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回 输赢怎定
四十五回输赢怎定
痴僧对这位身居武林盟主之位的后辈心下不服,上来就使出恩师“千手弥勒”所传的千手掌,运足内劲当先打出,断的刚猛,虽只打出一掌,可威力极大,好似千掌齐发一般,委实不可小觑。
只见赵岵双掌齐发,大喝一声迎了上来,二人交手处,痴僧立时喜上心头:原来这姓赵的内功平平,照自己差的甚远,掌上功夫更是稀松平常,哪里有江湖上传言的那般了得?华山派绝学甚多,想来这后生全是靠着刀剑功夫,才做上的武林盟主。
赵岵低哼一声,后退了数步,立在原地兀自喘息不止。
癫僧高叫一声:“好!”,只在原地拍手称快。
观战的各派高手,眉头紧锁,这一招赵盟主分明是落了下风,不仅如此,这痴僧的掌法了得,赵盟主远非敌手,看来这一阵八成是要败。痴僧如此了得,只怕也用不着癫僧再出手了。
沈秋月也一颗心怦怦直跳,看来今日倒有八成胜算了。
这边陆云汉也眉头紧锁,他转过头去向张继瞧去,张继冲他轻轻点了点头。杨小若没瞧明白,轻轻问了句:“有什么不对吗?”陆云汉轻轻回了句:“姓赵的未尽全力!”
只见赵岵又是大喝一声,双掌齐发冲上前去,脚下步法却是奇妙无比,痴僧将信将疑,又是全力一掌,四掌相交处,赵岵又是低吼一声被震出去,这一回却不似上一回狼狈,只退了四五步。
痴僧心道:这姓赵的掌上功夫也的确如此了,再打一掌,姓赵的势必会当场吐血。我再只消使上七八分力,就可教他打败在我掌下,如果真将一个后辈打伤打残,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一个声音高叫道:“你还啰嗦什么?快快一掌将他打翻了事!”,正是癫僧眼见取胜有望,又孔姓赵的抽空使诈,故此出言提醒。
痴僧嗯了一声,两臂使劲,只用了七分力,向赵岵胸前打去。只见赵岵立在原地,右臂向上架住痴僧双掌,左臂用力只在痴僧小腹一掌,痴僧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癫僧哇哇直叫,和沈秋月齐刷刷跳下楼去,上前扶起痴僧。
癫僧早就暴跳三尺,破口骂道:“你狗日的卑鄙无耻,居然使诈。”沈秋月梨花带雨,抬头向张继、陆云汉苦道:“姓赵的如此使诈,二位先生难道不管吗?”
赵岵笑道:“我敬重武林前辈,又念及武林一脉,故而前两招未曾使出全力,沈女侠又怎么能说是使诈呢?”沈秋月本也能言善辩,此刻却伤心痛苦,一时未能答对。
比武场上虚招诱敌也是司空见惯,场外观战的倒也不能再说什么,陆云汉虽心有不满,只能爱莫能助,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张继也心有不悦,道了一句:“若是再有这等伎俩,我与陆兄倒要说道说道了。”
陆云汉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子,交到张子宣手中,道了句:“小宣儿,去给那位姐姐送去!”张子宣嗯了一声,也不走楼梯,翻身跨过栏杆从楼上跳了下去,各派中有眼尖的瞧出了这小娃娃这一跳身法高明,都倒吸了一口气,转头齐刷刷向张继面上望去。
赵岵看在眼里,心道:这小娃娃这一跳,分明是姓张的和姓陆的有意提醒我,看来我得留心些才好,免得再无端招惹上这二位。
他双手仰头向张、陆二人笑道:“就依二位吩咐!”。
各派众人起先还都替赵盟主担心,眼见赵盟主只用了三招,就将这般厉害的一个角色重伤在手下,丝毫未有怪罪他用诈,反而对他的武功机智,又多了一份敬佩,七嘴八舌的又是一阵赞美。
唯有后背长剑的武当贞元道长一摆浮尘,摇头叹息,只见他对冲玄子稽首一礼,张口道:“掌门师叔,弟子却要告辞了!”铁手道人慌忙问道:“贞元道兄,赵盟主眼见便要胜了,咱们一同再走,也不迟嘛!”贞元道长摇一摇头,道:“不了不了!小道要先行一步了。”铁手道人忙问道:“贞元道兄却是何故啊?”只见贞元转过身去推开窗户,道了:“兴之所至,岂有他哉”说罢纵身一跃,登时不见。
小若回过头来对张继轻声道:“这位贞元道长,却也名不虚传!”陆云汉像是自言自语,道了句:“他八成是看不惯这姓赵的。”又想张继问道:“张兄你看这癫僧伤势如何?”张继回道:“我虽不懂医道,但他呼吸微弱,显然伤的不轻。”一股粗气从陆云汉鼻孔中喷出,他又盯着赵岵看了看,道:“我看这姓赵的是想一举打垮峨眉派。”
忽然癫僧大叫一声,摘下颈上那一串巨大的念珠,随手一挥,便如钢圈一般滚动着向赵岵砸去,赵岵嘿了一声,侧身让过,楼上一名娇美的女子叫了一声:“掌盟接剑!”一柄巴掌宽的钢剑已被赵岵接在手上。陆云汉见那柄宝剑分量超过了寻常兵刃,便已知晓这赵盟主膂力过人内功深湛,所学应该是华山剑法中刚猛一路,仔细留意起来。
癫僧眼见他伤了同门,在就恨不得将对方食肉寝皮,将内劲运到了十二万分,手上的一串珠子时而当做软鞭来打,时而又当作硬鞭来使,顷刻之间已经换了三十余招,招招刚猛霸道,下手却是迅捷无比。
赵岵手提宝剑,出手却让陆云汉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一柄分量异常的宝剑,使出来的招数多半是趋于阳刚一路,哪知这姓赵的却偏用绵柔的招数,刺、劈、撩、挂,点、崩、截、剪直入行云流水,招招轻巧精妙,恰有几分佳人舞剑的姿态,实在不像是在跟癫僧这等高人过招。
各派高人都瞧了个目瞪口呆:原来泰山之上,白莲教内,都曾见过赵盟主出手,却不想赵盟主的剑术也高到这等地步,便是连武林中以剑术闻名的武当派中,也只怕找不出这样一位剑术高手了。
癫僧招招刚猛,赵岵却来了个暂避锋芒以柔克刚,苦练数十载的峨眉外家招数正好被克制住,五十招以后,一串拳头大小的佛珠便被赵岵挑落在地。
赵岵弃剑在地,冷笑道:“我仗着兵刃赢你,谅你也不会心服。今日就让你瞧瞧我华山派真正的厉害。”说完重新撩袍挽袖,分明带有几分轻蔑之意。
癫僧更是大怒,上来便使出自己侵淫多年,也最为拿手的峨眉白虎拳来,升高如猛虎归林之形,腾似饿虎扑羊之猛,身法身法讲究浮沉吞吐,配合步伐进退转换,登时转攻为守扳回战局,全不似刚才一般捉襟见肘。
陆云汉在楼上观战,心下暗暗叫好,轻声对张继言道:“这是峨眉派白虎拳,迎刚化柔单边挡,遇敌直来须侧伤;上打猿猴攀垂柳,下攻势如虎扑羊。这癫和尚招式拳法都堪称炉火纯青,这一套白虎拳却是学到家了。”
再看赵岵,时而进攻时而防守,拳打脚踢间用的却又都是江湖上一些末流货色学武时入门的基本招式,乍看之下实在没有什么精妙可言。虽然如此,面对癫僧如此精妙的拳法,丝毫没没有落入下风。
杨小若瞧了片刻对张继轻声道:“这姓赵的有意显露实力,看似是在威慑他人,实则是给你和陆大哥看的。”张继不知如何对答,却听见陆云汉说道:“这姓赵的以寻常的拳法招式对敌,看似未败,实则已经是胜了一筹了。”
转眼又五十招过去,癫僧眼见不能赢,心下更为焦急起来:我此刻已经使出了全力,仍然不能取胜,而他手上功夫看来更在剑术之上了,如此下去,我峨眉派今日岂不是要栽到家了吗?
这等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哪里容得丝毫分心?癫僧心下一急,赵岵立马便在招式上有所察觉,心头一喜,避过了癫僧一招飞云手,两臂再加了三分力,大喝一声只在癫僧肩头一掌,癫僧吃痛,一个踉跄退出了七八步。
赵岵又一声大喝,双掌齐举又向癫僧胸前打去。癫僧站立未稳,又眼见对方掌力摧来,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左右避闪不及,若被打中又势必新买碎裂死在当场不可,只得举掌相迎。“嘭”的一声,二人立在原地不动。
众人只见癫僧低咳一声,两臂缓缓垂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着胸前衣物稀拉拉滴到了地上。沈秋月大叫一声抢上前去伸手欲扶,有生怕触动伤势,迟疑了一下,这当儿癫僧早就抽搐几下昏死当场。
沈秋月怒目相视,咬牙切齿地言道:“姓赵的,你好狠!”
赵岵言道:“沈女侠,眼下胜负已分,你若执意要北上,就请依照前约,留下门外的马车吧!”
沈秋月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古语云:士可杀而不可辱也。我虽是妇道人家,如今眼见师门罹难,却又无能为力,今日我不是你对手,但你若要一再相辱,我只能舍命相陪了。”说完提了双钩纵身上前便打,赵岵侧身避过三五招,捡起地上宝剑,只还了三招便破了她的双钩,又一剑打掉左手长钩。
沈秋月万念俱灰,哭了几声,又挺起右手照着脖子便要抹去。
忽听一声:“且慢!”只见陆云汉纵身跳下楼去,对沈秋月道:“你且慢来,我有话说!”赵岵面色微变,略一抱拳言道:“未知陆兄有何指教?”说完想瞧着楼上诸人看了一眼。
先前那个娇美女子会意,出口言道:“先前既有约定,我华山赵盟主已经赢了峨眉派,峨眉派就该遵守约定。陆先生既是公正之人呢,就该让峨眉派守约才是!如今出来说话,可是要替峨眉派求情?”铁手道人等纷纷开口附和。
陆云汉笑道:“赵盟主可是说过,峨眉派有一个算一个,不管何时下场,只要在武功山胜过赵盟主,赵盟主就要率群雄一同随峨眉派北上,是也不是?”赵岵答道:“不错!如今在下侥幸胜了三位峨眉的高人,自然算是在下一方胜了,峨眉派也该遵守前约才是。”
陆云汉接道:“如此说来,便不算峨眉派输了!”
群雄纷纷开骂,赵岵也道:“我知尊驾与张先生身怀绝技,对三位也是极为敬重!不过行走江湖也得讲些道义,如若几位存心不守规矩,非要同各大门派过不去,赵某虽不才,却也不是好惹的。”他言辞虽然生硬,可说话语气却不紧不慢极为平静。
陆云汉道:“非是在下有意为难,只是赵盟主有言在先,峨眉派今日还算不上败了。”赵岵脸色微变,极力思索言外之意。各派众人也纷纷摸不着头脑。
陆云汉笑了三声,言道:“在下也是出身于峨眉派。”
赵岵脸色彻底一变,道了声:“你……陆先生切莫玩笑!”
陆云汉言道:“沙门有禅宗密宗之分,你华山自广宁子仙师创派以来,也有过气宗剑宗之别,我峨眉派也是一样。在下师出玄门,这三位来自峨眉佛门,可所学武功具是峨眉一脉,这位癫和尚所使的峨眉白虎拳在下也会,至于在下会的,只怕他们也未必会得。”
说完在原地摆开架势,一连耍了几招,旁边冲玄道长与铁手道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冲玄道长淡淡地说道:“这几招分别是峨眉白虎拳中的滑车手、斩手与番云手。”铁手道人接道:“不错!这路拳法乃是峨眉的不传之术,旁人不可能学会。”
赵岵虽然不能尽数知晓峨眉白虎拳,但陆云汉随手打的几招,却是与癫僧的武功路数一致,且招式娴熟,所显威力犹在癫僧之上。
陆云汉接着言道:“这几招还是当年峨眉派的高僧千手弥勒所传,赵掌门可是信了?”赵岵冷哼一声,立而不答。
陆云汉道:“赵盟主,我也是峨眉一派,你我还未比过,就怎么断言峨眉派输了?”赵岵虽然忌惮,但气势却丝毫未减,回道:“你我未曾过招,胜负却也未知。”
陆云汉道:“赵盟主是体面人,怎么老想着打打杀杀的勾当?你我既要比试武功,何必非得刀兵相接动手过招呢?”赵岵原料想对方功力必定在自己之上,听他如此说来,却是不必和他硬碰硬了,既然如此,我再另行设法胜他,这胜算倒也多了几分,于是微微清清嗓子,问道:“那么依陆先生之意,该当如何呢?”
陆云汉答道:“寻常人学武练拳,是从踢腿扎马开始,咱们也比比基本功如何?”说完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方砖。赵岵会意:这姓陆的时才见了我出手,多半是要扬长避短,不与我比试拳脚兵刃,而是要比比内功了,如此一来,我可要仔细应付了。
赵岵背在身后双手做思考状,来回走动暂不答话,忽然停下身来,两腿平行开立,两膝向外,收胯提臀含胸拔背,两手环抱胸前,虚灵顶劲头往上顶,向下用力一坐,只听“轰”一声,地上一整块方砖从两脚间齐齐被震开,中间列出了一道两指见宽的口子。观战的诸人齐齐喊一声:“好!”这一声叫好足以说明赵岵这一手所显露出来的内功实非诸人所及。
陆云汉也吃惊不小,看来这姓赵的内功了得,实在是一个劲敌,先前还很有把握胜他,如此看来,当真是小瞧了别人,稍有不慎只怕自己要落败。便也丝毫不敢大意,沉肩坠肘扎开马步,用劲一沉,“呼”的一声,楼上观战的众人也一阵叫好!
楼上众人耳目功力深厚耳目俱佳,放眼瞧去,二人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砖都是齐齐裂开了二指见宽的口子,众人实在瞧不出输赢,都齐齐把头扭向了张继,都在等着这位高人开金一开判个输赢。
忽然赵岵抢先哈哈大笑,抱拳说道:“峨眉派过让卧虎藏龙,今日你我是不分输赢。既然陆兄有意插手,兄弟我又一时失手连伤了两人,实在过意不去,如此便领着诸位英雄,陪三位背上就是了。”
陆云汉见他如此一说,便也抱拳在手微微一笑,道:“赵盟主果然胸怀大度,陆某佩服佩服。”各派高人眼见二人不分胜败,赵掌门又如此大度,纷纷出言一阵夸赞。
沈秋月拜倒在地,口称老师,谢道:“老师大恩,日后定当报偿!”陆云汉慌忙扶起,回道:“大家具是一脉,同气连枝,姑娘不必如此。”
说罢陆云汉又唤出小二,张罗了几桌席面,便在一楼摆开宴席,大家一阵吃喝。大家多是武林中人,又多是心胸开朗之人,一番絮叨之后,便与陆云汉打成一片。
陆云汉早年在锦衣卫供职,南北奔走少不了与当官的打交道,一番左右逢源的赔笑打趣,众人虽与痴癫二僧和沈秋月心有芥蒂,但经过陆云汉一番劝说,倒也介怀不少,虽不敢说是言归于好,但也全不似先前一般。
张继二人也没想到陆云汉还有这么一套圆滑的把戏,又想到人家如此做法,完全是为了沈秋月三人跟峨眉派着想,便也不再多言,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也不多说话。
众人忌惮张继,便连她身边这位夫人,也是曾经江湖上有名的“玄衣孔雀”,知道二人不好惹,也不来搭话,如此又吃喝了一阵子。
陆云汉向赵岵轮番敬酒,又嘱托再三,并道:“几位且先行一步,陆某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数日之后,陆某也必定要上少林同诸位一会。”张继也道了一句:“还望赵掌门能够守约才是,如此我这个做公证的,才能省事儿。”
痴癫二僧虽然有伤在身,但服过灵药,又一翻运功调息之后,便坐到桌上照吃照喝。他二人只恨赵岵一人,座上八九成他二人都认识,没叙几句早将方才的仇恨抛到了一边。
沈秋月眼见这两位师长如此轻重不分没心没肺,气的一张俊俏的脸庞越发红润了。杨小若走到她跟前,嘀咕了几句,沈秋月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又与几个认识的攀谈起来。
众人酒足饭饱,呼啦啦而去。
等众人走了,张子宣突然问道:“爹,刚才是陆伯伯赢了对吗?”小若也惊奇的问道:“就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你又怎么知道的?”
张子宣拉着小若走到陆云汉震碎的砖上,用手指了指,说道:“你看,陆伯伯连后面一块砖也踩裂了,只是一道细缝,大家谁都没瞧见而已。”说完两手叉腰扬起脑袋,神气极了。
小若仔细瞧去,果然看后的一块青砖也裂开了一道细缝,如不仔细瞧,实在看不出来,显然是陆云汉胜了。
张继叹了口气,道:“这位赵盟主心思机敏,实在是厉害!”陆云汉面色瞬间凝重起来,缓缓的点了点头。小若道:“原来陆大哥知道自己赢了,却未点破而已。”陆云汉道:“只怕姓赵的也早就瞧了出来。”
张继道:“那也未必!”陆云汉知他话里有话,问了句:“张兄何出此言?”张继缓缓言道:“那姓赵的在动手扎马步踩砖之前,可曾假做思考来回踱步?”陆云汉眉头紧锁,应道:“不错!”
张继道:“其实早有算计,他在来回踱步之间,双腿之上暗暗运功,把脚下的几块青砖来回都踩了一遍,他踩上去的那块,底下大半是空的,而陆兄你踩的那块,地下却是实的。”陆云汉低头良久不语。
小若叹了一句:“此人武功计谋,都堪称武林一流,若是他日遇上,真是难以对付。”张子宣接道:“哪怕什么,有我爹爹和陆伯伯在,还有四叔五叔叔他们,咱们谁都不怕!”
几人说说笑笑离了红梅酒楼,催马启程,一路向着闲云庄驶去。
四十六回 铁索深牢
四十六回铁索深牢
一方幽暗的窗户内,晃荡出一缕暗黄的光,简陋幽静至极,倒与这样一户富庶的人家极不协调,屋内一个粗狂的声音已经如破旧的水车一般,咣当咣当讲了半个时辰,别人也插不上话。他时而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时而又长吁短叹自顾自地惋惜不止。良久才轮另一个声音接话。
“如此说来,当真是那贼人有意放了峨眉派一条生路?”出言询问的正是张继。
又一个接话道:“只怪我修为有限,当时也未曾瞧个清楚,不过根据四弟五弟所见,那苗疆的妖道,确实将一件长形的物什放进了千手剑欧阳岳的行李之内,那妖道身法极其高明,峨眉派竟无一人觉察。我们三个身手有限,再加上身在虎穴不敢大意,每多久便跟丢了。”说话的正是小范蠡沈三。
一旁的玉箫剑李鸿李飞云接道:“三哥轻功最佳,据他说来还有个高人躲在暗中也瞧见了此事,只是当时形式所限,我等只恐又走了贼人,便只顾着追赶了,却也没来及给峨眉派提个醒儿。”
石象抢道:“这伙子草包,只知道窝里横,还提醒他作甚?到头来狗咬狗,死了活该!”
张继略有所思道:“果然是那妖道使得离间之计,先放过峨眉派,然后以此为由引起诸派火拼。”
李飞云沉吟片刻,缓缓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石象抢道:“嗨!咱们还瞎计较个甚?顺着他几个留下的线索追去,不就有结果了吗?”
众人一阵沉默,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小范蠡与李飞云二人齐声问道:“谁?”张继道了句:“有飞鸽传书到了。”
不一时,一个声音叩门道:“启禀师父,几位叔叔有飞鸽传书到了!”小范蠡沉声道:“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弯腰进来,双手捧给小范蠡一张字条,转身提了水壶便往外走。
沈员外看完面色一沉,随手交给了李飞云,又出言叫住了少年:“沈福,你这就去准备几匹快马。”
李飞云道:“两匹就好!这伙人一路北上,我与二哥走一遭便好。”石象抢道:“咱也要去!”
李飞云摆手道:“你忘了二哥一家子的遭遇了?你还是同大哥留在此间,这偌大个庄子,百十来口人,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石象嗯了一声,满口道:“也是,也是!有理有理!”
话音一落,忽见李飞云抓起桌上的杯子,便向少年沈福扔去。那少年凌空一个筋斗让过,落地处面色涨红,失声道:“六叔……这?”李飞云笑道:“小福子,你跟随师父有几年了?”少年沈福一时未能领会,恭恭敬敬答道:“已有十年了。”
李飞云笑道:“不错不错,看来你师父的本事,你已学到家了。回头我再让其他几位叔叔教你几招,包管你受用无穷。”少年沈福明白了李飞云的用意,喜上眉梢,道了声谢,高高兴兴去了。
小范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与毓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沈福自小懂事,再看看毓儿,唉……”
李飞云道:“大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兄弟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你可千万要看好毓儿,莫要让她闯出祸来!”沈三重重的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石象随手接过纸条,瞪大了一双牛眼左瞧右瞧也未看明白,张口问道:“这上面说些啥?有一半的字儿,咱都不认识!”张继道:“信上说,这一干妖人竟然暗中北上,他们几个正在跟踪。”石象急道:“事不宜迟,快快赶去相助才好。”几个人又一阵商量。
不一时沈福过来回禀,两匹骏马已牵到后门,小范蠡石象送至后门,张继李飞云略作辞别打马上路。
未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嗖嗖,李飞云轻叫一声:“谁?”
张继拉住马缰,长长叹了一声气,身后跃下一条红影子,仔细一看,却是杨小若。
李飞云见状轻笑了一声扬鞭打马向前,叫了一声:“二哥,小弟先行一步,到城外去找那位陆先生会合。”
张继应了一声,接着翻身下马。借着夜色望去,但见小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早就湿润,他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张口时冒出了一句:“我留了话给沈福,本是让他天明再告知你的。”
小若抢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张继,她生就火辣,更何况四下已无旁人。一股又一股热气,夹杂着熟悉的淡淡香气,窜入了这条大汉的鼻孔,他感觉怀中正抱着一团火焰,骐骥催发,他竟然没有一丝力气把她从怀里推开。
良久,小若说了一句:“你放心的去吧!宣儿妍儿我会照顾好的,教书的先生明天就到,原是进士及第呢,后来辞了官。本打算今晚对你说的,哪知……”
她忽然一把推开张继,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来,轻声说道:“这个你拿着兴许有用,我原本打算扔掉的。”张继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们放心住着,闲云庄不比别处,还有些官府背景,一般人还不敢来此胡闹。”
小若嗔道:“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突然在张继面上吻了一下,笑道:“冤家,你要快些回来!”说完纵身一跃,闪身回去了。
张继呆在原处,良久翻身上马,哈哈一笑扬鞭直追李飞云。
行了多半夜出了襄阳城,眼见天色将明,李飞云放缓马蹄,取下腰间的玉箫来,移宫换羽,吹了起来。
张继在马上听得入神,他二人多年来相处最久,相知也最为深厚,此时此刻也自然不需言太多的语交流。
一曲未过,却听远处传来几声凄苦的胡琴之声,李飞云博学俊雅精通音律,一听便知来人是此道中的高手,手上一变,其调顿时高亢,那胡琴声依旧如恶鬼哀哭,只未过三两个节拍,李飞云便已经听到马蹄阵阵,向着自己奔来。
李飞云回看张继,面上微带笑意,正欲出口问时,一个声音叫道:“想不到此处竟能听到白石道人遗音,当真难得!”一匹骏马已向自己奔来,马上一人气宇非凡,率先抱拳道:“二位请了!我料定张兄今夜定会路经此地,哈哈,果不其然!”
张继喊了一声陆大哥,李飞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此人便是陆云汉了。
陆云汉抱拳道:“想必这位便是玉箫剑李先生了,久仰久仰。”李飞云挥挥手中的玉箫笑道:“听我二哥说,陆先生武功绝伦,想不到更是同道中人。”
陆云汉收敛笑容,调转马头径直言道:“这几日陆某在襄阳城内外多方的打听,得知近来有三波人马北上,头一波是武林中人,第二波是官府中人,第三波最为神秘,昼宿夜行,若非我撞上几个置办饭食的,当真不能发现。”
张继李飞云不敢打岔,仔细听陆云汉说道:“前日我宿在客栈,天还未亮,便来了两个汉子,要买二十斤酒肉大饼,我留了个心眼尾随其后,跟到了在城外的一家破庙里,其内有十来号人,数丈之外便能知晓外出的回来了,这等修为显然是一流好手,陆某不敢靠近,只得在张兄必经之路等候。”
李飞云微微点头道:“头一波该是赵岵一行,二一波该是朝廷的锦衣卫,这三一波嘛,当是白莲教无疑了,敢问陆先生,对也不对?”
陆云汉面露敬佩之色,点头道:“不错!头一波三十余人,为首的打着‘武林盟主’的旗号,正是我与张兄在南阳城遇上的赵岵一行。二一波声势浩大,却未曾经过南阳城,咱们是错过了,这三一波行动诡异,一般人是万难发现,那日我跟了一路,隐隐听见二人说什么圣教如何如何,我敢断言是魔教中的高手。”
张继道:“咱们猜也无用,索性赶上便是,我倒要看看,这帮祸国殃民的妖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二人应声打马,向北而去。
陆云汉所说的第二波人马,总共三十人之多,官服锦衣佩刀执剑,浩浩荡荡于三日前绕开南阳城北上。
带队的一人豹头环眼,虬髯浓眉,立与马上极是威风,正是陈璋,由陕西境内奉命到湖北押解钦犯。左右两匹马上却是两个白面年轻人,各生了一双鹞子般的眼睛,正在四下打量。
马上的陈璋咳嗽一声,言道:“你两个已跟了为师十年有余,火候已成,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左边一个稍显精明,慌忙接道:“是是是!但有师父在,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敢打这囚车的主意!”陈璋干咳了一声,也不理他。
另一个说道:“有师父在此,咱们本可安心,只是要师父亲自出马的人犯定然要紧,保不齐还会有本领高强的同党,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陈璋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说道:“这就对了!咱们干的可都是玩命的差事,不仅有来索命的豺狼虎豹,朝中那些阉人穷酸们,哪个都对咱们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掉了脑袋。”两个白面年轻人起身嗯了一声,回头向着身后的囚车望去。
前前后后四匹壮硕的骏马,拉着一辆钢铁打铸的笨重囚车,车内一个蓬头垢面的活物正在翻动着一双锋利的眼珠子,四肢上锁着粗苯的锁链,正是锦衣卫赫赫有名的“缚妖索”。
两个白面年轻人只瞧了一眼,周身边一阵发冷,再也不愿多瞧,扭过头去对着后面行了一句:“跟上!”
天色渐黑,一行人找了个僻静处休息,两个白面年轻人忙着安排岗哨指挥安营扎寨。饭罢二人围着陈璋开始闲谈。
一个道:“师父,此人究竟是什么要紧人物?上峰为何亲自要您老来押送?”另一个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该问的莫问!”那人狡辩道:“咱们如此卖命,总得知道一二,总不至于哭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死了。再者说了,上面给咱们的路线,也全不似存心要保密。”说完他斜眼瞄向陈璋。
陈璋看了这二人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二人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一个虽然滑头些,但脑子灵光,另一个虽然规矩些,但踏实听话,数年来自己亲传身教,已将自己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他本无子嗣,指望着这二人将来传下自己的衣钵,为自己养老送终。
陈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此人年岁与你二人差不多,这本事只怕在我之上,方才出道不久,便已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了,想必你二人也听说过,最近江湖上出了个‘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他便是那位‘丹阳剑客’。”
铁笼内的那人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天空,陷入了深思,正是楚江寒。
当日昆仑派阴阳二子请来神剑无敌薛宗昌,二人一翻苦斗,被薛宗昌用计打伤,正欲大骂时,忽然一阵眩晕登时昏死过去,醒来之时,却身在一处山洞之中。
楚江寒正欲推开石门做一番探查,却见玄武走了进来,言说自己灵药生效疗伤有成,并退了强敌,这才脱身将楚江寒带到了白莲教总坛。楚江寒周身伤势已然痊愈,又见这玄武言谈所为,实在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便也信了他。
玄武道:“我既蒙楚老弟舍命相救,答应楚老弟之事,定然办到。我已得了允许,这就领你去朱雀堂,点看花名单查访亲人。”说话间点了火把,引着楚江寒来到一处密室之内。但见其内书架桌案,摆了满满层层卷宗,楚江寒一时没了奈何。
玄武道:“但凡是要紧的教众,卷宗皆在此处,相信定然能够找到。在下身居教中要位,尚有教务需要处理,便不能相助了,楚老弟还得自己动手了。三日内若能找到,便来寻我,若是三日后找到线索,还需楚老弟日后自己查访了,届时楚老弟请自行离去,咱们山高水长,也得日后再见了。”
楚江寒心中有疑,出言询问,玄武答道:“楚老弟也不是外人,说与你也无妨!本教接到白虎令,近来将要恭请弥勒佛祖法架仙移了!”楚江寒吃了一惊,旋即又想到:怪不得能容我进来,看来是要挪窝了!又想到白莲教祸乱川中一节,此刻又身在贼窝,心里又不是滋味。
忽玄武道:“楚老弟也知道,本教树敌太多,近来强敌将至,楚老弟若听到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是莫要参与的好,此间处处藏有杀机,还请楚老弟不要随意走动,若生出什么事来,老道也会心有不安的!老道言尽于此,楚老弟还请珍重!”说完又找来一两个下人模样的送来一些烛火铺盖酒水饭食,掩上石门走了。
楚江寒艺高人胆大,虽在龙潭虎穴之中,却也浑无畏惧,一心只想着找到画中之人,也好了却心中一桩心事,早日回家向母亲复命。二来是也想早早离了此地,与白莲教撇清关系,他日遇上,非得断然出手不可。
哪知此处卷宗太多,约过三日楚江寒埋首其间毫无所获,约第四日,忽听得洞内脚步匆匆,又过片刻,声音渐止一阵异香扑鼻,楚江寒毕竟算是行走过江湖,心知不好,慌忙按剑在手,怎奈药效厉害,屏住呼吸时只觉丹田空空周身乏力,一阵眩晕又是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随身宝剑不知所踪,早就被这干人钢锁环扣,囚在铁车之内,想到此节,一股怒火由打胸中喷涌而出。拔背提气,仍感到丹田气不足,双臂发力一挣,一股剧痛由打两臂传遍全身,如何能挣的脱?
旁边几个看解得一阵哄笑,楚江寒强忍着疼痛怒目而视,怒火越发盛了。也就是一瞬间,他冷静下来了,连番中毒,身陷囚笼,此刻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却变得冷静了,愤怒无济于事!
他往回拖拽铁链,双腿盘坐打起坐来,很快运行了小周天一次,丹田渐暖,功力正在逐步恢复,可他知道,还是不能绷断锁链,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忍!
