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0: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你
两人之间虽然存了些小小的芥蒂,可是时年却依旧该怎样照顾汤燕卿,还怎样照顾他。翌日早上睡醒来,她便起身到洗手间洗漱完毕之后,又给泡着水的陈皮换了水。
他便也脚步轻盈地跟着走了进来,她能听出来,他就立在门口。
脑海中可以想象到那样一幅场景:他抱着手臂斜靠这门框,一只脚翘起来,脚尖点地。
有些慵懒,也有些耍帅。
她心里暗笑:这样在黑暗里耍帅又有什么用呢,也没人能看得见呀溲。
便当做不知道他来了,继续小心地换水。可是眼前那幅场景却越发清晰,她都忍不住皱眉……她这不还是“看见”了么,而且“看”得很清晰。
她便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跟他先开了口:“这陈皮一定是极好的。我听我妈讲过,年份不同的陈皮,味道都是不同的。10年以下的陈皮因为还有果酸和水分,所以闻起来在清香之外还有酸味;10~20年的陈皮没有了酸味,只剩下清香;而超过20年的陈皮则是纯香了。”
“这陈皮被我泡过几遍水了,可是还是香气清新,一定至少是10年以上,甚至有可能是超过20年的了。恧”
他在黑暗里微笑,心下更觉安慰。
他是嘱咐了顾勇他们去找30年的上好广陈。
是听她讲她母亲给她父亲买高价的10年广陈都舍不得用,心里平生心疼,于是他总归要至少叫她尝尝30年的。
至于他家里存着的那十几个罐子的70年广陈,那就更不用提了。有行家给做过价,肯出2000万港币。他已经打算好了,回家就将那十几个罐子偷出来藏起来。
在他心里,所谓陈皮不过都是果皮,贵的不是果皮本身,而是那一个“陈”字。“陈”字代表时光,代表在时光里反复翻晒、挑选时所饱含的希冀,所倾注的感情。所谓历久弥香,所谓日久见人心。
所以近些年广陈价格翻番飞涨,有人是如同炒作普洱茶一样地在炒作广陈的价格,强调陈皮的收藏价值;可是对他来说,他肯心甘情愿认同这噱头的缘故,只在这一个“陈”字罢了。
他依旧还是不能说话,可是她却只觉还是听见了他的轻笑声。她的手便一滞,心跳漏了一拍:“该不会是被我猜中了,真的是超过20年的了吧?”
他无声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出去。
什么20年,或者什么数字,实则都不重要。他不想要她为此纠结。
时年心下却无法不感念,随着他走回沙发,想了许多却也最终只能再汇成两个字:“谢谢。”
坐下来,他又抓过她的手,小心地写:“不生气了,好么?”
她却读不出,拼命忍着痒,只能细细碎碎**,低低软软地笑。
他的心便又那么陌生又熟悉地澎湃了起来。
自从理清了心绪,他便也越发明白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心潮澎湃是什么——那是渴望,想要亲近她的渴望。她每当这样怕痒地笑起来,他的心就会跟着一起痒起来。每当此刻他便想用她入怀,叫她更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再将那句话又写了几遍。
幸好“不生气”三字都是笔画简单,好猜。她便终于分辨出来了,坐在黑暗里悄然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小心解释:“其实,不是生你的气。或者说,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
该怎么解释这种微妙的心情呢?
是女孩子的直觉告诉自己,黑暗里这个温柔又淘气的男孩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自己知道,却绝对不可以接受。可是黑暗莫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所以此时就算想要装作不知道,却都已经晚了。
所以她能做的只能是抗拒,只能是冷下脸来硬生生再拉远两人的距离。
可是客观想来,这样的做法本身未必是最妥帖的,对于他来说也并不公平。一切的问题只在于她的直觉太敏锐,可是却又在情事上毫无经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来更好地解决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你知道么,我也觉得我与你这段相依为命的时光,是生命中难得的一份缘分。我也十分感谢有你的陪伴,我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
“只是,我只将你当做弟弟。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年纪,可是我觉得你的性格就像弟弟,我想要保护你,照顾你。你懂么?”
他双耳又是轰鸣。
弟弟?滚它的弟弟!
他再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坚定地写“不”!
简单的笔画,却代表强烈至极的情绪,她被吓了一跳。缓下来后,却也只能故意偷换概念,笑着问他:“好好好,算我错了。那你告诉我你多大了。”
问过了年纪,她心下只能叹口气。原来他果然是比她大的,怪不得听说要当弟弟便这样激动。
她便接下来问他的名字。
他翻翻覆覆地写,可惜笔画都太多,她一时分辨不出来,只知道先是三点水,后来又是四点水,她忍不住笑问:“你无形缺水么?”
他懊恼不堪,只能松开她的手。
再继续坚持写下去的话,她的掌心都会被他挠肿了。
她却误会了,小心地挨近过来,低声问:“又生气了?好嘛,我知道是我笨猜不到。那你再多写几次好不好?”
他坐在黑暗里两眼悲愤。
都说了比她大,可是她这样的态度,还不是将他当弟弟来哄?
她主动将小手送到他面前来,塞进他攥得登紧的掌心去,主动摊开得平平的:“再写一次吧,我保证一定用力猜。”
他的心底又酸又甜,满满地鼓胀着。
那个一直不敢向她揭开的身份,便忍不住自己冒出来,鼓动着他去写下那个名字。
终究还是不甘心啊,终究还是想知道,她对网上的那个他的真实态度。
是真的只当成普通的网友,是真的比不过她心中的警察么?
是真的只能将他当做弟弟来哄着,是真的再没有别的感觉了么?
他咬了咬牙,在她掌心写下笔画最简单的“七”。
她怔了一下,随即乱猜道:“七?七个什么?七个小矮人?”
他气得真想咬她一下。她竟然完全没联想到网上的他去。
深吸一口气,他在她掌心开始画燕子。
她歪着头感受着,忍不住问:“y?yyy?”
“方程式?yy?还是你姓名的首字母,你姓叶、尹、岳?”
听着她胡猜,他更是满怀悲愤。
她真的对他没那么深的印象,真的就一下子联想不到网上的他么?亏他还以为她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上网来跟他呆在一起,他还曾经自信地推断,她既然如此,就没时间出去约会了,所以她一定是没有男朋友的。
看样子却原来都错了么?
