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50、真正的凶手
向远也微微停顿下来,眯眼凝着时年。
“其实我也觉得你的描述有一点奇怪——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认为第一被告的反应奇怪。”
法官提醒:“绕口令么?请辩护律师注意用清晰易懂的语言来提问。”
时年却说:“没关系,法官大人我听懂了。”
她吸一口气,迎上向远的眼:“向律师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首先,向律师请看我带来的这系列报道,这些都是媒体对于凯瑟琳车祸真正幕后凶手的推测的。瓯”
“众所周知,凯瑟琳车祸发生之后,因为肇事车辆逃离,警方没有办法立即确定责任,由此引发了各方的猜疑——有的认为车祸只是一个巧合,有的则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本沙明,也有媒体怀疑到了林奇父子。”
“在警方最终结案之前,虽然媒体的猜测只是猜测,但是媒体绝不会捕风捉影,所有的猜测都是合理的猜测,也就是说有其合乎逻辑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媒体对林奇父子的猜测,主要来自于林奇父子与詹姆士在佛德集团控制权的争夺上。”
时年看了马克一眼:“相信这些报道,向律师早先也都看过了。因为彼时正是向律师代表第二被告父子针对媒体对他们作案的嫌疑,而向法庭申请的禁制令。”
向远皱眉,点了点头。
报道呈送给法官,经法官批准展示给陪审团看。法官提醒:“证人需向陪审团具体申明你这些样报的用意。”
时年向陪审团点头示意:“各位可能会质疑,这些呈送上来的样报还只是小样,并未下厂印刷,也没能与公众见面,仿佛缺少相应的公信力。可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证,在我们行内,这样的样稿已经是定稿,上头有各级主编大人的定稿签名,所以它完全可以与刊行后的报纸有相同的法律地位。”
法官也认真看完稿件,沉吟问:“控方证人,请你言明用意。”
时年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马克面上:“法官大人我不是警员,我只是从我身为记者的职业敏感度上来比较车祸和枪击两案——倘若车祸是本沙明所做,从中就足见他对凯瑟琳的仇视,那么在枪击案现场他就绝不可能放过凯瑟琳,至少也要补上一枪的;可是既然本沙明没有枪击凯瑟琳,就能反证他对凯瑟琳的敌意没有那么深,反倒说明那车祸是他制造的可能性很小。”
时年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马克面上:“如此一来,反倒证明那车祸更可能是林奇父子造成。”
时年话说至此,场下一片寂静。
燕余要深吸几口气才能跟燕翦说出话来:“我没有听错吧,小嫂子的意思是要从小笨洗雪凯瑟琳车祸的嫌疑开始?”
燕翦脑子转得要更快些,忽地一拍腿:“也许有什么事是从车祸就开始的,而我们都忽略了,或者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错了。”
燕翦说着,望向三姐,脸上一红:“从一开始我就怀疑是小笨制造了凯瑟琳的车祸……也许,我从那时候就错了。”
对于时年的证言,作为马克辩护律师的向远只是冷笑,“法官大人,证人的作证已经严重跑题。她忘了自己只是证人,不是侦探更不是法官,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来论证一件与本庭无关的案件真相。我建议庭上忽略她方才这段证言。”
法官也缓缓点头:“书记员不必将控方证人的话记录在案。”
时年有些赧然,仿佛又被向远当众扇了耳光。
向远两手叉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缓缓走回证人席前,紧盯着时年。
“时记者,我希望你能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只回答我问你的问题。还是之前的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觉得第一被告直接枪击受害人的举动奇怪?”
时年叹了口气,仿佛觉得无奈。
“其实还是跟我方才说的有关:如果车祸真的是本沙明所造,那按照正常逻辑,他在婚礼现场一定不会放过凯瑟琳。就算不枪击,至少视线也应该从凯瑟琳面上划过,至少目光里会带有仇恨的情绪。可是枪击时我就在新郎和新娘身旁,却根本没看见本沙明对新娘有半点的情绪……这便太不合理。”
向远一皱眉,正想驳回,时年赶紧抬手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法官大人请吩咐书记官,把我刚刚的话也忽略不计好了。”
向远深吸口气,两手按住证人席的横栏,显然已经不耐烦:“时记者,你真是我当律师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多话的一个。今天这场庭审,主角简直不是被告,反倒成了你了。”
时年红了脸,朝马克挥挥手:“不好意思马克,我不小心抢了你风头。”
马克灰蓝色的眼睛登时一冷:“我不知道时记者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第二被告,今天的真正主角应该是第一被告吧?”
马克身旁的次席律师也想起身抗议,现场一时又乱了。法官无奈地直敲法槌:“肃静!提醒证人,在庭上不准与被告直接对话。”
时年起
tang身向法官鞠躬:“对不起,我道歉。”
坐下时目光却是轻蔑地故意又盯了马克一眼,恼得马克无法发作,只能硬生生忍住。
也许旁人对时年这样的态度并未有太多的感触,可是马克心下却莫名地一惊。他忍不住地想起当年他与时年第一次公堂对簿。那时候的时年还是强作从容,实则充满了紧张;而此时的时年……简直是在游戏公堂。
时年这种状态让他无法不想到彼时的皇甫华章。
那次庭审,皇甫华章也同样只是一个出庭的证人而已,原本不该是法庭的主角。可是皇甫华章的从容自在,抢走了当时法庭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证人,却仿佛成为了主宰法庭的王。
今时今日,时年的状态竟然与当年的皇甫华章,隐约之中颇多相似!
时年坐下继续跟向远说:“既然我觉得奇怪的第一点原因,向律师和法庭都不予采纳,那我就再说下一条理由好了。”
时年说着又看向一直静静坐在被告席,仿佛万事与之无关的本沙明:“不好意思第一被告,我又得揭你的老底了。”
与马克的激动反应不同,本沙明依旧淡淡的,只是静静抬眼看了时年一眼,仿佛时年不是在跟他说话。
时年点头一笑:“既然第一被告不介意,那我就说了:从凯瑟琳车祸之后,我便关注起本沙明这个人。幸赖我本人是记者,我们《深喉》是国际级大媒体,所以我们派驻在法国的分支结构也有强大的信息库存,让我才能顺利查到本沙明在法国时的身份。”
时年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他是杀手。职业杀手。十六岁够刑事起诉之前就已经有过多次杀人嫌疑。虽然后来都因为证据不足被他侥幸逃脱罪责,可是他的职业属性却是抹不掉的。”
燕余听到这里,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
“小嫂子要说什么?揭开小笨杀手的身份,那岂不是要直接说明小笨就是故意要枪击詹姆士的?”
时年说到这里,目光掠过旁听席,缓缓道:“我在法国的同事帮我梳理了本沙明从前被怀疑做下的案子里,受害人的死法。除了几宗刀杀外,另有五宗枪击。其中三宗是爆头,两宗是击中心脏。”
“都是一枪毙命。”
向远听了便得意一笑:“时记者终于说到关键——由此可见第一被告的凶残和冷血。所以这宗案子,直接的、也是唯一的凶手,只是第一凶手而已,与我当时人并无切实关联。”
时年耸耸肩:“向律师你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一个在十六岁之前就能做到一枪毙命的职业杀手,怎么会在更为成熟、心态更为稳定的28岁的年纪上,反倒一枪击出,却没能打死受害人,反倒让他活下来了?”
“请大家再回想一下我方才的证言,我是亲眼看见第一被告满怀怒意而来,两眼里都是仇恨。显然他是蓄意而专注——这样的情形下更应该是一枪毙命,怎么可能还差了一厘米?”
时年的话音落下,旁听席里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燕余黯然的眼里突然现出一缕亮光。
却轮到了燕翦皱眉:“小嫂子难道是遗憾詹姆士没死?”
时年缓缓起身,又向法官鞠躬:“对不起我的话暂时不做人道主义考虑,只是客观推理案情——我本人觉得如果第一被告是蓄意而来,那么就不应该失手。以他的‘专业’能力,更完全还有时间从容地给凯瑟琳补上一枪。”
“可是他竟然都没能做到:没打死詹姆士,也好像压根儿就忘了再给凯瑟琳一枪。这一切细思极恐,内里存在太多的不合理。”
时年这样一篇长篇大论说完,陪审团里渐渐有人听出了真味,开始徐徐点头。
向远一看颇为皱眉,急切一拍证人席横栏:“时记者,你这篇充满了个人主观臆测的证言,占用了法庭这么长的时间,可是我根本就没听懂你想要表达什么。能否请你尊重法庭,也尊重你作证之前郑重许下的誓言?”
时年回望向远的眼睛:“正是因为尊重法律,期待法律能揭开真相、正本清源,我才会愿意将我的个人见解倾囊见告。也许是主观色彩颇浓,也许是缺乏相关证据,可是我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的证言没有半句偏颇,我完全是基于法律公义才发表的上述言论。”
法官转头望过来:“控方证人,我想你这长篇的证言需要一句主题思想:你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迎上陪审团12双审视的眼睛。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当时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背后,怕正是隐藏着本案的真相!”
时年说完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呈送给法官过目。
“口说无凭,幸好我当时手疾眼快拍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是正对着本沙明的方向,距离近、视角正,于是清晰抓拍下了本沙明正面影
像。照片里,本沙明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全都一览无遗。
法官看了后,准予放到显示屏上,放大展示给陪审团。
时年亲做解释:“各位请看,照片中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合理么?正常么?”
照片中的本沙明果然如时年之前所说,一脸恨意,两眼森冷。
便有陪审员狐疑地朝时年望过来,显然是不知道时年在说什么。
时年请求法官再放上几幅剧照。
“本沙明的神色和表情,可能大家看似也挺合理的。可是请大家再看我拿来做参考的几幅剧照——这些剧照都是经典影视剧里的职业杀手形象,大家可以仔细看他们的眼神、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与本沙明的做以比较。”
12名陪审员来自社会不同阶层,他们的受教育背景、职业背景等皆有不同,于是领受的能力也有参差。一部分陪审员已经立时明白,却还有一部分眼神迷茫。
而旁听席里,燕翦和燕余也是如此。燕翦几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悄声喝彩:“小嫂子太牛了!”
燕余则还是关心则乱,目光只锁在那冷然坐在被告席里的人身上,没能立即省悟过来。
时年仔细观察着12名陪审团的反应,心下小心计算自己已经能争取过来的比例,然后耐心解释:“虽然用作参照的照片都是剧照,而不是真实的职业杀手的照片——也并不是说表演的都是假的,而只因为我们无法轻易得到真正的职业杀手的照片而已。”
“我选取的都是著名的影视剧里的经典形象,都是大导演的作品,而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经典作品和大导演的指教之下的表演,虽是表演却都力求逼真。所以大家能看到,职业杀手的眼神是冷而锐利,面部表情是坚定却平淡的。”
“也就是说一个职业杀手的素质,要求这个人一要行事果敢坚决,同时又不能在面部和肢体上泄露出过多痕迹,以免被人察觉,暴露自己。”
“大家请横向比较第一被告的照片——虽有相似,可是细节上却相差太多。照片中的本沙明虽然够冷够阴,可是显然表现得过于明显,完全没有一个职业杀手应该具备的模样。”
时年苦笑一声:“那天本沙明就这么到新郎面前来了,就连我都看出来了他是寻仇而来……太明显,太不符合他该具有的level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觉得好奇怪。”
时年深吸口气,望向众人:“所以我忍不住怀疑,当日本沙明的精神状态异常。也就是说,虽然开枪的的的确确就是他,可是他的动作却不是受他本人的思维所支配——他虽然做出了枪击的动作,却其实没有犯罪的动机!”
满场登时大哗。
向远一脸震惊和愤怒,朝时年怒吼:“你在胡说什么?!”
时年却不搭理他,只看向陪审团:“正如法庭此前无数判例里关于枪支持有的那个经典判定:虽然是枪支杀人,但是犯罪的不是枪支本身,而是持枪的人。也就是说,判定有罪的是犯罪动机导致的犯罪行为,而无犯罪动机、无意识犯罪的行为却不被认定是有罪的。”
“婚礼现场的情形正是如此,第一被告本沙明的表现只是机械的完成枪击动作,可是这动作却不是他自身自愿自觉发出的!”
马克失去自控,起身拍案大喊:“时年,你是在胡说八道!”
庭上彻底乱了,法官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退到堂下,检控官卢卡斯也一脸的严肃。
“时年,你是我控方的证人。可是你上庭前从未告诉过我,你会在庭上做出这样一段证言。”
卢卡斯也颇感头痛:“作为控方,我们的任务是认定两个被告有罪,可是你的证言几乎等于是在替第一被告脱罪。”
时年目光清冽:“是么?检控官的职责只是认定被告有罪么?难道不应该是,维护法律公义,让真正有罪的嫌犯受到惩罚,却会让无辜被牵连的人免于冤枉么?”
卢卡斯也被问得一愣,皱眉道:“可是,第一被告也承认自己有罪。你别忘了,他甚至放弃了聘请律师,更在我盘问的时候直认不讳!”
时年摇头:“他这样做不等于是他承认自己有法律意义上的罪责,也许他只是承认了他在情感上的重罪——也许是他事后才意识到他竟然亲手伤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那个人险些送命,就算现在暂时逃过一死,可是后面还依旧有性命危险——所以他不能原谅自己,他情愿为自己造下的后果去死。”
卢卡斯皱眉:“你这样说未免太过主观,这样的话只会给庭审带来困扰,甚至会让法官大人和陪审团认为我们控方只会主观臆测,缺乏足够的说服力。从而影响到最终的判决。”
时年长叹口气:“卢卡斯,我不是主观臆测。我之所以敢于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也曾经历过与本沙明相同的事——你还记得我当年曾经失踪过17个月的旧案么?我彼时就曾被人催眠。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虽然仿佛
是自己的身子,仿佛是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其实都不是真正听从自己的内心,而只是为人控制的感觉。”
时年认真面向卢卡斯:“我可以向你负责地说:本沙明枪击的时候,已是被人催眠。我建议你向庭上请求为本沙明做精神状态鉴定,以追溯最终的真相。”
“虽然婚礼现场是众目睽睽,可是随着犯罪手段的不断升级,眼见也未必为真。”
那一边,马克和向远回到休息室,马克暴怒之下,竟然抬手就扇向向远的面颊!
次席律师想上前拦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可是马克的这一记却没能扇到向远的面上去,因为虽然事发突然,可是向远却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他只是信手轻抬,便轻而易举攥住了马克的手腕。
马克一惊,便更是狂怒:“向远,你到底在庭上都干了什么?!那个女人,你难道又败在她手里,你为什么不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让她喋喋不休说了那么多?”
向远冷冷盯着马克:“我怎么没有打断?况且,你此前又做了什么,你又对我隐瞒了什么?马克,我是你的律师,只有你对我坦诚相告,我才能更好地为你辩护。而如果你连我都骗,我又怎么能控制法庭上的局势?”
“我……!”马克紧咬牙关,眸光如狼。
向远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催眠了本沙明?”
马克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催眠,谁能证明?”
“我!”向远眯起眼来:“你就曾经催眠过我!”---题外话---【你所做过的,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指证你的力证,逃无可逃。除非不做,做必有报。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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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番外]31、你是燕巫婆吗?
燕余大口喘气,顾不得形象,只让自己赶紧喘匀了气儿,好能正常说话。
她大体能知道自己在小笨眼里是个什么评价,毕竟在他这样漂亮的男孩儿面前,就连凯瑟琳那样的名模都不见得耀眼,就何况她这样儿的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她在本沙明面前也从来没想过要用上自己外貌的。
她终于回了口气,捉着他衣袖说:“我先道歉。刚刚的见面有些不愉快,但是错不先在我小妹,而是在我。我不应该总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就这么没事先告诉她而冒冒失失地直接带你过来了,我应该先跟她打个招呼,她就也不至于反应得这么突兀。”
她分明是在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想借此让他减轻对汤燕翦的不满溲。
本沙明自然听得出来,便哼了声:“你不用左遮右挡,更不用替你小妹掩饰,我看得出你们汤家那位四小姐对我的敌意和不屑。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
燕余急得直扯头发:“可是你们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本沙明一时没听懂燕余的话,便眯眼望来:“你说什么不行?恧”
燕余继续又扯另外一边头发:“……真的,不行。会越来越糟的。”
她一头的长卷发,森女风的那种,几乎不打层次而是每一根都等长卷曲地垂下来,看得本沙明莫名地焦虑。她偏又左边扯完了,又去扯右边,就让他的注意力一直被分散,总是无法顺利对焦在她面上。
他真的要发作强迫症,真想上前直接帮她把那一片森林似的卷发都给拢上去,用发簪固定,好清晰露出她的面容和五官来。
对了还有她那个玳瑁框的眼镜。
他宁愿她用个最古板的黑框眼镜,至少那框是一个颜色,而她这个是玳瑁的,上头的花纹看着就让人眼晕,时常会不小心被那图案给乱了焦点,反倒没机会看清她的眼睛,就更遑论看清她眼底的神色。
总之……她整个人都叫他莫名焦虑。一个杀手总也看不清一个人的脸和神色,这种感觉几乎致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本沙明忍受不了地大喊出来。
燕余被吓了一跳,抬头盯着本沙明。
她是汤家的孙女,是甜点师,所以无论是在家里,是在世交的亲朋面前,还是在自己店里,大家对她说话都是软软的、柔柔的,没人这么吼过她。而且是这么毫无理由地、没头没脑地就随便吼她。
她愣了几秒才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你能不能不跟我吼?你一吼,我就更想不清楚了!”
本沙明心底颓然地叹息:眼前这个女人,毫无逻辑可言。
他转身又想走,燕余幸亏始终没松开他衣袖。她大口喘气,设法赶紧挽回情势,便放松了口气柔柔祈求:“你,能跟我去喝一杯咖啡么?我暖和一点,脑筋会运转得顺利些,也许就能跟你说明白了。”
这里是大学,是以美为第一宗旨的服装设计学院,而这两人只顾着争执,倒没留意就是置身在校园的过道上,来来往往都有不少的学生。
虽然无疑窥探,可是他们两个就站在过道上,所以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便都下意识向他们投来目光……本沙明是杀手,杀手的天性让他习惯隐藏,而这样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会叫他紧张。
他敏敢抬眸,警惕地迎上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燕余感知到了他的紧张,忙左右拉开自己的长发,冲他低声说:“蹲下来。”
他察觉她的用意,不由得挑高了长眉。
亏她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是女孩子,知道不知道这样是在丑化自己的形象?
燕余倒是没在乎,只率真一笑:“别担心,他们可能也只以为咱们演《美女与野兽》呢。”
他听了挑眉,燕余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连忙改口:“错了错了,是《王子与丑女》。你是王子,我是丑女。”
他这才心下舒泰了些,她才趁机微笑:“总之我不会松开你袖子,而你如果不想继续被围观,就赶紧答应我吧。咱们躲进咖啡店里去就安全了。”
坐进咖啡店,本沙明在心里还在跟自己解释:自己之所以还是妥协被她拖进来,只是无奈而已。
无奈,而已。
咖啡端上来,她却将两杯都放在他面前,然后她格外要了一杯热水,继而魔女变戏法似的从她那罗里吧嗦的大裙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口袋。
从里面拿出的“粉末”,飘着茶和柑橘的香。
他忍不住蹙眉,想起汤燕翦在佛德集团楼下的那间甜品店喝的橘子茶。
——没错,那晚詹姆士与燕翦在甜品店里的相聚,他全都隔着窗子,远远地看见了。
直等到他们两个离去,直等到看见了他们两个由争吵之后变成相拥——他眼睁睁看见詹姆拉开他自己的大衣,将汤燕翦小小的身子裹进他大衣里去,他直到那一刻才不得不掉头而去。
他返回甜品店,坐在他们之前坐的那个位子上。那个位子上的杯盘被撤走了,可是座位周遭的空气里还存留着他们之前的气息。
他闻见有别于传统m式茶饮的味道,辨识出那是桔子和茶叶混合的清香。他问过侍者,知道汤燕翦之前喝的是橘子茶。
他便也要了一杯橘子茶。
那个晚上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就坐在汤燕翦之前在坐过的位置,一口一口努力咽下汤燕翦喜欢的橘子茶。
可是不同的是,彼时汤燕翦坐在这里喝茶的时候,她的对面坐着詹姆。而他此时,只是孑然一人罢了。
所以对于这柑橘与茶叶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尽管清香,他却平生抗拒。
见他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瞧,燕余便一笑。
“想知道这是什么吧?登登,登登,隆重推介——我亲手做的——陈皮普洱茶!”
本沙明看她脸上忽然漾起的光彩,便不合作地翻了个白眼儿:“什么鬼东西,还以为是森林巫婆掏出的迷幻药。”
燕余只能叹口气:“算了,不跟你个法国佬说这些,反正你们喝茶都是加奶加糖的,再好的茶叶也都祸害了。”
他眯眼盯着她,目光有些不善。
燕余登时回击:“不用这么看我,你去看历史!就你们伟大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也曾满怀崇拜给我们康熙大帝写信,说我们康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懂了么?”
本沙明皱眉:“原来你强拉硬拽我来,是要给我补习历史?”
眼前这个女人的逻辑可真成问题,她时常搞不清轻重缓急,时常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燕余的脸腾地红起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便赶紧拉回正题。
“别说补习历史,我们华人的历史能把你累死……你当是你们法兰西就那么二尺长的短短一截呢?”
他长眉陡然一拧:“还说?!”
燕余急忙捂住嘴,用力摇头,不敢再出声了。
浑然不知,她那森林一样的长卷发随着她这样的动作,在他眼前又晃荡成迷雾一片,让他头疼。
他懊恼地抓起一杯咖啡,一口气全都喝尽,然后指尖不耐地敲击桌面催促:“赶紧说!说正题。”
燕余这才放下手来。
不过没马上开始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陈皮普洱先泡进热水里,停当了才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始说。
不是燕余故意耽误时间,而是她着实是不知道来如何顺顺当当地将自己的思绪向面前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准确地表述出来。
她虽然是整个汤家最不像汤家人的一个,可是汤家的遗传也同样不会放过她。该有的直觉和警惕,她一点都不少,可是因为长久以来的与推理绝缘,所以让她不知道怎么来将直觉转化成合理的推理链条。
她的直觉是:本沙明和小妹之间必然有一场特别严重的冲突,而这种冲突甚至有可能是对于小妹来说性命攸关的。
她知道她这样的直觉不会偏差太远,因为她此前已经借助了二婶的帮助查到了本沙明的部分身份背景,所以本沙明是有理由讨厌小妹,也有能力伤害小妹的。
所以按照这种推理的方向来说,其实她想要将小笨拉回小妹工作室的决定是不明智的,十分不明智,甚至还危险。
可是……直觉却告诉她,应该这么做,这么做可能反而才最好。
这就形成了矛盾,而且是自相矛盾。直觉只告诉她应该这样做,却没告诉她这样做的原因。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妹,尤其是眼前这个两眼乌黑的家伙解释。
难不成她或许应该说:虽然你不是好人,可是我觉得你还没有想象里那么坏,所以让我小妹更多机会、更近距离地看清你,也许有助于化解你们两个之间的矛盾,也许有可能避开即将到来的那场危机么?
天,他不给她一个大白眼儿,当她是白痴才怪。
当直觉与理智发生了冲撞,便无法形成合理的逻辑之时,她只能抿了一口陈皮普洱,然后硬着头皮说:“……我给你算过命,你的命这么告诉我,你听我的就对了。”
本沙明用力地吸气。
他努力回想,上一次想要毫无理由地伸出手去活活掐死眼前人,是几岁时候的事了。
他好像从未这样生气过。
就算曾经面对凯瑟琳,他也没这样过。他想要除掉凯瑟琳的时候,他也只是耐心地计划,冷静地等待时机而已,没有像这么失去自制,只想用嘴粗鲁的方式、毫无美感地结束眼前人的性命。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几度收紧又放开,放开又收紧。
午后的阳光这么亮,亮得将他面上的每一个神情都摊开在她眼前,燕余当然也知道自己这句毫无来由冒出来的蠢话,是真的将他给气着了。
可是她自己这颗不受控制的脑袋既然已经脱口而出了,那她就只有继续自己圆。
她紧张地吸着气:“……你懂的,我们中国历史那么长,光是算命的法子就是你们法国的好几千倍。所以,我给你算命什么的,你应该信。”
本沙明实在受不了了,拳头轻轻砸了桌面一记,低声吼:“闭嘴!”