接下来的几天,即便车路颠簸饥寒交加,楚江寒心无旁骛,一心打坐运功,没过几天,功力已经恢复了九成,最后一关,却是一连三天都不能冲破,他暗中用劲一试,仍然不能绷断锁链。
这天夜里,一队人马兜兜转转进了深山,车马停处,领头的虬髯大汉陈璋亲自领了两个徒弟,给自己套上了头套,手臂碰撞处,陈璋“咦”了一声,赞道:“好家伙!这才几天,功力恢复如此神速,要是再晚个半夜光景,只怕咱三个未必能按住他!”说完伸手点了楚江寒的穴道,扯住了拴在手上的钢锁,另两个不敢大意,一边一个扯住了烤脚的钢索。
楚江寒隐隐感到四面又围上来八个大汉,齐齐动手卸去车轮,伸手抬起了铁笼子,略有颠簸,八个人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开始喘着粗气。楚江寒何时被人玩于掌骨之间,心中自然不服,暗中用劲冲破穴道,四肢齐齐用力将钢索往回拖拽。
陈璋大叫一声:“不好!”臂上用劲,另两个也用力死拽。抬笼的八个极有经验,立时将铁龙重重扔在地上,伸出手来死死按住。
楚江寒与另三人便开始了一场争斗。刚一出手,便知对方各个修为了得,刚开始还勉强能与三人斗哥旗鼓相当,一盏茶功夫不到,便周身冒汗,忍不住开始大喘气。
一来是以一敌三,二来是自己功力尚未完全复原,楚江寒眼见便要落败,忍不住呼了一声:“罢了!”说罢四肢一松劲,率先认输,两个后辈长长吐了一口气,齐声赞道:“老实点!”楚江寒再未张口说话,任由他们抬走。
八个大汉不再颠簸,楚江寒又感到,周围又前前后后布满了高手,心中正在盘算:就进到了什么地方?忽然一个相对柔和的声音上前来,说道:“陈爷辛苦了!请这边来!”陈璋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轰隆隆一扇石门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又经过一扇铁门,紧接着又是一扇石门,如此交替,总共过了八道大门,每处把守的都是呼吸充沛的高手,楚江寒心中虽有不服,却也吃惊不小:锦衣卫哪里网罗的这许多高手?只怕武林中号称泰山北斗的少林和武当两派之内,也找不出这么多的高手来。
这些人脚步轻盈,但楚江寒还是感觉到回声越来越大,显然是到了一处甬道深处。一道笨重的铁栅栏呼啦啦打开,八个大汉将笼子放到了地上。
陈璋开始说话:“还请你莫要徒劳反抗,我佩服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修为,也不忍心折辱,我这就将笼子打开,请你自行进去!”说完几条铁索一松,紧接着几声刀剑劈向铁笼子,掌风呼啸而过啪的一声,显然是陈璋先用刀剑砍出裂纹,再用掌力劈开了铁笼。
楚江寒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被装进这样一个一整体的铁笼,伸手扯去头上的黑布,眼前站了十二个彪形大汉,对面是手臂粗细的铁栅栏,边上设计了一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两边全是石头砌成。
楚江寒抬起头来,大步踏进铁门,坐在中间闭目不语。
陈璋言道:“此人的修为世所罕见,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旁边一个应声称是,陈璋又道:“吩咐下去!好酒好肉只管招呼,莫要折辱与他!”那人也是躬身称是。
陈璋亲自上前锁好铁门,招呼几个人抬着铁笼子转身去了,只留下楚江寒独自一个人,又陷入了深思。
四十七回 三才老人
四十七回三才老人
铁栅栏呼隆隆关上,紧接着石门掩死,四周一片漆黑。
接下来的日子,安静的出奇,每隔一段时间,石门便会呼隆隆打开,紧接着便会晃荡进来暗黄的一方光亮。两个身披甲胄的就会送来酒肉,楚江寒照吃不误。
吃饱喝足之余,楚江寒强收思绪不去想如何沦落为阶下之囚,而是打坐运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便是冲破最后一道玄关,恢复功力。
送饭的总共来了三十五回,没回端走屎尿,换来新的木桶,刷洗的倒也干净。待到送饭的来了第三十六次,楚江寒再也忍不住了,张口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二人先是一震,继而受宠若惊般答道:“早晚各送酒饭一次,今日整好是第十八日。”另一个道:“您呀只管住着,性命一准无碍。”另一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言,二人掩上石门出去了。
楚江寒站起身来,伸手一拉被栓在石门之后的锁链,如何能拽得动?又站起身来,扎好马步提气运功,双臂用力,铁链仍然不能扯断,心下凉了半截。
此番南下,完全是为了完成老母之命,如今无端成了阶下之囚,尚不知陷害自己的是谁。
闲云庄中毒一次,想来终归是自己初入江湖经验太浅,之后又接连中毒,简直成了人家掌中之物,枉费世外高人传了自己一身的的本事,莫说是用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如今看来,便连自己性命也不能周全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冷笑几声。
山穴之内,陷害自己的究竟是谁?莫不是玄武?如若是他,大可在自己伤在薛宗昌手下之时,轻而易举将自己下手除去,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偏要假手于人?自己又是如何落入锦衣卫之手的?
一桩桩一件件他全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想!”他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左右是有吃有喝,且先将养几日,待到体内剧毒除尽功力恢复,再设法出去也不迟。
他闭上双眼想要睡上一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忽然心下一亮,笑出了声:当初玄武在泰山之上被人害的功力全失之时,从耳朵之中取出了一粒灵药,服过之后再经运功调息,方才退了强敌救下自己,如今另一枚神药便在自己身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心下大喜,掏出了藏于耳内的灵药吞下,当下盘膝在地,运起功来,不多时便感到周身舒畅气行无阻,又催功运行小周天数遍,便感到丹田意暖周身毛孔舒畅,耳目更加聪明,起身伸腿挥拳间,功力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喜出望外,失声笑了出来:我如今功力恢复,只肖扯断铁索,等送饭的进来,趁机抢了刀剑,再杀将出去,凭我这一身的武功,只要不于他们恋战,便如泰山顶上一般,他们高手如云也不能拦住我?
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那张无与伦比的面孔,心里顿然一阵说不出的清甜——我出去之后,便带她回去见母亲,管他什么规矩体统!
想到此处,他嘴角微微一上扬,不紧不慢的伸先手抓住了连在石门之后的两根铁索,深一呼吸,气沉丹田用力一拉,只听嗡嗡一声,铁链向后被拉长了一尺有余,由于一受端劲,一震颤响。
外头守门的几句议论,继而又是一阵哄笑。
他又抓起连在双脚上的铁链,用功一扯,哪里还能扯断?一连七八回,皆是如此。一阵怒火从心底越烧越大:这铁索实在结实!
一声长啸洞穿了石壁,把门的几个大汉各都见过大阵仗,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的心惊肉跳,慌忙运功抵御。
“来人!放我出去!”
自始至终,他未曾问过一句,究竟锦衣卫缘何将自己绑起来,他原本想区区锁链铁笼,也未必能困住自己,待恢复功力在设法脱困,如今功力恢复,却扯不断锁链,方才慌乱起来。
此刻他青筋暴起,伸出两只钢爪仅仅晃动起锁链,钢索撞击铁牢与石壁,夹杂着咆哮声一浪高过一浪,守在石门外的几个大汉,眼见这头温顺了多日的病大虫忽然发起威来,生怕闹出事来担干系,慌忙飞奔上报。
不一时石门轰隆隆打开,陈璋缓步走了进来,张口一句:“好一个丹阳剑客!”楚江寒怒目而视,恶狠狠地问道:“你锦衣卫何故拿我?”
陈璋答道:“在下陈璋,是奉命自陕西南下,在半路上才接管的囚车。不过据前一波兄弟说,你是白莲教逆党,他们在白莲教的贼窝里拿住你时,你尚在昏迷之中。”
楚江寒暗自叫苦,当初在昏迷之中正是给玄武带上白莲教的,至于在石洞中查找名册时,又如何中的毒,倒真是无从查知了……
楚江寒心中一阵盘算,也未曾接话。陈璋接着道:“这锁链乃是用精钢锻造而成,唤作‘缚妖索’,坚硬无比,钥匙只有一把且在指挥使大人手中。自太祖洪武十五年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年,我历代锦衣卫用它锁拿过多少武功登峰造极的高手,任你武功再高修为再深,也休想挣脱,我劝你莫要白费气力了。”
说罢转身欲走,临了回头道:“你年纪轻轻便有一身修为,实在是难能可贵,放眼天下也怕找不出三五位来。咱们虽非一路,可作为习武之人,我倒要多嘴了:此处虽是牢狱,却也是难得的清净之所,你莫如省下精力,好好钻研武学,相信定能更上一层。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楚江寒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陈璋是何时走出去的,良久才回过神来,冷笑了数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此人所言非虚:我既然扯不断这锁链,又如何能出得了这牢笼,纵然在武学上更上一层楼,又有何用?”
隐隐约约听到陈璋说道:“告诉门外看守的弟兄们,全部给我退到洞门口去。”
另一个问道:“陈爷,万一人犯出了意外怎么办?”陈璋哼了一声,道:“万一?万一给他使了手段夺了你们手中的兵刃,闹出事来,谁来担待?”
楚江寒听完心道:是怕是寻常刀剑,也砍不断这钢索了!想到此处他缓缓坐在地上,呆呆的入了神,继而四脚朝天,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门轰隆隆打开,送饭的拿来酒肉,照旧收拾便桶,楚江寒剑目一瞪,二人周身果然未配刀剑,他扭过头去对着送饭的道:“你等听了!打这顿起小爷没回都要十斤酒,越浓越好,但凡少了一两,小爷便要闹得你们一帮子虾兵蟹将没有觉睡!”
两个大汉满脸堆笑应声出去,不一时果然送来了一坛子好酒。
楚江寒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就往下灌,一股浓烈的刺激涌向心扉,他强忍着大口大口地吞下,终于被呛了一口,奋力将罐子砸向墙角。挪步之间,眼前一阵晃动,这是一坛子神仙醉。
接下来的时间,楚江寒便在烂醉中度过,但凡清醒之时,身边总有酒肉,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便咕嘟嘟吞下,直到那浓烈的液体由打腹中翻出来,他便都会用力将酒坛子奋力扔向墙角,接着便在天旋地转中闭上双眼。他也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什么都不去想,也只有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快些。
如此醉了又醒,醒了再醉,饿了有现成的吃食,也不知往复了多少次,朦胧中听见铁栅栏轰隆隆打开,似是有人在呼叫自己:“楚江寒……楚江寒!”
楚江寒懒得搭理,一个翻身继续大睡。
“楚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鸣锣一般惊醒了自己。
楚江寒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一双明亮的双眸闪向楚江寒的心间,他不由得心跳加快,一双腿居然不听使唤,移步间绊倒在地。
楚江寒先是不知所措,又慌忙翻起身来,吱吱呜呜道了句:“毓儿……”又觉得不大妥当,慌忙改口道:“沈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楚江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陷牢狱,又会在这种地方能够见到沈毓,一种莫名的喜悦与心酸夹杂着,从心间涌向全身,再凝聚于双颊之上,从脖子到脚跟,都一阵发烫。
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襟,但幅度很小,更怕被她瞧见。满身的污浊,与这囚犯的身份,使他在这位富家千金面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自在,甚至自惭形秽。
沈毓此刻倒较楚江寒多了几分从容,开口道:“我偷听到几位叔叔说话,说你被当成了什么魔教逆贼被关了起来……”楚江寒抢道:“我几位哥哥也知道了?那他们现在可好?”
沈毓佯怒道:“你只挂念几位哥哥的安危,却也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楚江寒“呀!”了一声,慌忙道:“简直胡闹!此处何等危险,这四周布满了高手,你是如何入进来的?万一伤着怎么办?”话一说出,自知语气重了一些。
沈毓道:“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偷了四叔的腰牌,来此寻你。”说话间举起手上的一块牌子递给楚江寒,又接着道:“只可惜我不知道钥匙在哪儿,便是知道了只怕也拿不到,我的武功太低了……”声音越来越小,楚江寒本想出言宽慰几句,忽然想到自己拉尿的木桶,脸上一阵滚烫,慌忙扭头看去,万幸让两个看牢的给换了干净的立在墙角。
沈毓又道:“六叔与七叔嚷嚷着要劫狱救你,为此还和四叔五叔吵了起来,二叔虽然没在场,但他肯定也想救你,等我去私下里求他们。还有我爹爹,当初你为了救我,连那么珍贵的宝剑也不要了,如今你有难了,我爹爹一定不会不管的……还有,你们还是结义的兄弟……总之……总之,等你出来了,咱俩就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管什么江湖世道了,你说好不好?”后几句有些语无伦次了。
楚江寒听完怔住了,眼前这位沈大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可毕竟不谙世事,此刻所说,竟然如此天真。
他叹了一声,缓缓坐在地上,道:“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毓揪着衣襟,轻声道:“自你上回走后,我便想出来寻你,可是爹爹吩咐人看的紧,那该死的沈福便如跟屁虫一般,我想甩也甩不掉……”楚江寒满脑子想着如何弄断钢索逃离此地,没有心思听她啰嗦这些,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沈毓也蹲在地上,轻声道:“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就想丢了魂一样,吃不下,睡不好,满脑子……满脑子都是你……”
楚江寒心头一暖,猛然想起了沈毓养的那只白鹤:若真能出的牢狱,此生能伴着沈毓做一双白鹤,那该有多好?
忽然沈毓语气一变,嗔怒道:“人家这般真心待你,你却在外头寻花问柳,我来问你:那位雪如姐姐你是怎么认识的?”
楚江寒脑中又是一片空白,真不知该如何让解释,只低下头来,玩弄起了腕上的铁索。
沈毓又见他锁镣在身,又心软下来,柔声道:“男儿大丈夫,吃些苦头也没什么,你可千万要想开些!”
楚江寒见机岔开话题,柔声问道:“这是究竟是哪里?你一个女儿家的,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沈毓莞尔一笑,道:“这里是在少林寺地底下!”
楚江寒吃了一惊:“少林寺?押我到此的明明是锦衣卫,锦衣卫又怎会出现在少林寺内?”
沈毓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爹爹接到四叔五叔来信便要北上,我偷偷跟着跑了出来,后来就一路跟到嵩山脚下,爹爹与几位叔叔在一家客栈内碰头,我暗中偷听,才知道你呗关在这里。后来我趁机偷了四叔的腰牌,又花了好几天时间,扮成公人才找到这儿。”
楚江寒问道:“你纵然有腰牌,守门的如何能让你进?”沈毓笑了一下,道:“我只说是奉了上峰的命令,来‘地’字号牢房查看人犯,守门的那帮狗才那个敢阻拦?”
沈毓站起身来,道:“好了,我该走了,时候大了,我怕他们会起疑。你等着,我过些时候再来见你。”说完转身便走。
楚江寒心下着急,慌忙抢道:“毓儿,你……你不要再来了!听我的,这里危险,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快回去,去找你爹爹他们!不要再来了!”他心下一着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沈毓背身对着他,两眼早就泛起了泪花儿,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临到门口只来了句:“雪如姐姐在闲云庄呢,我一点儿也没有难为过她。”说完奋力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周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楚江寒心中五味杂陈,呆呆地立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日之久。
忽然几声惨笑裂帛开来,饶是楚江寒胆大,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定睛四下观瞧,哪里能瞧见人影?
“世上当真还有这等有情人,找汉子都找到这幽冥地狱里来了,倒也难得,倒也难得!”楚江寒惊道:“谁?”
那声音如恶鬼般笑了几声,答道:“年轻人,你连我都不认识,岂不是白来世间走了一遭?”
楚江寒断定,这是位武林高手,抱拳答道:“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那个声音答道:“见自然是要见的!老夫在此呆了十年之久,算上你正好换了十个邻居,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又听见哈哈几声笑,头顶一道黑影一闪,瞧也未瞧清楚,才听见哗啦啦一阵铁索生鸣。楚江寒更是吃惊:此人当真是鬼魅不成,怎的能够从这石壁之中钻出?
未及定睛细瞧,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两个夜明珠一般的白圈正盯着自己上下翻转。楚江寒一愣,嘴里没吐出一个字儿。
“哈哈哈哈……”那黑影发出了洪亮而爽朗的狂笑,楚江寒也跟着大笑了几声。笑声未止,楚江寒率先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反问道:“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楚江寒答道:“我管你是人是鬼,还不是照样被这‘缚妖索’锁在此处!”
那人却正被说中痛处,立时狂抓不止,两臂又发力闷哼一声,抓起两臂胸前的铁链就扯,劲道之充沛内功之精深楚江寒生平仅见,纵是如此,可也未能将这铁索扯断。
楚江寒认出这是位武功惊世骇俗的高人,心里不由生了一股敬重之情。
那人见扯不断锁链,忽然停住了双手,笑道:“老夫既然扯不断这‘缚妖索’,天下也断无第二人能够办到!”说完又照着楚江寒打量了一番,说道:“想不到老夫久不在江湖走动,居然也有人能调教出你这样一位少年高手来,倒也未教老夫失望!”
楚江寒见此人夸赞自己,抱拳恭恭敬敬的问道:“晚辈楚江寒,请教前辈高姓大名!”那人笑道:“瞧你够格,老夫便告诉你,老夫正是三才老人。”
“三才老人?”楚江寒闻所未闻,不由念出了声。
那三才老人道:“看你呼吸吐纳,是崆峒派的底子,嗯……又学过一清杂毛的内功,怎么?一清老杂毛未曾提起过老夫吗?”未及楚江寒作答,三才老人又问道:“崆峒派现在是谁当掌门?哦!对了对了,一清老道那套剑法可曾传了你?那可真是精妙!真是了得!”
楚江寒见他只看了几眼,便将自己的门派根基都瞧了个清清楚楚,心下更加敬重了,当下恭恭敬敬地答道:“崆峒派现在是师尊紫阳真人掌教!”三才老人侧耳细听,还不住点头。楚江寒接着道:“至于一清仙师的那套剑法,晚辈倒是有幸学过。”
三才老人眼睛瞪得更大了,倒吸了一口凉气,骚首道:“紫阳老杂毛的道学还是颇为可观,至于拳脚剑术嘛,可照着一清差远了。”三才老人又问道:“这少林寺还是觉明和尚当家吗?武当和丐帮又是谁当的掌门?”楚江寒一一如实回答。
三才老人笑道:“看来少林派应该还有几个高手在世。这武当派嘛,到了这一代当真是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了,什么冲玄子、冲玄子老夫闻所未闻。至于丐帮的帮主既然是吴老叫花子的徒弟,老夫倒也不该小瞧才是!”又问道:“全真教的云阳子、海沙帮的十二郎、普陀山的断魂刘,这几个也算作高手,不知在不在世?”
最后几个楚江寒闻所未闻,索性答了不知。
三才老人点了点头,又道:“除过这几个,但不知天下间还有哪几人称得上高手!”楚江寒见他言语间狂妄至极,又亲眼见识了此人平地现身的神技,也就觉得合情合理了,随口接道:“前辈从天而降的神功当真可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三才老人哈哈大笑,摆手道:“你学了一清老道的剑术,想必是未遇过敌手,又见老夫在此说嘴,心有不服,是也不是?”也未等楚江寒回道,他继续说道:“这只不过是唬人的把戏而已,这石室的顶端,有个通风口,老夫就被关在隔壁,只消使个缩骨的功法,便可顺着洞口过来了。”
说话间三才老人抖抖锁链,楚江寒细看之下,这才发觉,一根锁链从石室顶角垂下,另一头在他身后,顺着锁镣瞧去,果然有个两巴掌大小的小洞,如不细看实难发觉。
石室里忽然又静了下来,三才老人叹了一声气,说道:“老夫早在十数年前已是天下无敌,不想却被这小小的锁链困了整整十年!十年呐,人生在世,能有几个十年?”楚江寒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前辈武功如此了得,尚无法挣脱这绳索,我又如何办得到呢?莫非我真要终老于此吗?
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了,慌忙以言语岔开了思路,张口道:“既然咱们扯不断这锁链,莫如试试用掌力劈开,实在不行使个计策诓看牢的带个刀剑进来,以前辈的功力,相信定能劈断!”
三才老人冷笑数声,道:“老夫武功虽高,可剑术并未登峰造极。九年前,就在此处,我的第一位邻居被关了进来,老夫当时也是从这洞中穿墙过来,用掌力震碎了他的心脉再钻了回去,果然引来了外头看牢的,待到看牢的冲了进来,老夫又穿墙过来,吸干了他的功力,抢了刀剑,你猜如何?”
楚江寒慌忙问道:“如何?”三才老人摇了摇头,接着道:“锦衣卫所用的宝刀,全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兵刃,可惜呀,老夫当时抢的三把刀全部砍断,这锁链却是纹丝不动。可惜呀可惜!老夫剑术不成,有再好的神兵利器,也是无用!”
他张牙舞爪脸比带划,语调又高亢激扬,楚江寒只觉他虽然被囚禁十年,可身上英雄气却未曾减却半分。
三才老人言罢席地坐下,随手拿起地上的酒坛子咕嘟嘟饮了起来,楚江寒见他也是个好饮之人,也陪着坐下饮了起来。
四十八回 君子之战
四十八回君子之战
二人饮了一阵子,三才老人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这第二人邻居的下场?”楚江寒回道:“前辈既愿意讲,在下也有兴趣听!”
三才老人咂了一口酒,白眉一扬,讲道:“我这第二位芳邻,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他原系名门正派出身,因不满狗皇帝昏庸无道,后来不惜和朝中的势力勾结在一处,竟然跑到大内去行刺,后来事败被锦衣卫的鹰爪们以阵法拿下,那狗皇帝却念他是玄门中人,未曾杀他,只因他剑术奇高,这才被囚进这地字号石牢中。算来他也称得上是一代高人了,老夫给他留些颜面,就不说他的名号了。”
楚江寒听得兴起,紧问道:“那这位前辈后来如何了?”三才老人狂数声,言道:“自他被关进来以后,老夫倒与他相谈甚欢极为投缘,日日与他谈天论地相互切磋,险些引为知己。可惜呀可惜!”说完他不住地摇头。
楚江寒问道:“可惜什么?可惜当老夫说出身份之后,他却当场辱骂老夫,还和老夫拼起命来,老夫生平心高好胜,哪里肯服他,手下也未留情。不料他一手剑术诡异莫测,连老夫也险些败于他手,老夫锁镣在身,千招以后才险胜一手,当场吸干了他的功力……”言罢又是一阵狂笑。
楚江寒听罢心下大为不满,心中有思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言道:“你二人既无深仇大恨,前辈又何必下此毒手?”
三才老人听罢恶虎一般扭过头来,两对眼珠子瞪得快要蹦将出来,忽然又咧嘴笑道:“你小娃娃懂得什么?他既然出言辱我,便是瞧我不起,瞧不起老夫这身皮囊倒也不打紧,可就是不能瞧不起老夫胸中的抱负。”
楚江寒开始觉得这是个疯子,先前的钦佩与敬重之情早就减了一大半。三才老人似是有所察觉,又言道:“他虽然在武学上称得上一代宗师,可惜行为下作不惜结交官府,居然跑去大内行刺,年轻人,你以为杀了一个皇帝,我大明的黎民百姓便能脱得苦海?笑话。当今的天子虽有诸多昏聩之处,却也绝非庸主,若他一死,则东南倭患、北边鞑虏、朝中宵小登时会跳将出来,到那时便是天下大乱。”言罢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番言论楚江寒如何能够想到?一时也无言可对。三才老人又道:“算啦,不与你提这些了。不过只可惜了他那一手精妙的剑术,也不知有没有传人在世……”他又望了楚江寒一眼,接着道:“那一手剑术,也不在一清老道之下。”
楚江寒不愿再多说话,三才老人见状言道:“年轻人,你可知老夫缘何唤作三才老人吗?”楚江寒充耳不闻。三才老人又道:“三才老人原来另有其人!”
楚江寒立马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张口问道:“哦?我倒想听听。”
三才老人见楚江寒被勾的兴起,当下略有得意,缓缓言道:“约百年前,江湖上有三位武林奇人,一个擅长轻功,一个擅长掌功,一个擅长腿功,三人本是挚友良朋,几乎能够心意相通,唯有在武功方面,却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每每谈及此一节便会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为此三人商议,如何不集三人之所学相互取长补短,再创出一门神功来,果然三位前辈耗费数十年心血,终于合创出一套绝世的神功,取名‘三仙掌’。”
“三仙掌?”楚江寒闻所未闻,不由得发问道:“我曾听丐帮吴老前辈说过,江湖上有四大神功,却未曾听说过,还有个三仙掌。”三才老人狂笑不止,言道:“想不到吴老叫花子,武功登峰造极,见识却如此浅陋!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江寒厌恶他的笑声,出言打断了他:“这三仙掌可曾流传江湖了?”三才老人止住了笑声,言道:“后来三位前辈走南闯北,物色了一位天分极佳的弟子,便传了这套神功。这位弟子神功练就,行走江湖,曾在武林中大方光彩,一时败尽了天下高手,自武当张三丰真人遁世之后,便被公认为武林第一人,他便是三才老人。”
楚江寒又问道:“既然三才老人另有其人,前辈为何也自称三才老人?”那三才老人笑道:“这位三才老人当年曾收了两位徒弟,大徒弟姓尚双名九天,二徒弟却做了朝廷的鹰爪,姓名嘛,不提也罢。”
楚江寒约略猜出了大概,问道:“前辈便是这大徒弟了?”
“如今世上只有一个三才老人,那便是老夫尚九天!”三才老人尚九天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忽然问道:“怎么?关于老夫的底细,锦衣卫姓宋的没告诉你吗?”
楚江寒正欲解释,尚九天又道:“年轻人,你可知我的上一位芳邻,是什么下场?”楚江寒冷笑一声,答道:“想必也命丧前辈手下了!”
尚九天狂笑不止,阴阳怪气的言道:“上一次关进来的,正是锦衣卫中千挑万选的高手!”楚江寒大是不解,问道:“锦衣卫的高手如何也被关了进来?”
尚九天又咂了一口酒,反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只将我囚在这深牢之底而不杀我?”楚江寒不得其解,摇头不止,回道:“即便是前辈纵然武功盖世,他们近不得身,只消断了饮食,也必然饥渴而死,如今前辈生龙活虎,想必另有原因。”
尚九天嗯了一声,言道:“不错,十年来老夫食水未断还能活命,是因为老夫身上还有一件大秘密,他们一日不得,老夫便可一日无忧。”说完一阵怪笑直如鬼哭狼嚎,实在难听至极。
楚江寒心下大奇,问道:“秘密?什么秘密?”
尚九天止住怪笑,言道:“前翻锦衣卫派来的那个高手,假意充作囚犯,实则是为了和老夫套近乎,伺机窃取老夫的秘密,被发现之后,被老夫当场撕成了碎片,你怕是不怕?”说着四肢趴在地上,向楚江寒扑来。
楚江寒哪里理会,冷笑了几声也不理他。
尚九天忽然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言道:“年轻人,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跟你说这么?”楚江寒答道:“想是前辈在这牢底待久了,正好解闷儿!”尚九天先是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口中言道:“这只是其一。”
“那么其二呢?”
“其二嘛……”尚九天顿了一下,接着言道:“老夫只有跟你靠的这么近,才能探得你的武功路数出身底细。”
楚江寒笑了一笑,问道:“可曾探清楚了?”尚九天拉长了语调,回道:“探清楚了!探清楚了!老夫在你隔壁,便觉得你内功奇高,如今又知你学了一清杂毛的丹阳剑法,当着难以对付。老夫若要杀你,只有七成把握。可惜呀可惜!”说完不住的摇头。
楚江寒笑道:“前辈说笑了!”
尚九天道:“说笑?老夫此刻却未开玩笑!若非老夫对你有所忌惮,早就动了手了!”说着突然哼了一声,“锦衣卫若想探知老夫的秘密,却是比登天还难!”
忽然,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向自己袭来,楚江寒本能的举掌相迎,双手一推正是一招“风起云涌”,正是三十六路风灵掌中自己用的相当娴熟的一招。
只接了一招,楚江寒便感觉到两臂发麻,胸中气血翻腾不止。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楚江寒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直娘贼,死老泼皮!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对客客气气,你却反对小爷痛下杀手!”
他口中大骂,脚下抢了先机,一招“拏风跃云”反手便打去,尚九天高叫了一声“好!”脚下腾挪随手竟然化去,楚江寒再发一招又被解去,又听见尚九天大喝道:“三仙掌!”掌风嗖嗖袭来,楚江寒眼见不能躲闪,慌忙举掌相迎,又被震退数步,未过十数招立时落了下风。
霎时间铁索哗啦啦响个不停,楚江寒心下一亮:这老儿是从隔壁穿回来的,身上的钢索定然不够长,我且向后挪去,他定然够不上我。
主意既定,楚江寒便立时向着石室角落处躲闪,怎奈对方脚下步法配合精妙,又兼掌力霸道,虽消去不少劲道,却任然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眼见不能占得上风,楚江寒又使出少林绝技“须弥三引”的腾挪功夫,闪转躲避锋芒,伺机寻找破绽,又过了二十余招,渐渐搬回了平局。
尚九天身法虽然高明,却毕竟是从隔壁石室穿洞而来,铁链尺寸有限,只能在靠墙一多半的范围内活动,楚江寒身上的锁链教他长的多,来回闪动间大占便宜。
眼见尚九天攻击范围受到限制,楚江寒便大起胆来,施展开须弥三引的身法,双手使开三十六路风灵掌,又斗了十余招任然未落下风。
三才老人尚九天何等心机,早觉察到了其中的端倪,忽然身形一换,只如鬼魅一般,其身法完全不下少林高僧所传的须弥三引。
石牢之内,尚九天与楚江寒又斗起了身法,几个来回,二人身上的锁链早就搅在一处,楚江寒心知不妙,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紧牙关又硬接了几招。
尚九天口中呼道:“小子,上当了吧,此番看你往哪里走?”楚江寒躲闪不及,被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忽然尚九天侧着头,一阵抓耳挠腮,又见他闪动身形,穿来穿去几下便解开了搅在一起的钢索,伸手在楚江寒身上一通乱点。楚江寒动弹不得,张口欲骂,却被点了哑穴,只得任由施为。
楚江寒暗暗叫苦:但不知这老贼要用什么手法对付我?忽然感到周身尚有几处脉络还畅通无阻,双臂一用力,竟然能动如。
再看尚九天,人影一闪落灰呛鼻,伴随着铁索哗啦啦几声,早已钻洞过去。
楚江寒一时摸不着头脑,张口欲问,却仍是不能言语,原来哑穴尚被制住,只是这老儿手法何等古怪高明,只怕一时不能解开,当下双吸盘地,正欲推宫过血冲开穴道,提气间丹田受制内劲实在不足。
忽然又听见脚步匆匆,却原来是有人来了,难怪这老儿要闪身回去!未过片刻,石门被人冲开,紧接着一物抛向自己,楚江寒伸手接过,是一个布罩装着一物类似宝剑,细摸之下,正是自己的那把镇岳剑。
“快快藏好!后面有人追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喘着气喊道,正是沈毓!
沈毓眼见楚江寒不吱声,着急地哭叫道:“快藏好了!你是剑客,离不开它的。”楚江寒被点住哑穴,口不能言只急得原地跺脚。
紧接着传来阵阵回声,陈璋大喊道:“丢了刀剑再进去!”七八个声音齐应了一声,楚江寒心知陈璋的厉害,若被他带人冲了进来,我穴道受制,哪里还是对手?若被他带人进来抢走宝剑,只怕今生今世,也无法弄断这钢索了!
既苦于口不能言,沈毓又急的原地哇哇直哭,楚江寒更是心乱如麻,居然方寸大乱,心下一急脑中一热,忽然想到石壁上方的通风洞,随手已将宝剑丢了进去。
宝剑脱手,楚江寒更是后悔不已:隔壁这老怪物杀人不眨眼,如今又怎么反将宝剑丢给了他?
不容他多想,火把闪动处,陈璋已领了七八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当先两个白面年轻人抢上前去一齐动手,早就将沈毓按翻在地,又上来一个周身左摸右摸,搜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牌子来递给陈璋。
陈璋看罢环眼圆睁,一摸虬髯,道了句:“来呀,去请金刀神捕到此。”跟前一个应声闪了出去。
楚江寒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向前一冲却被脚下的钢索绊倒在地,跟前有听过楚江寒手段的,也都吃了一惊,齐刷刷向着陈璋脸上看去,陈璋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了句:“多半是身上奇毒发作,封住了功力,如若不然……”他也没往下说,大手一挥招呼道:“进去搜,看看这妮子可曾带了刀剑给他。”
一众大汉迟迟不敢靠近,陈璋面带怒意瞪了一眼,独自一人打开铁门,里里外外搜寻了了一遍。
这时间,石门外闪又进来两个身影,沈毓见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那陈璋双手后背,昂然而立,眼见金刀、木剑走了进来,挥手示意教人放开了沈毓。
沈毓连滚带爬,跪倒金刀、木剑面前,哀求道:“四叔、五叔,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仅仅这几个字儿如利剑一般扎在楚江寒心上,他快要把眼珠子憋出来了,可就是爬不起来。
木剑弯腰扶起了沈毓,替她擦去了眼泪,沈毓酷软了身子站立不稳,嘴里还在嚎叫着:“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陈璋干咳了一声,双手递上了金牌,口道:“二位,令侄女这胆子也大到没边了吧?”金刀、木剑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陈璋道:“二位也是为官之人,有道是国法无情,今日只怕……”金刀连忙抱拳躬身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还望陈大人念在侄女无知,法外施恩,所有罪责我愿一人承担。”陈璋言道:“二位,兹事体大,只是我担待不起啊!”说话间双手抱拳,道了声:“得罪了!”挥手示意,边上两个大汉便要来押解沈毓。
沈毓早已哭丢了半条命,只把头扭了过去,死死地望着楚江寒,张口欲言,又一口气没换过来,当场昏死过去。
“且慢!”木剑高叫了一声。
陈璋回过头来,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二位总捕头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木剑抢步欲言,却被金刀一把拦下,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要三思而行,稍有不慎只怕会坏了大事。”
陈璋也道:“这丫头竟然私自盗取官家腰牌,又私会这等要犯,如不严办,追查下来谁来担待?朝中的那些阉狗们为此参上一本,你我纵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杀!”陈璋随身的两个弟子见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骂朝中的宦官为阉狗,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
金刀一跺脚,扭过头去把个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只道了句:“陈大人所言不假……”木剑不理会他,双手抱拳躬身向陈璋道:“陈大人,千错万错,总是我兄弟二人的过失,陈大人要拿人问罪,就由我兄弟二人承担,还请放了我侄女。我金刀、木剑,连同闲云庄众兄弟,必当感激不尽。”
身后的白面弟子冷笑一声,道:“想拿闲云庄来压我师父?笑话!我锦衣卫怕过谁来?”
