,一个转身右臂一抬,右手恰好捉在了剑柄之上。
两方人马一声齐齐喝彩,楚江寒见了更是颇为得意。
小叶飞握剑在手,又听见了两方齐声喝彩,面上一红,便将惊惧也忘了五分。只见他丢了左手上的鬼头大刀,捏好了剑诀全神贯注的准备迎敌。
那贼首见他握剑在手神情又是一变,不由得上下再打量了一眼,只见小叶飞呼吸沉稳两眼通彻,俨然有名家气象,不由得再加了几分仔细。
眼见对方要比剑术,楚江寒倒是此刻倒是大为放心,自己内功全失,教授小叶飞武功时,三十六路风灵掌未曾喂招拆招,但在传剑之时除过从旁演示指点外,自己偶尔也喂徒弟几招,等闲剑术,倒也奈何不了小叶飞。
“看招!”那贼首一声高叫已经率先出手,只见寒光一闪,那柄宝剑已经刺到小叶飞面前,小叶飞挑剑向上横架,身形一晃手腕翻转处,剑尖已经反刺向那贼首的颈下,那贼首吃了一惊,吞吐内劲气贯于臂,回剑欲挑开,哪知小叶飞剑上又生变化,剑尖一抖又刺向自己心脏处,那贼首只得双腿运劲将腰一扭躲出丈外。
余人修为有限未能尽数瞧得清楚,只见这贼首内功浑厚出剑霸道,却被这小毛孩子轻松招架,不由得又齐声喝彩。
那贼首眼见小叶飞剑术匪夷所思,急忙运足内劲招数为之一变,众人只瞧见那贼首手中长剑化作了一道白光,剑吟处好似一架耀眼的光轮裁向小叶飞,小叶飞知道厉害只得向后退去,一丈之后退无可退,只得咬牙斜剑挑去,剑尖相碰处,小叶飞手臂顿时发麻,忙变招撤剑。
那光轮又紧随着小叶飞面门压来,众人眼见这半大小子堪堪不敌处,那半大小子脚下不稳顺势向前栽倒出去,手中的长剑也借势刺了上去,“叮”的一声,那架光轮也随之不见,小叶飞却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握剑的右臂正在不住颤抖,显然是内力不及对方,手臂已被震麻。
那贼首惊叫的出了声,问道:“这是······这是什么剑法?”小叶飞亦是惊魂方定,咽了口唾沫不作回答。
众人深知这一招的凶险,一时间也不敢叫好。
那贼首见小叶飞不答话,已然恼羞成怒,竟弃了繁杂的招数,双手握剑用尽了全力如使大刀一般劈来,纵然小叶飞年轻识薄,也知他弃巧取拙换作力斗,这一剑来势交前两剑更为猛烈,哪里容得小叶飞躲避?小叶飞只得咬紧牙关运劲横剑又架了上去。
“嘭”的一声,小叶飞被震翻在地,手中的长剑已被砍作了两截,那贼首手中长剑也已断作两截,情知自己内力胜过对方不知多少倍,但还是被他在交剑的瞬间使了高妙的手法,不仅化去了自己的力道,反震断了自己的长剑。
牛虎、马鞭忙飞奔过去一把扶起了小叶飞,又见他半点内伤没有,只是喘着粗气,感激交加着敬重之情,一时间无以言表,众军士见这半大小子安然无恙,又齐声喝彩不住。
那贼首望了望手中的长剑,一时间陷入了深思,半晌之后,有一次问道:“小兄弟,这可不是崆峒剑法,敢问尊师是哪一位?”
“是我!”众人回头看时,路旁边隐蔽处走出来一个汉子,只见他身材健硕以布蒙面,大踏步走了过来。
小叶飞见了师父飞奔着迎了上去,楚江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弯腰掸了掸他身上的灰尘。
那贼首见状不敢乱动,丢了手中的半截残剑,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言语柔和的问道:“晚辈斗胆,敢问尊驾大号?”
楚江寒背起双手,冷哼了一声,轻蔑的道:“你跟我教了一个月的徒弟都只打个平手,不配打听我的名号,带着你的人滚吧!”
那贼首立在一处不动,又见楚江寒不理会自己,径直走向了牛虎、马彪二人,大声呵斥道:“岳阳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真是辱没了骆家先祖的威名!”牛虎见他言语之间全是在训斥晚辈,只当他年纪虽轻,但却是个辈分极尊崇的高人,忙低头诺道:“是!前辈教训的极是!”马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泣道:“马彪代随州百姓,谢过前辈的大恩!”
小叶飞初试身手,知道了师父所传绝技的厉害之处,惊喜之余心中默念道这日后更要勤学苦练,又见师父派头如此之大,脸上写满了自豪感。
那贼首见了楚江寒的派头,当下飞奔上马,领了手下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牛虎、马彪急忙率了众军叩首谢恩,楚江寒这才解下蒙面以手扶起。众军见他师徒如此年轻,越发敬重了。
牛虎欠身问道:“两位真是要到襄阳去投亲吗?”楚江寒道:“实不相瞒,我师徒两个是要回家!”牛虎见楚江寒说话不似襄阳口音,一时也不搭话。楚江寒笑道:“我原是住西凉,年前才在襄阳安家!”牛虎听了连忙堆笑。
客套了一阵,望着死伤的军士,牛虎、马彪复又陷入悲痛中,师徒二人勉慰一阵,方才收拾整顿。
九十六回 是非岂复待深思
九十六回是非岂复待深思
楚江寒师徒见众军收拾妥当,便催促他们继续赶路,牛虎、马彪见师徒两个本领高强,又担心路上再生变故,便强邀二人共同护送军粮进城。
楚江寒再三推脱,牛虎、马彪二人又承诺等他师徒二人护送军粮进随州城之后,官府可以开具路引证明,并安排快马军士护送二人至襄阳,楚江寒计较之下,便随着二人一路护送军粮到了随州城。
众军士死里逃生,虽有高人相助,也丝毫不敢马虎,当下快马加鞭奔向随州城,一面差快马报知随州令。楚江寒索性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摆到底,躺在了粮食车上,只对小叶飞吩咐了一句:“别让他们知道我内功尽失,否则麻烦更多!”便倒头睡去了。
小叶飞心领神会便也不与他多对话,只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紧跟在牛虎、马彪二人身后,二人不住地笑问道:“小兄弟从师几年了?”“小兄弟今年几岁了?”小叶飞也学着师父楚江寒端起了架子,除过必要的客套回答,也不与他几个过多搭话。
天黑时分,随州令又差衙下僚众前来接应,众军摸着黑儿进了随州城。
方到县衙交令,县令王文贞已在衙内摆好酒宴差人来请,牛虎、马彪两个再三礼让,便将楚江寒师徒迎进了县衙。楚江寒不喜结交官府,现在没奈何又有倚仗,便半推半就上了宴席。
随州令年方三旬极为精干,见楚江寒师徒如此年轻,更是称奇。牛虎、马彪两个百户大略将前后经过叙述一遍,又不住称赞楚江寒师徒。王文贞听了起身,便要向楚江寒师徒下跪,忙被楚江寒拦住。
王文贞不住拜谢,泣着诉苦道:“二位义士有所不知,此次大灾我德安府随州、安陆两地最重,数月下来,本县已无余粮度日,近来城内又起瘟疫,下官无奈只得上报,省里发文又从襄阳府调来粮食两千石,以解燃眉之急······”说着一声长叹。
牛虎、马彪忙道:“今日若非二位高贤相救,我等丧命不说,全县百姓只怕也要遭殃!”王文贞忙举杯相敬,楚江寒见他精炼之余尚有几分正气,便也举杯道:“王大人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就是我们这些粗人该做的!”笑着一饮而尽。
桌上摆了三荤一素,王文贞笑着道:“大灾之年,这酒席简陋了些,还望义士勿怪!”小叶飞不知多久没见过宴席了,也不管他们谈说,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席上几人一阵吃喝,见楚江寒师徒停箸后,王文贞又劝酒不住。
牛虎、马彪乃是世袭的百户,土生土长,便向县令大人询问起了近况,得知近来城中温病又起,不由得摇头叹气。王文贞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谈论公务,便又将话茬引到了强寇袭击军粮上来。
王文贞扶髯叹道:“地动之后又经暴雨,百姓家毁田淹,如今的米价已然涨了数十倍,穷苦灾民无计,只能靠官府周济呀!更有不法之徒趁机私贩盐米,牟取暴利,官府无暇顾及,只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呀!”说着又露出哀容来。
楚江寒听了生民困苦至斯,也自神伤起来。
马彪是个心直口快的汉子,钢牙一咬,说道:“王大人,依着卑职跟这伙儿交手的情况来看,这些人绝非一般的草莽,似乎是······”却被师兄牛虎一声咳嗽给止住了。
王文贞见状又瞧了瞧楚江寒,道:“唉!此间又无外人,马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马彪举杯饮了一盅,接着道:“这些人手持弓箭百发百中,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楚江寒师徒与牛虎俱都亲眼见了那些贼寇的手段,也暗暗点头不住。
县令王文贞似是吃惊不小,凝眉低头沉思之后问道:“何以见得?”马彪回道:“这些人手持硬弓身跨烈马,便是咱们军中的健儿都没有这般身手,哪里是什么一般的草寇流民?两位高贤和师兄你们也瞧见了,与这位小兄弟动了手的贼首不仅善于剑术,轻身功夫也非凡夫俗子,我跟四个贼人也动了手,他们用的,似乎是唐门的剑法?”
王文贞“啊”的一声,险些摔下座去。楚江寒也听得大吃一惊,久闻四川唐门以轻功暗器著称于世,怎么其剑术也这么厉害?
马彪见了县令大人惊惧如斯,忙出言宽慰。
牛虎猛踢了马彪一脚,低沉声道:“师弟,没有真凭实据,不得乱说!”
那马彪却鼻孔出气,哼道:“唐门的轻功暗器我是没瞧出来,可他们的剑法我是决计不会瞧错的。想当初我初入江湖,与武林中人的第一仗便是在四川打的,我记得当时与两个唐门的外姓弟子发生了口角,双方都是出徒不久谁也不服谁,我被两个唐门弟子使剑术刺伤,有幸遇到他唐门的前辈及时救治,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那位唐门前辈极是公正,后来还亲自休书,派遣门下弟子来咱们岳阳门致歉,师兄你说,这唐门的剑法我如何能认错?”
牛虎面色一红,忙打趣道:“师弟,我看你是吃醉了说起胡话来了,唐门在武林中的地位,可不比咱们岳阳门差,世世代代门规极严格,又怎么会让门中的弟子千里迢迢跑来咱们湖广打劫官粮?”说罢又笑着问向楚江寒:“您老说是吧?”
楚江寒正自低头琢磨那贼首的武功路数,听见牛虎唤自己,便也胡乱的应了一声。
当下牛虎便以师弟吃醉,县尊大人与楚江寒师徒需要休息为由,起身告辞。楚江寒忙拉住二人,骚首难为情道:“二位,这日间咱们说好的,我师徒两个回家之事······”
牛虎、马彪忙“哎呀!”一声,抱拳欠身道:“恕罪恕罪,险些忘了大事!”又忙向县令王文贞施礼道:“县尊大人,您也知道,日间多亏了这二位高贤出手相助,这才退了强敌。为防止一路之上再生变故,我二人擅自做主请他师徒两位一路护送到此,如此一来,可就耽误了两位高贤的行程。这两位高贤正是要前去襄阳府投亲的,现下为了咱们耽误了行程,还望老爷下道过路的文书,再差车马护送他们二位一程啊!”
王文贞扶髯笑道:“合该如此。”便立即叫师爷取来笔墨,要当堂开具路引。牛虎、马彪掌灯近前,楚江寒师徒起身微微致谢。
那王文贞笔蘸浓墨,笑着向楚江寒问道:“不知二位高贤要到襄阳府哪县哪地啊?”楚江寒回道:“在下携小徒欲往襄阳闲云庄?”
“什么?”王文贞与牛虎、马彪齐声问道。
紧接着牛虎手中灯落,王文贞握笔不稳也掉在了地上。
堂中一阵漆黑,楚江寒正自诧异,马彪这才摸出了火折重新点亮了蜡烛。牛虎、马彪两兄弟呆在一处,不住地打量着楚江寒师徒,竟一言不发。
倒是王文贞饱读诗书极有养气功夫,瞬间恢复了笑容,歉道:“对不住二位了,闲云庄名头太大,吓着我们几个了!”楚江寒一颗心可怦怦直跳,见王县令作此一说,便也报之一笑。
王文贞捡起了地上的纸笔来,重新坐与桌上,笑着问道:“不知高贤怎么称呼,与闲云庄沈老员外是什么亲戚?”楚江寒这才通报了姓名:“不才楚江寒,沈老员外乃是在下的岳丈,这位是小徒叶飞。”王文贞再次惊叫而起,旁边马彪张口欲言已被牛虎捂住口鼻,使劲在他腰间踹了一脚。
王文贞回头瞪了牛虎、马彪一眼,二人齐声咳了一声,王文贞这才转过头来,抱拳深深一礼,道:“原来足下就是前翻平定魔教,又蒙圣恩御赐成婚的功臣,请恕晚生失敬了。”楚江寒见这比自己还年长的王县令竟然自称“晚生”,尴尬的还了一礼便也浑未在意三人的一翻举动。
王县令望着已被墨汁污染的折子,笑了一笑,又问道:“不知尊驾的两位结义兄弟,哦!两位国姓爷进来可好,你们之间可有书信往来?”楚江寒见他提起了位高权重的金刀、木剑来,心道这是他有意攀扯关系,便不耐烦的回道:“在下日前出了趟远门,还未及回家,与两位哥哥也未及有书信往来。”
王文贞又拿起那折子毛笔来,笑道:“这黑灯瞎火的,且不开路引了,明日一早咱们再写!”楚江寒也未在意,笑着点头应声。
又见王文贞哈欠连连,起身道:“楚英雄,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下官这便安排两位歇息吧!”说着让牛虎、王彪回家去了,又亲自打着灯笼安排师徒二人睡下,这才离去。
小叶飞见在王县令走了,便问楚江寒道:“师父,怎么这些人一听说你是闲云庄的,都奇奇怪怪的?”
楚江寒叹了口气,道:“我岳父富甲天下,又有朝廷赐的功名顶戴,闲云庄更是威震黑白两道。你四师伯、五师伯是朝廷的高官,刚刚又带领着我们兄弟干了一件天大的功劳。这些当官儿的一听说我是闲云庄的人,自然就要来巴结了!睡吧睡吧!天底下当官儿的就这德行,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说着便催促小叶飞睡了。
小叶飞连日来折腾乏了,又吃了顿好的,心情大好,不一时便睡着了。楚江寒内功尽失去酒量大减,躺下之后酒劲这才上头,一阵的天旋地转,只想着明日一早讨了文书之后,再借着脚力速速回到闲云庄,与沈毓相会,便也甜美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楚江寒尚在梦中,小叶飞却摇起了师父,轻声道:“有情况!”楚江寒睡了一觉酒劲散了不少,迷迷瞪瞪地翻起身来,只听小叶飞在耳边轻声道:“师父,房顶上有人!”楚江寒自知现下耳力不如小叶飞,便示意小叶飞不要轻举妄动,又轻轻解开腰带,取出了镇岳宝剑交给了小叶飞防身。
果然窗户外有两人跃到了地上,那二人居然使了轻功极力隐藏,但未能瞒过楚江寒师徒。小叶飞手握宝剑,已经护在了师父楚江寒胸前。
窗户轻轻被推开,黑暗中一人翻身跃进了屋中,另一个则在门外把风。
小叶飞握紧了宝剑,但等着那人靠近。只见那人猫着腰轻轻往床边靠近,在一丈远近处停下脚步来,小叶飞咬紧牙关正要举剑去刺,但听那人轻声呼唤道:“楚大爷,快醒醒!楚大爷,叶兄弟,快醒醒!”听声音正是马彪,楚江寒师徒大吃一惊。
却见马彪呼二人不醒,靠近了几步,一只大手已经伸了过来。
小叶飞掌中宝剑一伸,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压低了声音问道:“干什么?”
那马彪忽然被制住,脚下一软已经跪了下去,颤声道:“二位快跟我走,有危险!”小叶飞身后有师父,又出手制住了他,便也不惧怕,沉声问道:“三更半夜,你要干什么?”
马彪急道:“哎呀!二位快快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楚江寒对小叶飞道:“放开他,且看他有何花样?一丈以内,他逃不出我的手心!”
马彪站起身来,急的跺脚,道:“这姓王的狗官要害二位!二位快快跟我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小叶听了个稀里糊涂,扭头去望师父,不料马彪已经冲到了门口,伸手打开了门扇。
外头的那个见门开了,又无人走出,已经奔到了门口,略带怒意的埋怨道:“你搞什么?迟了不知道有危险啊?”却是牛虎。
马彪见他师徒二人依旧疑心,上前一步已经揪住了小叶飞直往外走。楚江寒将信将疑,对小叶飞轻道一声:“且跟他走!”牛虎、马彪已各自从腰间抽出了两柄腰刀分别递给了楚江寒与小叶飞,并嘱咐道:“拿着防身!”
小叶飞道:“我有剑!”牛虎、马彪也不多话,引着二人已经绕到了一堵高墙之下,牛虎纵身一跃已经出墙,又学了一声猫叫,马彪道:“外头安全,二位先出去,我来断后!”
楚江寒师徒听了大惊之下只立在原地不动,马彪不解,略带怒意地问道:“二位还是信不过我?”小叶飞率先道:“师父还没来得及教我轻功呢!”马彪“哦”了一声,腋下夹起小叶飞来,纵身一跃出了高墙。
三人出了高墙,却久不见楚江寒出来,马彪性躁只急得跺脚。
但听见院内已经人声阵阵,牛虎、马彪更加急了,小叶飞更担心师父,胡乱道:“糟糕,我忘了师父练的神功唤作‘阴阳神照功’,夜间动不得真力!”
又听见一人叫道:“在那儿,大伙儿快快杀上前去,莫要走了杀官夺粮的贼寇!”却似是县令王文贞的声音。
小叶飞听见师父已被诬做了杀官夺粮的贼寇,越发着急了。
牛虎、马彪见状,急对小叶飞道:“站着别动!”说完遮了头面,已经跃进墙去。
小叶飞只听得院墙内一阵刀剑相击之声,有人哀嚎不住,有人又敲起了锣来,正自焦急见,见三条人跃出墙来,正是牛虎、马彪与师父。
霎时间铜锣声四起,喊杀震天喊起,县衙内的公人们不住高叫道:“抓贼寇啊!抓住杀官劫粮的贼寇!”“有贼寇进城了!”······
牛虎、马彪大叫道:“糟糕!姓王的带了官兵来。”引了楚江寒师徒便往僻静处钻去。过不多时,有县衙的差役举着火把挨户搜查,牛虎、马彪二人世居此间,相当熟悉此间的地形,便引着楚江寒师徒连夜翻墙到了岳阳门在随州开的镖局中。
牛虎、马彪为怕打草惊蛇,便将他师徒两个安顿到了后院的柴房中。经过连夜的折腾,楚江寒反不如徒弟小叶飞精神,牛虎、马彪两个正要攀谈一阵,又听小叶飞说他夜间动不得真气便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对小叶飞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两个千万不可出门,便闪身回去了。
第二日天未放明,牛虎、马彪两个便翻进了后院,用两个坛子给二人端了酒肉送来。楚江寒被惊醒时,小叶飞正在同他两个低声攀谈。
楚江寒休息了半宿恢复了精神,对着二人躬身感谢,师兄弟两个慌忙还礼。
小叶飞问道:“二位大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马彪道:“昨夜酒宴散去后,我二人出了县衙,却瞧见黑夜中一人偷偷摸摸潜进了县衙之中,我二人只道是歹人前来作恶,便暗中跟了上去,不想······”话到此处,他咬紧钢牙一阵捶胸顿足。楚江寒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彪咬牙切齿道:“我二人一路跟随那恶人,却不想他竟然敲开了县令大人的窗户······”牛虎一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四人席地而坐,牛虎接道:“我二人悄悄伏与窗下偷听了一阵,才知道······”他亦激动起来,道:“原来日间杀官劫粮的,正是唐门的弟子,那姓王的狗官,竟是唐门老贼唐大臂的女婿!”
“这岂不是官匪勾结,监守自盗?”楚江寒亦吃惊不小。
牛虎道:“是啊,由来千里做官只为求财,他姓王的也未能例外,他既是县官,这运粮的路线再也熟悉不过了,便勾结唐门的一干恶贼劫了军粮再到别处去贩卖,可是一本万利啊!”楚江寒听了沉默良久,又听马彪咒骂道:“我姓马的算是瞎了眼了,居然还认为这狗官还是个一心为民的青天!”
小叶飞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来害我师父?”马彪性躁,正要说话,却被牛虎抢道:“我两个在窗下偷听到,那贼首叫唐少雄,乃是唐门的二代弟子,正是那狗官王县令的小舅子,他向姓王的回报了今日借粮遇到你楚大侠师徒一事来,那姓王的说你师徒两个正在县衙······”
马彪抢道:“没错儿,那姓王的狗官说了你是闲云庄沈老庄主的女婿,姓唐的便怕了,哪知姓王的狗贼却出了毒计,打算明日一早在你师徒二人的早茶里下毒,即便你武功高强,唐门的毒药暗器可是天下闻名,等毒倒了你便来抢夺你的宝剑!”
楚江寒一听又是冲着自己的宝剑而来,早就心头怒起,冷哼一声道:“天下想夺我宝剑的不在少数,可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小叶飞见师父忽然英雄豪气,望着他的脸越发的崇拜了。
马彪点了道:“那狗贼俩还说,反正闲云庄已经······”这个“已经”刚脱出口,忙被牛虎踢了一脚,马彪被师兄一踢忽然住口。牛虎岔道:“昨夜我两个安顿好你二位后,已经向我岳阳门连夜去了书信,哼哼,我师兄第两个的这一跟头,定要向他唐门找回来不可!”
马彪听了性起,也道:“没错儿,定要找回来!”牛虎又道:“楚英雄,这里是我岳阳门开的镖局,主事儿的是我岳阳门本家的师叔,江湖上唤作神拳太保,武功高强为人仗义,我两个昨夜已经向他老人家禀告过了,他老人家说了,最近江湖上也不大太平,镖局内又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混进来细作暗哨,为防止打草惊蛇,他老人家说了,只好请二位在这后院柴房里委屈两日,等风声过后,他老人家一定亲自向楚少侠师徒赔罪!”
马彪也道:“对,师叔他老人家说了,叫我是兄弟两个先向楚少侠赔罪了!”说着他两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礼。
楚江寒大为不好意思,赶忙领着徒弟小叶飞起身还礼口称不敢,并再三致谢。
牛虎又道:“我师叔已经吩咐下去了,说后院中是镖主新到了一批宝物,若无他老人家的吩咐,一概不得入内,二位就请委屈一阵,我两个日间照样去衙门当差,夜里就不来这里了,过个三两日,等外头风声稍缓,再来看望二位。”
眼见天色既白,牛虎、马彪两兄弟便起身告辞,楚江寒领了徒弟小叶飞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二人去出去,又掩好房门。
眼见了王文贞官商勾结,不顾百姓死活,楚江寒一阵低头沉思,倒是小叶飞,抱起坛子中的酒肉傻笑着吃喝起来。
九十七回 避地何时免愁苦
九十七回避地何时免愁苦
楚江寒师徒在柴房中一连藏了三日,每到黎明时分,便由牛虎、马彪兄弟送来酒肉饭食,匆匆聊过数句后,便照常去衙门公干。到了第四日清晨,二人趁着黎明时分又摸了进来,并言讲这几日王文贞发动全县衙役多方查找无果,又派了人手去邻县查找去了,又照常与楚江寒师徒叙了几句,方才离开。
楚江寒师徒又挨到了深夜时分,等镖局上下都歇过之后,牛虎、马彪兄弟便摸着黑来请楚江寒与小叶飞两个。
牛虎、马彪不敢打灯笼,只在黑夜中引着二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楼中。楚江寒又担心他二人有诈,早早嘱咐过了小叶飞,师徒两个不敢大意,一路提防不住。
方到小楼前,两扇小门便已轻轻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迎着楚江寒等人进了屋中,这才点燃了油灯。
楚江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量高大的老者已经招呼了牛虎、马彪兄弟抱拳拜下,口道:“委屈楚大侠师徒了,小老儿骆千海,这里赔罪了。”楚江寒急忙扶起,并拉着小叶飞施礼道谢。
说话间牛虎、马彪兄弟便将楚江寒让到了座上。
一点油灯只如黄豆般大小,照的不甚清楚,直到相互让座,楚江寒这才瞧清楚了这位神拳太保的面相来,只见他足足高自己一头,花发浓眉双耳阔大,颔下一捋长髯足有两尺有余,虽瞧不清他的年岁,但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楚江寒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不住。
楚江寒再次致谢道:“晚辈实在叨扰老英雄了!”骆千海一捋长髯,和蔼地笑道:“大家都是武林一脉,楚大侠不必过多客气。”
牛虎、马彪又奉茶过来,当着这位老前辈的面,楚江寒丝毫不敢失了礼数,忙起身去接,骆千海却面色一变,道:“咦?奇怪······”话音未落,伸手已抓向了楚江寒右腕,楚江寒内功虽失,可一身的精妙武功底子尚在,眼见对方出手迅捷,心道:“糟糕!此人出手迅捷,我眼下内力全无,虽能解招拆招,但却无法抗住内劲!”
骆千海钢爪已到,楚江寒忙双手翻动,已将右手上的茶碗换到了左手之上,右腕一翻勉强让过,哪知骆千海也随即变招,伸手又向自己钳来,楚江寒避让不及,手腕已被牢牢钳住。
楚江寒心中一急,正欲起身护住小叶飞,却不料骆千海指上却无半点内劲,不由得吃了一惊。旁边牛虎、马彪未曾瞧清楚,骆千海已经松开了手,吃惊的问道:“楚大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叶飞已经明白过来,正要拿“阴阳神照功”来唬骗,却见师父低头一叹,又端起茶杯来满满喝了一大口,便也打住,扭头看向了师父。
骆千海一捋长髯,再次疑惑的问道:“久闻楚大侠义结神州七杰,一身武功的出自崆峒掌门,又得了数位隐世高人的真传,并亲手斩杀了魔教教主尚九天的首级,怎么会······?”话到此处便又止住了。
楚江寒自知瞒他不过,摇头叹道:“实不相瞒,晚辈曾遭数位绝顶高手的合围,寡不敌众,已被废去武功!”
牛虎、马彪闻言惊叫出声,神拳太保骆千海也一阵皱眉沉思,喃喃道:“果有这等事?”楚江寒也苦笑一声,道:“当夜合围我的一共五人,各个一身武功不下于我······”骆千海觉得不可思议,沉吟道:“楚大侠既能苦战魔教教主,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放眼当今,除了少林派,一时间哪能凑齐五个武功不下与你楚大侠的高手来?便是神州七杰一起出马,恐怕也只能凑齐三个吧?”