燕余果然心虚地乖乖闭嘴,赶紧垂首去认真喝茶。
好在身为杀手,本沙明早已练就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他深呼吸几次,已经恢复了冷静,眯眼盯着眼前这颗乱蓬蓬的、跟森林似的头:“你可以重新张开嘴了。”
他告诉自己,他忍她,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她是汤家人。
他需要探查汤家的态度,想要知道在凯瑟琳出车祸之后,汤燕卿是如何的看法。只有先期掌握了汤燕卿的态度,他才好去安排后面的事。
他自己死不足惜,他却要保护自己珍惜的人。
而目下,他能跟汤家产生的交集,只有汤燕余、汤燕翦两姐妹。而汤燕翦显然对他已经起了防备,那个小丫头精明得很,不似眼前这个好骗。
所以他目下只能继续忍受眼前这个丑女、蠢女加巫女。
听他终于又肯听她胡说八道了,燕余悄然松了口气,近乎感激地抬起头来。
她自己的话,她自己都听不下去,难得这个冷性子的家伙竟然肯听。
天,太感谢了。
她抽了抽鼻子,煞有介事伸开手:“把你的手借我用一下。”
他又恼怒起来,眯起眼:“你是让我剁手么?”
她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唉,你怎么把任何话都想得那么血淋淋?我是说,把你的手给我看下,我给你看手相。”
杀手的手就是性命,他很抗拒。可是还是忍着,向她递过去。
总归是相信,这个丑女加蠢女,事实上看不出什么来。
她托着他的手,认真地看了半晌,仔细分辨哪根是生命线、事业线和爱情线。那仿佛是最最基础的看手相方式了吧?她好歹糊他一回。
看了半晌,她将指尖指在他生命线中间一处几乎断折的地方:“瞧,你命里有一大劫。这一大劫在你生命线三分之一处,差不都就是28岁吧。”她认真抬眼:“你今年几岁?”
愚蠢的把戏,他忍不住要翻白眼。
她都知道他是佛德集团的员工,甚至都查到他住址了,她还能不知道他今年几岁?
故意用这个来骗他相信,她真的当他跟她一个智商么?
燕余却继续十分认真地大惊小怪:“啊天啊,该不会你今年就正好是28岁吧?你看,你看,我算得准不准!”
燕余说完这些,自己紧张得都一头的汗。
算命说瞎话也是需要技巧的,唉呀妈呀,真的好难啊。
本沙明忍不住咬牙切齿:“敢问,令尊贵姓?我猜猜,该不会也是姓汤吧?”
燕余一时没回过神来,还想着怎么继续算命呢,便自然点头:“是啊,我爸是姓汤啊。”
本沙明森冷而笑:“天啊,我也会算命了,你看我算得多准!”
燕余直到这一刻才抽回心神来,知道他是在讽刺她,眼神登时悲愤了起来。
本沙明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别开头去,望向窗外。
燕余深深吸气,又气又沮丧,声音有了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人:又丑,又蠢,却还自以为是,是不是?”
他哼了一声:“恭喜,终于猜对了一次。”
燕余心下万般翻涌——她就知道的,就知道的,推理的世界不是她该进的,她还是该好好地呆在她的甜点天地里。甜点的天地里,到处都是温暖、香甜的;可是推理的世界里却处处都是冷酷。
她玩儿不好的,她真想退回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去。
她不说话了,她在轻轻颤抖。
她的眼睫毛都在一根一根跟着颤抖。
她那一根一根的卷发也同样都在跟着颤抖。
还有她的大毛衣上,那在明亮的阳光里一根一根看得清晰的毛毛也在跟着颤抖……
他那种要命的眩晕感又来了。这个女人,真是派来挑战他耐心,验证他强迫症和焦虑症程度的,是不是?
他懊恼地轻轻又砸了桌面一下:“别抖了!”
燕余又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说什么呢,愕然抬眸来望向他。
这一眼,终于让他隔着她那副玳瑁眼镜,“有幸”在强光里看清了她的眼睛。
晶莹剔透,却——眼圈儿微红。
他蹙眉,懊恼地赶紧错开眼神,努力压抑着说:“……我是说,我还没走呢,也没说不听你说了。所以你有那抖的工夫,不如赶紧冷静下来,继续说完你的话。”
燕余登时便开心了起来,连忙又喝了一大口陈皮普洱。
“是啊,你说得对,虽然你对我的评价很差,但是你没说走,也没说不准我说了。”她的语气,竟然是近乎感激的。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心说:汤燕余,我忍你,只是忍你汤家人的身份而已。
我忍你,只是因为你好骗。
只是因为……你又丑又蠢,让我都不值得对你心生防范。
燕余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兀自又抓回了他的手,认真地用指尖又滑向他的生命线。
她不知,她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既致命又痒。
很矛盾却新鲜的感受。
她认真说:“可是这个劫,你的对头却不是女人,而应该是男人。”
他认定她又是瞎掰,这样说的缘由只是想让他不再继续讨厌她小妹,因为她小妹是女人。
可是她却也许不知道,她的话却恰恰说中了重点。
他的目标是男人,不是女人。
女人自然不乏聪明的、冷酷的,可是女人的聪明和果断往往只在局部起效,女人的大局观相对薄弱,所以这个局的目标实则终究还是男人。
他提了口气:“是么?那你看出来是什么男人了么?”
燕余的心悄悄地激跳。
她想冒险,想……试探他一下。
于是她深深垂首,看似仔细看他掌纹,实则却是小心掩住自己的神色,不让他看见端倪。
“……我看你的对头不是一个男人,而是至少两个。”
他的眼瞳,陡然一深。
他用力从她掌心抽回手,迭声冷笑:“汤燕余,你玩够了么?”
燕余的心下也轰然地颤,惊惧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被他看穿了么?
“我没玩。”她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你的反应告诉我,我说对了。”( )
番外52、这也许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第一更)
庭审中间虽然因为受害人的到场而突然产生变数,但是既然存在第一被告的当庭认罪,法官也只能继续审理。
法官综合了现实情形,决定暂时休庭,且拒绝了詹姆士见面的请求。
詹姆士对此颇感意外,退到庭外才发现是时年跟他的律师刘清田站在一处。他心下明白几分,吩咐布瑞先带凯瑟琳上车,他本人强撑着走到刘清田和时年近前,蓝眼里漾起愤怒:“别告诉我,是你们拦阻法官见我。”
刘清田是当年皇甫华章为佛德家族和佛德集团聘请的律师,且在维护佛德家族和佛德集团的工作上未有差错,詹姆士寻不到理由解聘,只能忍耐着延用至今。
时年也没否认,只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解释:“谁让你刚受枪击没几天,现在身子情况差,脑子也可能不是很清楚。ptsd什么的是我可以信手拈来的理由,我用这个理由请刘律师向法官请求取消见面。法官也担心听了你的话会影响了对庭审情势的客观判断,所以自然选择避而不见。妲”
“你!”詹姆士大怒。
时年伸手替他将吊瓶位置整理整理,继续耐心地轻声细语:“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不一定非得跟法官说。法官虽然主持庭审,可是庭审的情形你得交给我。否则你非但救不成本沙明,还得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詹姆士听得也是一愣,心下惊觉,原来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时年看穿了么禾?
时年却没有半点得意之色,依旧轻声细语:“你难道还不明白本沙明为什么将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揽么,他就是为了保全你,不让林奇家族有足够的借口怀疑你,也不给外界机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诋毁你。”
“他是要你好好的、纯净无暇地接手佛德集团,他不想让你跟阴谋和谋杀有半点关联。如果你还坚持非要见法官自首的话,那你就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詹姆士气血上涌,捂住嘴空空地咳嗽。
徐缓了良久,他才抬眼紧紧盯住时年,压低了声音说:“……我原本,不是这样安排。”
时年悄然点头:“事情我能猜到大概,你的心情我懂。可是我也明白本沙明的心意,他不想让你牵连进来,他情愿由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一切。”
詹姆士黯然垂眸:“所以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明白,”时年伸手轻轻拍了拍詹姆士的肩膀:“你现在伤重,有其心却无其力。况且你如果供出自己,辜负了他一片心意不说,他便反倒会被追加伪证罪。”
“如果你肯信我,就将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尽我全力,保全下你们两个对彼此的各自的心意。”
詹姆士扬起脸来,认真看向时年,缓缓问:“你真的明白我和他都在做什么?”
时年点头:“虽然不敢保证每个细节都参透了,但是我知道明白你们各自都必须要做什么,又各自在顾及什么。”
詹姆士已十分虚弱,却还坚持抬起蓝眼来,审慎盯住时年。
时年明白,詹姆士是非要听到她的回答,非要确定她真的懂,才能放下心来。
她便看了周遭一眼,确定所有人等都被隔开在足够的距离之外,才低声说:“以你而言,林奇父子是摆在你眼前的最大障碍,为了佛德集团你必须要扫清他们的阻碍;可是这些年你身在法国,先生对你的节制也紧,所以你在m国几乎毫无根基,所以你手下暂时可以放心倚仗的唯有本沙明一个。你的计划里,他是最重的棋子。”
“可是你不忍让他为你承担一切,你必定将计划里最艰苦的部分留给自己……我想,最后执行枪击的任务,原本是你留给自己的吧?可是他却抢先,而且将你击成重伤,让你再无力完成你自己原定的计划。”
“你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做,更没想到他是真会对你下死手。如果当时没有凯瑟琳那一拽,你说不定真的就死在他枪口下了。你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熬过最初的几日,你渐渐明白他这样做也其实是为了保全你——他不会给林奇家族和其他人怀疑你的机会。唯有对你真下死手,让你当真悬在生死边缘,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詹姆士听时年说完,忍不住气息涌动,伸手捂住嘴,垂首咳嗽。
他的反应便已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时年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詹姆士的肩:“我想原来的计划里,是你来枪击林奇父子吧?因为不确定计划是否能够顺利执行,也不能确定枪击之后的庭审结果,所以你才没给燕翦那丫头一个准确的回答,反而选了凯瑟琳结婚。”
詹姆士终于停下咳嗽,深深闭上眼睛。
他压低声音说:“……林奇知道了燕翦的存在。”
时年闻言也是一警,随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虽然詹姆士和燕翦对两人的交集都讳莫如深,可是时年和汤燕卿都知道了,那么如林奇这样的有心人便也自然有可能知道。所以詹姆士要赶紧动手,否则若拖延下去,燕翦被卷进来的可能便越大。
正如她和解忧当年之于皇甫华章,燕翦也成了詹姆士的软肋,若有人针对詹姆士,便必定从燕翦先下手。
时年推着詹姆士的轮椅转身,看似用力躬身,实则是在詹姆士耳边嘱咐:“你放心,既然事关燕翦,我就更不会袖手旁观。”
詹姆士与时年的说话的时候,凯瑟琳一直被布瑞隔在远处。见时年终于将詹姆士推了回来,凯瑟琳面上便很有些不高兴,忍不住盯了时年一眼,低声埋怨詹姆士:“你为什么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跟她,又说了些什么?”
时年闻言一笑,轻蔑地盯凯瑟琳一眼,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老公比詹姆士还帅,我不会笨到舍了我老公而对詹姆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这话说得詹姆士心下很是不忿,却也明白她的用意,故此只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凯瑟琳无言以对,只能恨恨瞪了时年一眼:“我认得你,你是汤燕翦的嫂子。”
那晚她以为汤燕翦的发布会注定会成为时尚圈的笑柄,可是当她带着等看笑话的傲慢上网看新闻的时候,却发现铺天盖地而来并不是她以为的笑话,反倒是各种的惊喜之辞。
她自然更不能忘怀,那些照片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陪在那精灵般的女孩儿身边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时年微笑:“其实我不仅是燕翦的嫂子,我从情分上来说也算得上是詹姆的嫂子。”
时年这话当然是从皇甫华章和解忧这儿来说的,可是听在凯瑟琳耳朵里却觉得仿佛是在说詹姆士和燕翦的关系。凯瑟琳咬牙:“现在詹姆有我了,不劳你。”
凯瑟琳伸手从时年手中抢过轮椅的扶手来,躬身柔声说:“詹姆,我们回去吧。”
詹姆士虽面无血色,却也淡淡点头:“是,我们该回去了。有些话我们也该说清楚。”
午后恢复开庭,换由卢卡斯再盘问本沙明。
针对上午出现的新情况,卢卡斯审慎提问:“既然你对辩方律师说,无论第二被告是否协助了你,你也都会执行原计划,也就是枪击受害人。那么请你回答我,具体到你此次实施计划,第二被告为你提供请柬、疏散通路的做法,是否切实帮到了你?你是否因为第二被告的协助,从而更顺利地实现了你的计划?”
向远一惊,急忙起身反对。
法官却裁判证人回答。
本沙明目光依旧冷肃麻木地从马克面上转过,继而点头:“有。”
卢卡斯大喜,马上追问:“第二被告给你提供的协助,是你胁迫他提供,还是他自愿提供?”
本沙明依旧淡淡的:“他是林奇家的公子,是佛德集团的执行董事;而我只是一个来自法国的小混混,只是佛德集团的一枚小秘书……我怎么能有机会威胁到他?我只是将我的打算与他讲了,他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本沙明的目光再度凉凉地从马克面上滑过。
“是他自己选择了帮我。”
卢卡斯乘胜追击:“他为什么会选择帮你?他应该明白你要做的是杀人的事。”
本沙明面无表情答:“也许我想做的事,也恰好与他想做的事不谋而合吧。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他为什么肯帮我。我甚至都没期望他会答应,可是他就是答应了。”
本沙明这样一说,坐在被告席上的马克便是低声咒骂:“混蛋!”
向远深吸一口气,与他低声耳语:“……他现在的证词对你很不利,陪审团很有可能认为你是在顺水推舟,利用他来除掉詹姆士。现在的办法就是要推翻他的逻辑——可是我需要用到你们两个的关系。”
“马克我问你,你现在是否能接受我这样做?”
马克眯起眼睛:“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么?”
向远点头:“爱情是最好的办法。”
马克只能蹙眉点头:“好!”
向远随即起身再度盘问本沙明。
“本沙明,我这里有一份报纸,请你告诉我,报纸上出现的两个人是谁?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哪里?”
本沙明只简单瞥了那张报纸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答:“是我,地点是林奇家大宅。”
向远满意点头:“拍摄时间是凌晨2点。这个时间通常都是人们熟睡最深的时候,请问你到林奇家大宅是做什么去了?我想以你一个普通小秘书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直接去找身为执行董事的马克去讨论公事的吧?更何况,那么晚了。”
报纸作为证物在大屏幕上展示给陪审团和观众看。
本沙明终于现出一丝紧张。
仿佛无意间,他的目光瞥向坐在旁听席上的燕余。
不过也只有一瞬,他便调开了目光。
“我那晚不是去找马克谈公事,我是去过夜的。”
庭上登时又是一片大哗。
向远故作不懂,伸手拢在耳后:“过夜?不好意思本沙明你的话我没具体听懂——你所说的过夜,是去借宿么?是跟我的当事人分在两个房间睡觉么?又或者,只是盖上棉被纯聊天?还是,你的意思是说,你跟我的当事人是情侣关系?”
本沙明垂下头去,再也不看向旁听席,只是凉凉地答:“是不是情侣我不知道,至少我们是性的伙伴。”
向远干笑了一下:“看来此前受害人说你不会爱上他,是说错了。你果然是喜欢男人的啊。”
法官皱眉,提醒道:“辩方律师,本庭提醒你,这是证人自行选择的权利,本庭不接受你当庭带有个人情绪色彩的任何言论。”
向远急忙鞠躬:“法官大人对不起,我收回此前的话。需要强调的是我没有对证人此项权利的任何轻蔑之意,我只是客观的就事论事。”
向远急忙调转矛头:“证人,我想说的是既然你和我当事人有这样的感情关系,那出于恋爱中的常理考虑,我当事人也一定会十分想要帮你,对吧?”
本沙明微微皱眉,却也点头。
向远轻笑了声,疾步走向陪审团坐席:“第一被告的话,我听懂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陪审员也一定听懂了——我的当事人为什么会明知第一被告想要在婚礼当日报复受害人的前提下,还答应了给第一被告提供协助。”
“检控官认为这是我当事人成为第二被告的罪证,可是事实分明是,我的当事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来不及仔细分辨本沙明想做什么,而只是出于爱情而毫不犹豫地选择帮了他而已!”
向远摊手:“哎,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爱情是会让人盲目,让人智商为零。”
向远回手指向马克:“虽然他们两个都是男性,可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陪审员也绝不会用有色眼镜来看他们。他们虽然是同性,可是他们对于爱情的态度,以及爱情会给他们理智带来的影响,其实与异性之间的爱情,本无不同。”
向远说完,在座陪审员已是纷纷点头。( )
557.番外53骗不过,自己的心
这些录像的确都是马克偷偷录制下的,目的不外是用作要挟本沙明所用。只是马克最后怎么也没想到,跟本沙明缠棉的那些夜晚,最后真正沉迷进去的却是他自己。
每次两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之后,马克都疲惫睡去,反而本沙明依旧清醒。
马克终于想明白了,愤怒之下他捶桌冲本沙明大喊:“骗子,原来你骗了我!”
本沙明扬起眸子,平静迎向马克的眼睛:“我骗了你?马克,我这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去做……这样的我,怎么会骗你?蠹”
法官敲法槌警告马克:“第二被告,请你冷静!”
马克岂肯善罢甘休,朝法官挥臂大喊:“他疯了,他前面说过的话都是疯话,你们不要相信他!”
向远凝视马克,便也起身:“就如此前控方律师时年的推测,第一被告可能心理状态不稳。所以第一被告此前说的话可能都并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我方恳请庭上,将第一被告此前的相关言论都不予采信。”
法官忽然说:“辩方律师,请你上前来。髹”
法官席边,法官压低了声音对卢卡斯和向远两人说:“昨天控方证人说第一被告心理状态有问题,辩方律师反对;今天怎么辩方律师也这么说了?你们两方请赶紧弄清楚自己的思路!”
放在法官面前的录像画面还在播放中,检控官卢卡斯忽然发现不对劲,低声提醒法官:“庭上,您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劲?”
法官蹙眉,也盯着画面。
录像中不仅录下了马克和本沙明缠棉的画面,也记录下了两人在整个过程里的交谈。
整个过程里,本沙明都说话极少,只是动作;仿佛一只说话的只有马克而已。
那些事前的挑斗,过程中的吟哦,事后的回味……都是马克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可是当中的有些话,却是有些特别的。这些话都是关于詹姆士的,围绕的都是詹姆士选择了女人,让本沙明失望。再明白不过,马克的用意都是在挑动和强化本沙明对于詹姆士的失望和怨恨。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克的神情和动作也有些异样——他会直直盯着本沙明的眼睛,甚至会有意无意两手间反复重复着抛球的动作。
卢卡斯一眯眼:“结合此前我方证人时年所做的推测,法官大人,我有理由怀疑马克这样言行的动机。我方希望能邀请专家证人到庭,对录像资料中展现的细节做以鉴定。”
法官也眯起眼来,望向向远:“辩方律师,你同意么?”
向远咬了咬唇:“我方并不同意检控官的怀疑,我想是检控官看催眠类的电影看多了。不过为了证实我当事人是无辜的,我也同意邀请专家来做以鉴定。毕竟我们都不是专业的。”
卢卡斯走回座位,目光有意无意瞄向旁听席里的时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时年终于放心微笑。
半个小时后,霍淡如作为控方的专家证人到庭作证。
在法庭遮挡之下,霍淡如看完了录像资料,便向法官点头:“从我的专业视角来看,马克的确是在对本沙明施加心理干预和暗示,也即是通常所说的催眠。马克虽然并没有心理医师执照,可是他的表现很标准,堪称专业。”
此言一出,全场更是大哗。
马克大怒,愤而起身:“我反对这个人成为控方证人。她是汤家人,她会为时年说话!”
霍淡如不慌不忙:“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汤家人,况且今天法庭审理中,第二被告的对手难道是汤家人么?是第二被告你弄错了吧,你的利害关系人是佛德家,或者说是这位既不是汤家也不是佛德家人的、孑然一身的本沙明。所以我就算与汤家再有关系,也用不着回避。”
马克懊恼地大口吸气:“法官大人,她说错了。我不会催眠,我也从未学过催眠。她说的都是一家之辞,谁能给她证明?”
马克说着狠狠盯了向远一眼。
这么久以来,他真正的试验品也只有向远一个。而向远是他的律师,便也在聘用合同成立的同时有了保密协议,所以向远不可能作证。
霍淡如却只是淡淡一笑:“马克,如果不发生今天的庭审,也许有件事我也永远不会提及。可是既然今天还是撞上了,那我就不能不重提旧事——你催眠过别人,我曾亲眼所见。不用别人作证,我本人就是目击证人。”
“你说什么?”马克大惊。
法官提醒:“控方证人,请你说明第二被告催眠的人是谁。”
霍淡如怜惜的目光落向向远:“就是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向远。”
此言一出,马克登时抓起桌上文件,劈头盖脸砸向向远:“向远,你敢背叛我!你这是违反保密协议,你连律师也别想当了!”
法警上前控制住马克,法官提醒他保持冷静。
霍淡如却向法官说明:“第二被告误会了,我希望法官大人却不要误会。这件事并非向远律师违反保密协议透露给我,其实是我自行发现的。”
霍淡如拿出当年的诊疗档案。心理医师的诊疗档案都拥有法律效力,且由霍淡如亲笔签名过。
霍淡如出示给法官,解释道:“当年向远遭遇婚姻危机,他到我的诊所向我寻求帮助。我帮他做婚姻咨询,作为必不可少的步骤,就是要对他们的心理状态做出评估。”
“就在做心理评估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向远的心态异常。他彼时处在极为严重的心理矛盾之中:既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厌弃,又自负、自大、反复在潜意识里强化自我意识。”
“大家都明白,人在遭遇婚姻危机的时候,产生这样极端的情绪是正常的;但是不正常的是他极端情绪的程度。他那个时候其实濒临崩溃边缘,心理矛盾的程度超过了正常可能的程度——庭上不要忘记,他的职业是律师,是自控能力要超于常人的,所以就更显出他当时心理状态的异常来。”
“我对他做过几次心理评估,我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证明,他当时的状态是被人施加了心理暗示的,否则他不会激烈到那个程度。”
“作为长辈和医生,我与向远深谈过几次,他事无巨细将前后几日的经历都讲述给我听,我便梳理出一个症结——他说过他在单独与他当时的当事人马克相处过之后,负面情绪曾经达到极值,在那样的情绪之下,他开着车子都险些撞车。由此我开始注意到马克,怀疑马克本人拥有心理暗示的能力。”
“接下来也算因缘巧合,马克曾经陪同向远到过我的诊室。出于安全考虑,我的诊室内外都有监控设备,因此碰巧拍摄到了马克在等候室的情形。”
霍淡如又出示了该段录像。
霍淡如轻叹口气:“等候室与我的诊室一门之隔,当日门意外开启着,里面传出背景音乐及我对向远进行心理梳理的语声。正常而言,马克本应多少受到波及影响,可是法官大人您可以看见,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且主动改换了姿态,采取了自行防御的措施——而这样自行防御的手段,只有我们业内人士才能运用自如,绝非他自己所说从来不懂催眠的人能无意识做得出来的。”
霍淡如目光转向马克:“综上所述,我能给庭上提出的意见是:马克不但懂心理暗示的手段,甚至堪称个中高手。在对手心理出现情绪波动较大等异常情形的时候,他可以轻而易举向对手施加影响,从而达到催眠对手的目的。”
霍淡如又望向本沙明:“而本沙明彼时正处于对詹姆士婚姻不满的阶段,即便是职业杀手,也于彼时暴露了心理的弱点,足以被马克捉住机会。”
作证完毕,霍淡如步出法庭,目光瞥过时年,隐约微笑。
发表结案陈词。
检控官卢卡斯先起身:“尊敬的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是爱,最让人悲伤的转折是因爱生恨。结合本案,我们看到受害人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击至重伤,险些丧命,究其内里原因,也正是因爱生恨这四个字。”
“第一被告本沙明曾经与受害人在法国有过相伴十五年的深厚感情,可是却在婚礼当天,冷血拔枪向受害人施射。十五年的感情,比不上一时的气愤;曾经的爱,却只能用恨来收尾。”
“这是我们每个心怀善良的人都不想看见的。曾经的深爱,虽然也让在座的我们唏嘘,但是它永远不能成为一场谋杀的理由;凶手也绝不该因为令人唏嘘的感情而逃脱法律的制裁。”
“所以作为检控官,我在此提请法官和陪审团,裁断第一被告本沙明谋杀罪名成立!”