木剑本有智谋,他时才虽恳切至极,却也抖个机灵抬出了闲云庄,要知道闲云庄不仅在江湖上名声响亮,便在官府之中也颇有分量,由不得陈璋不做思量。
陈璋轻言喝道:“放肆!怎么与二位总捕头说话呢?”那白面汉子心有不肯,弓着腰回道:“师傅!他们……”陈璋环眼一瞪,那汉子不敢再言。
“不错!闲云庄有大功于朝廷,庄主沈老先生还被圣上赐过爵位,二位总捕头的几个结义兄弟,各个都是绝世的高人,莫说是我,便是锦衣卫左右都督都得卖几分面子。”
楚江寒倒在地上一阵眩晕,但这句话倒是听进去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头扭了过去,只瞧见沈毓倒在四哥的怀里,心下一急,也昏死了过去。
金刀虽然混迹官场数年,却生性忠厚少有心机,只听出了陈璋忌惮闲云庄与众兄弟,只觉得此事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
哪知陈璋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且先莫提什么国法典律,当年我的得意弟子犯在二位的手里,二位可曾有过一丝的通融?”
木剑一听怒气直往上涌,想当初陈璋的大弟子在六扇门当差,只因酒后侮辱民女,被其家人抓破脸面,便仗势杀了人家全家连夜远走大漠,金刀木剑闻后千里追踪,在敦煌境内活生生绑了回来。此刻陈璋又翻出这段过节,分明是想借此打压他兄弟二人来报仇。
陈璋哼了一声,牙关紧咬,恶狠狠地言道:“如今正好也让二位尝尝痛失亲人,是个什么滋味。”
金刀无话可说,只呆在原地不动。却见木剑抽出了背后兵刃,靠外的几个锦衣卫见势不妙,拔腿便往外跑。却被木剑一声大喝:“都不要动!”唬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金刀慌忙劝道:“五弟不可!你平日里比我更有主意,如今可不能干出蠢事来。”木剑回道:“咱们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毓儿被带走,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哥和众兄弟?”金刀本觉得他向来谨慎稳重,自是不会干出出格的事来,此刻却见他亮出了兵刃,怒发冲冠呼吸沉稳,显然周身上下早就凝聚了功力,随时要准备动手了,当下更是慌了神了。
陈璋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力不在他二人之下,果真动起手来胜负实在难料。何况身为官差跟锦衣卫动手,不是造反又是什么?更要命的是这动手的原因,他实在不敢往下多想。陈璋也如同斗鸡一样,早就扎开马步摆了阵势,
动手只在顷刻之间。
木剑抱拳道:“早就听闻陈兄自幼得了名门正派高人的真传,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兄弟我自问也有些手段,今日咱们就学学江湖草莽来个单打独斗,如我输了自是无话可说,如你输了,今日我侄女私闯禁地之时,在场的各位都要守口如瓶,如是他日上头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
陈璋哪里肯矮他一头,也抱拳回道:“陈某早就想领教高招了!我如此就将人带走,虽能报我痛失爱徒之恨,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丈夫。好!今日咱们就来个君子之战。”又转过头来,对金刀道:“今日在场的锦衣卫,都是我的亲传弟子,如我输了,今日之事权当没看见!”
又冷笑道:“只是我能管的了门人属下,却管不了别人。”
这时石洞那头传来几声怪笑,却是三才老人尚九天说话了:“老夫在此被你们困了十年,这‘缚龙索’磨了十年也不能磨断,当真是寂寞的紧呐!难得这狗咬狗的好戏,老夫哪里舍得对别人说。”
说话间木剑陈璋二人斗在了一处,金刀便是相阻拦也拦不住,只得暗暗叫苦。
四十九回 龙游大海
四十九回龙游大海
木剑使开三尺长锋直取陈璋,当先几招缓慢之际,陈璋使开身法从容接过。
旁边几个锦衣卫看了立马心生轻蔑之意:都道这金刀、木剑二人武功出神入化,不到数年的光景,便从巡街的衙役升至六扇门总捕头,锦衣卫中的几个头目,连同陈璋在内,都对他二人夸赞有加,如今见他使得这般招数,便是自己也强过他数倍,许是这二人仗着上头宠幸,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与名头,一时间心里都有不服!
再看陈璋,奋起神勇一双肉掌虎虎生风,却聚精会神,显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众锦衣卫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武功见识俱都不俗,又没几个回合,便瞧出了其中的门道:原来这木剑使用的招数却是寻常不过,可他每每与失利之处随意化解,所用的可都是二三流的入门招式,倘若换做自己,如何能接的了一招半式?
几个面面相觑,立时瞪大了双眼一旁观战,暗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倘若陈璋不敌,无论如何也要上前相助。
陈璋使开断魂掌越斗越勇,转眼又过了四五十招,哪里还能分得出高下?心下也暗暗敬佩起来:这金刀、木剑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放到了锦衣卫中,也只有宋大哥方能胜过,锦衣卫的高手榜上,我虽排在二人前面,只怕尚有不妥之处了。
断魂掌内外兼修刚柔并济,陈璋苦练数十年,早就能开山裂石随心所欲了,今日碰上了这等似拙时巧的精妙剑术,居然丝毫也讨不得便宜。木剑过处,不是擦面便是削发,任凭如何躲闪,周身要害始终都在对方剑下。
又过了百十来招,陈璋早就斗的一身臭汗,突然大喝一声不再避闪,挥掌便往木剑要害攻去,未过几招果然奏效,掌力过处虎虎生风,木剑招数一变开始转攻为守,只是剑锋忽然变快,一把木剑笼罩四周,旁边观战的看得眼花缭乱,都感到此刻便是一只苍蝇,也近不了其身。
二人越斗越狠,陈璋更是大怒:他原本不是小气之人,非是容不下别人武功高过自己,只是今日若是胜不了木剑,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金刀眼见二人越斗越快,便是此刻上前,也阻止不了这二人,又一心在意兄弟的安危,一颗心到了嗓子眼里。
一众锦衣卫哪里见过这等惊天动地的大战?又眼见这二人招式实在是精妙高深,却又是凶险万分,早就胆战心惊不知所措。
偏在这时,石洞内传来那疯子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阵阵怪笑,呼呵声剑吟声拳掌衣袖带风声闹了一洞。
忽然,一个雄浑无比的声音高叫道:“住手!”木剑、陈璋二人忽然齐齐停了手。
石洞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隔壁的老怪物依旧几声大笑,却也稀稀拉拉没了响动。
一个蒙面的汉子双手背在后面,缓缓走了进来,刀子一样的目光环扫了一圈,一众锦衣卫早把个脑袋耷拉到了裤裆里,连大气也不敢多喘。
金刀双手抱拳,口里挤出了一个:“这……”字儿,便也没了下句。
那人道了一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在这里动起手来了!”又死死盯住陈璋,问道:“陈璋,你如今身领何职?是几品的乌沙?月俸又是多少啊?”陈璋支支吾吾,道:“大哥!他们……”那人怒喝道:“叫官称!”
陈璋连忙改口道:“是……是……启禀指挥使大人,卑职……卑职……”话到此处又没了下文。
那人哼了一声,转头对金刀、木剑道:“二位总捕头,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场所,咱们有什么事儿,换个地方再说!”说完挥掌让二人先行出门。
金刀欲言,却被木剑拦住摇头示意,金刀只得走上前期,抱起昏死的沈毓,当先出了石门,紧接着木剑,蒙面人依次出走了出去,只留下陈璋在原地呆了片刻,临了却被隔壁的老怪物一阵嘲笑,陈璋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骂了句:“狗日的老贼,他不让弄死你,也总有你死的那一日!”说罢掩上石门,也跟了出去。
石室中又恢复了寂静,“啪!”的一声响,三才老人尚九天从石洞之中将楚江寒的宝剑丢了过来,紧接着闪身过来,自言自语道:“今翻唱的究竟又是哪一出呢?”他骚首沉思片刻后,才望着楚江寒一阵大笑,继而扶起楚江寒,一股雄浑无比的内劲,灌入了楚江寒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江寒醒了过来,眼前既不见了沈毓,也不见了金刀木剑二人,疯也似的问道:“毓儿呢?毓儿呢?”伸手撕住尚九天的破衣烂衫,疯问道:“毓儿呢?毓儿呢?”
尚九天却呆在原地,理也不理会他。
一股怒火由打胸腔喷出了鼻孔,楚江寒扯了嗓子叫道:“都怨你这老贼,若不是你封了我的穴道,我定能出手救下毓儿的!你还我的毓儿来……你还我的毓儿来!”
他语带哭腔,照着尚九天胸前一掌打去,尚九天感到掌风袭来,慌忙举掌相迎,对掌处二人均觉得血气翻腾,齐齐向后退了数步。
尚九天回过神来,叫道:“且慢!且慢!”楚江寒哪里肯绕过他,举掌又要打。尚九天又叫道:“慢着!咱们都能出去了!”说罢一个转身,便拾起了地上的宝剑。
楚江寒眼见自己的宝剑,脑海里登时蹦出了那句:“你是剑客,离不开它的。”一个闪身,便从尚九天手上夺过了宝剑,抽出来一看,依旧寒气逼人,他心头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却见尚九天哈哈大笑,忽又收住了声音,却依旧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扯干了嗓子,低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你我有救了,你我有救了……”
楚江寒心下一亮,回身便砍向脚下的锁链,火花一闪处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那锁链登时被砍作两截。尚九天压低了声音,叫道:“好剑!好剑法!”
楚江寒顿时感觉身轻如燕,三千烦恼瞬间去了八九,伸手再遇砍去,却被尚九天止住了。
尚九天道:“且慢!且慢!你听我慢慢道来!”他怕楚江寒一时收不住手,赶忙抢道:“如今已是日暮了,送饭的说话就到,如被撞见,自然是大大的不妙!”楚江寒哪里管他,哼了一声,道:“撞见了更好,小爷正好手痒。”
尚九天道:“这石牢的外头,正是锦衣卫的高手摆下的‘降龙伏虎阵’,你闯不出去的。”
楚江寒道:“我宝剑在手,什么龙潭虎穴不能闯?”
尚九天眼见他开始接话了,便稍稍沉着了些,随手拾起地上打翻的坛子,美美地咂了一口,言道:“你且听我道来:那位沈姑娘,正是被锦衣卫的头头带走了,你若在此刻砍断绳索,万一送饭的进来瞧破了,只消他张嘴一喊,那位沈姑娘的罪名,不久更加坐实,更加深重了吗?如此,她岂不是更多了一份危险?”
楚江寒听他所言倒是有理,倒也听的进去了,尚九天接着道:“这石牢的外头,确实是锦衣卫的高手摆下的‘降龙伏虎阵’,当年我途径河北,恰逢一位故人以书信邀我至沧州一叙,却不想等来的是一众锦衣卫的高手,我苦战之下杀了二十余位,却不想还是被这‘降龙伏虎阵’给困住,这才又被上了钢索,囚与此处……”话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此阵老夫依稀记得一些,只是太过玄妙,十年来老夫虽然修为更加精进,却也始终未能参透。”
楚江寒听罢哼了一声,道:“照你说来,便是脱得了这钢索,也闯不出那恶阵?如此岂不是要待上一辈子了?”尚九天笑道:“那也未必。单人独个自是没人办到,可若是当今世上的两个绝顶高手一起动手,也并非难事。小兄弟,你我只要配合得当,闯出此阵又有何难?”
尚九天又道:“等稍时送饭了来了,你我吃饱喝足养精蓄锐,老夫再大概对你讲讲阵法,入夜时分,趁他们稍有放松,咱们出其不意杀将出去。只要出了这阵法,天下之大,谁又能拦得住你我任何一人呢?”说完又是一阵狂笑,只是他收住了声音,不似前翻一般了。
果然不久,送饭的照例送来酒肉,楚江寒坐于地上,假意运气吐纳,等吃饱喝足了,也不见这老怪物过来言讲阵法,不由得着急起来,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又转念一想:这老儿如此沉得住气,我若心浮气躁,只怕被他小瞧了。于是也强忍着闭上双目,单单等着对方先行动。
约至二更时分,三才老人尚九天闪身过来,楚江寒早就闪身抽剑,砍断了身上的钢索,又手起剑落,劈断了尚九天身上的钢索。
尚九天却不讲说什么阵法,伸手抓了抓蓬草一般的须发,低声道:“我今翻全是脱困,全是托你小兄弟之福,原也不该对你指手画脚,只是外头凶险万分,要想全身而退还得听老夫的才是。”只见他伸出手来,说道:“小兄弟,你且将手中的宝剑交于老夫,待咱们脱困,老夫再还与你便是。”楚江寒闻言大是不悦。
尚九天又解释道:“非是老夫眼红你的宝剑,也不是老夫信不过你。你年轻气盛,又有绝技傍身,待会儿若是杀红了眼,万万是不会听老夫的,如若稍有不慎,定然又会陷入锦衣卫这精妙绝伦的‘降龙伏虎阵’中。还是将此剑暂教老夫来使,你砍下半截‘缚妖索’来当兵刃也是一样,这‘缚妖索’乃是天外飞石锻造而成,寻常刀剑也奈何不得。”
楚江寒冷笑了一声,将宝剑交了出去,尚九天随手又砍了半截钢索,交到了楚江寒手中,二人各持了兵刃,仔细向着洞外摸索而去。
一路向外,二人竟未发现一人,心下不由得生起疑来,又想起看守的早叫陈璋调到了洞外,遂不再多想。
快到洞口处,二人只听得外头交兵之声阵阵,尚九天忽然示意止住了步法,轻声对楚江寒道:“此处既是少林寺,锦衣卫少不得请来了少林寺的高僧助阵,稍时小兄弟千万不能出声,要知道少林寺还有几位高僧,武功也是登峰造极,单凭着精深的内功,便可知晓方圆百步之内的动静。”
楚江寒立时想到当初在大雄宝殿之上发觉自己的那位白眉老僧来,深深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语。
二人贴着石壁,又听了半刻,洞外打斗之声越来越大,楚江寒按奈不住,抢先一步闪身出去。
尚九天气的捶胸顿足,却也只得紧跟其后。
石门一道接着一道被推开,看守的却不见一个,唯有洞外打斗声越来越清晰。
楚江寒回身再看看身后的老怪物,弓腰提剑探头探脑,动作猥琐全似蟊贼一般,全然不是说嘴时的什么“江湖第一人”。又转念一想,此人在这石牢之内被困了有十年之久,这也难怪了!有道是“一度著蛇咬,怕见断井索”,十年暗无天日的岁月,任你武功再高强,心肠再坚硬,也会被消磨成人不人鬼不鬼。又想起沈毓来:若不是毓儿冒着天大的危险给我送来此剑,只怕我也会和他一般,要在这牢底待到永无天日,毓儿呀毓儿!此生此世,你教我如何回报与你?
又想到此时此刻,沈毓被锦衣卫带走,难保不会受什么酷刑折磨,一颗心再也按奈不住,只把个半截钢索死死缠绕于右臂,甩出半截子握在左手上,肩头用力一撞推开了最后一扇石门。
明晃晃的烛光刀子一般的刺入了双目,鼻涕眼泪往外直窜,他实在难以忍受早就闭上了双眼。
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一只大手将自己拦腰一提,身体轻飘飘落到了一处。他下意识想到,这正是尚九天将自己提到了房梁之上,慌忙屏住呼吸,伸出左手来使劲往双眼之上揉搓,良久才睁开双目,却瞧见尚九天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珠子,正在向外观瞧。
院外哄闹的打斗声这才又引起他的注意,四下一瞧,二人正巧身处一座佛像顶上。
正对处恰好能瞧见院中的景象,二人小心翼翼向外瞧去:里里外外两圈人正在围着两条黑影斗的难分难舍。
最内一圈是几个身着公服的大汉,手执铁索两两一组,腾挪闪躲身法齐整却又高明至极;再向外一圈僧衣飘飘,十几人也手执了刀枪来回有致;圈子的中间两条黑影闪来闪去,良久才瞧个清楚:两人都是一身黑衣,一个使了一把戒刀左右遮拦,另一个使了一根长棍上下横扫。
楚江寒见状思道:无怪乎我二人能够这般轻易就能出得深牢,却原来这些人是遇上了点子,所有的高手都来此地支援了。
他回头向着尚九天瞧去,尚九天一张黑脸却无任何表情,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楚江寒一时未能会意,扭头又向着场子中间瞧来。
两圈人影挪动处,楚江寒遥遥瞧见了满脸络腮胡子的陈璋,正在挥舞这一干钢枪奋力拼杀,混乱中被使棍子的黑衣人夺了过去。那黑衣人夺过钢枪弃了长棍横扫竖劈,一群人抵挡不住,忽被一个叫了一声:“变阵!”两圈人阵型一变,又是一通狠斗。
楚江寒瞧着这阵法实在精妙,心道必是“降龙伏虎阵”无疑,扭头又向尚九天看去,尚九天面色极是难看,瞪大了一双肿胀的红眼看得入神,又似是两耳生眼一般,知道楚江寒心中所疑,回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
再看那阵中,使刀的汉子见对方变阵,当下长啸一声几个起纵,身法高妙无比,落地处居然避开了刀来剑往,那使枪的汉子心领神会,紧随其后如法炮制,几个来回后,那使枪的又是一阵大开大合的厮杀。
这场厮杀当真惊心动魄,楚江寒却一心牵挂沈毓,实在无心多看,正想趁机闪身溜走,尚九天却一再示意不要轻举妄动,楚江寒只得再放眼瞧去。
那阵上里里外外两层人,都被两个黑衣人杀的顾左不能顾右,眼见正要落败,忽然又听几声大喝,人群中又多出几人一起来围攻两个黑衣人,那使钢枪的抖擞精神横冲直撞,众人遮拦不住,转眼又倒下了七八人。
尚九天这时却悄悄地的把宝剑还了楚江寒,挥手一示意,楚江寒心下会意,纵起身法紧跟其后。
却不想阵中间使刀的黑衣人如何瞧见了二人,直高叫了一声:“有人逃了!追!”说完纵身也要跟来。
陈璋高叫了一声:“定是同党,大家伙儿莫要中他金蝉脱壳之计,合力拿下这二人再说!”阵中钢索甩动,霎时缠了过来,那使钢枪的大喝一声,挥枪扫开了一大片,高叫道:“你去追!”钢枪点过,又有几个倒地哀嚎不止。
使刀的黑衣人见机一个纵身,居然纵出了阵去,紧随着尚九天、楚江寒二人追来。
转眼二人已经甩过了殿阁高墙,尚九天驻足狂笑不止,道:“小兄弟,如今老夫真似龙游大海,从此天下之大,老夫可扶摇直上了!”
楚江寒道:“今日若不是那两个黑衣人大闹‘降龙伏虎阵’,拖住了锦衣卫的高手,你我只怕也不好脱险吧?”尚九天赞道:“好!得意而不忘行,当真是难得,难得呀!”又接着道“小兄弟!咱们打个赌如何?”楚江寒问道:“怎么赌?”尚九天道:“若你能跑赢老夫,老夫便随你去救你小媳妇,若你输了,却要答应老夫,做老夫的弟子。”
楚江寒随手把臂上的铁链甩给他,言道:“咱们还是各走各的,青山绿水,他日相见吧!”说完一抱拳便要告辞。
尚九天笑道:“各走各的?哈哈哈哈!老夫我是天子一号钦犯,你是地字一号钦犯,日后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黑白两道俱都容不下了!”
忽然那黑衣人追了上来,尚九天嘿嘿一笑,道:“你看,老夫说什么来着,只怕你我容得下这天下的英雄好汉,这普天之下的英雄好汉却容不下你我。”说完又一阵狂笑,道了句:“小兄弟,待我打发了此人,咱们再做商议!”
转眼那黑衣人已经追到,尚九天一阵狂笑,向来人问道:“年轻人,今日若非是你二人搅闹拖住了锦衣卫,老夫又怎么这么容易出脱离苦海?说罢,你找老夫何事啊?”那黑衣人惊道:“果然是你!”尚九天咦了一声,又问道:“莫非你知道老夫?”
黑衣人道:“老贼,我知你的底细,今日誓要杀你以安天下!”尚九天狂笑不止,接道:“杀我?笑话!有人杀了我十年也没办到,就凭你?”
那黑衣人再不搭话举拳便打,尚九天举掌相迎,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了一处。
楚江寒一心担忧沈毓的安危,又转身望了望尚九天,叹息了数声,扭头纵身离去。
第五十回 毁容碎器
第五十回毁容碎器
山风呼啸,天已放亮。旬月光景,大地早已经褪去了苍绿的生机,而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惆怅,正如山寺之中僧侣的冬衣一般,裹在了楚江寒的身上,但此刻他还顾不上去点检生平,思量这些了。
他仗着身手在僧房殿阁之间挨个搜查,却仍然没有发现沈毓与锦衣卫的踪影,又鼓起胆子,来到先前两个黑衣人打闹“降龙伏虎阵”的场所,已然没有了众人的踪迹,只剩下一堆年轻模样的小沙弥在里里外外收拾打扫。
又暗中伏与梁上偷听了良久,只听得几个管事的僧人对小辈讲道:此间原是来往挂单的佛门之人常住之所,只因他们是江湖中人,寺中的长老们从来不许小辈们和他们接触,昨夜又有人因为口角大打出手,此事还惊动了掌门方丈,寺中的长老们实在不敢再多留这些江湖游僧,天刚放亮,便打发他们都下山去了。
楚江寒听罢暗暗叫苦:楚江寒啊楚江寒,你当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笨蛋,简直愚蠢至极!你在别处哪里能寻到什么锦衣卫?原来锦衣卫昨夜就正在此处!此刻只怕早已经发现了自己与那老怪物走脱之事,慌忙四下查询去了。只是如此一来,毓儿的罪名,岂不是当真要坐实了吗?
想到此处,他连忙潜出了偏殿,只是偌大个少林寺,屋舍万千僧多人杂,又加上地形不熟,光天化日之下又生怕引起寺中高手的注意,实在不敢再有过多的动作,他越想越急,恍恍惚惚地,竟然闯进了一处居士的别院。
扫地的小沙弥走上前来,错将他认作是寺中做工的流民,以为他走错了院子,又好心给了他一些干粮。
楚江寒回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黑又脏,也实在与讨饭的无二了,也就由着他引着出了寺院,临了那小沙弥还不忘叮嘱叫自己多多保重。
他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少林寺的大门,又忽然想到石牢之中瞧见了金刀、木剑二位结义哥哥,想来众位兄弟也来到了少林寺之中,只是一时间又到哪里去寻呢?
正在左顾右盼不知该去往何处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楚江寒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时,却见一个衣着更为破旧之人,在冲着自己发笑,正是三才老人尚九天。
楚江寒这才瞧了个仔细:原来此人生的鼻如悬胆,阔口方脸虎背熊腰,浓眉之下一双眼睛虽然红肿,却闪着精光。尚九天笑道:“怎么?小兄弟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楚江寒回道:“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我还是各走各的。”说完略一抱拳,转身要走。
尚九天嘿嘿一笑,转身道:“想要救你的小媳妇,就跟我来!”说完双手背在身后,当前走去。楚江寒心里“咯噔”一下,拔腿便跟了上去。
楚江寒跟在三才老人身后一言不发,兜兜转转二人到了后山的一处小院之中,院子向南三面皆有房屋,倒更像是一户人家。
他再也安奈不住了,问道:“此处又是何去所?”
三才老人笑道:“夜来老夫打伤了那尾随而来的黑衣人,又假意离去,实则暗中尾随他到了此处。我本想一掌打死他了事,却偏巧在此时有个黑大汉找到了此处,并说什么众兄弟今夜二更要在此一聚,老夫行事向来是斩草要除根,故而暂时放他二人离去了,想来今夜这二人必要在此与同伙相会。”
楚江寒听他说的不是沈毓之事,心中不悦,却又深知这老怪物性情乖张,如若言语不当,再想得知沈毓的下落,势必另要大费周章,当下只得强忍着,只是一言不发。
尚九天又道:“小兄弟,今夜你若助我除了他的几个同伙,老夫必定助你救回挚爱,你以为如何?”楚江寒冷笑一声,回道:“你若以此要挟,要我助你杀人为恶,则是万万不能。”
尚九天大笑数声,道了句:“好!有股子血性!老夫十分喜欢!”说完大摇大摆进了北屋,楚江寒也不理会,紧跟其后也跟了进去。
二人没有话说,尚九天居然躺在里屋睡起了大觉,只冒出了一句:“你如若不想害了你的小媳妇,便不要出去走动,最好乖乖的睡上一觉,夜里等老夫忙完了此事,再陪着你寻去。”
楚江寒虽然心焦,但也觉得这老怪物所言有理,便躺下欲睡,可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能呆得住?无奈只得运起功来,强收心神良久也未能如定。
日头西沉,尚九天翻起身来出去了,不久便笑着回来,丢给楚江寒几件曾衣,言道:“如今你我周身上下衣不遮体只如叫花子,出入寺内大是显眼,待老夫去弄些热水来,咱们洗洗满身的晦气,再穿上这些干净的衣裳。”说完竟去了东屋生火烧水。
楚江寒见了摇头叹息:这老怪物张口便要动手害人确是真的,此刻竟然还有这等心情,实在是猖狂胆大之极!今夜若是他要动手加害好人,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凭着手中这柄宝剑,也要与他周旋一番!
他主意既定,尚九天已然烧好了热水,二人梳洗穿戴完毕,楚江寒再看尚九天,僧衣僧帽之下更多了几分英雄之气,不由叹道:只可惜,此人终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二人也不点灯,只在东边伙房里坐等,楚江寒依旧运起功来,也不知到了几时,体内真气方才顺畅,便听到远处脚步嗖嗖,尚九天低声道:“千万莫要说话!”忽然腰间一麻,紧接着周身几处穴道便被封死。
连番被他封住穴道,一股耻辱感夹杂着怒气直冲到了眼珠子里,却也是无可奈何动弹不得,心中骂道:“老贼,今翻过后,小爷定要与你见个高低!”
脚步由远及近,正是两个人径直走进了北屋,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大哥!点灯吧!”却是石象!另一个嗯了一声,正是小范蠡沈三。
火石几声撞击后,石象张口道:“大哥,你说二哥比咱们先到了这么些日子,怎么到现在为止,也不露个面?”小范蠡回道:“六弟不是说了嘛,他是应了陆大侠之约,帮忙去了,事了便回。”
石象“嗨!”了一声,接着道:“今晨我还见着陆大侠了,怎的又忘了问了!”石象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大哥,你太惯着毓儿了!你若是学学老二,啥样的崽子管不住啊!”
小范蠡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毓儿他娘死的早,当年我又撇下她去当了兵,总觉得亏欠她的太多。”石象笑道:“一个女娃娃,早晚要嫁人,你再疼她也是白疼。”小范蠡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又一阵脚步匆匆,有一个走了进去。
石象张口道:“三哥、六哥,你们来了?”楚江寒心中一惊:我明明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去,怎么三哥、六哥同时进了屋子?看来是我修为尚欠,未曾听出来。不光是他,一旁的尚九天也是面色一皱,他也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之声,登时暗暗敬忖:看来这其中一个的轻功之高,委实惊世骇俗,这究竟又是哪一路高手呢?
李飞云急道:“大哥!不好了,沈福来信说,毓儿又跑了。”小范蠡怒道:“这个混账!”李飞云接着道:“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溜了,准是暗中偷听了咱们几个说话,知道了八弟之事。”石象咬牙切齿地“唉”了一声。
楚江寒只感觉两颊烫的直如铁板一样,忽然庆幸自己被点了穴道,若是他手脚能动,只怕已经冲上前去,同众弟兄打了招呼,果真如此,又如何面对呢?
李飞云接着道:“沈福知道此间龙蛇混杂,不敢飞鸽传书,连夜差人送的口信而,想来已有旬月了。”
众人一阵沉默。
李飞云又开口道:“大哥也无需担心,毓儿机敏聪慧,不会有事的!”小范蠡叹了口气,说道:“我倒不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怕她又添出什么乱子来……”判官愁劝道:“大哥放心,毓儿还没得那个本事!”
小范蠡说道:“咱们已有十日未曾见面了,偏巧陆大侠托七弟带话说,今夜有要紧事而要对大家说。咱们且先等等吧,等大家都到齐了。再说说各自都打听到了什么吧!”
石象讲道:“还等个甚?咱这几天在山下多方打听,听说,峨眉的痴癫二僧请来了各门各派,扬言要向少林寺讨个公道,如今各门各派都派了有头脸的,明后日便要道嵩山了。”
判官愁接道:“华山赵岵一行,也为此事约了丐帮的前帮主疯丐吴姓名,前来做调停……”
忽然又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众人,又有两个走进了北屋,门方掩上,就听见“嘭”的一声,石象吼道:“咋啦?你两个这是作甚?”却听见木剑泣不成声:口道:“大哥……众位兄弟,毓儿她……”话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了。
楚江寒脑中“嗡”了一声,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四肢竟然没有了知觉,良久才听见小范蠡问道:“毓儿怎么了?”
木剑泣不成声,金刀咬着牙回道:“大哥,毓儿得知八弟被困石牢,竟然……竟然私自拿了我的腰牌前去地牢……偏巧被锦衣卫陈璋撞见了!”金刀接道:“我二人从昨日一直到方才,都在向锦衣卫宋忠求情,怎料那姓陈的早就告到了几个大太监那里,只怕……只怕……”话到此处,也没了下文。
小范蠡没了言语,良久才道:“二位兄弟,起来!你们何必如此?毓儿自小被我惯坏了,哪里又能怨得了你们?”
木剑哭道:“都怪我!是我无用……没有保护好她!”
小范蠡振声道:“二位贤弟万万不要如此!毓儿一不曾过堂,二不曾定罪,又有什么打紧?”李飞云接道:“只要这官司到了朝里那帮阉人手上,则万事好说!咱们闲云庄别的没有,黄白之物有的是!”石象闻言笑道:“莫怕莫怕!,咱们叫大哥使银子便是了。”
话到此处,木剑哭声渐止,楚江寒悬着的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又起,一个声音高叫道:“属下下陈七,有要事回禀二位总捕头。”金刀低声道:“进来!”紧接着推门而入,那叫陈七的回道:“二位总捕头,出大事了!今晨布在寺中的锦衣卫高手,不管是明里的暗里的,都撤走了!属下前天被派到山下,今日天黑方回,属下已经打听过了,昨夜有两个黑衣人闯入阵中,打伤了数十人。也不知为何,锦衣卫今晨便全部走了。”
金刀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那人应了一声,掩门出去了。
石象喊道:“奶奶的,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儿?”金刀道:“这寺中的锦衣卫布下这‘降龙伏虎阵’,是为了看守地牢之中的要犯,如今又怎么会轻易撤走?莫非……?”