楚江寒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夜的大战来,至今心有余悸,又见武林前辈相问,便回道:“合围我的总共五人,其中两个掠阵,三人先后出手,那三人所用的武功晚辈也未曾见过,想是武林中失传的绝学,以晚辈所见,绝非少林派中的高僧。”
骆千海站起身来,手捋长髯沉思了良久,又问道:“那些人可曾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楚江寒便以实相告道:“这些人自称是飞玄门,是奉总把头之命而来。先是邀我入伙,并说要一一拜会武林风云榜上的高手,晚辈言辞回绝,他们几个便只说奉命不伤我性命,晚辈苦战不敌,身受重伤,醒来时已经内功全失。”
骆千海听罢不住沉吟:“飞玄门······飞玄门?”楚江寒见他沉吟不住,问道:“骆老前辈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听说过武林中有过什么飞玄门吗?”
骆千海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老夫虚活了七十有三,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飞玄门!便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为神秘的白莲教,也曾漏出过一二踪迹,看来这个飞玄门要么便是武林中新起的什么门派帮会,要么,便是比白莲教还要厉害了!”
耳听得骆千海做了此语,楚江寒听得心底一阵发毛。
牛虎见楚江寒面色难看,便笑着岔道:“师叔,咱们还是说说唐门的事儿吧!”骆千海也笑着回到座位,端起茶杯来咂了一口,向楚江寒问道:“楚大侠,最近江湖上可发生了不少大事儿,不知楚大侠可曾听说过么?”
楚江寒摇头道:“晚辈受伤之后便一直与小徒一道调息疗伤,等到稍稍恢复之后,便一心避开官道只往襄阳赶路,却不曾听说武林有什么大事发生,倒要请教骆老前辈了!”
骆千海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天灾不断,局势动荡,便连江湖都变了天了。”楚江寒不解的问道:“前辈此话何意?”骆千海一捋长髯,道:“四月初八,有神秘人召集了当今天下最有实力有地位的江湖各大门派掌门人,在庐山之上召开了个武林大会······”
楚江寒一听“庐山”二字,心头一震,耳边飘来大婚当晚觉清大师、一清道人两位作的偈语来:“庐山东南五老峰······”不由得惊叫道:“庐山?五老峰?”
骆千海也奇道:“莫非楚大侠早就知道了庐山武林大会?”
楚江寒只感到后背发毛,摇头道:“没······没有!前辈请接着说。”
骆千海深吸了一口气,道:“据说与会的有少林、武当、丐帮,峨眉、全真、昆仑、崆峒、点苍、青城、泰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等各门派掌门人,另有九华山普济寺、五台山佛光寺、海沙帮、闲云庄、唐门等各门首脑,便连东海蓬莱、臧边密宗派也都有高人驾临,武林中的大门派共计二十个,执掌门户的都受邀参与了。”
楚江寒惊问道:“闲云庄也去了?去的可是我岳父大人?”
骆千海摇头道:“据我岳阳门中打听到的消息说,闲云庄由张二侠夫妇奉沈庄主之命代为参加。”
楚江寒心道:“若是闲云庄当真开宗立派,岳父大人的人才威望足以力压武林,由他来领导,我闲云庄大可与少林、武当一较高下了。可单以武功而论,则二哥更为合适。无论他二人谁代表闲云庄,想必天下英雄无有不服的。”
他见骆老爷子正望着自己出神,忙问道:“不知这些掌门人是由谁召集道庐山的?他们又商量了些什么?”
骆千海长叹一声,摇头道:“与会的都是各门派的掌门人,我岳阳门使了金银多方打听得知,各派掌门人都未向门中子弟透漏召集者的身份,以及为何而召开这次英雄大会。不过,各派掌门人都众口一辞,向门中子弟宣布了一条决定······”
“什么决定?”楚江寒急忙问道。
骆千海站起身来,又望着那盏油灯出神,缓缓言道:“天下武林自此结盟一体,公推武林盟主,自此分派别类。”
楚江寒疑道:“如何分法?”
骆千海道:“武林各派,按照实力大小,分为上三门、中三门、下五门、外九门。”
楚江寒皱眉沉吟道:“上三门······中三门······下五门······外九门?”
骆千海转过身来微微点头,道:“上三门为当今天下领袖僧、道、俗三家的少林派、武当派和丐帮。”
楚江寒自知这三派为当今武林第一等的大门派,各自领袖僧、俗、道三类倒也无可厚非,便点头称赞,又问道:“那剩下的又如何划分?”
骆千海饮了口茶,喃喃道:“中三门为佛门三大派;峨眉禅宗,九华山普济寺,五台山佛光寺。下五门为道家五大派:全真派、昆仑派、崆峒派、华山派和青城派。剩下的与会各派势力较弱,统称外九门;或宗族相传如唐门、海沙帮;或人少势单,如点苍派、东岳泰山牌、南岳恒山派;或远居边疆海外,如蓬莱一脉,藏边的密宗一派;也有新起的江湖势力,如闲云庄。”
楚江寒急道:“闲云庄算作外九门?”
骆千海点头道:“是啊,照我师门中人打听到的说法来讲,闲云庄在江湖中创立不久,且未曾正式知会武林开宗立派,故此只算在了外九门之内。”
楚江寒听罢叹道:“看来武林之中,确实变了天了!”
骆千海一张老脸一沉,接着道:“要紧的还不是这些个门派分作上中下等,而是这二十位掌门人已经私自代表天下武林结盟,并推选出了武林盟主来,只怕天下武林,日后不得不奉盟主之令了!”说罢摇头叹息不住。
楚江寒自知他是为了岳阳门而愁,也不敢多言,见他叹了几声,又抬起头来,这才问道:“不知选出的武林盟主是谁?”
骆千海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服之色,没好气的道:“是华山派的赵岵!”
“赵岵?”
骆千海道:“我只听说这个赵岵乃是华山派的后辈,因其华山周掌门多年重病,这才传他掌门之位传给了他,也不知他何德何能,也敢来领袖武林?”
楚江寒抱拳道:“骆老前辈,请恕晚辈直言,晚辈也曾或多或少与这位华山的赵掌门打过交道,此人武功心计都称的起上上之属,委实不好对付,各派掌门又一次推举他做了武林盟主,并非没有道理!”
楚江寒见他一言不发,便也低头沉思道:“武林中有如此动荡,但不知是否与那飞玄门有关?”
骆千海摇头不答,只道:“既然武林有了盟主,自该秉公处事才是,姓赵的既做了武林盟主,却怎又不来管事?”
楚江寒疑道:“骆老前辈何处此言?”
骆千海咳嗽一声,也不答话。一旁的牛虎接道:“楚大侠有所不知,我岳阳门世居湖南,创派已有百年之久,祖师爷曾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他老人家从武当学了一身的武艺,在本朝成祖师年间便得武当各位祖师的应允自立门户,世世代代下来,我岳阳门在湖广之地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才办起了今日的岳阳镖局,在各地地开了大大小小的分局百十来家,师门严规要求弟子门徒上遵国法下和群豪,从来都未与江湖结怨。”
楚江寒听他话说一半,正待要问,又听马彪接道:“不错!我岳阳门自祖师爷开宗立派起始,在湖广地界不光有镖局,更做起了茶庄,酒楼生意,门生出徒后,不是走镖便是从军,极少参与武林中争斗打杀的大事,可以说从未与江湖中的其他门派结过冤仇······”
楚江寒忍不住问道:“几位,此话何意?”
骆千海长叹一声,道:“自四月初八庐山英雄会之后,四川的唐门便赫然位列武林外九门之中,一向雄霸川蜀的唐门,便派出门中高手向我湖广东进。”
“唐门向湖广扩充势力?”楚江寒吃了一惊。
骆千海重重地点头称是,又道:“自四月五月至今,我岳阳门在湖北一代的茶庄酒楼,武馆镖局大大小小被挑了三十二家。”
楚江寒问道:“是唐门中人干的?”
骆千海回道:“这些人轻功暗器极佳,下手又凶狠毒辣,我门中子弟少有生还,各地的主事得知后急向总门发出书信,总门中的长老们商议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在五月之中先派下了一批高手,暗中潜入被夺下的地盘,不料也是九死一回。据生还的子弟说,这些人精通暗器机关,又善使轻功剑术,却是唐门中人无疑。”
楚江寒不由问道:“你岳阳门中就眼睁睁的看着家业被夺?”
牛虎道:“我宗主得知后,先是找人远赴蜀中理论,却被他向官府告我岳阳门趁着大灾之际生事,又因我岳阳门徒在朝中有不少武官,这才将官司压了下来。眼见报官不成,我宗主又派门徒携了重金向武林盟主华山赵岵申诉,不料那姓赵的却说下九门中诸事,由上三门的丐帮总领,要我们去向丐帮帮主周大雷告状,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牛虎正要破口大骂,却碍于尊长在场,便也只好忍住。
骆千海道:“这一来二去之间,便又耽搁了时日,我门下虽有不少武官,却也一时间管不了民生政务,插不进手来。二来我岳阳门以经商为主,在外的子弟虽多,可所学基本都是二三流的武艺,一时间若要夺回基业地盘,却是大有难度。”
马彪也气愤道:“不错!他唐门此次不仅占我岳阳门的地盘,还放肆到杀官劫粮,这笔账迟早要清算。”
楚江寒见说到了他岳阳门与唐门的恩怨,便也不再多言。
骆千海道:“以往来说,这湖广地界既有武当,又有闲云庄镇压,他唐门自是有所忌惮,也就不敢欺辱我岳阳门。可现如今情形便大不相同了,我听说最近武当派严禁门徒下山走动,而闲云庄又……”他话到此处,忙被牛虎故意咳嗽打断。
楚江寒听他说道闲云庄,又忙被牛虎有意打断,疑惑地问道:“怎么?牛兄为何要打断?”
牛虎、马彪相视一笑,神情极为尴尬。
神拳太保骆千海似是有所悟,先是“哦!”了一声,脸色一沉,向牛虎、马彪问道:“怎么?楚大侠还未知晓?”牛虎、马彪面露惧色,齐齐的摇头。
楚江寒心下大感不安,急问道:“究竟……究竟出了什么事?”
骆千海长叹一声,接着咂了口茶,转而又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小叶飞见师父与这三人谈论着武林大事,自始至终不敢插话,见牛虎、马彪二人于这位骆老爷子吞吞吐吐,又见师父面色已经大变,也感到有大事发生,忙站起身来,走到了师父身边。
只听见神拳太保骆千海缓缓言道:“闲云庄,已经给人灭门了······”
“灭门?”
小叶飞眼见着师父楚江寒一声大叫仰了过去,伸手没抓住,师父已经连人带桌椅摔倒在地上,口里还不住地喷着鲜血。
“师父!师父······”小叶飞奔了过去,一把抱在怀里。神拳太保骆千海见了大叫一声:“慢着!不许动!”一把掀开小叶飞,扶他坐好,并吩咐牛虎、马彪守在门口,并开始推宫过血。
小叶飞慌了神,暗中捏了宝剑死死地守在师父身旁,等神拳太保骆千海为楚江寒疗伤方毕,又扶他躺下,这才领了牛虎、马彪二弟子出去。
小叶飞见师父又如破庙里一般犯起了魔怔,一时间又没了主意,只守在床头侍奉。又在替他盖被子时,觉得师父胸前硬邦邦的,伸手一摸,居然掏出来了一个牌子,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仔细一瞧,上头居然刻有文字,小叶飞知道这是师父要紧的东西,便又揣回了楚江寒的怀里,替他盖好了被褥,不知何时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已是次日天明了。
骆千海领着牛虎、马彪亲自端来毛巾脸盆并早茶早点,小叶飞感激骆老爷子将自己的卧房让与了师父养病,忙叩首道谢,被骆千海上前一把正欲拉起,怎知小叶飞悟性惊人,虽然学武不久,但得楚江寒悉心指点,旬月间来,内功已然颇为可观,小叶飞诚心感谢不欲起身,骆千海一拉不起,气沉丹田双臂灌力,小叶飞感到这位老爷子两臂之上一股奇大的绵软之力拽向自己,忙用力摆脱,二人便僵持在了一起,过不多久,小叶飞终于坚持不住,被骆千海托起了身子。
骆千海托起了小叶飞,额头之上已经微微泛着汗珠,吃惊的望着小叶飞,口中却道:“小兄弟,千万不要客气!”又招呼牛虎、马彪要为昏迷中的楚江寒擦脸洁面,小叶飞不敢劳烦他二人,便接过毛巾来,亲自服侍。
小叶飞忽然瞧见那骆老爷子正望着自己腰间的宝剑发呆,心下一紧当下又增了几分小心。
骆千海回过神来,叫马彪端了脸盆出去,并招呼着小叶飞吃早点。他见小叶飞小小年纪似乎已经起了疑心,便与牛虎一同坐下,率先吃了起来,小叶飞见他两个吃了,这才吃了些点心。
饭罢骆千海道:“现下楚大侠昏迷不醒,闲云庄又回不去了,小兄弟就放心在我这里住下!但有老夫一日尚在,便要守护二位的周全。”
小叶飞心思飞转,道:“我师父后半夜醒了一次,他叫我不要再打扰骆老爷爷了,说是会带来危险。”
骆千海、牛虎二人惊问道:“楚大侠夜间醒过来了?他说了些什么?”
小叶飞点了点头,继续诓他二人道:“我师父要为向骆老爷爷要辆马车,带着他去找我二师伯,师父说了,我二师伯一身神功前无古人,定能治好他的病!”
骆千海闻言脸色一变,忙道:“是是是,张二侠的威名老夫早如雷贯耳,他定能治得好你师父的病。”
牛虎道:“只怕是不妥,眼下随州境内,到处是唐门的眼线,小兄弟带着师父出去,只怕会有危险。”
小叶飞听了站起身来,咧嘴一笑,道:“不怕!昨天夜里师父醒来时,让我喂了几粒我三师伯给的神药,叫什么,什么回魂丸的,说吃了之后昏睡一阵子,便能够恢复一小半儿的功力,只是这药奇怪得很,不知道能昏睡多久,少则三四个时辰,多则几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醒了。之前师父不敢吃,是怕了耽搁回家,现在不怕了······”说着果真伤心起来,哭出了声。
骆千海如何不知判官愁得名号,闻言自是深信不疑。
见师叔低头沉思,牛虎又道:“听说张二侠夫妇去了庐山武林大会,此刻虽然回家了,只怕听了闲云庄之事后,也去追查真凶去了,小兄弟此去,只怕会扑空啊!”
骆千海回过神来,也点头道:“是啊,小兄弟,你二师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独自一人护着师父前去,只怕也不安全。”
小叶飞听他两个出言阻拦,是在吓唬自己,越发觉得他师徒两个有古怪,便摇头道:“那也不怕!师父还说了,要是二师伯不在家,就让我直接进京去找我四师伯、五师伯,他们两个武功绝顶威震天下,又是京城里的大官儿,也能治好我师父!”
牛虎又道:“小兄弟,现下是大灾后不久,又有瘟疫四起,各地官府又出了告示,非是官府中人公干,一律不得私离本域,只怕小兄弟你贸然前往京师,也是大大不妥!”
小叶飞心思飞转,又道:“那也不怕!”跑到师父跟前,从他怀里摸出了昨夜发现的那个牌子,只冲着骆千海、牛虎二人一晃,便又塞了回去,道:“我师父有我四师伯、五师伯给的过路腰牌,当官的不敢阻拦!”
骆千海、牛虎二人果真瞧见了一面金牌,相视之下不住交换着眼神,骆千海道:“既然小兄弟执意要走,老夫也不敢阻拦。还请小兄弟稍后,等我派人先到外头打听打听,若无危险,老夫便安排小兄弟和楚大侠离开。”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小叶飞问道:“骆老爷爷,得要准备多久啊?”牛虎回道:“少则半日,多则一两日,小兄弟且请耐心候着,我们这就去准备!”说着转身关了门出去。
九十八回 不知此地归何处
九十八回不知此地归何处
小叶飞挨着师父师父楚江寒坐了一整天,始终不见师父转醒,心下越发着急。天黑时分,骆千海同牛虎、马彪三人敲开了们进来。
骆千海再三挽留,道:“小兄弟,楚大侠还不见转醒,照老夫的意思,还是再待上一阵子吧,等楚大侠醒来之后,老夫再差人护送离开,你看如何?”
小叶飞回道:“感谢骆老爷爷的盛情,我跟师父在这里多待一刻,你们这里便会多一分危险,师父已经有命,我不敢不遵,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还要再次多谢三位的好意了!”说话间又学着师父楚江寒的样子,抱拳向三人施礼。
骆千海叹了一口气,也向他回礼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挽留了,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我这里还挑选了我门下的四名好手,差他们护送二位一程。”小叶飞听见车马已经备好,忙千恩万谢。
骆千海又令拿出一个包裹,道:“老夫这里还备下了些盘缠,小兄弟拿在路上使用!”说话间牛虎已经将一个包袱递到了小叶飞手上,小叶飞伸手接过,觉得分量不轻,知是一笔不少的银两,便又伸手推了回去。
骆千海面色一沉,道:“小兄弟若要推脱,便是瞧不起老夫了。”小叶飞心下忐忑,还是接了过来。骆千海道:“既如此,小兄弟这便乘着天黑上路吧!”说话间,马彪已经走到床前,抱了楚江寒往外走,小叶飞担心师父,便紧挨着马彪,跟着他几个走出了后门。
门口有四个大汉扶着马车等候,马彪将楚江寒放到了车内,骆千海又问道:“小兄弟这是要去找张二侠,还是要北上京师投奔金刀、木剑两位?”小叶飞抿着嘴略一思索,道:“牛大叔说得对,我二师伯只怕是不好找到,我还是去京城找我四师伯、五师伯吧!”
骆千海一点头,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也罢,我岳阳镖局这一趟,就算做走镖吧!”说着扭头向四人吩咐道:“你们四个是我门下跟我最久,武功最好的,这一趟镖去哪里,全听这位叶兄弟的吩咐!记住,若是有什么意外,就不要回来见为师了!”四人低声答是。
骆千海吩咐完毕,便催促道:“小兄弟,趁着天黑,这便上路吧!”说话间令人开了门,搬走门槛,躬身相送,小叶飞躬身答谢,又跳上车沿,辞了岳阳镖局上路了。
小叶飞自入车棚内服侍师父楚江寒,骆千海的大弟子冯广亨执鞭驾车,程广利、蒯广贞、夏广元骑了高头大马护在前后,守城的也是岳阳门的门徒,见了四人也不多问,开了城门放出城去,三骑一车上了官道,趁着夜色离了随州城。
行到后半夜,赶车的冯广亨道:“叶兄弟且放宽心,如今已走出了百里开外,该是不会有人追来了,前方又是一片山岗,深夜之中料也无事,你且宽心睡会儿!”小叶飞挑开帘子,谢道:“多谢四位大哥了!”冯广亨笑着催他休息,便拢下帘子继续赶车。
小叶飞见师父依旧昏迷,所幸未做梦语,便抱着镇岳剑迷迷瞪瞪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被簸醒,急忙挑开帘子问时,冯广厚急道:“身后有人追来了!小兄弟快快照料好楚大侠要紧!”说着催马加鞭,小叶飞心下焦急,握紧了宝剑问道:“可是唐门中的吗?”冯广亨大声回道:“尚不清楚!我已命程、夏两位师弟断后,小兄弟且放宽心!”
冯广亨架马更快了,车马不住颠簸,小叶飞见师父躺在车棚里生怕碰伤,忙极力将他抱在了怀里。
身后的程、夏二人喊道:“大师哥!追上来了!”车前的蒯广贞也问道:“要不要迎敌?”赶车的冯广亨喊道:“向前跑!万不可纠缠!”
耳听得身后马蹄声飞踏而来,数十人吼叫不住,顷刻间便要追上,小叶飞心下急了,默念道:“师父啊师父!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箭羽嗖嗖,紧接着车棚外啪啪作响,身后的程夏二人已经抽出了兵刃遮挡,蒯广贞喊道:“大师哥,对头放箭了,怎么办?”冯广亨回道:“弟兄们,老规矩!”三人齐齐应了一声。
小叶飞正待出声询问,忽感到马车略微放慢,一人似是跃上了马车,小叶飞正待探看,冯广亨已经掀开帘子钻了进来,急道:“小兄弟,咱们先避开敌人,由我蒯师弟驾了车马引开敌人!”不待小叶飞回话,便已经伸手抱住了楚江寒。
马车放缓,冯广亨抱着楚江寒跳下了马车,小叶飞心下焦急,提了宝剑也跟着跳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好忍着疼痛一骨碌翻起身来,奔到了楚江寒跟前,冯广亨低声道:“不要说话!”小叶飞见师父无恙放心不少,又见程、夏二人也跳马躲了过来。
小叶飞明白过来时,蒯广贞已经驾着空马车引着三匹马奔出了老远。几人躲在暗处,果然见四五十骑轰隆隆驰过,已经追着蒯广贞远去。马蹄声远去,小叶飞这才缓了口气,默念道:“好险,好险!”
冯广亨低声吩咐道:“广利,你去四下探探!”程广利应声去了,过不多时,回来禀道:“四周无人!”冯广亨道:“过不多时,他们便会发现上当······”小叶飞急问道:“那怎么办?”
冯广亨微微一笑,道:“怎么办?咱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不往北走,取道向南!”小叶飞年幼识浅又没了主意,又听冯广亨道:“越往南走,离咱们岳阳门越近,便越安全!咱们向南,等到了长江之上,咱们走水路北上!”程广利也道:“妙极!咱们岳阳门镖局走水路的更多,随便跟一路兄弟搭伙儿,更为安全!”
夏广元又见小叶飞半天不语,便安慰道:“小兄弟,咱们受了师父重托,自不敢不小心,我们兄弟是走镖的,请你相信我们!”小叶飞举目无措,只得点头答应。
当下封、程、夏三人轮换着背了楚江寒改道南下,及至天明,也不见有人追来。几人走了半夜,天明时分实在太累,便在道旁歇下了。
小叶飞走的两脚酸痛,实在乏累,怀抱着镇岳宝剑已经靠着一颗大树迷迷瞪瞪睡着了。朦胧中感觉胸口一麻手上,睁开眼睛时,只见夏广元正站在面前,一手抽出了宝剑望着发笑。左右两边地冯广亨、程广利也正冲着自己发笑。
小叶飞欲站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不能动弹。程广利笑道:“小兄弟,我岳阳门上上下下为你师徒折腾了这么久,又是下山打探,又是深夜放马,还冒着风险跟唐门周旋,你是不是该付点酬金啊?”
夏广元也道:“师父也太过小心了,依着我呀,干脆就直接在咱们镖局里弄死他两个算了,下毒也罢,动刀子也罢,哪用得着这一番折腾?”
冯广亨仰头道:“你懂什么?师父与牛虎、马彪二位师兄不是说了嘛,一来是他师徒两个武功卓绝,姓楚的纵然内功全失,可手底下招式奇妙,咱们万一下毒不成,再力敌不过,可就危险了。再有,咱们镖局内眼线不少,不光是有唐门、丐帮的,似乎还有其他门派的,咱们在镖局里弄死他两个,抢到宝剑容易,可万一走漏了消息,那还了得?眼下闲云庄虽然被灭了,可小范蠡的三个把兄弟还在,个顶个儿的不好惹!万一教人传到京城金刀、木剑,或者那赤手灵屠耳朵里,便是搭上咱们整个儿的岳阳门,只怕也不够赔的!”
夏广元疑道:“昨夜咱们一通折腾,是引开了唐门爪牙不假,可不也惊动了其他门派吗?咱们如此得了宝剑,难道就能骗过其他门派的?”
冯广亨道:“这个容易,咱们在他师徒俩身上弄上唐门的毒药,让他二人就此死去,咱们几个再出面指正,天下人岂不是会认为,是咱们大仁大义护送他师徒离开,而他唐门不仅深夜追杀,还抢走了宝剑!”
冯广利也道:“不错!到时候咱们岳阳门在以此为由,杀上唐门,夺回咱们失去的地盘与家业来,谅江湖上其他门派也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咱们可不光是为了自己报仇,也是为了闲云庄楚大侠师徒出头!”
冯广亨点头道:“事情太急,这姓叶的小子似是觉察到了不对,着急要离开,师父也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虽然算不上周全高明,但也得了宝剑,咱们三个算是不辱使命,达成所愿了!”说着冷笑了几声。
小叶飞听得一清二楚,使尽了浑身气力,终于不能动弹,心中只得大骂,暗暗垂哭泣。
只见冯广亨拿出了几支箭羽来,冲着小叶飞便要刺来,小叶飞被点中穴道,左右动弹不得,双眼早就涨的血红,眼见顷刻之间便要被这三个恶人加害,心中惊惧与委屈化做泪水倾泻而出。
“岳阳门打的好算盘!”
冯、程、夏三人面向小叶飞正要下手,忽听得耳边有人说话,忙向四周寻去,环扫一周哪里还有人在?以为是做贼心虚平生幻觉,便也不再理会,冯广亨取了毒箭正向小叶飞走去。
“岳阳门神拳太保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狗贼!”耳边又有人说话了。
三人发现这话并非幻觉,又见四周无人,只吓得屁滚尿流。
小叶飞惊惧之下已然六神无主,抬眼望见三人身后一个高挑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急喊道:“师父,快杀了这三个恶贼!”
三人回身看时,时才重伤昏迷中的楚江寒明明就站在三人身后,夏广元惊慌之下,手中的镇岳宝剑沧浪一声掉到了地上。
楚江寒趁着三人惊慌之际,急忙以脚尖挑起地上的宝剑,寒光一闪而过,三人正在惊惧之中,顷刻间已经身首异处。
小叶飞纵然已经深得楚江寒传授了上等武功,但平生头一遭儿见了这等血腥场面也被惊了半条命去,被解开穴道后,似是被吓傻了一般,反倒由着师父搀扶着行了半里路。
又行了半里左右,楚江寒内功全失,加之先是伤心过度,后又强运内功,杀人躲祸,一番劳力费神之下,终于喷了一口老血,轰隆隆倒了下去。
小叶飞见师父又口喷鲜血,再次惊吓之下,忽地回过神来,背起师父,又奔了一阵,已然日上三竿,终于累瘫在地。
休息了一阵,楚江寒又见醒,他见小叶飞将自己护在怀里,稚嫩的脸上比初见时真的就多了几分成熟,不由得心下一酸。他正要翻起身时,小叶飞已经醒了过来,喜道:“师父,您终于醒啦?”
楚江寒强笑道:“不把武功尽数传给你,师父我是不会轻易去见阎王的!”小叶飞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道:“师父,昨夜,我······我是不是特没出息?”楚江寒翻起身来,摸摸他的头笑道:“傻小子,当年你师父头回见了杀人的场面,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还尿过床呢,你比起师父我来,可强太多了。”
小叶飞翻起身来,正要去扶师父,楚江寒立马催促道:“岳阳门姓骆的绝不是善茬,要是被他发现咱爷儿俩走脱了,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快快动身!要是被他领人追上,咱们俩只怕是应付不了。”小叶飞也紧张起来,问道:“师父,咱们去哪儿?”