旁听席上,燕余一晃,几乎晕倒。
卢卡斯说完顿了一下,走出坐席走到陪审席前。
“在开始这场庭审之前,我曾经对第一被告的谋杀罪名深信不疑,我也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将第一被告推上电椅。可是直到上庭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所知道的并不是这个案子完整的实情,我所掌握的证据也并不都能直接指向真相——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看似确凿无疑的第一被告的罪责,并不是他自主意识之下做出的行为。”
卢卡斯忽地转身,指向马克:“原来还有隐身幕后的第二被告的操控!看似只是协助犯罪的第二被告,也曾用所谓的爱情来解释他协助的动机,他的理由我想当时曾经影响到了在座的某些位陪审员。”
“可是当真相揭开,我相信各位陪审员也一定产生了被骗的愤怒。第二被告没有爱,他非但不爱第一被告,他还利用了第一被告对被害人的怨恨,将第一被告本沙明变成了他夺取佛德集团的武器!“
“倘若叫他得逞了,那么第一被告会替他去死,而他只用承担一个极轻的罪名,然后就可名正言顺地接掌佛德集团,将世人全都蒙骗!到时他名利双收,谁还会去管冤死的第一被告,谁还会去追问受害人究竟是怎么既丢掉了公司,又丢掉了友情,更丢掉了性命的?!”
“所以在此我更迫切恳请各位陪审员,不仅要裁决第二被告的协同谋杀罪成立,更应该同意我方追加的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检控官结案陈词完毕,按照惯例应该先轮到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结案陈词。
可是本沙明没有律师,法官便垂首问本沙明:“你自己可以为自己陈词。你还有想说的么?”
本沙明点头,默默起身,向法官、陪审团和旁听席都深鞠一躬。
目光,若有似无,终究还是从燕余面上转过。
却只有一瞬,便自制地极快掠开。
他沙哑开口,语声很慢,却声息坚定。
“从枪击案发到现在,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或者说这个梦早就开始了,从枪击事前发生之前的酝酿阶段已经开始了。梦里不知身是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梦中。”
“直到那一声枪响,我看见詹姆满脸惊愕地倒下,倒在血泊里。而那一声枪响也仿佛惊醒了我的梦,让我猛然意识到,那把枪竟然就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犯下了大错,犯下了这一生中自己都不想再原谅自己的大错。”
“虽然直到今天我才听说原来那一刻我可能是被马克影响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所以在此我恳请法官和陪审员判我死刑。”
法庭上下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燕余一把捂住嘴,想要死死控制住自己,可是一眨眼,还是有泪滑落。
本沙明仿佛也哽咽了一声,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若远若近望向燕余的方向。
“我犯下大错,无法原谅。所以我认罪,我希望能获得最重的惩罚。”
轮到向远陈词。
他立起身来,神情有些矛盾。
他先看了马克一眼,然后咳嗽了声:“请庭上原谅,一想到方才控方证人说我曾被自己的当事人催眠过,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他调整了片刻,才郑重发言。
却是极为简短的一句:“……不管怎样,众目睽睽,开枪的是第一被告,而不是我的当事人。所以不管背后掩藏了什么,法庭也都应该将主要罪责判给第一被告。而我当事人,呃,是无辜的。”
满场大哗。
燕翦前后左右的几位旁听者都低低道:“真不要脸,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宣称无辜!真正无辜的是人家第一被告好不好,明明被催眠了,人家现在还愿意认罪,这才是一颗悔悟之心。”
休庭半小时,等候陪审团的裁决。
本沙明没有律师陪伴,只静静在警员的看押下坐着。
一个警员无声走进来,摘下警帽,在他对面坐下。
本沙明没抬头。
那个警员却轻笑了一声:“你真是个特别的嫌犯。从警这些年来,你还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不但不为自己辩护,而且希望判自己死刑的。”
本沙明没说话。
那警员收起了笑:“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我的眼睛。你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你是在逃避。原来根本没有法庭上表现得那么勇敢,事实上你还是个懦夫。”
本沙明终于抬起眼来,迎上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清亮夺人的眼。
他微微蹙眉:“我想,你是汤sir。”
汤燕卿哼了一声:“你这句话也同样泄露了你的底——说明你逃避的事,也与我汤家有关。”
心知肚明,只是都不点破罢了。
本沙明闭了闭眼:“这是我的私事,不希望汤sir你干涉。”
汤燕卿一眯眼,毫不留情抬腿就踹过去一脚:“你想得美!我汤家人,岂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既招惹了我三妹,你就别想什么说法都不给,就这么逃了!”
本沙明好不抵抗,被踹坐在地,紧闭双眼,充满了绝望。
良久,他终于抬眼:“……就算法庭不判我死刑,生命也已判了我死刑。汤sir,就让她对我最后的记忆是法庭上的那些不堪吧,算我求你。”
回到庭上。
陪审团给出了一致裁决:第二被告马克谋杀罪成立,而第一被告本沙明的谋杀罪名则不成立。
旁听席上一片惊呼。
燕余腿一软,已是重又跌坐在坐席上。伸手抱住燕翦的腰,已是泣不成声。
反观那坐在被告席上的本沙明,本应该是最开心的人,此刻却满眼的惊愕,更是一脸的麻木。
仿佛这个无罪宣判不是他的。
他下意识回首,目光穿过人墙,落在那个痛哭失声的人身上。
瞧,她的头发多蓬乱,他这么看过去,目光竟然还喘不过她那森林一样的长发,找不到她的脸。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宣判无罪。
他上庭的心愿,只是将马克死死咬进来,然后自行承担了自己的罪过就是。
可是至于为什么法庭竟然真的会宣判他无罪——又是那个巫婆施展了魔法吧?
仿佛只要有她出现的事情上,他便完全都失去了对结局的预判能力。
可是……即便法庭宣判无罪又怎样,此时此刻他却都已经无法走向她,更已经没有资格将那样哭泣的她拥入怀中。
为了指证马克,他在法庭上当众将自己的不堪全都抖开,她亲眼所见,汤家上下也定然都知道了。这样的他,便连再看她一眼,都已不配。
他硬生生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头去,攥紧了手指。
既是孽缘,终已结束。
庭审结束,燕余和燕翦还是等在庭外。
法庭里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可是竟然还没看见本沙明出来。
燕翦也是叹息:“虽然真凶不是本沙明,可是你也要想清楚了,他毕竟跟马克……”
燕余努力地微笑:“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我想见他一面,对他说一声恭喜。”
整个法庭上,他始终孑然一身。她便不能让他大喜之后,却仍旧还是孤单一个人走出法庭。
燕翦耸了耸肩:“那好吧,既然他不是真凶,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待会儿也向他道一声恭喜,而不是甩他一个大嘴巴!”
两姐妹虽还都为各自心里的男人,嘴上小小的斗着,可是心下却也都是劫后余生一般。
又等了许久,再不见有人走出来,燕余才忽地呆住。
不知怎地,她深吸口气,缓缓说:“小妹你说,他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题外话---【还差舞会、小笨和燕余的结局这一点儿~下午有活动,没时间写了,就先到这儿哈~~最后的这一点儿1月4号一口气写完了全发上来。到时候连同新文地址一起给大家哈!谢谢大家2015年的陪伴和鼓励,2016年某苏还会始终如一地努力。祝大家和家人、爱人,新年快乐!】( )
番外54、我根本就不怕,一个人跳舞
五月还是说来就来了。
燕翦将正式结束自己的大学生涯,而一再避而不谈的毕业舞会也终将召开。
从詹姆士四月遭遇枪击,到随后的庭审,时间不过滑过一月,可是人生际遇在她心上却似乎已过三生。
审判结束之后,詹姆士销声匿迹,专心在医院养病。他的磨难结束了,以后迎接他的将是他想要的、平顺幸福的工作和幸福了吧?
她便也学会了再不去从媒体和网络上寻找他的消息,更不再偷偷去他的医院戛。
甚至,她还将那晚从银行保险箱里取出的物件儿,一部分还回了银行去,又找了那晚的那位经理,又封回了原来的箱子。
那部分物件儿,她留下了自己的照片,而将那里面还莫名其妙存着的一些东西都送了回去窒。
那些东西……起初她不明他留给她是何意,后来庭审前后她才根据庭审的情形猜到。
可是就算猜到又怎样,那些物件儿既然已经不应该属于她,那她就都不要了。
留在手里的照片,她几番想给烧了。
就如同最初听他说到他手里有照片的刹那,她原本想要做到的那样。
可是后来,几番拿出来端详,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作罢。
既然不是她曾经所以为的果照,既然照片里的情形没有想象里的不堪,甚至还是宁谧美丽的……她便舍不得了。
只是就算再舍不得,就算照片将她拍得再美,可是事已至此,她曾经遭遇的那件事、她曾经枉动过的那段情,就应该就此尘封,再不能被家人知道了。
尽管——小哥小嫂子,甚至还有爷爷、薛叔儿都知道了,可是她却不能再让更多的家人知道。
曾经的一切,她都将从此,守口如瓶。
以为心事就这样安顿好了,以为自己从此之后可以重生,可是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鬼使神差地,在毕业舞会前夜,她还是又到了那间银行去,打开了那个保险箱。
她告诉自己说:其实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将她还回保险箱里的东西都拿走。
她将东西还回来的时候,曾经就此拜托过那位银行经理,请求对方通知给詹姆士。
她想,他应该明白那箱子里东西的价值——那其实是戳穿他和本沙明法庭策略的罪证!
他是那么善于自保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心将那些东西继续留在一个银行的箱子里而不拿回去呢?
更何况……那些东西对于他本人来讲,也许具有比罪证更为重要的意义吧?
燕翦走进保险库的时候,心下还在替自己解释:这一回除了要确定他取走那些物件儿没有,也是要将他留给她的钥匙也搁进保险箱里去,连同还给他原始投资的支票……这样一来,就算是与他彻底做个了断,从此彻底将过去掩埋,再没有理由联络了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没有十分留意那位银行经理在回答是否通知了詹姆士一事上的支支吾吾。
两人两把钥匙同时打开了保险箱,那经理便躬身告退而去。
燕翦深吸口气,手握在把手上,闭上眼睛,心里暗暗祈祷。
但愿一切都如所愿,打开的箱子里空空如也,就也能让她同样腾空了自己的心,然后放进钥匙和支票去……那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深吸一口气,毅然拉动把手。
箱子徐徐拉出,最终呈现在燕翦面前的,却根本就不是她所祈祷呈现的空空如也!
她一震,下意识想倒退开,可是手却像是被磁力黏在了箱子上,无法抽开而去。
她深吸气,也许是空气来得太凉太猛,眼前的视野不由得模糊了。
她小心地呼吸,取出首先映入视野的大信封。
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依旧还是她还回来时候的重量。
她咬住唇,打开封口的火漆,重又看向里面的物件儿。
婚礼那晚的记忆便又重来。
那晚她的注意力都在照片上,花了那么艰涩漫长的时间来一张一张翻看照片,用了那么大的气力忍住自己内心的翻涌,于是便一时之间没办法分辨出跟照片在一起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都是什么,也猜不透他为什么要将那些杂物也留给她。
那晚她还没从照片里透露的事实所带来的震惊里平复下来,随后就发生了枪击案,让她的心在接下来的那许多天里无法再留意到那些杂物。
直到庭审,直到他突然的出现,才让她重又关注到那些物件儿。
后来夜半,她捧着它们一件一件摩挲,才终于明白了它们的原本所在,以及……他留给她的用意。
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啊,每一件都是旧物。有木头削成的小手枪,有残缺不全的乐高玩具,有改装成奇怪模样的铁皮金刚,还有林林总总许多的汽车模型;甚至还有磨秃了的迷你尺寸的马
tang鞭、穿了底的童码皮靴……更为奇怪的是还有一枚损坏了的、女性的发卡,以及不成对的两只耳环。
当中唯有一样东西是她曾经有所印象的:一个古老的啤酒罐。那样静谧的午夜最适合回忆往事,于是她隐约想起仿佛曾经在他的树屋里,见过这样风格的物件儿。
彼时她内心对他充满了防备、厌恶和蔑视,所以他树屋里的所有物件儿她都只是极快扫过,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的印象,所以才使得那啤酒罐并没能第一时间开启她的记忆。
那晚忽然想起,她莫名地忽然泪盈于睫。
因为啤酒罐就是钥匙,可以打开灵识,她既然想通了那枚啤酒罐的意义,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就也都找到了解释。
——这些看来陈旧的物件儿,应该都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亲手制造的,以及用心收集的。
尤其是听过小嫂子讲过他少年时候的经历之后,她就越发明白,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虽然看起来已经都没什么价值,可是它们集合起来却代表了他那个还曾经亲情完整、还曾经从未受过伤害时候的、无忧无虑的他。
以他的身份,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是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势,可是对于他来说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珍贵;而唯一珍贵的,只是他那个猝然失落、再也没有机会找回来的、无邪的童年啊。
而他的家、他的父亲、母亲、兄长,也都还在那个童年里陪伴着他。后来童年结束了,他曾经拥有的珍贵的一切,便也都一去不复返。
那个夜晚,那个他迎娶了其他女人的婚礼之夜,那个他接下来发生了致命枪击案的晚上……他却竟让将这些物件儿锁进银行保险箱里,留给了她。
其中的万千情意,其中的殷殷托付,纵然没有明言,她那一刻却也终究都明白了。
只是……
就算明白了,可也已经太晚了。
况且事易时移,那晚虽然发生了枪击案,却并没有朝他所担心的方向去发展。
他受了致命的重伤,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死去。他活下来了,而且救了他的,还是他的新娘……
既然幸运活下来了,那么这些托付便都没有了意义;
既然他有了新娘,那他就应该将这些物件儿都留给他的妻子,而不是她。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忍住难过,她将那些物件儿一件一件都装回大信封,重又封好封口。
她不知他为什么还任由这些物件儿都还放在这里,她宁愿相信他是还没有时间来取走——他正在享受他的新婚生活,况且他也还在养伤。等他伤好了,腾出时间想起这件事,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来取走了吧。
她闭上眼,将那大信封推回箱子里去。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准备一并放回去。
她来的时候是夜晚,保险库里的灯光也不甚明亮,她在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并未细看,却在这时指尖莫名触到箱子里面的柔软之物。
她一怔,伸手向内。
取出来看,是以绉纱精美包装的物件儿。像是一个代表惊喜的礼物。
燕翦怔住,之前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潮重又翻涌开来。
她能保证,上一回这巷子里绝对没有这个物件儿。那么也就是说,是后来又有人来过,将这物件儿放进保险箱里的。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人一定就是詹姆士本人,毕竟他还受枪击一月,身子远未复原;可是她却也相信这个保险箱他理应不放心别人来处置才是。
如此说来,他不是没来过,不是没看见她送回在箱子里的那些物件儿……是他看过了,却没有取走,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近乎执拗依旧留下。
同时,还另外多留了这样一个物件儿。
捧着那包装精美的大大“礼物”,她捂住嘴,忍住哽咽。
更反复犹豫,是否该打开这礼物。
终是抵不住,还是想知道他来过、又留在里面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就仿佛曾经心下的不忿和不甘,他凭什么就能笃定她在婚礼那晚终究还是会来银行取走这些物件儿;更凭什么笃定,她此时还会再来,还会在这里看见他留下的这个“礼物”。
如果说上回她还有一点线索,毕竟知道里面会有照片;那这一次他又留下了什么,她却没有半点线索可言。
她也恨自己的好奇,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打开了它。
金色花结解开,琥珀色绉纱徐徐散开,燕翦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登时,心头又是哽咽轻颤。
她轻轻展开那里面的织物——正是她发布会那晚丢失了的那套衣裳,也正是曾经她与他在街上初遇、明明那么宽敞的大街,可是两个人却没能绕开彼此,反而撞了个满怀的那套衣裙……
发布会那晚她自己没敢穿,只提前准备了缩小版由解忧穿出镜。事后以为丢了就丢了吧,就仿
佛代表她跟他孽缘的结束……谁能想到,竟然今晚,这套衣裙又出现在了这里?!
如此前后贯通,她便自然猜到了发布会当晚,是谁偷走了这套衣裙!
原来那晚——他的婚礼前夜,他没有陪伴他千娇百媚的新娘,他也没有筹备自己的单身派对,他竟然是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悄悄来到了她的发布会后台。
他公然出入,公然带走这套让她又爱又恨的衣裙,他还是想让她知道,他那晚其实来过了!
他更将这套衣裙,于今晚放在这儿,笃定了她在毕业舞会前夜一定会来,一定会打开它……这个混蛋,他始终笃定他仍能牢牢将她握在掌心,仍能毫不费力猜到她心念的一举一动的,是不是?
她气急,又委屈极,恼得索性将那衣裙团成一团重新塞回去,锁好了转身就走!
不,她才不上当,她才不要称他所愿!
可是走出保险库,却被那银行经理拦住,盯着她空空的两手,讷讷问:“汤小姐怎么果真没将里面的东西都带出来么?”
燕翦听出话里有话,便吞回泪意,紧紧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经理叹了口气:“这箱子佛德先生只是租用,租期到今晚24时截止。我们已经事先通知过了佛德先生,可是他说这里面还有东西,等你今晚来取空。”
果然,果然……那个该死的笃定的家伙!
燕翦跺脚:“我才不管,你们去找他,让他自己来清空!”
银行经理叹了口气:“可是佛德先生说,那些东西只是留给汤小姐你的。若你不肯清空,就让我们到时候全给扔了就是了。他说他送出去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收回,既然没人要,就宁肯都毁了。”
燕翦咬住唇钉在原地。
喵的,她不是看不穿他的用意,可是——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只因为她是真的舍不得那些物件儿就这么被清空了。虽然谅那银行也不敢轻易都给扔了,可是如果只是这样废弃在角落里,就此蒙尘,她也还是舍不得。
她攥紧指尖,闭上眼睛狠狠吸一口气:“好,如你们所愿,我拿走就是!”
那晚她抱着那套失而复得的衣裙,了无睡意。
毕业舞会的早晨,她先去找了小嫂子时年。
小嫂子拈了几款疏朗清雅的手制首饰给她,拍着她的手嘱咐她:“这不是我给你的,是大姐的嘱咐。她说你们虽然是姐妹,可是从情分上她甚至将你当做小女儿。所以你这样重要的毕业舞会,她如果不是此时还在狱中,她必定要亲自陪你参加的。”
“可是今天只能遗憾,所以她要我将她珍存的首饰找出来,替你妆扮。这些都是大姐多年来在亚洲搜寻来的老件儿,虽然淡雅,却每件都是手工精巧绝伦。大姐说,有它们陪着你,就像是大姐也陪在你身旁。”
燕翦无声落泪,抱紧了那几件首饰。
其实……这些首饰她小时候也见过的,是大姐最最的珍藏。她猜,那是大姐留在大姐自己婚礼上用的。可是今天,却都给了她。
她垂首从中拣了件最小件的压鬓,其余的拢起来放回小嫂子掌心:“我戴这一件就够了。其余的,我等着大姐出嫁,亲手替大姐戴上。”
听燕翦如此说,时年便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收起首饰,转着眼珠儿凝着小姑子:“你来找我,是有话说。”
燕翦垂首:“……马克定罪,会怎么量刑?”
时年故意嗬了一声:“一级谋杀啊,不是电椅,就是无期徒刑不准假释。”
燕翦便一闭眼,伸手捉住小嫂子的手腕。她的指尖儿,冰凉冰凉的。
“可是小嫂子……我觉得这对他也不公平。他的确不是好人,看样子也的确打过主意想要让本沙明除掉詹姆士,可是我觉得至少在这场枪击案来说,马克不是真凶。他如果因此真的被判重刑,我良心上过不去。”
时年妙目一转:“哦?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燕翦只好坦白:“……他婚礼之前将他视为珍宝的物件儿都留给了我,那几乎是托孤。由此可见婚礼之前他就知道他可能会有性命危险,也就是说那场枪击不是偶然,而是他早就知道了;甚至——我担心这就是他自己安排的,用来毁了林奇父子。”
时年便笑了,又转了转眼珠儿:“哦?他把他最珍贵的宝贝都留给你了呀?我猜猜,究竟是佛德集团的股权呢,还是佛德家族的庄园啊。燕翦,那你现在身家至少十数亿美金了吧?我得借点钱花花。”
燕翦大窘:“小嫂子你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些,只是,只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儿。”
时年依旧抱着手肘探问:“都是什么呀,跟我说说呗。”
燕翦这才跺脚:“小嫂子,你故意的!”
时年大笑,笑完叹息一声拥住燕翦的肩:“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你刚刚那一句话:你知道了他留给你的那些都是他
最珍贵的宝贝,尽管他们在外人眼里兴许只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儿。”
“我终于敢放心,你是终究懂了他的心。”
燕翦只觉耳朵都烧红了,跺脚大叫:“小嫂子,我跟你说正经事,人命关天呢。你要是还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只好跟小哥,或者跟爷爷去商量了,到时候可让他们知道你都在法庭上做了什么好事!”
时年大笑,“好啦好啦,我们家的小金豆,我就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能瞒过法官和陪审员,却也瞒不过你。我已经跟向远商量好,他之后会帮马克上诉。我们这一场庭审只是利用马克来保住本沙明罢了,而到了上诉法庭,向远会火力全开,一定能帮马克减轻刑罚。”
“马克虽无死罪,可是让他再关几年却是不委屈他。”
终究,只是用这一役来彻底捣毁林奇家在佛德集团的根基罢了。
老林奇自己年纪大了,况且还有林奇集团那边忙不过来,所以詹姆士目前首要的敌人只是马克。而马克算上之前对肖恩的谋杀指控,再加上眼前这一次,已经是两次被指控谋杀,就算最后都不会真正判罪,可是于他的声誉已经有极大损伤。佛德集团的股东们不会颟顸到坚持用这样一个人来担任集团的带头人,从而影响到股民对集团的风评和投资的。
这就够了,至于未来……未来就留给詹姆士自己来绸缪好了。
此时只是给詹姆士争取一个时机,让他不至于在m国根基未稳之时就被林奇父子所害;等詹姆士趁机羽翼丰满之后,就算马克还有机会出狱报复,那也就都是属于詹姆士自己的沙场和游戏罢了。
夜幕阑珊坠下,西塞服装学院礼堂灯火璀璨亮起。
燕翦几经犹豫,最终还是穿上了她亲手设计的那套衣裙。
这样一份失而复得,她知道是不可辜负。
林露见她穿着这样来了,有些惊讶,上前嘀咕:“怎么穿得这么素啊,不是还说傲抢个舞会皇后当当?”
今晚是服装设计学院的毕业舞会,所有学生都是个中高手,每个人都亲自将自己打扮得繁华锦簇。燕翦这裙子虽然也好看,可是终究不适合这样华丽的夜晚,看着过于淡素了。
燕翦便笑:“我那就是个玩笑,你还当真啦?当什么舞会皇后呢,又是要赌气给谁看?”
曾经,她是想赌气给詹姆士看,想让他知道她半点都没受他婚礼影响,更不在乎凯瑟琳的挑衅,她也就是小金豆一样坚强明亮的她,她绝不会给汤家丢脸……
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最终释然一笑。
算了,又是何必。
所以今晚临来之前,她连舞蹈老师都婉拒了。感谢舞蹈老师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她今晚早已放下心结。
林露叹气,在燕翦左右寻找:“穿这么素气来也就罢了,你别告诉我你到底也没带一个舞伴来!”
燕翦吐舌耸肩:“是啊,我这么强,何必用找个男人来装门面?待会儿跳舞,我就自己跳不行么?”