李飞云抢道:“莫非人犯逃了?”石象哈哈一笑,道:“逃了好啊……这石牢中的犯人,不就有咱们八弟吗?逃了才好啊!”此话一说,似是有什么不妥一般,又不说话了。小范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的沉默。
金刀出言打破了沉寂:“二哥怎么还不到?”
一个声音叫到:“张兄当真未到吗?”紧接着门被踹开,只听众兄弟齐道:“陆大侠有礼!”
来人又急问道:“张兄当真未到?”石象抢道:“我二哥不是随你一道吗?怎么你倒反问起我们来?”
那人苦叫一声,道:“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紧接着嚎啕起来。
石象抢道:“你又哭个甚?快说快说!我二哥究竟去了哪里?”小范蠡见状言道:“陆大侠莫要着急,有事还要慢慢道来!”那人悲切至极放声大哭,言道:“事已至此,陆某肝肠寸断。通杀我也!痛煞我也……”
石象着起急来,吼道:“你个鸟人,快说快说!我二哥究竟在哪儿?”那人只道:“张二侠怕是陷入‘降龙伏虎阵’中……回不来了!”
楚江寒听得心下大惊,一颗心方才落下,此刻又如晴天霹雳一般,委实不敢相信!
石象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二哥一身武功,怎么会回不来了?”金刀、木剑齐声叫道:“莫非昨夜是你二人闯阵?”那人应了一声,挤出了两个字儿:“正是!”
这时门外陈七去而复返,在外头叫道:“属下陈七,有要事回禀!”石象开门一把将他拉了进来,陈七径直回到:“锦衣卫宋指挥使叫属下回禀二位总捕头,让二位准备连夜回京,稍时便要动身!”
金刀忙问道:“可知所为何事?”陈七低声回道:“属下打听到,昨夜闯阵的二人一个逃了,另一个当场失手被乱刀分尸,锦衣卫已派陈璋领着二十四卫连夜秘密回京了。我看姓宋的似乎是有意瞒着二位……”木剑“啊?”的一声,陈七连忙住口了,又见诸人脸色极为难看,悄悄掩门出去了。
一向沉默的判官愁忽然张口了:“莫非真是二哥不成?”
金刀黯然伤神,淡淡地回道:“这‘降龙伏虎阵’中不知陷了多少武林高手,江湖豪强……百年来从未失过手……”话到此处,居然说不下去了。
石象知道金刀、木剑常与锦衣卫打交道,他二人所言自是不假,语哭带腔地问道:“陆云汉,你究竟撺掇我二哥干什么去了?你说,你说!”
陆云汉瘫倒在地,支支吾吾地,半天也回答不上一句。
木剑泣道:“七弟,不要问了!”石象见不让询问,心中更是恼怒,揪起陆云汉胸前的衣领,嚷道:“姓陆的,定是你设计害我二哥,今日我定要与他报仇!”
只听见陆云汉闷哼一声,胸前被石象一击,众人连忙制止。
陆云汉口吐鲜血,嘴里叫道:“打得好!”判官愁止住石象道:“他身上有伤,不可再下死手!”
陆云汉哈哈几声笑,又哭道:“想我陆某半世飘零,世上只有二三知交,张兄便是一个!如今张兄皆因我而遭难,陆某在世有何颜面再见诸位,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张兄。”说完只伸出手来,往自己面上一抓,几道血淋淋的手印由打左眼皮下斜拉至右下颚,他毁了自己的容。
小范蠡诸人无不大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何言以对。
石象再也下不去手了,怒号着奔了出去,小范蠡惊叫一声“拦住他!”李飞云与判官愁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小范蠡道了句:“二位贤弟莫要着急,且先回去探探锦衣卫的实情……”话到此处,也泣不成声:“……咱们再做计较……”说罢一脚踢飞了房门,也追了出去。
只留下金刀、木剑立在原地。良久木剑几声抽泣,继而嚎啕大哭,楚江寒实在听不下去,两眼一阵迷糊了,眼前不断浮现着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金刀用力拉起了木剑,他深知这位兄弟素来机敏果敢,比他更为稳重智慧,偏偏最是重情重义,遇上这类事情,却是方寸大乱,反不如自己了。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陆云汉,道了句:“陆兄珍重!”拖着木剑,凄惶地走了。
陆云汉一阵哀嚎,喃喃的吟道:“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张兄呐!是我害了你啊!”言罢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惨笑……
他又从腰间摸出一把二胡,当场摔个粉碎,口道:“知音已去,此后我还拉给谁听?”
良久,他踉跄着趴了出去,不一时也没了动静。
尚九天似是未觉出楚江寒的神情变化,道了句:“罢了罢了!这几个人功力不弱,若动起手来老夫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万一又引来少林寺的高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且放他们离去,来日再做计较。”说罢随手解了楚江寒的穴道。
一股怒火已经燃满这个年轻的胸膛,那个令自己心跳的人儿此刻正深陷牢狱,为自己挡过刀子的兄长一时九死一生,而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个毫不相干的老怪物息息相关。
他抽出了宝剑,使尽吃奶的力气,向对方刺去,出剑的一刻,他感到了一丝的快感与安慰,也唯有杀掉这个处处玩弄与羞辱自己的老疯子,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可惜,他想错了,这个老疯子尚九天的手段太过高明,早在他出剑的一瞬间,他已经侧身让过,剑锋只差了一指的距离便要刺中他,可也就是一指的距离,被他躲开了。
他怒吼道:“老贼!纳命来!”
尚九天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半截钢锁来,“嗖”的一声率将开来,迎着剑锋拆招,十招,二十招,五十招,一百招……屋子里但凡是整件的物什,都被他的剑气齐齐劈断。
楚江寒疯了一般,后背之上被钢索扫过,连肉带衣被拉开一道口子,他却浑然不顾,又大叫一声,紧接着半截钢索陷进了地上,尚九天叫了一声破窗而出。
楚江寒只感觉浑身的力量多的用不完,手里的那柄宝剑此刻比自己血肉长成的手指还要灵活,想劈哪里就能劈到哪里,想刺哪处,就能刺到哪处,唯一令人恨到只能更恨的是,这个满头花发的老贼身手比自己还要敏捷,每一剑都躲的恰到好处!
追!今日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再补上一剑!
尚九天想破天也想不到,这小子怎么突然发了疯要对自己下死手,脚下生风急蹿之际,还扭头问道:“小兄弟,你的小媳妇当真是被锦衣卫拿去了,如今已被押送下山了,你若心急,咱们这就追去,就她回来便是!”
说罢尚九天忽然停了下来,他也中剑了,左臂下垂,指尖还在滴血。
尚九天又问道:“小兄弟,老夫行事虽然霸道了些,却也只是点了你的穴道免得你坏事,并未有心加害与你,你究竟因为何故要这般和老夫拼命?”
楚江寒呆了一下,几个字儿脱口而出:“刚刚那几人,乃是我的结义兄弟!”
话一说完,又想到当初真是在这少室山下,张二哥孤身一人挡住了多少要杀自己的武林高手?那是半个武林!
他忽然泄气了!刚刚的一翻怒斗,多半是一种宣泄与迁怒,因为他不知道,除过要刺死眼前这个毫不相干且令他讨厌的老妖怪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尚九天何等精明,连忙抓住机会,说道:“老夫受是了你与那位沈姑娘的好处,才得以脱困,实在不想与你为敌。现下你心仪之人有难,你不想着去救他脱离苦海,反倒在此要打杀一定能够帮你的人,实在是愚蠢至极!”
怒意渐渐消了一些,楚江寒感到后辈火辣辣的,他伸手回剑入鞘,正要点穴止血,尚九天早就闪身过来,伸手帮他止了血。
尚九天老擅世故工于心计,抢先道:“老夫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沈姑娘对我有过大恩,我必定助你求她回来!”说完这才伸手在自己左肩点了穴道,止住了鲜血。
五十一回 痛饮狂歌
五十一回痛饮狂歌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实在超过这位年轻人的预料,此刻的他也没有什么大的主意来决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但心底的一个声音隐隐地告诉他:还是应该跟着这个老怪物!
嵩山的雪天,自然没有崆峒山寒冷,却也有另一种肃杀,走在头前的三才老人尚九天,丝毫没有一丝疲倦。若不是心底还有一口怒气未消,楚江寒倒怕是要歇上一歇了,呼出的白气足以证明眼前这个老东西的功力实在是匪夷所思,偏偏楚江寒年轻气浮城府不够,忍不住还是先张口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咱们可是下了嵩山了。”
尚九天收起了一贯的狂傲,答道:“你跟着就是了,锦衣卫正是走的这条道。以你我的脚程,不久便可追上。”楚江寒没好气地答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如若不然,我手中的长剑可又不答应了。”
尚九天笑道:“你也莫要说嘴!老夫若非惜才,凭你现在的本事还未必是我对手。”
楚江寒哼了一声,但也知他所言非虚,只是心中一口气实在难顺,脚下使劲便纵到了前面,尚九天哈哈一笑,口中言道:“好好好!今日老夫就在这嵩山底下见识见识少林一脉的绝技!”僧衣一拂奋力赶去。二人便在雪地之中又展开了一番较量。
乱云低暮,急雪卷风,天地只在二人的脚下奔腾。
尚九天忍不住叹道:“老夫一生眼高于顶,天下虽大,但瞧得上的当真没有几个。小兄弟,老夫果然未看错人。”楚江寒这全力以赴,哪知这老怪物在赌斗之余,还能腾出功夫思考这些,心下也暗暗又多了一份钦佩。
行了又数里,楚江寒感到再差一口气的功夫,尚九天便要超过自己了,忽然身后的尚九天停下了脚步,高声道:“小兄弟,你这手‘须弥三引’的绝技当真是神乎其技,了不起!了不起啊!咱们算个平手,如何?”说完又是几声惯有的大笑。
“老夫已经打听清楚了,锦衣卫的人压着那丫头,走的正是这条道,咱们沿途跟去,找到她也绝非难事。只是……”话到嘴边,尚九天又止住了。
楚江寒知他多有计较,赶忙问道:“只是什么?”
尚九天接道:“如今走脱了天字第一号与地字第一号的钦犯,那些鹰爪孙怎能不发觉?此刻定然是广布眼线四下搜查你我。老夫是担心,他们以沈姑娘为耳,钓你我上钩。”他见楚江寒不做声,嘿嘿几声,只默默地走在头前。
眼见天色渐暗,楚江寒满腔心事,跟在其后愁眉不展。尚九天见状出言宽慰道:“年轻人,你既然学了武艺又身在江湖,这等生离死别,阴谋算计的事儿便如同四季轮回,永无休止,你也不必熬煎,有老夫在,包你诸事有惊无险。”
楚江寒正在气头上,正要出言相讥,忽听得身后雪地上脚步嗖嗖,虽然来人极力掩饰,却也不能逃过这二人眼目。
尚九天一个纵身便向后扑去,楚江寒一肚子怒火,哪里肯落后于他,纵身一跃虽略落后,手中宝剑却抢先拔出,寒光一闪一人应声而倒。
“留活口!”尚九天出言制止已经迟了,楚江寒已经还剑入鞘,立在一旁。
剩余一个壮汉却如鸡仔一般被尚九天夹在腋下动弹不得。尚九天顺手封住了那人穴道,呵呵一笑抛在雪地上,不知何时早就抢过了来人佩刀,抽出来把玩观瞧,不住赞道:“锦衣卫个个身手了得,所用兵刃更非凡品,好刀,好刀啊!”
又把脸一横,一字一顿道:“你仔细听了:老夫便是天子一号牢里的重犯,这位小兄弟是地字一号牢中的重犯。我二人有话问你,问一句答一句,若多说一个字儿,嘿嘿,便也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刀法。”说着用手一指雪地里的尸身,那人却极有胆量,双眼翻白似是不屑。
尚九天道:“是不是真好汉,少时便知。”说着随手点开穴道,那汉子冷哼一声,抢先道:“你就不怕我纵声呼救?”尚九天哈哈一笑,回道:“锦衣卫俱是百里挑一的智机过人之辈,你怎么会犯傻不要性命?”
那人哼了一声,骂道:“你两个恶贼,既然抢走了姓沈的小贱人,怎么还敢来找爷爷们的晦气?”楚江寒难以置信,一把揪起那人,抢道:“你说谁?可是毓儿?她现在何处?”
尚九天老道精明,冷笑几声道:“莫不是你眼见活命无望,出言诓我二人不成?”那人也冷笑几声,回道:“你也不必言语之间如此耍花枪,说与你也无妨:那贼贱人既是闲云庄小范蠡的千金,却实在是烫手,弟兄们原也不敢轻易开罪。要知道财能通天,闲云庄富甲天下,要是银子使到掌权的几个大太监手里,兄弟们难保还要费些周折,弄不好既要放人,也要丢命。弟兄们拿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既然二位已经救她脱身,何必又在此故弄玄虚?”
“毓儿被人救走了?”
楚江寒听得又惊又喜,赶忙问道:“此话当真?”
那人只是冷笑,回道:“我既然落到你们手上,何故诓人?便在个把时辰前,兄弟们便被一位高手伏击,重伤了五人,还被救走了犯人。哎……我们兄弟一拥而上俱不能挡,带队的陈璋只接了三五回合便招架不住,据他亲口所说,出手的定是深牢中的天字第一号犯人……放眼天下,余人哪里能有这个手段?”
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强自耐下性子,楚江寒一心要找沈毓,转身便要走,尚九天却道:“老弟,此人是一刀了账,还是千刀万剐,这回听你的!”楚江寒眼见此人颇有筋骨,出言道:“此人倒也是条汉子,干脆放了吧!”
尚九天哈哈一笑,扬手之间,那人左臂已经脱臼,那人痛的青筋暴起,却始终未哼一声。
尚九天叫一声好,口道:“我看你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待我废去你一身的内功,看你服软不服软。”说完只在胸前一点,那人躲闪不急,中了一指瘫软在地,双目怒睁,恶狠狠地盯着尚九天看。
楚江寒心有不忍,扭过头去。却见尚九天弓下身去,扶起那人坐在雪地,一手护住那人后背,一手护住丹田,一股柔和浑厚的暖气缓缓输了进去。
良久之后,尚九天起身昂首挺立,正声道:“跪下,磕头拜师吧!”
楚江寒始料未及,心中思量,这老怪物时而暴躁嗜杀,此刻却端出了这副架子,越发觉得高深莫测了。
那汉子翻起身来,兀自不拜,口道:“我原来一身武功虽不及你,却也是玄门正宗,如今被你无故化去,你又输了我一身的真力,较远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究竟是何用意?”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不错,你原来的内功确系玄门正宗,似是出自青城一派。不过你修为虽出自正宗,却阴阳不调,想是传授你的师傅本不高明,抑或对你有所保留,是也不是?”
那汉子闻言这才似有所动,呆了片刻,这才收敛心神缓缓言道:“不错!我师乃是世外高人,传我武功时只道我功名心重,学武越多杀伐越重,故此未能倾囊相授。”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青城派的上乘阴阳双修之法何等高明,男不解衣,女不解带,号称‘千里神交,万里心通’,采天地之气以补己之气,采天地之精以补己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补己之神,你若能学到家,倒也真能纵横江湖。不过,老夫所学远胜于青城秘术,你根骨俱佳,为人又机敏刚强,老夫既传你十年功力,自是有意收你为徒传你绝技。老夫年迈行将朽木,只盼你能够在老夫跟前效力,待老夫死后传我绝学,怎么,你不愿意吗?”
那汉子似有所动,终究张口道:“你化我本门功力在前,不问我名姓,便将十年功力传我在后,不过是恩威并施的驭人之术,休要指望我感恩戴德,孝忠与你。”
尚九天面色一沉,仰头略有所思,张口道:“老夫传人不多,大弟子原本天分极佳,却为人过于精明,老夫的智谋算计倒是学了个边,武功一道,终不能承我毕生所学,二弟子是个女儿身,自也作罢,如今只盼有人能承我毕生所学,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或流芳百世,老夫九泉之下方能瞑目。”这一番话倒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若非楚江寒与他早有芥蒂,只怕也会为之所动。
那汉子沉思片刻,终究张口道:“人各有志,前辈还是休要勉强了。至于前辈传我的功力,算是还我的。我一未学你法门,二未入你门下,二位若要取我性命,我只得拼死接个几招了。”说完撩衣戒备。
尚九天哈哈大笑,道:“老夫果然未曾看错人,好得很,好得很。”笑罢正声道:“关我的石室内,刻有老夫生平所学,只需去掉石壁上老夫数十年的便痕尿疤,则自能看见。”言罢大笑,既而绝倒。
楚江寒只道这老怪物收服此人不得,却又惜才不忍杀之,故而出言戏耍与他,却见那人扑通一下跪与地上三拜九叩,拜罢口道:“弟子蒋如进叩拜师父,只有一样,我今拜入师父们下,却不受门规束缚,不替师傅效命,师父身后,我自当替师父传承绝学。”
楚江寒未曾料到,尚九天居然大喜,几声大笑之后,忽然转身,口里念叨:“去吧去吧!咱们师徒日后自会相见!”话未说完,人已在数丈之外。
这一番拜师仪式别开生面,简直前所未有,楚江寒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尚九天笑道:“古来但凡自命高明之人,学文也罢习武也罢,无不希望自己生平所学能够有个传人。我如今收了这个弟子,便如一清老道传你绝技一般,你方年轻,还不能懂得。”
楚江寒闻言呆在一处,耳边又想起尚九天自言自语式的念叨:“如今你的小媳妇被人就走,其中只怕又有玄机。在锦衣卫手上能如此从容救人的,放眼江湖也找不出三五位来,要么是少林寺内躲着的哪个老秃驴,要么是一清老道亲自出手,要么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哪路毛神呢?”
楚江寒回过神来,三步赶作两步追了上去,接道:“莫不是我四哥或者五哥出手?”
尚九天摇头道:“你那几个把兄弟虽然各个了得,却也赶不上老夫,地牢内那一个只与姓陈的斗了个旗鼓相当,单人独个既要救人,又要应付一众锦衣卫高手,确实万万办不到!”
楚江寒哼道:“谁说办不到?我二哥或许……”猛然间又想起夜间众兄弟的谈话来,二哥早就失手于降龙伏虎阵中了,一阵锥心之痛油然而生,鼻子一酸眼前早就迷糊了。
恍惚中,又听见尚九天断断续续言道:“……那闯阵之人确实也了得,不过可惜了,可惜了,我门下怎么就没有这等人才……”
楚江寒略收心神跟在其后,尚九天一改作派,念道:“你也莫怪我多嘴,有道是生死有命,你把兄弟折在降龙伏虎阵中倒也不冤,老夫这数十年的暗无天日也一样是拜锦衣卫所赐。嘿嘿,人生在世无非是受苦,死了也好啊!省的整日打打杀杀……老夫也时常在牢底思量,这打打杀杀的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
后一句大出楚江寒所料,不由出言讥笑道:“想不到似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恶人,竟也能作此想,倒是奇哉怪也……”
尚九天道:“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早就婚配生子了,后来妻儿老小被仇家所杀,这生离死别的滋味,已经尝遍了。逝者已矣,小兄弟还是该珍惜眼前人,多为活着的打算呐!”
楚江寒被一语点醒,回道:“你这话倒是大大的有理,我还是该早些找到毓儿!只是毓儿此刻刚离虎口,如今又不知到了哪里,你我二人如何能找到她?”尚九天笑道:“既然咱们找她不易,想来她找咱们该容易的多。”
楚江寒一时未能领会,忙问:“此言何意?”尚九天语带得意地言道:“锦衣卫拿了你小媳妇,无非是为了你我。眼下她既已离了虎口,为了躲避锦衣卫的搜查,定然会躲在暗处不敢轻易现身。咱们索性大摇大摆的出来,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吸引到咱们身上,如此一来,锦衣卫势必会全力对付你我,沈姑娘便自然顾不上了。只要你我联手,杀他七个八个的,你报你把兄弟之仇,我抱我牢狱之恨,如此岂不美哉?”
楚江寒以为大大不妥,出言问道:“若是锦衣卫专去捉拿毓儿来要挟我怎么办?如此一来,无非真是害了她?”
尚九天笑道:“单是应付你我其中一个,锦衣卫只怕要调来潜伏在附近的全部人马,何况是你我二人同事现身,他们还哪里有精力顾得上?再者说了,闲云庄的千金被救走更好,他们有怎敢再去招惹?”
楚江寒大以为是,当下一阵商议,打算寻着镇甸换了装束再做计较。
二人至登封县,正欲寻个去处饱餐一顿,却见迎面走来两匹高头大马,马上二人锦帽貂裘,是个官宦模样。尚九天哈哈一笑,转身对楚江寒言道:“我正愁没个脚力呢,偏巧这就有人送来了。”说完扬手之间二人滚落马下登时昏死过去。
尚九天纵身上马,眼见楚江寒立在原处不动,转头道:“傻小子,你还想不想见你小媳妇了?”楚江寒呆了一呆,也还是纵身上了马。
行人眼见这一老一少身着僧衣,却在闹市夺人马匹,简直胆大至极,知二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哪里还敢多看。尚九天对楚江寒笑道:“你我如此一闹,还怕引不来锦衣卫的鹰爪孙吗?”言罢放声大笑,打马先行。楚江寒知他用意,也不再多言,当下催马紧随其后。
扭头处,果见远处人影闪动,显然早已有人尾随而来。尚九天昂首挺胸,单向着热闹处而去,七拐八绕却来到一处招红挂绿之所。
遥遥听见莺歌燕语,楚江寒气不打一处来,正待言语,尚九天似是知他所想,笑道:“老夫生平有几样嗜好,一是热衷做几样大事,二是痴迷武学一道,这三嘛,便是这美色了……”楚江寒道:“是是是!若非老先生有此雅好,也不会有这十数年暗无天日的牢狱之苦了。”
若唤作楚江寒,这几句揭人伤疤的讥讽之言早就会恼人火起,尚九天却偏未发作,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招手道:“进去吧!”
招呼的小厮惯于逢迎,眼见来了两个穿僧衣的,知道不好惹,赶忙栓马引路。
老鸨子笑脸迎了上来,二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下,尚九天道:“且先不忙招呼,快快与我二人拾掇一身好的打扮来,再置办些酒肉来,好处少不了你的。”老鸨子见他面相不俗,便吩咐人去了。
尚九天又道:“这里可有会唱曲儿的?挑几个好看些的出来!”老鸨子堆笑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自然没有几个精致些的,不过姑娘们倒也知道疼人,我这就招呼出来伺候二位!”
不一时,走上一个周正的女子来,半抱琵琶神情动人。欠身行礼后,调弦弄音轻拢慢捻,低眉颔首处却唱到:“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原来都是哄。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尚九天双目紧闭,以指扣膝轻按节拍,极是入迷。
只唱了这几句,跑腿的便张罗了一桌酒菜,尚九天略一挥手,那唱曲儿的放下琵琶便来斟酒,楚江寒虽无心思,腹中却早已饥饿难耐一阵吃喝,酒足饭饱,又有跑腿的殷勤捧来几件衣物,尚九天对楚江寒道:“每临大事须平心静气,老弟稍安勿躁且先将这晦气的穿戴换了吧!”起身勾搭着一个入了内间。
方才唱曲的见楚江寒生的英武,上前笑道:“那位老先生说得对极了,公子这身穿戴极是碍眼,待奴家侍候你换了吧!”老鸨子在一旁随道:“瞧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哥儿,怎么一副和尚打扮,还是早早换了吧!”说着连推带桑,也将楚江寒推进了另一间屋子。
楚江寒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偏又年轻气盛,生怕被小瞧,便强自按捺随了人家服侍沐浴。
那姐儿不知楚江寒满肚子心事,只见他呆头呆脑,以为是个雏儿,连耍带戏侍候着沐浴干净,正待要施展看家的手段,却见楚江寒慌乱穿衣提剑,亮出了剑锋。
那姐儿眼见楚江寒这幅动静,吓得花容失色,只道自己哪里未曾周详,待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哄乱,不一时老鸨子扣门道:“公子爷救命啊!公子爷救命!”楚江寒只道来了锦衣卫,凝神注意四周,缓缓开了房门。
老鸨子陪笑道:“公子爷救命啊!外头来了个浑人也要听曲儿,姑娘们都换了五六个了,才唱不到三五句儿,便被轰了下去,他还说再要是找不出个像样儿的,便要放火烧了这里,我是好说歹说,实在没辙,这才……这才来请红玉,只唱几句曲儿,便要她再来陪公子爷说话儿!”
楚江寒本无心思,轻轻点一点头,那老鸨子冲了进来拉了红玉便往外抢。楚江寒掩上房门,侧耳凝听。
一个脚步轻重不一,跌跌撞撞上了楼,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可会些什么曲子?”却正是六哥李飞云的声音。
楚江寒心下一喜,正待出门相见,又听到李飞云醉醺醺言道:“再唱的不好,大爷可要赏你吃耳光子了!”
红玉对道:“奴家会几首张鸣善的曲子!”李飞云闻言大笑三声,笑罢言道:“想不到此间还有人知晓顽老子,妙极妙极!”言罢又高呼将酒来。
楚江寒本欲现身相见,迟疑了一番,只立在门后静静相听。
红玉歌喉婉转,实在动听:“草堂中无事小神仙,垂杨柳丝丝长翠捻。
碧琅掩映梨花面,似丹青图画展,被芳尘清景留连。
蟾蜍滴墨磨雀砚,鹧鸪词香飘凤笺,狻猊炉烟袅龙涎。
嘱香醪一醉再休醒,半霎里千般俏万种情。
孟郊寒、贾岛瘦、相如病,刚滴留得老性命,偏今宵梦境难成。
做甚么月儿昏昏瞪瞪,阿的般人儿孤孤另另,些娘大房儿冷冷清清。
东村饮罢又西村,熬尽田家老瓦盆。
醉归来山寺里钟声尽,趁西风驴背稳,一任教颠倒了纶巾。
稚子多应困,山妻必定盹,多管是唤不开柴门。”
楚江寒不知道这曲子的出处,又听见李飞云良久不语,俄而喃喃道:“好一个《水仙子》!”
又听见咕咚咚一阵痛饮,李飞云高叫到:“痛快!痛快!”又命人吹奏伴起,自己从头唱到道:“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及至“……多管是唤不开柴门。”一句,索性胡乱扯去上衣,袒胸露腹,高呼快哉。
五十二回 杀官造反
五十二回杀官造反
楚江寒只知六哥玉箫剑平素俊雅风流,想不到酒后也是这般作态,正自诧异间,又听见一阵吵闹,七哥石象高叫道:“六哥!六哥!”
呼啦啦石象冲了上来,跑腿的小厮遮拦不住,倒有几个姐儿上前阻住了,连挑带逗七嘴八舌地笑道:
“哪里来的金刚,却也往这里跑?”
“瞧你这般皮糙肉厚,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是呀是呀!……瞧你生的这般五大三粗,那话儿只怕比驴还要大,只怕姐妹们消受不住!”
石象急了,一巴掌挥在一个姐儿脸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后,那姐儿杀猪一般嚎啕哭起,旁边老鸨子知道厉害,连忙拉了起来,抢着躲进屋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迎了上来,一把拉了石象就要坐下,嘴里不住叫道:“来来来,七弟来的正好,此间酒醇味甘,姑娘人美歌甜,七弟来的正好。”说着招呼老鸨子一声:“来呀,上酒。”
石象哼了一声,一脚踢翻酒席,回首又一巴掌打向身后的一个红裙,那姐儿躲闪不急只觉两耳发鸣眼冒金星,竟然哭也不敢哭了,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石象生来心直口快,怒目圆睁张口骂道:“如今二哥大仇未报,你却不念咱们金兰之义,反在此饮酒作乐,如此做法,与禽兽何异?”
楚江寒在门后闻听石象此言,登时双颊滚烫头皮发麻,脑中“嗡”的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隐隐约约听见石象推倒李飞云骂骂咧咧的远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爬将起来,冷笑几声,又拾起坛子咕嘟咕嘟几口。
楚江寒心中羞愧思绪乱飞,隐隐听见有个女子“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几声招魂似的叫声“李公子……李公子……”
楚江寒暗叫不好,慌忙夺门而出,但见李飞云赤裸着上体,倒在一个女子怀里,口中喷血不止。
楚江寒慌忙抢了过来,伸手点了几处穴道,手按背心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进去。
片刻之后,再把脉探息,李飞云脉象渐稳,只昏迷不醒。
这时间,尚九天穿戴整齐,红光满面的走了出来,束发修须极是英武,略扫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他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所致,不打紧不打紧!”
旁边一个女子满目含情地望着李飞云,替他整好穿戴,这才抱拳躬身,向楚江寒言谢:“少侠援手之情,小女子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楚江寒本欲言明身份,哪知尚九天抢先说道:“他是你什么人?怎么会伤心如此?”
那女子脸色刷的变红,眼神始终未离李飞云,支支吾吾地言道:“他是……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尚九天似有所知,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看这后生为你伤心如此,你对他情深如此,何必闹什么别扭,你看你寻他都寻到这青楼里来了……快快带了回去,好生照料,小两口儿莫要再闹什么别扭了。”
那女子脸又一红,只低头不语。
楚江寒却知尚九天故作此语,显然是不让楚江寒言明与李飞云的关系,多半是想让这女子带着李飞云早早离了此处,免得再搅出更多的麻烦来。
那女子再三言谢,丢下银两背起昏迷中的李飞云正待离去,哪知翻身之间略一折腾,李飞云竟然半醒过来,嘴里吱吱呀呀乱言语着:“……白姑娘,你不晓得我的苦啊……”又一阵咳嗽,嘴里依旧胡乱言语着,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二哥呀二哥!……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那女子慌忙放下李飞云,握紧他的手,急切有温柔的言道:“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李飞云身子又一动,嘴里高叫着:“痛煞我也!”言罢又口吐数口。那女子急得哭出了声。
楚江寒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眼见李飞云吐血足有数升,登时六神无主,转身抱拳向尚九天求助道:“尚老前辈……这……”
尚九天神情得意至极,仰首斜眼一瞧楚江寒,伸手给李飞云抓脉,抚髯言道:“待他吐尽胸中积血,再卧床调息几日,吃些汤药便可无事了。”
楚江寒闻言心下稍宽,忽听得四周脚步匆匆,便听见尚九天对那姑娘言道:“去找间屋子让他休息休息,你好生照料,待会儿外头若有动静,千万守着他,莫要离开。”
那女子再三言谢,抱起李飞云径直闯进了一间房里。
尚九天笑道:“来了!”一言方毕,便听见外头一个声音高叫到:“官府奉命捉拿凶犯,识相的回到屋里等候检查!”
楚江寒侧耳一听,四周早被为了个水泄不通,乱糟糟尖叫未止,几个大汉破门而入,尚九天狂笑三声,抢先高叫到:“不必搜了,老夫二人在此!”
楚江寒立于栏杆处向堂下望去,但见八条大汉锦衣护甲,手持钢刀并排而战,端的了得。
尚九天一声高叫,纵身越去,双掌齐发向那一排人攻去,来人抽刀相迎,只听见一声惨叫,中间两个应声倒地,尚九天已经借着劲道凌空跃回原位,再看地上二人,鼻流血已然死绝。
楚江寒见他出其不意间连毙二人,武功心机是非自己可比,不由得又向他打量了一遍,只见尚九天气定神闲,微微转头言道:“趁他们高手尚未尽数到齐,出手一定要干净利索,若等他们人手多了,再摆成降龙伏虎阵,可就大大的麻烦了。”
楚江寒觉得他所言有理,抽出宝剑正待攻去,却听尚九天叫道:“且慢。”声音急切却压的很低。
“老弟,这些个鹰爪孙还得靠你独自解决了!”楚江寒回道:“收拾这几个却也不难!”
尚九天神色凝重,全身戒备,低声道:“这四周还埋伏了一位绝世高手,你来迎敌,老夫为你掠阵,以防被此人在暗中突然下手,你我一人稍有闪失,再教他们摆成阵法,只怕又得被擒回去。”
楚江寒调动周身的感官,虽感到四周早有人马埋伏,修为却都及不上自己,哪里有什么绝世高手在?