“去哪儿?”楚江寒抬头沉吟了良久,又背过身去悄悄拭干泪水,道:“去哪儿?去襄阳城,师父带你认门儿去!”小叶飞见师父于悲痛之际又似生了无限豪情,忙应声点头,浑身又来了气力,与并肩向着襄阳城而去。
行至襄阳境内,遥望见襄阳城为恶而立,楚江寒却不走了,只借口说仇家势大,此刻自己内功全失,贸然进入定然凶多吉少,只领着小叶飞在周遭盘桓了数日。小叶飞瞧出了师父的行事,装作兴起,每日只缠着楚江寒讲授拳剑武功,如此又过了三五日。楚江寒有心无心之间应付教授,竟连尚九天所指点的深海之中练气的法门也一股脑儿的传了小叶飞,几日下来,小叶飞忽然开窍,也入了武学之殿堂。
白日里师徒二人以教学打发时光,每每深夜之时,楚江寒总会噩梦缠绕,暗暗垂泪。
这一夜,师徒二人被一阵马蹄惊醒,正认作官府军队,却遥遥听见是岳阳门的马队奉命前来,就在附近。听见岳阳门的马队,师徒二人立马在林间藏好。不多时果然见约有百骑的人马奔来,这波人训练有素,顷刻间已经分作大小两队,大队人下马捉刀埋伏在了密林之中,而剩下十余人竟赶着百十匹骏马径直向着襄阳城奔去。
楚江寒一翻皱眉之下轻声对小叶飞说道:“叶飞,师父今夜便带你入城吧!”小叶飞正待要问,楚江寒已经拉起了自己,并嘱咐道:“你只记住一条:稍时千万不要说话!”说话间已经绕到了马队前面。
小叶飞见师父气定神闲,胆气又足了三分,暗忖道:“莫非是师父神功恢复,才不惧怕岳阳门的?”
却见楚江寒伸手拦住了马队,竟然拿出了岳阳门的令牌来,对领队的高声喊道:“奉骆师兄之命,在此随马队进城公干!”那领头的见了令牌几位恭敬,诺诺问道:“敢问是湖南来的师兄吗?”楚江寒伸手一拍小叶飞的后脑勺,径直走入了马队中,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骏马,小叶飞心领神会,也紧挨着师父楚江寒翻身上马。
楚江寒哼了一声,沉声道:“不该问的休问!”领头的应声赔笑,不住赔罪,楚江寒咧嘴一笑,指着小叶飞道:“这是我的徒儿,按辈分,该是你们的师弟,他只学过些拳剑,马术差的紧,你们几个照应着些!”
小叶飞从未骑过马,只装腔作势地跟着师父楚江寒跨上了马背,却不会御马,外加紧张所致,便在众人打马向前之时,他胯下的骏马却一跃而起,小叶飞一惊之下双臂一用力,却把缰绳连同辔头拽了个粉碎,万幸两腿用力,死死地夹住了马背,这才没被掀下马来,身体后仰间赶忙揪住了鬃毛,双腿再一用力,那马只三四个起纵后,竟被治得服服帖帖。
赶马的见了小叶飞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身手,更不对他师徒二人生疑了,领头的更是投来了敬佩的目光,不住地赞道:“小师兄好身手!”
楚江寒道:“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先跟这几位师兄学学咱们岳阳门的精妙骑术吧!”说着朗声大笑,全然一副师父训徒弟的做派。
那几个人只道楚江寒师徒二人是岳阳门本宗的高人,越发拘谨起来,更不敢胡乱搭话,前前后后分工明确,赶着百来匹骏马,径直来到了襄阳城下。
守城的即来询问,那领头的只说奉了随州令和马大人之命,前来送军马到此,守城的想是提前得到了通知,即令放下吊桥开了城门。
楚江寒两个跟在头前进了城门,小叶飞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不住的向后望去,却见马队排的极长,后队尚在吊桥之外,正自忐忑之际,便听见城头之上一人哈哈大笑,口中还道:“咱姓赵,是骆七爷门下的,弟兄们辛苦了!老头子就在城内,听见马蹄声近了,我已经差人去请了……”
“老头子就在城内?”小叶飞暗叫不好,既赶马往师父楚江寒身边靠了靠,万一情况有变,好能在第一时间护住师父。
来人已经下了城墙迎了上来,小叶飞想跳下马来去护住,忙被楚江寒示意止住。领头的已经下了马侧到了一边开始与来人客套,道:“兄弟几个是随州分局的,见过赵师兄了!”那姓赵的极为粗豪,望着缓缓进城的马队哈哈大笑,道:“有了咱们镖局的这一百来匹好马,兄弟我就能在县令马老爷那里露脸了,你不知道,本县马仁宽马老爷下个月就要进京高升了,凭着这份捐赠,哥哥我兴许就能随他进京了……哈哈哈!”领队的几个赶忙贺喜不住。
楚江寒师徒两个走在马队前,由着几个军士牵着马已经走远,悬着的心渐渐落下,楚江寒正想着找借口开溜,却听见那姓赵的却扯着嗓子喊道:“湖南来的师兄在哪儿?”楚江寒暗叫不好,那姓赵的已经领着另几人向马队前奔来,“来到了襄阳城里,咱可一定要做做东!”
头前牵马引路的军士已经停住了脚步,小叶飞一着急,已经跳下了马来,伸手拉住了师父楚江寒的马缰绳。
那姓赵的实在客气,已经奔到了两三丈外,仍高叫道:“湖南来的师兄,是哪位师伯的门下?”楚江寒见小叶飞已经慌神,忙踢了他一脚示意镇定,又强作镇定,冲着几人一瞪,哼道:“赵师兄,我岳阳门弟子各有指使,兄弟我干的都是秘差,你想闹得满城皆知吗!我倒要问上一句了,七师叔的弟子,就是这么学门规的吗,啊?”说罢趾高气昂的道:“徒弟,咱们走!”
那姓赵的呆在了一旁,忙抽了自己三四个大嘴巴,躬身道:“小弟该死!小弟该死!师兄这就请便!”
小叶飞见师父这般机智,也装了了跋扈样子,一把推开了一个牵马的军士,翻身上了马背,紧跟在了师父后面。
楚江寒正自庆幸,忽然一个雄浑的声音道:“哪个是湖南来弟子?”楚江寒师徒二人回头看时,只见不远处两个灯笼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大的老人,却不正是神拳太保骆千海吗?
小叶飞慌了神,急问道:“师父,怎么办?”楚江寒回头一看,马队将要尽数进城,又见骆千海引了七八人将要走进,急低声对小叶飞道:“挥剑砍马!”小叶飞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楚江寒又道:“挥剑砍马,再冲出城去!”
楚江寒拨转马头,马蹄声啪嗒啪嗒,一步一步往回走,小叶飞回过神来,跟在师父后,即见马队尽数入城,二人靠近神拳太保骆千海之际,楚江寒大喝一声打马便向城门洞冲去,小叶飞打马紧跟,抽出宝剑左劈又砍。
霎时间群马中剑嘶鸣,左奔右窜之间已经乱做了一团,骆千海大叫一声:“是姓楚的,快上马,去追!”又被受惊的马群冲散。楚江寒打马在前,小叶飞紧随其后,师徒二人弄惊了马群,顷刻间趁乱冲出了襄阳城去,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外,过不多时,襄阳城内神拳太保骆千海已经率领一队人马紧追其后。
师徒二人见身后追得紧,便又取道向西,一路奔去。
九十九回 匝地金声初度曲
九十九回匝地金声初度曲
时值九月,一年之中最难熬的炎热季节到底过去了,大地动之后的生民,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另一场浩劫,两京一十三省,绝大多数地区爆发了可怕的温病,直到京里密使的到来,才避免了更多的人畜死亡——他们直接向各地派送杏林妙手,配备各类奇药,拯救了无数生灵。
襄阳,以区区一县之力,不仅率先战胜温病,更组织黎民百姓,重建家园,再耕荒田。这诚然是靠了朝廷的灵丹妙药,但更多的靠着这样一位一心为民,才智超群的父母官——马仁宽。
马大人政绩彪炳,已经上达天听,恩旨越过了吏部,省府各级,直接发到了襄阳县,限他十日之内交割公文印信,回京另有重用。一县生民在不舍与痛苦之中,还是送走了他们头上的这片青天。
而时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陈璋,为了闲云庄的血案顶着上命在襄阳城内盘桓了数月后,终究一无所获,不得不领着新任务进京,他的新任务,便是护送这位马大人平安到京。
除过宗室皇亲外,锦衣卫以往护送的多是犯官人证,对于陈璋来说,护送未犯国法王律的现任官员进京,这还是头一次。
眼前的这个为马大人,陈璋并不陌生,当年登丰楼词案发时,他便已经名盖京华其后沉浸了是十年,这位马大人便又东山再起,再一次撑得起轰动天下了。
陈璋就在锦衣卫,见惯了文臣风骨名士风流,手上也早已经沾满了清流学士的鲜血,既已入了锦衣卫,此生注定是鹰犬爪牙,到了来,至多被人称一声“屠狗将军”,便算是祖上积了阴德。但对于这位倔强耿直的马大人,他头一遭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敬佩,原来读书人也能活成这样。
马大人绝无排场,非要嚷嚷着骑驴进京,后来为照顾锦衣卫与天家的颜面,才雇了辆马车,携老妻与随从二人,打点了行囊匆匆上路,一十四人,取道北上。
途径许昌附近,半道上有一个半大小子横在路上,陈璋既命人挪开,却不料马大人的随从班头赵勇早就报告了马大人,马大人知是一个半大孩子,便叫停了车马亲自下来查看。
只见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半大小子奄奄一息,马大人慈悲大发,招呼着手下抬上了马车,又是清洗伤口,又是吩咐停车架火取水熬粥,折腾了半天之后,眼见进不了许昌,全然不顾锦衣卫的劝阻,死活便要就地过夜,亏得锦衣卫的威名,这才连夜叫开了城门,又见这个孩子可怜,便只得破例到官驿宿下,又吩咐随从连夜找来了郎中。
马大人的糟糠原配也是个善人,亲自下厨烧水,要为他擦洗伤口并满身的污秽,给他擦洗完毕后,又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接着又去喊班头赵勇,严令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孩子救活。
不想这动静吵得隔壁的陈璋实在无法入睡,陈璋极不情愿的推开了门来,对马仁宽道:“马大人,灾祸接二连三,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你莫不是都想就活不成?”
马仁宽听了不悦,哼道:“但教马某遇上,便要倾力救活!”陈璋见他仰起头来吹胡子瞪眼坚决之外倒有几分滑稽,挽袖道:“要我来看看!”说着就去叹息把脉。
马大人见了平日不可一世的锦衣卫首领居然亲自动手,立时松了笔挺的脊梁骨,反而多了一份上下尊卑来,拱手立在了一旁,斜眼瞧着陈璋把脉捏筋。
陈璋略一把脉也大吃了一惊,喃喃道:“奇怪呀奇怪!”马仁宽问道:“敢问陈……陈大人,哪里奇怪啦?”陈璋一捋颔下钢髯,鼻孔出气道:“这个娃娃是受的刀剑外加拳脚之伤,按理说早该死了,可脉搏尚算沉稳,还有救!还有救!”
马仁宽闻言大喜,道:“想不到陈大人还会回春妙手!”陈璋摆手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哪天不是刀头舔血,不会一两手还敢跟人玩刀子拼命?再说了,陈某是个练武人,这经脉气血之道,本就是小把戏。马仁宽问道:“陈大人,依你看,该如何施救?”
陈璋又上手把脉,沉声道:“这个娃娃定是个武林中人,且根基相当了得,要不然早该死了……”说着他扭过头来,咧嘴道:“马大人当真要我救他?”马仁宽被他问地莫名其妙,回道:“这是自然!哪有见死不救之理?”陈璋笑道:“陈某可是听说了,马大人是素来瞧不上舞刀弄枪的武林中人的,好像还说过什么武林中‘人结交强盗,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虽非朋党宗强比周,其恶犹过之’,不知道这话里,有没有将我陈某这个武林中人也算进去啊?”
马仁宽听了双脸涨红,一时竟也无言相对。陈璋见了他这副窘相,哈哈一笑,扭过头去一手扶起那个半大孩子,一手在他胸前发力运功一阵揉搓,半晌之后,那半大小子呛出了几口黑血,陈璋再一把脉,道:“要他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再请大夫来开个房子,不几日便会好了。”说着转身掩门去睡了。
马仁宽又替那半大小子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扶他睡好,替他盖好了被褥,这才转身去睡。
第二日一早,这个半大小子活了过来,马仁宽与老妻喜出望外,即命人请来大夫开方拿药,又耽搁了一日。
经陈璋的妙术救治,又服了两次汤药,这个半大小子两眼终于有了光芒,马仁宽耐着性子再三询问,这个半大小子只是摇头点头,始终一言不发,赵勇没了耐心,嘟囔道:“老爷,他莫不是个哑巴吧!”马仁宽望着这半大小子的双目,觉得他甚惹人怜,厉声道:“他纵是个聋子哑巴,老爷也要带着他上京。”
左右劝他不住,又壮着胆子来请陈璋等人劝说马大人丢下这个累赘,马仁宽来了脾气,别人越是劝阻,他越是不肯抛下这个半大小子,陈璋等无奈,只得依着马仁宽将这个半大小子带到了京城。
虽是一路山水颠簸,但这个半大小子在马仁宽夫妇的悉心照料之下,这个半大小子终于好了个大概,但确实口不能言,赵勇不时地埋怨老爷捡了个哑巴,但还是出处照料与他。
进京之后,马仁宽照例到部述职,未及等来上命,便又有恩旨赏赐宅邸安排仆役,马仁宽宦海沉沦,想到自己去朝已逾十载,如今又蒙恩荣,一时感慨万千。
当夜,就有大小官员递来名刺,多半声称是当年故交同窗,并在登丰楼摆下酒宴,要为马大人接风,马仁宽已经人老稳健,当下命人一一回绝。
一连十日不见宣召,马仁宽心下又忐忑起来:此番进京,前有锦衣卫专门护送,后有恩旨赏赐宅邸,颇有重用之势,但又为何迟迟不见宣召?圣上究竟何意?
马仁宽,正独自坐在书房里思量,这在这时那半大小子端了茶水推门而入,马仁宽见他这几日同其他下人一半扫地端茶,忙里忙外,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便笑着冲他点头,并喊来官家当堂吩咐,今后就安排这个哑童专为他掌灯研磨,做个贴身的童子,那小哑巴当堂涕泗横流,感恩不住。
又过了数日,内侍前来传值,命马仁宽暂任礼部侍郎,会同宗人府等专司公主下嫁事宜,马仁宽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便安安心心到吏部上任。
此次下嫁的是当朝皇帝的爱女崇宁公主,崇宁公主新婚一年,原来的驸马都尉便因病辞世,据说皇帝对崇宁公主极为宠爱,便又令他二次下嫁,而这位驸马爷,也已经年近四旬,乃是个因功御赐的国姓爷。马仁宽去朝十数载,对这些风言风语自也不敢过多听闻,但也架不住同僚这几日在耳边聒噪,还是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议论多了,马仁宽便充耳不闻,只低头安排人先会同司礼监、钦天监测算新驸马的生辰八字,再差人到国子监,同国子监一道安排驸马学习演礼,这几日又会同工部、宗人府要员一同视察了敕造的崇宁公主府,安排金银缎匹等入府,忙得不可开交。
总算等到一切准备停当了,这一日公主告别了皇帝皇后,由皇帝亲自送出了东华门,才算是新娘子出阁,移到了公主府居住。
眼见次日便是吉日,马仁宽算是松了一口气,正要拖着疲惫回府歇上一歇,会同办差的司礼监几个太监却死活要拉着马仁宽庆贺一番,马仁宽虽然刚直,但如今再度还朝,虽有谨慎小心知心,并不想与他们过多接触,还是碍于他们司礼监太监的身份,便顺路将他们几个请到了府中。
领头的太监姓钱,是个极为精明的人物,像是也听过马仁宽昔日“左杨右马”的名头,对马仁宽极为客气。马仁宽不敢怠慢,当下吩咐老妻亲自下厨烹调招呼,又喊来精明能干的小哑巴前来伺候宴席。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几个太监便开始攀谈起来,马仁宽再度还朝早就暗下决心,要收敛平素的秉性,便也赔笑着说话。姓钱的调笑道:“想当初登丰楼《金缕曲》案时,马大人便已经官居督察院右佥都御史,是正正经经的四品官,如今又再度还朝升任三品侍郎,连番恩荣足见万岁的赏识青睐,想不日就可以入阁拜相了,马大人,可要恭喜啊!”
马仁宽笑着回道:“能与各位公公一起共事,可都是托了皇上和崇宁公主的福……”一言未毕,众太监闻言哈哈大笑,马仁宽只道他们吃醉了,便道:“看,下官久居穷乡僻壤,想是又言语欠周祥,惹得各位公公笑话了!”
一个公公笑道:“崇宁公主?你能托上她什么福?”另一个也道:“就是就是!为了娶崇宁公主,咱们这位驸马爷可将大好的前程都丢了!”本朝律令规定,凡是驸马及其亲属一概不准在朝中担任官职,为的是防止皇亲国戚干政,马仁宽知他言下之意,便只好点着头赔笑。
那钱公公斜眼一瞧立在身旁的半大小子哑童,又望向了马仁宽,马仁宽会意道:“公公放心,他是个哑童,牢靠的很。”
钱公公点头道:“马大人,你道咱家方才说恭喜你的话,都是客套吗?”马仁宽故作尴尬地笑了一笑,钱公公道:“马大人,你此次再度被调进京城,可不光是你施政治在有功!”马仁宽闻言立时陷入了沉思。钱公公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咱们这位崇宁公主,是个二婚!”众太监闻言又都齐齐发笑。
马仁宽故作不知,也装作吃惊模样,佯怒道:“公公慎言!”众太监见他这般做派,晓得越发欢了。钱公公却道:“马大人,咱家却是有肺腑之言要对你讲,就不必做作了!”马仁宽把脸一沉,低下了头去。
钱公公道:“马大人可知道咱们这位驸马爷的来头?”马仁宽回道:“下官到任时,驸马的履历已经由人呈递了有司,因此不慎详知。”非是马仁宽不能详知,只因他本对同僚对公主驸马的议论不耻,顾有意不去相差这一节。
钱公公道:“咱们这位驸马,原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便是原六扇门的总捕头,提起木剑神捕来,天下谁人不识,谁人不知?便连锦衣卫也要忌惮他三分,前翻朝廷大破白莲教逆党,可全是他的功劳!朝廷擒获白莲教逆党贼首七十有二,可还是咱们远赴杭州府传的圣谕呢!”马仁宽大吃一惊,他虽任县襄阳远离朝廷,但白莲教造反,朝廷派军平叛一节,他如何不知?当下不由得点头道:“原来是他?”
钱公公接着道:“是啊!这天大的功劳,照理来说,该是封爵赏禄才是,可陛下先是口头赐了个国姓,紧接着又下旨赐婚崇宁公主,明着是恩赏无以复加,可仔细一想,当了驸马就得辞去原职,本朝六扇门总捕头虽然是个使职,可却管着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的全部官兵,岂是儿戏?这一下子,跟罢官又有什么区别?”说着他又笑道:“更何况,崇宁公主虽然尊崇,可毕竟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马大人以为陛下这招怎么样啊?”
马仁宽经他一问,忙振色道:“臣不敢妄加评论!”钱公公笑道:“咱们关起门儿来,说说也无妨!”马仁宽双袖一拢,闭目不言。
钱公公混不在意,接着道:“马大人,奴才不妨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听说关于马大人的安排,内阁的几位相国,可是意见不一呢!首辅大人说要放到吏部,次辅大人说该放到刑部,您猜圣上怎么说的?”马仁宽听得仔细,却故作有所得,道:“听公公言下之意,皇上是要整饬吏治,还是要整饬刑狱?”
那钱公公笑而不答,只道:“马大人,今日咱家几个,只是路过你府上讨了杯茶喝,可是什么闲话也没说呦!”说罢起身便走。
马仁宽招呼送客时,那伺候的半大哑童却已经不见了,只得喊来管家相送。
当夜马仁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想到这帮太监身在司礼监,乃是最接触皇帝与机要之人,一言一行自不是随意而为,便又开始忧心起自己接下来的任职来,及至天明夜未入睡,晨起又强打着精神穿戴整齐,乘轿离府。
又过数日,按着公主、驸马的八字,吉日已到,马仁宽身为礼部侍郎,又得皇帝恩旨,乃是公主驸马的礼赞官,头一夜便来到了公主府调度有司,而他不知,他在洛阳城外救下的那个半大小子哑巴书童,也悄悄跟在身后,一直来到了敕造崇宁公主府外。
那哑巴书童眼见马仁宽走进了公主府,便也翻墙越瓦闪身入内,并在金瓦飞檐间来回穿梭,远远跟着马仁宽来到了正堂之上,并纵起无上轻功潜伏在了顶棚柁梁瓜柱之间。
好不容易等到哄闹静止礼赞就位,礼炮声明丝竹奏起,香霭缭绕间,哑巴书童向下望去,左门里走来了一个身着大红的胖子,立在堂下,俄而,有人高喊道:“公主到!”后堂里走出来了凤冠霞帔的公主来,轻移莲步走到了驸马身边。
那哑巴书童望着底下身着红袍的驸马爷,泪水模糊了双眼,马仁杰又是读表又是宣旨,终于二人来到香案前拜天地,行完了八拜礼,礼毕之后,公主驸马东西相向而坐,驸马向公主拜了四拜,那公主受了两拜,又起身答了两拜,这才算是礼成。
丝竹又起,大堂内的人陆陆续续又走了不少,那半大哑书童又使起妙术,如燕子一般绕进了后堂。四下熙熙攘攘,公主府方多廊回,半大小子花了老大功夫,才确定了公主的婚房,他接着无双妙术,又在回廊飞檐见一点一点的靠近,在婚房的偏内一侧不远处,如蝙蝠一般倒挂与飞檐下。
洞房内一片寂寂,良久之后,只听见一声:“公主,臣去前堂看看宾客!”紧接着便听见开门关门声,一个女子的哭声呜呜而起,越哭越见伤心,那半大哑巴书童听见了这哭声,也被勾起心事,终于泪水喷涌而出。
正在他哭得伤心之际,只感到后背一凉,紧接着便被人从身后伸开臂膀环住,丹田运劲挣扎时,真像被噩梦魇着了一般,居然发不出一丝力来,大概是穿堂过屋之后,那半大哑巴书童感到真真切切的落了地,这才挣脱了束缚,浑身有了气力。
眼前一阵漆黑,又有人点亮了蜡烛,半大小哑书童定睛一看,眼前这人身穿红袍,略显肥胖,不就是驸马爷吗?
那驸马爷深深一个呼吸,只是盯着他看,哑巴书童惊惧烟消云散。
“你是江寒收的徒弟?”驸马爷平静的问了一句。
那哑巴书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开口道:“师父他……”又哽咽住了。
驸马爷伸手扶起了他,道:“不要着急,孩子……慢慢说!”哑巴书童不是哑巴,乃是楚江寒的徒弟小叶飞。
小叶飞泣不成声,终于在哭不动时,又咬紧了牙关诉说了起来:
“……我跟师父骑着马一路向西,那姓骆的老贼率人紧追不舍,我跟师父实在跑不动了,便钻到了深山老林里,师父我们逃进了神农架,这里遍地毒虫鸟兽,时常有野人出没,姓骆等闲找不到我们……后来姓骆的的下令放火烧山,我和师父躲在了巨石底下,逃过了一劫,姓骆的又下令来回搜寻,终于找到了我们,师父……师父为了救我……为了救我就跟姓骆的打在了一处……”
“终于滚下了深谷,我绕了老远,才走到谷底,那个谷底居然有一个一掌方圆的地洞,我丢下去了好多石头,始终听不见响动……岳阳门的也赶来了,他们人多,又找来了绳子下去找了,上来的人说底下深不见底,四壁滑的炼制苍蝇也站不住……骆老贼的儿子也在里面,他说他爹既然死在了这里,就将这里埋了,于是……于是他们埋了火药,两侧的山石被炸塌了,就将那个洞也给埋了……”
“……等他们走了,我就出来搬那些大石头,可那些石头太大了,我怎么搬也搬不动……用剑砍也砍不完,后来我也被他们发现了,我就跟他们一边拼命,一边往北跑,我只道,只要向北跑,就一定能到京师……后来,我躲过了他们,一路打听来BJ的路,快要到洛阳城的时候,又被他们追上了,我又跟他们拼命,还是打不过他们人多,我实在太累累,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却躺在一间屋子里,师父给我的宝剑也丢了,就是那个马大人,他还请大夫给我抓药,我怕他又不安好心,便一句话也不说,后来他和手底下的都怀疑我是哑巴,我就干脆装成哑巴,这才跟着他找到了这里……”
昏灯如豆,小叶飞说的却又那样平静,那么顺畅,就仿佛在做梦一样,而驸马爷低着头听完时,也早已泣不成声。
第一百回 人间鸡犬同时去
第一百回人间鸡犬同时去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陈璋,此番回到京城里,可就没有那么好受了。为了闲云庄的血案,他顶着上命在襄阳县内盘桓了数月之后,可还是一无所获,此番迎接他的,不仅是寻常的责罚了。
但他也不甚在意,锦衣卫内虽然人才济济,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指挥使宋忠的左膀右臂,任是谁也提到不了的,就冲着这一点,上头的几个太监还真的不会真拿他怎么样,少了他陈璋,锦衣卫还真就不行。
真正令他疑惑的是,出了这般大案,锦衣卫上峰给他的命令居然是要他不要去查案。要知本朝的锦衣卫不仅要监察文武百官、功勋宗室,更重要的一项,便是监察绿林江湖,各大门派帮会,平日里的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而偏偏这一次,居然是这个态度。
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次的闲云庄被灭门,是不是朝廷令锦衣卫动的手,可他想来想去也绝无可能,纵然是锦衣卫其他人带队出手,凭着他这么些年来在锦衣卫的混迹,自己无论如何也都会或多或少知道点消息,更何况要在一夜之间做掉闲云庄,锦衣卫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还真是难说。
最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在闲云庄盘桓了数月之久,里里外外多方查验,却始终没有找到过多有用的线索,在没有焚尸灭迹的情况下,只看出行凶之人手段高明,行事毒辣,除此之外,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除了当日剿灭白莲教的阵仗外,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可以同时聚齐这么多的顶尖高手?放眼当今天下,锦衣卫办不到,少林、武当等江湖势力,更加办不到了。
可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真的就有人做到了。
来京之后,陈璋先是在宋忠处报到,在被整整凉了近一个月后,这才挨了几个大太监一顿训斥,也仅仅是被罚俸禄半年,此一节便就这样了了。
他自知这中间少不了宋忠的周旋,便置酒将这位结义兄弟加顶头上司请到了府中。
酒足饭饱,陈璋屡屡出言试探,宋忠回道:“地动方过,朝廷不叫你查案,却是另有派遣。各地缺量,有不法者趁机掠夺救济粮,抽调锦衣卫的高手原是协助护送赈灾粮食,顺道捉拿盗强震慑绿林。”
提到地动天灾,陈璋心情一沉,自知在此要紧关头未能出上什么力,一时无语。
宋忠一声长叹,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你明着是新官上任破案心切,欲借着闲云庄大案显示显示手段,这才屡屡抗命,私底下是为了老二……”话到此处,宋忠即住了口,跟着一声长叹。
陈璋一捋颔下钢髯,又以手掩面,良久不语。
宋忠站起身来,道:“前翻老二与咱们联手杀敌建功,虽然已经冰释前嫌,可事实上,咱们兄弟三人,已经越走越远了!”陈璋闻言不悦,道:“大哥,你胡说的什么!”
“胡说?”宋忠一声长叹,道:“这么些年来,你我兄弟一直干的都是刀头舔血,替皇家卖命的勾当,可老二呢,自离了锦衣卫之后,一直身在江湖,逍遥于山水之间,结交的都是江湖人物,所行所想,早已经大别与当年,咱们兄弟三人,又怎么能再回到当初了呢?”