“哎你……”林露急得直跺脚:“好歹你现在也是我老板,在业内刚刚有了小小名声,今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好吧好吧,我待会儿把我舞伴让给你,我现在就去嘱咐他去。”
燕翦心头一热,却执意拒绝:“没事的,没有舞伴又不会死。”
就在这时,有夜风一晃,吹动头上悬垂而下的花灯,一个声音含着笑意叉进来:“谁说今晚燕翦没有舞伴了?”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大跳,连忙回头望过去。
只见火树银花里,一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长眉入鬓。
燕翦一把捂住了嘴:“小声?”
叫出他的名字来,眼也跟着湿了。
曾经的梦想,曾经不懂事的少女心思,是多么心心念念想要让小声来当自己的舞伴啊?可是那个心愿最终再没机会说出,小声更是为了大姐的发愿而远赴亚洲……可是今晚,他怎么竟然来了?
骆弦声含笑牵住燕翦的手,“幸好今天的飞机出奇地没有晚点,让我来得及赶过来。燕翦,别哭,我来了。”
他越是这样温柔相待,燕翦越是控制不住了眼泪,嘴上还故作执拗:“谁让你来了?我压根儿就没邀请你,好不好?”
作为燕翦多年好友,林露也自然知道燕翦曾经对骆弦声的感情,她开心得赶紧说:“离舞会开始还有一会儿,你们俩先聊,我去给骆先生取饮料哈!”
林露颠颠儿跑开,将时间留给他们两个独处。燕翦却低垂了头,让骆弦声看鬓边大姐给的压鬓:“小声,谢谢你能来。不过今晚我不打算要舞伴了。”
骆弦声微微挑眉,却已会意,他含笑轻揽燕翦肩头:“……我不是为了自己来,我是为了燕声的心愿。相信你大姐一定更希望看见今晚我陪在你身边,而不是你孤单一人。”
燕翦听懂了,鼻子有些堵,却扬眸而笑:“小声,你今晚来不是以小声的身份,而是以姐夫的
心情喽?”
骆弦声面色微微一红,却也慨然点头:“是。从前不忍在你面前坦诚,总不过是觉得你还小,不忍叫你难过。而今天你大学毕业,终于是个大姑娘了。”
燕翦含笑点头:“大姐夫,多谢你和大姐。不过我真的没事,就算一个人跳舞,我也会跳得很好。”
林露端来饮料,少顷,大会司仪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林露的舞伴来邀请林露,燕翦含笑点头:“快去吧。”
林露冲骆弦声做了个鬼脸:“骆先生,燕翦就拜托给你了。我先去给你们暖场,你们说会儿话也下来一起跳哈!”
骆弦声含笑点头:“放心,大将压轴,让他们那些年轻的男孩子先跳会儿,不然等我下场了,就没他们的了。”
林露和燕翦都是大笑,林露这才放心而去。
林露的影子消失而去,燕翦才缓缓敛了笑,歪头看向骆弦声促狭眨眼:“……只是从此的声色犬马,都得改了。”
骆弦声会意微笑:“是啊,大声清心寡淡,我如果还过从前的日子,那跟她只能注定再次天涯。我今晚也是最后一次,今晚过后,再也不踏足这样的场面。”
燕翦想了想:“既然这样,不如我改了今晚的想法,陪你痛痛快快跳一个晚上?”
骆弦声耸肩:“只要你肯,我自然奉陪。”
又有风来,略带凉意。燕翦裹了裹身上的披肩。
今年的天气说也古怪,刚度过了那样一个倒春寒的春天,进了五月原本希望能有些夏意的,可是这夜风吹来却还是这么的凉。
她拢着披肩,下意识转头。
却见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只是那人坐着,背对着礼堂的方向。他那处也没有灯光,他整个人几乎被夜色湮没。
饶是如此,这样一瞥之下,燕翦却还是惊得屏住了呼吸。
骆弦声警惕,忙问:“怎么了?”
燕翦小心吸着气,按着骆弦声的手:“不好意思,我刚想起工作室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小声你还是先回去吧。这样的夜晚,你不该陪我,你该去看看大姐。”
“可是……”骆弦声皱眉。
燕翦含笑而立:“小声,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
骆弦声约略迟疑,最终还是展颜点头:“好,那我先走了。燕翦,今晚一定要开心。”
燕翦用力点头:“我会的。”
骆弦声抬步而去,走远了,燕翦忽地扬声:“小声——”
骆弦声停步回身,清亮的眸子望过来。
燕翦不知怎地哽咽了,用力吸气抬起手摇摆:“小声,再见。”
骆弦声便也笑了,同样抬手告别,然后转身走进夜色,这一次再没有回头,直到消失不见。
燕翦拢住披肩,却有泪无声滑下。
小声再见,这一次,是真真正正与自己曾经的少女心事,彻底作别了。
不是我不够爱你,也不是你不好,只是——我终究还是“遭遇”了最适合自己的人。
就算那是一场遭遇,就算一直以为这是一段孽缘,可是既然撞见了,那么宽的街道都没躲开,那就只能认了。
她再深吸气,转头望向夜色里那端坐着的背影。
继而咬了咬唇,缓缓却毫不迟疑地向他走了过去。
该怎么办,我的心里也跟你有着一样的笃定呢,就像你确信我婚礼那晚和舞会前夜一定会去银行,一定会看见你留给我的物件儿一样;我也莫名地就是知道,今晚,你终究会来。
就像我发布会的夜晚,你虽然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骗过了我,可是你还是去了一样。
燕翦走到那人背后,却没急着绕到他面前,抱紧了手臂,傲然扬起下颌:“我这人从来不招惹别人的男人。如果你还是别人的丈夫,就请离开吧,回去好好陪你的新婚妻子,别到这儿来丢人现眼!”
这是她的底限,怎么都不能妥协。
夜色里,风过树冠,沙沙有声。
轻轻一叹,“哼”的一声,带着傲慢和慵懒。
“从来不招惹别人的男人,那你刚才为什么还敢跟骆弦声依依不舍?”
开腔就是欠揍,燕翦不由得攥了攥拳。
高高仰头,盯着他的后脑勺:“你管得着么?”
轮椅忽然哗啦一声转过来,蓝眼的男子坐在夜色里森冷如魅:“汤燕翦,从今往后是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你了,教你怎么当一个女人,怎么在男人面前乖乖听话!”
“美得你!”
燕翦忍住面上忽然烧起的火焰,圆睁双眼瞪着他:“反正怎么都轮不到你!”
她话音未落,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原本应该不良于行的轮椅,竟然突地就到了她面前。她还来不及尖叫,身子就被狠狠箍进了那具强
硬的怀抱!---题外话---【还在写,怕大家着急,先发上9000来哈。后面还没办法准确预告几点能写完,估计得写到晚上,大家也可以明天来看哈~~】( )
[燕翦番外]50、番真正的凶手
向远也微微停顿下来,眯眼凝着时年。
“其实我也觉得你的描述有一点奇怪——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认为第一被告的反应奇怪。”
法官提醒:“绕口令么?请辩护律师注意用清晰易懂的语言来提问。”
时年却说:“没关系,法官大人我听懂了。”
她吸一口气,迎上向远的眼:“向律师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妲”
“首先,向律师请看我带来的这系列报道,这些都是媒体对于凯瑟琳车祸真正幕后凶手的推测的。”
“众所周知,凯瑟琳车祸发生之后,因为肇事车辆逃离,警方没有办法立即确定责任,由此引发了各方的猜疑——有的认为车祸只是一个巧合,有的则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本沙明,也有媒体怀疑到了林奇父子。”
“在警方最终结案之前,虽然媒体的猜测只是猜测,但是媒体绝不会捕风捉影,所有的猜测都是合理的猜测,也就是说有其合乎逻辑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媒体对林奇父子的猜测,主要来自于林奇父子与詹姆士在佛德集团控制权的争夺上。禾”
时年看了马克一眼:“相信这些报道,向律师早先也都看过了。因为彼时正是向律师代表第二被告父子针对媒体对他们作案的嫌疑,而向法庭申请的禁制令。”
向远皱眉,点了点头。
报道呈送给法官,经法官批准展示给陪审团看。法官提醒:“证人需向陪审团具体申明你这些样报的用意。”
时年向陪审团点头示意:“各位可能会质疑,这些呈送上来的样报还只是小样,并未下厂印刷,也没能与公众见面,仿佛缺少相应的公信力。可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证,在我们行内,这样的样稿已经是定稿,上头有各级主编大人的定稿签名,所以它完全可以与刊行后的报纸有相同的法律地位。”
法官也认真看完稿件,沉吟问:“控方证人,请你言明用意。”
时年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马克面上:“法官大人我不是警员,我只是从我身为记者的职业敏感度上来比较车祸和枪击两案——倘若车祸是本沙明所做,从中就足见他对凯瑟琳的仇视,那么在枪击案现场他就绝不可能放过凯瑟琳,至少也要补上一枪的;可是既然本沙明没有枪击凯瑟琳,就能反证他对凯瑟琳的敌意没有那么深,反倒说明那车祸是他制造的可能性很小。”
时年的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马克面上:“如此一来,反倒证明那车祸更可能是林奇父子造成。”
时年话说至此,场下一片寂静。
燕余要深吸几口气才能跟燕翦说出话来:“我没有听错吧,小嫂子的意思是要从小笨洗雪凯瑟琳车祸的嫌疑开始?”
燕翦脑子转得要更快些,忽地一拍腿:“也许有什么事是从车祸就开始的,而我们都忽略了,或者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错了。”
燕翦说着,望向三姐,脸上一红:“从一开始我就怀疑是小笨制造了凯瑟琳的车祸……也许,我从那时候就错了。”
对于时年的证言,作为马克辩护律师的向远只是冷笑,“法官大人,证人的作证已经严重跑题。她忘了自己只是证人,不是侦探更不是法官,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来论证一件与本庭无关的案件真相。我建议庭上忽略她方才这段证言。”
法官也缓缓点头:“书记员不必将控方证人的话记录在案。”
时年有些赧然,仿佛又被向远当众扇了耳光。
向远两手叉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缓缓走回证人席前,紧盯着时年。
“时记者,我希望你能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只回答我问你的问题。还是之前的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觉得第一被告直接枪击受害人的举动奇怪?”
时年叹了口气,仿佛觉得无奈。
“其实还是跟我方才说的有关:如果车祸真的是本沙明所造,那按照正常逻辑,他在婚礼现场一定不会放过凯瑟琳。就算不枪击,至少视线也应该从凯瑟琳面上划过,至少目光里会带有仇恨的情绪。可是枪击时我就在新郎和新娘身旁,却根本没看见本沙明对新娘有半点的情绪……这便太不合理。”
向远一皱眉,正想驳回,时年赶紧抬手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法官大人请吩咐书记官,把我刚刚的话也忽略不计好了。”
向远深吸口气,两手按住证人席的横栏,显然已经不耐烦:“时记者,你真是我当律师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多话的一个。今天这场庭审,主角简直不是被告,反倒成了你了。”
时年红了脸,朝马克挥挥手:“不好意思马克,我不小心抢了你风头。”
马克灰蓝色的眼睛登时一冷:“我不知道时记者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第二被告,今天的真正主角应该是第一被告吧?”
马克身旁的次席律师也想起身抗议,现场一时又乱了。法官无奈地直敲法槌:“肃静!提醒证人,在庭上不准与被告直接对话。”
时年起身向法官鞠躬:“对不起,我道歉。”
坐下时目光却是轻蔑地故意又盯了马克一眼,恼得马克无法发作,只能硬生生忍住。
也许旁人对时年这样的态度并未有太多的感触,可是马克心下却莫名地一惊。他忍不住地想起当年他与时年第一次公堂对簿。那时候的时年还是强作从容,实则充满了紧张;而此时的时年……简直是在游戏公堂。
时年这种状态让他无法不想到彼时的皇甫华章。
那次庭审,皇甫华章也同样只是一个出庭的证人而已,原本不该是法庭的主角。可是皇甫华章的从容自在,抢走了当时法庭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证人,却仿佛成为了主宰法庭的王。
今时今日,时年的状态竟然与当年的皇甫华章,隐约之中颇多相似!
时年坐下继续跟向远说:“既然我觉得奇怪的第一点原因,向律师和法庭都不予采纳,那我就再说下一条理由好了。”
时年说着又看向一直静静坐在被告席,仿佛万事与之无关的本沙明:“不好意思第一被告,我又得揭你的老底了。”
与马克的激动反应不同,本沙明依旧淡淡的,只是静静抬眼看了时年一眼,仿佛时年不是在跟他说话。
时年点头一笑:“既然第一被告不介意,那我就说了:从凯瑟琳车祸之后,我便关注起本沙明这个人。幸赖我本人是记者,我们《深喉》是国际级大媒体,所以我们派驻在法国的分支结构也有强大的信息库存,让我才能顺利查到本沙明在法国时的身份。”
时年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他是杀手。职业杀手。十六岁够刑事起诉之前就已经有过多次杀人嫌疑。虽然后来都因为证据不足被他侥幸逃脱罪责,可是他的职业属性却是抹不掉的。”
燕余听到这里,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
“小嫂子要说什么?揭开小笨杀手的身份,那岂不是要直接说明小笨就是故意要枪击詹姆士的?”
时年说到这里,目光掠过旁听席,缓缓道:“我在法国的同事帮我梳理了本沙明从前被怀疑做下的案子里,受害人的死法。除了几宗刀杀外,另有五宗枪击。其中三宗是爆头,两宗是击中心脏。”
“都是一枪毙命。”
向远听了便得意一笑:“时记者终于说到关键——由此可见第一被告的凶残和冷血。所以这宗案子,直接的、也是唯一的凶手,只是第一凶手而已,与我当时人并无切实关联。”
时年耸耸肩:“向律师你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我想说的是,一个在十六岁之前就能做到一枪毙命的职业杀手,怎么会在更为成熟、心态更为稳定的28岁的年纪上,反倒一枪击出,却没能打死受害人,反倒让他活下来了?”
“请大家再回想一下我方才的证言,我是亲眼看见第一被告满怀怒意而来,两眼里都是仇恨。显然他是蓄意而专注——这样的情形下更应该是一枪毙命,怎么可能还差了一厘米?”
时年的话音落下,旁听席里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燕余黯然的眼里突然现出一缕亮光。
却轮到了燕翦皱眉:“小嫂子难道是遗憾詹姆士没死?”
时年缓缓起身,又向法官鞠躬:“对不起我的话暂时不做人道主义考虑,只是客观推理案情——我本人觉得如果第一被告是蓄意而来,那么就不应该失手。以他的‘专业’能力,更完全还有时间从容地给凯瑟琳补上一枪。”
“可是他竟然都没能做到:没打死詹姆士,也好像压根儿就忘了再给凯瑟琳一枪。这一切细思极恐,内里存在太多的不合理。”
时年这样一篇长篇大论说完,陪审团里渐渐有人听出了真味,开始徐徐点头。
向远一看颇为皱眉,急切一拍证人席横栏:“时记者,你这篇充满了个人主观臆测的证言,占用了法庭这么长的时间,可是我根本就没听懂你想要表达什么。能否请你尊重法庭,也尊重你作证之前郑重许下的誓言?”
时年回望向远的眼睛:“正是因为尊重法律,期待法律能揭开真相、正本清源,我才会愿意将我的个人见解倾囊见告。也许是主观色彩颇浓,也许是缺乏相关证据,可是我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的证言没有半句偏颇,我完全是基于法律公义才发表的上述言论。”
法官转头望过来:“控方证人,我想你这长篇的证言需要一句主题思想:你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迎上陪审团12双审视的眼睛。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当时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背后,怕正是隐藏着本案的真相!”
时年说完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呈送给法官过目。
“口说无凭,幸好我当时手疾拍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是正对着本沙明的方向,距离近、视角正,于是清晰抓拍下了本沙明正面影像。照片里,本沙明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全都一览无遗。
法官看了后,准予放到显示屏上,放大展示给陪审团。
时年亲做解释:“各位请看,照片中第一被告的精神状态,合理么?正常么?”
照片中的本沙明果然如时年之前所说,一脸恨意,两眼森冷。
便有陪审员狐疑地朝时年望过来,显然是不知道时年在说什么。
时年请求法官再放上几幅剧照。
“本沙明的神色和表情,可能大家看似也挺合理的。可是请大家再看我拿来做参考的几幅剧照——这些剧照都是经典影视剧里的职业杀手形象,大家可以仔细看他们的眼神、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与本沙明的做以比较。”
12名陪审员来自社会不同阶层,他们的受教育背景、职业背景等皆有不同,于是领受的能力也有参差。一部分陪审员已经立时明白,却还有一部分眼神迷茫。
而旁听席里,燕翦和燕余也是如此。燕翦几乎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悄声喝彩:“小嫂子太牛了!”
燕余则还是关心则乱,目光只锁在那冷然坐在被告席里的人身上,没能立即省悟过来。
时年仔细观察着12名陪审团的反应,心下小心计算自己已经能争取过来的比例,然后耐心解释:“虽然用作参照的照片都是剧照,而不是真实的职业杀手的照片——也并不是说表演的都是假的,而只因为我们无法轻易得到真正的职业杀手的照片而已。”
“我选取的都是著名的影视剧里的经典形象,都是大导演的作品,而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经典作品和大导演的指教之下的表演,虽是表演却都力求逼真。所以大家能看到,职业杀手的眼神是冷而锐利,面部表情是坚定却平淡的。”
“也就是说一个职业杀手的素质,要求这个人一要行事果敢坚决,同时又不能在面部和肢体上泄露出过多痕迹,以免被人察觉,暴露自己。”
“大家请横向比较第一被告的照片——虽有相似,可是细节上却相差太多。照片中的本沙明虽然够冷够阴,可是显然表现得过于明显,完全没有一个职业杀手应该具备的模样。”( )
[燕1翦番外]51、我非无辜
马克不以为忤,反而如恶计得逞般大笑:“哈哈,你终于知道了吗?向律师,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发现。”
向远眯起眼来。
马克轻哼:“可是你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律师,你跟我之间有保密协议,所以你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出庭作证,否则你就违反了律师条例,你日后会连律师都干不下去的。”
向远深吸口气:“我自然明白,不用你提醒我。我现在只是跟你提及,不过是想确认你究竟有没有催眠本沙明。”
马克转开身去,仰头望天花板:“你说呢?妲”
向远哼了声:“我就怕你是当真这么做了!”
“我知道你对这样的能力十分自负,可是当年的皇甫华章又如何,他催眠时年,不是一样还会揭开真相?”
马克眯起眼来,转头来望向远:“没错,就是因为先生善于此术,所以我也暗地里勤学苦练,我也想如他那样自如操控人心。禾”
向远叹口气,懊恼踢开椅子:“这么说来,你果然是催眠了本沙明!”
马克盯着向远,忽然冷笑起来。可是那冷笑里却也加入了不少悲凉。
“我也想催眠他啊,可是我终究做不到。不只是他身为杀手,意志坚定;同时也是因为我自己的矛盾……”
终究还是对那个人动了心啊,于是也难免希望那个人也同样对自己动心。这样一来如果那个人是被自己催眠了的,就会不知道他所谓的心动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本心,还只是催眠之后的假相罢了。
因了这样的迟疑,身为催眠师的,自己的意志都不坚定起来,又怎么还有把握对那个人施加心理暗示呢?
马克想到这里也有些心灰意懒。想来当年的先生也是遭遇了这样的状况吧,凭先生那样厉害的手段,最后对时年的催眠也只维持了17个月——虽然对于其他催眠师来说,这个时间已经是不敢企及的纪录——先生终究也还是希望时年是真心实意爱上他,而不是被催眠,如提线木偶一样被动地与他在一起啊。
说到底,先生真正想要的还是真正的桃花源,而不是催眠建构起来的莫涯村。所以说到最终,先生还是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自己的心动。
马克垂下头去。他自己也一样,整个策略里最最不该的,还是真正为本沙明而心动过。
向远也有些意外:“这么说来,你是真的没有催眠本沙明?”
“也就是说,时年所说的一切都不成立,本沙明枪击詹姆士,都是他自己自发自愿的?”
马克哼了一声:“至于怎么会射偏了一厘米,当然不是本沙明手头出了差错,只不过是因为詹姆士被凯瑟琳扯了一下。你懂的,凯瑟琳此前一直对本沙明心怀警惕,而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更是准确到吓人……所以当时当凯瑟琳看见本沙明不请自来,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时,凯瑟琳手疾就先扯了詹姆士一把。”
这个晚上,燕余和燕翦都因时年的表现而看见了一丝曙光,高兴之下两姐妹喝了两盅。燕余将这些天压抑着的担心和焦虑全都哭了出来。
她捉着小妹的手,又是流泪又是笑:“我就知道,他不会有意识枪击詹姆士的。”
燕翦却凄凉地笑:“是啊,因为他们是情侣,是相伴了十五年的爱人。即便因爱生恨,又怎么可能这么下了死守?”
燕余也愣住,止住眼泪,却止不住心下盘旋而起的疼。
是啊,之所以那么相信小笨不会有意识地枪击詹姆士,前提还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
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再不愿相信却总得接受。
可是既然他们两个是那样的关系……那还要她们姐妹俩这样地痛断肝肠,又是何必?
两姐妹四目相对,含泪抱住彼此。此时此刻,也只有彼此才能更明白自己的心,才能成为最好的陪伴。
良久,燕余轻声问:“……其实我觉得,明知道詹姆士是弯的,你却还为他担心,这就证明你还是原谅他了。是不是?”
一句话又问出了燕翦的泪。她赶紧擦去,勇敢地认了:“是,我是原谅他了。原本做不到,原本觉得恨死他了,以为他明明是弯的却故意利用我。可是后来小嫂子给我讲了他小时候的故事——我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后来的模样。”
“既然知道了,我又怎么还能继续恨他怨他?小嫂子的故事讲完,我对他也只剩下了心疼……”
所以那晚她才会去医院看他啊。只是也许缘分注定应该断了,所以她尽管已经到了病房门外,却还是最终被挡在门外。
燕翦用力地笑:“可是现在他都已经结婚了,他就算还能扳直,也是他新婚妻子凯瑟琳的功劳,又与我还有什么关系?”
听小妹这样一说,燕余就更是难过得受不了。
詹姆士原来还有那样一段悲伤的往事,詹姆士原来是那样才被迫变弯的……那本沙明呢?没人强迫他吧?那也就是说,他天生就是弯的,是改不回来的。
燕余悲伤地又想到那份拍到本沙明从林奇大宅中走出的报纸……
小笨就是弯的,天生弯,而且还跟马克勾打在一起!
原来在跟她之间隐约生起那些情愫的同时,小笨还在跟马克啪啪啪!
燕余只觉被打脸,也是打得啪啪的。
今晚本来应该是多日担心之后小小的放松,燕翦可以小松一口气,燕余却反倒更加难过。于是这一晚燕余原本想再厚着脸皮到拘留所去试试,看小笨这个晚上能不能见她一面的,却还是因为最后醉了而错过了。
这个晚上,本沙明静静坐在监室,等待明日来临,等待自己最终的命运。
狱警又循例来送请求探视的人员名单。
他扫了一眼,没看见汤燕余的名字,却看到了另外一个名字。
他面上的表情还是木然,警员便又转身就走,可是这一回本沙明忽地叫住了警员。
探视室,本沙明随警员走进来,坐到了桌边,迎上对面人的目光。
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对方也仔细打量他,然后缓缓道:“先做自我介绍:我是薛江秋。”
两个“熟悉的陌生人”聊了半个小时。
他们自身自然没什么好聊的,他们的话题不过是围绕着一个人:汤燕余。
可是尽管在聊燕余,本沙明的脸上也依旧是冷肃木然的:“你不必误会,我跟汤燕余根本不是你想象的关系;我对她也根本不可能产生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只不过因为詹姆喜欢上了汤燕翦,而汤燕余却不遗余力希望我不要伤害她小妹,我觉得她碍眼,才用那种方式吓吓她罢了。”
薛江秋沉吟片刻:“可是燕余为了你的事,这一段时间来一直担忧心碎。她的世界很简单,与你的不同,你对感情可以当做游戏,她却不行。”
“你的庭审我也关注了,我知道明天也许就是关键。我想,不管庭审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你总不能继续让燕余这样为你难过,你欠她一个交代。”
“其实在这件事上我对你十分失望。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想要见你,其实你完全可以见她一面,当面与她说清楚。可是你没有,你一直在逃避,也一直将她架在油锅上煎炸。本沙明,你不能这样对她。”
本沙明轻轻闭上眼睛。
良久,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薛江秋蹙眉:“你想怎么做?终于肯见她一面么?”