再看尚九天的做法,显然又是真的,当下略一点头抽出宝剑跳下楼去,早就和剩下的六个斗在一处。
寒光闪过金铁生鸣,扬手间两个中剑倒地,楚江寒又感到自己修为进步不少,但此刻已容不得他窃喜,剩下四个武功着实不弱。楚江寒出剑极快,那二人未走几招便已身死,这档口剩下几人却抽出精钢宝刀来,各个为了活命只如饿狼一般扑来,拳脚一展开,却都是精妙招式,楚江寒虽不落败,片刻之间也难以取胜。
这地下楚江寒正与四个斗的难舍难分,尚九天在一旁明着是掠阵,暗自里鼓起真气,耳目所及之处一一排查,只感到果真有个高手在侧,但实在难以分辨具体在哪个位置。
他虽自认为武功震古烁今当世无敌,却也不由得心底发毛:若有这等高人躲在暗处,只要突然袭击,自己着实要吃大亏,片刻之后,额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又听见一声惨叫,楚江寒宝剑过处,有一个重伤倒地再不能战。
这边若非楚江寒得手见胜,尚九天只怕再也按耐不住,要私下搜寻一通不了。
那几个锦衣卫眼见同来的八损其五,一时间也都斗志全无,一个高个子似是领头的,瞅准机会跃出圈外,高叫了一声:“住手!”剩下两个早有退意,听见命令立时跃出圈外。
那领头的恶狠狠地说道:“丹阳剑客,三才老人,今日我们人手不齐,算是载了,两位这就请便吧!不过你们戕害皇差,今生今世便都是反贼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言罢大叫一声:“外头的兄弟,撤吧!”抗起了地上的同伙转身离去。
但听得四周脚步嗖嗖,顷刻之间潜伏的人马早就远去。
楚江寒回剑入鞘,望了望地上血迹,心里不是滋味。
尚九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一展哼了一声,道:“今日算他们识相,若再不撤退,外头伏着的冲进来,都要命丧你老兄的剑下了。”
楚江寒看到尚九天面上汗珠,本欲出言相讥,却终究忍住了,道了句:“怎么?果有高人埋伏在侧?”
尚九天回道:“方才随着这干鹰爪孙也一道撤走了!”楚江寒奇道“怎么我一点儿也听不出来?”
尚九天眉头又一皱,回道:“漫说你行走江湖经验尚浅,便是老夫也未曾听出来!”
楚江寒道:“你修为见识都在我之上,连你都未听出来人藏身之处,想必是没有!”尚九天摇头道:“凡猛虎过处,百兽都能胆寒,非是通过耳目口鼻知之,只是畏其气也!老夫跟你一样虽未能听出其人呼吸动静,却能感受到危险,方才确实有个绝顶高手潜于周围。”
楚江寒问道:“若果真有高人同来,这帮鹰抓孙有所倚仗,又怎么轻易退走?”尚九天舒了一口气,回道:“多半不是一路!”
楚江寒猛想起六哥李飞云尚在昏迷之中,若是锦衣卫添派帮手再次卷土重来,定然更是麻烦。也不再与尚九天过多理论,抢步冲进屋去,却是晴空一个霹雳: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飞云二人的影子?
又怀疑记错了位置,就近踹开房门仔细寻找,都未见李飞云的影子,楚江寒心头怒气:定是那妖女又将六哥掳走了,来日找到她,誓要扒皮抽筋!
忽然尚九天叫道:“楚老弟,你来看!”楚江寒飞身闪进门去,却见尚九天盯着粉壁墙发呆。
纵目瞧去,却见上面有三行字,仔细一看,头一行:“六弟二人我来照料!”次一行:“毓儿现在门外,好生待她!”第三行:“行路多歧,好自为之!”下方墙壁上深深映进去一只右掌印,赫然少了二指。
楚江寒喜出望外,不由放声大笑。
诺大个堂内寂静无声,“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声音刺入楚江寒的心田:“楚哥哥!”第二声又拔高了一些:“楚江寒?”
楚江寒鼻子一酸飞奔而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模样正在探头探脑的四下探着。
“毓儿!”楚江寒叫出了声来,纵身跃下,脚底一滑险些站立不稳。
一股冲动由打胸膛里冲上双臂,他伸手去抱,却又止在了原处。倒是那个脏兮兮又玲珑的身躯借势钻进了他的怀里,“咯咯咯”直笑。
怀里一阵火热,他明显感觉到那双本该温柔的双臂此刻正如锁链一般,牢牢地拴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在往上飘,咕咚咕咚的往上飘。
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沈毓,半晌挤出了几个字儿:“都是我不好!”话未说完,鼻子一阵酸麻。
她还是再一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却哭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怕!”哭声越发重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楚江寒伸手替他擦去的泪水,柔声道:“看你,就在这里洗洗吧!”沈毓饱饱地“嗯”了一声。
“来人呐!伺候沐浴!”楚江寒感到生平头一遭这么有男子汉气概,他的声音响亮极了,他感觉跑堂的躲到二里以外都能听见。
沈毓嘟起了嘴,娇声道:“咦!你就要我在这种脏地方洗脸吗?”楚江寒知她言外之意,笑着回道:“没得办法,待会儿还得着一身勾魂的穿戴呢!”沈毓笑着去掐楚江寒的胳膊,都掐到肉里去了。
老鸨子领着两个小厮,不敢不小心侍候着,不一时沈毓梳洗完毕,挑了一身能穿的衣衫,粘着楚江寒跟前有说有笑。
尚九天盯着留字的墙壁发了好一阵呆,楚江寒担心会给诸兄弟留下麻烦,扬手打碎了粉墙。
又命人准备了些酒肉挂在马上,楚江寒与沈毓同乘一骑,三人两骑大摇大摆离了青楼。
一路之上,沈毓兴致极高,叽叽喳喳同楚江寒有说有笑,尚九天板着脸不言不语。
楚江寒柔声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沈毓歪着头道:“我醒来时就被关在木笼子里,又冷又怕,四叔五叔也不在了,一帮人又凶又恶驾着马车不知道往哪里走。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喊他们骂他们都不理我。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头前带路的一个大胡子喊了一句‘小心有人’,我抬头看时,他已经被打下马了,那大胡子翻起身来又被打倒,那帮恶贼都向我围来,我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有人高喊什么‘老疯子杀来了’,突然我感觉眼前一晃,关我的笼子忽然碎了,我就心里一凉,就感觉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我以为是哪个恶人要来害我呢,吓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什么事儿也没有,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就被放到雪地上了,连身上的铁链子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沈毓把身子向楚江寒靠了一靠,柔声问道:“他们说的‘老疯子’是不是这位老先生,他是你朋友吧?他的本领可真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我脚上手上的铁链子都弄断了。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谢谢人家呢!”
楚江寒知道,她是误认为尚九天救的她,正要说明是二哥张继所为,沈毓却转头向尚九天喊到:“喂!老先生,你是我楚哥哥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谢谢你救了我呀!”
他二人的对话尚九天听得一清二楚,只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老夫算是楚老弟的朋友啦!”
楚江寒见他未承认又未否认,也不再理会,又问道:“那后来呢?”
沈毓道:“后来呀?后来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向南走’,我就一直往南跑了,来到了这登丰县城,我怕被抓到就扮作了叫花子模样,就在方才不久,我听说大街上有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僧衣的恶人,打伤了什么赵大官人,抢了两匹宝马,竟然……竟然大摇大摆的去了妓院,我就知道肯定有你……哼!”说完她撅起小嘴儿,嗔道:“说!你个登徒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
楚江寒涨红了脸,不知如何答话了。沈毓又道:“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千里迢迢来寻你了!”楚江寒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说话。
沈毓突然嘻嘻一笑,柔声道:“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只要脱了身,即使没办法亲自来救我,也会托你的朋友来救我的,果不其然!”又压低了声音,在楚江寒耳边言道:“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不许再给我找个什么雪如霜如的回来,听见没有?”
说完隔着衣服在楚江寒臂上咬了一下,楚江寒神魂颠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沈毓又在楚江寒腰间使劲儿掐了一把。
突然发现有尚九天在侧,沈毓红了脸,开口大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尚九天目视前方,不缓不慢地道:“去哪儿?楚老弟刚刚杀了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杀官造反大罪算是作实了。”
楚江寒道:“那又如何?”尚九天笑道:“那又如何?自此天上地下,你都要被这干鹰爪孙追杀,你忍心带着你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亡命天涯吗?”楚江寒看看沈毓,陷入了深思,良久无语。
尚九天道:“还是跟着老夫走吧,我保你二人平安无事。”沈毓也道:“如今咱们两个都是私自逃走的重犯,若是回去,一准儿连累的爹爹和各位叔叔们。我看还是跟着他走吧,等风声过了,咱俩个再偷偷的回去。”
说到这儿,她又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到时候你再去求六叔保媒,他才不管你跟我爹爹是把兄弟呢。还有二叔,你别看他平时拉着个黑脸满嘴的礼法道德,其实才真正不理会这些呢……”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慵懒,虽在马上,只像无骨头一般靠在楚江寒怀里。
楚江寒感到周身直如羽毛一般没了分量,轻飘飘贴在马背上。诸般心事都已暂得着落,看着怀里的沈毓不由得呆了,此时此刻,除了高堂老母外,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牵绊之事?即便将来有了,又有何妨?
他轻轻扬鞭催马,柔声道了句:“好,这就听你的!”回头向尚九天道:“你千方百计赚我,如今我果真杀了官差成了逃犯,也罢,这便跟你去吧!”尚九天也不否认,立于马上哈哈大笑挥鞭向前。
五十三回 荒山援手
五十三回荒山援手
寒风呜咽,天地一片寂静,静的足已让半里开外的野狼,不用嗅觉就能发现这样一个微弱的呼吸声了,几声嚎叫之后,七八条灰影便扑向了雪地里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荒郊野外,这样的年月,野狼吃个大活人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相对硕壮的头狼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先享用这样一顿免费的美餐,忽然呼的一声,一个笨重的铁东西只一闪,那条饿狼便身首异处了,便连这群极具灵性的畜牲还未反应过来,嗖嗖几声鞭响,三四匹饿狼身上便裂开了几道口子。
狼毕竟狡诈坚韧,几声哀嚎之后,早就原地打滚儿,顺势摆开了阵势。
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大汉早就燃起了火把,四下里一挥,群狼仍不见退势。另一个见状使了个身法,雪地里一个翻滚就到了那匹死狼身边,一手抄起了那柄笨重的半月铲,另一手抓起死狼尸体,顺势抛向了狼群。
群狼见状一阵凄嚎,这才缓缓而退,那使铲的哈哈一笑,道:“畜牲便是畜牲,可比人好对付多了。”
使鞭的叹了句:“想不到中原也有敢吃人的饿狼。”
领头的一个高个子说道:“那人还有呼吸,去看看还有救没有!”另三个嗯了一声,慌忙翻过雪地里那将死之人。
使鞭的是个女子,借着火光一看,不由得赞了一句:“好标志的哥儿!”拿铲的打趣道:“二姐,我咋不知你还有这喜好?”
那女子呸了一声,骂道:“仔细姑奶奶撕烂你的狗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几颗药丸来,硬往那俊哥儿嘴里塞,不想连嘴巴都冻僵了喂不进去。那女子使了个手法捏开下颚,又掏出酒水来,好半天才喂了进去。
领头的吩咐道:“他是中了高手的掌力,老四,搜搜他的身,看看他是什么路子。”那使铲的上摸下摸,翻出了几枚金叶子来。
几个人惊叫道:“细草微风金叶子,他是闲云庄的人!”领头的又慌忙叫道:“看看他的伤!”那女子依言扒开了衣服,胸前赫然一对掌印。
领头的沉吟道:“大弥陀掌……大弥陀掌……”另三个更是吃惊:“大弥陀掌?”那女子慌了神,微微问道:“是……是咱们的人干的?”领头的半晌才哼了一声:“咱们的人?是咱们的主子干的!”
另一个阴森森地言道:“咱们关外四雄已经在神女洞内惹了姓张的,和这闲云庄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我看干脆宰了算了!”那女子紧张了,慌忙叫道:“不行!老四,我不许你动他!”
那人阴森森地继续道:“怎么,二姐,你是叫那姓张的一顿拳脚给打怕了?”那女子急了,骂道:“怕你姥姥!”使铲的说话了:“既然是那位打伤的,咱们实在不好再救活吧?”
那女子急了,问道:“老大,这人咱们不能动!”
领头的站起身来,半晌才道:“二妹说得对,这人咱们非但不能动,还得救活了……”
老四似有所悟,补充道:“老大的意思是,咱们趁机也给闲云庄些恩惠,将来万一咱们在这里失势了,也不至于在江湖上被闲云庄容不下?”
那领头的点了点头,说道:“五大护法已经死了一个,左老爷子留下的一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头上了。”
使铲的哼了一声,不服的骂道:“咱们四个论武功,也不在中原那几大派掌门之下,怎么就轮不到咱们头上?老大,这个位子咱们三个谁都不跟你抢,就由你来坐就是了。”
领头的笑道:“三弟,你说得哪里话来?若论武功,咱们四个都够格,可咱们毕竟是外来的,不受重用这是自然。”
使鞭的女子道:“早知道这样咱们何苦入关?放着好好的关外绿林瓢把子的位子不做,受得什么鸟气?要想扬名立万,何须假手他人之力?”
那领头的说道:“凭咱们四个的手段,挑了中原几大名门正派的山门确实不难。少林觉字辈高僧如何?武当冲字辈高人如何?还不是叫咱么给灭了吗?可咱们要是明着站出来,岂不是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了吗?若群起而攻,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那使铲的忽然插嘴道:“是不是姓宗的记恨咱们冒充杀人,给白莲教招惹了麻烦,这才不待见咱们?”那领头的沉默不语。
忽然背后一身:“好大的胆子!”另三个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领头的笑道:“请玄武堂主现身吧!”
一声“无量天尊”唱罢,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如树叶般飘到了四人身后,来人张口道:“桑伯庸、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在此编排上峰?”
领头的桑伯庸冷笑一声,迎面就是一掌,那玄武原地不动,双腿微曲单手迎来,用的却是武当派的摔碑手,二人一交手,身躯各自微微一震。
玄武抚髯笑道:“听说前几日有人假冒鄙教,以宝剑连杀少林、武当的高手,即嫁祸丹阳剑客,又把茅头引向本教,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后来被青龙堂主收入本教,我原也不信,如今见了桑大先生的手段,这才算是深信不疑了。”
乔二娘笑道:“本教之中,只知道薛宗昌、柳沧海剑术高明,殊不知我桑大哥一手剑法,不在这套掌法和成名的鸳鸯钺绝技之下,怎么,玄武堂主也要亲自考考吗?”
玄武笑道:“领教过了!”
季海寿阴森森地问道:“怎么,玄武堂主是来监视我们兄弟的吗?”玄武道:“不敢不敢。老道是路过,一不小心听到了而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随手丢给乔二娘,笑道:“老道平日喜好抟炼丹药,这瓶药丸惯能救人性命,可比你人参养气丸有效多了。闲云庄的人嘛,老道觉得也可救上一救。”说完大笑起来。
季海寿生性多疑,不由问道:“这是何意?”
玄武抚髯笑道:“日前听闻本教护法左先生不幸去了,我看这空出来的护法位置,除过桑大先生,放眼天下也没人可以胜任了。”
四人俱都疑惑,齐声“哦?”了一句。玄武道:“乔二娘所言不错,几位本是关外的绿林瓢把子,既入我教,无外是为了功名大业,宗堂主许各位金钱美色,权力地位,老道照样可以;宗堂主虽然雄才大略,却往往算计有余,不肯轻易信人,老道虽然才庸志疏,却从不行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举。更何况咱们干的都是刀头添血的勾当,拳脚武功,几位自是不惧,可说到阴谋算计,几位还真不算得高明。我既然诚心相待,各位休得多疑。”
季海寿又问道:“你虽然与宗堂主平起平坐,在我看来,青龙堂主总管教务,又是教主的亲传首徒,教中势利远非你可比。我们投靠他还是好过投靠你。”
玄武抚髯笑道:“不错不错!若论奔个前程,你们投靠他总好过投靠我,可你们既想要前程,又想有命去消受,只怕跟着老道还是好一些。”
玄武神色黯然起来,又道了一句:“本教四大堂主,你们见过几位了?”刘三公回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主,只差白虎堂主还未见过啦。”玄武喃喃地笑道:“你们见不到了!”四人齐声问道:“这却是为何?”
玄武道:“当初起兵四川,白虎堂主死活反对,终于受到宗百元挤兑,一气之下退隐江湖,发誓永不归教了。”
三个还欲多言,桑伯庸出言阻道:“不必多言了,我桑某愿意效忠玄武堂主。”另三个也躬身下拜,口道:“属下等愿意效忠玄武堂主。”玄武笑着扶起,道:“非是效忠我,而是效忠圣教主。”
玄武又看到躺在雪地里的那哥儿,言道:“闲云庄的人,非但要救活,而且还要让他知道是你们几个救的,凡事与自己结个善缘,给自己留条退路,总归是好的。”
说着玄武让季海寿点起了篝火,又命乔二娘褪去那人上衣,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水儿来,涂于掌印之上,又指点手法,命四人轮番施救,不一时那哥儿脉象好转,性命已无大碍。
几个人围着篝火而坐,刘三公不住赞道:“我只道宗堂主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哪里像是身怀绝技之人,想不到这掌力也如此了得,我看分明是有意打个半死,好让他去寻判官愁救命的。”
桑伯庸缓缓道:“宗堂主是教主亲传弟子,自然是身怀绝技。当年我师曾言,江湖有四掌三剑之说,不知道这大弥陀掌在不在这四掌之列……总之,咱们千万不可小觑了。”
季海寿点头道:“教主的弟子都有这般手段,可想而知,教主的武功该到了何等地步。”刘三公心直口快,听罢抢道:“堂主,恕我直言,教务都由宗堂主代理,这教主他老人家究竟在哪儿?”
玄武斜眼一撇刘三公,笑而不答。
乔二娘见状岔道:“敢问堂主此行有何公干?”刘三公也不知领会与否,也跟着询问。
玄武道:“前翻武林各派一干宵小滋扰本教总坛,也亏了青龙、朱雀二位堂主神算,这才使本教免于折损。”四人知他所言之事,也不多言,只听他讲道:“老道曾奉命去泰山英雄大会打探消息,却不想失手被禽,便将计就计将各派诓入埋伏,几位可知因何如此顺利吗?”
四人摇头不知。
玄武道:“多亏了一个人。”刘三公抢道:“乾坤一剑楚江寒?此事教中有头脸的都知晓,又有甚说头?”
玄武抚髯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人知其中必有玄机,便不再打岔。
玄武一声长叹,缓缓言道:“这位楚江寒身上剑术、掌中宝剑可谓双绝,称他乾坤一剑再也合适不过了,所幸初入江湖未经世事,剑术虽成却尚无克敌制胜的狠劲儿,若是假以时日,则是一等一的对头。”
刘三公忍不住还是问道:“这般人物,如何能助你脱险?”玄武一声长叹,缓缓言道:“说也不难。他有要紧的亲人入了本教,我只答应他带他去点验本教朱雀堂的花名册……”
四人闻言一阵感叹,既叹楚江寒不谙江湖事,又佩服玄武坦荡直言,显然是推心置腹,要知以他的身份这等不甚高明的手段大可不必如此实言。
玄武摇头道:“要知他救我脱困,我本不该恩剑仇报再多算计他,可他手中的宝剑,对本教大业却是大大的有用,万不得已,老道只能以下作的手段取了他的宝剑。”
“镇岳宝剑?”
“一把剑又如何与本教基业扯上关系?”
“莫非那宝剑关乎什么武功秘籍、金银宝藏不成?”
玄武笑而不答,只道了句:“过些时日,你等自当知晓。”
刘三公还要再问,玄武却先道:“各派高手进入总坛死伤大半,你等可知为何唯独峨嵋派未中埋伏?”
季海寿回道:“此事我听教中有人议论过,说堂主你一则应了峨嵋派癫僧之约,二则是为了引起他们内讧,果不其然,少林与五台山的和尚们为此起了争执,秃子杀秃子,是出好戏。”
他言下含有恭维之意,玄武只作不闻,接着道:“当日老道取了镇岳宝剑,正当离去,却不想被一位名门大派的高手暗中跟踪瞧见,当时事态紧急,布置陷进的弟兄尚未曾全部撤离,我又自忖不能轻易打退来人,一番权衡计较之后,老道便将宝剑悄悄藏到了蛾眉千手剑欧阳岳后背的行囊中,我则打算假意离去暗中折回跟踪,一来可以以峨嵋派为幌子,二来更能引起他们内斗,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再下手取回宝剑。”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四人都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又有几人跟来!”
“又有人跟来?是谁?”
“后来的几人,正是闲云庄小范蠡的把兄弟,究竟来了四个还是五个,我实在未尽数发现,这几人各个了得,我自知不敌他们联手,只得先抽身离去。临了倒让我瞧见清楚了先前跟踪之人。”
四人齐声问道:“是谁?”
玄武抚髯笑道:“正是华山新任的掌门,武林才选的盟主,赵岵!”
桑伯庸言道:“早就听闻赵岵此人虽是后辈,武功心机却都是一流,委实不好对付。”
乔二娘也急了,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等我摆脱了闲云庄几个老鬼,重新寻到峨嵋派时,一番火拼之下,峨嵋派只剩了两人。赵岵此人倒也实在沉得住气,直到我跟到了痴癫二僧汇合,始终不见他动手取剑,这倒实在令人费解。”
季海寿忽然阴森森地抢道:“莫非是他断定,我教中人会暗中跟随,故而一直暗中留意不曾下手。”
玄武斜眼瞧了他一眼,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痴癫二僧汇合后,嚷着北上少林与五台山要讨个公道,我越想越不妙,如此一来,武林各大派势必还会派遣高手前来,到那时再下手夺剑可就难上加难了。”
乔二娘忽然叫到:“哎呀,峨嵋派的会不会发现行囊中的宝剑?或者被姓赵的趁机取走?”
玄武摇头道:“不会。峨眉派的沈秋月极是重情重义,凡事死着身躯俱都火化了,随身行李只是略作收拾,呼啦啦压了两大车,那宝剑被压下车底,除过姓赵的以外无人知晓。只是……”
“只是什么?”
玄武道:“只是那姓赵的领着各派的残兵败将夜夜把手在峨嵋派周围,我几次潜入都未得手。”
说到此处,玄武似是怒了,恶狠狠地言道:“我多次飞鸽传书给宗白元,叫他亲自率领教中高手前来,怎么他还未到?”
桑伯庸道:“宗堂主只说另有要事,叫我四人为先锋,暗中留意峨嵋派怎生搅闹武林,并时时向他报告。”
玄武道:“也好也好,这件天大的功劳,也合该四位拿了。你们四个只要助我取回宝剑,便是天大的功劳了,日后在教中,定可平步青云,区区一个护法的位置,自然坐得。”
季海寿道:“若要从峨嵋派手中找回宝物,非得仔细谋划一番不可。”
乔二娘也道:“眼下中原各大派又要齐聚少林寺了,各路人马明着是来主持什么狗屁公道,实则是想借机整倒少林寺,我看这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怕是要易主了。”
季海寿摇头道:“少林寺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哪里是那么容易整倒的,不过这回峨嵋派身边的高手定然少不了,若是强夺,无论如何也行不通了。”
玄武一扬拂尘,笑道:“几位是关外的英雄人物,中原武林恐怕只闻大名而未见过真身吧……”
季海寿眼珠子一翻立时会意,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关外四雄初入中原便听闻这等不公道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乔二娘,刘三公闻言会意,几个人一齐放声大笑。
几人一阵商量,临别玄武不忘嘱咐道:“眼下各派都要齐上少林寺了,由老道继续回去盯着宝剑,你们几个带着此人想法跟峨嵋派攀上交情,伺机取回宝剑,然后在少林附近等候其他人马到来。”言罢闪身不见了。
四人以及带着那重伤昏迷的哥儿,到天亮时已到嵩山脚下的一处镇甸之上。
日暮时分,果然见夹枪带棒的武林中人涌向一处庄园,几人一番打听才知庄名叫作护佛山庄,庄主是少林俗家弟子,在江湖上唤作“赛韦陀”。
桑伯庸道:“这伙人果然是来找少林寺的晦气了,连落脚都选在少林派俗家弟子的窝里。”
刘三公笑道:“少林寺这回要栽了,让人打上山门了。”
几人找到了庄门递了名帖,乔二娘背了那哥儿站在了最后。
庄内乱做了一锅粥,不仅有各大门派的高人子弟,还有好事的听闻有人要挑占少林派,纷纷从各地赶来,齐刷刷涌向了护佛山庄。
庄主赛韦陀至书请下觉名方丈法旨来,但凡武林中稍有头脸的,一律客客气气请进庄来,又生怕起争执将庄上会拳脚的一律抽走,从本院换来尚未学武的小沙弥端茶递水。
小和尚们毕竟不谙人情世故,又只有一个老管家上下调度,好不混乱。
桑伯庸眼见半晌无人来迎,立于门外气走丹田喊了一句:“关外四雄前来拜会护佛山庄,有喘气的没有?
方才喊毕,刘三公早就打翻了迎门的两个小沙弥,四个人不管旁人径直往里闯去。
五十四回 护佛山庄
五十四回护佛山庄
方过外院,照壁后面传来一个柔弱的中年声音:“四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紧接着迎面走来一僧一俗,僧者六旬开外宝象庄严,俗者粗衣素服面容祥和。那老僧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口道:“阿弥陀佛,四位英雄远道而来,老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说完躬身往里让。
四人见他二人呼吸沉稳,分明身怀绝技,此刻却实在谦卑有礼,也便不好发作,躬身一谢便跟在二人身后往里走。
不一时来到一座诺大的堂上,四人向上瞧去,黑压压坐满了人,客座上首坐着二人相同打扮,正是峨眉痴癫二僧,身后站着一个体态丰腴的貌美女子,正是沈秋月。其下立这一面大旗,上书“武林盟主赵”,再下是武当、崆峒、青城诸大派的高人。主家上方位置空着,其下赫然做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叫花子,正是大名鼎鼎的疯丐吴姓名,再下依次是昆仑、点苍诸派的高人。
四人上得堂来,有一多半齐刷刷站起身来。庄主赛韦陀依次介绍道:“武林泰斗丐帮神丐尊讳上吴下姓名吴公吴老英雄、中原武林盟主华山掌门赵大侠、武当掌教仙长冲玄大师、峨眉痴癫二位神僧并高足沈女侠、昆仑宗师阴阳二仙师、崆峒名宿铁手道人、青城掌门首座大弟子宣鹤道长、点苍三剑陆苍松大侠、执掌海沙帮任封任帮主、四川唐门少年英雄唐少杰唐少侠、东岳泰山派掌门宗师朝阳子、纵横青海邢兆国邢老英雄、藏边来的旦增神僧、独行神丐李老英雄、AH九华山普济寺游行神僧空无大师、蓬莱练气士卢龙肖凤贤伉俪……”他一口气介绍了三五十未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其中大半都是闻名已久。
四人恭恭敬敬抱拳失礼,口道:“关外桑伯庸、乔二娘,刘三公,季海寿拜见诸位英雄!”
一番客套未罢,乔二娘将背上昏迷的俊哥儿径直放到上首主人家的位子上,抱拳言道:“我们四个此来但有一事要请教,孙庄主既然师出少林,此间又有少林高僧在场,想必定能指点迷津。”言罢瞧了瞧那位高僧和赛韦陀,二人面色登时大变。
说完扒去了那俊哥儿上衣,露出了红彤彤的一对掌印。
这坐下一人高声叫到:“大弥陀掌!”上首疯丐吴姓名干咳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扭头瞧去,但见一个肚皮圆滚滚的叫花子手里拿个大葫芦,咕嘟咕嘟一口酒已然下肚。
旁边一个怪模样的僧人用一句生硬的官话接道:“正是佛家的大弥陀掌。”
桑伯庸赞了一句:“好见识!”
众人又一齐往坐首的疯丐吴姓名与一僧一俗二位主人看去,吴姓名双目微闭,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确认无疑了。
这边痴癫二僧登时发作,破口大骂到:“好你少林派,不仅惯能屠杀空门中人,如今也仗着达摩祖师传下的绝技去戕害俗人,如今天下英雄俱在,倒要问个明白!”
那大和尚不住的四下施礼,却也不敢多说一句。
赵岵见状起身道:“诸位前辈,诸位英雄稍安勿躁,还请四位朋友说说此人的来历,咱们再做计较。”
乔二娘由打怀中摸出了几枚金叶子,使了个手法插在了中堂画壁之上,座中多是名家宗师,自然瞧出了这一手暗器手法,委实不在当世任何一位暗器高手之下。
唐门暗器世家唐少杰忍不住率先叫好。
忽然眼尖的叫了一句:“细草微风金叶子!”
“难道……难道他是闲云庄的人?”
又一个高叫到:“不错!当日闲云庄小范蠡庆寿,我曾见到过此人,没错儿,就是他,他是小范蠡的贴身弟子,好像唤作什么沈福……”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依言附和。
痴癫二僧心下稍喜:“好啊,你这少林寺今翻又惹上了闲云庄,等小范蠡那几个把兄弟到了,看你少林寺有何能耐!”
乔二娘子朗声道:“此人是我们四个从野狼嘴下夺来的,发现他时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桑伯庸接道:“不错,伤他的正是少林绝学大弥陀掌,这金叶子,也是他随身携带的。”
说到此处,他又瞧了瞧那位老和尚,规规矩矩道:“说来惭愧,我四个本领低微,耗费了不少真力,又喂下了两味灵丹妙药,只能保住他的心脉,人却仍然昏迷不醒。据在下所知,大弥陀掌正是少林绝技,想必少林的高手必有医治之法,故而冒昧前来,失礼之处还请大师傅莫要怪罪!”
那老僧只低头不语,吴姓名见状道:“容老叫花子说几句。”要知疯丐吴姓名与少林方丈一般,俱是武林泰山北斗,名望道德一时无二,华山赵岵生怕群雄冲上少林,自己难以控制局面,这才书信相邀前来坐镇。
群雄见他张口各都侧耳倾听,关外四雄虽久在关外,如何不识得他?齐刷刷抱拳行礼,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便是!”
吴姓名略一挥手,身后走出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叫花子,上前便给沈福把脉,只一搭手便了事,口中言道:“这位后生所学甚广,内功乃是玄门正宗,该是小范蠡的弟子无疑。胸前中掌力而不死,显示下手之人有意打他不死。昏迷不醒,乃是急火攻心外加饥寒所致。受伤如此之重,性命却无大碍,乃是先服人滋补的灵药人参养气丸,再服苗疆秘制灵药,又有四个一等一的高手分别输送真力所致。诸位放心,只消以金针疏通气血,调养一二即可痊愈。”
关外四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下不由大为惊佩,此人只一把脉便将伤者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这等医术简直通神,得亏未曾说上一句假话,如若不然可就露馅儿了。
桑伯庸稍稍定神,接道:“不错,这位先生真是神了。我们先喂了本门的灵药人参养气丸,眼见不灵,又拿出了日前与一老道打赌赢来的苗疆秘制灵药,和我兄弟四人之力,这才救他不死,嘿嘿,却也未能救活。”
群雄见他言语临了还稍作打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下,有几个还笑出了声。
痴癫二僧眼见这一结轻松就要被解,却心有不爽,张口道:“大弥陀掌法是少林绝技,这少年即是伤在少林绝技之下,想必少林寺的高僧必有个说法吧!”
那老僧只是低头不语,吴姓名见状道:“觉行大师,你怎么说?”
那老僧觉行这才稍稍挺直腰杆,唱了声佛号,缓缓言道:“这大弥陀掌确实出自少林,不过自宋金时起,本寺少有人能够学成。寺中祖辈相传,上一位学成这门绝技的前辈高僧曾远游西域,没了踪影。后来这位高僧遣门徒回寺进香,鄙寺这才得知,这位高僧于前朝延祐年间坐化于敦煌,亏得老僧年长这才知晓,若换了别个,万难知晓个中蹊跷。还请天下英雄明鉴!”说完双手合十行礼不住。
赵岵起身抢道:“觉行大师,也就是说,贵寺竟无一人通晓这大弥陀掌的绝技了?达摩院、罗汉堂内的高僧们也无一人学会?”