陈璋环眼圆睁,哼道:“哼!我就不信二哥会不念义气,与咱们分道扬镳!”宋忠绕到他背后,轻轻将他按到椅子上,道:“不念义气?咱们三个中间,恰巧是他陆老二将义气看得最重,甚至都重过了你我!”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扬声道:“可那又如何?即使咱们几个再怎么顾念义气,可就是走不到一起了!”陈璋闻言低下了头去,良久无语。
宋忠忽举杯问道:“三弟,这么些年来,你,后悔过吗?”
“后悔?”陈璋猛地抬起头来,诧异道:“后悔什么?”
宋忠喃喃地说道:“后悔什么?后悔当锦衣卫啊!钻探机密,阴谋构陷,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这些年来,别的就不提了,光是死在你我手上的无辜之人,又有多少?笔笔血债你我兄弟可都心知肚明!”
话到此处,陈璋反倒精神一振,亦举杯道:“后悔?过去没有过,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天下是皇帝的,也是咱们头上那些是人的、不是人的,他们就是养羊的羊倌儿,而天下百姓就好比是羊群,咱这辈子,充其量就是羊倌儿门口的一条狗,只要给口吃的,要咱们咬谁,咱们就咬谁,至于死在咱们嘴下的,既有扯羊的饿狼,也有抢草的狐兔,当然了,也有不听话的骚羊,无辜不无辜的、该不该咬的,是非对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
宋忠听罢亦是良久无语,接着与陈璋碰杯一饮而尽。
一来是二人越饮越醉,二来是二人各怀心事,又身在家中,竟未发现窗外有一人正自侧耳倾听。那人听了二人的对话,内心亦是五味杂陈,悄悄潜出府来,来到了不远处的僻静之处,与另一个女子碰头,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陆云汉与陈璋夫妇。
小叶飞被进京的马仁宽所救,一路北上来到了京城,殊不知就在他们一行十五人的身后,也有一男一女紧随其后,一直到了京师。
自闲云庄内一翻拼杀之后,陆云汉身受重伤,经过爱妻沈秋月的悉心照料,如今已然恢复如初。他本欲借陈璋和一众锦衣卫之力找到关于“飞玄门”和“七把头”的踪迹,在如今看来,希望愈发渺茫了。
陆云汉靠着墙根,陷入了沉思之中。沈秋月见丈夫又发起了呆来,知道他极重义气,闲云庄被灭,沈大小姐失踪,此刻陆云汉心中定然又是自责与焦急往复,便柔声道:“既然跟着陈璋一无所获,咱们何不换个路子?”
“换个路子?”陆云汉赶忙问道。沈秋月点头道:“你不是说昔年锦衣卫为了监视绿林江湖,而专门秘制了一个‘武林风云榜’吗?上面既然详细记录了武林之中各路高手的来龙去脉,你当年在干过锦衣卫,如今不妨想想办法,在‘武林风云榜’上查查,那个跟你交过手的什么‘七把头’,也定然记在上面了,相信连什么‘飞玄门’的,也定然能在上面找到蛛丝马迹了。”
陆云汉闻言心下一亮,喜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沈秋月道:“有道是关心则乱,你整日为此劳神劳力,也得适当的松松弓弦了。”
陆云汉当即就要去找宋忠,却被沈秋月拦住了。陆云汉急道:“我大哥宋忠掌管锦衣卫,如不从他身上找突破,又该向哪里去找?”沈秋月知是拗他不过,便要跟他一道,并道:“你不是说宋忠乃是锦衣卫第一高手,功力远在你之上吗?你一个人贸然前去,我又如何放心的下?我与你同去,好歹也有个照应。”陆云汉自知她所言有理,便拉上她又潜到了陈璋的府门之前。
佛晓时分,才见府门大开,陈璋搀着宋忠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二人拉拉扯扯这才告别。
却见宋忠打发了随扈先行回府,又摇摇晃晃翻身上马,竟又反向朝下大街走去,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后邻太常寺通政使司,一侧前后是前军都督府与右军都督府,另一侧乃是二条胡同,这就是威震天下的锦衣卫衙门。
故地重临,陆云汉感慨万千,眼见宋忠下马进衙,良久又打马而出,陆云汉一路尾随宋忠到家,万幸宋忠酒劲未散,故而未曾发现。
宋忠就居于一条破胡同,石桩系马,吱呀声响,但见他推门而入,竟也未有仆役相迎,陆云汉来不及感慨,便领了沈秋月翻翻墙而入。
甫一落地,陆云汉更是心头一震,但见院内杂草重生,照壁后面,青石板铺成的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时至深秋,荒草即将枯萎,但也是最芜杂的时刻,单看这满园的凌乱景象,若不是还有高强屋舍围着,倒真像是走进了乱坟岗子,念及往昔同食同寝的日子,陆云汉不由得鼻子发酸。
一声哭啼传来,紧接着脚步声响,陆云汉吃了一惊,正欲拉着沈秋月跃出墙去,宋忠的声音已经传来:“来啦?”
内院门开,但见宋忠怀抱着一个婴儿已经跨了出来,飞鱼服下,宋忠的身形又见消瘦了,定是他此次受伤极重,陆云汉双眼一模糊,已经拜了下去。
宋忠摇晃着近前来扶他起身,并未有一语,却将目光落在了沈秋月身上,点头道:“嗯!比妙乐强多了!”听得此言,陆云汉更加心痛了。
宋忠回身道:“赤手灵屠进京了!”
听见张继也进京了,陆云汉又惊又喜,正欲出言相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出来吧!”只见宋忠朝着门内唤了一声,一个素衣女子怀抱着一个孩子欠身走了出来,陆云汉、沈秋月二人满心疑惑,又听宋忠又喃喃地道了一声:“赤手灵屠进京了!”
沈秋月心思飞转,先于陆云汉开口问道:“她是谁?”宋忠一声冷笑,道:“她?她是楚江寒的女人,怀里那个娃娃,正是楚江寒的种!”
陆云汉失声惊叫,一时无措。
但见宋忠换了副神情,道:“我擒了他母子二人,原想着以此拿捏楚江寒,顺便牵制闲云庄……可现如今嘛,用不上了!眼下赤手灵屠进了京,他母子两个便是祸根,做哥哥的便索性送个人情给你,你若有手段,护着他母子二人出京城吧!”说着转身介绍道:“这是陆云汉夫妇,是闲云庄众人的莫逆之交,你母子两个命好,这便跟着他出京吧!”
那女子屈膝下拜,泣道:“小女子雪如,见过陆大爷!见过陆大奶奶!”
陆云汉夫妇曾住闲云庄,也多多少少从下人子弟口中听到过楚江寒的风流韵事,自也知道雪如,可不成想这个雪如现下已经诞下了楚江寒的骨肉,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沈秋月已经跨步上前去扶起雪如,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孩子。
宋忠见陆云汉不知所措,便道:“刚刚我去了趟衙门,得知昨夜赤手灵屠为了寻他们母子二人,已经砸了锦衣卫的大牢,几个大太监知道了此事,便想用他母子做诱饵,钓那灵屠上钩。”陆云汉知道他所言非虚,正自暗暗盘算对策。
宋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抛下兄弟不管的,当年咱们出生入死是如此,如今也会如此,但作为金兰兄弟,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带着他母子赶紧离开京城吧!”
“离开京城?”陆云汉低声沉吟。
宋忠点头道:“一来是怕你与赤手灵屠联手,将个京城闹得天翻地覆,二来,也是不愿与你刀兵相见!”他见陆云汉拿不定主意,仰天叹道:“一边是你的莫逆之交,一面是你的金兰兄弟,是很为难啊!”
陆云汉陷入了两难,呆在了原地。
宋忠厉声道:“你没得选!那姓张的还带着婆娘,你想想看,三个女人,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哪个不是累赘?你两个加在一起,纵然能胜得过我锦衣卫的降龙伏虎阵,这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哪个能逃得过?”
沈秋月上前一摇陆云汉的胳膊,道:“他说的没错!咱们得马上走!”说着将孩子交给了雪如,拉着她就往外赶。
陆云汉嘴上虽未置一言,但还是任由沈秋月拉着出了门去,未行几步,便又拧在了路中间。
忽听见叫喊声起,街对面便有一队人马轰隆隆冲来,雪如望着怀中的孩子一眼,急的哇哇大哭。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也哭的撕心裂肺,陆云汉听了不忍,一把抢过孩子,一手拉起雪如,冲沈秋月喊了一声:“跑!”既往胡同里面钻去。
不一时锣鼓声大燥,天已放亮,几人躲了一阵子,陆云汉见胡同没人,对沈秋月道:“护住他,我去弄辆马车来!”闪身又纵入了宋忠的院子内,不一时又从街对过赶过来一辆马车,沈秋月与雪如看时,正是陆云汉,二人护住了孩子飞身上车,趁着一时间净街未毕,直奔城门逃出了京去。
这一番动静由远及近,及至崇宁公主府左近,才戛然而止,锦衣卫的动静再大,到也不敢惊扰到皇家头上。
深宫高墙内的小叶飞在历经了之后,终于算是找到了依靠,师父的这位结义兄弟,就跟师父楚江寒一样,待他极好。
成婚十日后,驸马爷随公主照例入宫回门,当朝天子又下了一道恩旨,正式册封了木剑朱国诚为驸马都尉。除过一日四次向公主请安之外,驸马爷余下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小叶飞了。
一连数日,驸马爷基本上都是在考教小叶飞诗书武艺了,他见小叶飞基本算是得到了楚江寒的真传,且天资卓越,已然颇有小成,也对他愈发喜爱了。
小叶飞与这位五师伯混的熟了,又见他平易近人,便便将他当做师父楚江寒一般看待,时不时地催着他为师父报仇了。而每每提及报仇一节,这位五师伯总是跟变了个人一样,脸色一沉,仰头看天半晌无语。
这日夜深,五师伯又来看小叶飞了。小叶飞报仇心切,又问道:“师伯,咱们什么时候去给师父报仇啊?你不是闻名天下的神捕吗?你这就派官府的人啊,咱们去将岳阳门的一干恶贼通通抓来,然后再挨个儿的砍头!”
驸马爷这次一反常态,不仅未发呆,反而轻轻一笑,道:“我已经派不了官府的人了,朝廷有制度,驸马都尉是不能干涉政务的!”小叶飞闻言变色,满心的失望化作了一股邪火,从胸膛喷涌而出,道:“那你还当什么驸马呀?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像个妇人一般,一日四回要去向那个寡妇请安,连吃饭的时候,也要向下人一样去伺候她?”
五师伯驸马爷听了并不恼怒,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小叶飞知道他脾气极好,变本加厉地道:“那好,你领我去见四师伯!你们不都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吗?‘木剑’当了驸马爷要享富贵,我就去找‘金刀’神捕!”
五师伯驸马爷依旧并不恼怒,道:“孩子,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四师伯了!”
“见不到了?”小叶飞心下一软,又想到师父楚江寒身死,闲云庄遭逢横祸,自觉自己出言太过,便轻声问道:“四师伯他……他怎么了?”
驸马爷举头望向窗外,一声长叹,道:“你四师伯他走了!”——“走了?他……他也被恶人害吗?”驸马爷喃喃道:“他辞官了!走了,走了!咱们这辈子也都见不到他了!”
小叶飞见他语气平和,但言下却凄苦至极,不由得潸然泪下。五师伯驸马爷回过头来,望着小叶飞道:“‘神州七杰,乾坤一剑’,早就不复存在了!你大师伯和你七师伯双双自杀,你四师伯辞官归隐,你三师伯躲进了深山之中,你师父坠入了无底洞,孩子,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他们了!”
五师伯忽然话锋一转,道:“你六师伯躲到江南去了,将来咱们一定能见到!”小叶飞听见六师伯尚在人世,便问道:“我六师伯去江南干嘛了呀?他干嘛要躲?”驸马爷嘴角一咧,并不答他。
小叶飞见五师伯不回答他,又问道:“那我二师伯呢?我也能见到他吗?”五师伯驸马爷忽然嘴角一扬,轻声笑道:“当然能了,他已经来京旬月有余了!”小叶飞听了高兴,又问道:“他既然早就在京城里了,为什么你成亲的时候他没来?”
五师伯忽然伸手来抚摸他的脑袋,笑着道:“你二师伯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张子宣,女儿叫张紫妍,都比你小些,那小子宣可比你淘气多了!”
小叶飞听了高兴,满脑子早就在猜想这张子宣、张紫妍长得什么样子。忽然五师伯问道:“你想不想见见你二师伯?”
“见二师伯?现在吗?在哪里?”小叶飞激动起来了,眨巴着小眼睛问道。
五师伯一个深呼吸,道:“就现在!你见见他也好,顺便给他说说你师父的事儿!”提到了师父楚江寒,小叶飞又伤心起来,把头一低,泪珠儿已经挂在了双颊上。
驸马爷伸出手来牵了小叶飞,穿过内院径直往大门走去,守卫的前来询问,驸马爷并不理会,又有小太监前来阻拦,驸马爷拉着小叶飞一步一步地向大门外走去,下人不敢阻拦,早就飞奔着报告公主去了。
比起师父楚江寒来,这位五师伯除过和气窝囊之外,小叶飞此时又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了,他走的不紧不慢,好似迈出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月轮高照,二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一短一长,就这样规矩的移动着,小叶飞感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呼吸,但却感到无比的踏实。
过了胡同街道,前方有人赶了已经在马车等候,五师伯带着他上了马车,又行了老远。马车一路颠簸,似是进了山道,车外又渐渐传来流水声,五师伯叫停了马车,叫小叶飞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湖泊边,小叶飞正自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打量远处的山峦,五师伯又拉着他登上了一只小船,摆舟的又是哪个马夫,小叶飞隐隐闻到了脂粉想来,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
舟行靠岸,小叶飞这才认出,原来这是一座湖心的小岛,四面环水,迎面不时地扑来阵阵膻腥。小叶飞好奇的问道:“五师伯,这是哪儿?”五师伯并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头前。
小叶飞还自诧异:京城中怎么还有这样的破旧去处?
走过了一片泥土草地,五师伯轻声道了句:“到了!”眼前竟是一座诺大的庄院,破旧的木门被他轻轻推开,脚下荒草铺地,借着月光看去,杂草间还有不少残砖断瓦,想是久无人居,才弄得杂草丛生。
五师伯领着小叶飞站到了照壁底下,回过头来对他说道:“你就站在这里等吧,二师伯会认出你的!”说罢他径直又向里面一进院子走去。
小叶飞疑惑地问道:“五师伯,那你去哪儿?”五师伯头也不回,答道:“我去里面等他!”小叶飞忽然想起与二师伯从未见过面,忙问道:“二师伯没见过我,怎么认得我?”五师伯回道:“他会认出你的!”
小叶飞猜猜道:“五师伯和师父他们兄弟情深,一定是他怕我再次对二师伯说起师父的事情,又惹他伤心,才要躲到里面去的!”便懂事的点了点头,乖乖地站到了照壁之下。
“五师伯做了驸马,自然是不能随意找江湖中人仇杀,替师父报仇了,如今我只能去求二师伯了……”小叶飞不住的思量着,又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二师伯说清楚师父被害的经过,恍惚之间,眼前居然铁塔一般站着一个黑影。
小叶飞下意识的叫出了声来,向后一退贴在了照壁之上,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双腿不由得抖了起来。“别怕!小兄弟!”等眼前之人张口说了话,小叶飞这才确信来的是人,而非什么鬼怪邪祟。
那人声音柔和的又问了一句:“小兄弟,别怕!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吐纳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小叶飞张嘴说话了,但声音还是忍不住地颤抖:“是跟……是……他叫……他叫……”
“他叫楚江寒,对不对?”那人声音极是柔和,但小叶飞哆嗦的更厉害了,仿佛是被恶鬼附身,活生生魇着了一般。
那人蹲了下来,又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张继来?”小叶飞隐隐瞧清楚了他的轮廓,阙庭之上,确实有一道伤疤,活如庙里的二郎神君。
小叶飞心跳的越发厉害了,但喉咙一动,终于流利地出了声:“你是二师伯?”
那人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来,伸手将自己揽到了怀里,道:“我就是你的二师伯!孩子,你师父呢?”
哇的一声,小叶飞将伤心连同时才的惊惧一股脑儿的哭了出来,哭过之后,抽泣道:“二师伯……师父他是被坏人打伤失去了内功,后来……后来又被岳阳门的恶贼追杀……掉到……掉进了无底洞内!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到了这里……”
“我的好兄弟……”小叶飞感到二师伯正在抖动,紧接着掩面哭泣,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二师伯张继哭了一阵,便安慰小叶飞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待会儿二师伯就带你走!”小叶飞哭道:“二师伯,你可一定要为师父报仇啊!”
张继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小叶飞,柔声道:“好孩子,拿着防身。记住:里面全是害我闲云庄的恶人,你千万不要进来,也不要乱跑,待会儿二师伯就带你离开!”
小叶飞惊叫道:“五师伯已经进去好大一会儿了!”
又见二师伯张继水牛一般一个深呼吸也迈步进了内院。
知道里面全是害了闲云庄的恶人,小叶飞立马抽出了二师伯给的宝剑握在了手里,仔细防备起来。又过了片刻,听不见里面的丝毫动静,小叶飞越发焦急,提了宝剑走到了内院的门前,伸手去推门时却死活推不开,又照着师父楚江寒的传授掌劈脚踢依然不能移动分毫,借着门缝向内望时,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清楚。
小叶飞更加担心两位师伯的安危来,当下驾起了师父传授的轻功,想越越墙而入。
小叶飞跃上了墙头,却见这院子四四方方,每一面除了一个可容三四人纳凉的亭子外,并无其他房屋建筑,院子当心只有一口深井。“五师伯和二师伯哪去了?”小叶飞疑惑之间,但听见迎面嗖嗖数声,数枚弩箭紧擦着头皮飞过,脚下一滑,又栽出了外院。
惊魂方定,小叶飞更是担心五师伯与二师伯的安危,正要想法闯入之事,内院那两扇重门呼啦打开——里面传来了五师伯急促的喊声:“叶飞,快走!”
小叶飞迎了上去,却被吓得一个大马趴扑到了地下,只见五师伯如仙鹤一般,仅用左腿跳了出来,而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已经断去。
“五师伯!”小叶飞强压着恐惧伸手去扶,环臂过去时,五师伯的左臂也不见了。
小叶飞吓得哭出了声,再次吼叫道:“五师伯……”五师伯鼻孔喷出了两股热流,用沙哑的嗓子道:“快走!回去!”
小叶飞一声吼叫,背起了五师伯便往回去寻那车夫,等到换船过水驾车入城,直奔敕造崇宁公主府时,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一百零一回 豪门子弟
第一百零一回豪门子弟
“打得过我,就放你出府!”
然而十年了,当年的小叶飞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却仍然没有打赢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当年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问,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十年过去了,五师伯左臂被折,右腿自膝盖以下也断去,整整残废了十年。花开花落,斯人渐老,年轮留在五师伯身上的,不仅是他鬓角的白发,还有他日益增长的修为。
小叶飞已经长大成人,十年来白昼念书,夜间练武打坐练气,将当年师父楚江寒所传的剑法、掌功练得炉火纯青,自觉练功已经到了瓶颈,可仍然不是五师伯的对手,每每找他动手比划,总是落败。想到五师伯十年来的心血与培育之恩,小叶飞也暗自较起劲儿,修文学武足不出户。
这日正值上元节,叶飞读书课闭,胡乱填饱肚子之后,正要像往常一样到练功房打熬筋骨,公主差太监来请,说是与驸马在后堂备好了酒宴特请叶飞前去。
叶飞赶忙换了一身整齐的穿戴,随太监来到了后堂。
小叶飞轻轻推开房门,却头一遭见到五师伯和公主同坐在了一桌。天家规矩历来森严,五师伯虽身为驸马,却不能同有爵位的公主同桌吃饭,小叶飞疑惑之际,正要下拜参见,却见公主笑着走上请来,一把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到了座上。
叶飞浑身不自在,他虽已经在公主府生活了十年,一门心思都在练武读书上,从未和她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五师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破天荒的漏出了笑容,道:“这些年你一心扑在了学业上面,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过个节,你安心坐着,我跟你大娘有话要说。”
往日五师伯纵是提起公主来,也必口称“公主”,从未以公主的丈夫自居,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对自己说什么“你大娘”的字样来,叶飞更加不自在了,缓缓抬起了屁股。
公主刚要落座,又见叶飞站起身来,便笑着上前道:“孩子,你住进来也有十年了,看来是大娘对你照顾的不周到了,这都生分了。如今你都长大了,趁着节下,咱们便好好说说话儿。”
叶飞忙躬身领教,公主却又伸过手来挽住他,道:“我听你师伯说,你是个要强的人,一门心思都放在学本事上了,这些年来,我也不敢打扰你。现下你都大了,先生说你书读得很好,你师伯说你武艺也学成了,这就不怕打扰你的学业了。来,坐下,咱们一家人,有话坐下说。”
叶飞极不自在地坐下身来,公主又替他倒了酒。
五师伯也笑着道:“叶飞,你师父已经不在了,我跟你大娘又膝下无子,便收你做个义子,你看可好啊?”
叶飞闻言呆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公主道:“你若愿意,明日我便找人去请旨意,再到宗人府登记,往后我们可就全指望你了。”听见宗人府来,小叶飞面色明显一变,公主忙道:“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不想沾别人的什么便宜,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吃喝住行都得由人管着,不能乱来的,须得上报宗人府知晓的。”
叶飞自知露了脸色,忙把头垂了下去。
五师伯道:“不瞒你说,前年你大娘怀了孩子,没等生下来就早产了,眼下又怀了一个,三个多月了……”公主面色一红,低头道:“我已经过了三十,御医说这个岁数,生孩子算是迟了,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保住,要是保不住,往后我跟你师伯就真的没了依靠。”
叶飞见五师伯和公主头一遭的真情流露,连流产怀孕这等事都与自己说了,心底顿时升起一阵暖流,忙起身跪倒在地,口道:“孩儿拜见义父,拜见义母。”
公主喜上眉梢,忙过来扶叶飞起身,挽着他的手道:“叫什么义母,往后就叫娘。又拉他落座,夹菜倒酒,好不亲热。
往日逢年过节,换季交夏公主都会差人送来换洗衣物鞋袜,便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这位公主对自己也都是周到客气,而对于这座公主府,叶飞也都提不起一丝的亲近来。
望着眼前不住给自己亲手斟酒添菜的这位公主,叶飞仿佛找到了十多年来缺失的母亲。当夜叶飞与义父推杯换盏,双双吃了个大醉,这才散去。
这日之后,义父对叶飞的管教也松了不少,只是依旧不容许他出府,五月端阳过后,公主顺利诞下一名女孩,公主夫妇大喜,公主更是说这一切的好运,都是叶飞带来的,便折腾着要给叶飞请个爵位。叶飞听后慌忙以自己年幼,尚未建成功业为由婉言拒绝。
这一日叶飞照旧在练功房打熬筋骨,却见义父一袭长衫推门进来,叶飞大喜之下一问,才知是请高手匠人用精铁打造了义肢,父子二人当下比划了一阵,义父神功高深莫测,铁铸的义肢除过脚踝处能看出些异样之外,几与常人无二,只是左臂齐根而断,纵有义肢也不能像正常人一般。
一翻比划过后,叶飞照旧不敌,但望着义父的假肢,不由得陷入了回忆:十年前那个夜晚,四面环水的湖心岛,奇怪的院落,威武雄壮的二师伯,以及血淋淋的义父……
师父被害,义父被伤,往日将仇恨都埋在了十年的苦学之中,这一刻,终于又从这个年轻人胸膛喷发出来,他调整了呼吸,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问道:“义父,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把您害成这样的人是谁?他们是不是也害了二师伯?二师伯说了,害闲云庄的人就在那个院子里,那个院子究竟在哪儿?”
小叶飞清清楚楚地看见义父的胸膛一下一下的隆起,他很明显的压住了怒火,又恢复到了往日那种僵尸般的表情,淡淡地道:“不是告诉过你嘛,打赢了我,就告诉你,打赢了我,也放你你出去!”
叶飞垂下了头,泄气道:“义父,想打败你,除非再等个三五十年,等你年老气衰,等我再修炼到你的这种境界……难道……难道在这期间,我要在这公主府里,待上大半辈子吗?”
驸马爷呆住了,良久之后方才柔声道:“孩子,这十年来,我请来隐世的大儒教你,让你日日读书学文,你已经研读了不少经史典籍、圣人之言,怎么还看不破恩怨仇杀呢?你应该志存高远,肩挑天下,方不负你师父和我的一翻教导。”
听到此言,叶飞横起的心又软了下来,低声道:“我就想知道,当年是谁害了您,明明我就在身边的……这十年来,我日日见您坐在轮椅上,我就逼着自己,拼命练好武功,我要保护我身边的人,保证他们不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驸马爷莞尔一笑,叹道:“小子。你是真的长大了!”
驸马爷转过身去,举头望着房梁,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也卷进来,到时候想抽身也抽不开。再说,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是你二师伯,还不是厌倦了争斗,躲到山沟里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
“您是说,二师伯还活着?”叶飞替义父高兴道。
义父回道:“是啊,活着呢,活着呢!”叶飞见义父面上不喜也不悲,正要多说两句关于二师伯的话,却被义父打断道:“你干娘要我在锦衣卫给你谋分差事,你要愿意,明天一大早就去报道吧!”
叶飞喜道:“义父,您是说我,我能出去啦?”义父回道:“我若不关你十年,你何来今日的修为?”叶飞喜道:“可是,我还没有打过您呢?”义父回道:“你如今的修为,已经登堂入室了,只要勤加练习,超过我,那是迟早的事了。”叶飞道:“义父,我可不可以不去锦衣卫,要不我跟您一样,去六扇门当个捕快?”
义父摆手道:“论起武功一道,你学的是你师父的路子,跟我的路子大不相同,我的武功你也学不了。可说起仕途,我当年是从地方一刀一剑挣出来的功名,见惯了升斗小民的冤魂血泪,我也不会让你再走我的老路。你还是听话,老老实实到锦衣卫去吧!”
叶飞支支吾吾道:“可是,锦衣卫……”义父接道:“——锦衣卫专门钻刺构陷,深文罗织构陷忠良,是吧?”叶飞点了点头。
义父道:“锦衣卫经历司、镇抚司以及十七所,分工各有不同,干的不全是爪牙勾当。这样吧,你就到经历司去,管理一些军饷钱粮、档案文书吧,省得手上沾血。这也是你干娘的意思,你别看他平日与你疏远,其实是怕殷勤过头惹你厌烦。自打生了你妹妹之后,她暗地里已经开始为你打听合适的姑娘,希望为你成个家……”
叶飞闻言鼻子一酸,便也不再多言了。又听义父道:“你到锦衣卫当差,一是遵了旧例,二是想让你混个经历,来日好为你讨个爵位,将来总能吃些俸禄,也用不着为生计钻营了。我与你干娘膝下无子,将来可就靠你了。”
见义父再次真情流露,叶飞便点头答应,当下来到后堂,再三感谢公主。
次日一大早,叶飞辞了公主驸马,由家丁引着来到了二条胡同旁边的锦衣卫衙门。
得知是来的是崇宁公主的义子,实领锦衣卫事的锦衣卫指挥使,破例来府衙门前迎接。叶飞饱读诗书,自然客套周详,这也令那位指挥使大为舒畅。
指挥使姓宋名忠,亲自领着叶飞逛了锦衣卫衙门一圈,最后引着他来到了锦衣卫经历司。左右即捧来一套穿戴,要叶飞换上,叶飞见是一套官服,忙推辞道:“属下新来报道,对锦衣卫衙门一无所知,还是等属下熟悉了之后,再穿上吧!”