甚至她说出的“警察”,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他知道她父亲有许多徒弟,而且听顾勇说过,其中有一个跟她家格外亲近,据说跟她还是同学……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误会,他本不该对她念念不忘,本不该冒失地漂洋过海来看她……所以现在这一切本也就不该发生的了,是不是?
原来,这三年只有他一个人心动,只有他一个人弄错了这份情,是么?
他越画,指尖越沉,最后终究画不下去了,便松了手。
虽然他不能说话,可是时年还是感受到了他忽然落寞下去。
她皱眉:“难道你写的不是字母y,而是在画鸟?”
“加上前面的七……呃,是什么意思呢,你想说你的姓名是七只鸟,或者是鸟七?”
这世上有人能叫这么古怪的名儿么?反倒听起来像江湖诨号,就如绑了她的那帮人一样,比如有人叫小毛,还叫棍四,这就让人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里,时年心下忽地一惊。
之前就有的怀疑忽地涌了起来。只是之前她一直强压着这个怀疑,提醒自己不要将事情全往坏处去想。
比如,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既然也是被绑来的人质,可是怎么可以要求绑匪去做陈皮老鸭,而且用料是高等级的陈皮?
还有,他几乎每天都被绑匪单独叫出去。她本来担心他是受审问,会被他们打,可是他每次回来都是完好无恙……那他出去做什么去了?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如果她不是天生热爱推理的话,那她此时也许就不会想这么多。可惜,那都只是如果,她此时对他不能不产生了怀疑。
---题外话---
【稍后第二更。】( )
尾声21、明知犯错,也不放开你
她忽然间的沉默叫他莫名地害怕。
他知道从严谨的逻辑上来说,他如果想要保守自己身份的秘密,他就连那份陈皮老鸭也不该给她要。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在他害怕被她知道的身份秘密,和她在黑暗里的一瞬开心相比,他更在乎后者。
只是她不肯跟他说话,他便也只能保持沉默。
便如同网上三年的相处,他尊重她的推理天分,他等待着她自行找到答案溲。
黑暗里的等待是一个漫长无垠的过程,这也是自从他被关进来之后,第一次有这样长的时间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便也更能体会到他来之前,她自己一个独处黑暗里的孤寂和绝望。
他知道这是自己活该,自己应该同样体尝恧。
就在这样不知何时是尽头的等待里,时年发现了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她到了月事该来的时候。
她全无准备,更无法出去买,她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一紧张,肚子便疼得更严重,于是越希望能向后延迟几天的大姨妈,越是沉沉坠着仿佛马上就要来了。
不知道熬过了多久,只记得吃了七顿饭,她绝望地发现,大姨妈还是来了。
紧张和秋日越发深沉的寒意叫她腹痛如绞,尽管她这两天来拼尽了努力忍耐,不肯叫他发现端倪,可是他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她在洗手间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所在沙发角落里,仿佛嘶嘶吸气。
他便也顾不得她的抗拒,攥住她遮挡的手,伸手先去探她额头。在确定她不是发烧之后,手便顺着她额头向下,一路探去。
她又羞又恼,却又敌不过他的力道。
她的反应便也提醒了他这样动作的附加含义,他的手一路向下去,便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的小姑娘,他终于越发地知道她的模样。
最后他的手在她腹部找到了她的手,他一怔,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随即起身,走到门边去用力砸门。
顾勇将他带出去,一听是要去买卫生棉,顾勇等几个人也有些头大。顾勇让他写出买什么,他吩咐小毛去买,他却拒绝了,坚持这次一定要亲自去买。
顾勇的面色便阴沉了下来。
汤燕卿明白,他的要求是触及了顾勇的底限。
终究,此时他还是人质。
他坐下,缓缓说:“来日免不了与警方对峙,我用今天的事与你做一个交换:若到那天来临,我会救你一命。”
顾勇盯着他,良久才缓缓点头:“这是你说的,我也希望你不要食言。”
等到天黑,趁着夜色,顾勇亲自押着他出去。到了最近的一间乡村小卖店,他走进去寻找。乡村的小食杂店能贩售的卫生棉自然都是最平民的品牌,他看了一圈,最贵的也就是“七度空间”。
也许因为他的名字,也许因为他跟她之间因为这个数字的怨和缘,他便拿起那个牌子,去结账的时候还要小心地问老板,这个牌子好不好。
一看来买的是个漂亮的大男孩儿,老板便抿着嘴笑,低声问:“给对象儿买的吧?放心吧,这个她肯定用过。这是老牌子,只要不是从国外回来的,她一准儿知道。”
他这才放心地交了钱,乖乖地跟顾勇上车往回来。
顾勇一路都在小心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便也装作乖乖睡觉,不叫顾勇知道他在悄然打量地形。而且因为这一趟重见天日,让他又确切知道了昼夜的时间。
回到房间,他将卫生棉交给她,在她掌心写“七”。
女孩子对卫生棉的使用总是有些小心,如果是太杂的牌子她也不敢用。看他在她掌心写“七”,她便也聪明地立即猜到了:“七度空间?”
他便笑了,轻轻捏了捏她掌心,如释重负。
时年的确是曾经用过这个牌子的,便放心地走进了洗手间去……
他除了帮她解决如厕的声音,此时又帮她去买了卫生棉……时年心下越发感念,可是也是相同的缘由,对他的疑心便也随之又增高了一层。
他原来不仅能与顾勇他们见面要求吃食,还能出去买东西?……
不过不管怎样,她却也还是丝丝缕缕地明白,就算他可能跟绑匪是一伙的,可是他对她却并无恶意。
虽然她猜不透他既然是绑匪一伙,却为何要跟她关在一起。
她走出洗手间去,还是出于感念,便结束了与他的僵持。主动说了谢谢,然后窝回沙发一角去。
他轻叹一声凑过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腰腹上。外套里带着他的体温,那暖意丝丝缕缕地温暖了她。
她在黑暗里无声叹息,然后缓缓说:“那天你在我掌心画的鸟,该不会是燕子吧?”
这世上的鸟有千万种,单凭他那么画出的鸟的形状,她也一下子想不到燕子。
可是终究……还是想到了网上的那个人。
他一顿,在黑暗里坐直了身子,屏住呼吸望向她的方向。
已经到了最后的一步,是否要捅开这层窗纱,都叫她知道?
可是倘若被她知道了,那她是不是就会自行推理出他与眼下这一切的关联?
那她到时候会不会恨他?