本沙明却笑了:“不用见面了。明天庭审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薛江秋不知怎地,心下陡然一惊,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沙明微笑起来:“明天的庭审,我不是死刑就是终身监禁,总归是这一生与她再无缘。等判决公布,她自然死心。”
薛江秋也一怔。今天庭审他也了解了,即便他不是司法业内人士,他也能感觉到,本沙明的情形已经出现了转机,甚至有可能脱罪。
可是本沙明此时为何这样说?
次日继续开庭。
第一被告本沙明出庭作证,却是接受第二被告辩护律师向远的盘问。
第二被告的律师,责任明确,就是要为马克脱罪的;向远盘问本沙明,用意自然是要将所有罪责都引向本沙明,以确定马克的无罪判定。
按说这样的情形之下,本沙明理应为了自保而对向远的提问有所回避,甚至是抗拒。可是庭上的实际情况却是本沙明一派配合,有问必答。
向远先问:“检控官指控我的当事人为你提供了请柬,并且帮你疏通了通路,才让你有机会轻而易举走进婚礼现场,一直走到受害人面前,从容拔枪。可是据我所知,你对受害人早已积怨久矣,你早已打定主意要在婚礼当天复仇。”
“本沙明,我想问问你,如果没有你从我当事人手里拿到的请柬,也没有我当事人的疏通通路的话,你是否就会放弃计划,就不会在婚礼现场枪击受害人了?”
本沙明抬眼淡淡瞥了向远一眼:“不会。我的性格是只要定下了计划,就一定会执行到底,不管现场出现什么变化。除非,我先死了。”
向远点头:“也就是说尽管我的当事人可能无意识中为你提供了请柬和疏通了通路,却也与你的枪击事件没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无论他做不做这些,你都会向受害人复仇。”
本沙明点头:“可以这么说。”
旁听席上又是一片交头接耳,燕余迭声低呼:“他傻了么,他这是要干什么?”
检控官卢卡斯也起身反对:“昨天我们已经讨论过,第一被告当时的精神状态可能有异,那么他现在的口供未必能代表他当日的真实心理状态。请庭上酌情考虑这段证言是否能被认定为证据!”
就在这时,法庭的大门无声打开,有人推着一辆轮椅走进来。
法警向法官示意,法官便望过去,旁听的听众和媒体也有的注意到了,随着一起回头望过去。
轮椅上,竟然是坐还坐不稳,满面苍白毫无血色的詹姆士!
他手上还吊着吊针,凯瑟琳一身素衣站在轮椅后。
法庭上忽地有些乱了,媒体急着起身拍照,陪审员的注意力也没放在本沙明的证言上,转而向詹姆士投以注目。
法官加以提醒,向远随即提问:“……说到犯罪动机,我听说本沙明你的动机是对被害人因爱生恨。你们原本在法国的时候,曾是一对相伴超过十五年的恋人,可是他回到m国之后为了赢得佛德集团的控制权,想要洗去与你的过去而决定与凯瑟琳结婚,所以你才决定要毁了他。”
“本沙明请你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
矛头终于指向了这一问题。
旁听席上,燕余和燕翦紧张得握住了彼此的手。
詹姆士的轮椅就在中间过道上,距离燕翦的座位不远,就在她左后方数米处。她要极其小心,才能让自己将注意力都投到本沙明那里,而不是——扭头回望向他。
起初他刚进来的时候,燕翦也并没想到他会来。他刚从生死线上回来,原本是绝对不应该离开医院的。于是她也曾在最初那一刻下意识看向大门的方向——视线却正好与他那幽蓝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他那么虚弱地瘫坐着,可是目光依旧凌厉如蓝宝石的棱角,那么直直地向她望过来。让她片刻之间恍惚觉得,他竟然好像是早就知道她坐在哪个位置上。
可是分明,旁听席上的座位都是随机选择的,她今天坐的位置跟昨天的都不是同一个。所以,他怎么可能知道?
其实目光相撞什么的,倒也罢了,她更揪心的是他的健康状况;是——站在他身后那名正言顺的凯瑟琳。
今天的法庭上,面对那坐在被告席上,曾经与自己相依为命十五年的恋人……他也会难过、失望,却明知道自己这样虚弱,却还是无法不关心,无法不亲眼到现场来才能放心。
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为他难过,替他担心……可是她却也再明白不过,即便再担心,他却也已经不再需要她,因为他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妻。( )
番外553、骗不过,自己的心
这些录像的确都是马克偷偷录制下的,目的不外是用作要挟本沙明所用。只是马克最后怎么也没想到,跟本沙明缠棉的那些夜晚,最后真正沉迷进去的却是他自己。
每次两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之后,马克都疲惫睡去,反而本沙明依旧清醒。
马克终于想明白了,愤怒之下他捶桌冲本沙明大喊:“骗子,原来你骗了我!”
本沙明扬起眸子,平静迎向马克的眼睛:“我骗了你?马克,我这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去做……这样的我,怎么会骗你?”
法官敲法槌警告马克:“第二被告,请你冷静!妲”
马克岂肯善罢甘休,朝法官挥臂大喊:“他疯了,他前面说过的话都是疯话,你们不要相信他!”
向远凝视马克,便也起身:“就如此前控方律师时年的推测,第一被告可能心理状态不稳。所以第一被告此前说的话可能都并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我方恳请庭上,将第一被告此前的相关言论都不予采信。”
法官忽然说:“辩方律师,请你上前来。禾”
法官席边,法官压低了声音对卢卡斯和向远两人说:“昨天控方证人说第一被告心理状态有问题,辩方律师反对;今天怎么辩方律师也这么说了?你们两方请赶紧弄清楚自己的思路!”
放在法官面前的录像画面还在播放中,检控官卢卡斯忽然发现不对劲,低声提醒法官:“庭上,您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劲?”
法官蹙眉,也盯着画面。
录像中不仅录下了马克和本沙明缠棉的画面,也记录下了两人在整个过程里的交谈。
整个过程里,本沙明都说话极少,只是动作;仿佛一只说话的只有马克而已。
那些事前的挑斗,过程中的吟哦,事后的回味……都是马克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可是当中的有些话,却是有些特别的。这些话都是关于詹姆士的,围绕的都是詹姆士选择了女人,让本沙明失望。再明白不过,马克的用意都是在挑动和强化本沙明对于詹姆士的失望和怨恨。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克的神情和动作也有些异样——他会直直盯着本沙明的眼睛,甚至会有意无意两手间反复重复着抛球的动作。
卢卡斯一眯眼:“结合此前我方证人时年所做的推测,法官大人,我有理由怀疑马克这样言行的动机。我方希望能邀请专家证人到庭,对录像资料中展现的细节做以鉴定。”
法官也眯起眼来,望向向远:“辩方律师,你同意么?”
向远咬了咬唇:“我方并不同意检控官的怀疑,我想是检控官看催眠类的电影看多了。不过为了证实我当事人是无辜的,我也同意邀请专家来做以鉴定。毕竟我们都不是专业的。”
卢卡斯走回座位,目光有意无意瞄向旁听席里的时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时年终于放心微笑。
半个小时后,霍淡如作为控方的专家证人到庭作证。
在法庭遮挡之下,霍淡如看完了录像资料,便向法官点头:“从我的专业视角来看,马克的确是在对本沙明施加心理干预和暗示,也即是通常所说的催眠。马克虽然并没有心理医师执照,可是他的表现很标准,堪称专业。”
此言一出,全场更是大哗。
马克大怒,愤而起身:“我反对这个人成为控方证人。她是汤家人,她会为时年说话!”
霍淡如不慌不忙:“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汤家人,况且今天法庭审理中,第二被告的对手难道是汤家人么?是第二被告你弄错了吧,你的利害关系人是佛德家,或者说是这位既不是汤家也不是佛德家人的、孑然一身的本沙明。所以我就算与汤家再有关系,也用不着回避。”
马克懊恼地大口吸气:“法官大人,她说错了。我不会催眠,我也从未学过催眠。她说的都是一家之辞,谁能给她证明?”
马克说着狠狠盯了向远一眼。
这么久以来,他真正的试验品也只有向远一个。而向远是他的律师,便也在聘用合同成立的同时有了保密协议,所以向远不可能作证。
霍淡如却只是淡淡一笑:“马克,如果不发生今天的庭审,也许有件事我也永远不会提及。可是既然今天还是撞上了,那我就不能不重提旧事——你催眠过别人,我曾亲眼所见。不用别人作证,我本人就是目击证人。”
“你说什么?”马克大惊。
法官提醒:“控方证人,请你说明第二被告催眠的人是谁。”
霍淡如怜惜的目光落向向远:“就是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向远。”
此言一出,马克登时抓起桌上文件,劈头盖脸砸向向远:“向远,你敢背叛我!你这是违反保密协议,你连律师也别想当了!”
法警上前控制住马克,法官提醒他保持冷静。
霍淡如却向法官说明:“第二被告误会了,我希望法官大人却不要误会。这件事并非向远律师违反保密协议透露给我,其实是我自行发现的。”
霍淡如拿出当年的诊疗档案。心理医师的诊疗档案都拥有法律效力,且由霍淡如亲笔签名过。
霍淡如出示给法官,解释道:“当年向远遭遇婚姻危机,他到我的诊所向我寻求帮助。我帮他做婚姻咨询,作为必不可少的步骤,就是要对他们的心理状态做出评估。”
“就在做心理评估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向远的心态异常。他彼时处在极为严重的心理矛盾之中:既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厌弃,又自负、自大、反复在潜意识里强化自我意识。”
“大家都明白,人在遭遇婚姻危机的时候,产生这样极端的情绪是正常的;但是不正常的是他极端情绪的程度。他那个时候其实濒临崩溃边缘,心理矛盾的程度超过了正常可能的程度——庭上不要忘记,他的职业是律师,是自控能力要超于常人的,所以就更显出他当时心理状态的异常来。”
“我对他做过几次心理评估,我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证明,他当时的状态是被人施加了心理暗示的,否则他不会激烈到那个程度。”
“作为长辈和医生,我与向远深谈过几次,他事无巨细将前后几日的经历都讲述给我听,我便梳理出一个症结——他说过他在单独与他当时的当事人马克相处过之后,负面情绪曾经达到极值,在那样的情绪之下,他开着车子都险些撞车。由此我开始注意到马克,怀疑马克本人拥有心理暗示的能力。”
“接下来也算因缘巧合,马克曾经陪同向远到过我的诊室。出于安全考虑,我的诊室内外都有监控设备,因此碰巧拍摄到了马克在等候室的情形。”
霍淡如又出示了该段录像。
霍淡如轻叹口气:“等候室与我的诊室一门之隔,当日门意外开启着,里面传出背景音乐及我对向远进行心理梳理的语声。正常而言,马克本应多少受到波及影响,可是法官大人您可以看见,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且主动改换了姿态,采取了自行防御的措施——而这样自行防御的手段,只有我们业内人士才能运用自如,绝非他自己所说从来不懂催眠的人能无意识做得出来的。”
霍淡如目光转向马克:“综上所述,我能给庭上提出的意见是:马克不但懂心理暗示的手段,甚至堪称个中高手。在对手心理出现情绪波动较大等异常情形的时候,他可以轻而易举向对手施加影响,从而达到催眠对手的目的。”
霍淡如又望向本沙明:“而本沙明彼时正处于对詹姆士婚姻不满的阶段,即便是职业杀手,也于彼时暴露了心理的弱点,足以被马克捉住机会。”
作证完毕,霍淡如步出法庭,目光瞥过时年,隐约微笑。
发表结案陈词。
检控官卢卡斯先起身:“尊敬的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是爱,最让人悲伤的转折是因爱生恨。结合本案,我们看到受害人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击至重伤,险些丧命,究其内里原因,也正是因爱生恨这四个字。”
“第一被告本沙明曾经与受害人在法国有过相伴十五年的深厚感情,可是却在婚礼当天,冷血拔枪向受害人施射。十五年的感情,比不上一时的气愤;曾经的爱,却只能用恨来收尾。”
“这是我们每个心怀善良的人都不想看见的。曾经的深爱,虽然也让在座的我们唏嘘,但是它永远不能成为一场谋杀的理由;凶手也绝不该因为令人唏嘘的感情而逃脱法律的制裁。”
“所以作为检控官,我在此提请法官和陪审团,裁断第一被告本沙明谋杀罪名成立!”
旁听席上,燕余一晃,几乎晕倒。
卢卡斯说完顿了一下,走出坐席走到陪审席前。
“在开始这场庭审之前,我曾经对第一被告的谋杀罪名深信不疑,我也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将第一被告推上电椅。可是直到上庭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所知道的并不是这个案子完整的实情,我所掌握的证据也并不都能直接指向真相——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看似确凿无疑的第一被告的罪责,并不是他自主意识之下做出的行为。”
卢卡斯忽地转身,指向马克:“原来还有隐身幕后的第二被告的操控!看似只是协助犯罪的第二被告,也曾用所谓的爱情来解释他协助的动机,他的理由我想当时曾经影响到了在座的某些位陪审员。”
“可是当真相揭开,我相信各位陪审员也一定产生了被骗的愤怒。第二被告没有爱,他非但不爱第一被告,他还利用了第一被告对被害人的怨恨,将第一被告本沙明变成了他夺取佛德集团的武器!“
“倘若叫他得逞了,那么第一被告会替他去死,而他只用承担一个极轻的罪名,然后就可名正言顺地接掌佛德集团,将世人全都蒙骗!到时他名利双收,谁还会去管冤死的第一被告,谁还会去追问受害人究竟是怎么既丢掉了公司,又丢掉了友情,更丢掉了性命的?!”
“所以在此我更迫切恳请各位陪审员,不仅要裁决第二被告的协同谋杀罪成立,更应该同意我方追加的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检控官结案陈词完毕,按照惯例应该先轮到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结案陈词。
可是本沙明没有律师,法官便垂首问本沙明:“你自己可以为自己陈词。你还有想说的么?”
本沙明点头,默默起身,向法官、陪审团和旁听席都深鞠一躬。
目光,若有似无,终究还是从燕余面上转过。
却只有一瞬,便自制地极快掠开。
他沙哑开口,语声很慢,却声息坚定。
“从枪击案发到现在,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或者说这个梦早就开始了,从枪击事前发生之前的酝酿阶段已经开始了。梦里不知身是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梦中。”
“直到那一声枪响,我看见詹姆满脸惊愕地倒下,倒在血泊里。而那一声枪响也仿佛惊醒了我的梦,让我猛然意识到,那把枪竟然就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犯下了大错,犯下了这一生中自己都不想再原谅自己的大错。”
“虽然直到今天我才听说原来那一刻我可能是被马克影响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罪无可恕。所以在此我恳请法官和陪审员判我死刑。”
法庭上下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燕余一把捂住嘴,想要死死控制住自己,可是一眨眼,还是有泪滑落。
本沙明仿佛也哽咽了一声,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若远若近望向燕余的方向。
“我犯下大错,无法原谅。所以我认罪,我希望能获得最重的惩罚。”
轮到向远陈词。
他立起身来,神情有些矛盾。
他先看了马克一眼,然后咳嗽了声:“请庭上原谅,一想到方才控方证人说我曾被自己的当事人催眠过,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
番外55、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值得你 温柔相待
他狠狠地封住她的嘴,手悍然伸进她衣裳去用力掐她。
同时他炽烈地在她唇舌间呢哝:“再胡说,打p股。”
她挣脱不开,更是猝然意外之下,泪便汹涌落了下来,身子更是背叛了她的理智,自行在他攻伐之下酥软如绵。
他恣意地吻她,将她抱在膝上,全然不顾不远处就是灯火如昼、人影幢幢的舞会礼堂。
他竟然大胆地只相信这薄薄一层的夜色遮掩,竟然敢丝毫不做遮掩,而动作这样火辣和狂猛妲。
直到远处的舞曲声高扬起来,随着夜风飘送过来,才让燕翦终于找回一些理智,忍不住后怕地惊呼:“混蛋,你还是有妇之夫,就敢在这里对我这样?”
他掐着她,不肯松手,将她困在怀里,蓝眼锁紧禾。
“汤燕翦……如果你肯放下你的骄傲,如果你肯去借助你们汤家在警方的关系去查查我的婚姻状况,你就该发现我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注册,更未入籍。我的婚姻状态上,还是大写的未婚!”
燕翦惊住,双手扒开他又侵袭而来的唇,迷蒙地望他:“真的?可是凯瑟琳怎么肯就这么放过你?”
他哼:“汤燕翦,你的性子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如果解决不了这个女人,我怎么可能出现在你眼前?”
燕翦一颤:“可是,她,她怎么肯的?”
詹姆士哼了一声:“我将我在法国所有的财产全都给了她,汤燕翦,拜你所赐,我现在一贫如洗。”
燕翦张了张嘴,却随即还是小金豆似的迭声发问:“这么简单?我才不信!”
詹姆士决定,还是继续封住她的嘴,以免她煞了今晚的风景,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
当然还有没有告诉她的事,没有告诉她,他是如何跟凯瑟琳摊牌。
庭审过后回医院的路上,凯瑟琳还在唠叨对本沙明的怨恨,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果真是本沙明卖命给了马克,当真狠心枪击詹姆士。一路上詹姆士都没说话,一个字都没有回应过凯瑟琳。
直到回到医院,凯瑟琳心虚之下还想继续唠叨。
詹姆士才缓缓盯住她的眼睛,冷冷一笑:“是不是说谎的人也总需要不断重复谎言,来强化自己的心理,才能骗自己也将谎话当成真?”
凯瑟琳一惊,“詹姆你,你在说什么?”
詹姆士嫌恶地推开她的手:“……你当我不知道,那场车祸其实是你发现了小笨的车,然后自己一头故意撞上去的么?”
凯瑟琳重重一惊,面上的血色倏然退去。
他还是知道了?或者说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却只从来都没戳穿她而已么?
詹姆士唇角勾着一抹冷魅的讥讽:“你以为那晚是你寻得的好机会,可是你却不知道那晚小笨只是按着我的吩咐,小心看着你。他再笨也不会选那个晚上制造车祸,否则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干的。凯瑟琳,你想利用车祸来离间我跟小笨,所以我们就也顺着你创造的机会演下去罢了。”
他甚至笑起来,温柔地对着她说:“凯瑟琳,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就敢以为,我会为了你而跟小笨生分了呢?我怎么可能为了你,放弃小笨,放弃我爱的人?”
凯瑟琳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詹姆你说什么?难道你忘了当年么,当年小笨险些淹死我,你不是也为了我而疏远过他,你也因此一直跟我在一起么?”
詹姆士笑了,点点头:“小笨是谁,他是职业杀手,他如果想杀你,你怎么可能还有机会逃生?所以那场意外,你以为我就被你蒙蔽过去了?”
“凯瑟琳,说句实话吧,那次意外只是向我证明了你是我正等待的一枚棋子——多年前我就在预演回到m国后可能遇见的情形,为我的计划寻找合适的棋子。其中我必定需要一个女朋友,用女朋友的存在来向敌人印证我跟小笨的情侣关系。”
“只有他们都以为我跟小笨是那样的关系,小笨才会对我因爱生恨,从而遂了他们的愿,替他们杀了我。小笨本身就是杀手,是我推到他们面前的一枚上佳的棋子,不管是谁都不会忽略掉的。”
“那些年我身边唯有小笨一个可相信的人,所以那早就是我做好的计划,也更是我跟小笨之间多年的默契。我们都知道,为了这样一天,我们两个提前需要演出什么样的戏码。”
詹姆士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只不过我以为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皇甫华章,却没想到后来变成了林奇父子。”
短暂停顿之后,詹姆士面上又浮起那抹奚落的冷笑。
“为了计划,为了寻找适合的女主角,多年来我不断换女伴,也是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可惜那些女人都让我失望,直到我遇到了你——凯瑟琳,你很勇敢,勇敢到敢挑战小笨;你也足够坚韧,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你入了我的眼,接下来就需要小笨来试炼你一下而已,所以才有了那次的溺水事件。”
“你完成的很好,没让我失望。至于其后对你的温柔相待,嗯,不过是对你终于通过了我的考验所给予的奖励罢了。与感情无关,你想多了。”
凯瑟琳大惊,久久无法恢复呼吸。
良久良久才跌下泪来:“所以就连这场婚礼,也注定是假的,只是你计划里的一环,是不是?”
他无情地点头,蓝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没错。谢谢你帮我完成了这最重要的一幕表演。如果没有你,我跟小笨的演技不至于如此逼真,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骗过了林奇父子那一对老小狐狸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凯瑟琳落泪点头:“怪不得你不答应提前注册,非要等到婚礼上完成宣誓之后再注册。原来你就是在等待一场枪击发生,截断了注册,让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只是一场戏,你精心安排的一场戏!”
詹姆士蓝眼如夜:“你演得好,自然值得好的报酬。凯瑟琳,我们谈笔交易,你对你我之前的话签订保密协议,而我将我在法国所有的身家都给了你。”
“凯瑟琳,想成为妻子,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就算是妻子,离婚不过能拿走我一半身家,而我现在肯给你全部!”
“而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心,那你就多余了。我从来就没给过你我的心,以后也永远都不会给。你若强拖着非要这个所谓的身份,也是毫无意义。”
“这个条件我只提一次,你如果拒绝,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我的性子你也该明白,对于敢忤逆我的人,我会用何样的手段。”
凯瑟琳梗住,惊愕望着眼前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曾费尽心机爱了五年,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从来都没机会走进他的心去。
她累了,颓然后退,扶住窗台,摇曳地一边掉泪一边苦笑:“你的条件开得真大方,大方到我都没办法拒绝。詹姆,你就是笃定了我无法拒绝,所以你才敢将你的棋局走得那么大胆,是不是?”
詹姆士面无表情:“我只是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会懂得为自己计算,知道取舍的代价。这是一桩好买卖,对你利大于弊,我相信你一定会接受。”
历时半月,凯瑟琳终于签订了保密协定,也从詹姆士手中一样一样清算了欧洲的财产,划入她囊中,这才最终洒泪而去。
五年的感情,五年的算计,换得那样大一笔财富。其中的得失轻重,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有一番衡量的标准罢了。
而失去了在法国经营十五年所获得的所有一切,詹姆士也只是轻舒一口气,然后吩咐布瑞准备一套新西装,他该来参加舞会了。
燕翦也没想到他竟然肯为了甩掉凯瑟琳而付出自己所有的财产,她愣住盯着他:“值得么?”
他哼了一声:“那些很值钱么?可是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我真正贵重的都还锁在银行的保险箱里。”
他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才想起来似的急急道:“糟了,我忘了昨晚是保险箱租用的最后时间。看来那些东西也都没了,肯定就叫他们给扔了。”
他的话说得燕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忍不住粉拳砸他:“你装,继续装!你只是中了枪伤,你又不是瞎了眼睛,你怎么能看不见我现在身上穿着什么?那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去过了银行,拿走了那些东西?”
他仿佛大梦初醒,认真地看着她。即便夜色萦绕,尽管灯光黯淡,可是他还是看见了她面颊上绽放起来的羞红。
那是,为他。
他忍不住笑起来,凑在她耳边:“嗯?你穿了什么?现在我眼里的你,分明什么都没穿。”
燕翦一怔,随即懂了,更是恼羞连绵,两只拳头都举起来去砸他。
他笑着捉住她手腕,在她耳边沙哑呢哝:“……怎么办,我现在就想看你什么都不穿。汤燕翦,我真恨不得现在就都给你剥掉。”
这个家伙,这个向来都蛮横无理的家伙啊,即便说这样的情话,听起来也一贯地霸道不讲理呢。
可是说也奇怪,她心中却难再凝聚起怒气,反倒整个身子都跟着一并酥了。
她在他的抚弄之下只能软软**,低低呢哝:“你,混蛋……”
尽管情动不已,他却还是郑重凝视着今晚穿了那套衣裙的她。
正如当日初见,正如——那么宽阔的街道,那么大的世界,却绕不开躲不掉而非要撞到一起的缘分和宿命。
他忍住情动,伸手托住她下颌,上下贪婪地打量。
终究学会了柔声地告白:“……你,真好看。”
燕翦被他说得浑身宛如被火焰焚烧,红着脸盯着他:“你这个家伙,还敢瞒着我,婚礼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赚了我的眼泪,既然自己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拖累了小笨……那你就少跟我说这些好听的,先给我说真相!”