宋忠道:“今晨,内廷已经传下文书来,拙崇宁公主义子为锦衣卫试百户,赏穿飞鱼服。”叶飞只得跪下谢恩旨,又忙着谢了宋指挥使。
宋指挥使强要叶飞穿上,叶飞推脱不过,当下又一阵叩拜天恩之后,便穿上了银白色的飞鱼服。宋忠又招来两名总旗,明着是帮忙处理公务,实则是派给自己处理公务的师父,叶飞好一阵逢迎客套,终于在午后,方才看了几样文书。
等到公主府内的孩子百岁之后,叶飞这才熟悉了公务。中秋节过后,天气见谅,叶飞也厌倦了整日同钱粮账目,往来文书打交道,这日午后,将公文交于了手底下的两名总旗处理,趁着活松筋骨的机会,溜达到了一处警卫森严的楼阁。
此处既无碑牌又无匾额,既非关押要犯的要紧之处,又不是珍藏金银的库房,叶飞一直心存好奇,此刻终于鼓起胆子要上前探个究竟。
未等到叶飞走进,左右把守者已经齐刷刷抽出绣春刀拦住,并喝道:“这里是机要所在,若无指挥使大人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入内。”叶飞见这架势,也便转身离开,过了臧楼拐角,猛然瞧见一条身影跃上二层的飞檐,接着消失不见。
小叶飞心道好大的胆子,锦衣卫的衙门之内也敢善闯,当下纵起轻功追了上去。叶飞十年苦学,功力已然大成,四周看守的纵然各个身怀绝技,但也未曾发现。
追过了楼脚,见二楼的一扇小窗洞开,叶飞提气纵身钻了进去。
楼内光照不足较为昏暗,一排排书架整齐林立,叶飞四下一阵搜寻,却仍未发现贼人的蛛丝马迹,正要打算原路返回,将此事密报上峰,转身之际,却瞧清楚了书架上的标识,猛然想到此人身手如此了得,秘密潜入此地,想是为了偷拿什么密档,便一一查找哪里有丢失。
靠外的几架乃是锦衣卫各部门的人员密档,靠内是本朝县府各级的官员密档,再内是各封疆大吏的档案,接着是各级将领的密档,最内是各部院重臣,内阁宰辅,以及宗室勋贵的密档,叶飞匆匆扫了一遍,未瞧见关于“崇宁公主府”、“驸马都尉”的字样,正打算重头再仔细找寻一番。转身之际,又在靠墙一排较矮的架子上瞧见了几个金标小字:“本朝绿林密档。”
好巧不巧,正对着自己的,又是几行小字:“崆峒派密档”,师父楚江寒不就是师出崆峒派吗?叶飞立马打开盒子取出来厚厚一摞书来,从头看了下去。
粗略翻了前几册,不过是编年体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崆峒派中发生的几件大事,诸如哪位长老何时何地羽化,哪位名师武功修到几等境界,翻了良久,终于看到“嘉靖某年,掌门紫阳真人收出家弟子一十八人,俗家弟子九人”以下依次的道号名讳,排在最后的一个,正是“楚江寒”。
叶飞心跳加快,又向下翻了数册,见到了“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掌门紫阳真人逐门下弟子楚江寒下山,原因不明,有同门弟子曰,紫阳真人能知未来事,此举乃为锤炼弟子楚某。”再往后一册,又找到一行小字:“嘉靖某年,绿林惊现古名剑‘镇岳’,武林各派纷纷逐之,掌门遣长老铁手道人下山相会各派,于长安城内遇楚江寒,楚某恃技卖弄,轻薄峨眉弟子沈秋月,铁手道人斥之,楚某乃止。”
叶飞见到关于楚江寒的记载,再也没了一行行看下去的耐心,一股脑的将书本密档塞入了盒子中,打算找机会再来细看。忙又翻出了第二摞,拂去尘土细看,原来是崆峒派前任掌门的传记,往下几册,又是前任长老,现任掌门、现任长老的传记,最底下,赫然是一本《楚江寒》。
小叶飞心潮澎湃,颤抖着手缓缓翻开:“楚江寒,祖籍江南,父商贾,与御史杨文泰有交。父早亡,母育之,嘉靖某年某月某日拜崆峒派掌门为师,练成‘三十六路风灵掌’,某年某月学成下山……”“嘉靖某年,绿林现古名剑‘镇岳’群雄争夺,而楚某际会得之。同年遇少林觉清、全真余脉一清道人,各传少林绝技‘须弥三引’、重阳秘术‘七十二路丹阳剑法’……”“与南阳名士任疆任有为初识,同访红梅楼名伶梅花红。”
“梅花红者,本杨文泰之女,魔教朱雀坛主‘玄衣孔雀’,‘玄衣孔雀’另有传记,兹不复数。是日,‘赤手灵屠’于红梅楼初会杨女,张继另有传记,兹不详述。是日,楚某剑杀数人,自此武林轰动……”
“忘乡阁与任疆结义,不日,共赴闲云庄,初会‘神州七杰’,详见《闲云庄》,兹不复述……”
往下再看时,下一页竟给人撕了去。叶飞心道:“这般记录法,师父的这几页内容,定然会在别处提到,只要看过了相关人员的传记,也不愁还原不出师父的这些经历。”当下便耐着性子往下看去。
“……群雄聚会泰山,楚某单人单剑身背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杀出重围,丐帮疯丐、少林觉明方丈、武当冲玄掌教、峨眉派癫僧,四人惜才之余合力遮拦不住,自此楚某威震天下。”
“武林盟主率众折兵于云南蒲团洞,后有金刀、木剑与锦衣卫宋忠率部赶到,魔教妖人踪迹全无。时有魔教玄武堂主徐道梓施毒暗害楚某,楚某于昏迷中被锦衣卫擒获,木剑巧使妙计,囚楚江寒于少林寺地牢,楚某自此结交魔教教主尚九天,深得信任,详见《大破白莲教》,兹不详述。”
叶飞从头读下,直至“上赐还宝剑并嘉奖为‘天下第一剑’,恩旨赐婚于闲云庄。”之后的两页又被人撕去。往后内容便是“收徒叶飞,葬身神农架。”云云。
叶飞草草读完已经潸然泪下,师父的传记中,最要紧的三页被人撕去,他隐隐感到打伤师父和陷害闲云庄的人,一定跟锦衣卫有莫大的关系,想到此处,他隐隐的感到后背发凉。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卷宗一一放回了原处,又寻到了关于闲云庄的卷宗,正要翻阅时,一股浓烈的烟雾扑鼻而来,楼外已经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走水啦!”
闲云庄的卷宗太多太厚,又都是成套的由牛皮纸包裹着,仓促之间根本带不走。眼见浓烟越来越大,叶飞来不及考虑,便将有关闲云庄的卷宗放回了原处。
忽瞧见右手边有一摞大册子,未被牛皮纸包成一捆,最上头一本上书几个朱红大字“武林风云榜”。叶飞伸手摸了最上面的一本揣进怀里,提气一纵,顺着来时的窗户越了出去,又趁着底下浓烟滚滚,人头攒动无暇防备之际,跃到了远处再佯装前来救火。
火势越烧越大,眼见着诺大的阁楼燃起了熊熊大火,闻声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使等只能捶胸顿足,望着熊熊大火兴叹。
日落西山时,大火方被扑灭,楼阁之中的诸般密档,多半化为灰烬,剩下的也被灰碳和着水,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叶飞故意冲在最前端,身上的飞鱼服也被烧得破洞重叠褶皱不堪,头发被烧,满脸抹的比包公也不遑多让。离开时守卫的见他为救火弄得如此狼狈,便也破例没有搜他的身,那部“武林风云榜”也被叶飞带出了锦衣卫的大门。
有道是坏事传千里,锦衣卫衙门失火早就传到了公主府内,叶飞回到了家中,公主早就命人预备下了热水热饭,叶飞慌乱的将怀中的册子藏到了床边,胡乱沐浴过后,公主抱着怀里的小婴儿亲自看着叶飞吃饱喝足,便催促叶飞早点歇息。
叶飞借着灯光缓缓打开了那侧《武林风云榜》,由于火烧汗浸再加上泼水灭火不免被打湿,封面和前几页已经和飞鱼服站在了一处,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册子的头一页,已经成了“武林第二高手”上头赫然三个大字“尚九天”,下书“白莲教教主,绝技三才掌。”底下是一行朱批小楷:“嘉靖某年,败于天、地、人三才剑法合力之下,自杀。”
往后一页是:“武林第三高手:楚江寒。绝技:七十二路丹阳剑法、少林须弥三引,崆峒三十六路风灵掌。”底下也是一行朱批:“内功尽失时,被岳阳门追杀,葬身神农架无底洞。”
叶飞一声长叹,心道:“我师父活着时,是天下武功第三的高手,却不想死于一帮宵小之手!”
再往后一页是:“武林第四高手:少林觉通。绝技:易筋洗髓经,金刚伏魔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之若干。”底下也是一行朱批:“所修少林七十二绝技不详。”
其后是少林觉清,绝技轻功须弥三引,若干门少林七十二绝技。
其后依次是道人一清、云阳真人、觉明方丈、疯丐吴姓名,木剑神捕、神剑无敌薛宗昌、玄武徐道梓,南阳名士任疆、锦衣卫宋忠,锦衣卫陈璋、金刀神捕、青龙宗白元、白虎上官雄一、通背圣手陆云汉、烈火盾江枫、奔雷手周大雷,剑神赵岵,武当九子、少林八老、朱雀尚凤仪、藏僧旦增、全真十剑、武当冲玄、关外四雄、点苍三剑、霸王枪成心霸、追魂判官罗环、崆峒二仙、独行神丐、痴癫二僧等等一干,但凡武林中有名有姓的、还包括各仙山名洞府修行的高人,也都一一登记造册,排好了名次顺序。
册子的最后,还详细列举了武林中的“四掌三剑八大神拳。”叶飞看后到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锦衣卫这么些年的钻刺经营,已经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老底摸了个干干净净,其神通手段可见一斑。
叶飞思来想去,在锦衣卫实心供职的心思已经减下去大半,而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是锦衣卫手眼通天无孔不入,当年关于闲云庄的真相,也一定就在锦衣卫的密档之内。如今一把大火,将锦衣卫的密档烧了个精光,来日须得耗费很大的经历方能探听到真相。
猛然间想到今日那个身影,以及随后而来的大火之间定然存在着必然的联系,便打定了主意,来日定要做出一番八面玲珑的功夫,将那个身影揪出来。
翌日晨起,叶飞一把火烧了那份“武林风云榜”,便早早到了锦衣卫衙署,报备了飞鱼服损坏后,便听见手下的总旗招呼,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在演武场点卯,慌忙随二人到了演武场。
众卫军将校由列队站好,场中央一个豹头环眼的虬髯大汉便开始训话,内容不外乎经历司密档馆走水,众卫所大小将校难辞其咎。
那大汉说的吐沫横飞,叶飞听得云里雾里,手下总旗忙低声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锦衣卫陈璋陈指挥使。”叶飞纳闷道:“本朝典章规定,锦衣卫指挥使只有一名,不是宋忠宋指挥使吗?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位陈指挥使?”
总旗忙介绍道:“这位陈指挥使是宋指挥使的结义兄弟,只因十年前大破白莲教立了大功劳,圣上便降旨也将他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衔,眼下的锦衣卫算是由他实领其事,虽然位在咱们宋指挥使之下,但也不能说是宋指挥使的副手。咱们平素办差,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能犯在他手里。”
但见陈璋数落了一阵,便安排经历司清点残存的密档登记造册,另一面着人调查失火原因,写成凑本承凑御前。
叶飞跟着一同忙活做足了表面文章,下午时分,又借故摸到了陈璋办公的左近竖起耳朵偷听。
这位陈指挥使是个典型的粗人,听见呈报什么损失数额、重建预算便胡乱哼唧,闹了半天,又有北镇抚司的密探前来回报,那人低声在陈璋耳边嘟囔了一阵,陈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叶飞功力精进,又得义父专门指点这一类探听的内功运用秘窍,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镇抚司下辖的密探来报,说湖广有个富商愿意出价五十万两,要南下去买一柄古剑,因为数额巨大,这位富商使了银子贿赂湖广都司衙门,地方居然要派兵护送。
陈璋沉思良久,正要低声吩咐,猛然抬头瞧见了正在侧耳偷听的叶飞。二人四目相对,陈指挥使的一双环眼圆睁,目光说不上凶恶狠毒,但也全然不是善意,似乎是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在内。
叶飞似是受了电击一般,猛然间想起他与这位陈指挥使只见还有一段渊源,当年他为躲避追杀千里投奔京师,得亏了那位善良的马大人相救,而这位陈大人,就在同行之列。
十年了,自己托身与公主府中,靠着义父义母的庇护,这才长大成人,如今不仅有了个公主义子的身份,更是因此得了这份差事。
想到了自己十年来,从未打听过当年帮助过自己的一干恩人,叶飞的心不由得酸楚起来,双颊火辣辣的。
陈指挥使收回了目光,极为自然的吩咐道:“立刻着人行文到湖广,着负责监察行都司衙门的人给提个醒。”左右疑惑道:“大人,这可不符合咱们行事的惯例啊!”
陈指挥使环眼一瞪,道:“嗯?北镇抚司监管绿林江湖,这些年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死了多少兄弟,方才换来今日江湖太平的局面?我估摸着是要出乱子,叫手下人给地方上提个醒,没准能避免不少的麻烦。即便是到时候出了乱子,只要不牵扯地方官府,咱们就好处理些!”
左右连连称赞陈指挥使高明,叶飞却再也没有心思偷听了,转身回了差房,整个下午都没了处理公文的心思。
次日叶飞照常公干,忽有人前来传唤,说指挥使陈璋大人要见,叶飞即整理穿戴,前来拜见。陈璋稳坐书案,见了叶飞先是上下打量不住,接着道:“小子,还记得我吗?”
叶飞躬身回道:“当年若不是恩人,小子想是早就饿死了。”陈璋摆手道:“这些都是你个人的造化,你先是遇了高人授艺,又蒙公主、驸马垂青,混个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锦衣卫监察天下,凡是能在锦衣卫当差的,底细更是要被翻个底朝天,见陈指挥使提起了自己的出身来,叶飞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便是好抱拳陪笑道:“是,卑职一定恪尽职守,以报答众位恩人的恩情与栽培。”
陈璋又上下打量着叶飞,点头道:“看你呼吸沉稳,这些年来在驸马都尉的亲自调教下已经武功大成。眼下这里有份差事,我看派你去再也合适不过了。”
叶飞抱拳躬身道:“卑职愿听差遣。”陈璋从桌上拿起一部公文,道:“昨日你也听到了,湖广行都司衙门要与当地的富商干些出格的勾当,这里头还牵扯着绿林帮派,搞不好,是要出乱子的,我这里给你个密使的差事,只要你将这份密函送到,便算你完成任务。”
听得要出京办差,叶飞心里一喜,忙接过公文,再三感谢栽培。陈指挥使道:“小子,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里头既有金银也有刀剑,既有地方军队,又有绿林匪寇。你这趟出去,搞好了,便是一件功劳,这也合了公主驸马差你到这里来捞个功劳的用意,万一出了乱子,这顶缸的,可就是你了!”
叶飞听了陈璋的话,不由犯起了嘀咕:“这不就是个地方军门勾结富商,同绿林帮会做笔交易的案件吗,怎么能出什么大乱子,莫非真能引起官匪火并,闹出个杀官造反的大案不成?即便如此,自有律法和有司该管,论罪也轮不到我一个锦衣卫送机密的信差。”
纵是如此,他也不敢马虎,便向陈指挥使道:“启禀大人,卑职是新来锦衣卫当差的,只是蒙义母义父的庇护,混了份从六品的俸禄,干的是经历司文书的差事。一没办过案,二未跟过师,说起办案外出公干,却是头一遭。指挥使大人有心栽培,卑职感激不尽,但卑职深感此行责任重大,能不能请大人派个这方面的前辈,一同前往呢?”
陈璋一捋颔下钢髯,点头笑道:“小子,看来你还是懂得分寸的,我已经安排好了,派一名专司湖广事务的小旗,陪你一同前往,如有不明白的,就问他吧!”说话间门外进来一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先是参见了陈指挥使,又向叶飞行礼道:“卑职叶福,参见少爷!”叶飞知道这是假名,也不敢多问,便还礼道:“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陈璋吩咐道:“你这就领着叶福回家,禀过公主驸马后,连夜悄悄出城去吧,守城的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会放你二人出去的。”
叶飞辞过了陈璋之后,领了那小旗去了公主府。公主得知锦衣卫要派叶飞出京公干,先是板着脸跟叶飞抱怨了宋忠、陈璋二人好一阵子,又笑着将那小旗请进后堂来,命人备了酒席款待不住。
驸马爷得知锦衣卫要派叶飞出京公干,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道:“这也是你有些建树的机会。”便引着叶飞到了练功房,拿出了一柄宝剑来,道:“这是十年前你二师伯留给下的,本是全真教历代祖传的宝剑,剑名‘历秋’,当年全真教的二代大弟子姚道虚,因故栽在你二师伯的手上,便按照全真教门规将配件送给你你二师伯,说是送的,其实就跟与人打赌输掉的无异,现下你剑术有成,这回南下公干,就带上吧!往后在锦衣卫公干,你也用它。”
叶飞接过宝剑,抽出剑刃来,又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当年二师伯亲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自己,后来义父仙鹤一般,仅用左腿跳了出来,而他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已经断去……
驸马爷见叶飞望着宝剑入神,便道:“你可不要小看这历秋剑,锦衣卫锻造的任何兵刃,都没有它结实,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师父的镇岳宝剑,才能斩断它!”说着举头望向了房梁,又似往常一样发起呆来。
十年前的小叶飞,只是一个流浪的小乞丐,背井离乡讨饭为生,受尽了苦难与凌辱,而十年后的叶飞,已经贵为宗室子弟,他学成武艺,即将沿着十年前进京的路线,重新回到这一些开始的地方。
一百零二回 丐帮门徒
一百零二回丐帮门徒
世上没几人知道,贾员外夫妇的财富是如何得来的,只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大善人。
自打暴富之后,贾员外的产业遍及各行各业,上到湖广各级衙门的采办买卖,下到各街各巷的商铺,便连杀猪屠狗的行当,都算是贾员外的买卖——但凡会些杀猪屠狗、拔毛掏肠的手艺,只要你开口,贾员外都会出资帮你,张罗地皮圈地修房,或者租赁场地申请文书,然后开起铺子,干起你的事业,三五年内,你就会赚得盆满钵满。而贾员外只是抽取利润,或一二成,或三四成,总之,贾员外的原则只有一条: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
贾员外是个有良心的人,富贵了之后仍不忘本。几年之内,他的善事一刻也没有停息过,修桥铺路,盖庙施粥,接济读书人,凡是襄阳城内,几乎都受过贾员外的好处。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贾员外怀着忐忑的心,定居在了襄阳城这块福地,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大号:贾富。雅不雅的无所谓,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学问,在经历了死生起落后,他明白,这个世道只有钱和权才是最重要的。他出生贫寒,早年间也做过修仙求道的荒唐梦,这辈子也不可能捞个一官半职的,直截了当的玩弄权势,决定一下别人的生死。数来数去,这辈子唯一能拥有的,还是钱财,所以贾富这个大号,再好也没有了。
富贵了之后,不仅要感谢神明垂护,更要感谢祖宗庇佑。所以贾员外花了大本钱,请有学问的先生帮忙探访考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祖宗家谱,并且为列祖列宗修起了祠堂,还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远房侄女养在了府中,并指望着她招赘女婿,将来养老送终。
贾员外的原配夫人,在他们夫妇发财之后竟然破天荒的信起佛来,用她的话说,这场富贵全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
但贾员外是不全信这一套的,神明是该感谢,单说自己的富贵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这是荒谬滑稽的,因为自己杀过人,做过恶。这在佛家来说,是重罪,佛祖连这样的人都保佑的话,那这个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的穷苦人,他们都没做过大恶,佛祖怎么不保佑他们个个富贵?相反,自己的这场富贵,全是靠当年提剑杀人,作恶偷来的。
当然,他们夫妇在行善做好事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这些年下来,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收养了整整两百个孤儿,男女各一百,全都是他们夫妇的义子义女,他们全都在贾员外办的学堂里读书识字,安乐成长。
贾员外夫妇做善事,就少不了会接触到乞丐,一来二去的,竟然还和丐帮的攀上了交情,加上贾员外早年求道入关内,后来曾在仙山洞府里跟仙女学过一些打坐练气的法门,也算是也懂武功的半个行家,稀里糊涂地居然跟威震天下的丐帮帮主相熟了。丐帮周帮主更让帮中的长老高手,亲自教了贾员外几手武功,贾员外由此更对丐帮感恩戴德。
丐帮帮主是个爽快人,这点也很对贾员外的脾气。贾员外出手大方,只要是丐帮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能安排到自己的买卖里面,就尽量安排,不能识文断字,没有一技之长的,贾员外也不惜花了重金疏通官府得了许可,在城外为他们买了耕牛开了荒地,花了多少钱、开了多少荒,除过贾员外自己,谁也不清楚。
贾员外千好万好,只是有两样爱好,一是出入勾栏瓦舍,一是收藏名剑利器。尤其喝花酒听小曲这一条,着实让贾夫人头疼。
贾员外原本也想做些青楼生意,以他的实力来说,这本就是随手就能做起的买卖,但贾员外还是有底线的,有些缺德倒霉的买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参与的,这个有损阴德,时间长了,一准儿会报应到自己头上,所以贾员外宁愿在勾栏瓦舍之间一掷千金,按着他的思路来讲,这也算是对那些可怜可爱的尤物们的另一种布施。
这一日,本县之内最有资历的两位捕头牛虎、马彪在本县最大的酒楼上置办了一桌酒席,并差人来请贾员外赴宴。
贾员外深知这二位捕头的底细,乃是随着大老爷王文贞从随州调任到此的。不仅是王老爷的左膀右臂,还有着另一重身份,那便是洞庭湖以南的名门大派岳阳门的高徒,不仅武艺高强,身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日头向西,贾员外一不骑马二不坐轿,孤身一人走着前来赴宴。他明白这准是两位捕头又有什么好买卖要找自己商议,带个人去,反而是不便。
正值夏秋相交之际,天气凉爽了下来,贾员外心情也好极了。牛虎、马彪迎着贾员外上得楼来进了雅间,却见正当心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威风凛凛的大汉。贾员外正自疑惑间,牛虎、马彪二位捕头介绍道:“这位是我二人师门里的师兄,姓蒯,久慕贾老的善名,此次公干到我襄阳,我两个就自作主张,与贾老介绍认识。”
说话间酒宴摆上,又有妙龄歌姬在旁拨动丝竹娇声歌唱,四人推杯换盏,已经飘飘然。贾员外久与官差打交道,眼界自是高明,借着酒劲问道:“我看蒯先生气质高贵,实在令人倾倒,想必蒯先生一定是公门中的大官吧?”
那姓蒯的回道:“在下名唤广贞,托了师门的洪福,现在省都指挥使司混碗饭吃。”牛虎接道:“贾老,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位蒯师兄官居都指挥佥事,位在正三品,管着湖广一省的兵马呢!”
贾员外惊掉了手中的酒杯,他虽与省里各级衙门都有买卖往来,但打交道的都不过是六品以下的官员,堂堂正三品的将军,还是头一遭见到。贾三郎紧张地站起身来,狗一样趴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行礼道:“草民不知将军驾到,失礼之处,恕罪恕罪!”
蒯广贞笑着叫贾员外起身,贾员外偏偏酒劲下潜,双腿发软爬不起身来。牛虎、马彪二人笑着将他扶起,又将他按到了桌上。
蒯将军笑道:“这年头,手里有兵有权的,远不如手里有金有银的自在,别看我管着一省的兵马,可是上头盯得紧,想伸手捞些银子花花,又怕脖子不够硬。贾员外,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听见这位蒯将军张口就是金银,贾员外想到了自己富甲一方,胆气便瞬间足了,笑着道:“将军说笑了,手里有钱,远不如手里有权稳当!”
蒯将军道:“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想必也身怀绝技,懂得剑术了。”贾员外谦虚道:“将军笑话了,草民虽然拜在了丐帮的门下,可武艺是没学到一招半式,自是比不上三位师出名门,艺承名师了。”
蒯将军冷笑道:“贾员外好大的口气呀!丐帮是天下第一等的门派,上三门之一,专门管着武林外九门,我岳阳门近几年才挤进了外九门的行列,哪里比得了?贾员外是丐帮长老的高足,若论武林规矩,今日坐上席的该是贾员外了。”
眼见蒯将军言辞不快,贾员外刚刚鼓足的胆气又泄去了一半,但仍然没有站起身来,说上一两句赔礼赔笑的软话。
蒯将军哈哈大笑,道:“都知道你贾员外是湖广一省的首富,手中的银子不比当年的闲云庄少,不仅攀上了省里大大小小的衙门,更是拜在了武林三甲的丐帮门下,蒯某人几句玩笑,贾员外不必在意。”
听见了“闲云庄”三个字,贾员外吓得惊跳而起,急忙抱拳道:“哪敢哪敢,草民只是运气好,攒了点散碎银子,至于投身丐帮门下,也只是逢场作戏,混个人缘儿,混个人缘儿!
蒯将军屏退了歌姬,命牛虎、马彪二人关好了门窗,神秘地道:“贾员外,在下是个粗人,就直说了。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我们岳阳门倒是有件玩意儿,不知道入不入得你贾员外的法眼?”说话间从身背后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把三尺往上的宝剑。
蒯将军抽出利刃,霎时间寒光一闪,剑吟不住,贾员外心惊肉跳。
牛虎、马彪二人抽出了腰间佩刀,二刀交叉举了起来,那蒯将军手腕轻轻一翻,牛虎马彪的钢剑已经被齐齐砍断。
贾员外目瞪口呆,心道:“真是好剑,只怕我收藏的那柄鱼肠剑也没有这般锋利。”蒯将军回剑入鞘,将宝剑递给贾员外,笑道:“贾员外可还看得过眼呢?”贾员外心跳加速,颤抖着伸手接过,只见剑长三尺有余,剑鞘之上嵌着五个金字:“天下第一剑”。
贾员外收藏名剑利器,全因为自己的这场富贵是自己当年手提利剑杀了人才得来的,他一直以为宝剑利器能带给自己好运。出于这个缘由,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花了多少金银,收集了不少名剑宝器。
望着手中的这把宝剑,贾员外心跳的厉害,隐隐有种不安地感觉,便低声问道:“岳阳门是收徒教武、走镖押运的大门派,这把宝剑留着镇山多好,怎么……怎么要卖给我呢?”
蒯将军哈哈大笑,伸手请贾员外坐下,道:“问得好,问得好!你若无此一问,这把宝剑,我还不敢卖你呢!”