可是他却已经早就做下了决定:就算她会恨他,他也不会放开她。
他于是伸出手去,在她掌心点下了一根手指。
沉默,宛如黑暗一样,倏然涌起。
随即她一声尖叫:“怎么可能是你?”
凭在网上三年的相处,凭她对他身份的推断,他都应该远在异国他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更是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他则趁机欺身向前,捧起她的下颌,近乎蛮横地吻了下去……
他不管了,他什么都豁出去,他认定了她,就也要定了她。
他知道倘若从这黑暗里脱身而出的那天,她难免会在真相揭开之后对他心生怨怼;而她父亲时浩然也更可能因为过去那一连串的虚拟案件而不认可他们的关系……所以他索性在尚未脱身之时,利用两人独处的这密闭的空间,先拥有了她。
他知道他错了,可是他绝不可以再放开她。
所以就算是人渣,他这一次也要渣到底了,绝对不要错失了她。
她吓坏了,拼命地抗拒,可是他的坚定和力道势如破竹,还是准确地噙住了她的唇……
她的柔美,一如他的想象。
他将她的手臂全都压在她身子下,然后用全身的力气压住她的反抗,恣意而霸道地尽情吻住了她。
那天她一直一直在流泪。
她的泪也都流进他嘴里。
她的泪有惊喜,有委屈,有惊吓,也有……慌乱。
那是她的初吻。
该死的,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强迫着夺走了。
他一点都不温柔,该死的一点都慢不下来。
他几乎是在吞噬着她,要将她拆分入腹一般。
可是她还是在后来……迷乱之中不知不觉放弃了抵抗。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了那个网上的人,可是她却还是知道,自从高考之后在网上邂逅了他,她的大学生活里便再没将任何男生放进心里过。
不是不想在网上爱上他,她只是曾经非常非常害怕他也许是个老头子,或者是已经有了家室的人呀。
可是原来……他这样年轻,这样淘气,这样地,曾经被她当做过弟弟。
她那天几乎没什么机会再说话,因为他几乎除了放她呼吸,就一直都在吻她。
从这一天开始,她的世界彻底地覆天翻。
她再逃不开他的热烈和亲昵,他甚至都不再在乎她刻意的抗拒。除了随时随地会送来的吻,每次入睡他也总要将她抱过来裹在怀里。
她对这样的异性亲昵十分陌生,每次都在甜蜜之外反倒有些心惊胆战。
那时唯一的侥幸是这房间虽然装修得像是宾馆的客房,不过好在没有床,也没有被褥,否则……否则他怕是早已强要了她。
他虽然将亲昵的速度推进得十分霸道,可是细节的相处却还是极尽的温柔。
比如入睡时,他虽然强行将她裹进怀里,可是却没有做过分的事,他只是拥着她,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讲故事”。
天啊,一个故事要有那么多字,她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分辨。时常分辨不到十个字,就已经睡熟了。
跟“数山羊”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在跌入梦境的瞬间,她总能感觉到他的唇烙印在她发顶,仿佛在温柔地说:“睡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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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22、该遇见的人,总会相遇(第一更)
汤燕卿买过卫生棉的小卖店里,几天后来了一位老人。老人也直奔摆放卫生棉的货架去,小卖店的老板都看得一挑眉。
在这样的小村里,人们的观念还没有大城市里那么开明,于是女人这种用品还极少有男人出来给买。上回那年轻小孩儿倒也罢了,可是这回来的还是个老头子……这事儿就有些越发古怪了。
不消说,这位走进小卖店来的老人正是时浩然。
他站在货架前,眼睛的余光却瞄着小店老板。老板的神色让他微微眯了眼。
他便转而拿了盒烟,走过来结账,有些尴尬地解释:“都是我姑娘,要买那个什么,非让我帮她顺道带回去。你说这养姑娘真不容易啊,什么都得给她管着。溲”
小店老板这才笑了:“谁说不是呢,养姑娘不容易,还都是给别人养的,费心费力地养大了就跟别人走了。”
时浩然用这样的方式巧妙取得了老板的共鸣,便心下更觉得来对了。
他抽了根烟,跟老板借了个火,然后慢慢悠悠地说:“咱们这当爸的就是想着,将来等姑娘找了对象儿,对象儿也能跟咱们似的,豁出这张脸皮来给姑娘买这玩意儿,不怕被人笑话。恧”
老板也点头:“是啊是啊,都知道养姑娘是赔钱货,可终归是从小捧在手里养大的,总归也希望找见的对象儿也得跟咱们一样用心。”
时浩然忍着心里想念女儿的难过,吐了口烟,笑了笑:“像老板你都没见过小年轻的替对象儿买这玩意儿的吧?”
老板便笑了:“还真别说,我还真见过。就前几天,有个小男孩儿,哟,长得可漂亮了,个子也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儿。人家就来给对象儿买过这玩意儿,还可认真地问过我,这牌子好不好用啥的,一点都没抹不开。”
时浩然的心中登时一片轰鸣。
疲惫的他站立不稳,摇晃几下,险些落下老泪来。
念念啊,爸终于找到你了。
时浩然的话一点都没假,身为疼爱女儿的父亲,他虽然还没替女儿买过这玩意儿,可是他却还是知道女儿的生理期的。于是这几天他排查村路小店的时候,便又加入了卫生棉的这一搜索条件。
因为无论从现场目击者的口供,还是其后的嫌犯身份侧写,都可以确定嫌犯是男性。而男人一般都对女人的月事抱有类似于恐惧的感觉,所以他们即便再不愿意,也一定会出来给她买卫生棉。
只是店老板提供的信息让时浩然大为意外。
是极漂亮的年轻男孩儿,从相貌气度上能看出家庭背景不凡,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洋腔……这完全不符合最初对嫌犯的身份侧写啊!
时浩然走出小店,自己蹲在一片黑暗的墙边,吹着冷风,让自己再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这样一想,便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线索,而使得自己此前推理中遇到的瓶颈终于打开了。
比如为什么会按照原本嫌犯的身份侧写所追查的隐身点都落空了,是因为嫌犯中出现了身份完全不符合身份侧写的人。那么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就会全然跳脱他之前的推断,造成了警方调查的连续扑空。
时浩然蹲在黑夜里用力吸着烟,再回想店老板所描述的那个年轻人:说那年轻人从容不迫,走进来买卫生棉一点都没紧张。由此可见,这年轻人既然有自由进出的权利,那就一定是嫌犯的同伙。
十月在这北方的城市已是秋末冬初,夜晚的风寒凉地扎进时浩然的肺叶。
他有一个直觉:此前将警方玩于鼓掌之中的、彻底改变了嫌犯行为方式的,怕就是这个年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主犯就是这个年轻人。
时浩然便更是忍不住难过: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既然身份背景也不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犯罪的事情来?