他轻叹,揉着她的小手:“好,我说。只是说来话长,总要说几个晚上才说得完。”
燕翦心下一警,脸却不由得更红了:“你,你什么意思?”
他又叹息着落唇吻她,“我的意思是,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得跟我走。未来那些夜晚,都得陪在我身边。等我做够了我想做你的事,我自然会都讲给你听。”
燕翦大窘,伸手拍他:“你个无赖,说什么呢?!”
他**,再凑过来吻她:“我是说,今晚是你的毕业舞会。此时此地,难道不该好好享受你最后的大学时光,反倒要用那些阴谋诡计来浪费了你美好的夜晚么?”
燕翦被他挑弄得眼波盈盈,浑身酥软。
便埋怨地打他:“都怪你,我还哪里有力气跳舞!”
再说……既然他在轮椅上,她还怎么能舍了他,去跟别的男人跳舞?
虽然她不说破,他又如何不明白她心下小小的遗憾。他哼了声,捉住她小手:“走,去跳舞。”
燕翦登时惊了:“哎你少来!”
她是看过电影里有轮椅男亦可借助轮椅与女伴翩翩起舞,但那是电影,是假的。况且能做到那一点,通常都是天然腿部残疾的男子,在轮椅上坐得久了,早已能对轮椅控制自如。
眼前他却不是这样的。
他是身受枪伤,一个月还不足以让他痊愈不说,他更是不可能对轮椅控制自如。
他却眨眼一笑:“还敢不听话?乖,跟我走。”
燕翦只觉宛如梦游,脚下像是踩着虚软的云团,一路走进大礼堂,迎向师生们惊愕望来的目光。
她忍不住打退堂鼓,低声求他:“别闹了,出丑了怎么办?”
他哼了一声,径直催动轮椅,牵着她的手下了场地。
大家都惊呼着四面散开,将场地单独留给了他们两个。音乐响起,大家都围拢过来,想要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在现实生活里也能凭借轮椅来跳舞。
可惜……大家却要失望了。( )
(燕余番外)1、又闻风铃动(第一更)
呜——
绿皮火车拉响汽笛,本来就慢的老火车还大费周章地减速。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身随着减速一顿一顿,晃得车厢和坐席都跟着一起摇晃起来,险些将人晃散了骨架。
本沙明无奈地睁开眼睛,麻木望向窗外。
每一次登上火车,他其实都希望自己的生命在火车的摇曳里结束,让这段火车旅行永远没有终点……可是每一次,他还是都到了终点,被迫从梦里被晃醒。
背起背包,他等整个车厢都走空了,才缓缓走下火车妲。
列车员站在车厢门口,手里拿着小红旗,宽容地望着他。
没催促他赶紧下车,因为老旧的绿皮火车本来乘坐的人就少了,接下来更没有排的满满的行程,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本沙明准备好了,缓缓走下车。
本沙明茫然看了看站牌,盯着那两个中文字看了半天,没认出来禾。
小站也许太小,不像中途经过的一些大站的站牌上除了中文之外还会标注英文。
列车员看出他是外国人,便走上前来大声地将地名发音给他:“慈、江——”
绿皮火车的列车员也都是有了些年岁的,不会英文,所以才登不上高铁和旅游快车,所以尽管人家已经充满了善意,可是能给本沙明的也只是一个发音而已,仍旧没办法让本沙明一下子明白自己究竟是到了哪里。
尽管如此,可是在这陌生的国土上,这列车员的淳朴的善意还是给了本沙明意外的温暖。他尝试微笑,向那列车员点点头,然后转身缓缓走去。
慈江……这个发音还是让他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在中国一路走来,所去的城市都是与皇甫华章有关的。慈江是皇甫华章曾经度过孤单少年时代的地方,也是解忧出生的地点。
他在做计划的时候,将慈江放在了最后一站。
本以为这样一路走来,他没机会走完全程,没机会最终到达慈江。可是却没想到上天也不知是待他不薄,还是要故意戏弄他,竟然让他这一路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将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
医生明明告诉他,还有几个月。可是他这一路走来,已是整年。
既然还是来了,既然还有幸活着踏入这个叫慈江的地方,那他只能随遇而安。
本沙明走进水雾如纱,草木青茏的江南水镇,有一点意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镇,以他法国人的文化背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所见。
他只能拼命在脑海中搜索,看这里与自己曾经到过的何样地方相似。最后他莫名地想到了苏格兰。
苏格兰是高地,有空旷而干燥的风,其实跟这里的水汽氤氲并不同类。只是,这种雾霭凉风、这种草木在雾气里展露出金属光泽的青绿色的感觉,却意外地相像。
他沿着水边廊桥一直朝前走,漫无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此来是该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该来找谁。
皇甫华章早已死了,听说皇甫华章死后不久,他的外公也过世了。那么慈江这个小镇已经没有了与皇甫华章直接关联的人,而以皇甫华章当年的深居简出,镇上的居民也未必就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孩子在此地孤单地长大过。
更何况他是外国人,不会中文,就连跟居民们以闲聊家常的方式绕弯子打听都做不到。
他只能茫然地朝前走,凭着直觉走。走到哪里算哪里罢了。
而从他一路的所见所闻,更看出这里并不同于苏州附近的那几个过度商业开发的古镇,这里还是一片怡然田园的模样,并未向旅游业妥协。
这就更证明此处也许不容易找到英语听说流利的居民,就更别说会用法语的了。
他走累了,就拣了个水边的石墩坐下。
背后是水,眼前是怡然自得的老人家,头顶上则是挂成一排排的暗红色腊肉香肠。
他能想象到,如果有人替此时的他拍一张照,他坐在着一排排暗红色的香肠下面的画面,一定还蛮搞笑的。
还是有些饿,有些累,需要找一间旅店兼饭馆,先安顿下来。
那绿皮火车的时间表他看了,每天也就这么一趟车,他今天来了,晚上是势必走不了的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还活着,就算再不想,也总得吃饭、睡觉。
他只好打起精神来,背起背包走向那两位怡然自得坐在门墩儿上闲聊加发呆的老人家。他用尽量慢的英语,外加手势,向她们询问哪里可以有吃饭的地方。
两位老太太看样子都有耄耋之年,头发都白透了,冷不丁看见是个外国帅小伙走过来,先是有点受惊,下意识想起身逃开;可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跑也来不及了,便竟然少女一样羞红了脸。
本沙明本人已是不甚善于与人交流,做出的手势并不是太好懂;而两位老人家在羞涩之下就更不容易猜到本沙明想说什么。
三个人比比划划半天,引得人都过来看。还是两位老爷爷不为本沙明的英俊所动,尚能冷静地猜测,最后一拍巴掌:“他是不是想找吃法的地儿啊!”
另外一位老爷爷更理智些:“光是咱们这么猜也不是事儿,总归得找个懂鸟语的。咱们镇上谁家会鸟语来着?”
这回那位羞红了脸的老奶奶终于也叉上话了:“我知道!就那位段医生,不就听说是从外国回来的么?刚来的时候儿啊,说话还都改不了洋腔呢。”
老爷爷们都望向老奶奶去,有人便起哄:“赵阿婆,怎么段大夫这么深居简出的人,从来没跟人聊过他过往的,可是你却对他的事儿知道这么多?”
另外那位老奶奶张开掉了牙齿的嘴促狭地笑:“还不是段大夫也是个帅哥嘛。”
大家又是一片大笑。
人群里只有本沙明完全听不懂这一群白发老人家们在笑什么,更猜不到他们是开着近乎小孩儿一样的玩笑。他愣愣站在人群当中,看着他们鹤发童颜的笑容,不知怎地也一点一点被感染,虽然听不懂却也忍不住露出了和缓的笑意。
老人家们都良善,便有老爷爷自告奋勇抓住本沙明的手臂,要带他去段大夫的医馆。
老爷爷也有七八十岁的高龄了,可是身子骨硬朗,还要帮本沙明背背包呢,吓得本沙明赶紧死死攥住背包带子,生怕把老人家给压坏了。
语言不通,外加本沙明的神情又有些格外紧张严肃了,老人家就打趣:“哎哟年轻人,你别把包攥得这么登紧啊。怎么着,以为老头子我要抢你的包是怎么着?”
本沙明听不懂,却从目光里看见了老人家的促狭,不由得红了脸,赶紧摇头。
此时方觉,语言不过是人类交流方式的一种,却不是唯一的。此时就算没有相同的语言,可是从肢体动作、眼色神情却也都能猜到彼此的意思。
这就又让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巫女。
那也是个华人,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就算都可以用英语,可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交流却有时候真是鸡同鸭讲……
那样的一个既丑又笨的女人,不也是这样莫名地进驻了他的心么?
这样想来,便只觉眼前的东方面孔更加可亲。他放下防备和拘谨,任凭老爷爷攥着他的手臂,将他一路沿着河边儿,送到了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子前。
老爷爷指着门脸儿:“就是这儿了。你有什么话都对他说,他能听懂。”
本沙明抬头仰望这古色古香的老房子,目光渐渐宁静在门楣上悬着形制古老的铜铃。
说是铜铃,都是被“风铃”二字影响的,其实不是真的铃铛形状。而只是一片一片的铜片悬垂下来,被风一送,也撞得叮叮脆鸣。
本沙明只是被声音吸引,并不知道这古老中式风铃的说道。那老人家却是知道的。
当年段医生刚来慈江小镇,买下这间破败了的老房子。房子重新装修还没完成,却早早现在门楣上挂上了这个风铃,便有些惹眼。镇上有百岁的老人能看了就有些咂嘴,说这不是普通的风铃,还隐约说什么有些不吉利。
也曾有人问过,那老人家有些为难地说,这样形制的铜铃不是风铃,是招魂用的。
那老人还退一步解释说:“咳,这也都是老辈人的说法了。什么招魂不招魂的,现在都不兴那个了,人家从国外回来的,估计也不懂。挂在门上就只当风铃用罢了。”
况且这家的主人现在是个大夫,大夫门口就算悬挂招魂的风铃,好像也有些道理,至少可以当做是替病人祈福的吧,于是人们就也渐渐淡化了这个事儿。
因本沙明是个外国人,想来就更不懂这风铃的讲究,所以老爷爷也没细说,只拉着本沙明,想要让他绕开风铃,从一旁走进医馆大门去。可是本沙明不明其意,还偏偏就正好是从风铃下头走过。
老爷爷有点皱眉,可是也已经迟了。
医馆里是传统中医的陈设,三面通天彻地的大药柜,剩下一面墙,才是横陈着一张脉案。
老爷爷以为本沙明会不了解这里的陈设,却哪里知道本沙明非但不陌生,反倒满眼不经意地流露出了感情。
老爷爷反正也说不明白,就赶紧扬声唤:“段大夫?段大夫没出诊吧?”
乡村里缺少名医,尤其是这种“海归”的老中医,于是段医生虽然住在慈江,却也经常提着药箱十里八村的被请了去,慈江本地的居民倒是并不容易天天都遇见。
里头有人应声:“您请稍等,这就来了。”
说着里间的竹帘一挑,走出来一位老者。穿青色的对襟衫裤,下颌微微续起了一部白须。
想来就是那位段大夫了。
老爷爷便堆了一脸的笑迎上去,全没留意本沙明一看之下,竟是如遭雷击,定在当场。
老爷爷上前解释:“咱们镇子里来外国人的机会不多,镇子里会鸟语的年轻人还都大多到大城市去了,镇上都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没几个会鸟语的。这位外国小伙子我们只能给您送来,您帮忙问问他需要什么,咱们别叫人家大老远的来了不方便啊。”
可能就连老爷爷也未必知道这位段大夫的具体来历,可是此时此刻的本沙明却是认出来了。
这位段大夫不是别人,竟然就是那位被皇甫华章亲自请到m国的国医圣手段胜轩!
当年,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本沙明,曾经为了帮詹姆士复仇,化名去给段胜轩当小伙计。利用了段胜轩开给老佛爷的药方,除掉了老佛爷。
也正是因为那段独特的经历,让本沙明这个法国人对中医药馆里的陈设毫不陌生,甚至都知道燕余手里那份陈皮炭的功用。
后来老佛爷之死一案被重新揭开,詹姆士想将罪责引向皇甫华章,却客观上将段胜轩牵连了进来。虽然最**审结果,是因为证据不足而免于对段胜轩的起诉,可是却伤了段胜轩身为医者的自尊和骄傲。
再加上后来皇甫华章丧命,就让他更对m国心灰意懒,毅然回到了中国。来到慈江小镇,隐姓埋名,悬壶济世。
让段胜轩走到今天这一步,客观上来说本沙明自己难辞其咎。所以乍然认出段胜轩的刹那,他想转身逃走。
可是毕竟早已时过境迁,当年的本沙明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身量和面容还都没放开;现在本沙明已是29岁,身量和相貌都有了巨大的改变,段胜轩只看了一眼,面上眼中都并未有任何波澜,显然是并未认出来。
本沙明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在这样一段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还有机会在异国他乡邂逅故人,有机会重新面对一段自己曾心有愧疚的旧日时光,兴许冥冥之中,也是注定吧。
他便站定了,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做了决定:他想留下来,至少与段胜轩多盘桓几日。
段胜轩向那位老人家和气地笑:“好啊,把他交给我吧。老哥你放心。”
热心肠的老爷爷这才如释重负地笑,跟本沙明又握了握手,尽管知道本沙明听不懂,却也还是周到地说:“小伙子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老头子我哈。老头子我身子骨可硬朗了,给你当个导游什么的没问题,而且不收费!”
段胜轩含笑和和气气亲自送老爷爷出门,回来,听头顶风铃一响,似乎略有些恍惚,然后才缓步回来,静静看了本沙明一眼。( )
(燕余番外)3、我从未曾放弃 找寻你
法国,巴黎。
又是春来,万物复苏。
燕余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沿着林荫大道一路朝前走。心情也感染到了万物生机,于是不由得在阳光透过林间洒落在肩上时,停步微笑。
手机响起来,她看过去,是薛江秋。
她送到耳边,轻盈含笑:“嗯,我到了,你放心吧。蓝带学院已经去注册了,你拜托的老师和朋友帮了我很多忙,住处什么的都已经安顿好了,就等着开课。妲”
薛江秋含笑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燕余俏皮一笑:“你猜。”
薛江秋在m国闭上眼睛,细听话筒里传来的静静风声。风过林叶,发出飒飒的轻响禾。
薛江秋便笑了:“我猜,你是在林荫大道。”
燕余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你也猜得出来?”
下意识左顾右盼,以为薛江秋还是偷偷来了,说不定就藏在那棵粗壮的大树背后。
她说过不用他来的。这一次法国之行,她虽然是名义上想来蓝带学院短期进修,圆一个厨师的终极梦想。可是事实上——她是想要赴一场独自的、心灵的约会。
所以薛江秋尽管推了许多工作,专门腾出时间,想要陪她一起来,还是被他婉拒了。
最后,薛江秋也是聪明剔透的人,便没再坚持,只打了许多个电话给他曾在蓝带学院的老师和朋友,帮她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好。
薛江秋在电话里轻叹口气:“好歹我也算是从小在汤家长大的,耳濡目染地偷学了不少汤家的推理方法。便如现在,虽然我唯一能凭借的只是手机里传来的风动树叶声,但是根据这声音的频率,可以参照巴黎现在的天气预报里的风速,大致推算出你身旁这片树林的高度、树叶的密度。”
“以我在巴黎十年的生活经历,我又怎么猜不到这样高大茂密的树木,市中心地区只有林荫大道才有呢?”
“原来是这样,”燕余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没来,就好。
简单聊了几句,燕余听得懂薛江秋语声里绵密的感情,她有些招架不住,寻了个理由急急挂断了手机。
却还是忍不住停步回身,望向身后那遮天蔽日的两排巨树。
说也奇怪,虽然确认了薛江秋此时并不在这里,可是她却为什么仿佛觉得方才的确有人在盯着她看?
可是她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同样在大道上牵手散步的白发老夫妻,以及戴着头盔、蹬着脚踏车呼啸而过的孩子们。
她轻叹一口气,或许还是想多了。
燕余此行是蓝带学院为期三个月的甜点短期培训课程,这段时间住在薛江秋的朋友家里。房东是一对大块头的夫妻,个头大,肚子更大,一看就是典型的美食爱好者。大块头的夫妻也有着同样大码的笑容,总让燕余觉着身边围绕着两个小太阳。
燕余回到住处去稍微休息了一下,便又起身去看巴黎这边新加盟的店。
能吸引到法国巴黎的甜点店申请加盟,对于燕余来说是巨大的惊喜。现在国际上通行的甜点技法和品种,其实是欧陆的产物,法国就更可算是这个行当的老祖宗,燕余的视野能够洄游到巴黎来,对她自然意味着巨大的肯定和荣耀。
所以新店开张,她一定要去。
加盟的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妻,丈夫叫亨利,妻子叫艾玛。见了燕余来,两人都高兴地上来拥抱。
燕余特地看了一眼柜台,放心地看见那款黑皮肤的“小笨”乖乖地静立在柜台一角。卖相虽然稍有一点不好看,可是却很有一分自己的格调。
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动作,却也被艾玛留意到了。艾玛便笑:“为了这一款甜品,燕余你在加盟费上又让了我们一个百分点,我们怎会不履行诺言呢?燕余你放心,我们要一定会按照约定,每日都在柜台里给这款‘小笨’留下固定的位置。”
燕余这才放下心来,连连道谢。
艾玛晃着金色的短短卷发,神秘地笑:“燕余……你这样的坚持,背后必定有故事。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故事是什么?”
燕余红了脸,尴尬笑笑。
那是她自己的秘密,她并不想讲给外人听。
艾玛却补充:“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知道你的故事,兴许我也能帮得上忙。”
艾玛的话让燕余重做考量。
艾玛的店跟其他的加盟店有所不同,因为这家店是开在法国、巴黎的第一家店。
正如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到法国来寻找那个人的身影的原因一样,她其实是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回到法国来。因为他是法国人,因为这里更留着他跟詹姆士十五年的情谊。
虽然她现在还找不见他,可是她相信,他说不定就在法国,也许就在身边不远处。
她在法国的短期培训只有三个月,她迟早会走,可能三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她遇见他;可是艾玛的店不同。
也许那个人终究有机会走到艾玛的店里来,也许就正是会在这里看见她留下的“小笨”。
她便动了心,凝视着艾玛的眼睛,想了想,然后才悄然说:“我是在找一个人……”
法国真的是一个浪漫的国度,法兰西民族也自带浪漫的天性,艾玛一听便眼睛一亮:“让我猜猜,是个男人,名字也叫‘小笨’,对不对?”
时隔两年,再度能这样敞开心扉与人谈起那个人的名字,燕余的眼睛便忍不住湿了。
她点头,用力用微笑来抵抗眼泪:“嗯,艾玛你真聪明。”
艾玛晃着金色的短短卷发笑:“你的店叫‘魔法甜品屋’,那所有加盟你店的就也多少都要有些魔法属性才对!”
燕余与艾玛拥抱,拍了拍艾玛的肩膀:“嗯,看样子你也是个小巫女。”
除了艾玛的店,燕余此行还悄悄拜托了小妹,请她将法国的同行朋友介绍给她。
她一路拜访过去,聊起的话题却不是她的甜点业,反倒是咨询法国服装业的旧事。她最感兴趣的是这些业内人士手里存的老照片,希望看他们曾经与法国上一代名模的合影。
对方往往不解其意,只笑说,难道汤三小姐也想改了本行,转去陪四小姐一起从事服装业了么?
她但笑不语,只认真浏览每一幅老照片,耐心从中寻找心中刻画的眉眼。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小妹当年那场毕业设计的映照拍摄现场,一身冷气的那个人,虽说不是专业模特儿,虽说因此而受到在场同行的质疑,可是当灯光亮起,那个人置身光影之中时,那天成的气场和感觉,便仿佛是天生的名模。
她彼时就曾有过朦胧的直觉,觉得他这样的表现可能来自遗传。
于是循着这条线去寻找,她希望能找到法国上一代名模里与他有着相似眉眼的人。
都说男孩儿的相貌会更像母亲,她相信他的母亲也许就曾是法国的一代名模。
……总之,她是穷尽了她所有的想象力,发掘任何可能的线索,只为了能,找到他啊。
不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甚至不为了追问他到底对她是何样的感情……也许只是想在茫茫人海里知道他置身何处,然后亲眼看看他现在,究竟好不好。
她惦记着他的病,惦记着他的身子。
她担心他两年前那一去,从此孑然一身,便是病重了,都没有人在身边照料。
多方用心,可是无论是艾玛的店,还是对他母亲的寻找,一时之间还都没有结果,她在法国预定停留的三个月时间却越滑越快。
转眼已是夏日,她的心情却日见凋零。
尽管来法国之前提醒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尝试,就算依旧杳无音信也别伤心;可是心里潜意识里还是存了希冀啊,无数次梦里都会梦见,在法国熙熙攘攘的街头,忽然一抬头,就望见了他的眼。
希望越大,执念越深,也许注定了要失望更大。当三个月即将结束,归期定下,她的心里便反倒所有的勇气都崩塌破碎。失去他影踪的两年来,她都平静地忍过来了,至少在家人面前一直都很冷静,可是这一刻她却坚持不住了。
连续多日失眠,上课也心不在焉,为了毕业前的作品,她只有每天下课都去泡咖啡馆。喝很浓很浓的黑咖啡,将自己的兴奋点都拜托给咖啡因。
这日又是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傍晚,燕余抱着功课走进咖啡馆,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这个时间咖啡馆的气氛宁谧而悠闲,旁边的几位老人闲适地吃着晚餐,隔壁桌两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聚会,一个较小的孩子躺在婴儿车里转着琉璃一般的大眼,娇憨地微笑;另外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怀里抱着布娃娃,绕着桌子快乐地跑来跑去,童真的笑声成为最悦耳的背景音乐。
燕余喜欢这样的气氛,会想起自己家,老人们就像爷爷和叔叔,那两个妈妈像是姐妹和小嫂子,而跑来跑去的女孩儿则让她想起了解忧……家里也总是这样其乐融融,让人感觉温暖和安宁。
她在这样的气氛里,才能暂时忘却那个人,专心投入功课。
她没心情吃晚餐,只跟往常一样,要了一杯最浓的咖啡。
她的毕业作品主题是东西方传统甜点技法的融和。就比如她用黑荞麦面来做泡芙一样,她在后来的两年里也不断挖掘出东方传统的甜点技法、香料和食材,融入传统西方甜点里,创造出了许多口味和文化主题新颖特别的作品来。
也正是凭借这样的创新,她才会吸引到了艾玛的店前来加盟。
她专注地投入功课,全然不知这样宁谧的周末傍晚,竟然有危险正在悄然无声地靠近。
就在燕余埋首功课时,咖啡馆玻璃大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帽衫的青年男子。男子头上戴着鸭舌帽,长长的帽遮将大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嘴。
即便如此他竟然还将帽衫的帽子也拉起来,盖在鸭舌帽上。
这样的打扮若是在冬天倒也罢了,可是此时是六月,是夏日,这样的装扮便十分奇怪。
他奇怪的还不止是装扮,还有言行。
他走进来并不直接到柜台点餐,甚至也不直接走向空座位,而是两手插在口袋里绕着整个店堂走了一圈儿,左右打量着店里的客人。
他先看了看那一桌老人,再望向那两个年轻的妈妈。他的目光尤其在婴儿车里的小婴儿,以及满地跑的女孩儿身上停留得久了一点。
也许是身为母亲天生的警觉,那两个妈妈虽然还聊得正开心,却也都下意识将孩子抱在怀里,防备地盯了那男子一眼。
整个店里,唯一单独一人,且并未留意他的客人,只有一个埋头用功的燕余。
那男子在燕余身边停下来,仿佛做好了决定。
直到此时,燕余才终于抬起眼来看了那男子一眼。
不是防备的,只是因为桌边莫名站了个人,下意识打量而已。
燕余绝没想到,就因为这一抬头打量,反倒让那个人最终做了决定。
就在燕余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没看清眼前人相貌的时候,那人忽然就在燕余身边坐下,紧挨着燕余。
燕余虽然一愣,不过善意以为对方看她自己一个人占着一个大桌子,想要跟她拼桌而已。
她抬头打量店堂,看是否已经都坐满了,如果是的话,她也不介意与人分享一个座位。
只是这人就算分享座位,也完全可以坐在对面,不必紧挨着她坐才是。
这么一晃神之间,那人却紧张地捉住燕余的手臂,低声警告:“别动!”