贾员外将宝剑放到桌上,尴尬的赔笑。
蒯将军道:“实不相瞒,我岳阳门脱自武当派,几辈子传下来,已经算是自立门户,得不到宗门的庇护了。这些年来虽然有些实力,但也架不住武林中的风云变化。拼不过各大门派不说,自你贾员外发家之后,我岳阳门洞庭湖以北的产业,都被你贾员外挤得所剩无几。这些年来,你贾员外势大,结交各级官府,又拜在了丐帮门下,洞庭湖以南,便连我岳阳门原来的两大支柱之一的酒楼买卖也所剩无几。我们岳阳门在官府斗不过你,在江湖上也不敢跟丐帮的翻脸,没奈何,只能找你做笔买卖了。”
贾员外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听蒯将军说道:“贾员外你不是江湖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对武林中的一些机密知之甚少。自打十年前白莲教被灭、闲云庄出事以后,武林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股子势力,连着收拾了各大门派,便连武林中为首的少林、武当、丐帮也未能幸免。这伙人极为神秘,自称是什么‘飞玄门’,连着拜会了各大山门,以比武定约的形式,一连打败了各大派的不少高手,各大门派虽然有不少宗师耆宿,但也架不住这伙人高手层出不群,一翻比斗下来,各大门派都是败多胜少。这伙人得胜之后,只提了一条要求,那就是各门各派都要严守门规遵纪守法,不得随意在江湖上挑事端动刀剑,如有不从,便要废了该派的掌门人。八年以前,我岳阳门与青城派弟子因为争地盘火并,两派的掌门人都被杀死在家中,而凶手则留下了‘不遵约定,言出必行’的字样,杀人者正是那神秘的‘飞玄门’。”贾员外算不得江湖中人,听得云里雾里。
那蒯将军接着道:“年景变了,我岳阳门还练什么武功,藏什么名器,有心经营产业,却争不过你贾员外,没奈何,只能找你贾员外做笔大买卖,挣几个银子花花了。”
贾员外听明白了,试探道:“这把剑确实是珍宝,但不知是什么来历?尊驾出银几何?”
蒯将军深思了一阵,道:“这把宝剑大有来头,贾员外只管收藏,不能张扬卖弄,便连宝剑的名称也最好不要打听。”
贾员外闻言怀疑这宝剑来路不正,推辞道:“有道是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我一不会剑术,二识名器,以往收藏宝剑名器,只不过是嫌自己拳脚低微,又守着些许家财不大放心,充个高手行家,唬唬心怀不轨之人罢了。如今面对这真正的宝剑,是在怕是埋没了名器,配不上,不敢要,实在不敢要……”
牛虎马彪见他推脱,便道:“贾员外不是不识器,是舍不得银子吧?”“我看是不敢要吧?”
蒯将军伸手拦住二人,道:“贾员外是什么人,来路不正的万贯家财都敢要,更何况是区区一把宝剑呢?”
贾员外一听对方似是知道自己的底细,吓得连忙作揖央求道:“我要!我要了还不成吗?”蒯将军三人相视大笑,道:“怎么,贾员外不问价,就包圆儿了吗?”
贾员外抱起桌上的盒子,道:“你……你们岳阳门出价几何?”
蒯将军伸出了右手来,张开五指道:“白银五十万两!”
贾员外惊叫而起:“什么?五十万两?”
蒯将军点头道:“这个价,不亏!”
贾员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着怀里的剑盒子,咽了一口吐沫,颤声道:“是不亏……是不亏!这些年……这些年来,我也学了一些金石之学,还算是识货的!还算是识货的!”一句说完,贾员外定了定神,挤出了一堆笑,利索地道:“五十万两,也算是封口费了,还得把宝剑,值了!”
蒯将军和牛虎马彪相视大笑,道:“什么封口不封口的,咱们做的只是一笔买卖!”
牛虎马彪又斟了酒强劝贾员外,几杯下肚,贾员外心怀稍畅,主动问道:“五十万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敢问蒯将军,咱们是怎么个支付法?是要银票,还是……?”
蒯将军一声叹,道:“我原想着带银票回去,可掌门有令,非得要现银,没奈何,只得遵命行事了。”
贾员外也疑惑道:“若是银票,明早即可交付,可若要现银子,可得容我两三日,方能凑齐。另外,这……这么大的一笔银两,该如何交付呢?”
快将军回道:“这也不难,我已经带来五百官兵,只等你的银两准备齐全,就可命军马押运,保证万无一失。”
听见有军马押运,贾员外放心不少,当即回道:“好!既如此,咱们就约在三日后的清晨交银。”蒯将军点头道:“好,咱们对外放出风去,就说你接了都司衙门的采办差事,都司衙门差来兵马押送。”贾员外点头应下,几人又商议了一阵,当夜留宿不提。
次日清晨,贾员外怀抱着宝剑,又牛虎、马彪二人护送回府,便开始准备银两。
到了交付银两的头一夜,牛虎、马彪突然引着蒯将军来拜访,贾员外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那蒯将军却道押运银两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京城的锦衣卫,军马只能返回营寨,如今只能另想办法押运银两了。
贾员外惯于盘算,此刻却装起糊涂来,东拉西扯了半天。蒯将军道:“为今之计,我看只有一条路了。”贾员外应付道:“什么路子?”蒯将军道:“如今没了军马的护送,我看只有贾员外请丐帮出马护送,方能确保万无一失。”贾员外道:“你岳阳门便是开镖局的,如何不能自己护送?”蒯将军回道:“实不相瞒,我们岳阳镖局哪有个像样儿的高手?这么多的银两,出了岔子实在担待不起。”
贾员外沉吟良久,道:“要丐帮派高手也得等几天,这样吧,你要么住我家里,等我找好了押运的人,再请将军你一道押车,将银子运往岳阳,你看可好?”蒯将军道:“这几日我先住在衙门里,你请来押运的丐帮高手,我就跟着银车一并出发。”
几人商议妥当,贾员外送走了三人,连夜来到了自己侄女贾莹莹住的后院。他这位侄女年方二八,是自己花了八九年的功夫功夫才访来旳。贾员外祖籍关外,老家破落,叔伯兄弟奔走逃亡,而这位远房侄女,则是在洛阳的一家妓院里找到的。
贾莹莹年方十岁,便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家妓院,找到她时,她靠着弹唱技艺已经小有名气。千里还家,过往的经历自然不为外人所知,这与贾员外的声明无所影响。贾莹莹长得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算太差,对贾员外夫妇更是心存感激,事事也乖巧顺从,女工厨艺样样拿得出手,体贴他们老两口不说,平时便连顶嘴瞪眼也没有过一回,贾员外对此极为满意,原指着她招一床乘龙快婿,好为自己养老送终。
唯一让贾员外不满意的就是,这位侄女偏偏看上了一个丐帮的叫花子。小伙子姓韩名叫筱锋,二十出头,人长得挺拔威武,颇有些丐帮帮主周大雷的影子。平日里让他担水劈柴、饮马干活顶的上好几个壮劳力,只是站在跟前不言不语,活似个榆木疙瘩。
丐帮的人都说,这个韩筱锋是丐帮周帮主的亲传弟子,但也是周帮主最瞧不上眼的一个,除了听师父的话外,没有一点好处,二十多岁的人了,周帮主还常常当着帮里徒众的面,对他拳打脚踢,在丐帮里不受待见,便被派到了贾家大院来干活谋个生计。
这小伙子倒是个老实后生,只是为人也太过死板,贾老员外对此极不满意。纵然是侄女莹莹看上了他,但要入赘贾家大院的人,将来是要继承自己的万贯家财的,非得要精明能干不可,看他这股老实巴交的劲头,是达不到自己的择婿标准的。
但是侄女莹莹却对他青眼有加,老两口没奈何,只得将他留在府中,做些小厮的活计,原想着慢慢调教,总能有所长进,但观察下来,他压根就不是个经营这么大个家业的材料。贾员外越想越气,平日里对韩筱锋没个好脸色,但这后生却不是一般的憨傻,将贾员外的诸般脸色浑不放在心上,笑容与礼貌一样也没落下。
贾员外来到了韩筱锋的门前,见房内的灯还亮着,却止住了脚步,要他去求这个自己素来瞧不上的人,实在是不好张口。
“也不知道这路货色,是怎么样混成周帮主的徒弟的?”贾员外心底又嘀咕了一道,但如今是有求于人,无论这韩筱锋再怎么不济,总归是丐帮帮主的弟子,总更够跟周帮主搭得上话。
不等贾员外伸手敲门,“吱呀”一声,韩筱锋已经打开了房门:“老爷,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吗?”
贾员外走了进去,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说道:“筱锋啊,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韩筱锋赶紧请贾员外坐下,替他倒了半碗凉水之后,便像铁塔一般杵在了一旁:“老爷有事儿就直说呗!”
贾员外盯着他粗衣不能尽遮的腱子肉,愣了一愣,随即开头道:“这两天我有一批货,要送到岳阳门去,都是些要紧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所以想请你师父派些高手来,沿途保护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说得上话呀?”
韩筱锋挠了挠头,爽快的答道:“老爷要几个人?要是需要高手的话,我连夜就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后天一大早,准保找来丐帮的好手!”
听见韩筱锋说了大话,贾员外心中不悦,但也只得强忍着问道:“帮主现在何处啊?你连夜去请示来得及吗?”
“帮主此刻在西安府,老爷需要多少高手,我连夜给你请来就是!”韩筱锋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往身上穿外套。
襄阳道西安府一千多里以上,两夜一日就能跑一个来回?贾员外有些压不住火气了,没好气地道:“要高手二十余位,其余赶车的也要三五十位!”
韩筱锋已经穿戴整齐,回道:“赶车的就在咱们庄子里找吧,会拳脚的也不少。至于二十来个高手,我这就连夜去请。”说着已经出了门去。
眼见这愣头货真要连夜出发,贾员外有些后悔了,正要阻拦时,韩筱锋的步子已经迈进了侧跨院。贾员外来不及阻拦,吹了韩筱锋房中的蜡烛之后,再去追赶,他已经叫开了门扬长而去了。
贾员外着实无奈,第二日一大早,便差人从大小商铺里挑了五十个会拳脚的,又张罗了三十辆大车,跑前跑后,置办停当时已经日头向西,贾员外周身酸痛,倒头既睡,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听见宅门里人声吵闹,翻身起来忙奔上大堂时,亭中已经挤了二十来号大汉,一个个蓬头垢面,五大三粗,韩筱锋挤在人后,冲着自己傻笑。
贾员外大喜,顾不得什么规矩,当即吩咐家人置办酒宴,整整摆了三桌,趁着黎明将至,为丐帮前来的高人摆酒接风。
天黑时分,众人准备妥当,便当即差人请来蒯广贞,清点完备之后,连夜出发了。
过了十数日,贾员外算准脚程,该是到了丐帮众高人归来的日子,贾员外差人守在城门口,一连三日仍不见回报。
贾员外着急了起来,唤来韩筱锋询问,韩筱锋回道:“老爷放心,这次我请来都是我丐帮中的高手,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挑的人,绝对出不了乱子的。”贾员外道:“会不会是岳阳门的收了银两扣下人去,再盘算着来日死不认账?”韩筱锋道:“绝无可能,这回领队的乃是八袋长老,为人老成武功卓绝,单是他一个人,就能横扫了整个岳阳门,我看老爷你是多虑了。”贾员外见他说的坚决,又果真在两夜一昼之内,请来了丐帮的高手,便将信将疑的回到了卧房。
当夜,贾员外躺在床上心神不宁,便又悄悄起身,拿出了装剑的盒子,一阵焚香参拜之后打开盒子一看,装剑的盒子内空空如也,把柄重金换来的宝剑,竟然不翼而飞,盒子内只留了一张字条,上书:“剑名镇岳,当值千金;就此放手,斩断贪心。”
贾员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久久方才缓过神来,当即找来火盆,将装剑的盒子联通纸条一并焚烧干净,当夜跑到菩萨面前,整整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这才镇静。
有道是水涨船高,贾员外已经不是当年贾三郎了,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眼界心胸也自然高了。区区一把宝剑,丢了也就丢了,五十万两的银子,没了也就没了,总归有挣回来的一天。眼下他只盼着前去送银子的丐帮众人全都平安回来,只要不得罪这些真正练把式玩刀子的江湖势力,他的富贵日子,便能够保住。
又等了三日,仍然不见丐帮众人归来,贾员外的心可就真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便赶紧打发韩筱锋,要他南下去迎接一翻。
韩筱锋起初觉得贾员外实在多余操这些闲心,这些年天下灾祸不断,但老天爷偏偏眷顾这湖广一省,加上本地各级官方治理有方,湖广地面上最是太平,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不敢胡作非为,除过一些游魂野鬼之外,武林各大派门下的弟子,也没有敢动武闹事的,更何况这次领头出马的是本帮中的八袋长老,外加二十余位好手,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打丐帮的主意?
韩筱锋极不情愿地骑马出了襄阳城,有心无意的过了洞庭湖到了湖南地界,找来了几波丐帮弟子亮出了身份,一翻打听之后,得知从未有什么本帮的人马押着货物南下。韩筱锋隐隐感到有大事发生,这才打起了这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探访了起来,一直到了越州府境内,却仍旧没有什么踪迹,便连夜找到丐帮在越州府的分舵,一面请越州分舵的撒出人马多方探查,一面差人上报了正在陕西西安分舵蹲点的丐帮帮主周大雷,自己则只身前往岳阳门打听。
韩筱锋师承丐帮帮主周大雷,一身的绝技奔雷手,已经尽得师父的真传。只是他的性子有些随师伯,不愿过多过问帮务,除非是帮中有急务硬是摊派到他头上,左右躲之不过,才会答应办差,这一点倒叫他的师祖和师父极为不满,早就将他排除在了下一任帮主的人选之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份在财主家做工混日子的美差。
韩筱锋虽然不愿过问帮务,但打小因为学武的天分极高,早年间受到了师祖疯丐吴老宗师的喜爱,带着自己逛了不少地方,也认识了不少武林同道。丐帮是当今武林的上三门之一、专管着外九门、师祖吴老宗师更被封为当今的两大武林泰斗之一,平日里自是少不了跟各门各派大叫道,江湖各派之间的应酬聚会、乃止哪门哪派有什么婚丧嫁娶、过寿收徒的宴会,师祖、师父都会带着自己,直到自己长大成人,渐渐地在师祖、师父跟前失宠,这才少了这些人情世故的往来。
岳阳门是湖广一省的霸主,单在湖广地面来说,除了武当派之外,就属岳阳门地位最高,加上武当派一向少问世事,岳阳门在民间旳势力称得上是最大的,几年前更是力压川蜀唐门,挤进了武林外九门之列,韩筱锋不敢贸然前往,先是备了礼物,又差人通报了门号,规规矩矩的地等在了岳阳门总坛的门口。
山门大开,迎面走出来一个身量高大的老者,看样子当在八旬开外,白发白眉双耳阔大,颔下一捋银髯足足两尺有余,活脱脱是一位美髯公,这股威严与英气,更在自己的师祖吴老宗师之上,韩筱锋忍不住心底一声赞叹。
那老者人领了徒众小跑而来,人还未到近前,便已经抱拳躬身,笑道:“不知是丐帮的朋友来了,小老儿骆千海,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筱锋赶忙抱拳躬身行礼,道:“有劳老宗师降尊出门,晚辈实在罪过。”骆千海朗声一笑,伸手相肃,口道:“少侠快请,少侠快请!”韩筱锋又抱拳向着骆千海身后的大小徒众行礼,这才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门去。
来到堂上分主客落座,韩筱锋客气道:“久闻神拳太保骆老宗师的威名,晚辈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骆千海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活得长久些罢了,少侠不必客气。但不知少侠怎么称呼,是丐帮哪位宗师门下,在丐帮中现居何职啊?”韩筱锋道:“说来惭愧,晚辈韩筱锋,是周帮主门下的最不成才的一个,学无所成,至今还没有混上个什么位子,只是一个在大户人家做工的花子!”
骆千海再三打量了韩筱锋一翻,捋髯笑道:“周帮主果然是高深莫测,连锤炼弟子也是如此不拘一格,佩服,佩服啊!韩兄弟少年成才,前途不可限量啊!”韩筱锋不善言谈,一翻客套之词说的倒是顺溜,面对一句溢美之辞便没了答对,只好尴尬一笑。
下人奉茶,韩筱锋饮了一口,正不知该如何询问丐帮押货的人马是否来过时,骆千海率先问道:“韩兄弟此来,可是周帮主有什么差遣吗?”
韩筱锋正在盘算措辞,骆千海却瞧出了他的神情有异,便屏退了左右,径直道:“自本门先掌门故去后,就由老朽暂管岳阳门大小事务,韩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韩筱锋清了清嗓子道:“不久前,贵派是否与襄阳的贾富贾员外做了一笔买卖?”
骆千海闻言脸色一变,两只眼睛一翻,死死地盯住了韩筱锋。韩筱锋被他盯的极不自在,便解释道:“哦,骆老宗师,晚辈正是在贾员外府上做些小厮活计。半个多月前,贾员外说是与贵派有一笔买卖,由于货物贵重,需要丐帮派出高手护送,晚辈便请了帮主的命,请来我帮中的二十三位高手护送,另有会拳脚的脚夫五十人,会同贵派的一位前辈,一同押送货物,可是到了返回的日子,我帮中的兄弟仍然不见回来,贾员外便差晚辈出来迎一下。晚辈一路打听而来,听我帮中的叫花子们说,他们不曾见到有人押着货物南下,晚辈斗胆,这才来贵帮问问,他们是否已经来过了?”
韩筱锋尽量周到客气的问完,骆千海却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韩筱锋觉察到了有异样,急忙问道:“骆老宗师?骆老前辈?”
骆千海回过神来,喃喃地道:“他们不曾来过,我派人一直到了洞庭湖畔迎接,至今都没有回来!”
韩筱锋暗叫不好,急忙道:“骆老前辈,咱们得赶紧派人去找啊?”
骆千海猛然坐直了身子,凶狠地盯着韩筱锋,阴阳怪气地道:“该不会是你们丐帮杀了我岳阳门的人,卷走了东西,又跑到这儿来讹人的吧?”
韩筱锋听了拍案而起,又克制住了自己,道:“骆老前辈,您老这话可不能乱说!”
骆千海低头沉思良久,方道:“姓贾的没有告诉你,这次要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韩筱锋道:“贾员外有恩与我们丐帮,他老人家要押送什么,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哪里还去管别的?再说了,我只是贾员外府中的一个跑腿的,替贾员外给师父传个话还可以,贾员外押送什么贵重东西,又怎么会跟我讲呢?”
骆千海饱经世事人老成精,他见韩筱锋不是个有城府的,便道:“贾员外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他们押送的,是整整五十万两的白银?”
韩筱锋听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什么?五十万两白银?”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表情,点头道:“是五十万两白银。我最近搭上了一条往海外贩运茶叶丝绸的买卖,本钱不够,便将手中一件宝物卖给了贾员外,价值整整五十万两。本来是可以兑换银票的,省事方便不说,还安全。但一来囤货就需要散碎现银,二来需要跟官府的人打点疏通,当官的拿着银票提钱,手续繁琐不说,更容易被锦衣卫、御史言官给盯上,送他们现银,能少了不少麻烦!”
韩筱锋也沉思道:“难道真是我们丐帮的叫花子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在半道上害了你们岳阳门的人,然后分了银子跑路了?”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每一个表情,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这话是不能乱说!”韩筱锋纯厚年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倒是骆千海老道稳重,只见骆千海一捋银髯,道:“这样,韩老弟这几日就像不要离开岳阳府了,我即刻派出岳阳门的弟子,全力搜索,一有消息,立刻知会与你。另外,我这就修书一封,烦请你上呈周帮主,一切等我与周帮主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吧!”
骆千海转身入内,不一时已经写好书信封存严密交于了韩筱锋,韩筱锋接过书信匆匆告辞,一面差人将书信交于丐帮弟子上呈帮主周大雷,一面差人北上报告贾员外,便找到了丐帮岳阳府的分舵,与舵主商议加派人手,全力搜索去了。
一百零三回 武林旧事
一百零三回武林旧事
韩筱锋在岳阳城一待便是数日,无论是丐帮,还是岳阳门,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左等右等,终于还是等来了师父周大雷。
丐帮帮主周大雷只身从山西赶来岳阳府,并亲自会过了岳阳门当家的骆千海。
没人知道丐帮帮主周大雷与岳阳门当家的骆千海商量了什么,但第二日之后,两派居然同时召回了前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并同时向本门中的子弟传下命令,对于此事,不得追问,也不得追查。
周大雷会过了骆千海之后,来到了丐帮的岳阳府分舵小住了几日,临走之时,特意将韩筱锋叫到跟前,并以难得的和蔼口气教导了一番,拿出了岳阳门骆千海写给贾员外的书信,道:“孩子,你这就回去告诉贾员外,就说岳阳门已经收到银子,咱们丐帮的人马已经办完了差事返回了丐帮找我复命。他们之所以不辞而别,是怕贾员外又有赏赐,咱们丐帮得了贾员外不少好处,这次也就全当是回报他了。”
丐帮加上岳阳门两家,整整七十四人外加五十万两白银神秘消失,身为本帮的帮主,师父周大雷居然下令撤回前去打探消息的弟子,并打算不去探个究竟,韩筱锋望着素来恩怨必报的师父,大为不解,便问道:“师父,这可不像您老的处世风格,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是不是对方势大,咱们惹不起?武林中除了少林、武当两派,还能有谁是咱们丐帮也惹不起的?师父,您告诉我,究竟是少林派干的,还是武当派干的?”
周大雷两眼一翻,呵斥道:“住口!哪个对你说是少林、武当干的?这两派与咱们丐帮历来是有交情的,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挑起争端吗?”
韩筱锋问道:“不是少林、武当,那是不是官府干的?”周大雷大怒,一个耳光扇向了韩筱锋,呵斥道:“住口!”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自小到大,师父不知打了自己多少次耳光,但唯独这次他是不服气的,他头一次觉得师父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打了折扣,竟然不再护着帮中的弟兄,甚至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一股怒气喷涌而出,韩筱锋盯着师父冷笑道:“懦夫!”
周大雷睁大了双眼,双手抓向蓬松的花发,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回应,紧接着,那宽大的肩膀剧烈的都动起来——这个粗狂的糙汉竟然哭了。
韩筱锋心下懊悔,猛地跪在地上,爬向了师父,颤声道:“师父……都怪弟子糊涂,是我胡说八道……是我胡说八道……”
周大雷双手一抹眼泪,抬起头来,挤出一抹笑来,伸手一拍韩筱锋的肩膀,道:“起来!你长大了,别动不动就跪在地上,男儿膝下有黄金嘛!来,起来!”韩筱锋望着师父满头的花发,心下一阵酸痛。
韩筱锋站起身来,紧挨着师父低头站好,师父周大雷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柔声道:“师父有七个徒弟,从小打你打的最多,你恨不恨师父啊?”韩筱锋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冲着师父一笑。
周大雷道:“你为人正直忠厚,看似比你另几个师兄弟笨,其实是师兄弟中最适合练咱们本门的武功的一个,你师祖和师伯,还有我,其实都是拿你当下一任掌门来培养的……”他挤出一抹笑来,接着道:“哪知教着教着,就不对路子了,武功是学成了,可你的心性禀赋却不是个当帮主的料子,你师祖说是被你师伯带坏了,我看不然……”
周大雷从来就是糙人严师的做派,生平头一遭像是慈父一般对自己说话,韩筱锋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低声道:“师父,我胡说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大雷道:“这是什么话?你要不认为师父窝囊,那不是我周大雷的徒弟!”韩筱锋内心愧悔自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周大雷道:“咱们丐帮就是一群叫花子,连饭都出不抱,这才凑到一起来的。我身为一帮之主,管着天底下大大小小的叫花子,一下子失踪了七十三个,心里能不着急,能不想着找到他们吗?他们要是等闲被人害了,我能不去为他们报仇雪恨吗?”
韩筱锋又忍不住问道:“师父,难道他们真的杀了岳阳门的人,就地分赃跑了?”周大雷摇头道:“这是什么话?你严师叔是八袋长老,能领着手下做出这等腌臜事来吗?”韩筱锋道:“那您为什么和岳阳门的串通好了撒谎,还下令不让人找了?是不是真的被咱们惹不起的人给害了?”
周大雷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师父也不能对你实说。江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人杀你一刀,你就还人两剑,那这个天下岂不都成了打打杀杀的世道?我身为丐帮的帮主,手底下管着千千万万的叫花子,不得不为他们作长久的考虑。这些年来,咱们丐帮日渐壮大,师父我身为丐帮帮主反而高兴不起来,你道是为什么?那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才当了叫花子。独独胡广一省情况还好些,这些年来不仅没有灾祸,还有像贾员外这样的善人扶植,武林中也好不容易得来的将近十年太平。”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世上多了一场打打杀杀,就至少会多死一口壮丁,也就意味着天底下会有一家的父母妻儿失去依靠,我丐帮将有可能多出几个人来。不是师父不管,而是这件事情牵扯太大,搞不好就会掀起一场武林风波来,到时候杀戮再起,死的人可不止这几十个,武林势必又迎来血雨腥风不说,更会破坏地方安定,掀起更大的祸事来。所以我只能选择牺牲咱们丐帮的七十三条性命,来换取武林的安宁……”
韩筱锋道:“可是,咱们连找都不能找了吗?”
周大雷道:“找到了又如何?听师父的,你老老实实回去,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韩筱锋还要再说话,就被周大雷连哄带劝推出了屋子,命令他连夜返回襄阳,将书信交于贾员外,韩筱锋只得满怀不甘与悲愤,连夜返还了襄阳。
返回了襄阳城内,依旧是日头向西,贾家大院的一切照旧,老迈的管家指挥着家丁张罗着点灯,这是贾家大院的老规矩,彻夜的灯火通明,是为了防贼。
老管家说老爷已经睡下,韩筱锋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思来到了后院,准备睡上一觉来洗刷连日的疲惫。
大小姐莹莹早已经等候在韩筱锋住的跨院门口,见了韩筱锋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并立刻吩咐丫鬟准备酒肉,直接端到韩筱锋的房内。
韩筱锋虽然是师承丐帮的帮主,但算来还是那最不争气的一个。虽然日前才得知原来自己才是师祖师父最器重的一个,但他深知自己绝不是能够号令武林门派叱咤风云的材料,便连贾家大院这些里里外外的产业也打理不了。
自己自幼孤苦被师祖师父收养,在学武之余才跟着帮中认字的前辈们认了一些字,算来算去,除过头顶一个帮主嫡传的帽子,还是跟帮里其他学过拳脚的兄弟们一样,既然当不了什么坛主长老,就不能可一辈子混在人堆里当个受人白眼糟践的叫花子,后半辈子的道路,不过是走镖贩货,替官家财主干些看门护院的营生。
他是怀着一颗报恩之心来到贾家大院做事的,贾员外善人善行,是有大恩与丐帮的。
这位贾大小姐人也漂亮,知书达礼不说,待自己也是格外的好。他不向贾员外一样虚伪,在外广播善明,私底下却干着勾结官府,彻夜宿娼的勾当。更不是贾夫人一样无耻,请和尚来家里作法祈福,深夜背着人留宿僧侣。
韩筱锋自幼便受到师父的严厉管教,动不动就要遭受责罚,更是师兄弟和帮众取笑的对象,而独独这位年轻貌美,知书达礼的富家大小姐,从来没有嫌弃自己是叫花子出身,处处对自己周详客套,也没有拿自己当做下人一样呼来喝去。
韩筱锋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将来能够娶这位贾大小姐为妻,和他双宿双飞举案齐眉,可偏偏他这不争气的耳朵,曾在无意中听贾员外和夫人私下里提到,这位贾大小姐曾经在外地做过妓女。韩筱锋如闻惊雷,自此对这位贾大小姐敬而远之,再无什么男女的非分之想。
大小姐贾莹莹美目顾盼,围着自己嘘寒问暖,竟然跟着自己进了屋子。
韩筱锋浑身直冒冷汗,既不能当面让大小姐自重,又口拙无辞,不会委婉地提示她,只是红着脸道:“大小姐,这是下人的屋子,你怎么能进来呢?叫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小的可吃罪不起。”
贾莹莹胆大而又不失分寸,轻轻一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怕的什么?我找你是有要紧的事情讲,进屋说最好。”
不一时丫鬟端来酒菜,大小姐贾莹莹大大方方地接过,当着丫鬟的面道:“老爷说了,韩大哥这次替老爷挣了大功劳,要我好好感谢一翻。老爷现下身体欠周详,吩咐我待他向韩大哥说些生意上的机密,你告诉他们,不要让人来打扰。”丫鬟应声而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贾莹莹摆开菜碟,替韩筱锋斟好了酒,大大方方地递了过来。眼见大小姐上赶着要与自己共处一室,韩筱锋本就不知所措,又想起这位大小姐曾经的妓女身份来,韩筱锋更是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嫌弃,板着脸说道:“大小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贾莹莹伸出柔葱亲捧酒杯递了过来,道:“韩大哥奔波辛苦了,先用些酒饭,解解乏气再说不迟。”韩筱锋无奈接过酒杯来,放在了桌上。大小姐又拿起了筷子,递到了手上,大方地道:“先吃些东西吧!”