这样的小村,夜晚来临之后村民们都早早地睡了。村里极少窗子露出灯光,于是整个小村几乎一片漆黑。就在这样的黑暗里,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无声打量着时浩然。
时浩然扔掉烧到手了的烟蒂,也霍地回首望过去,冷声问:“谁?!”
虽然年纪大了,虽然这么多天不眠不休地苦苦寻找,可是这位老人家却还是这样警醒。
夜色里,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穿黑色开司米羊毛的大衣,缓缓走进小店门口漏出的一点光线里,声息平静地说:“不好意思,吓到您了。我也是来这小店里买东西的。前面太黑,我该打开手机的。”
时浩然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线,眯眼打量眼前的男子。
高挑细瘦的男子,30岁上下。很年轻,可是形容气度上却又有着成熟的优雅和淡然。
身上只穿裁剪简单的黑色羊毛大衣,并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却也叫人顿感华贵不凡。
这样的男子,出现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小村子里,本就十分违和;更何况他还有一双蓝色的眼。
彼时的时浩然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中文名叫皇甫华章。
时浩然满眼的警惕,自然也都落进了皇甫华章眼底。
他笑了笑:“都是这双眼睛惹的祸,尤其在夜晚看起来,呃,是有些吓人。我白天还戴着眼镜遮掩,夜晚以为不会碰见人,不想吓到了您老人家。还请您见谅。”
他主动走上前,向时浩然伸出手。
时浩然将自己这些天风餐露宿有些脏了的手在身上抹了抹,与皇甫华章的相握:“年轻人是从国外回来的吧?”
“是。”皇甫华章微笑:“来寻根,也另外考虑投资,看看这周边的地皮。”
现在城市在迅速发展之中,即便是小村里的村委会也有招商引资的任务,这样一说来,这样气质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在小村,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时浩然点头,收回了手去:“做房地产么?”
这年头,房地产最赚钱,许多小村子为了经济指标不惜卖耕地,卖山林,这样的新闻实在是见惯不怪了。
皇甫华章微笑:“听老人家的语气,颇为不以为然。”
时浩然叹口气:“你别见怪,就当我年纪大了,总有些小农意识。这土地和山林是这里村民的根,如果只顾着眼前都给开发成钢筋水凝土了,那将来老百姓就算能住进楼房,可是他们的根都没了,难道整天就坐在楼房里望天么?”
皇甫华章认真点头:“毁山灭林,挤占耕地,的确是会招致天怒人怨。所以我想也许有更好的法子。不瞒老人家,我这次回来想做的项目是生态农庄,不改变本地现有的生态结构,只是做大做强做成精品,然后实现农业本身的集约化之外,还能带动和吸引旅游资源。”
时浩然不由得挑眉:“那我要跟你道歉。”
皇甫华章大笑:“不知老人家您住在哪里。难得投缘,倒想请您老喝两盅。”
时浩然刚想推辞,可是这一日奔波忘了吃饭的肚子,说巧不巧正好咕噜噜叫了起来。在这夜色里的小村中听得十分清晰。
时浩然有些尴尬,皇甫华章含笑上前扶住他:“老人家,请给晚辈一个机会。”
皇甫华章也租住在一户农民家里,多给了些钱,房东便也包饭。皇甫华章为人周到,尽管已是夜晚了,房东两口子还是乐呵呵地爬起来,热热闹闹给掂对了四个菜一个汤,让两个人对酌。
两人说了些寒暄客套的话,时浩然因为疲惫,以及终于找到线索的开心之下,几杯酒下肚竟然微微上了头。
皇甫华章跟他碰了个杯,幽幽道:“老人家也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可是这样风尘仆仆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时浩然黯然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我是来找人啊。”
皇甫华章垂眸静静地微笑:“不瞒老人家,晚辈也是来找人。”
他跟踪时浩然已经一整天,亲眼看见老人踯躅地走在深秋冷风里,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一间小店一间小店地进,一整天都忘了吃饭,怀里只揣了一瓶矿泉水。
到了这个村子,时浩然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来得及去寻。
于是他想,至少在这样的夜晚让这位老人吃上一口热乎的,好好在热炕头上睡一觉吧。( )
尾声23、屏息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第二更)
村民的房间里只有一铺炕,两人撤去了炕桌,就并肩在炕上和衣躺下来。
时浩然疲惫和欣慰之下,有些醉了。半睡未睡之间,忍不住念叨的都是自己的女儿。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这些年对孩子的亏欠,讲对未来的憧憬;讲明年他退休了,女儿也将大学毕业,一家人终于可以好好地重聚在一起,到时候等女儿结婚生子,他一定会亲自替女儿带孩子,将对女儿的亏欠都补偿在孩子身上。
老人说到后来,终是忍不住老泪横流,闭着眼说,希望将来的女儿的孩子也能是个女孩儿……
老人睡熟了,皇甫华章轻轻起身,替老人拉上被子。借着一点厨房传来的灶膛火光,望着老人眼角那一点即便睡着了还没有干涸的泪痕。
他心中也腾起一种陌生而复杂的心情溲。
他等于没有父亲,他的外公也一向都是那样敬而远之,所以在他的生命里没有过完整的男性长辈的形象,他也更从来没有对哪一位男性长辈心生过由衷的敬意。
可是此时,他心下却对眼前这位老人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情感。
他便坐在黑暗里静静微笑恧。
也许与她,更是命中注定。
他也知道老人这三年来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亲手抓住那个设计了一系列虚拟案件的对手。这个对手,凭他在bbs上近一年的观察,越发确定了就是汤燕卿。
可是汤燕卿身在m国,又是汤家人,所以即便是时浩然这样的中国警员,也一时拿汤燕卿不会有什么办法。