一声警告之后,随之从他左侧的口袋里有硬物逼住了燕翦的右侧肋骨。
燕余狠狠一怔,这才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
她深呼吸,转头望那人:“你想要什么?钱么?”
燕余当是抢劫,她的目光便不由得掠过店里的客人。那桌行动不便的老人,以及带着小孩子的妈妈成为她最担心的人。
倘若她反抗,劫匪有可能狗急跳墙,那么最可能直接伤及那些无辜的老人和孩子。
于是她在最初的惊恐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目光再迅速掠向窗外,看外面是否能看清她的处境。( )
番外54、我根本5就不怕,一个人跳舞
五月还是说来就来了。
燕翦将正式结束自己的大学生涯,而一再避而不谈的毕业舞会也终将召开。
从詹姆士四月遭遇枪击,到随后的庭审,时间不过滑过一月,可是人生际遇在她心上却似乎已过三生。
审判结束之后,詹姆士销声匿迹,专心在医院养病。他的磨难结束了,以后迎接他的将是他想要的、平顺幸福的工作和幸福了吧?
她便也学会了再不去从媒体和网络上寻找他的消息,更不再偷偷去他的医院妲。
甚至,她还将那晚从银行保险箱里取出的物件儿,一部分还回了银行去,又找了那晚的那位经理,又封回了原来的箱子。
那部分物件儿,她留下了自己的照片,而将那里面还莫名其妙存着的一些东西都送了回去。
那些东西……起初她不明他留给她是何意,后来庭审前后她才根据庭审的情形猜到禾。
可是就算猜到又怎样,那些物件儿既然已经不应该属于她,那她就都不要了。
留在手里的照片,她几番想给烧了。
就如同最初听他说到他手里有照片的刹那,她原本想要做到的那样。
可是后来,几番拿出来端详,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作罢。
既然不是她曾经所以为的果照,既然照片里的情形没有想象里的不堪,甚至还是宁谧美丽的……她便舍不得了。
只是就算再舍不得,就算照片将她拍得再美,可是事已至此,她曾经遭遇的那件事、她曾经枉动过的那段情,就应该就此尘封,再不能被家人知道了。
尽管——小哥小嫂子,甚至还有爷爷、薛叔儿都知道了,可是她却不能再让更多的家人知道。
曾经的一切,她都将从此,守口如瓶。
以为心事就这样安顿好了,以为自己从此之后可以重生,可是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鬼使神差地,在毕业舞会前夜,她还是又到了那间银行去,打开了那个保险箱。
她告诉自己说:其实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将她还回保险箱里的东西都拿走。
她将东西还回来的时候,曾经就此拜托过那位银行经理,请求对方通知给詹姆士。
她想,他应该明白那箱子里东西的价值——那其实是戳穿他和本沙明法庭策略的罪证!
他是那么善于自保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心将那些东西继续留在一个银行的箱子里而不拿回去呢?
更何况……那些东西对于他本人来讲,也许具有比罪证更为重要的意义吧?
燕翦走进保险库的时候,心下还在替自己解释:这一回除了要确定他取走那些物件儿没有,也是要将他留给她的钥匙也搁进保险箱里去,连同还给他原始投资的支票……这样一来,就算是与他彻底做个了断,从此彻底将过去掩埋,再没有理由联络了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没有十分留意那位银行经理在回答是否通知了詹姆士一事上的支支吾吾。
两人两把钥匙同时打开了保险箱,那经理便躬身告退而去。
燕翦深吸口气,手握在把手上,闭上眼睛,心里暗暗祈祷。
但愿一切都如所愿,打开的箱子里空空如也,就也能让她同样腾空了自己的心,然后放进钥匙和支票去……那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深吸一口气,毅然拉动把手。
箱子徐徐拉出,最终呈现在燕翦面前的,却根本就不是她所祈祷呈现的空空如也!
她一震,下意识想倒退开,可是手却像是被磁力黏在了箱子上,无法抽开而去。
她深吸气,也许是空气来得太凉太猛,眼前的视野不由得模糊了。
她小心地呼吸,取出首先映入视野的大信封。
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依旧还是她还回来时候的重量。
她咬住唇,打开封口的火漆,重又看向里面的物件儿。
婚礼那晚的记忆便又重来。
那晚她的注意力都在照片上,花了那么艰涩漫长的时间来一张一张翻看照片,用了那么大的气力忍住自己内心的翻涌,于是便一时之间没办法分辨出跟照片在一起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都是什么,也猜不透他为什么要将那些杂物也留给她。
那晚她还没从照片里透露的事实所带来的震惊里平复下来,随后就发生了枪击案,让她的心在接下来的那许多天里无法再留意到那些杂物。
直到庭审,直到他突然的出现,才让她重又关注到那些物件儿。
后来夜半,她捧着它们一件一件摩挲,才终于明白了它们的原本所在,以及……他留给她的用意。
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啊,每一件都是旧物。有木头削成的小手枪,有残缺不全的乐高玩具,有改装成奇怪模样的铁皮金刚,还有林林总总许多的汽车模型;甚至还有磨秃了的迷你尺寸的马鞭、穿了底的童码皮靴……更为奇怪的是还有一枚损坏了的、女性的发卡,以及不成对的两只耳环。
当中唯有一样东西是她曾经有所印象的:一个古老的啤酒罐。那样静谧的午夜最适合回忆往事,于是她隐约想起仿佛曾经在他的树屋里,见过这样风格的物件儿。
彼时她内心对他充满了防备、厌恶和蔑视,所以他树屋里的所有物件儿她都只是极快扫过,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的印象,所以才使得那啤酒罐并没能第一时间开启她的记忆。
那晚忽然想起,她莫名地忽然泪盈于睫。
因为啤酒罐就是钥匙,可以打开灵识,她既然想通了那枚啤酒罐的意义,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就也都找到了解释。
——这些看来陈旧的物件儿,应该都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亲手制造的,以及用心收集的。
尤其是听过小嫂子讲过他少年时候的经历之后,她就越发明白,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虽然看起来已经都没什么价值,可是它们集合起来却代表了他那个还曾经亲情完整、还曾经从未受过伤害时候的、无忧无虑的他。
以他的身份,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是可以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势,可是对于他来说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不珍贵;而唯一珍贵的,只是他那个猝然失落、再也没有机会找回来的、无邪的童年啊。
而他的家、他的父亲、母亲、兄长,也都还在那个童年里陪伴着他。后来童年结束了,他曾经拥有的珍贵的一切,便也都一去不复返。
那个夜晚,那个他迎娶了其他女人的婚礼之夜,那个他接下来发生了致命枪击案的晚上……他却竟让将这些物件儿锁进银行保险箱里,留给了她。
其中的万千情意,其中的殷殷托付,纵然没有明言,她那一刻却也终究都明白了。
只是……
就算明白了,可也已经太晚了。
况且事易时移,那晚虽然发生了枪击案,却并没有朝他所担心的方向去发展。
他受了致命的重伤,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死去。他活下来了,而且救了他的,还是他的新娘……
既然幸运活下来了,那么这些托付便都没有了意义;
既然他有了新娘,那他就应该将这些物件儿都留给他的妻子,而不是她。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忍住难过,她将那些物件儿一件一件都装回大信封,重又封好封口。
她不知他为什么还任由这些物件儿都还放在这里,她宁愿相信他是还没有时间来取走——他正在享受他的新婚生活,况且他也还在养伤。等他伤好了,腾出时间想起这件事,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来取走了吧。
她闭上眼,将那大信封推回箱子里去。然后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准备一并放回去。
她来的时候是夜晚,保险库里的灯光也不甚明亮,她在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并未细看,却在这时指尖莫名触到箱子里面的柔软之物。
她一怔,伸手向内。
取出来看,是以绉纱精美包装的物件儿。像是一个代表惊喜的礼物。
燕翦怔住,之前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潮重又翻涌开来。
她能保证,上一回这巷子里绝对没有这个物件儿。那么也就是说,是后来又有人来过,将这物件儿放进保险箱里的。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人一定就是詹姆士本人,毕竟他还受枪击一月,身子远未复原;可是她却也相信这个保险箱他理应不放心别人来处置才是。
如此说来,他不是没来过,不是没看见她送回在箱子里的那些物件儿……是他看过了,却没有取走,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近乎执拗依旧留下。
同时,还另外多留了这样一个物件儿。
捧着那包装精美的大大“礼物”,她捂住嘴,忍住哽咽。
更反复犹豫,是否该打开这礼物。
终是抵不住,还是想知道他来过、又留在里面给她的,究竟是什么。
就仿佛曾经心下的不忿和不甘,他凭什么就能笃定她在婚礼那晚终究还是会来银行取走这些物件儿;更凭什么笃定,她此时还会再来,还会在这里看见他留下的这个“礼物”。
如果说上回她还有一点线索,毕竟知道里面会有照片;那这一次他又留下了什么,她却没有半点线索可言。
她也恨自己的好奇,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打开了它。
金色花结解开,琥珀色绉纱徐徐散开,燕翦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登时,心头又是哽咽轻颤。
她轻轻展开那里面的织物——正是她发布会那晚丢失了的那套衣裳,也正是曾经她与他在街上初遇、明明那么宽敞的大街,可是两个人却没能绕开彼此,反而撞了个满怀的那套衣裙……
发布会那晚她自己没敢穿,只提前准备了缩小版由解忧穿出镜。事后以为丢了就丢了吧,就仿佛代表她跟他孽缘的结束……谁能想到,竟然今晚,这套衣裙又出现在了这里?!
如此前后贯通,她便自然猜到了发布会当晚,是谁偷走了这套衣裙!
原来那晚——他的婚礼前夜,他没有陪伴他千娇百媚的新娘,他也没有筹备自己的单身派对,他竟然是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悄悄来到了她的发布会后台。
他公然出入,公然带走这套让她又爱又恨的衣裙,他还是想让她知道,他那晚其实来过了!
他更将这套衣裙,于今晚放在这儿,笃定了她在毕业舞会前夜一定会来,一定会打开它……这个混蛋,他始终笃定他仍能牢牢将她握在掌心,仍能毫不费力猜到她心念的一举一动的,是不是?
她气急,又委屈极,恼得索性将那衣裙团成一团重新塞回去,锁好了转身就走!
不,她才不上当,她才不要称他所愿!
可是走出保险库,却被那银行经理拦住,盯着她空空的两手,讷讷问:“汤小姐怎么果真没将里面的东西都带出来么?”
燕翦听出话里有话,便吞回泪意,紧紧盯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经理叹了口气:“这箱子佛德先生只是租用,租期到今晚24时截止。我们已经事先通知过了佛德先生,可是他说这里面还有东西,等你今晚来取空。”
果然,果然……那个该死的笃定的家伙!
燕翦跺脚:“我才不管,你们去找他,让他自己来清空!”
银行经理叹了口气:“可是佛德先生说,那些东西只是留给汤小姐你的。若你不肯清空,就让我们到时候全给扔了就是了。他说他送出去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收回,既然没人要,就宁肯都毁了。”
燕翦咬住唇钉在原地。
喵的,她不是看不穿他的用意,可是——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只因为她是真的舍不得那些物件儿就这么被清空了。虽然谅那银行也不敢轻易都给扔了,可是如果只是这样废弃在角落里,就此蒙尘,她也还是舍不得。
她攥紧指尖,闭上眼睛狠狠吸一口气:“好,如你们所愿,我拿走就是!”
那晚她抱着那套失而复得的衣裙,了无睡意。( )
番外55、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温,值得你 温柔相待
他狠狠地封住她的嘴,手悍然伸进她衣裳去用力掐她。
同时他炽烈地在她唇舌间呢哝:“再胡说,打p股。”
她挣脱不开,更是猝然意外之下,泪便汹涌落了下来,身子更是背叛了她的理智,自行在他攻伐之下酥软如绵。
他恣意地吻她,将她抱在膝上,全然不顾不远处就是灯火如昼、人影幢幢的舞会礼堂。
他竟然大胆地只相信这薄薄一层的夜色遮掩,竟然敢丝毫不做遮掩,而动作这样火辣和狂猛妲。
直到远处的舞曲声高扬起来,随着夜风飘送过来,才让燕翦终于找回一些理智,忍不住后怕地惊呼:“混蛋,你还是有妇之夫,就敢在这里对我这样?”
他掐着她,不肯松手,将她困在怀里,蓝眼锁紧禾。
“汤燕翦……如果你肯放下你的骄傲,如果你肯去借助你们汤家在警方的关系去查查我的婚姻状况,你就该发现我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注册,更未入籍。我的婚姻状态上,还是大写的未婚!”
燕翦惊住,双手扒开他又侵袭而来的唇,迷蒙地望他:“真的?可是凯瑟琳怎么肯就这么放过你?”
他哼:“汤燕翦,你的性子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如果解决不了这个女人,我怎么可能出现在你眼前?”
燕翦一颤:“可是,她,她怎么肯的?”
詹姆士哼了一声:“我将我在法国所有的财产全都给了她,汤燕翦,拜你所赐,我现在一贫如洗。”
燕翦张了张嘴,却随即还是小金豆似的迭声发问:“这么简单?我才不信!”
詹姆士决定,还是继续封住她的嘴,以免她煞了今晚的风景,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
当然还有没有告诉她的事,没有告诉她,他是如何跟凯瑟琳摊牌。
庭审过后回医院的路上,凯瑟琳还在唠叨对本沙明的怨恨,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果真是本沙明卖命给了马克,当真狠心枪击詹姆士。一路上詹姆士都没说话,一个字都没有回应过凯瑟琳。
直到回到医院,凯瑟琳心虚之下还想继续唠叨。
詹姆士才缓缓盯住她的眼睛,冷冷一笑:“是不是说谎的人也总需要不断重复谎言,来强化自己的心理,才能骗自己也将谎话当成真?”
凯瑟琳一惊,“詹姆你,你在说什么?”
詹姆士嫌恶地推开她的手:“……你当我不知道,那场车祸其实是你发现了小笨的车,然后自己一头故意撞上去的么?”
凯瑟琳重重一惊,面上的血色倏然退去。
他还是知道了?或者说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却只从来都没戳穿她而已么?
詹姆士唇角勾着一抹冷魅的讥讽:“你以为那晚是你寻得的好机会,可是你却不知道那晚小笨只是按着我的吩咐,小心看着你。他再笨也不会选那个晚上制造车祸,否则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干的。凯瑟琳,你想利用车祸来离间我跟小笨,所以我们就也顺着你创造的机会演下去罢了。”
他甚至笑起来,温柔地对着她说:“凯瑟琳,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就敢以为,我会为了你而跟小笨生分了呢?我怎么可能为了你,放弃小笨,放弃我爱的人?”
凯瑟琳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詹姆你说什么?难道你忘了当年么,当年小笨险些淹死我,你不是也为了我而疏远过他,你也因此一直跟我在一起么?”
詹姆士笑了,点点头:“小笨是谁,他是职业杀手,他如果想杀你,你怎么可能还有机会逃生?所以那场意外,你以为我就被你蒙蔽过去了?”
“凯瑟琳,说句实话吧,那次意外只是向我证明了你是我正等待的一枚棋子——多年前我就在预演回到m国后可能遇见的情形,为我的计划寻找合适的棋子。其中我必定需要一个女朋友,用女朋友的存在来向敌人印证我跟小笨的情侣关系。”
“只有他们都以为我跟小笨是那样的关系,小笨才会对我因爱生恨,从而遂了他们的愿,替他们杀了我。小笨本身就是杀手,是我推到他们面前的一枚上佳的棋子,不管是谁都不会忽略掉的。”
“那些年我身边唯有小笨一个可相信的人,所以那早就是我做好的计划,也更是我跟小笨之间多年的默契。我们都知道,为了这样一天,我们两个提前需要演出什么样的戏码。”
詹姆士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只不过我以为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皇甫华章,却没想到后来变成了林奇父子。”
短暂停顿之后,詹姆士面上又浮起那抹奚落的冷笑。
“为了计划,为了寻找适合的女主角,多年来我不断换女伴,也是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可惜那些女人都让我失望,直到我遇到了你——凯瑟琳,你很勇敢,勇敢到敢挑战小笨;你也足够坚韧,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你入了我的眼,接下来就需要小笨来试炼你一下而已,所以才有了那次的溺水事件。”
“你完成的很好,没让我失望。至于其后对你的温柔相待,嗯,不过是对你终于通过了我的考验所给予的奖励罢了。与感情无关,你想多了。”
凯瑟琳大惊,久久无法恢复呼吸。
良久良久才跌下泪来:“所以就连这场婚礼,也注定是假的,只是你计划里的一环,是不是?”
他无情地点头,蓝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没错。谢谢你帮我完成了这最重要的一幕表演。如果没有你,我跟小笨的演技不至于如此逼真,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骗过了林奇父子那一对老小狐狸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凯瑟琳落泪点头:“怪不得你不答应提前注册,非要等到婚礼上完成宣誓之后再注册。原来你就是在等待一场枪击发生,截断了注册,让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只是一场戏,你精心安排的一场戏!”
詹姆士蓝眼如夜:“你演得好,自然值得好的报酬。凯瑟琳,我们谈笔交易,你对你我之前的话签订保密协议,而我将我在法国所有的身家都给了你。”
“凯瑟琳,想成为妻子,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就算是妻子,离婚不过能拿走我一半身家,而我现在肯给你全部!”
“而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心,那你就多余了。我从来就没给过你我的心,以后也永远都不会给。你若强拖着非要这个所谓的身份,也是毫无意义。”
“这个条件我只提一次,你如果拒绝,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我的性子你也该明白,对于敢忤逆我的人,我会用何样的手段。”
凯瑟琳梗住,惊愕望着眼前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曾费尽心机爱了五年,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从来都没机会走进他的心去。
她累了,颓然后退,扶住窗台,摇曳地一边掉泪一边苦笑:“你的条件开得真大方,大方到我都没办法拒绝。詹姆,你就是笃定了我无法拒绝,所以你才敢将你的棋局走得那么大胆,是不是?”
詹姆士面无表情:“我只是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会懂得为自己计算,知道取舍的代价。这是一桩好买卖,对你利大于弊,我相信你一定会接受。”
历时半月,凯瑟琳终于签订了保密协定,也从詹姆士手中一样一样清算了欧洲的财产,划入她囊中,这才最终洒泪而去。
五年的感情,五年的算计,换得那样大一笔财富。其中的得失轻重,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有一番衡量的标准罢了。
而失去了在法国经营十五年所获得的所有一切,詹姆士也只是轻舒一口气,然后吩咐布瑞准备一套新西装,他该来参加舞会了。
燕翦也没想到他竟然肯为了甩掉凯瑟琳而付出自己所有的财产,她愣住盯着他:“值得么?”
他哼了一声:“那些很值钱么?可是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我真正贵重的都还锁在银行的保险箱里。”
他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才想起来似的急急道:“糟了,我忘了昨晚是保险箱租用的最后时间。看来那些东西也都没了,肯定就叫他们给扔了。”
他的话说得燕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忍不住粉拳砸他:“你装,继续装!你只是中了枪伤,你又不是瞎了眼睛,你怎么能看不见我现在身上穿着什么?那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去过了银行,拿走了那些东西?”
他仿佛大梦初醒,认真地看着她。即便夜色萦绕,尽管灯光黯淡,可是他还是看见了她面颊上绽放起来的羞红。
那是,为他。
他忍不住笑起来,凑在她耳边:“嗯?你穿了什么?现在我眼里的你,分明什么都没穿。”
燕翦一怔,随即懂了,更是恼羞连绵,两只拳头都举起来去砸他。
他笑着捉住她手腕,在她耳边沙哑呢哝:“……怎么办,我现在就想看你什么都不穿。汤燕翦,我真恨不得现在就都给你剥掉。”
这个家伙,这个向来都蛮横无理的家伙啊,即便说这样的情话,听起来也一贯地霸道不讲理呢。
可是说也奇怪,她心中却难再凝聚起怒气,反倒整个身子都跟着一并酥了。
她在他的抚弄之下只能软软**,低低呢哝:“你,混蛋……”
尽管情动不已,他却还是郑重凝视着今晚穿了那套衣裙的她。
正如当日初见,正如——那么宽阔的街道,那么大的世界,却绕不开躲不掉而非要撞到一起的缘分和宿命。
他忍住情动,伸手托住她下颌,上下贪婪地打量。
终究学会了柔声地告白:“……你,真好看。”
燕翦被他说得浑身宛如被火焰焚烧,红着脸盯着他:“你这个家伙,还敢瞒着我,婚礼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赚了我的眼泪,既然自己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拖累了小笨……那你就少跟我说这些好听的,先给我说真相!”
他轻叹,揉着她的小手:“好,我说。只是说来话长,总要说几个晚上才说得完。”
燕翦心下一警,脸却不由得更红了:“你,你什么意思?”
他又叹息着落唇吻她,“我的意思是,你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得跟我走。未来那些夜晚,都得陪在我身边。等我做够了我想做你的事,我自然会都讲给你听。”
燕翦大窘,伸手拍他:“你个无赖,说什么呢?!”
他**,再凑过来吻她:“我是说,今晚是你的毕业舞会。此时此地,难道不该好好享受你最后的大学时光,反倒要用那些阴谋诡计来浪费了你美好的夜晚么?”
燕翦被他挑弄得眼波盈盈,浑身酥软。
便埋怨地打他:“都怪你,我还哪里有力气跳舞!”
再说……既然他在轮椅上,她还怎么能舍了他,去跟别的男人跳舞?
虽然她不说破,他又如何不明白她心下小小的遗憾。他哼了声,捉住她小手:“走,去跳舞。”
燕翦登时惊了:“哎你少来!”
她是看过电影里有轮椅男亦可借助轮椅与女伴翩翩起舞,但那是电影,是假的。况且能做到那一点,通常都是天然腿部残疾的男子,在轮椅上坐得久了,早已能对轮椅控制自如。
眼前他却不是这样的。
他是身受枪伤,一个月还不足以让他痊愈不说,他更是不可能对轮椅控制自如。
他却眨眼一笑:“还敢不听话?乖,跟我走。”
燕翦只觉宛如梦游,脚下像是踩着虚软的云团,一路走进大礼堂,迎向师生们惊愕望来的目光。
她忍不住打退堂鼓,低声求他:“别闹了,出丑了怎么办?”
他哼了一声,径直催动轮椅,牵着她的手下了场地。
大家都惊呼着四面散开,将场地单独留给了他们两个。音乐响起,大家都围拢过来,想要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在现实生活里也能凭借轮椅来跳舞。
可惜……大家却要失望了。( )
(燕余番外)4、谁敢伤你,我就要他的命!