大小姐诸般周详,韩筱锋推拖不过,端起饭碗来使劲扒了几口,大小姐又举起筷子,不住往他碗里夹肉添菜,韩筱锋胡乱的刨了一碗米饭,伸手要抹嘴,大小姐又笑着递来一块手帕塞到了他手里,道:“用这个!”
一股香味扑面而来,韩筱锋双面一烫,胡乱地捏在手里一抹油嘴,将那块香帕丢到了桌子上,抓起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大小姐站身来,自然而又迅捷的拿过酒杯,替他斟了酒,脚下一挪身体靠近,伸出纤纤玉手又递了过来,慌得韩筱锋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一股更加浓烈而又醉人的香气冲上了韩筱锋的头顶,韩筱锋心跳加快,双颊一热,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我……我自己来就行……”
贾莹莹低头掩面噗呲一笑,微微一侧身后退了半尺。裙摆摇曳,腰身似水,韩筱锋下意识地望向了贾大小姐的双臀,他血气方刚,生平从未如此接近过年轻女子,早就神魂颠倒。猛然间想到贾小姐曾经在青楼做过妓女,一股无名的怒火喷涌而出,手上一用力,“啪”的一声,酒杯被捏了个粉碎。
贾莹莹也不吃惊,粉嫩的双颊越发红透了,双眉一皱,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筱锋感到自己失态,忙岔道:“大小姐,有什么话,您就直说了吧!”
贾莹莹轻提裙摆,坐到了桌子上,以手托腮嘟嘟嘴唇,又叹了一口气。韩筱锋只好再柔声问道:“大小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贾莹莹盯着碗碟发呆,忽然拿起酒壶猛嘬了一口,道:“韩大哥,你可知道我与老爷夫人的关系?”
韩筱锋不敢再看她,轻轻拿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大小姐不是老爷的侄女嘛!襄阳城里头谁不知道啊?”
大小姐换了个手拖住腮帮,轻飘飘地道:“是老爷的侄女没错!也是老爷从妓院里解救出来的妓女!”
韩筱锋听得不知所措,结巴道:“大小姐……你胡说的什么!”
贾莹莹又拿起酒壶来嘬了一口,道:“我没有胡说!我十岁就死了爹娘,被人贩子拐到了洛阳,算是自幼在妓院里长大的,十四岁便卖笑接客,要不是老爷找到我,这会儿不定在干什么?”
韩筱锋心一软,再次抢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大小姐你喝多了,莫要再胡说了!”
贾莹莹转过脸来,问道:“韩大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是嫌弃我脏,才故意躲着我的,对不对?”她说的不悲不喜,一双猫儿眼泪水盈盈,却不落下,越发惹人怜惜。
韩筱锋慌道:“我是个叫花子出身,配不上大小姐!”
贾莹莹颤声道:“没有人下生就愿意当叫花子要饭遭白眼,也没有人一落地就愿意当婊子被人骑的,对不对?我不下贱,对不对?”
韩筱锋望着眼前这个不可方物的娇娃,顿生出一股怜惜之意,道:“你是贾府的大小姐,每人能够轻视你!”
贾莹莹一抿嘴,笑着道:“我要不是贾府的大小姐呢?”韩筱锋道:“也没人会轻视你的!”
贾小姐话锋一转,道:“你知道老爷跟岳阳门的做了什么买卖吗?”韩筱锋一惊,忙问道:“你……你知道?”贾莹莹道:“那天我路过老爷房间,偶然听到他好像在跟你们丐帮的什么姓李的长老说话,老爷原来是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了岳阳门一把什么宝剑?”
韩筱锋惊道:“一把宝剑?”
贾莹莹道:“嗯,是一把宝剑!好像还是江湖上一把最厉害的宝剑。岳阳门的派出了当官的来交易,原本想让官府的押着银子去湖南,可没想到官府的走了消息,上面不让官府的参与,那个岳阳门的这才想到了让你们丐帮的押送。后来,银车到了洞庭湖上,还像是被什么厉害的武林中人给截了,人也杀了,银子也抢走了。现在朝廷的锦衣卫已经派人来暗中查案了,那位姓李的长老说,锦衣卫介入了,你们丐帮和岳阳门的都不敢再管了,只能自认倒霉……”
韩筱锋想起了师父的话来,这才明白,一旦是锦衣卫介入,那丐帮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深陷下去了。
贾莹莹含情脉脉地盯着韩筱锋入神,韩筱锋却一门心思地思索着这件事背后的纠缠,二人共处一室,却各怀心事。
韩筱锋思索了一阵,问道:“那是一把什么宝剑,现在还在老爷手上吗?”贾莹莹道:“早就不在了!银子送出去了,那把剑也叫人给偷了,老爷得知银子没送到后,便病倒了!”
“偷了?什么人干的?”韩筱锋猜测这一定是下手夺财害命的两边都吃,便接着问道:“你听清楚没?”
贾莹莹摇头道:“什么人偷的老爷也不知道,我只听了个大概,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了。”
韩筱锋闻言又陷入了深思。
贾莹莹忽然泣道:“如今老爷因为害怕江湖上的人找他算账,就病倒了,老爷要是一病不起,我又该怎么办呢?”
眼见贾大小姐越哭越伤心,韩筱锋又嘴拙不会安慰,只能走到身边像哄小孩一样一个劲的让她不要哭。
贾大小姐越哭声音越小,便连早年的经历也念叨了出来:“……要是老爷一病不起,我又该去依靠谁呢?”韩筱锋正自不知所措,大小姐贾莹莹却已经扑到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大小姐芳香袭人,像水一样缠住了自己,韩筱锋血气方刚,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放手了。贾小姐哭了一阵,像个猫儿一样依偎在韩筱锋的怀里,忽然伸出了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来,二人缠在一起滚到了地上。
韩筱锋意乱情迷,竟也忘乎所以。良久之后,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贾莹莹,道:“大小姐,这不行啊,我……我早已经与人定下了婚约,不能……不能再跟你好了。”
贾莹莹缠着他柔声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韩筱锋坐在地上沉醉温柔,既舍不得放手,又纠结道:“这是真的,我师祖师伯师父,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他们结交的也都是英雄好汉。当年我师伯做主,为我和一位武林高人的女儿定了娃娃亲,我师祖都同意了,这种事是更改不得的。”
贾大小姐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环着双臂倒掉在他脖子上,柔声问道:“那你那位未婚妻,现在在哪儿?她长得漂亮吗?”
韩筱锋如实道:“她拜了全真教的高人谭道净为师,正在终南山学武呢,三年前我还没有来这儿,跟师祖路过终南山,还看过她一次呢!”
贾莹莹扯住韩筱锋的一捋头发,绕在手之上玩弄着,再次问道:“她长得漂亮吗?”韩筱锋道:“她武功很高,师祖说她爹爹给她打的基础好,上山没多久,就已经练成了全真派的御剑术了,我要是不勤加练习,是打不过她的。”
贾莹莹依旧追问道:“她是不是比我漂亮?”韩筱锋这时放松了神情,叹道:“唉!她性子野的就像猫一样,他的爹爹更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他娘待我更好,好几次都到丐帮偷偷来看过我,还给我送吃的,嘱咐我好好练功读书,而我就是个小叫花子,只怕她看不上我呢……”
贾莹莹一捏他的脸蛋,娇骂道:“傻哥哥!”韩筱锋道:“你说我要是跟你好了,就没法跟我师祖还有师伯师父交待了。”贾莹莹一把扑到韩筱锋,二人又缠绵在了一起。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韩筱锋耳目极佳,惊得立刻坐起身来。贾莹莹也被吓了一跳,轻声问道:“怎么了?”韩筱锋低声道:“有人!”
窗外飞来一物直射二人而来,见是暗器袭来,韩筱锋挡在了贾莹莹面前,运足了内劲力贯双臂,举拳相迎,想用自己修炼日久的霸悍劲力击飞,哪知那暗器裹着一股奇怪的劲力袭来,到了跟前却化为乌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全屋。
贾莹莹吓得花容失色,牢牢地抱住了韩筱锋,韩筱锋咧嘴安慰他道:“没事儿啦,是我师伯他老人家找我。”说着扶起了贾莹莹,哄她先回屋去,贾莹莹舍不得他走,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放。
韩筱锋无师自通顿时开窍,亲吻了她的脸颊,哄她道:“师伯来找我,八成是为了老爷的事情而来,我去问问清楚,回来再告诉你,好让你安心。”
听见是正事儿,贾莹莹放开了手,又整了整衣衫,走到桌前去收拾碗筷了。韩筱锋推门而出,顺着响动追了上去。
屋外那人引着韩筱锋来到了马厩之内,韩筱锋赶忙磕头参拜,道:“弟子韩筱锋,拜见师伯。”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丐转过身来,肚皮大的惊人,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正是丐帮的独行神丐李大肚子。
李大肚子走上前来,伸手就给韩筱锋来了一巴掌,骂道:“好你小子,我老人家看你打小儿就老实,怎么,现在长大了,学会了偷鸡摸狗,连东家的大小姐也敢上手拐带了?”
韩筱锋羞得面红耳赤,竟没了对答。李大肚子哈哈一笑,却不再提此一节,经直问道:“怎么,在湖南见到你师父啦?”
韩筱锋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帮里一下就没了七十三位弟兄,师父他……他只能选择不去管。”李大肚子道:“虽然我一向看你师父不顺眼,但换个位置一想,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韩筱锋忙问道:“师伯,武林中的事儿,不都在您肚子里嘛,您知不知道,杀人抢钱的到底是谁?贾员外的宝剑究竟是什么宝物,居然能值五十万两银子?偷走宝剑的人,跟杀咱们丐帮兄弟的是一伙人吗?”
大肚子解下腰间的大葫芦晃了晃,道:“今日已经喝了一口酒了,只能答你两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问。”
韩筱锋问道:“杀咱们帮中兄弟的,究竟是谁?”李大肚子道:“这个嘛,我也在查,还不确定!”韩筱锋道:“这算什么回答?”眼见李大肚子举起酒葫芦就要去喝,韩筱锋一把夺了过来,道:“那第二个问题,偷走宝剑的又是什么人?”李大肚子道:“想要知道这个,今晚你就守在你家贾员外门口,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韩筱锋还要再问,李大肚子道:“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已经对人发过誓了,武林中的事情,再也不对人讲了,如有违反立时死于非命,这次算是对你破例了,记住啦,千万不要对人讲,要不然就是给我惹祸。”
韩筱锋又问道:“那你今夜为何又来见我?”李大肚子道:“我听说有人要通过你的小媳妇去打你老丈人的主意,本来是要给你送个信儿,好让你在老丈人、丈母娘面前表现一回,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在这里又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大小姐……”
韩筱锋正要狡辩,李大肚子猛然道:“糟糕,这个也算是江湖中事!不能再待了,不能再待了,要不然老命不保,小子,你珍重吧!”说完纵身一跃,已经消失不见。
韩筱锋听见师伯说起了当年的亲事,以及自己那位见面不多的未婚妻来,心头一乱,回过神来时,师伯已经走远,他只得返回房中。
桌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灯却亮着,韩筱锋回想起方才与大小姐的一阵缠绵,不由心跳加快,转眼又想到贾大小姐出身青楼,一股莫名的邪火不由得从心头升起。他自顾出了一套紧身的短打来换上,又扎好腰带收拾紧凑,转身出门去了。
路过大小姐居住的后院,见大小姐闺房内的灯还亮着,时不时的还传出一两句他跟丫鬟的嬉笑声来,韩筱锋不由停住了脚步,眼前又晃出了那位更加娇美冷俊的未婚妻的面容来,一时间心乱如麻,便又拔步赶往了贾员外的院子。
紧衣束带,提气纵步,韩筱锋轻轻跃到廊檐下的乳栿之上,盘膝打坐静静等待着师伯口中的那个偷宝剑的人。
贾员外年老体虚,真真假假的哼唧了两个多时辰,他的老伴先是哄小孩一样宽慰着,时间长了,终于忍不住数落了几句便睡了,剩下贾员外一个人喘了半宿的气,后半夜也起了鼾声。
安静了没有多久后,屋顶之上果然有人轻轻踩着瓦片而来,听来人呼吸时有时无,脚下步伐轻盈,韩筱锋暗自吃惊不少:来人功力深厚,只在自己之上,若非自己事先打坐静气以逸待劳,万难发现对方。
听那人俯身趴在了屋脊之上听了良久,在确定贾员外夫妇睡熟之后,如落叶一般轻轻滑到了地面,正要推门而入,韩筱锋低声一吼:“小贼看打!”喊声未毕,奔雷手的罡劲已经尾随而至。
看那人突遭偷袭竟然毫不慌乱,双脚一瞪门槛,已经瞬间向后滑出了一丈有余,从容的避开了韩筱锋的一击。
韩筱锋一击不中,双脚倒钩在乳栿之上,双掌互换又打了一招。那人落地未稳,眼见又一击尾随而来,便借势使了个铁板桥的身法,身体后仰之际双掌齐发,腰一挺直,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后发而来。两股劲力相交,韩筱锋被震下地来,而那人后知后发明显吃亏,借势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这才泄去了力道。
韩筱锋大吃一惊:“崆峒风灵掌?敢问前辈可是崆峒派的?”那人冷哼了一声,翻起身来平地一跃纵上屋脊要跑,韩筱锋脚踩檐柱借力而上,尾随而去。
那人腾跃之术高明,却不似崆峒派的轻身功夫,韩筱锋跟在后头不由犯起了嘀咕:“奇怪,刚才的掌法明明就是崆峒派的风灵掌,怎么轻功却不是呢?莫非我看走眼了,此人不是崆峒派的?”
韩筱锋高声呼道:“相好的,你是不是崆峒派的?”那人奔走之余回过头来,黑布遮面却露着一双轻蔑的眼神来,气定神闲地回道:“一多半算是吧!”听声音却是个年轻人。
二人一追一逃,转眼已经跑出了街舍,向着空旷处奔去。又过了数里,那人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道:“朋友,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韩筱锋道:“我要将你这入室盗宝的蟊贼捉去见官!”那人笑道:“见官?哈哈哈哈……你要捉我去见官?”
韩筱锋见他言辞嚣张,怒道:“说,你偷贾府的宝剑何在?”那人笑道:“朋友,可惜了你这身拳脚,怎么做起了为地主老财看家护院的营生,你若是缺钱,我可以给你,男儿大丈夫,犯不着委身侍人,如此轻贱自己。”
韩筱锋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竟不知如何答对,只好道:“贾员外的宝剑是你偷的吗?是的话就拿出来!”那人双手抱于胸前,笑道:“够胆量就跟我打个赌,如若能胜得过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韩筱锋虽然老实,却由来对自己的拳脚颇为自负,便问道:“如何赌法?”那人道:“拳脚刀剑,内功外功,任意一样,只要你胜得过我,我便告诉你宝剑的下落。”韩筱锋笑道:“跟你比拳脚那是欺负你,好,那咱们就比比脚力,我若是输与你,便叫你三声爷爷。”
那人道:“好,是条好汉,你若落不下一步,我便认输。”说完趁韩晓峰不备拔腿便跑,韩筱锋牙关一咬,便紧随其后。
那人引着韩筱锋一路向南,整整半夜下来,二人竟赌了个旗鼓相当。天色放亮,二人已经奔至武昌府境内。
眼见前方便是武昌城,韩筱锋腹中饥渴,却见那人丝毫没有罢斗服输之意,便只好硬着头皮赌斗。那人率先停了脚步,扯下面罩来,露出了一张俊美脸庞,面如冠玉双目有神,既有几分儒雅,又有几分傲气,韩筱锋想想自己叫花子出身,不由生了一丝自惭之意。
那人抱拳道:“小弟叶飞,今日得遇丐帮的高人,真是幸会幸会。”韩筱锋只认他作盗剑的贼人,哼道:“你一身的手段不下于我,用不着客套。还是交出宝剑来,我便也不与你为难了。”
那叶飞咧嘴一笑,竟走进前来,道:“朋友,我看你也是个忠厚之人,怎么也惦记着别人的宝剑,那柄镇岳剑也不是你丐帮之物,怎么你也死盯着不放?”
“镇岳剑?”韩筱锋大惊道:“你说是当年号称‘乾坤一剑’的楚江寒楚大侠那柄宝剑?”叶飞也奇道:“怎么,你连那姓贾的丢的是什么宝剑都不清楚,便追着我讨要宝剑?”
韩筱锋道:“我只是贾员外家里讨活的小厮,只听说东家丢了宝剑,便来追查!”叶飞哼道:“连你这样的高手都只是讨活的小厮,看来这丐帮果然是人才辈出啊,怪不得能够威震天下,统领江湖外九门呢!”
听见对方说道起丐帮来,韩筱锋忙道:“我没有什么经营管理的手段,也不想跟同门的手足争个高人一等,凭着一把子力气做些看门护院的营生,又有何不可?难道丐帮出来的,就非得要沿街乞讨不成?”
叶飞虽然长在深宅大院,但他生来聪慧,外加此次出京公干周旋于官场,阅人识人的本事已经长进不少,他见眼前这位除过武功高强之外,确实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全不似自己身边的钻营算计之辈,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伸胳膊搭在他肩上,道:“朋友,我这会是又饿又渴,听说武昌城里的武昌鱼是天下闻名,咱们先找个地我请你吃上一顿再说,你若想知道什么,我对你直说了便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筱锋自幼长在丐帮与一帮叫花子厮混长大,对别人提不起多少提防戒备之心,又仗着自己的一身本事,便也随他去了。
韩筱锋不善言辞,叶飞却开朗健谈,不多时便将韩筱锋的底细摸了个大概,二人肩并着肩入了武昌城,寻了家酒肆坐下。
叶飞出手阔绰,专门为韩筱锋点了道武昌鱼下酒。二人虽然出身不同性格各异,却都是自幼得名师传授练成了绝技,对自己的武功一道都在内心深处极为自负自得。
经过了半夜的赌斗,二人不分上下,早就在心底互相钦佩。一个冠盖得意一个初出茅庐,少年意气,推杯换盏间已经将寻剑的争执冲散。
叶飞道:“韩兄,我若说自己没偷宝剑,你信是不信?”韩筱锋道:“我信。昨夜是我莽撞了,仔细回想,你若真是盗剑的贼人,何必在此时出现?”
叶飞道:“韩兄,我听说丐帮的帮主已经传下令来,要帮中的弟子不再深究此事,怎么韩兄还敢插手?”韩筱锋叹道:“帮主的命令不敢违背。只是贾员外一家待我极好,我受不住大小姐的哀求,便稀里糊涂的撞上兄台了。”叶飞道:“兄台莫不是为了讨好佳人,巴结岳丈,这才插手的吧?据我所知,你们丐帮为了此事,更是丢了七十三条性命,韩兄怎么不是为了他们而走上一遭呢?”
韩筱锋双脸一红,低下了头去,道:“整整死了七十三人,我能不痛心吗?只是师父说,此事处理不当,便有可能掀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我哪里有这个胆量跟才干再管?”叶飞道:“你师父真是这么说的?”韩筱锋点头不语。
叶飞举杯笑道:“韩兄,你到底有没有胆量,跟我一探究竟?”韩筱锋疑道:“一探究竟?这谈何容易。交银人失踪,五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宝剑又被偷,买的和卖的两头都出了事,该从哪里查起呢?”叶飞道:“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韩筱锋问道:“什么线索?”叶飞道:“不满韩兄,我查到了偷剑人的线索,昨夜来找贾员外,原也只是打算扮成强盗吓唬他一番,好再探听到偷剑人的一些消息。”韩筱锋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偷的宝剑,叶兄方便说吗?”
叶飞望着酒杯,喃喃的说道:“偷剑之人,跟当年的闲云庄有莫大关联?”
韩筱锋惊问道:“闲云庄?这不大可能吧?当年的闲云庄已经破败了,‘神州七杰,乾坤一剑’死的死隐的隐,要是想报仇,能够报仇的话,当年的张二侠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十年之后呢?”
叶飞问道:“韩兄对当年的闲云庄很熟悉吗?”韩筱锋道:“闲云庄的几位当家,与我的几位师长具有交情,其中楚少侠与我师祖是忘年交,张二侠与我师伯更是莫逆。当年群雄大破白莲教,闲云庄众位庄主俱都立下不世之功,皇帝更是亲自颁下圣旨,赐婚李六侠、楚少侠、与一位陆大侠,三对新人就在闲云庄内奉旨,兄弟我当年还是个娃娃,也有幸跟着师祖师父去过,只是时间久了,有些细节早已记不大清楚了。”
关于闲云庄,当年师父楚江寒讲过一些,而在公主府生活的这十年内,义父一个字也没提过,更不准自己问,锦衣卫密档室内那本《武林风云榜》上也记载过师父、义父和同被皇帝赐名朱国贞的金刀神捕,还有通背圣手陆云汉,除此之外,叶飞一无所知。
叶飞到过襄阳府,当年的闲云庄已被官府充公,拆的干干净净。如今听见韩筱锋讲起了关于闲云庄的旧闻来,叶飞好奇心起,追着韩筱锋问东问西。韩筱锋便将听来的、知道的统统说与他听,独独隐去了师伯做主,将张二侠之女张紫妍与自己订亲一节。
叶飞听的入了神,不由得想起了师父楚江寒来。他始终也想不通,在自己心中,那个只陪伴了自己不足个三月的师父楚江寒,始终要比养育和培养了自己十年的义父还要亲一些。
二人畅聊多时,韩筱锋这才问道:“叶兄,恕在下冒昧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叶飞笑道:“韩兄,在下的身份你就不要问了,我怕我一旦说了,你我之间就不会这般亲近了。”韩筱锋听他爽快,笑着陪叶飞饮了一杯,便也不再追问了。
二人正谈的正自兴起,忽然听见旁边小二咒骂道:“娘的,这不是诚心的吗?哪有这样付饭钱的,这叫我怎么拿下来?”
掌柜的也骂道:“猪脑子啊?到后院拿个斧子来,轻轻敲下来不就完事儿了吗?”小二低声嘟囔道:“说得轻巧,敲坏了桌子,到时候挨骂的又是我!”
那小二转身去了,叶飞、韩筱锋二人扭头看去,那破旧的木桌面之上,一行铜钱整整齐齐被人钉在了上面。二人过去一看更是吃了一惊,这一行铜钱有二十文,铜钱的尽数没入桌面之中,且每一枚铜钱只见的距离似是经过计算一般,完完全全相等。
韩筱锋力贯于指尖,伸手拔出来了三枚,又如法钉在了桌子上,但听见“当”的一声,两枚铜钱齐齐没入桌木,只有其中一枚漏出一半在面上。
叶飞也摇了摇头,说道:“既要力度适中,又要距离相等,还能够不发出一丝的响动来,逃得过你我的双耳,韩兄你做不到,更别提是兄弟我了,此人的武功究竟要高到了什么地步?”韩筱锋也道:“这等功力,便是我丐帮之中也超不过三五位来,胡广一省境内,恐怕只有武当山上下来几个老道,才能做到了。”
韩筱锋只是摇头叹息自愧不如,叶飞却伸手将这二十枚铜钱尽数拔了出来,他唤来小二追问那位客人不容貌,那小二见有人替自己省了事儿,便道:“那位客人头戴斗笠身材适中,年岁当在五旬以上,山羊胡子眼神清澈,看着倒也面善,只是脸上有数道旧疤痕,活活给毁了容了。对了,他还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娃娃,是一儿一女……”
叶飞笑道:“韩兄,咱们要找的人,就是他!”韩筱锋惊道:“他?他就是偷剑的人?”
一百零四回 南柯故人
一百零四回南柯故人
叶飞当即要来笔墨,照着小二的描述,画出了那人的画像来,韩筱锋望着画中人沉思了一阵,道:“我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叶飞道:“这也容易,咱们两个找到他,你不就能认出了吗?”当下二人结了账,照着描的素像沿街一翻打听,到了一二日,终于打听打了那人的向南而去。
叶飞用银两买了两匹骏马,终于在洞庭湖畔远远追上了那人。
洞庭湖北通长江,南接湘、资、沅、澧四水,浩瀚八百里,由来便是贼匪囤聚之所,韩筱锋道:“这洞庭湖心有岛,听说上头盘踞这一伙强贼,不论武林势力,还是官府都奈何不得,若是这盗剑的真是这伙人,你我可不能贸然行事。”
叶飞道:“咱们两个既不能拖大,也不至于怕他,且看看他是要过江去,还是当真要登上岛去。”韩筱锋道:“万一动起手来,合你我之力,能不能胜过他?”