他亲眼看见汤燕卿化身网上的“七只燕子”,一面哄着时年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愫,却另一面利用从时年那里打听到的内情来设计坑害时浩然,他便早就下了决定:一定会亲手惩罚这个人。
汤燕卿在m国,不便时浩然追溯,那他就静静等待汤燕卿来到中国的那一天。
上天不负有心人,汤燕卿竟然自己设下这样的局,他便也正好将计就计,协助时浩然捉拿汤燕卿。
从前的一系列案件,因为是虚拟案件,即便被警方缉获也无法具体问罪;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绑架案,只要汤燕卿就擒,那就再难逃法网。
他在夜色里轻轻叹了口气:“老人家别担心,这次我会帮您老实现愿望;更会将念念安然无恙地带离险境。”
过了夜半,皇甫华章才勉强地睡了一会儿。可是就是这一会儿的熟睡,睁开眼之后却发现时浩然已经不见了。
问过了房东,房东说那老人家临走留下了几百块钱,说是替皇甫华章付过了房费。
皇甫华章知道,时浩然自己去寻找女儿了。
那他就也该开始行动了。
机场。
向景盛与路昭风尘仆仆下机,面对前景,一片渺茫。
却没想到一辆车子朝他们直接行驶了过来。
向景盛万万没想到,车子里坐着的人竟然是皇甫华章。
皇甫华章将他们接到酒店,一路上什么都没问。向景盛便也明白,既然是先生没问,那就只证明一件事:不用问,也就是说皇甫华章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来。
向景盛只好又自己将原委说了一遍。
皇甫华章听完,举起酒杯难得地与他碰了个杯:“向远为了救时浩然的女儿而独赴险境,做得好。”
向景盛完全摸不着头脑,却能听出来先生这话仿佛是站在时浩然父女的立场上说的。
“这件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本人不便与中国警方直接接触。便这样吧,我将获得的消息全都交给你,由你来转达给中国警方。若警方询问消息来源,你只管说是向远在窝点里设法传递出来的。”
向景盛没有拒绝和犹豫的资格,只能同意。
吃完晚饭,夜色已经深了。路昭回到房间休息,向景盛却还是独自离开了酒店。
这个城市里,除了儿子向远之外,终究还有一个他惦记的人。
他打车到了医院,几经寻找,打听到了许心箴的病房。
许心箴名字里的“箴”是一个相对容易念错的字,所以医院的护士站留有印象。
走到病房门口,隔着病房的玻璃门,向景盛驻足望向那里面独自睡着的身影。
而他身旁不远处,皇甫华章也静静地打量着他。
虽然已是深夜,可是这晚上许心箴睡得极不安稳。一种数次被注视的感觉让她不时惊醒过来。
她知道,丈夫以她为名请了假,却一定是自己去找女儿了。
这两天祈修齐和郑局都亲自来过,委婉地跟她打听过丈夫的去向……她就明白了。
担心女儿,也同样担心丈夫,可是她自己除了能在这里等待,便什么忙都帮不上。
可是她知道,丈夫也一样放心不下她,所以如果丈夫结束了外围调查,决定单身赴险的时候,一定会来看她。
只是她也不能确定丈夫是会选在什么时候来。
今晚她就是莫名地睡不稳,总觉一闭上眼,就仿佛觉得丈夫就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她。却不肯进来,不肯跟她说一句话。她一急,一睁眼,门外却是空荡荡的。
此时这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她急忙再一睁眼。
门外的向景盛吓了一大跳,急忙向旁一闪身,朝着最近的楼梯门便奔下了楼去。
许心箴下地,披上大衣追出来,全没看见身影。
只是下意识回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却意外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隐约闪过。是个年轻人,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能看出极好的风度。
只可惜,没看清他具体的眉眼。
回到病房,却见一张字条摆在床头桌上。是手写的,情急之下有些连笔,却依旧丝毫不显潦草:
“时老师和念念都会安然无恙,即将归来,请宽心以待。”
许心箴的直觉没有错,这个晚上时浩然是真的来过。
只不过是来得比向景盛和皇甫华章要早一点。
他来看过妻子,看见妻子在熟睡,便放心地转身离开了。
他已经找到了女儿可能所在的位置。
通过卖卫生棉的小店的位置,结合车程的时间计算;再交叉比对地图上已经调查到的本市的无主、孤立建筑物,亮相取交集,便锁定了那样一幢百年的俄式建筑。
那建筑在90年代初期被法院判决抵债给了一家皮包公司,那个年代有许多说不清具体法人代表的皮包公司,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具体去追查这栋建筑物的具体责任人。
而从那个年代俄式建筑的共同特点,那么这栋建筑物地下一定有用作防空用途的地下室。
时浩然相信,女儿就被藏在这栋建筑物里头。
这个晚上他决定先亲自探探路,如果能够确定,便会通知战友们,到时候一举拿下。
只是在确定之前,为了女儿的安全,就不能打草惊蛇,于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摸过去最安全。
这几天的时间,外面悄然之中已是风起云涌,可是关押时年和汤燕卿的房间内,却是洞中日月长。
两人只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心中揣着的都是对方带来的种种悸动,都无法分神再去想其它的。
这几天的时间里……时年第一次生出了想去拍门,想跟绑匪哀求着让自己离开这个房间的冲动。
因为——她怕了他。
他对她的亲昵,越发无法躲闪。他对她的渴求,也渐渐不止是一个吻、或者许多吻,而是……
最初只讲故事的相拥而眠,他的手也越发不老实,在她终于能够解读他想说的字之后,他的手指便不止在她掌心写字……
他一点点地转移阵地,渐渐地,在她全身各处写字……
那样的黑暗,那样近乎纵容的黑暗,让他一次比一次大胆。
她的身子各处,对他也都一点一点地都不再是秘密。
她也被吓坏了,很怕这样快的速度;只是……他的指尖仿佛有魔法,让她最初抗拒之后,很快便难以自持。
所幸,自己的月事每次都要拖七天左右,这才保留住最后的阵地。
这天再去洗手间,她的卫生棉也快要用完了。他跟进来在她锁骨上心口画字,问她要不要再去买。
她被他缠得气喘吁吁,酥麻地推着他,低声说:“不用了。‘亲戚’已经走了。”
不知怎地,她听见的他的呼吸陡然一粗。( )
尾声24、喜 欢(1更)
“你怎么了?”