窗外,防暴警察也已经赶来。红蓝色的警灯闪成一片,将周末的夜色映得惊心动魄。
警方在窗外拉起警戒线,劝离围观的群众。
看见受到关注的级别不断提高,那枪手满意地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巨大墨绿色旗帜,踩着桌子上了窗台,将大旗打开,整面覆盖住了窗子。
外面警方的谈判专家也迅速赶到,用扩音器向里面喊话,说只要保证人质安全,并且将人质释放,那么无论枪手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摊开来谈。
可是那枪手却显然根本没什么想谈的,他窜到柜台旁去,扯过音响,换上他带来的一盘cd妲。
音响里登时传出那早已灌录好的诵经声。枪手将音量拧到最大,巨大轰鸣着的诵经声轻易便盖掉了警方谈判专家的声音。
燕余伏在桌上,为了麻痹枪手,也为了让自己趁机思索和恢复体力,并未擅动。
此时她已渐渐厘清枪手的言行目的禾。
他不是单纯的劫持人质,不是为了用这种手段来换取什么条件。他只是要制造恐慌,就如同巴黎近来发生的地铁爆炸、《查理周刊》案一样,枪手只是在挑战这个国家的秩序,让人们充满恐惧,惶惶不安。
枪手会用自杀式手段,他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质生还。他就是要让平静周末夜晚的大量死亡,来达成他的心愿。
警方想要谈判的法子根本就不管用。
其实此时最好的法子,只是尽快以狙击手了结枪手的性命。
燕余趁枪手放起cd,正在得意表演的时候,悄然望向窗外。
咖啡馆一共有四个大窗子,此时都已经被枪手用巨大的旗帜遮住。燕余相信此时警方定然已经在对面街道的建筑物上布置了狙击手。可是因为窗口视野被遮挡,再加上店里还有人质,所以狙击手不敢贸然动手。
此时此刻,需要心里素质近乎冷酷、枪法也超然如神的人才可以完成此任。
她疲惫,轻轻闭上眼睛。
该死的,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小笨。
如果他在……或许他会拥有那样的能力。
外面的情势果然如燕余的估计,狙击手已经就位,只是已经没有了瞄准的机会。而店内还有包括燕余在内的四个人质。
燕余受伤,就在窗口,外面的人已经看见;此外还有柜台的两个服务生,是两个年轻人,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另外就是之前被枪手打伤在门口的那位老人,此时不知生死。
警方不敢贸然动手,谈判专家这边又得不到匪徒的交换条件,应急预案陷入僵局。
咖啡馆内,燕余也迅速冷静下来,再悄然观察人员情形。
那两个服务员还好说,一旦她有机会扑住匪徒的话,那两个年轻人应该有体力趁机逃生。
让她有些迟疑的是那位受了伤的老人家。
他之前叫声惨烈,显然是伤势不轻;而他此时面朝下倒在门口的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已经死亡。
如果死亡了……燕余就可以放手一搏;可是如果还没有的话,那燕余就还不能贸然行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这其间不过十几分钟而已,可是燕余却已感觉自己身上更冷了。那条中弹的腿更像是早已从身上剥离。她知道自己正在大量失血,倘若再犹豫下去,那她就没有体力再支撑自己。
她悄然转头,望向柜台去。
那匪徒正在巨大的诵经声中上蹿下跳,亢奋难安。
燕余用目光去找那两个躲在柜台下面的店员。
虽然他们也很害怕,之前错过了一次捡起手枪打伤匪徒的机会。可是此时此刻,咖啡馆里的有生力量也只剩下他们两个。
燕余用目光向他们示意,鼓励他们再去试试捡起手枪。
两个店员里的小女孩儿已经吓得不停在哭泣,她向燕余无助地摇头,示意她做不到……身在柜台下面可能还有片刻的安全,而倘若一旦冲出柜台奔向手枪,被匪徒看见的话,她就会第一个被打死。
燕余失望,却也理解那小女孩儿。她只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男店员的身上。
男店员看样子也只是20岁上下的模样,同样很年轻,也很害怕。一张白皮肤的脸上此时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只是他终究是男生,他没有哭。
燕余望向他,手在身子的遮挡下在桌面悄然摸到纸和笔,小心翼翼地写:“别怕,我会扑向他。”
两人小心翼翼地沟通,费了不少时间。那男生几经犹豫,终于还是颤抖着缓缓点头。
燕余终于笑了,让自己再伏在桌面上休息片刻,准备最后的一搏。
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她脑海里浮现起家人的面容。
外人只看见汤家的声名煊赫,他们却不知道汤家人曾经牺牲和付出过什么。
祖父,身为联邦法院**官,数次受到高官威胁,好几次险些跌落政治陷阱;
三叔,贵为州长,却因为曾经拒绝为美洲最大的帮派家族辩护而收到对方的生命威胁;
二婶素昔刘,为了完成卧底任务,失去了生育能力;
还有小哥,小嫂子……
她宁静地微笑,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她不怕,她只是忍不住遗憾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对他们亲口道别。
还有……
她的视线里有些模糊,她又忍不住想到了小笨。
她来法国就是为了寻找他而来,可是她还没有找到他。
她还不知道这两年来他究竟去了哪里,他的病要不要紧;她不知道他好不好,她来不及……对他说一声“我爱你”。
这里是他的祖国,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死在这里……
时间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收拾思绪,攒起所有气力,向那男店员鼓励一笑。然后,忽然向那匪徒高声喊。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想对你说!”
那正随着音响近乎癫狂一同诵经的男子怔了一下,眯眼望向燕余。
此时的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失去了抵抗力,匪徒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便起身傲慢向她走过来,立在桌边问她:“你要干什么?”
燕余小心地将力道都攒在手臂上,故意虚弱地向他露出惊慌之色:“……我听见窗外好像有声音。好像是子弹上膛……”
窗上悬挂的巨大旗帜遮挡了窗外警方狙击手的视线,其实也同样遮挡了匪徒自己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闻言便也一惊,伸手一把就搂住了燕余的脖子。他将窗上的旗帜挑开一角,从腰上抽出匕首抵在燕余的头上,向窗外发出警告,让警员退后,否则他会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死在他手里。
燕余却静静微笑。
这正是她想要的,此时匪徒面向窗外,注意力都在她这里和窗外的警方身上,柜台则位于他视线看不到的方向,这时候只要男店员鼓起勇气爬出柜台,就有可能捡起手枪,赢得转机!
果然,后面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燕余其实都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那细微的声响,因为耳边就是匪徒的高声叫骂,空气中还回荡着音响里传出的诵经声。她有一点担心是自己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
她的颈子被匪徒勾住,她只能小心地转头,尽量向后望。
她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直了,那匪徒还是被惊动,跟她一起下意识向后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那匪徒被激怒。
原来两个店员已经趁机跑到了门口,正向外去!
这让燕余又喜又急。
喜的是他们两个有可能脱险,急的是,他们没用她争取的时间来赶紧捡起手枪,而只是急着逃命。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两个逃生了,那位受伤的老人又该怎么办!
那匪徒也意识到了燕余在干什么,他手臂猛然又再用劲狠狠勒住燕余颈子,怒吼道:“该死的,看你干的好事!”
一场咖啡馆劫持事件,如果最终他打死的只是一个老人、一个女人,那达到的效果就太薄弱了!
燕余的体温下降极快,已经没有精力与他斗嘴,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向前,将覆盖住窗子的巨大旗帜,猛然扯开!
只希望,能趁旗帜扯开的一点点时间,趁着她将匪徒引到窗边这样绝佳的射击位置上时,窗外警方埋伏下的狙击手能再不犹豫地勾动扳机,结果那混蛋的性命!
至于她自己……她真的已经支撑不住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开枪啊,她在心里默默呐喊:开枪啊,快!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整个人虚弱地向下滑去。可是她没能等来枪声的脆响,只能眼睁睁徒劳地看着窗子上被掀开的旗帜,也跟她一样,一点点滑落下来,又重新将窗子遮盖了起来……
她心里最后的火苗,也只能颓然熄灭。
算了,算了。
匪徒显然也是经过相应的训练,知道自己和人质停留在窗边危险,于是完全不顾燕余的伤势,用手臂箍燕余的颈子向后拖去。
继而,转身,正想带着燕余离开窗边的桌椅——却就在这时,几乎就在他转身的同一瞬间,毫无预警一声枪响,脆亮的声音击穿诵经的浑噩,一颗子弹直直刺来,正中了匪徒的眉心!
那匪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带着不甘心和不可置信,直挺挺向后倒去。砰的一声,后脑撞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宛如电光石火,燕余也惊得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直到匪徒重重跌落在她脚边,她才猛然想到:既然咖啡馆里此前只剩下她和中枪老人、两个店员,而两个店员方才已经趁机逃脱,那么是谁捡起了地上的枪,又是谁向匪徒这样果断地射击了过来?
她惊愕之中,垂首先看向地面的劫匪——眉心一点红,宛若梅妆。
这样的枪法,若是以配有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尚可企及,可是这分明是来自一支手枪,且是匪徒转头瞬间拔枪怒射,枪法就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说时迟那时快,燕余惊愕之中看罢这一切,下意识忙抬头看向对面枪声来处。
果然还是那把掉在地上的枪,果然是有人从地上捡起来后果断施射。可是捡枪开枪的人却根本就不是那两个店员,也根本不是原来在咖啡馆里的人。
眼前的人,穿黑色的夹克衫、静谧蓝长裤。整个人宛若从丛林深处宁谧湖水中升起的一抹夜雾,森凉秘惑,气势凌人。
只看了一眼,燕余的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她知道她已经死了,什么刚刚匪徒被不可思议地击毙,什么脱险,都只是她臆想中的罢了。否则那个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而且不偏不倚就是在她遇险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出现?
一定是她想他太多,一定是她死的时候还将再遇见他当成执念,于是就算死了之后还无法放下,这便将眼前的情形想象成了曾经梦想的模样。
她含泪向他伸出手去,一开口便忍不住哭开:“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已经死了,这是阴间,你不该在这里,你快回去。”
心力交瘁,她那条受了伤的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地板上,将匪徒的血坐了一身。
她已经支撑不住,视野里一片虚光浮漾。她跌入黑暗之前,只隐约看见梦里的那个人飞身向她奔来,满面焦急将她抱起,然后朝向窗外大吼。
她已经听不见他在喊什么,她仿佛被沉入了水里,所有的声响传到耳边都变成了水泡的咕嘟咕嘟声。
她只是能凭最后的一点辨识力,通过他嘴型宛若慢镜头般的形状里,隐约猜到他仿佛在叫“巫婆”……
她笑了,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她没认错,是他来了。
巫婆,这世上唯有那一个人,才会用这样的称呼来叫她啊。
她陷入昏迷,身子像是失去生命里的布娃娃,被抬上救护车,又下来,再被抬上担架床送入医院。随着担架床轮子的颠簸,她的身子也跟着一起起伏。可是那些起伏却都与生命力无关,再多的起伏都已经唤不回她的意识。
之后无影灯亮起,又熄灭;接着亮起的是病房天花板上的灯。
她只能隐约感觉那些碎片一样的光线隔着眼睑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却找不见自己的神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睁开眼睛。( )
(燕余番外)5、患得患失,总怕这只是我一厢情愿
燕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见病榻边坐了人。
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落在那人身上,拢起金色的光圈。
明显的女子轮廓,让她不由得心下一沉。
她动了动手腕,掌心里紧紧握着的感觉还在,可是……眼前所见,她握着的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只手。
视野渐清,沉重的失望也随之涌起,几乎要湮没她的神智。
难道还是错了么渤?
原来昨夜她没能捉住他的手,原来那握住的感觉只是幻觉;甚或也许她在倒下的瞬间看见是他拔枪怒射的画面都是她想象出来的,他没有出现,没有来……
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滑下眼角。
身旁便是一声女生的惊呼:“燕余你怎么了?是哪儿疼了么?拜托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找医生!”
这带着法国腔的英语,燕余才听出来是艾玛。
她连忙歪头,借助枕头将泪蹭去。睁开了眼,努力地微笑:“我没事。艾玛,谢谢你来看我。”
艾玛上前拥抱住燕余:“我昨晚看见电视新闻,才知道咖啡馆袭击案里那位被劫持的女人质竟然就是你。我都吓死了,跑来医院看你。可是你当时刚做完手术,还没醒来。”
“燕余你好勇敢,可是我现在不想赞扬你,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真的为你担心死了。”
燕余含笑点头,可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滑下。
艾玛的话便印证了她之前的担心:昨晚艾玛就来了,就在这里,所以她自始至终握住的都是艾玛的手吧。不是那个人,不是她在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人。
是她幻想太多,是她将这世界看得太过罗玛蒂克。是啊,怎么会就那么巧,你想念的人会在你遭遇危机的时候出现,不早不晚,仿佛只为成就一段传奇呢?
如果他想来,那为何不早点来?不在曾经找不见他的两年时光里,不在她在巴黎延宕的三个月时间里,而偏偏在那个时候呢?
而既然他在过去的两年和三个月里,都在她的生命里没有半点声响,那么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那晚偶然遇险,又怎么可能说巧不巧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呢?
她忍住难过,握紧了艾玛的手。
心下虽然在这样百般地开解自己,让自己接受昨晚不是他的现实,可是心下终究还是忍不住会有一点点的侥幸——她记得昨夜攥在掌心的手,手指冰凉,指节突出,而且指腹有粗粝的纹理,于是她想试试看,艾玛的手是否是这样的触感。
如果不是呢,那是不是说,还能有一点点的可能证明,昨晚始终握住的手,不是艾玛的?
意识到燕余的摩挲,艾玛先是略怔,继而赧然地笑:“亨利说我的手有点像男人。燕余你别笑我,你知道吗,这都是我从小自己学习烘焙甜点时候磨出来的老茧。”
燕余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或许一切真的都是错了。
他没来过。
他也许……是真的再也不想再见到她。
那一场意外的相遇,只有她念念不忘,无法释怀,可是他或许早就放下了,忘了,赋予云水而去罢了。
她轻声说:“艾玛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了。我只是还有点累,想睡一下。”
艾玛望着这样的燕余,有一点为难。
她来看燕余,是担心燕余的安危,可是另外……也还有一件事想告诉燕余。
可是看样子燕余此时还很虚弱,所以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诉给燕余听。
燕余闭眼平静良久,却意识到艾玛还坐在床边。
出于礼貌,她自然不能再强下逐客令,她只能打起精神来,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艾玛见燕余的神色这一回平静了许多,这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她捉回燕余的手,握在掌心里攥着,“燕余,医生说你命大。那么勇敢的你,跟匪徒那么近的距离,却没放弃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却也同样因为距离这样近,所以虽然腿上中弹,却让子弹直接穿透而过,没有留在你身子里,造成的伤害相对反倒减小。”
燕余听了也是一愣:“竟然是这样?”
虽然出身汤家,家里的孩子们都有很多机会见到枪械,可是她的性子偏静,从未跟哥哥和二姐、小妹她们那么胆大到想要开一枪试试。她总是躲开,即便被小妹强拖去,也只当成大炮仗,没有半点多做了解的意愿。
艾玛拍她的手:“就是的。你的伤势不重,医生说你昨晚最大的危险是失血过多,于是当给你输血之后,你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只需安心静养,等待康复就好了。”
燕余轻吁一口气:“但愿医院和警方还没有设法联系到我家人。既然没有大碍了,我不希望家人为我担心。”
艾玛歪头想了想:“可是我看病房外的保卫级别好像明显有点高,我近来的时候还
tang受了警员好几层的盘查。我估计警方还是已经查知了你的身份背景,知道了你三叔是m国首位华人州长,而你的二叔更是m国的警政界首脑,他们不敢怠慢的。”
燕余呼一口气,“艾玛帮我个忙,就说我想跟巴黎警方的负责人通话。尽可能还是请他们不要通知我家人,我没事的。”
这一番周折过后,时间又过了两个小时。
燕余渐渐不得不接受身边人只有艾玛一个的现实,不得不让自己认清,那个人从来就未曾来过。
到了午后,燕余便劝艾玛回去。艾玛自己还要顾着店里的生意,而燕余自己这边毕竟还有护士的照料。
艾玛待得确定燕余的情况越发稳定下来,这才犹豫着将那件压在心底的事讲述出来。
她垂首,金色的发卷滑下来遮住眉额。
“燕余……有件事,我想也许你会想知道。我知道你对店里的‘小笨’十分关心,所以也嘱咐了亨利和店员,只要有人来买‘小笨’,或者哪怕只是好奇询问的,我也都让他们小心记下来。”
听艾玛提到“小笨”,燕余浑身一震。
就在她已经绝望,已经不得不接受昨晚的一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时,难道事情又会出现转机?
她小心地提一口气,不敢让自己太高兴,只怕接下来会又失望,于是尽量平静地、捏小了声音问:“所以呢?”
艾玛舒一口气:“所以后来在亨利发现有人来问‘小笨’的时候,亨利多留了心,仔细看了那人的相貌,并且试图开车跟踪他。”
“什么?”燕余只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要停了。
“他”,她分辨出艾玛用的字眼是男性的“他”,也就是说距离她希望的那个人至少有了一点点的接近。
艾玛看出燕余的紧张,她便更加耐心地讲述,力争将亨利传达给自己的所有细节都一个不落地讲给燕余听。说不定这当中有哪个不起眼的细节,却能帮到燕余。
医生也说了,燕余的伤势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的情绪状况却不是太好。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事能帮她振奋起来,那无疑对帮燕余康复起到巨大的作用。
艾玛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
“那天其实就是我们店开业的那天,白天你也来过的。因为筹备开业的事,我累坏了,所以那天晚上没有了什么客人的时候,亨利就让我先回家休息,他自己来负责打烊的事。”
“第一天的生意极好,我们做的甜点都卖光了,柜台里只剩下了‘小笨’。”艾玛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燕余你别多心,不是说‘小笨’不受欢迎,也许是因为黑荞麦面的用料有些新鲜,这里的客人们还没接受。等以后大家慢慢熟悉了,我会多举办些试吃活动,会帮大家慢慢喜欢上新口味的。”
燕余豁达地微笑:“没关系的,你继续讲。”
她创造出“小笨”,并且肯为了让“小笨”出现在加盟商的产品名录里不惜在加盟费的问题上让步,为的都不是要靠这款产品来赚钱。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已。
艾玛点点头,继续讲来:“第一天的产品都卖光了,亨利十分开心。他就想也许再多等等,也会有客人来问‘小笨’,说不定也有机会将‘小笨’卖光了。所以他直等到了超过打烊时间之后的一个小时,才决定打烊。”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已是深夜。街上都已经没有了行人。他独自一人做最后的整理,将店里的大灯都熄灭了。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客人。”
“那客人就站在柜台前,并未问是否还有其他的甜点卖,而只是极为自然地看着‘小笨’。亨利想起我的嘱咐,便仔细打量了那客人几眼。那客人极为警惕,也抬头看了亨利一眼。”
“亨利借势介绍‘小笨’,说是来自东方的新口味。那人一言不发,买下了柜台里仅剩的、所有的‘小笨’,转身便走了。”
“亨利说他越来越觉得那位客人也许就是燕余你要找的人,于是他赶紧关了店,开车悄悄跟上那位客人。可是那位客人就像背后有眼,未曾回头,却绕着巷子七转八绕,亨利即便开着车子竟然也没能跟上。”
“我之所以没有在那天之后立即告诉你,就是因为亨利最终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就是告诉你了,也只是让你一场空欢喜。我跟亨利想着,或许以后还能遇见他,等确定地找到了他的下落再告诉你也不迟。”
艾玛终于讲完,燕余已经紧紧攥住手指,周身轻颤不已。
她屏着呼吸小心地问:“……亨利看见他,有什么特征?”
艾玛遗憾地叹口气:“他戴着帽子,压得很低。眼睛又遮着墨镜,看不十分真切。”
“那也没关系!”燕余有些控制着不住激动:“人的特征不只是面容,还有更重要的身高、步态、气质……亨利一定留有印象,是不是?”
艾玛想了想:“亨利说那人个子很高,应该在185以上。瘦却
精干,身形很美,腿很长。”
艾玛说得有一点困难,而且“身形很美”什么的都有些跑题,燕余便控制不住夺过话语权:“亨利说那个人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时候,是否很坚决,并不是乱闯乱撞?”
艾玛想了想,点头:“是。”
燕余心下一喜,轻闭上眼:“你的店在巴黎老城区,周围社区主要是法国本国居民。那些小巷只有对本地的地理极为熟悉的人,才会那么从容不迫。所以由此可见,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法国人。”
“还有你的讲述里强调过两次亨利对那个人的直观感觉——那人警惕性极高,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亨利在开着车子跟踪他,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方位直觉异于常人,极其善于危路逃生,是不是?”
艾玛被燕余突然加快的语速和思维速度惊得一愣一愣的,要仔细回味一下,才点头:“……好像是的。”
燕余更是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阖上眼,眼中已经漾满了泪。
如果那个客人真的同时拥有上述两个特点的话,那就真的可能是小笨啊!
她两年的努力,她两年来的幻想,终于没有白费。她开在异国他乡的加盟店,终于吸引了他来,他终于亲眼看见了她无声的呼唤。
那他彼时心下是做何想?
他有没有一点点的心软,有没有一点点的,想起过她?
可是——却也随即便有颓丧铺天盖地而来——若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么距离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三个月啊,如果他想见她的话,他只需问问艾玛和亨利就能知道她在蓝带学院进修;如果他想见她的话,他们早就能见面。
可是三个月了,将近一百个昼夜,他却从未曾给过她半点音信,更没有到她面前来。
由此可见……他终究还是,不想再见她了啊。
即便是看见了“小笨”,即便一点都不难猜到她的用意为何,他却也终究是……心无所动,根本还是不想见她啊。
也许终究是她错了,是她错估了曾经的那段孽缘在他生命里的意义,错估了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她以为那对她来说是刻骨铭心,值得一生一世;可是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偶然驻足,小小游戏罢了。
这样想来她便万年成灰,只觉自己可笑。
他说得没错,她在他眼里只是又丑又蠢的巫婆罢了,她凭什么敢袭击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了位置,凭什么敢幻想他会为了她而改变人生的轨迹?
两年,又三个月,他连他曾付出一切保护的詹姆士都能再不联络,又为什么要联络她,又为什么要见她?
也许他根本不是逃走,他只是想要结束过去的一切,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他另外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罢了。以他的条件,他自然可以邂逅比她美一万倍,聪明一万倍的女子,或者是男人……总之,凭什么就要是她,凭什么非她不可?
她绝望得想哭,自弃得都不想再活下来。她紧紧攥住床单,哀求艾玛:“谢谢你艾玛。我困了,我想自己睡一会儿……对不起。”
艾玛不放心,可是却也不敢让燕余再继续激动,只能起身告辞。
艾玛走出病房,通知了照顾燕余的护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帮燕余做的,也许就是跟亨利一起再重走一遍那晚的路线,看那条巷子里究竟有几个出口,或者说那条巷子周边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人的住所。
她和亨利会一个可能一个可能地去追查,终究,就算要挖老鼠洞,她也得帮燕余将那个神秘的家伙给挖出来不可!
燕余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梦里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
她再醒来也是夜晚,从门外走廊安静的程度可见已是夜深。
护士忙过来给她输液,补充糖分,并且劝说她多少吃点东西。
液体透过输液管流入血管,针尖接触的位置感觉到凉意。这让燕余想起一件事,她轻声问:“给我输血,是用的血库里的血,还是有志愿者帮我献血?”
护士据实回答:“当时你和那位中枪的老者都被送到本院来,你和那位老先生都是大量失血。血库里的库存不多,而那位老先生是先送来的,所以就先都调去抢救他……不过许多市民都赶来了,自愿为你献血。”
燕余的眼眶有些湿:“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份献血市民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我想每一个都亲自致电感谢他们。”
护士也点头,却忽地笑了笑:“……虽然很多市民自愿为你献血,可是事实上最后采血的并不是很多人。不是我们院方不理解市民的热情,而是那位送你来的先生不放心那些血源。尽管我们保证过,那些血源我们院方一定会做审慎的化验,不会滥用给你,可是他还是不让。”
“他一直在强调的理由是,你是东方人,献血的市民多数是白种人,他说这不安全。”
“他最后坚持用了他自己的血。其实血型
跟你不同,不过幸好他是o型血。”
护士说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可是他好像也忘了,他自己也同样是白种人。他怎么就那么敢肯定,他的血跟你的就不会发生排斥呢?”
燕余惊了,一把抓住护士的手:“他在哪里?他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他后来去了哪里,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那么顽固甚至霸道的逻辑,那么自信与她完全兼容的狂妄……这天下,她哪里曾经遇见过第二个?
难道他也终究还是来了么?
虽然也许未必是开枪救下她的人,可是也可能是跟艾玛一样,是看了电视认出她,然后赶来医院给她输血的呀!
他在哪里,天啊,她不想只寻回了性命,却还是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护士没想到燕余会这样激动,她皱眉仔细想了想:“他原本一直在这里来着,可是后来我们忙着抢救你,也没有留意到他后来去哪里了呢……”
“你说什么?”燕余一把捂住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护士也吃了一惊,急忙安抚燕余:“对不起后来我下班,也没想到要这样留意一位献血者的下落。如果我知道你这样在乎这件事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留意。不如这样你先别急,让我去问问后来替班的同事,我虽然不知道,可是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就在此时,病房门忽然被无声打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燕余抬头,视线被护士的身子隔住,第一时间没看见那人的脸,只看见那人的腿。
燕余却还是一颤,再度,不敢呼吸。---题外话---【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