觉行和尚喃喃回道:“正是如此。达摩老祖所流传的武功何等精妙驳杂,又经历代高僧推演完善,想是本寺修行的僧人们未得其法,故而本寺上下未有一人修成这门绝技。”
群雄知他所言有理,也都不做多言。
赵岵又问道:“会不会这门绝技外传呢?天下若是无人会得,怎么会有人伤在这门绝技之下?”
座上藏僧旦增忽然高声道:“当然有!”群雄见是一打扮怪异的番僧,齐刷刷向这边瞧去。
旦增和尚起身道:“老僧曾见过有人会这项绝技的,不过嘛……”群雄多有不识,又见他开始卖关子,脾气大的开始出言咒骂。
赵岵起身来到旦增面前,抱拳施礼,客客气气道:“倒要请教大师了,此人怎生模样?现在何处?大师可知他的来历?”旦增还礼言道:“此人六旬开外,现在已然作古了,至于是何来历,老僧答不上来。”
群雄见他似是有意戏耍赵岵,言语之间却又恳切真实,倒未有打趣之意,一时吃不定真假。
赵岵看着他身边的李大肚子,心思一转,躬身抱拳行礼道:“这位旦增大师不知晓那人的来历,李前辈自然是知晓的了,还请李前辈给尊师吴老英雄并天下英雄解惑。”
李大肚子望了一眼上座的疯丐吴姓名,又白了一眼赵岵,淡淡地道了一句:“你等孤陋寡闻了吧?会这门绝技之人姓左名镇雄,乃是一位隐世的高人,不过嘛,给另一位好汉用掌力震死了。”
“死了?”
群雄知晓李大肚子通晓天下事,他若张口必然错不了。可既然此人已死,这后生又如何受的伤?想必少林之外,会这门绝技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私下里议论纷纷,但也没有一个当着众人之面讲出来。
李大肚子见状冷笑一声,故意高声道:“老叫花子与这位旦增大师亲眼所见,怎会有假?”言罢咕嘟咕嘟又饮了一口酒。
赵岵又问道:“前辈可知此人的出身来历,有无传人?”李大肚子收了酒葫芦,拍拍肚皮呵呵笑道:“我老人家今日三口酒罢,赵大盟主要问江湖中事,改日,改日吧!”
赵岵吃了闭门羹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座位,群雄按耐不住正想破口大骂,又碍于丐帮吴姓名的面子,只得作罢,有的只摇头苦笑,议论之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疯丐吴姓名用眼角死死地瞪了他一眼,哪知李大肚冷哼一声,竟然也瞪了师父一眼。
有眼尖的瞧在眼里,对这疯疯癫癫的师徒二人哭笑不得。
铁手道人扯着嗓子喊道:“既如此,这少年定然不是少林高人伤的!诸位诸位,老道我多句嘴,我看这少年便留在此间,由少林派医好也就是了。觉行大师、孙庄主,二位意下如何?”
觉行和尚、赛韦陀巴不得息事宁人,连忙点头答应,不住作揖致谢,又招呼几个小沙弥抬近了后堂医治。
这时桑伯庸抱拳道:“既然这位朋友有人照料,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兄弟几个尚有别的事情,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言罢躬身抱拳便作别。
座上一个女子高叫一声:“四位前辈请留步!”正是蛾眉百臂钩沈秋月。
季海寿回身问道:“怎么?沈女侠可有别的吩咐?”
沈秋月抱拳道:“几位前辈乃是关外的绿林领袖,恰逢中原武林此等盛会,晚辈斗胆留几位几日,也好与天下英雄一道做个见证,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刘三公大笑三声,回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峨嵋派与少林派的梁子过节天下皆知。我们兄弟几个一向在关外孤陋惯了,留下来也好啊,顺道学学少林寺各位高僧的处事之道,左右也耽搁不了几日嘛!少林派号称千百年来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想必自会给天下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赛韦陀表情一变,也只得安排奉茶。群雄又一阵礼让,这半晌方才落座。
疯丐吴姓名暗叫不好,他本与少林数位高僧交情匪浅,此次应赵岵之邀,无非是怕痴癫二僧不顾武林安危,搅闹少林寺,更有心术不正者借机打压少林寺这个武林的旗帜,若是少林寺觉明方丈稍有闪失,少林派势必大乱,少林一乱武林必将动荡,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他本不问江湖大事已久,此刻却倚老卖老,干咳了几声率先讲话:“今日天下英雄俱在,老叫花就倚老卖老,说几句了。”
痴癫二僧纵然性情乖张,对这位前辈高人却心服口服,居然起身双双跪地,一个言道:“吴老爷子是武林威望所在,我峨眉三十九人的血债,还请前辈主持公道。”
另一个嘟囔到:“老爷子和少林方丈私交莫逆,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可不能偏袒。”
沈秋月气的发抖,眼下正是有求于人,癫僧居然出言这等不周详。赶忙跪在地上,口道:“我师叔一向不会说话,老宗师千万不要计较,还请老宗师为武林正义公道,替我们做主啊!”言罢泪如雨下,磕头不止。
群雄见他哭的伤心,俱有不忍,吴姓名一声长叹,将他扶起,缓缓言道:“孩子,你先起来。你还小,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癫僧终于按耐不住,从地上翻起,一把揪住了觉行和尚的衣领,骂道:“少林的觉明方丈究竟什么时候出来相见?”觉行大师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阴阳二子高叫道:“少林寺一向自诩高明,哪里把别的门派放在眼里?我看你峨嵋派三十九命,算是白死了,你痴癫二僧便是杀上了少林寺本院,也敌不过觉明方丈的少林神拳。”
另一个附道:“正是,正是!我若是你们,自然要躲回峨嵋山,苦练十年祖传的绝学再出来,到时自然可以横扫少林讨回公道。”
崆峒派铁手道人向来性如烈火,登时骂道:“你两个腌臜东西给我住嘴!瞧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是吧?当时咱们结盟同去的白莲教蒲团洞,其中原由大家心知肚明,还敢在此煽风点火,当心惹得道爷我火气,一顿打杀了你两个狗才!”
阴阳二子回道:“好你个与人为奴的狗腿子,凭你也配教训起我们来!”言罢齐刷刷按剑而起怒指铁手道人。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动手便在顷刻,忽然外头支客的高叫道:“玉箫剑到!”
关外四雄等时慌了神,刘三公更是险些叫出了声。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素衣男子迈步走了进来,神采飞扬顾盼令人倾倒。
这玉箫剑抱拳高声道:“不才李鸿见过各位英雄,不请自到,不周处还请主人家不要见怪。”
李大肚子哈哈一笑,正待上前搭话,那李飞云却不作理会。李大肚子“咦”了一口呆住了,左右只道李大肚子被他在群雄面前驳了面子,只佯作不知,不再理会。
那玉箫剑径直走上前去,偏向峨嵋派痴癫二僧打招呼道:“晚生听闻贵派之事,斗胆赶来助拳。”
桑伯庸示意几人沉住气,却见这玉箫剑似是全未瞧见自己四人,即是眼神相交也没有丝毫反应。
季海寿低声悄悄道:“当日人多眼杂,他未必就认得咱们。”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群雄始料未及,这玉箫剑如此开门见山便要相助峨嵋派,齐背后实力雄厚的闲云庄可就站到了峨嵋派的一面,要知近来他的几个把兄弟名动武林的,号称“神州七杰,乾坤一剑”,个顶个儿的不好惹。
暗中不怀好意的、赶来看少林派笑话的心下更是一乐。痴癫二僧也是喜上眉梢,竟然破天荒的起身给让座儿。疯丐吴姓名上下再三打量这李飞云,更是陷入了沉思。
赵岵见状略作沉思,起身朗声说道:“咱们大家伙儿都是为了峨嵋派跟少林寺、佛光寺的过节而来,有站到峨嵋派这一边的,也有向着少林派的,若是还来个争论不休相持不下,只怕这天下武林是会分成俩派,稍有不慎便会相互残杀起来不可,还是得尽快议论出个解决的章程来才是。”说到此处他抱拳向着疯丐吴姓名道:“吴老以为如何?”
吴姓名眯着双眼,淡淡的问道:“觉行大师,贵派方丈大师究竟何时相见?”
觉行老和尚回道:“唔……这个……这个……方丈师兄吩咐过了,待佛光寺行智方丈法驾一到,便立刻赶来面见天下英雄。”
吴姓名又问道:“方丈大师可曾说了,此事如何解决?”
未等回答,癫僧拍案而起,嚷道:“吴老爷子休要再计较了,当着武林盟主和天下英雄的面儿我要说明,前翻我们兄弟二人已经给少林觉明方丈和佛光寺行智方丈修过书信了,此事既争对错,也争胜败,由我们哥俩儿挑战少林派和佛光寺的高僧,峨嵋派就我们哥俩儿联手,你少林派、佛光寺两处的和尚尽数联手也罢选个代表下场也罢,咱们只比一场。若我峨嵋派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们输了,这达摩老祖的佛骨舍利,便要迁往我峨嵋山,自此天下佛源便要西移我峨嵋。”
群雄哗然,这修书一节群雄哪里知晓?若果真少林派输了,达摩祖师舍利西移,自此以后,峨嵋派将凌驾于少林之上,成为天下武林之首了。
也有的暗中嘲笑痴癫二僧大言不惭,纵然他二人练手,只怕远非觉明方丈的对手。
疯丐吴姓名面色阴沉,双目微闭再不言语了。赵岵正襟危坐神情不阴不阳,便连冲玄子、铁手道人等一干武林名宿,都面露惊讶之色,久久未能平息。
九华山普济寺游行僧空无和尚与蕃僧旦增俱是佛门中人,心知达摩祖师舍利佛骨的重要性,饶是二人修养再高,闻言也惊得一身冷汗。
倒是那位玉箫剑大笑三声,开口道:“看来这佛门圣地易主,便近在眼前了!”
群僧闻言齐声唱了句:“阿弥陀佛!”
赵岵忽然道:“在少林觉明方丈与佛光行智方丈两位主事未到这护佛山庄之前,大家且先遵守孙庄主与各位师傅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随意走动!今晨峨嵋派的沈女侠还对在下说起――”
话到此处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一双眼珠子渔鹰似的环扫着场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口里却道:“峨嵋派丢了几件师兄弟的遗物――”
群雄都沉浸再癫僧这等惊天的言语之下,哪里在意这些冷不丁的屁事儿,只都充耳不闻,唯独关外四雄面色一变,相互一番对视。
赵岵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扬,又用眼角向那玉箫剑看去,却见他依旧面无任何表情。
赵岵又故意拖长音调缓缓言道:“赵某看来,峨嵋派欧阳少侠生前用过的兵刃,只怕在旬月之前便已然丢了――”
再看关外四雄,神情明显大变,若非旁边季海寿按住,刘三公险些惊起身来。
赵岵斜眼再一瞧那玉箫剑,这会才瞅见他眼角肌肉猛然一收缩,两眼中寒光一闪,转瞬消失不见,嘴角也是微微向上一扬,继而扭头望向了自己。
赵岵不由得周身浑轰然一热,所幸他由来喜怒不形于色,便也随便遮掩了过去。
离他不远的铁手道人似是觉得赵掌门身为武林盟主,面对如此武林大事,实在不该扯此闲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赵岵立马会意,收起心思,只见满座早已经炸开了锅,议论声由小到大,响成了一片。
五十五回 僧争俗斗
五十五回僧争俗斗
几句言语招呼,赵掌门已是收获满满,眼前这两波人的来意已经大概知晓,但依旧隐忍不发,佯装不知,向着痴癫二僧言道:“二位前辈执意如此,天下英雄只怕想拦都拦不住了。”
痴癫二僧向着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赵岵接着道:“只是,这仅仅是你峨嵋派一方的主意吧,未知少林寺与佛光寺的二位方丈,可曾应允?”
群雄再次哗然。
癫僧跳起身来,冲着堂下嚷道:“少林寺、佛光寺应战最好。如若不应战,我们二位佛爷联起手来,也要各杀少林寺与佛光寺的三十九位高僧,共计七十八条性命抵债。”
痴僧和道:“正是如此。”
“浮生无量天尊!”武当山的冲玄道长起身一摆拂尘,苦口婆心地劝道:“二位大师可要三思啊!”
痴僧回道:“哼!用不着三思!他少林派与佛光寺倚仗武林杀我峨嵋派的子弟便行,如今我们杀他几个,如何使不得?”
癫僧也道:“不错!”
阴阳二子朗声叫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原也不错!两个和尚倒是叫人好生佩服,这才是大丈夫英雄本色!”痴癫二僧经他二人一句恭维,越发不依不饶。
那玉箫剑站起身来,也随声道:“西域的胡人常读一部经书,上面有一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叫作‘以眼还眼,以牙还压,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我看峨嵋派二位大师的做法,也无不可!”
旦增和尚听见玉箫剑竟作此语,立即言语相讥:“善哉善哉,久闻玉箫剑李飞云文采风流,怎么也如此恶毒?倒叫老僧刮目先看了。尊驾的两位金兰兄弟都与老僧有过交道,那是何等英雄侠义,怎么会结交你这样一位败类。”
那玉箫剑冷笑几声,也不回话。
赵岵见状走到吴姓名跟前,低声问道:“老前辈,这可如何是好?”疯丐吴姓名缓缓抬起老眼,良久不语。
赵岵轻声道:“依晚辈看来,与其相互仇杀争斗不休,莫如一战定乾坤,谁胜谁拜,都能有益于武林太平。”吴姓名这才缓缓点了下头,继续闭上双眼。
赵岵高声道:“前者咱们泰山英雄大会结盟,其中缘由也不必在下多言了。如今峨嵋派二位前辈所提较量之法,我看也无不可,至于这赌注嘛,咱们还得听听觉明大师与行智大师的说法了。如今天下英雄都赶来做个见证,咱们大伙儿可别忘了身份,万万不可再借机滋生别的事端。”
泰山派朝阳子接道:“不错,咱们该听武林盟主的!”群雄知他有意巴结赵岵,心下无不鄙视,可一时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各都不再言语了。
赵岵高声向觉行和尚道:“觉行大师,大伙儿可都是江湖上的粗人,比不得各位修行的高僧,如今尽数聚集在这佛门脚下,难免磕磕绊绊,呆的久了损桌子坏板凳的,怕是不好。我看还是早早请出觉明方丈,商议解决的办法才是!”他言下之意是提醒觉行和尚,此事应趁早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觉行和尚如何听不出,双手合十不住的称谢,又慢吞吞地言道:“小僧已差人去请方丈了,各位稍候,各位稍候。”大手一挥,又吩咐侍候的小沙弥不住的添茶续水,群雄只得耐下性子冷眼旁观。
一柱香的功夫转眼已过,坐上静的出奇,上首赵岵正襟危坐,端详着每一个人;对面的疯丐吴姓名一收疯癫姿态,双目微闭似是睡着了。这场好戏的主人公痴癫二僧满脸精光,全无悲痛姿态,似是这场赌局稳操胜券。
武林中剩余的几个有头脸的风云人物也都拿出了一副面对风雨的泰然来:武当冲玄道长双手未离茶杯,昆仑阴阳二子两双鼠眼未离赵岵与吴姓名之身,崆峒派铁手道人圆睁双目似是发怒一般,关外四雄不住的相互交换眼神,倒是这位玉箫剑一副轻松姿态,余下诸人无不各怀心事,思绪乱飞。
李大肚子一肚子疑惑:闲云庄的沈福伤在谁人手下?今日这关外四雄仅仅是为救人而来?这玉箫剑为何会一反常态公然扬言要相助峨嵋派?痴癫二僧究竟凭借的什么,胆敢如此公然挑战少林寺与佛光寺?姓赵的今日又会使何手段?重重件件一时间实在参详不透。
旦增和尚满脸疑惑的看着身边这位风尘奇士,换来的只是一副醉眯眯的眼神,不由暗道:“中原武林,终归太过玄妙!”
一个问题闪过李大肚子的脑海:“这场比试,佛光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莫如说是峨嵋派向千百年来执中原武林牛耳的少林派发起的挑战!若是峨嵋派胜了,号令武林的天下第一大派当真要易主?武林势力难道要重划分不成?可若是少林派胜了,又不肯让达摩祖师佛骨西移,难道当真要放任这痴癫二僧去屠杀门徒?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湖又当真要流血不止?”
厅外一个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堂上暗自算计的群雄:“五台山佛光寺掌门方丈行智大师到!”“嵩山少林寺掌门方丈觉明大师到!”
还未瞧见来人,群雄便一齐起立,疯丐吴姓名和赵岵领头迎了出来,余下群雄也都一阵招呼问候。
为首的两个大和尚一是少林觉明方丈,身后跟着袈裟佛冠穿戴庄严的八九个老和尚。另一人僧衣朴素,身后只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小沙弥,正是五台山佛光寺的方丈行智大师。
痴癫二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行礼,礼罢癫僧率先问道:“敢问二位神僧,我师兄弟二人的书信可曾看过了?”
行智方丈答道:“看过了。”
痴僧追问道:“你佛光寺有何说法?”
行智方丈答道:“天下佛门是一家,老衲年迈见事昏聩,此事全凭少林方丈觉明师兄做主。”
癫僧性急,抢道:“如此甚好。觉明师兄?你可敢应战?”
觉明方丈一声佛号唱罢,双手合十道:“我等出家人原不该好打好杀,可若是比试之后,两位能够高抬贵手,就此作罢,老僧这老胳膊老腿挨上两位几拳倒也是功德无量。”
言罢对智行方丈言道:“智行师兄既作此说,那就由老衲代为出战,如何?”智行方丈一声佛号,算是应允了。
癫僧高叫一声,率先冲到院中,早已经摆好了架势,觉明大师正待解下袈裟,忽被疯丐吴姓名止住。
“且慢!老叫花还有话说!”癫僧拉开了架势全神戒备,听到有人打岔,这时却怒了,回骂到:“老叫花有屁快放!”
群雄也起身冲到了院中。
疯丐吴姓名长叹一口气,言道:“觉明大师,你可要想好,倘若稍有不慎,少林达摩老祖舍利西移,武林可就动荡了……”
少林群僧齐声高唱道:“阿弥陀佛。”觉明方丈低头不语,解下袈裟,缓缓走到了场中。
痴僧也大叫一声:“胜负在天,天下英雄共同见证。”
当下癫僧撩开僧袍,调息运气已经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架势。赵岵不能识得,冷眼向场上几个前辈瞧去。
少林派的老和尚各个面色沉重,崆峒铁手道人圆睁双目以手挠头,武当的冲玄道长面露吃惊之色,向着疯丐吴姓名瞧去,低声道:“是峨嵋派的气功?”疯丐微微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痴僧满面得意之色,高声替群雄答道:“不错!正是我峨嵋派祖传的十二庄功,这是鹤翔庄。”
赵岵感到双颊滚烫,当日在南阳红梅楼上,自己曾与这二人交过手,这二人功力深厚掌法高明,委实是当时一流高手,可相较自己还是差了一大截,如今当着天下英雄,又显露出这等精妙绝伦的绝技来,当真始料未及。莫非这二人当日有意藏拙不成?若是今日换了自己上场,非得栽跟头不可。“赵岵啊赵岵,枉你向来自诩高明,却连这两个废物都不如!”
群雄多是各大门派的高人,武功眼界俱是本门中精英之属,峨嵋十二庄功的名头自然多数知晓,听到痴僧亲口道出,都私下议论起来。
“久闻峨嵋派的气功专破掌力硬功,少林武功一向以刚猛的硬功享誉武林,如今算是遇到了对头。”
“我说这两个疯子如此张狂,胆敢公然叫板少林寺,却原来在私底下练成了这等精妙的绝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看也悬,这二人纵然身怀这等绝技,却也未必能够一举挑了少林,少林寺根基深厚源远流长,方丈大师精通数门七十二绝技中的绝学,罗汉堂、达摩院中更是藏龙卧虎,同来的这几位觉字辈的高僧之中,觉通大师、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等数人的武功修为,便不在方丈大师之下……”
人群中议论纷纷,觉明方丈走到场中,双掌合十向群雄失礼,继而挽袖提气。
正待动手,一众老僧身后却挤出一人来,双手合十先向觉明方丈行礼,道:“方丈师兄身为一寺之主,怎么轻易与人交手,小僧斗胆在方丈架前请法旨,峨嵋二位师兄既要考教,小僧也学了些少林入门的拳脚,就请二位指点一番如何?”
群雄一瞧,正是方才通赛韦陀一道支应大伙儿的老僧,无不哗然。
觉明方丈转头向廊下一干觉字辈老僧望去,众僧齐齐点头,高唱一声“阿弥陀佛”,算是同意了。觉明方丈双眉一扬,回道:“既如此,就有劳师弟了。”
群雄只见他方才唯唯诺诺,显然是个老实怕事之人,如今居然挺身而出,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昆仑阴阳二子、崆峒铁手道人等久历江湖相识满天下,少林寺中有头有脸的高僧基本认得,这位觉行大师却不曾识得。
赵岵低声向疯丐问道:“吴老英雄,这位觉行大师可是达摩院或是罗汉堂的高僧?”
吴姓名摇摇头,却露出些许微笑,回道:“这位觉行大师在少林寺中不曾担任什么要紧的职务,我老人家平时多出入少林,这才识得。”
忽听癫僧大喝一声,吼道:“小心啦!”立地跃起,双掌齐发只取对方,觉行大师左脚点地,刺斜里一闪让过了一招。
癫僧又喝一声,僧袍卷起阵阵狂风,双掌齐发,使得正是峨嵋千手掌。那觉行大师忽然一个转身,身上袈裟已经蜕下,以软腹相迎,癫僧双掌好似打入一团棉花一般,千斤之力竟然被瞬间卸去,急忙撤掌竟不能拔出。
铁手道人赞道:“少林布袋功!”身后几个小道士如何识得,铁手道人扭头解释道:“布带功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乃软功内壮,属阴柔之劲,兼阳刚之气,非用布袋练功也。盖其练习腹部之软功,使其如弥勒之布袋,包涵混元之气,而御一切贼害也。这位觉行大师以软腹接下如此凌厉的一掌,没有三十年功力,是万万办不到的。”
场上癫僧撤掌不得,忽然变掌为指,气走关穴发与指尖,向着觉行大师腹间一点,觉行大师眼疾身快,向后躲开。
忽见觉行大师又一甩身上袈裟,那软布袈裟好似龙蛇一般向癫僧扑去,身形只一转,软绵绵在袈裟这头一掌,那袈裟好似千金巨石一般向癫僧冲去。
阴阳二子朗声说道:“这是少林千层纸功,‘千层纸功须苦恒,子午晨昏不消停。每次冲打三千掌,九年功夫即上乘。’”
群雄会意,原来阴阳二子是与铁手道人较上劲了,他二人见铁手道人点评少林七十二绝技,见识渊博,也丝毫不示弱,竟将少林千层纸功的歌诀也说了出来。
再看场上癫僧扎马回身,迎头就是一掌,随着一声巨响,那件袈裟在二人掌力之下四下碎裂。群雄猛然发觉,癫僧在掌力之上,暗运了峨嵋派的气功,端的霸道凌厉。
两股劲道相较,觉行和尚后退三步,这一招显然吃了亏,身形一晃变掌为拳,手上又换了一门武功,才过三招,癫僧便招架不住。
铁手道人、阴阳二子等未能识得觉行和尚的拳法,齐齐住了嘴。赵岵也不能识得,但他心机深重,故作高明,索性来了个一言不发。
人群中旦增和尚吃惊道:“这是……这是少林梅花拳?”群雄都暗叹这蕃僧见识高明,阴阳二子嘴上不服,低声嘟囔道:“显摆!”
觉行大师拳法一变,攻守兼备立时占了上风,癫僧运气功与掌法之上,专走霸道一路,二人拳来脚往,转眼过了三十余招。
场上李大肚子满腹心思:若是峨嵋派得胜,少林寺势必地位动摇,各方势力必将动荡,介时争斗又起,各派又将重新划分局势;若是少林派得胜,又得落个以强凌弱,打压武林同道的恶名不可,若好事者以此为由再兴波澜,江湖又少不得腥风血雨。
再看看师傅疯丐吴姓名、武当的冲玄道长、华山的赵岵、崆峒派铁手道人,昆仑派阴阳二子等等,哪一个不是各派的翘楚、武林中的名宿,时不时的高声叫好,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好似这江湖闹的再凶,他们的眼里只有拳脚武艺,心中全无半点忧心。
自己偏又身份低微手段有限,实在不能平息波澜,他越想越发心急,取下腰间的大葫芦,顷刻间喝了个精光。
场中间两个和尚斗得难分难解,痴僧见癫僧不能取胜,也大喝一声跳上场去,来了个以二敌一。
痴癫二僧一前一后,俱使开峨嵋派祖传的千手掌,其中夹杂着十二庄功的高明气功,癫僧掌势霸道凌厉,走的是刚猛的路子,痴僧却身法柔和,掌势吞吐有致,走的是阴柔的路子。两人一阴一阳,实则又暗含了峨嵋派道的阴阳阵法,闪转腾挪进退有序,二人配合全无破绽可言。
觉行大师使开少林梅花拳,又凭借着内功浑厚源源不断,闪躲避让间又忽然进招,简直出敌不意。
诸位高僧双目紧闭,真好似全不在意场上的输赢一般,倒叫天下群雄难以捉摸。
场上三人越斗越急,转眼拳来脚往已过了百余回合,兀自不能分出胜败。疯丐吴姓名一直面色凝重,忽然似有所悟,愁眉一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赵岵心思一直未离场上几位高人,眼见这位武林泰斗似是解开了心结,暗中极力思忖,又瞧见场上酣都得三个和尚,心下也明亮起来:“好个老叫花,好个老秃驴!无怪乎你二人相交莫逆,却原来打的这般算计:老秃驴派遣这等高手下场,意在要与峨嵋二僧斗个不胜不负,到时再由这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泰斗神丐吴老英雄出面说和,谅峨嵋二僧不敢不会就坡下驴。要是峨嵋派纵然不依不饶,少林寺只消服软赔罪,厚葬峨嵋众僧,少林方丈再稍稍言语鼓动一二,这场峨嵋派挑战少林寺的好戏,恐怕要以天下英雄前来吊唁峨嵋派遇难者的丧事收场了。”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阵发烫,体内热血翻腾:“好啊,你两个老狐狸做此计较,我怎能轻易让你们得逞,今日定要设法让你两派分个输赢不可。”
场上觉行大师梅花拳如行云流水,接连又是“偷马撒手”,“童子拜佛”,“猛虎出洞”三招,收发自如威力非同凡响,观战的群雄心惊肉跳,各都设身处地暗自计较:若是换作自己,究竟能接下这老僧几招?
痴癫二僧所使的千手掌变化无穷,掌应虚实结合,真似四面八方重重而来。掌上又含专破敌人劲力的气功,逼的对方不敢正面相接,大有克制之势。但觉行和尚内功较他二人更为深厚,如此正好弥补了劣势。三人相斗,拳来脚往之间,已斗到三百回合,依旧不能分出胜负。
赵岵正在暗想手段,好叫他两家分出胜负来,呼听这边玉箫剑李飞云高声说道:“我只听闻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凡是出家为僧,都要守个八戒,敢问在场的英雄,这佛门八戒,是哪八戒?”
关外四雄也暗怀肚肠,其中犹以季海寿心思最为机敏,眼见玉箫剑出言,似是有意添乱,又吃不准玉箫剑是否记得当日姑射山神女洞的梁子,便试探性的高声回道:“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那玉箫剑故意“哦?”了一声,又问道:“何为一戒杀生?”季海寿见他并无敌意,显然是未曾认出自己来,又或是不计较当日之事,心下更安,继续回道:“我听佛门的师傅们说过,所谓戒杀生:即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
那玉箫剑抢道:“好!解的好!那我当着天下英雄倒要向少林觉明方丈请教一事了。”
他不容插话,继续高声道:“如今少林寺的高僧在佛祖脚下与人打起架来,到底有无杀意?拳脚无情,若是伤着碰着,算不算残害了生灵?”后一句吐字清晰透人心神,分明是借着高明的功力喊出来的。
场上功力稍浅的都感到心神不宁,有根行不够的僧徒们,立时被勾起了心魔。
这边觉行和尚正全力应付痴癫二僧,自是没有精力再去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邪音,一时间即被乱了心神。
反是痴癫二僧平日就是酒肉和尚,清规戒律想遵守便遵守,不愿遵守便随时破戒,这等关乎清规戒律的嘲讽之言哪里在意?任你使了再高明的手段全力喊出,也做耳旁风一般闻所未闻,出手之间哪里有丝毫影响?
觉行和尚稍一分神,痴癫二僧掌上罡气立时攻进身来,拳慢半分力输一招,眼见就要落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五十六回 真假是非
五十六回真假是非
觉行大师眼见就要落败,这时廊下一僧高唱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内力浑厚响彻云霄,这一手用内功吐字的本领,完全不下那玉箫剑所显露的一手,众人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出言讥讽玉箫剑的蕃僧旦增。
场上觉行和尚听见这一声刚正的佛号,立马收摄心神,正待回击却以迟了,癫僧纵身跃起,凌空自上而下一掌劈来,觉行知道厉害只得举左掌相迎,向上一招旋风掌,硬接下癫僧。
身后痴僧变掌为指,乃是十二庄功中气功之本来施法,凝气于一指,似锥刺金石,四两可破万金之力,觉行左右不能躲避,又掌出招,正是少林推山掌。
观阵的武当冲玄道长见他顷刻之间左右双掌同时分别是出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两门绝技旋风掌与推山掌來,便是武功通神的觉通大师与觉明方丈二人也未必做到,一惊之下居然叫出了声。
这时旁边的吴姓名大叫一声:“不好!”但见三人交手之际,痴癫二僧一前一后被震出数步开外,觉行和尚面色铁青,已然受伤,却未曾倒下。
群雄惊叫不断,惊得是觉行大师双手迎敌的精妙绝技,更惊得是胜负已分,少林寺便要声名扫地了。
眼见觉行和尚脚步踉跄将要倒地,疯丐吴姓名暗自悔恨没有早一步止住争斗,若是自己早一步站出来劝和,何至于少林惨败。
群雄议论哄起,李大肚子早已醉眼朦胧,登时破口大骂道:“狗屁!狗屁……全是狗屁!说什么武林泰斗?道什么英雄豪杰?……全是狗屁……全是狗屁!”
呼听见一声巨吼好似晴天霹雳,直如山奔海啸一般,群雄两耳嗡嗡作响,修为低的只感到气血翻腾,铁手道人身后的两个小道童好似被抽去骨头一般瘫倒在地,房檐上几处瓦片也被震下来,当场砸的四五人头破血流。
群雄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觉行和尚使出了也没少林绝技“金刚狮子吼”。
当初群雄争剑卧凤山,少林了真也曾显露过这门绝技,在场群雄见识过的不在少数,只是无论如何也行想不到,以人之血肉之躯,竟能发出如此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声来。
痴癫二僧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时才对掌血气本就上涌,觉行一掌虽未受伤,却也未来得及调气吐纳,此刻猛听得如此虎啸狮吼之音,胸中一缕真气未顺,竟然瘫软在地。
再看觉行和尚,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直如傻子一般呵呵一笑,喃喃地问道:“二位师兄,咱们,还算是平手了吧?”痴癫二僧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可呼吸之间竟连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这场比武较量,算是平手了。
赵岵见这场比武以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落幕,哪里肯善罢甘休?高声叫到:“好一个玉箫剑!”
那玉箫剑岂肯落后于他,立即回道:“好一个武林盟主!”
疯丐吴姓名眼见事有转机,心中一块巨石即将落地,不想赵岵竟又出言挑衅玉箫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昆仑阴阳二子、关外四雄之流暗暗窃喜:若是赵岵又跟玉箫剑再斗起来,便是华山派和闲云庄之整,最好能来个两败俱伤,那才大快人心。
赵岵走上前来,指着玉箫剑骂道:“姓李的,你时才出言干扰比武,致使三位前辈俱身受重伤,究竟安的什么心?”
哪知这位玉箫剑嘴下更为刁毒,依言回道:“姓赵的,你此翻撺掇峨嵋派痴癫二僧公然挑战少林寺,你又安的什么心?”