她莫名吓了一跳,心也跟着跳成了一团。
他轻笑,拢住她长发,卷起来露出她的颈子。他叹息着在她后颈烙下一吻。
“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在她掌心坏坏地写。
她只觉缺氧,小心地躲开他:“我以为你哪里不舒服。溲”
他在黑暗里悠长地吸气。
捉住她掌心,他屏住呼吸写:“是,是不舒服。”
“你怎么了?”时年不由得紧张起来恧。
这几天晚上越发凉了,就算他跟顾勇他们要来了毛毯,可是夜晚还是会觉得房间里有些冷。而这两天因为她来大姨妈,他也一直都在小心地照顾她,于是她担心他是夜晚受了风寒。
他却不做声,走回沙发坐下。
她便更不放心,赶紧走回来上下摸摸他,看他额头是否滚烫,身上体温可有哪里不好。
他却在她掌心下,悠长地吸气。
而他的体温,也似乎的确有些异常。
她便担心了起来,将毛毯扯过来全都给他围上。
他只能在黑暗里无奈地笑。
他的体温是有些异样,不过哪里是受了风寒。
他不让她再忙,捉着她的小手,将她拉着坐下来,就在身旁。摊开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这么久了,你就不好奇我长什么样子?”
时年的脸便一红。
垂下头去,其实她眼前已经能够呈现出他朦胧的模样。他那高高的个子,他笑起来淘气的模样,已经隐约就在眼前。
她的手却被他捉起来,放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温柔地在她掌心写:“摸摸我。”
她害羞地笑起来,“盲人摸象么?”
“嗯哼,”他也在笑,却不知为何那笑声有些喑哑。
她也忍不住便沿着他的面颊,矜持地去探索。他高挺的鼻梁,他薄却线条分明的唇,他深邃的眼窝,他大大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睫毛……
她含笑,却羞得赶紧抽回了手。
已经很好了。
她深吸口气缓缓说:“其实我对你的相貌没有过多的奢望。你有你的头脑,有你的智慧,这就已经足够吸引我了。”
他听出弦外之音来,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急切地写:“如此说来,你在网上就已经受我吸引?”
她只能叹息。
如果不是的话,她怎么会让他越发亲昵地碰触她?
他有些惊喜到不敢置信,急忙再写:“可是你说你喜欢警察!”
天知道他曾为此纠结过多久!
她只能含笑:“这也并不矛盾。我喜欢警察是因为我爸,而且在我身边能拥有推理能力、能运用推理天分的也只有警察。你知道么,甚至我在网上也曾经将你当成一个警察,我总觉得你的谈吐和知识背景一定是来自警方渊源,否则你不可能对全球那么多大案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的脸无可救药地红了起来。
可不,他竟然都被她给看穿了。
如果不是汤家本是律政家族,如果不是能从二伯那得到第一手最鲜活的警方内部资料,那么他也许就不会在bbs上那么光芒万丈。
他虽然一直拒绝家人,说不愿意从警,可是他的灵魂深处,却已经打上了警方的烙印。
他满足地叹息,小心地又写:“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时年坐在黑暗里,羞涩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虽说浑身都紧张得滚烫又颤抖,却还是轻轻地点了头:“笨蛋,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对我这样?”
他大喜,上前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全都圈进了怀里来。
唇灼烫嚣张地吻下去,一遍遍地碾轧,放弃了呼吸。
接下来的黑暗里,他攥着她的手,引导她来“认识”他。
不仅是他的脸、他的五官,还有他的全部……
直到那一处,他近乎蛮横地包住了她的小手,不让她因为害羞和恐惧而闪躲。
他在她耳边喑哑地宣告:“……是你说的,盲人摸象。这就是‘大象’。”
时年又羞又恼,却怎么都挣不开小手。
柔腻的掌心……嚣张的他。
陌生而强烈的渴望,在黑暗里席卷了一对年轻男女。
他喑哑地**,指尖不断在她掌心写下甜话,可是肢体却是嚣张地将她挤在了沙发的角落里,然后……跪在了她双膝之间。
陌生的感触,让她咬住唇,在黑暗里尖叫。
而他则趁着她这一刻的失神——完整袭来。
他完全拥有她的刹那,她在黑暗里忍不住流泪。
不是疼,其实因为他的耐心,她其实已经彻底做好了准备,所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她只是,只是——这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过,竟然会在这样的黑暗里,会将自己这样地交付给一个甚至还没见过面容的男子。
她忍不住哀伤地想,会不会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跟她就算在阳光下相遇在人群里,她却也会不认得他?
她在极致的欢喜里,悄然地悲伤,她在他的癫狂冲涌之下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我认不出你来的话,你却一定要认出我来;一定要,等我想起来。”
他的手将她的小手扣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写:“你一定会认出我,一定会。”
仿佛要印证这份决心,他一遍一遍在她身子里留下更深更深的印迹。
也许是她的忧伤也吓怕了他,于是他接连不断地贡献出了全部的自己……
尽管是初次,可是他却要留下最深最深的印迹。
他这一次咬尽了她的所有,而他也倾注了自己的全部。
最后的最后,他在她掌心坏坏地写:“七の空间。”
她竟然没发出任何的反对。他挑眉,仔细探去,原来他的小姑娘早已被他累得瘫睡在他的怀中……
彼时酣畅,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那一次的尽善尽美,原来是为了要他在其后的整整四年里只能凭回忆支撑。
其后的三天,两个初尝欢愉的年轻人,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仅凭着对安全期的粗浅计算,度过了近乎疯狂的三个昼夜。
那三天里,在黑暗的纵容之下,他们将对这一神秘事件的所有憧憬和想象都在对方身上付诸于实践。
时年心下便也有了一个体认:这家伙真的是她所见过、所能想象到的,最坏的人。
彼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正有一场长长的离别已经向他们走近。
是顾勇先发现了有些不对头。
从前他与汤燕卿也是约定好的,每天都要见面商量对策。然后每天也给汤燕卿服下适量的生姜汁和半夏,防止他说话,也防止他毒性积累过深。
可是这三天来,汤燕卿却拒绝离开那房间,不肯跟他见面。
更蹊跷的是,这三天两个人的几顿饭竟然都吃得不多,饭盒几乎都还能剩下一半。
顾勇虽然无法直接知道,两人是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在那初次品尝到的欢喜上,可是顾勇却也凭直觉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他第四天的时候便不肯再正常送饭进去。
汤燕卿折腾了三天,也知道是把时年累坏了,便坏坏笑着让时年好好睡一觉,然后披衣起身出了门去。