叶飞道:“依我看来,这世上武功高过他的也没有几个,要么就是哪个仙山名刹的高道大德,要么是隐居遁世的宗师,像他这种高手,还在江湖上走动的,只怕也就三五位了。你我要是合力应对,胜过他是有希望的,可若要制住他,可就难了。”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他孤身一人,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倒是会帮上咱们大忙。”
韩筱锋只道他要打那两个孩子的主意,脸色瞬间一变,叶飞忙笑道:“他带着两个孩子,又怎么能没有顾忌,而跟咱俩放手一搏呢?如此以来,他势必使不出全力。”韩筱锋听了这才面容舒展。
洞庭湖岸自不乏打渔撒网的,那人领着两个孩子一连问了七八条船,俱都不愿意渡他。
叶飞拔腿就要靠近,韩筱锋一把拉住他,道:“你不怕打草惊蛇吗?”叶飞笑道:“以他的耳目,想必早就发现咱们跟踪了,以他的武功,也用不着怕咱俩。”韩筱锋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走上前去。
细那人身材修长布衣穿戴,双目却凌厉而温和,精心留的山羊胡子,与他一脸来不及打理的胡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刚刚割过的新旧韭菜,若非是面上的陈年旧疤,是个人都会说他是个饱学的夫子。身边跟着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个头都差不多,那女孩浓眉大眼,极为可爱,那小男孩眼睛里冒着跟他的家长一样的精光,他见有两个陌生人靠近,便牵起了小女孩的手,拉着她靠近了大人。
那人见了叶飞、韩筱锋靠近,浑如没看见一般,牵着那两个小孩又向下一个渔家打问去了。
叶飞使银子租了一艘渔船,吩咐道:“我二人初来洞庭湖,想游赏一番,你只管向湖心划去。”那打鱼的得了银两,立刻收起渔网,载了叶飞韩筱锋二人,向湖心划去。
过不多时,只见那人也租到了一艘船,向着湖中心驶来。
叶飞问渔家道:“渔家,听说这洞庭湖上有盘踞了一伙好汉,连官府也奈何不得,不知是也不是?”那渔家答道:“湖心岛上倒是有座庄园,里面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平时也不欺压我们,客人只怕是听了谣传吧?”叶飞笑道:“原来是有些财力之人,怪不得能在这八百里洞庭湖上安家,想必是为了安生,而故意放出的谣言吧!”那渔家笑着赞道:“客人就是有见识,换了旁人,也想不出这样个解释法来。”
叶飞自幼被锁在深宅大院,哪里见过这等浩渺壮阔的景象,早就看得心旷神怡,心中澎湃不定了,又吩咐渔家停了船桨,任由扁舟随浪。
不一时,那人的船也赶了上来,等到相聚不远不近,叶飞又令渔家摆桨尾随其后,两艘船一前一后,向着湖心驶去。
日头向西,残阳斜照,浩渺的江面金光粼粼,一片刺眼中,一座郁郁葱葱的湖心岛映入眼帘,前船右转后船紧跟,不一时靠近了那座湖心岛。
那人停船靠岸,打发了渔家回去,叶飞韩筱锋二人也在背身处登岸上岛,尾随其后。
绕过灌木乱石,远处一座庄园果真映入眼帘。一条青石小路由庄园前一直蜿蜒向前,在一里之外连接着一座亭子。那人领着两个孩子到了亭子里休息,叶飞和韩筱锋不敢靠的太近,便躲在乱木丛中观瞧。
韩筱锋低声道:“叶兄,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人怎么轻车熟路的?他该不会就是这座庄园中的人吧?”叶飞道:“说不好,不过咱们来的太容易了,是有些奇怪。”
二人正自疑惑间,忽听见那人运起了极为高明的内功,向那庄子内言道:“有喘气儿的没有?你家陆爷爷又来了。”这声音好好似平常说话一般平常,却传的老远,足见这人内功高明到了何等地步,叶飞韩筱锋二人自愧不如,双双摇头不住。
这姓陆的只说了一句,那庄园里就奔出来一队人小跑着来到了亭子前。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见了那人躬身作揖不住。叶飞韩筱锋二人修为有成耳目也佳,迎风细听起来。
那姓陆的道:“你家主人在不在?”那领头的陪笑道:“回陆老爷的话,我家主人不在。”那姓陆的道:“你家主人不在,那你家夫人可在?”那领头的回道:“回陆老爷的话,大夫人跟二夫人都跟着老爷出去了,现下也都不在庄中。”姓陆的冷哼一声,又道:“你家夫人也不在,那管事的在不在?”那领头的明显是搪塞不住了,尴尬地笑道:“这……这……”
那姓陆的明显不悦,道:“今日你家主人若还不来见我,就别怪姓陆的不念旧情,一把火烧了你的庄子。”说着左右两边各牵了孩子,直往里闯。
眼见这姓陆的霸道,那领头的想拦也拦不住了,只是跟在身后不住央告,那姓陆的闯了没几步,左右两边的灌木林人影攒动,紧接着远近不一地各奔出了十数个大汉来,转眼间就奔到了青石路上。
为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道:“姓陆的,我家主人敬重你,那是跟你有交情,我们这帮人可跟你没什么交情,你若再敢无礼,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那领头的中年人立马喝道:“住口!陆老爷是主人的金兰之好,你们也敢这般放肆,都给我滚下去。”
那姓陆的朗声大笑,道:“你们几个也算是实心护主,我不难为你们,都滚下去吧!”那领头的中年人见这帮子大汉还不退下,一个劲的甩袖子示意道:“还不快滚下去,陆老爷要是动起手来,能把咱们这岛子掀翻了。”那十数个大汉听了心有不服,还是抱拳向那中年人行了一礼,转身隐入了灌木丛中。
那姓陆的甩袖哼了一声,领着两个孩子大踏步走向了山庄,身后的中年人只好低着头跟着进了山庄。
叶飞低声道:“韩兄,看出什么名堂没?”韩筱锋道:“这十几条汉子身手可都不低啊,想必都是看门护院的庄客,平时都隐在四周专门防着外人靠近。也难怪江湖上盛传,这洞庭湖中有一伙强人,官府绿林都奈何不得,要是贸然闯入,非得中了埋伏不可。”
叶飞道:“我看这庄园邪气的很,咱们非得探访一翻不可了。”韩筱锋道:“四周都有埋伏,若是一不留神撞上,惊动了山庄内的,可就什么也打听不着了。”叶飞道:“没办法,只能等天黑之后摸进去了。”韩筱锋道:“盯梢的站岗的,总会有轮班换人的时候,只能趁他们换人的时候,咱们再找机会了。”
二人伏在暗处,天黑以后,果然见有人来换岗,叶飞更是胆大心细,竟拉着韩筱锋公然跟在换岗的庄客身后,大模大样地混进了跨院之中。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最外院是门客壮丁的食宿之所,再内是正堂正厅,最内才是主人家的起居之所。
叶飞想到后院去打听一翻,却见中院正堂内灯火通明,有下人进进出出的正在往一个大圆桌上摆着酒菜。二人顺着廊檐摸到近前,又推开侧窗潜入进去,趁人不备藏到了柁梁之上。
酒宴摆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引着那姓陆的三人坐了上去。那年轻人十分恭敬的立在一旁侍候,不住地给姓陆的倒酒,又笑着给两个孩子布菜。
姓陆的来者不拒,又温言对两个孩子说道:“婉儿,云儿,这两天你们受苦了,放开了吃!”又换了个语气对那年轻人道:“你也坐下,陪我喝几盅!”那年轻人笑道:“小侄哪有同坐的道理,陆叔叔奔波辛苦啦,多喝几盅。”
姓陆的许是听见了“奔波”两字,又放起豪横来,将酒盅子摔在了桌上。那小男孩道:“爹,你老是摔东西耍脾气,不累啊?”那姓陆的恼羞成怒,怪声道:“你……”便又没了下文。
小女孩也道:“师父,咱们不是来串亲戚的吗,在亲戚家发脾气不好的。”那姓陆的口气一松,道:“快吃快吃,吃饱喝足了,跟这个大哥哥去洗澡,然后就听话睡觉,我待会儿还有正经事要办。”
那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便由年轻人招呼来了几个丫鬟,哄下去了。
见两个孩子走了,那年轻人也坐了下来,陪那姓陆的饮了几杯。那年轻人道:“陆叔叔,不是小侄多嘴,您出来怎么还带上了两个孩子?”那姓陆的语气一变,瞪着他道:“怎么?你是怕我护不了他们的周全吗?”那年轻人忙道:“小侄没有这个意思!从四川到湖广,长途跋涉的,两个孩子不遭罪吗?”
那姓陆的冷言道:“没有孩子的面子,我能跟你说上话吗?不带上孩子,我能敲开这扇门吗?”那年轻人哑口无言,只是叹了一口气,姓陆的又来了脾气,将酒杯摔倒了桌子上,道:“去,你去传话,说我这次来,是来讨样东西。”那年轻人站起身来,进了内堂。
姓陆的自斟自饮,没几杯下肚,后院就走来一位妇人。那美妇怀抱一个匣子,当先走了进来,见了姓陆的,欠身施礼,道:“陆大哥,叫你久等了。”
姓陆的站起身来,道:“哼,你们夫妇好大的架子,陆某总算是进了你们的门了,难得,难得啊!”那美妇美目顾盼极为温婉,笑道:“陆大哥,我们妇道人家做不了主,当家的不见你,我也没有法子。这不,我还不是出来见您了嘛!”
姓陆的道:“我此来是替婉儿母女俩讨回东西的,你做得了主吗?”那美妇道:“当家的已经说过了,陆大哥要是有什么吩咐,就请示下,我们照办就是!”姓陆的放声大笑,道:“是有吩咐一概照办吗?”
身后的年轻人急忙跨前一步,扯了扯那美妇的袖子,又退了回去。那美妇自觉失言,张口道:“这……这……”姓陆的撵话道:“好!你这就去,将你们当家的叫出来,姓陆的倒要问问他,这十年来,他躲到哪里去了?他的心中,还有没有个‘义’字?”
美妇结巴道:“陆大哥,这……这……”
姓陆的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把他叫出来,我倒要问问,死了的不见尸身,活着的,都当起了王八,我要问问他,他在扬州那个花花世界躲了八九年,是否当真将心中的仇恨,躲得干干净净了?我要问问他,当年那些手足,是不是要白死了?”姓陆的越说越恨,已经泣不成声。
那年轻人闻言也是泣不成声,扑通一下,已经跪在了地上。
姓陆的抹了抹眼泪,道:“你去把他叫出来,问问他,要不要为这一对孤儿寡母要个公道?”他越发气愤,伸手间已经打烂了桌椅,吼道:“你去,把我的好兄弟叫出来,做哥哥的要问问他,凭什么,别人摆弄权谋的第一刀,要落在咱们头上?他为什么能忍下去?他靠的什么才忍下去的?”
那美妇呆在原地不敢回话,那年轻人已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姓陆的道:“看见那一对孩子了吗?男孩是我儿子,叫陆归云,女孩儿叫婉儿,楚婉儿。当年我带着新婚不久的娘子,还有婉儿他娘,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婉儿,从京城一路被追杀,婉儿的娘惊吓过度没了奶水,咬破了指尖用血喂她,我的娘子身中九刀三箭,生下孩子后,就病死了,都是初生的婴儿,一个下地就没了爹,一个下地就没了娘,这一切,凭什么要落在他们头上?”姓陆的癫狂起来,道:“好,不出来是吧?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山庄,看你见我不见?”
眼见姓陆的要放火,韩筱锋紧张起来,回头再看叶飞时,他已经脸色大变,呆在梁上。韩筱锋担心姓陆的狂性大发放起火来,自己二人就会暴露,正要想法叫醒叶飞时,那趴在地上痛哭的年轻人扑上前去,一把将他抱住了。
那年轻人身法高明内劲也不小,他想扑到姓陆的,怎奈姓陆的武功太高,已经伸手点住了那年轻人的穴道。
那美妇吓得花容失色,迟疑见身形一晃,冲了上去想要上前阻止,口中还道:“陆大哥,你先冷静一下!”姓陆的身形一晃,已经避开了她,随手抓起了烛台扯下灯罩,正要放火,忽然一个有威严的女子高声道:“住手!”
韩筱锋、叶飞转头一看,又见后堂走来一个艳妇来。这艳妇身量较为高大,玉面蛇腰、凤目朱唇,威严之外更有几分妖艳。
先出来那美妇扑向她,喜道:“姐姐,你来的正是时候!”这艳妇走到地上随手解开了地上那年轻人的穴道,道:“沈福,你扶二夫人下去休息,这里由我照料着。”那年轻人翻起身来,应声道:“是!”
先出来的美妇将手中的盒子放到了地上,转身顾盼道:“姐姐,陆大哥心里太苦了,你好好劝劝他。”说罢随那年轻人入了后堂。
那艳妇拿起了地上的盒子,道:“陆大哥,你也一把年纪了,孩子也都大了,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闹起来?你要是再有个好歹,那孩子又该怎么办?”
那姓陆的略微冷静了一些,道:“你一家子躲了十年,还不是在这个时候出手了?”那艳妇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们要出手,只不过是碰巧赶上了。”
姓陆的问道:“你当家的呢?”那艳妇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活着的都躲了起来,这桩血海深仇,是没有个讨法的。”姓陆的吼道:“你叫他出来,这话我要听他亲口说!”那艳妇道:“他是不会来见你的!”
姓陆的丢下烛台,恶狠狠地道:“好!好!好!那东西呢?”那艳妇道:“东西就在这儿,你要的话,可以随时拿走。不过,我倒想多一句嘴,你带着两个孩子,拿了这件东西,就不怕为他们招来灾祸吗?”
姓陆的道:“你们不是一心要躲着吗?怎么,拿了东西就不怕为你们招来灾祸吗?”那艳妇道:“这倒不用怕,我们在扬州做了近十年的买卖,招来了不少能人异士,这件东西还是守得住的!”
姓陆的道:“东西给我,我要用它亲手灭掉岳阳门,为婉儿报仇!”那艳妇惊道:“不行!你若在江湖中闹起动静,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就冲着两个孩子,这件东西,我也不会给你的!”说完抱起盒子转身要走。
姓陆的大叫一声:“留下东西再走!”只见他向前一步双臂一轮,两臂似钢鞭一般甩出,裹杂着千钧之力砸向那艳妇,那艳妇身形一晃躲开了这雷霆一击。姓陆的怪叫一声手上变招,右手似钢爪一般抓向了那盒子,那艳妇微微侧身又躲开,伸出右掌来荡开了姓陆的一抓,这二人拳来脚往,顷刻间斗在了一处。
韩筱锋、叶飞躲在梁上,见这二人武功如此了得,更加仔细起来,当下屏住了呼吸,生怕被发现。
姓陆的招数凌厉霸道,这艳妇身法灵巧招数精妙,一时间斗在一处难舍难分。斗了五六十招,那艳妇忽然停了手,道:“陆大哥,你我再打下去,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韩筱锋、叶飞闻言一惊,暗叫道:“这人武功如此了得,定是早就发现自己的行踪了。”二人相互一视,正要现身相见,却听那姓陆的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今日我誓要拿走这东西。”说完拳如闪电,已经抓住了那盒子,那艳妇手下精妙,一个反转荡开了攻势,不料姓陆的手法更加精妙,两臂回抡间,一双手又紧紧地抓住了那盒子。
二人各拿着那长盒子一端,相互撕扯着较起内劲儿来,那姓陆的内功霸道手上力猛,那艳妇较力不过率先撒手。二人共抢一物,那艳妇一方撒手,姓陆的来不及收力,那盒子随即脱手而去被甩向高空。
好个陆云汉,他见盒子飞向梁上君子,双臂借势一抡,一股掌力紧随那盒子而去,掌力将梁上韩筱锋也笼罩在内。韩筱锋藏于左侧柁梁,眼见盒子飞来正要伸手去抓,顿感一股力道袭来,他吐纳运气力贯双臂,一招奔雷手向下打出。两股劲力相交,韩筱锋脚下一空被震下来梁来。
那嵌了精钢的盒子也受到巨力而被震开,里面一把宝剑飞向了叶飞。叶飞正握着历秋宝剑全神防备,眼见盒中宝物向自己飞来,右手中历秋剑剑花一抖,已经将那宝物挑了过来握在了左手。
叶飞来不及多想,将右手中的历秋剑还剑入鞘丢给了地上的韩筱锋,喊了一声:“韩兄保重!”使了个身法,冲破门窗不见了。
那艳妇与姓陆的早知有人潜于梁上,但还是被眼前这一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两个闪身就要去追,却被韩筱锋使开历秋剑缠住。
韩筱锋武功虽成,但终究火候比不得前辈,更何况是以一敌二,虽仗着手中利器使开全力,勉力斗了五六十合后,便遮拦不住。
那艳妇大怒,一边夹攻韩筱锋,一边大骂姓陆的道:“看你干的好事,引来这两个小贼,将这宝剑给弄丢了。”姓陆的忽然住了手,跳到一旁观看起来。韩筱锋眼见就要落败,这时候压力顿渐,又独立与那艳妇周旋了一二十招。
姓陆的在一旁看了良久,忽然认出了历秋剑来,立马大喊道:“住手!”那艳妇闻言住手,急问道:“你不去追那偷剑的贼,怎么反教我住手!”姓陆的望着历秋剑,急问道:“这是……这是历秋剑!你那儿来的?”
韩筱锋不知历秋剑的来历,只道:“这是我兄弟的佩剑?”姓陆的听了更为恼火,吼道:“小子,你可要说实话!”韩筱锋生平极少说谎,肯定道:“是我兄弟扔给我的,你刚刚也看见了!”
那艳妇问道:“这剑有什么来历吗?”姓陆的面如锅底,道:“这是张兄的佩剑!”那艳妇惊问道:“什么?是张二哥吗?”姓陆的点头道:“这把历秋剑,是当年全真教姚道虚按照江湖规矩转赠张兄的,我如何不知?”
那艳妇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姓陆的却向韩筱锋问道:“你是丐帮周大雷的徒弟?”韩筱锋见他认出了自己的底细,生恐得罪了这等角色给丐帮惹出麻烦,面上一红,心虚地点了点头。
姓陆的又问道:“你姓韩,对不对?”韩筱锋也隐隐感到此人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是谁来,便只好点了点头。
姓陆的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一别十载,当初那个小叫花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已经学成了丐帮的绝技了。小叫花子,你好记得我吗?我是陆云汉呐!当年我在闲云庄大婚,你还来过呢!”韩筱锋经他这么一提醒,便也记起,眼前这人便是当年三位新郎官中的一个——陆云汉。
经年已久,更何况那是韩筱锋还小,诸多的细节被遗忘那也再正常不过了。但这么多年来,当年在闲云庄经历的事情,都会时常出现在自己脑海中:那首李太白的“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还有那位美丽温柔的丈母娘,以及开了天眼的老丈人,和那位高高在上而又刁钻的未婚妻……但自打师伯为自己说下了那门不怎么靠谱的亲事之后,当年在闲云庄第一次见到张紫妍一家子的一幕,以及和他们一家子相关的每一位亲朋好友的样貌,这些年来不知在韩晓峰脑中过了多少遍。
因为张紫妍的缘故,一股不能言说的故旧之情,在韩晓峰心中油然升起,韩筱锋慌忙收起了宝剑,倒头便拜,满怀歉意地道:“小侄参见陆师伯。”
陆云汉捋须笑着扶起,又指着那艳妇,像韩晓峰问道:“你还记得她吗?”韩筱锋再三打量了那艳妇,思索着当年在闲云庄见过的每一个人,但就是想不起来,便只好摇摇头,陆云汉道:“她也是当年三个新娘子中的一个啊!”
那艳妇问陆云汉道:“陆大哥,他是哪个呀?”陆云汉哈哈大笑,道:“他是哪一个?他就是张兄的女婿呀?”那艳妇亦喜道:“他就是小紫妍的女婿?周大雷的徒弟啊?”说着伸出手来拉了韩筱锋的手问道:“你岳母她好不好?这么些年了,他们一家子都躲到哪里去了?我私下里都派人找了八九年了?”韩筱锋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那艳妇又追问道:“你跟小紫妍什么时候成亲?我到终南山找过她很多次了,可恨那帮牛鼻子就是不让我见她……”
陆云汉朗声问道:“这把历秋剑,也是他传给你的,对不对?”韩筱锋只好摇头否认,但他心中盘算:“这把剑名叫历秋,看来定是我岳父的不假了,可是他怎么又到了叶飞兄弟的手上?看叶兄弟不像个奸恶之人,难道他是我岳父的徒弟——不对,他练得武功是崆峒派一路的,不是我岳父的路子!莫非是我岳父传给他的……”
陆云汉见韩筱锋一个劲的摇头,又接着问道:“你岳父岳母躲到哪里去了?”韩筱锋又摇头。陆云汉笑道:“——哦!就是问了你也不会说的,你岳父一定不让你说!那一定是他派你们来的,对不对?”韩筱锋又摇头,陆云汉急了,骂道:“你怎么跟你老丈人一个德行?不对,你比你老丈人呆多了!”
陆云汉抽疯一般,时而追问,时而自问自答:“刚才跟你同来的小兄弟是你什么人?他一定是你岳父新收的徒弟对不对?我看他的功力跟你差不多,好!年轻有为,有出息!这把剑既然是他的,那一定是你岳父给他的,对!他一定就是你岳父新收的徒弟,你岳父派他跟你一道来的,对不对?”
“——不对!”陆云汉惊叫一声,又是自问自答:“不对,不对,刚才那手剑法不对!你岳父练得是掌功,跟那一手剑法的路子对不上!”
那艳妇见陆云汉陷入了深思,又拉着韩筱锋的手不放,笑着道:“孩子,到了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呀?你等着,我这就叫他们给你准备酒菜!”那艳妇正要转身去叫酒菜,忽然陆云汉惊叫一声:“丹阳剑法!”
陆云汉惊叫了一声,又对那艳妇喊道:“你看清楚刚才那小子的剑法没?”尚凤仪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沉思道:“经你这么一说,道真像是当年楚兄弟的剑法!”
陆云汉道:“你这回再去叫你当家的,他一定会出来的!”
那艳妇不理会陆云汉,反问韩筱锋道:“孩子,你告诉我,你那位小兄弟究竟是什么人?”
陆云汉喜道:“没用的,他是奉了命来见李兄弟的,只是被我误以为是丐帮来探消息的,这才引来搅混水的。他们两个是奉了命来的,不见正主,是不会张口的。弟妹啊!张兄的女婿,和丹阳剑法的传人一道前来,你去叫李兄,这回他是一定会出来相见的!”说着从韩筱锋手里夺过历秋剑来,交给了那艳妇,那艳妇一咬嘴唇,终于拿着剑走进了后堂。
陆云汉收起了疯癫姿态,拾起了翻倒的椅子,一把按着韩筱锋坐下,自己却立在堂前双目紧闭陷入了沉思。
脚步声响,后堂内走出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来,身后跟着方才的两位妇人,和四个打扮一致的侍女。
陆云汉转过身来,早就双目含泪,肝肠寸断。
那人却用手中的折扇一指地面,用冰冷柔和的声音道:“怜风、惜花,收拾收拾!”又吩咐另两个道:“追雪、逐月,再弄一桌酒菜来!”
两个丫鬟动手扶正桌椅,收拾满地的碎屑。二夫人也弯下腰帮着收拾。
故人阔别十年,如今再见面,张口的第一句不是问好,而是叫人收拾地面。陆云汉心下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断珠般往下砸去,他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转过身来时,已经摆好了酒宴。
那人一句话也不说率先坐下,大夫人拉着韩筱锋,二夫人请陆云汉落座。
那人身上似是有着魔力,坐在他身边,威严而又妖艳的大夫人立刻便成了温柔的小猫,全然不再是刚刚与陆云汉斗得不可开交的母老虎,而那位美目顾盼,眼神里温柔的能够流水的二夫人,此刻却多了几分华贵与高不可攀之感。再细看那人,坐在那里怎么看也怎么有几分穷酸的意味。
陆云汉收起了疯癫,此刻变得一言不发了,只是举杯喝酒。韩筱锋见这桌山如此气氛如此尴尬,浑身都不自在。
大夫人在意韩筱锋的感受,便指着那人开口介绍道:“孩子,这是我们当家的,叫李飞云,跟你岳父是结义兄弟。”韩筱锋起身行礼,然后落座。
大夫人又介绍道:“这位是二夫人,名字叫白芙蓉,我叫尚凤仪。这四位分别是怜风、惜花、追雪、逐月,都是你的长辈。”韩筱锋再次起身行礼。
时隔多年,韩筱锋依稀记得当年的玉箫剑是个风流俊美、天下无双的人物,江湖上传言他因为不满皇帝赐婚魔教妖女尚凤仪而抗旨逃婚,这才连累闲云庄、引来灭庄之祸,师父和师祖传下严令来,不准帮中的弟子谈论此事,违者割舌头,有几个酒后不听的,师父果真用了重刑割了几个人的舌头,丐帮子弟自此没人敢谈论了,时间久了,自然就淡忘了。
韩筱锋与帮里最不忌讳这些的师伯关系最好,他也会经常提起“神州七杰,乾坤一剑”除了排行第二的自己的岳父外,是剩下一位在京城做驸马的五爷,其他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说闲云庄的祸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自己再问时,师伯就找各种理由推脱,但也从来没有说自己不知道。
曾经风流无双的玉箫剑不仅活着,而且活成了这样一副猥琐模样,不仅跟魔教妖女结为夫妇,还娶了一个小老婆,讨了四个小妾,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韩筱锋望着桌上的几人,一时间也五味杂陈。
陆云汉自斟自饮,李飞云也自饮自斟。一口酒喝得急了,李飞云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大夫人尚凤仪、二夫人白芙蓉一左一右,不停地为他捶背顺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陆云汉终于忍不住了,道:“庐山东南五老峰,无端生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陆云汉又疑问,韩筱锋这十多年来也没有弄明白,一首诗改了几个字儿,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年又是谁让自己递的纸条?
二夫人闻言脸色一红,低下了头去。
韩筱锋也浑身发烫,屁股底下坐不住了。
李飞云摆手道:“是他们设了圈套,先引开我这个出主意的。”陆云汉双手一抹脸,难受地道:“是他们干的?”李飞云点头道:“是他们干的!先是引开了能出主意的我,再用我引开二哥,接着用同样的手段引开了八弟,闲云庄被攻破,要不是有你在,毓儿也活不了。他们活捉了大哥、三哥、七弟,后来大哥、七弟伤心欲绝,双双自杀了。”他说的很平静,没有悲,也没有伤:“我打听了近十年,三哥心灰意冷,躲进了深山了钻研医术去了……”
陆云汉接着道:“张兄弟躲了起来,谁也找不到。楚兄弟先是被他们合力废去武功,然后岳阳门的为了抢他的宝剑,将他赶进了神农架,葬身无底洞了。金刀、木剑一个辞官躲了起来,一个被封了驸马软禁在了府中,听说也被人卸去了一条臂膀与一条腿……”
李飞云剧烈的摇头,紧接着一阵剧烈地咳嗽,摇头道:“不是我不见你,见了你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咱们两个,就能找出飞玄门,将他们一一打死偿命吗?闲云庄的风头太大了,只不过是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陆云汉道:“我才智比不得你,看不破,也想不开。十年来就一门心思想将这两个孩子养大,但我从未有一天想过放弃寻找,我就想知道一个真相,哪怕最后无能为,也想知道真相。”
李飞云冰冷地道:“知道真相又如何?我二哥一定是找到了真相,这才躲在角落里,连我们这些故旧手足也不愿意见,我也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但也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所以就干脆不找了……”
陆云汉见李飞云看似冰冷镇定,可还是情到深处,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去,便不忍再问,只好向韩筱锋道:“孩子,这回你该跟我们说说,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吧?那位小兄弟到底是谁?”
韩筱锋只好将如何与叶飞相识如实地说了一遍,陆云汉大失所望,低头叹息不住。
李飞云道:“那个孩子在前院打伤了庄丁逃走了,用的就是丹阳剑法。”陆云汉道:“楚兄弟早就葬身无底洞了,我看着孩子,一定是一清老道的弟子。”
二人说话渐多,陆云汉怨气稍消,推杯换盏间,已经酒劲上头,李飞云忽然放声大哭,几个妇人好一会儿方才劝住。
眼见陆云汉、李飞云二人大醉,大夫人尚凤仪便吩咐下人,安排陆云汉、韩筱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