阴阳二子、青城宣鹤道长等人无不心下窃喜:赵岵这等心思天下英雄无不心知肚明,但也没有一个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如今这玉箫剑竟然当着群雄的面一语点破了赵岵的算计,这等心机实在令人拍手称快,姓赵的一向好耍诡计,如今可算是遇到了对手!唐门唐少杰竟然笑出了声。
赵岵依旧面不改色,也不辩解,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疯丐吴姓名道:“吴老英雄,这场比武,您老怎么看?”疯丐吴姓名双眼一扫天下英雄,缓缓言道:“天下英雄有目共睹,当是双方平手,不胜不败。”
那玉箫剑走上前来,哈哈大笑,又扭头向赵岵上下不住打量,再次讥道:“怎么样?这等双方不胜不负的结局,大大超乎赵掌门的算计吧?”
关外四雄即知此行落空了,老大桑伯庸索性推波助澜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的盟主,竟然打的是这等算盘?倒是叫人大大开眼了。”
赵岵向前几步,抱拳向那玉箫剑言道:“怎么?尊驾是执意跟我过不去了?”那玉箫剑仰头冷哼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赵岵嘴角上扬,再三打量了这位玉箫剑一番,不紧不慢地言道:“尊驾这等说我,倒实在是冤枉人了,兄弟我虽然不才,却也不敢狂妄到胆敢煽动武林争斗的地步。兄弟我不远万里,请来天下英雄调息这场争斗,此事天下英雄有目共睹,不消兄弟多言。”
铁手道人、泰山朝阳子纷纷上前说话,“李公子切不可乱言!赵盟主到此,实为调解两家争斗而来,我等俱是亲眼所见,愿意为证。”
赵岵接着道:“尊驾说我心怀不轨,那我倒要问问,尊驾三次乔装,靠近峨嵋派,并盗走峨嵋派千手剑欧阳少侠生前的遗物,究竟做的什么计较?安的又是什么心眼?”
峨嵋沈秋月更是吃惊不小:怎么还有人打起自己师兄的遗物了?莫非其中另有蹊跷不成?
那玉箫剑竟不否认,朗声回到:“若非赵大盟主出手阻拦,在下已经达成所愿了。”赵岵回道:“怎么?今日尊驾还要再考教兄弟不成吗?”
玉箫剑也回道:“不必了,尊驾武功了得,你我三次交手都未分出高下来,今日也见不得输赢。我若能胜你,那件东西也不会让人捡了便宜抢走了。”
群雄从他二人的对话中,大概猜出了端倪:这二人曾经为了峨嵋派欧阳岳的遗物而交手三次,且不相上下。那么,这二人所争,究竟是何物呢?
关外四雄心下立时明了:看来这宝剑是被这位玉箫剑给乔装盗出峨嵋派,既然如此,玄武堂主为何不知?依着二人所言,在他二人争斗之时,有人坐收渔利,趁机出手将宝剑夺走了,那么另一人又是谁?
呼听赵岵向着关外四雄高声叫到:“四位关外来的英雄,你们所寻之物,现已被人夺走,至于那人的来历、去处,四位可向眼前这位玉箫剑打听了!”
关外四雄被一语点破来意,不由大为敬佩,既然左右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站了出来,桑伯庸向赵岵抱拳道:“赵盟主好眼力好计较,佩服,佩服!”
四人当着群雄之面有唱有和,乔二娘先道:“老四,我脑子笨,你给我说说,这姓赵的把咱们四个推出来,是什么意思?”
季海寿阴阳怪气的回道:“我看是这姓赵的怕了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名头,想拿咱们当枪,好先挑了玉箫剑。”
刘三公哼了一声,骂道:“呸,他奶奶的,照实说,他姓赵的怕闲云庄那几位,爷爷我也打不过他们,这等玩命的耍子,老子宁肯不参与。”
桑伯庸也道:“既如此,咱们兄弟只看看这狗咬狗的好戏就成了。”说着他抱拳向赵岵言道:“呦,赵盟主,实在是抱歉,咱们兄弟想要的那件东西,这回是没福分拿了,我们几个暂时还不想将小命儿留在中原。”
言罢又大笑几声,退回了原位。两边原来站着的纷纷向两下挤去,四人立时被隔了开来。
李大肚子醉眼迷离,正搜肠刮肚的做着思考,癫僧轻声对李大肚子言道:“这四位倒也算得磊落。”
沈秋月扶着痴癫二僧坐好,走上前来怒斥道:“你二人究竟将我师兄的遗物弄到哪里去了?其中又有何猫腻?”
赵岵高声道:“那就请尊驾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说清楚,欧阳少侠的遗物,究竟被何方高人给抢去了?”
“是我!”
一个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人群分开,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伤疤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峨嵋派沈秋月面前,双手捧这一个包袱递了上去。
百臂钩沈秋月惊道:“是你?你的脸……”话到此处自觉失态,低下头去接过了包袱。
那人抱拳先向少林寺诸位高僧以及疯丐吴姓名行礼,再向武当冲玄道长、崆峒铁手道人以及群雄行礼。礼罢朗声道:“在下陆云汉,见过诸位武林前辈了。”
群雄闻所未闻,无人知晓陆云汉来历,冲玄道长、铁手道人曾见过此人,赵岵也曾与他交过手,只知他武功奇高,一手峨嵋通背拳出神入化,但具体来历也不曾知晓,赵岵面色难堪,心中万般猜想:此人究竟是何来路?他此来也会不会如上回一般,出手相助峨嵋派?他若到了,想必那位赤手灵屠也在附近了。
群雄心下疑惑,纷纷猜想,只怕也只有李大肚子知晓他的来历了,当下齐刷刷扭头向李大肚子瞧去,见他已然迷迷瞪瞪,只把头一仰,神情得意至极,显然知晓此人来历,但又碍于他立下的规矩,只得摇头作罢。
陆云汉又道:“陆某原是隐居于终南山上一山野村夫,因故涉足江湖,前些日子听闻少林寺内暗流涌动,这才赶来趟趟这场浑水。旬月之前,陆某无意中撞上两位高手过招,这二人打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陆某近前一瞧,呦呵!其中一个原来是武林盟主赵师傅,似是在与人争抢一件东西,陆某有意巴结一番,原想近前相助几拳,如能助赵盟主退了敌人,将来行走江湖,自是少不得赵盟主的照应,可惜呀可惜……”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有意往赵岵面上瞧了一瞧,赵岵依旧面无表情,巍然立于檐下。
陆云汉故意阴阳怪气地言道:“可惜那对头比黄鼠狼还贼,卖个破绽抽身便走。想是赵大盟主不屑与这等鸡鸣狗盗之辈为敌,当时也未去追赶。陆某心想机会来了,便自告奋勇上前与那人过了几招,顺手抢来了包袱。陆某原想将他献给赵大盟主,可又担心殷勤过头,马屁拍到蹄子上,便又作罢。陆某好奇心起,心想赵盟主所争抢之物,毕为绝世的珍宝,果不其然,陆某打开包裹一看,登时傻眼……”说到此处,他又卖起关子顿了一顿。
关外四雄高声问道:“包裹中有何宝物?”群雄也七嘴八舌地问道:“是啊,包裹中到底有何宝物?”
陆云汉笑道:“包裹中有何宝物?嘿嘿……那是件举世无双的东西!”他扭头向沈秋月言道:“沈姑娘,烦请将包裹打开吧!”
赵岵、关外四雄等知晓其中玄机者,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若姓陆的真将宝剑带来,这场武林盛会可救热闹了!
桑伯庸更是暗中计较:若真是这炳宝剑,凭我的身手夺来宝剑容易,带走可就难了,疯丐吴姓名、少林觉明方丈等人的武功登峰造极,岂能轻易放自己离开?群雄若是一拥而上,自己四人的性命难免要丢在这护佛山庄了。
只见沈秋月依言打开了包裹,内中只有一双僧衣,几本破书。
阴阳二子失声道:“莫非是什么武功秘籍?”
陆云汉大笑几声,道:“一身未披僧衣,几卷糊涂佛经,岂非是举世无双之物?”
觉明方丈并身后几个老和尚高声唱到:“阿弥陀佛!”
赵岵冷哼一声,道:“陆兄,天下英雄可没空听你在此讲什么禅机、授什么偈语。这位兄台要的东西呢?”
那玉箫剑也笑道:“不必了,那件东西我已用不着了。赵盟主是想看我二人争斗吧,可眼下我与这位陆兄实在没有动手的理由。”
“那么我却有与你动手的理由!”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骂道:“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贼厮,敢冒充你家李大爷,看我不拧下你的狗头来!”
群雄扭头看时,只见院子外面奔近来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个儿来,腋下夹着一个斗大的铁锤,眼尖的早就认出来了,正是闲云庄小范蠡的把兄弟,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石象。
石象尚未奔到场子中央,靠外的几个好汉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又来一个玉箫剑?”
“又来一个玉箫剑?”
群雄齐齐扭头看去,只见石象身后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神俊男子来,却不正是玉箫剑李飞云吗?李飞云身后还跟着身着白毛裘衣的貌美女子。
“白师妹?”赵岵叫出了声来。
群雄再次哗然。
只见这一位玉箫剑径直走到觉明方丈与疯丐吴姓名面前,抱拳施礼,又向武当冲玄道长、佛光寺行智方丈、铁手道人等一一问候见礼。
觉明方丈身后一个老僧面露喜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正是觉通大师。
关外四雄面面相觑,霎时间脸色苍白。
李大肚子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旦增言道:“只要这几位来了,今日这局面可就乱不了了!”
旦增和尚满面疑惑,问道:“这位才是玉箫剑,那么先来的又是谁呢?”
李大肚子露个鬼脸,反问道:“你说呢?”旦增闭目略一思索,道:“哦……是他!”
李飞云满面春光,向陆云汉打招呼道:“陆兄别来无恙?我二哥可是一直挂念着陆兄呢!”
陆云汉咧嘴一笑,伸手摸了摸满脸的伤疤,略显尴尬地回道:“惭愧的紧!……呃……几位一向安好?张兄安好?”
石象哈哈一笑,道:“都好都好!我二哥还说有愧与你,正愁着如何相见呢……”陆云汉笑着回道:“这也都怪我遇事莽撞,一时忘了他们讳败为胜的伎俩……”
群雄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这三人所言何事?这个“他们”又是谁?但都感觉后来的这位言谈气度,都才是江湖闻名的玉箫剑。
赵岵对那位同门师妹佯装不识,上前对李飞云道:“李兄再不现身,这玉箫剑和神州七杰的名声,只怕都要叫人给毁了。”李飞云笑着回道:“倒叫赵盟主费心了。”
石象跳上前去,指着先到的那一个玉箫剑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贼厮,若想活命,快快跪地求饶!”
那玉箫剑冷笑几声:“我听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近来名动江湖,怎么今日只到了两个?”石象心直口快,回道:“若不是其他人临时有事,一准儿来此为你龟孙送终。”
那人哈哈大笑,回道:“却原来只来了两个,且是武功最差的两个,今日鹿死谁手倒是不得而知了。”
李飞云回道:“哦?是吗?李某纵然武功不济,也要斗胆请尊驾露几手玉箫剑法,顺道请天下英雄认认真假。”那位假玉箫剑道:“不必了!我只不过是想引几位现身,既然八位英雄来了两个,在下也达到目的了。我是假的。”说完一个转身,揭去了一层面皮,露出了一张褶皱苍老的面皮来。
群雄议论纷纷:想不到此次峨嵋派挑战少林,竟然引出了江湖上这么多的高人异士来。
李飞云再次打量了一番,笑道:“恐怕尊驾这副嘴脸也是假的吧?”石象暴跳而起,甩开腋下的大铁锤扑上前去,口中骂道:“直娘贼!事到如今还敢耍花招,看打!”
那人身法灵巧之极,双脚未见挪动,身子便凭空向左移出了一丈开外。
石象抡起千斤巨锤,一击不中,只气的暴跳如雷,双手举起大锤,瞅准了那人,又一声大喝,照着脑门儿向下砸去。那人身形一晃,又向后飘去,石象铁锤抡空,深深砸入了地下。
好个石象,浑身真有万斤之力,两臂一晃,抡起千金巨锤直如甩袖一般,又向着那人胸前砸去,那人使个身法又躲开了。
场上不乏行家宗师,饶是以疯丐吴姓名,觉通、觉明等诸位神僧之修为和见识,也未曾看出这人的武功门路来。
石象一连抡了十几锤,也未曾挨着那人一下。
李飞云向陆云汉笑道:“陆兄,若想拿住此人,以我兄弟二人的手段,是万万不能的,看来还得麻烦陆兄出马了。”
陆云汉撩衣挽袖,口中说道:“愿意效劳。”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石象前面,抱拳道:“石兄暂且息怒,收拾这等宵小何劳神州七杰的大驾?今日天下英雄俱在,就让陆某也在人前显露显露拳脚,石兄可得成全呀!”
石象收了铁锤,道:“哈哈,陆大哥是怕咱拿他不下坏了名声吧?我就是想砸他几锤出出气,这龟孙只知躲闪,左右是打他不着了。嘿嘿,若论真本事,咱爷们儿指定斗他不过,还得靠你陆大哥啦!你且小心些!”说罢夹了铁锤走到了李飞云身后。
李飞云似是浑不在意陆云汉与那人的争斗一般,一双眼睛只盯着那白姑娘看,石象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这位白姑娘的眼圈都湿润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在赵岵身上。
李飞云长长叹了一口气。
石象干咳一声,对着白姑娘言道:“白姑娘,你莫怪我多嘴,我六哥一片真心待你,你可不能再有别的心思啊……”白姑娘回过神来,脸蛋涨得通红,羞得扭过头去,眼里却含满了泪水。
李飞云赶忙道:“唉!七弟不可胡说。”石象嘟囔了一句:“你们这些斯文人儿甚是啰嗦!我牵扯你,你牵扯他的……”李飞云急了,喝道:“住嘴!”
石象呵呵一笑,转头向着陆云汉与那人的打斗处看去。
五十七回 重出江湖
五十七回重出江湖
那人笑道:“似陆兄这等绝顶高手,怎么也如俗汉一般喜欢动手动脚,就不怕失了身份吗?”他说着用手一指石象,分明是顺带讥笑石象粗俗了。
那人从腰间取出一支精美的玉箫来,笑道:“不才听闻陆先生也妙解音律,造诣不在李兄之下。不才年少时也曾拜过几位师傅,胡乱学过一些吹弹之技,近来又得了一本宋徽宗时大晟乐府的遗谱,内有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其法大是有别于传世之曲,如今正好借着机会请教方家了。”说罢按孔吹了起来。
群雄多是石象一般的糙人,不能晓得音律,初听来只感觉悦耳动人,但各个都晓得其中必含有高明的手法,都按下性子仔细耹听,寻找着其中的奥妙。
箫声初始呜咽谐婉,继而渐渐凄凉。石象虽不懂音律,但越听越感觉心中悲凉无线,竟然不自觉想起当年从戎疆场,后来流落江湖的心酸来,过往诸般不堪之事一一浮上心头,急忙收摄心神时,只感觉周身疲软无力,再也不愿多作思考了。
场上通晓音律者,也被勾起心中酸楚,有人竟暗暗垂泪,更有甚者如峨眉沈秋月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李飞云妙解音律,但觉此人手法神乎其神,曲中似是含有无限魔力,端的有勾魂摄魄之效,正想取下随身玉箫,设法破他魔音,双手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又过几拍,只感到呼吸困难,胸口似是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心下虽渐洞明,周身却无限痛苦。
抬眼再看白姑娘,只见她梨花带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赵岵始终不曾移过,忽然心中一痛,凭空闪过一个念头来:若此生不得白姑娘芳心,我活在世上也当真没有什乐趣,倒不如就这般死去,倒也省去了万千烦恼。
忽然耳边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李飞云只感到眼前万里云层中间骤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一束强光自天边射来,继而层云骤散,天光渐渐放晴。
猛然间抬头看时,群雄有一半都瘫在地上,自己也倒地而跪,廊檐下只有疯丐吴姓名、少林寺五六个老僧、武当冲玄道长、赵岵、蕃僧旦增等十数人巍巍然站着。
扭头再看陆云汉,只见他双目紧闭,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一个老僧诵经声渐渐压低:“……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一遍《心经》已然颂完,李飞云认得,正是觉通大师。
李飞云连忙扶起身边的姑娘,惊魂未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此人的箫声之中竟然含有乱人心神的魔力,若非觉通大师相救,只怕今日群雄有一大半会着了道儿。
李飞云再也不敢去听这箫声,石象骂了一声,口道:“直娘贼,使的什么妖法!待我叫醒陆大哥。”伸手就要摇醒陆云汉,疯丐吴姓名、觉明方丈齐声喝到:“住手!”旦增和尚抢上前来,一把拉住石象,急道:“施主若此时叫醒他,便是要害了他!”
石象知道厉害,伸出的大手又借势在脑门上拍了一拍,急道:“他奶奶的,这可如何是好?”转头向李飞云道:“六哥,你一向足智多谋,快想想办法呀!”李飞云面色一沉,扭头望向了那汉子。
只见那人依旧按孔吹奏,显然十分入迷。
李飞云灵机一动,轻声道:“有了,咱们就来个围魏救赵。”石象不知所云,“啊?”了一声。李飞云轻声道:“七弟,你站远些,抡起你的锤子砸他一下。”
石象哈哈一笑,后腿了几步,正要举锤子向那人丢去。
忽然陆云汉睁开双目,一个闪身已从李飞云腰间抽走了随身的玉箫。石象愣在了原地,一时不敢乱动了。
但见陆云汉也按孔吹了起来,才两三声,群雄便似闻刀剑之声。
陆云汉所吹断不成曲,似是外行操手一般,只在七八节拍之间吹响一二声,李飞云以为对方高明,陆云汉出手还击尚未得其法,哪知又过数拍后,情形陡然一变。
李飞云这才看出端倪:那人所奏箫声,似流水一般滔滔不绝,大有针插不进之势,中间丝毫不间断。陆云汉所奏则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往往与要紧处吹出一二音,或宫音或角音,抑或变徵音,两音和鸣处,群雄似闻刀剑相击之声,有时数拍之后二人各出一剑,有时一拍之内相交数剑,惊险之处,竟比时才三僧拳脚过招更甚。
疯丐吴姓名、觉明大师等人修为何等高明,见识何等广博,竟也对二人这一番别开生面的争斗又惊又佩:那人箫声似灵蛇一般,游走于敌旁,即能随时张口伤人,浑身又尽披盾甲简直无懈可击。若非是陆云汉这等寻找机会专打七寸之法,真不知该如何破他!
又过几拍,二人箫声相击更甚,两音和鸣处,刺耳之声好似利刃一般钻心,纵然运功抵抗,终究不能尽数抵御。
数合之后,那人连续之箫声渐渐缓和,陆云汉间断之声立时占了上风。
这门吹奏之法极是耗费内功,那人胸膛起伏加快,但指法丝毫未见缓慢,箫声也未曾间断。
李飞云轻声对身后的白姑娘道:“那人快要支撑不住了,待陆大哥得胜,咱们就快些了了此间之事早早离去。”
就在二人将要分出胜负之际,忽然天边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直震的场上群雄头昏眼花,有修为浅的站立不稳,险些二次昏倒在地。
“啪”的一声,二人手上的玉箫齐齐炸裂。
那人站立不稳摔到在地,陆云汉也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兀自喘息不止。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漫空中又传来数声雷鸣般的笑声。
那人翻起身来,喘息道:“陆先生,你这般与我以命相拼,究竟图什么?”
陆云汉被方才的笑声乱了心神,竟未作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再一次响起。
群雄心底发凉,纷纷按剑四顾。
陆云汉面色一变,失声道:“难道……难道是他?”
石象急忙追问道:“谁?”
未及回答,觉明方丈高声叫道:“何方高人驾临,老僧斗胆请现身相见!”
群雄只觉眼前一闪,空场中间便多出个人来。那人年岁至少六旬开外,身量高大,头发黑中间白,方脸阔口鼻如悬胆,浓眉剑目极是英武,正是逃出生天的尚九天。
觉明方丈身后的觉通大师“咦!”了一声,口道:“阿弥陀佛,施主终究是出关了!”
那冒充玉箫剑李飞云的汉子奔到尚九天脚下,磕头如捣蒜,口中直道:“弟子恭贺师尊重出江湖!”
尚九天似是未瞧见,上前几步对觉通大师抱拳言道:“觉通和尚,你好不厚道,我在你少林寺做客十年有余,你竟也不带些酒肉来瞧瞧我!”
陆云汉抢先一步骂道:“老贼,你既然逃了出来,怎么还敢来此?简直是胆大包天!”
尚九天回过头来瞧了陆云汉一眼,笑道:“嗯?你这后生倒是条好汉!前几日咱们过了几招之后,老夫委实有些过意不去。但仔细回想之下,咱们在十年前就已经打过交道了,老夫在这少林福地能参禅十载,算来也有你一份功劳,本该好生报答一番才是。不过也多亏了你,先使计引开少林诸位高手,又搅闹那恶阵,老夫这才有机会重见天日。算来算去,咱们俩是扯平了。”
陆云汉咬牙切齿愧悔难当,欲上前做一翻拼杀,却畏惧他武功了得,只恶狠狠地瞪着他。
疯丐吴姓名眼见此人厉害,却不能识得,向觉通大师问道:“觉通大师,这位是……?”
尚九天两声大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疯丐,与少林觉明方丈并称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居然连老夫也不能识得。”笑声骤停,缓缓言道:“老夫尚九天,是白莲教的教主。”
疯丐吴姓名抱拳施礼,口道:“失敬了!”
群雄闻名色变,纷纷拔出刀剑,轰隆隆向后退了数步。
尚九天又仰头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夫退隐江湖十数载,天下英雄闻我名还能惊惧如斯!”
尚九天忽然脸色一变,慢悠悠地言道:“我听说前些日子趁着老夫不在,你们中原各大派居然集合起来,杀到我的老窝里去了,不知可有此事?”
赵岵高声接道:“不错!是有此事!”
尚九天虎目一瞪,恨道:“好!”赵岵也哼了一声,双手一背昂然而立。
尚九天不再理会赵岵,先向觉明方丈道:“觉明方丈,咱们是平辈人,你明知我身在少林,便趁机领着一干小辈去抄我的后路,你这等做法也太不厚道了吧?哪里像是有德的高僧所为?”觉明方丈双掌合十,唱了声佛号不做回答。
尚九天又向疯丐吴姓名言道:“还有你!咱们虽未谋面,可你疯丐的大名我却是早有耳闻了。我一向约束门徒子弟不去欺辱你丐帮的穷苦之人,可你怎么也跟着小辈们去捣我的老巢?莫非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想跟后背门抢着出风头?”疯丐也低头不语。
赵岵哼了一声,挺身而出,高声道:“你白莲教在蜀中作乱,杀官造反肆意兴兵,以至战火过处流民四窜,上有违苍天好生之德,下难逃人间正义公道!天下英雄齐聚泰山之巅,相盟共诛妖魔同讨逆贼,期间居中联络调度群雄,还有我赵某人一把气力。尚老先生若要算账,我赵某可是头一个!”
尚九天怒目圆睁,瞪了赵岵良久,群雄各都心底一寒,暗暗替赵岵捏了一把冷汗。
哪知尚九天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小子,是个人物!”
只见他缓缓踱步,口中言道:“你年纪轻轻,武功也好,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老夫这几日也听说过了,你先在泰山英雄大会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之后,又巧设妙计顺利找到了我教总坛所在,虽未十分功成,却也算难得之属。只可惜你自视太高,遇事算计太过,这样往往不能成事儿。老夫今日见你,不由打心里生了几分欢喜,想点播你几句,你可愿听啊?”
赵岵冷笑一声,抱拳道:“尊驾是前辈高人,但有教诲,我们做晚辈的也不敢不听。”
尚九天指着觉明方丈道:“你面前这位少林方丈,自幼便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前四十年都在少林寺内精读佛经钻研少林绝学,第一次离开少林寺涉足江湖,已是五十岁了,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实在是有常人难及之处。在他任少林派掌门期间,先后派遣武僧下山辅佐社稷,东平倭寇南扫盗强,为天下习武之人树立了典范。天下英雄推他领袖武林,乃是因为佩服他品德高尚。”
他又指着疯丐说道:“丐帮这位老英雄,在二十岁时已经炼成武林绝学奔雷手,三十岁上下,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做了多少善事,四十岁时便做了武林第一等大门派的掌门,在他手上,天下的丐帮不壮大反而小了,你道他昏聩无能,败坏丐帮基业?大错特错!他是为无数要饭的叫花子谋了安身立命的活路。天下武林尊他为泰山北斗,乃是推崇他仁侠无二。”
他又指着武当冲玄道长,道:“这位武当的掌门冲玄道长,诸位可曾听说过在他的门下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武林高手?一个没有!这就说明冲玄道长秉持出家人的本心,从无与天下英雄争长论短之心,如若不然,随意派出一两个门中高手下山,张三丰祖师传下的绝技是问武林中哪个能敌?”
尚九天款款而谈,对武林三大门派的掌门大有溜须拍马之嫌。哪知他忽然话锋一转,对赵岵接着言道:“就凭你鼓动起两个痴癫的花和尚做了花枪,再纠集齐一帮乌合之众摇旗呐喊,就想一举把这屹立了千年而不曾倒下的少林寺给挑了?笑话!简直天大的笑话!”
赵岵被他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给说中心事,饶是城府再深也不由面红耳赤。尚九天笑道:“时才若不是我那孽徒横插一杠,你千辛万苦算计的这场武林盛会早已收场。以你现在的道行,是斗不过眼前这三位,我劝你还是少做算计,多干实事的好!”
赵岵返唇骂道:“凭你这祸乱天下的妖魔头子,也配来数落天下英雄?”尚九天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骂的好!骂的好!”
只见他转身走到跪在地上那人面前,那人慌忙揭下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的面庞来,正是神龙岭上带人劫杀张继的千手千面宗白元。
关外四雄时才听见白莲教主此地现身,正要上前相认,见他这等嚣张狂傲,心中举棋不定,此刻宗白元师徒相认,正要上前求宗百元引荐,又见尚九天面色一变,生怕贸然冲撞落下不是,便又按耐下来再求伺机而动。
尚九天沉声向宗白元问道:“白元,本教蜀中作乱,是怎么一回事?”宗白元脸色苍白,伏地不语。
尚九天喝道:“白元,你知罪吗?”宗白元叩首答道:“弟子知罪!”
尚九天高声言道:“各位英雄,这是我座下大弟子宗白元,在我教中任青龙堂堂主一职。”
又对着宗白元道:“老夫当初费尽心力,才召集了历代散落各地的圣教分支,又遍寻江湖访来奇人异事担任四大堂主五大护法。数十年来一直约束门人教众,恪守教规奉公守法。本想开宗立派,使我圣教在江湖上超过少林、武当、丐帮等诸大门派,成为武林第一。谁料老夫的基业便要毁在你的手上了!老夫深陷牢狱,在这少林寺下被人囚禁十数年,这十数年来,让你代替老夫打理教务,倒真是所托非人了。”
群雄难辨真假,知道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故意做的这番说辞,便也冷眼旁观,接着往下看。
尚九天收了狂傲之气,一声长叹,道:“今日老夫要当这天下英雄之面宣布,自即日起重出江湖,圣教教主的位置,还是由老夫来坐,你就不必管了。”宗白元叩首道:“是!弟子谨遵教主圣命!”
尚九天又道:“你私自扇动教众,祸乱天下贻害苍生,以至于引起武林共愤,自毁本教基业,按着教规,我不能留你性命了。你服是不服?”
宗白元叩首而泣,俄而泪如雨下嚎啕大哭,群雄虽然厌恶他师徒二人,但也有一半观之唏嘘。宗白元再三叩首道:“弟子自幼孤苦,蒙恩师扶养成人,传授武艺安排家业,如今师尊方脱苦海,弟子未能尽孝片刻,死不瞑目。”
尚九天惨笑一声,扭过头去:“我自幼便看你长大,早已情如父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又如何忍心取你性命呢?”
群雄心下冷笑:这魔头到底还是在人前做作,又怎会当真下手去杀亲传的弟子呢?
尚九天又道:“我如今废去你一身的武功,好叫你知道厉害,你可心服?”宗白元闻言苦笑数声,竟然瘫软在地。
群雄心下一紧,暗想莫非这魔头当真要废去亲传弟子的武功?当下又疑惑不已。
忽见尚九天喝了一声,伸手只在宗白元胸口一掌打下,宗白元闷哼一身已来不及反抗,便见周身真气鼓起,一声巨响后,宗白元发髻散开衣物尽皆碎裂,人只如筛糠一般在地上抖了几下,登时昏死过去。
尚九天一咬牙,猛吸了一口凉气,便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群雄看的心底发寒,尚九天目光过处,纷纷按剑再次后退。
又见尚九天抱拳躬身,高声言道:“今日老夫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在此宣布重出江湖,今后江湖上便多了我白莲教一号。”言罢纵声狂笑,良久才息。
尚九天笑罢,抱拳向少林觉明方丈道:“方丈大师,今日老夫来此一是为寻回孽徒,二是为宣布重出江湖。如今二事俱有着落,就不多做打扰了,日后江湖有事,方丈大师同各路英雄尽管招呼,但教弊教力之所及,无有不办。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了。”言罢又抱拳微微躬身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五十八回 临敌易将
五十八回临敌易将
尚九天将地上的宗白元随手提了起来,夹在腋下扭头便要走,忽然被一个雄浑粗矿的声音高叫到:“且慢!”
尚九天回身寻去,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道,只见他身背长剑大手一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尚教主这便走了吗?”
尚九天向觉明方丈问道:“觉明方丈,这位是……?”赵岵率先抢道:“这位是崆峒派名宿铁手道人。”尚九天哦了一声,道:“铁手道人,老夫近几日略一走动,倒也听说过!”他又冲着铁手道人言道:“听说你横练了一身的武功,崆峒派镇山的掌法乾坤金刚掌练的炉火纯青,放眼江湖也堪称一流高手。不过你心胸略嫌狭隘,竟然容不下本门的后起之秀,这可就让老夫有些瞧不上眼了。”
铁手道人性如烈火,哪里能容他这般数落,立即回道:“哼!你以为今日这一番做作,随便废了一个弟子的武功,便能抵消你魔教的罪孽了吗?”
尚九天笑道:“那么依着你呢?”铁手道人朗声回道:“你纵然蹲了十年深牢,可你调教出来的门徒子弟祸乱江湖,你身为教主难辞其咎。今日天下英雄尽数在此,你既然自投罗网,大伙儿岂能容你活着走出这护佛山庄?”
泰山派朝阳子也出言高声附和道:“各位英雄,凭这魔头座下的弟子就敢造起反来,如今这等魔头重出江湖,他日指不定生下什么乱子呢?咱们大伙儿可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去。”尚九天问道:“你又是哪个?”朝阳子回道:“在下泰山派掌门朝阳子。”
尚九天狂笑三声,道:“你们二人想当众出风头,老夫也理解。不过老夫纵横江湖,从来都是我拦别人,别人又怎能拦住我?就凭你们几个的道行,可拦不住我。”
又一人高声喊道:“还有我!”却是陆云汉。
尚九天望着陆云汉摇头不住,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可你为什么三番两次跟老夫过不去?”陆云汉振声道:“尊驾心知肚明!”