如果不出他所料,时浩然应该已经快要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麻痹住顾勇,给时浩然创造机会。到时候里应外合,冲出生天。
汤燕卿被小毛和棍四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却没见到顾勇本人。
小毛解释说顾勇临时有事,待会儿就来。
汤燕卿环顾四周,心里还带着之前的快意,便觉得暂时的等待也不要紧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遥遥无期。
他更想不到,此时顾勇没有来见他的原因,是顾勇正在见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就是皇甫华章。
汤燕卿耐心地等,甚至还极为配合地服下了小毛送来掺了半夏的包子。反正每天都吃,他也未加留心,直到吃完之后莫名席卷来了困意,却已经一切都晚了。
他再也没被送回时年的房间去,而是被单独关押起来。而这一切,时年都不知道。
时年真的是被汤燕卿累坏了,睡了长长的一大觉。
醒来肚子已经咕咕叫,却在黑暗里无法准确回想是已经睡了多久。
坐起身来,她却猛然意识到黑暗里有人。
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她轻声问:“是你么?你已经回来了?没事吧?”( )
尾声25、替 换(2更)
就连顾勇也不明白前来拜访的两个人里,那个气度更为雍容清贵的男子为什么突然会那么震怒。
他只是接到了“笑脸”的通知,说要来见他。
他自然是不知道,那个在他面前自称是“笑脸”的男子,只是路昭。而路昭后面那个身穿黑色羊毛大衣,鼻梁上也卡着黑色墨镜的男子才是皇甫华章。
这房子本就是“笑脸”的,于是显然这两个来人对这房子才更熟悉。两人到来之后,跟他并没多说几句话,路昭便起身自行启动房子里的监控设备,连线上网,导出记录。
顾勇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房间里都装有监控设备。而且显然还都是有红外功能溲。
他惊愕着,也想看看那些监控都拍到了什么,路昭却直接将他推到一边,面色清冷地道:“你该明白绑架是什么样的罪,所以要想活命,你就乖乖听我的吩咐。而我没想要让你知道的事,你最好,一丁点都不要打听。”
对方虽然只有一两个人,可是气势迫人,顾勇再不甘心,也只得应承下来。
他看着那个黑衣的清贵男子亲自坐在了电脑前,戴上了耳机恧。
然后他也眼睁睁看见那男子的面色陡然一变,紧接着两道森然的目光便如刀一般向他直刺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讷讷问:“怎么了?”
路昭也发现不对,凑过去看了那画面,便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画面里,那个跟时年关在一起的男子,哪里是什么向远?!
尽管红外监控下的影像略有朦胧,就算向远的外形跟汤燕卿也会有相似,可是他们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黑暗里的身影根本就不是向远,而是汤燕卿!
路昭起身上前,一把卡住顾勇的脖颈:“你说过的,跟时年关在一起的不是燕七,只是‘燕七的朋友’?!”
顾勇懵了,用力挣扎:“没错,就是的啊。”
路昭急忙回望一眼皇甫华章,只见先生的面色越发难看。他便挥拳打在了顾勇脸上,怒声呵斥:“你真该死!”
路昭和顾勇的声音,皇甫华章都听不见了。他只盯着屏幕里的图像,一点一点拉动时间轴。
她与他在黑暗里的种种,一点一点都汇集到了他的眼前。
那些他以为他们不可能见面的时间里,她已经在照顾汤燕卿,帮汤燕卿喂饭,牵着汤燕卿的手臂带他进洗手间,在汤燕卿洗浴的时候尽管羞涩却还是小心地守在门口;
在他被乔治以燕舞坊的事情绊在m国的时候,汤燕卿已经在强行拥抱和亲吻她。而她初时的惊慌和抗拒之后,后面竟然也全都全盘接受。
再到后来……在他在秋风里寻找时浩然的身影时,汤燕卿已经……!
他坐在电脑前,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缩紧。
那是他的小姑娘,他守护了这么多年,即将要带回身边的小姑娘。
而汤燕卿,凭什么这么突然出现,凭什么这样就夺走了他?!
如果说前面他参与这一切,是想将计就计帮时浩然捉住汤燕卿,那么现在他要汤燕卿死!
黑暗里,时年的手被捉住。
熟悉的动作,那个人在她掌心写下:“是我。你睡醒了?饿不饿,我叫他们准备了食物。”
这样的动作和交流方式都是熟悉的,连那手指也是同样的修长;而且时年也相信这交流方式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别人都不知道。所以她不应该莫名地生出陌生感。
不应该觉得,仿佛连他讲话的方式都不一样了。
她便努力微笑:“睡饱了,肚子饿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去,将饭盒取过来,妥帖地放在她掌心。替她将方便筷掰开,将毛茬刮掉,妥善地放在她手里。
动作有条不紊,淡然里透着优雅。
本应该感觉到这动作里的温柔,可是时年却更觉不对劲。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会替她做这样细小的事,可动作的频率却会稍快,没有这么沉稳,而且会在动作中间使出一些小手段,比如故意掐她一下之类的。
从前的他是个淘气的大男孩儿,叫她总是无奈地摇头微笑;而眼前的他……则仿佛一下子年长了十岁。
虽然肚子饿,可是这一刻托着饭盒却没有了食欲。
“怎么了?”
他察觉了她的反应,在她掌心写。
此时的他同样是小心翼翼的。尽管隔着黑暗和药物,她听不见也看不见汤燕卿,可是他却也同样担心她的直觉。
时年挣扎在直觉和自我否定之间,小心地说:“你……,出去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不是跟顾勇他们谈得不愉快?或者吵起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的事?才会让一个人的性子在这么短暂出去一下回来之后就发生了改变?
他在黑暗里心下一惊。
同时涌起的也有自豪:这是他的小姑娘,看似柔弱却实则敏锐的小姑娘。
他便静静微笑,翻过她的掌心写:“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护在你身边。任何敢伤害你的人,我都绝不放过。”
“真的没事么?”她再追问。
他拍了拍她掌心,含笑写:“没事。”
时年便小小松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吃饭。
她想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他身上的气息依旧如故,更关键的是他们说话的方式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
她想,也许是两个人之间刚刚经历过那样的身份改变,所以他也难得地知道害羞了吧?
而自己这种莫名的患得患失感,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刚刚从一个女孩儿蜕变成了女人,生理和心理上还都有些不适应吧?
这一天平静度过,当生物钟提醒到了该休息的时间。时年红着脸望向他的方向。
习惯了在他怀中入睡,那今晚……?