尚九天故作思考,忽然笑道:“哦!原来你是怕老夫扰乱江湖。陆先生,你大错特错了!但凡有绿林江湖始,便就有不息的争斗,老夫都退隐江湖十年了,在此期间江湖上难道就没死过人吗?”陆云汉若有所思,一时无言相对。
这边旦增和尚摩拳擦掌,正要出言,却被李大肚子一把拦住,低声道:“你万万不可出手,留神这几人。”顺手一指关外四雄,旦增和尚知道这位老丐胸藏万壑,便依言作罢,又仔细留神起关外四雄来。
又听尚九天说道:“陆先生,咱们前几日刚交过手,你也不是老夫的对手。至于老夫重出江湖后,会不会在江湖上动手杀人,那得看别人会不会招惹我了。”言罢他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群雄心下又一阵发毛。
疯丐吴姓名一个跟斗翻到了场子中间,抱拳便道:“老叫花斗胆要留尚教主一留。”
群雄见德望与武功并为武林敬仰的疯丐吴老宗师出言挑战,心中陡然有了底气。
又听见一声佛号之后,少林觉明方丈朗声道:“尚教主即能在少林寺参禅十载,这说明与我佛有缘,我少林寺也想留施主一留。”
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到:“不错!若是放此人离去,那就无异于纵虎归山。咱们大伙儿前翻聚会泰山,又千辛万苦跋涉至云南,不就是为了铲妖除魔吗?各大派子弟死伤无数,这笔血海深仇都要算到他魔教教主头上。”
“正是!此番峨嵋派与少林寺、佛光寺的过节,归根结底也要算在魔教头上。如今这等魔头送上门儿了,咱们可千万不能放他离去,如若他回去召集旧部挨个儿报复起来,武林自此休想安生。”
尚九天狂性大发,纵声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老夫算是听明白了:今日有人想杀我,是为除魔卫道,有人想留我,是为永绝后患。看来今日这架,老夫是非打不可了。”
言罢放下腋下夹着的宗白元,又道:“也罢,老夫既然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宣布我圣教重出江湖,若不露上一手,只怕是难以服众了。也好,也好!老夫就耍上几招让大家见识见识,省的日后再有人来打扰。”
他举目环扫一周,寒光所过处群雄无不胆寒。
赵岵也高声道:“赵某虽然不才,但既蒙天下英雄抬爱,忝为武林盟主,今日正当为武林出力,自然是少不了我赵某的一份儿。”
尚九天笑道:“好极好极!咱们江湖人就按江湖人的规矩办,来个三战两胜如何?若你方获胜,则我师徒的命自当交代在此,若是你方落败,则要放老夫离去,不得出手阻拦,若是暗中跟来嘛,老夫还备下了些伏兵,要知老夫手下还有四大堂主,五大护法,个个都是绝顶高手。”
赵岵听罢朗声应到:“既如此,就依了你!”尚九天突然喝道:“你住口!凭你的武功和在武林中的地位,还不配与老夫叫板。”赵岵被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呛,居然置若罔闻。
尚九天神态自若,娓娓言道:“据老夫所知,有人曾盘点武林中的风云人物,给当今天下的绝顶高手做了个排名,老夫排在第一位。”
群雄听他如此一说,都觉他狂到了天边,当着少林派这么多高僧和丐帮吴老英雄的面,居然敢如此公然的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且要看看他今日能不能胜得了这二位。
尚九天环眼一扫群雄,哈哈一笑,道:“这排在第二位的是少林寺的觉通大师,排在第三位的是一清老道,其后又是出身少林的觉清和尚。”
群雄一听又是一愣,觉通大师倒是有人知晓,可他所说的什么一清老道、觉清和尚更是闻所未闻,便是少林寺内的出家人,都不知道本门还有一位觉清大师。
尚九天又道:“第五位乃是终南山全真掌教云阳真人,第六位第七位,正是眼前的疯丐与觉明方丈。”
群雄有不少是出自玄门道统,与终南山全真教都颇有渊源,自然知晓全真掌教乃是云阳真人。但也只知云阳真人虽道法高深,却一向深居简出,从不问江湖中事,又约束门人子弟不得涉足江湖,故而全真教在本朝大有衰落之势,风头都被武当、昆仑崆峒等道家门派掩盖。这时间却被这老魔说出云阳真人的名头来,就由不得不信这高手排名一事了。
尚九天回头向陆云汉问道:“敢问陆先生,是也不是?”
陆云汉闻言也是一惊:这武林英雄谱本,便在锦衣卫内部也属绝密之事,本为监视武林而所制密档,知之者寥寥数人而已,这老贼是如何得知?看来他座下走狗,都已经安插到锦衣卫内部了,难怪能够逃出生天。他心中计较,口中答道:“不错,是有此事!”
李飞云接道:“前人有诗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尚教主十年不曾见过天日,岂不知武林中人才辈出,只怕是小瞧了后起的英雄豪杰了,这武林英雄谱上的排名,或许早就改了吧!”
尚九天哈哈一笑,道:“你这后辈所言不假,这十年来武林中确实人才辈出,老夫近几日略一打听,倒也不曾失望。”
他言罢微微一笑,又忽然对疯丐吴姓名道:“吴老儿,老夫虽然排在你前面,可你武功却登峰造极,我倒是不敢小瞧你。况且我白莲教若想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非得先会会你这位武林的泰山北斗不可。”疯丐精神抖擞,抱拳应到:“恭敬不如从命!”
尚九天又向觉明方丈道:“我看今天少林寺武功绝顶的高僧来了有七八位,若是一拥而上,老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有胜算,少林寺的高僧们,也只能有一位下场。”
觉明方丈回道:“就依施主,我少林也只好出来一个僧人,来领教尚教主的高招了。若我少林输了,老衲担保施主师徒二人平安离开。”
尚九天闻言大喜,抱拳道:“好极,咱们一言为定!觉通大师、觉明方丈,在场的少林高僧中要数二位修为最高了,谁来露上一手啊?”
觉明方丈双手合十,向身后的觉通大师道:“我看师兄下场,咱们胜算大些。”觉通大师摇头道:“还是方丈出手,咱们胜算才大些。”觉明方丈面色一变,双手合十,又唱了一声佛号。
群雄听了这二僧的对话大为不解:既然觉通大师修为较高,自然是由武功高的下场才更有胜算,怎么又成了觉明方丈下场才更有胜算?
石象闻言低声对李飞云和陆云汉道:“这二位高僧遇到这等出风头的好事,怎么还谦让起来了。”
陆云汉摇头道:“什么让着出风头,二位高僧是在争输赢胜算。”
李飞云面色一变,摇头道:“不!他们是在争生死。”
陆云汉知道这位玉箫剑才高聪慧,但一时也未能参详这话中之意,低头沉思时,却见地上的宗白元醒了过来。
尚九天走上前去,扶他坐起,骂了句:“不孝的东西,这回你如愿了?稍有不慎咱们爷儿俩可都要交代了!”说罢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宗白元的头,表情真挚倒颇有舔犊之情,陆云汉、李飞云面面相觑,摇头不止。
关外四雄忽然奔到尚九天前面,倒地而拜,尚九天扭头问道:“你们是何人?”宗白元答道:“他们四个是我新招的,绝对可靠。”尚九天瞧了四人,点头道:“你们若是想趁机拿了这孽徒要挟我,可就打错算盘了。”
桑伯庸连忙叩首道:“属下不敢!”季海寿趁机道:“稍时教主只管迎敌,我们四个照应宗堂主,为教主省去顾虑。”尚九天点了点头,随手扶起。
忽然瞧见尚九天面色一沉,双目一闭忽又睁开,双脚微分,两手一前一后护住了前胸,群雄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识得他早已暗运真气,分明是摆了架势准备迎敌。
群雄只道这四人暗施了什么手法,一时拿住了这魔头,但看关外四雄的神情,又实在不像。又一想以这魔头的身手,别人武功再高,也根本没机会暗施手段。
陆云汉、李飞云起初以为他在预备吴姓名或者觉明方丈突然动手,扭头向二人看去,只见二人面色微惊,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丝毫不是要动手的意思。
李飞云心思机敏,却瞧见觉通大师面上露着喜色,明显是在微笑,当下更加不解。
再看尚九天,全身戒备,神情凝重,额上居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忽然觉通大师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场上便连疯丐、觉明方丈正自惊惑时,忽然有人高叫一声:“你们四个狗才还敢来此地撒野!”
关外四雄瞬间慌了神,四下里扭头搜寻。
靠外的人群被分开,挤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单衣粗服面相凶恶,正是张继。
陆云汉高声叫道:“张兄!”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了张继衣襟,石象呵呵一笑,也紧跟着叫道:“二哥你来的正是时候。”陆云汉双目含泪,又放声大笑,张继抱拳欠身道:“陆兄,累你至此,兄弟我实在是羞愧……”
陆云汉摇头笑道:“咱们且先休叙,除恶要紧。”
李飞云上前拦住,轻声道:“二哥且慢,我有话说……”
张继轻轻推开李飞云道:“机会难得,你有话稍时再说不迟。”说着撩衣挽袖,扭过头来又对陆云汉附耳道:“陆兄千万要保护好他们几个。”陆云汉会意点头,站在了李飞云、石象、白姑娘面前。
李飞云再次喊道:“二哥且慢,我有话说……”
张继扭头道:“莫要再讲话了,免得我分心落败。”李飞云急的跺脚捶胸,却也不敢多言。
张继抱拳向群雄道了声:“诸位前辈少歇,看在下先打这头阵。”
尚九天收敛起惯有的狂傲,仔细打量了张继一番,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门下?何故到此啊?”
张继回道:“在下张继,特为除恶而来。”
尚九天也不多说,一个深呼吸后全身戒备,提气运功双腿分开,摆好了架势。
宗白元忽然几声剧烈的咳嗽,喘道:“张兄且慢!”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牌子来,伸手丢到了地上。
陆云汉赶忙上前捡了起来,立时破口大骂道:“卑鄙无耻!”把头一扭丢给了张继。
张继看罢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李飞云石象二人不明所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陆云汉气的直发抖,却是欲言又止。
张继圆睁双目,收了牌子揣入怀中,怒道:“今日誓要除恶!”
言罢纵身一跃,伸出左掌照着尚九天胸前就是一掌,尚九天大喝一声抬臂架开。
张继一个转身右腿横扫,双掌齐发照着对方胸前又劈去,尚九天闪身避开,双掌相迎硬接下了一掌。
一连接了两招,尚九天瞬间气血翻滚,哪知张继掌法一变,双掌换单掌,罡风呼啸处右掌又排山倒海而来,尚九天惊魂未定,连忙使开看家本领三才掌中的最精妙招式,提起双掌便迎了上去,交手处两臂发麻周身疼痛,对方掌力汹涌澎湃笼罩四周,尚九天胸中已气血翻腾,险些压不住。但他一身神功也举世无双,脚下连忙使开精妙步伐,借势荡出了一丈开外,化去了掌力。
自打神功练就之日,尚九天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哪里遇过这等对头?眼前之凶险是他生平所未遇,但他饱经风雨,当下毫不慌乱,暗忖道:“若教此人打伤,后面两大高手一个也不能敌。”
他当机立断,运足真力一声长啸,啸声只如龙吟一般,震得群雄气血翻腾,险些站立不稳。
啸声未罢,院墙外又纵身翻进来一人。
那人身法匪夷所思,未待群雄瞧清楚模样相貌,便已闪身来到了张继、尚九天争斗的中间。
众人定睛这才瞧了个清楚:那人生得丹凤眼四方口,剑眉高鼻梁,极具英气。
石象呵呵一笑,高叫了一句:“八弟,哈哈哈……果真是你,原来你真逃出来了!”
那人走到张继面前,跪地便磕头,又转了方位向李飞云、石象处磕头,石象奔上前去一把拉了起来,却正是无缘无故被关入石牢,逃出后杀官造反的楚江寒。
眼前情形凶险万分,尚九天哪里容得他兄弟几个叙旧?抢先一步道:“楚兄弟,今日这一仗,老夫可得让给你了。”
场中群雄一阵哗然,纷纷破口大骂。
赵岵抢先说道:“尚教主,你如此言而无信,难道就不怕天下英雄不守承诺,一拥而上吗?”
尚九天哈哈大笑,回道:“笑话!老夫又不曾败阵,只不过是换人带战而已。许你们车轮战,就不许老夫临敌易将吗?”
铁手道人见了楚江寒登时火冒三丈,高声骂道:“孽障!你若还有半分天良,就不该自甘堕落助纣为虐与这等妖邪为伍!如今天下尽知你与张、李诸侠乃是金兰兄弟,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他二人为你大闹少林寺的恩义了吗?”
李飞云却神情为之一转,反不似先前一般紧张了。
旦增和尚也出言叫道:“楚公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可要三思啊!”
尚九天见他举棋不定,忽然出口道:“楚老弟,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你的小媳妇想想吗?”楚江寒眼中寒光一闪,“噌”一声拔出了背上宝剑,向尚九天怒吼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尚九天也言辞恳切地回道:“你放心,我既受过她恩惠,便再无加害之心。我不叫她随你一同来,确实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过,今日老夫若是折在闲云庄众好汉手上,难保我手下的兄弟们不会害她,你可要想清楚了。”言罢双目一闭,把头扭了过去。
楚江寒心乱如麻百感交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张继哭道:“二哥……你,今日你不能动他……毓儿还在他手上!”
石象气的哇呀呀直跳,抡起铁锤来,照着一旁的宗白元便要砸去,却被陆云汉、李飞云二人一把拦住。
一边的宗白元爬起身来,关外四雄不敢相扶,只见他又摔倒在地,爬到张继面前,低声言道:“姓张的,我如今已是这个样子了,也不配跟你争什么了……你……你……”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闲云庄的弟子沈福现下就在这护佛山庄内,你去问他吧。”
张继仰头长叹一口气,伸手扶起楚江寒,又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道了句:“你好自为之!”
言罢冲下台去,高声道:“请孙庄主借一步说话。”
场外的赛韦陀哪敢怠慢,应了一声闪身向前,引着张继去了旁边西跨院。
李飞云见楚江寒呆在原地,一把拉过来劝道:“贤弟莫要伤心,今日这老儿还杀不得,我方才也想劝住二哥,可惜没成。”
楚江寒心里一酸,哭出了声,道:“六哥不必安慰我了!”李飞云笑道:“哥哥我几时骗过你?我只告诉你一句:若当真要杀这老儿,锦衣卫何至于关他十年?其中的玄机他日你自会明白。”
楚江寒细思之下也觉得有理,心下大为好受一些,道了句:“唉……二哥平日那么护着我,只怕我今日令他伤心了。”
李飞云笑道:“嗨……贤弟休做此想!二哥我最是了解,面凶心善嘴不饶人罢了。去!好好的带毓儿回来见我!回头我拉上二哥为你保媒!”
楚江寒心下稍安,正想叙旧,又被李飞云连使眼色,楚江寒一时间参详不透,只得抱拳,向李飞云和石象拜了三拜,起身退到了尚九天身后。
尚九天面色凝重呆在原地半晌,又见楚江寒走了过来,笑道:“今日倒叫楚老弟为难了!”楚江寒心中恨他,立而不答。
赵岵见状抢先高声言道:“尚教主,这一局怎么算?”
群雄正自诧异:是啊,究竟这一局该怎么算?
时才尚九天与张继二人招式凌厉往来迅捷,再加上尚九天身法高妙,进退之间有意以身形步法加以遮掩,虽然暗地里吃亏不小,可在疯丐吴姓名、觉通、觉明这等高手看来,二人也只过了三五招,仍然是旗鼓相当未分强弱。
赵岵又道:“你以这等下作的手法支走了一路强敌,难道就想如此这般宣布,头一局是你赢了吗?”
尚九天又恢复了惯有的神采,朗声道:“这头一局,算我输了!”赵岵心思飞转,又趁机问道:“算你输了?尊驾莫不是口服心不服?”石象呸了一口,高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分明是他们玩阴招。”
尚九天回道:“老夫非是输给了那位张先生,而是输给了觉通大师!”
桑伯庸听见这位武功绝顶的教主居然这般轻易认输,也就意味着安全离开的机会少了三成,心下一急,喊道:“教主,要慎言呐!”
尚九天高声言道:“时才那位张先生明明已在庄外待了多时,可老夫却一直未曾发觉,直到他杀心顿起,老夫这才感知到,可觉通大师却是早就知道此人一直潜于左右了。觉通大师精研易筋经与洗髓经两大神功,这等天人感一的通玄内功,老夫是自愧不如,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五十九回 纵虎归山
五十九回纵虎归山
群雄见尚九天如此认输,都觉得他胸怀尚算磊落,但其中这等玄妙,场中的高手只怕没有几个发现的,他也大可不必当众讲出来,这份胸襟气度,倒也非是一般人可及。
只见尚九天高声道:“觉明方丈,这位楚老弟见不得老夫大开杀戒,故此这第二场,就由你来吧!”
石象不解,向李飞云问道:“这老贼这话什么意思?”李飞云皱眉道:“这老贼自视甚高,言下之意是这余下的两场都能赢了。”
陆云汉怒火未消,恶狠狠地道:“若是金刀、木剑有一人在此,何至于斯?”李飞云却道:“陆兄,当日你邀我二哥来少林,是为了取这姓尚的姓名吧?”
陆云汉,道:“不错!当日得知……”李飞云忽然拦住陆云汉,示意道:“陆兄,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借一步说话。”说完拉了陆云汉往后走。
这场上觉明方丈已使开少林神功与尚九天斗在一处,兀自不能分出胜负,石象看的入迷,李飞云一拉居然不动,又说道:“七弟,你难道连沈福的死活也不管了吗?”
石象一拍脑门,叫了声:“糟糕糟糕,该死该死!”转身叫一个小沙弥引路,寻张继去了。
李飞云向白姑娘柔声道:“白姑娘,这打打杀杀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瞧瞧我那徒儿吧?”白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跟在了二人身后,陆云汉也招呼来一个小沙弥引了路向西跨院走去。
那白姑娘神情暗淡,一路上低头不语。陆云汉见状打趣道:“李兄,我只听那姓宗的说,沈福是沈庄主的弟子,怎么又成了你的徒儿啦?”
李飞云知他在打趣,回道:“陆兄有所不知,兄弟我虽然粗拳笨脚,却也教过他一些,沈福虽然只拜在了我大哥的门下,但兄弟我也是他的师父。”陆云汉故意道:“哦……既是李兄的弟子,定然是高明过人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来到了跨院客房。
只见石像低着头坐在门槛上,见三人走了过来,起身迎了起来,道了一句:“二哥正在里面疗伤,应该无甚大碍。”屋内传来张继一声:“进来吧!”
李飞云、陆云汉二人当先走了进去,张继低头坐在一张木凳子上,沈福已经醒了过来,见二人进来,奋力爬了起来,又一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张继沉声道:“七弟,去,去丐帮请周在庆周舵主来!记住要客气些。”石象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
李飞云低声问道:“二哥,沈福怎么样?”张继回道:“伤冻过重了,应该需要将养。”
沈福又咳嗽一声,挤出了几个字儿:“二叔,别管我了……快去救婶婶……我不打紧,我不打紧!”张继沉声道:“躺着别动!”
不一时门外石象喊了一声:“二哥,六哥,先生请到了。”帘子掀开,走进来了浓眉大眼的中年叫花子周在庆,张继抱拳道:“今翻又得劳烦周舵主了。”
周在庆一只手早就伸出来把住沈福脉腕,头也不回的回道:“都是自家人,张二侠休要见外。”
屋内太窄,张继挥手让大家出来了。不一时周在庆也走了出来,抱拳向几人一礼,说道:“这位兄弟已无大碍,方子我已开好,就放在桌上,请诸位放心!”说罢转身就离开,张继再三言谢,又差石象送了出去。
李飞云道:“二哥,沈福既然无恙,你就放心吧!”张继应了一声,低头不语。
陆云汉道:“张兄,我听见沈福让你去救嫂夫人?夫人是否被姓宗的给……”他一时间找不出恰当的字眼,话到此处也就停住了。
张继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沈福说,姓宗的扮成六弟的模样诓内人出了闲云庄,沈福觉察到不对,暗中跟随,却被姓宗的打成重伤,这才北上少林来找我报信。”李飞云咬牙切齿,骂了句:“该死!”
陆云汉安慰道:“张兄也莫要太着急,人被带往何处了,咱们得赶紧设法去救才是!”张继沉声道:“听沈福说,被带到洛阳以西百里外的聚马集了。”
李飞云道:“二哥莫要着急,这二贼尚未脱困,嫂夫人自然无忧。”张继叹道:“是啊!人虽然暂时无忧,可今日若走了这恶贼,他日再寻他可就难了。”说罢他冷笑几声,又道:“我生平下手从不留情,可今日却……”
李飞云却道:“今日万万杀他不得!”张继闻言大有不爽,站起身来回道:“胡说!这等魔头,实为江湖乃至天下祸乱之源,如何杀他不得?”
陆云汉也甚是不解,疑道:“不错!若放他离去,他日再容他经营魔教日渐壮大,再如前翻蜀中一般趁机作起乱来,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吗?”
李飞云笑而不语。
陆云汉见状又笑道:“我听说你们兄弟几人受金刀、木剑二位所托,千里奔走,不正是为了剿灭白莲教吗?陆某邀张兄北上至此,两入少林寺多番探查,这才确定关押的位置。又设巧计引开少林高僧,硬闯锦衣卫的降龙伏虎阵,险些累及张兄,只为冲进石牢取他狗命,也好断了白莲教的根基……李兄又如何说今日杀他不得?”
李飞云认真听罢,抚掌言道:“若此人当真杀得,锦衣卫何须关他十年?纵然他武功盖世近不得身,只消断了饮食或是投毒下药,或烟熏水淹,弄死他一笼中大虫,又有何难?”
张继、陆云汉闻言低头沉思起来。
李飞云又道:“白莲教便是没有这样一位武功绝顶,心计深厚手段毒辣的教主,也不是照样儿在蜀中作乱了吗?”
陆云汉摇头苦笑,道:“照此说来,杀他一个倒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局了!”张继道:“凭此人之能,放他离去也是祸事不小。”
李飞云又道:“他手下究竟有多少武林高手能人异士,咱们到底所知甚少。今日纵然是将他拿下,白莲教内其他首脑依然藏于江湖之中,反而会因此潜行藏迹,暗中经营壮大,他日庙堂江湖稍有动荡,趁机再跳将出来揭竿而起,其祸则更大矣!”
张继道:“是啊!白莲教内究竟有多少能人异士,咱们到底所知甚少。光是在姑射山神女洞内所见的一众高手,各个都是顶尖之属,这等阵仗恐怕也是管中窥豹了。”
李飞云向陆云汉问道:“陆兄曾在锦衣卫供职,想必对白莲教有所了解吧?”陆云汉摇头道:“陆某当年职位有限,对江湖中的奇人异事倒是略有了解,至于白莲教嘛,却是所知甚少了。”
李飞云言道:“看来,若想一举歼灭白莲教的首脑骨干,咱们须得从长计议了。”张继、陆云汉二人点头称是。
李飞云道:“咱们兵分两路,我与陆兄、七弟留下,一面安置沈福,顺便瞧瞧情况,如果可以,我三人可暗中跟踪这老贼。二哥你先行一步,速速动身前去搭救嫂嫂,如我所料不错,毓儿也大概在沈福所说的聚马集了。”
张继起身抱拳道:“既如此,此间就拜托你们了。”言罢转身离去。
李飞云望着陆云汉,叹道:“我二哥飘零半生,年过三旬才婚配成家,嫂嫂又是在白莲教中长大,他遇事难免会带有些情绪……”陆云汉道:“李兄有话不妨明言。”李飞云面色一沉,道:“这姓宗的怎么会偏偏要诓走我嫂嫂?难道又是为了以此要挟我二哥吗?”
陆云汉面色一变,大有不悦,回道:“你二人可是金兰兄弟,不可乱言!”李飞云笑着摇头道:“哎,我非是说嫂嫂有什么不清不楚,而是觉得其中另有文章……”陆云汉面色缓和下来,也摇头道:“这般人诡计多端,难免一时参详不透。”
这时白姑娘走了出来,面上稍有笑意,道:“沈福醒了,你们还有什么要紧的赶着问他吗?若是没有,我再让他睡会儿。”李飞云笑道:“没有了,倒是辛苦白姑娘照顾他了。”
白姑娘把头一低,轻声道:“都跟你说过多次了,我小名儿叫芙蓉。”李飞云脸一红,喜道:“是是是,辛苦芙蓉姐姐了。”
这时石象冲了进来,喊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快去看看吧,觉明方丈被打伤了。”
陆云汉闪身出了屋子,同石象奔向了前院儿。李飞云轻声道:“芙蓉姐姐,咱们也去瞧瞧吧。”白芙蓉噗嗤笑出了声:“瞧你,同人谈论起武林大事来有板有眼的,怎么在我面前这般痴傻起来?论年龄你比我还大,你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羞也不羞?”
李飞云只见过她刚强烈性的一面,哪里听她似今日这般柔声讲过话,经她这么一说,心跳瞬间加快,双颊早就通红了。
白芙蓉又道:“我虽然也学过武功,可前面打打杀杀的武林争斗,我再也不想看。”李飞云抢道:“你跟着我才安全些!眼下这护佛山庄内龙蛇混杂的,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白芙蓉眼圈红润了,道:“你为我吃过那么大的苦头,还为我这般着想,我……我今生就跟定你了!”李飞云听罢魂游物外,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拉住了白芙蓉的手,白芙蓉羞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嘴里“哎呀”一声,软语道:“仔细给人家知道了。”
李飞云笑出了声,也柔声道:“怕什么?”又伸手握住了她一双芊芊玉手,白芙蓉也不躲闪,竟然轻轻靠了过来,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是……怕又见了师兄,惹自己烦恼,也惹你生气。”
李飞云一本正经地道:“哎!胡说,我是什么样人……”
忽然又听见石象高呼:“六哥……六哥,陆大哥叫我来换你过去,说有要紧的事儿商议!”
白芙蓉吓得赶紧撒了手,才背过了身去,石象已经冲了进来。
李飞云道:“七弟,你可要看好了沈福,免得又有奸人来害他,我同白姑娘到前面瞅瞅,顺道和陆先生商量商量。”石象点头答应,随手把大铁锤丢到脚跟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石象又叫住了李飞云,叹了口气道:“六哥,咱们小弟也走了。”
李飞云似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点了点头,问道:“他留下什么话没?”石象心情又沉重起来,叹了口气,道:“他只说要去寻毓儿,叫大哥和咱们兄弟都放心,他一定会保护好毓儿的。”
李飞云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拉了白芙蓉直奔前院。
一进入院子,远远就瞧见场上尚九天与疯丐斗在一处,二人拳脚忽快忽慢,却是招招硬拼。
廊檐之下正对着大堂处觉明方丈盘腿而作,八个高僧一边四个列在两侧,周在庆办蹲在地上正拿着金针在觉明方丈后背施救。
陆云汉低声道:“这老贼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先是苦斗觉明方丈,如今又与疯丐这等硬碰硬地缠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呼见觉明大师吐出了一口老血,周在庆立时叫道:“须得有人以高深的内功为方丈大师疏通血气,诸位大师请速速决断,万不可失了时机!”旁边觉通大师立刻走到觉明身后,盘膝坐地,解去衣物施救。
李飞云正想知道时才一战的经过,走到李大肚子身边,低声问道:“李前辈见识渊博,想必知晓这老贼的武功路数了?”
李大肚子摇头不住,回道:“此人武功精妙绝伦,老叫花我一时也看不出门路来。他时才先以精妙的身法与觉明方丈缠斗了有两百余招,既消耗了觉明方丈的体力,又佯装真力不济,动手时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觉明方丈进招,觉明方丈一时不查着了道儿,被他以指力连封几处大穴位,这便败下阵了。”
李飞云闻言不语,又向场子中间酣战处瞧去:尚九天掌力霸道,攻敌时招招专捡疯丐要害处打,拆招防守处脚下步伐高妙,暗踩着九宫之变,避闪间提纵轻盈迅捷,哪里像刚同当世的顶尖高手觉明方丈已经拼斗了一阵?
再看疯丐,一身的奔雷手变化无穷,时而变掌为拳,时而又化拳为指,指法单点对方要害大穴,双拳近攻,掌力远打,刚柔并济缓急有序,群雄望之入迷。
李飞云虽然见识也算广博,但拳脚修为有限,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来往之间的精妙招式,只能领会个十之一二,实在瞧不出高下强弱。他只得向陆云汉低声问道:“陆兄,这二人究竟谁强谁弱?”
陆云汉也看得入迷,闻言才略略收神,低声回道:“这老贼高在掌力霸道,身法灵巧多变,吴老爷子双手之上招式变化则更占优势,实在是难说高下。”他扭头又瞧了几招,道:“凡临敌对阵,既要看修为高低真力强弱,又要看见招拆招之应变,今日之战要分输赢,就要看哪一位占得先机了。”
赵岵见二人斗得难舍难分,内心失落至极:他原以为此行定然收获多多,若峨嵋派胜,则少林派名望动摇,华山派便有出头之机;若少林派胜,则他以武林盟主之身份再出面替峨嵋派讨情,厚葬死难的峨嵋子弟,天下英雄面前,德望只会增加。却不想被着两个魔头前后一搅闹,峨嵋派挑战少林之事瞬间份量不够了,当此时机,除了这魔头才是头等大事。可偏偏自己武功不济,为武林除魔卫道哪里轮得上自己?
看来只有要让天下英雄都知道是我赵岵除了魔教教主,才能够号令群雄,光大山门了!
赵岵正自分神之际,忽听见尚九天吃痛一声惨叫,定睛细瞧,却是胸前被疯丐点了一指。
尚未确认是璇玑穴,还是华盖穴,群雄中有修为高的率先高叫道:“好!”余者纷纷跟着叫好。
尚九天到退了几步,左手按胸喘息不止,疯丐自知一指制他不住,纵身向前变指为拳,照着胸膛欲再补上一记。
哪知钢拳到处,尚九天脚下步伐一换,纵身略过疯丐头顶,又掌向下,凌空照着疯丐天灵盖拍下。
群雄惊叫出声,暗道:疯丐休矣!
却不想疯丐扭过身来,双手互换变拳成掌,一招“盘古顶天”硬生生接下了一掌。
双掌一交二人都被震出老远,尚九天一口“噗”的一声,率先吐出了一口老血。
关外四雄齐叫了一声:“教主?”
群雄转惊为安,都道今日这魔头三战两负,一条老命,就要断送在这护佛山庄了。当下无不拍手称快,齐齐叫好。
疯丐吴姓名地在原地不动,群雄都知道他在调息顺气,这边李大肚子却一声惨叫“师父!”言罢奔上前去。
疯丐吴姓名高瘦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尚九天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关外四雄,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罢又道:“放心!他死不了!”
李大肚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正要扶起疯丐来,尚九天却道:“慢着!叫你门下那位神医来,先以针灸之法疏通血气,再去请少林觉通大师医治。三五月后自然痊愈。”
身后的季海寿得意至极,张口道:“教主,这等对头,您老还管他做甚?”尚九天摆手道:“哎!我敬重此老英雄,怎么忍心看着他就此死去。”他用衣袖擦干嘴角的血迹,又高声喊道:“觉通大师,老夫今日一举重伤三位绝顶高手,外加上那位姓张的后辈已被支走,老夫虽然受了些许小伤,可今日在场的没一位能拦住我了。”
陆云汉摇头叹息,向李飞云道:“我说你时才为何言道,觉通、觉明二位大师在争生死。原来觉通大师武功虽然更高些,胜算也较大,但与此人下场相斗,也绝无必胜的把握,若伤在他手下,再被他打伤疯丐吴老爷子,少则要死一个,多则两人皆无救。可换了觉明方丈与吴老爷子下场,纵然二人都不敌落败,可觉通大师精通易筋经与洗髓经两大神功,出手相救必能起死回生。”
李飞云点头道:“是啊,如此一来,觉通大师也必然真力耗损,无力再战,三位绝顶高手,通通倒下,只能任由他离去了。”
陆云汉眼前忽然精光一闪,正要说话,却被李飞云拦住了。
觉通大师无暇回嘴,替方丈疗伤完毕,又替疯丐运功疗伤。
尚九天抱拳向刚刚站起身来的觉明方丈言道:“觉明方丈,今日在下能赢这两阵,也实属侥幸。就请方丈大师依言放我几个离去吧?”
赵岵叫道:“方丈大师,若放此人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请方丈大师三思啊!”
尚九天见觉明方丈闭口不答,抢道:“方丈大师是有德的高僧,少林寺又是千年以来的武林大纛,自然是说话算话,怎么会像你这等小人一般言而无信?”
赵岵也不回嘴,扭头向觉明方丈看去。觉明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就依前言,尚教主师徒门人自请下山,诸位英雄可要信守承诺,不得出手阻拦。”
群雄忌惮尚九天,生怕他受伤不重,也都纷纷抱拳称是。
尚九天哈哈一笑,抱拳道:“二位大师,吴老头子,不知道咱们几个老朽余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了。浮沉江湖里,高处不胜寒,能与三位在此间相会,尚某此生也无憾了。三位日后珍重吧!”言罢略一挥手,关外四雄连忙架起宗白元,大踏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