她听见他仿佛幽幽叹了口气,然后伸臂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虽则那姿势有些近似于生疏的不自然,她却也还是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靠在他的臂弯里含笑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的心跳好乱,乱得叫她都无法平静入睡。
她忍不住想,都经历了之前那么多次亲昵……他的心怎么可以还跳得这么快。
路昭也没想到形势竟然急转直下,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跟时年关在一起的人是汤燕卿,这倒也罢了;先生竟然接下来要求将自己关进那房间去。
而且为了不让时年知道换了人,所以一应看守的错失都要跟此前汤燕卿在的时候一样。
也就是说不是假的关起来,是要真的关起来。
先生这么不顾一切地自投囹圄而去,一切都落在路昭自己一个人肩上,他只觉头都大了。
此时为了保护先生,他就不敢再仅仅依靠顾勇等人,他悄然与李乐文取得了联系。
先生留在中国这边的手下,大部分都在李乐文的节制之下,用来看管乔治的。
李乐文听闻这边的情形,也吓了一大跳。路昭也无奈地说:“我也没想到,一下子也是手足无措。况且向远也在这边,向景盛也到了本地,目下的情形,我还不能叫他们知道我是先生的人,所以需要你赶紧派人手过来增援。”
李乐文手机还没打完,乔治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鬼魅一样走了进来,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极尽亲昵地摸着他。
李乐文忍不住身子的反应,有些无法抗拒,想要挂断手机。乔治却在对面墙上的镜子里向他竖起手指,示意他继续。
乔治只是伸过手来,按开了免提。
李乐文逃不开乔治那修长抚弄的手,也逃不过手机里路昭的话全都落入乔治耳朵的命运。
路昭挂断手机之后,乔治便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这一晚仿佛为了奖赏李乐文,乔治用尽了手段。他一遍一遍在李乐文耳边呢喃:“他不爱你,他永远不会如同我对你这样。我的小傻瓜,你只能爱我。”
在乔治整晚的强大攻势之前,李乐文终究溃不成军。
顾勇的房间,小毛和棍四小心地帮顾勇冷敷。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勇哥待若上宾的来客竟然这么狠揍了勇哥。
顾勇目光阴郁,垂着头狠狠抽烟,锁紧了眉头也在细想。
李乐文亲自赶到。
路昭见李乐文来了,长舒了一口气。将地堡的事情暂时交托给李乐文,要赶回酒店应付向景盛。
待得房间安静了下来,李乐文盯着电脑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画面。
黑暗里,先生与一个女孩子相拥而眠。先生极尽小心地环抱着她,在她额上印下轻柔一吻。( )
尾声26、该如何才能让你爱上我?(第一更)
这样的画面看在李乐文眼里,便如同一根根钢针刺进心里。
他黯然关了显示屏,起身走到顾勇的房间,斜倚着门框,只说了一个字:“滚。”
顾勇惊得望了他半晌,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招惹了什么人,怎么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横。
小毛和棍四也被吓着了,赶紧一边一个架着顾勇先离开地堡。
小毛和棍四劝顾勇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溲。
远远地,路昭的车子还没离开,看见他们三人出来也愣了下。亲自安抚他们三个,告诉别走远了,就到附近买盒烟,散散,就回来。
路昭办事妥帖些,还亲自给拿了些钱,叫三人买烟用。
路昭还亲自用自己的车子将三人带到了最近的小村,看着他们三个走进小卖店去,这才驱车离开恧。
他也觉得李乐文的脾气今天有些怪,于是打给李乐文,问究竟怎么了。
李乐文在电话里淡淡地解释:“地堡这边总要做些布置,有他们三个在,未免有些碍眼。”
路昭这便放下心来:“向景盛也是多疑之人,我如果单独离开太久,也恐他会生疑。我这回去与他见个面,尽快回来帮你。”
李乐文应下,眼睛里却闪烁起了绝望。
路昭的车子开走,顾勇三人已经挑好了香烟。走到柜台结账,不想柜台里屋却无声走出来一个人。
顾勇冷不丁看过去便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香烟都掉落在地上。小毛和棍四也傻了眼,一个劲儿地盯着顾勇。
因为在他们眼里看来,那个走出来的人竟然就是刚被他们关进时年那个房间里的黑衣男子。
这不出鬼了么?
顾勇三人哪里知道,此时走进他们视野的人,不是皇甫华章,而是乔治。
乔治望着三人笑,目光尤其对准顾勇脸上的伤:“直到现在,难道还不明白,你只是被他们利用了么?绑人是他们的主意,可是到时候被警方抓获,要判重罪的却是你。”
顾勇一震:“你说什么?”
乔治仰天,咯咯一笑:“还以为人家是帮你设局来钓时浩然么?错了,正好相反。人家是设局帮时浩然套住了你,到时候引警方前来瓮中捉鳖,人家是要帮时浩然立一大功,一雪之前三年的前耻,然后凭着这大功,风风光光地退休呢。”
谁不了解皇甫华章,他却也是了解的。
这房子是皇甫华章的,皇甫华章肯冒风险将自己的房子都提供出来,就是为了帮时浩然来设这个局。就算将来这房子查到他头上去,他也可以解释为协助警方办案罢了。
皇甫华章是想用这个方式来讨好时浩然,讨好时浩然的女儿。如果按照皇甫华章自己的计划,他将自己送进时年身边之后,接下来他的手下很快就会引着时浩然和警方前来。
绑架案破,父女相见,到时候他再低调而优雅地出现在父女两个面前,可以想象到时年一定会为之心折,而时浩然也一定会放心地将女儿托付给他。
私生子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天。
顾勇有些愣住,不过他也不傻,脑筋转了一会儿便也咂摸出味道来。
“你说的‘人家’是谁?是说‘笑脸’么?”他说着一指外头:“他开车送我们过来,他刚走。”
乔治嗤然冷笑:“果然是被人卖了,都只知道帮人数钱,却不知道是谁卖了你。”
顾勇大惊:“难道不是他?”
乔治耸肩:“是被你关进时年那个房间里的人。”
顾勇惊愣地盯住乔治的脸:“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乔治大笑:“说你有眼无珠没脑子,倒真不是冤枉了你。”
顾勇更是摸不清了局面,只能呆呆地问:“那你是谁?”
乔治笑眯眯将手提箱拎过来,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钱。
“我是来帮你的人。不仅要帮你逃过一死,还为你们安排好了跑路的钱。现在是要被他们设计而死,还是听我的话,安安稳稳活下来,然后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去逍遥快活,都看你们自己的决定。”
夜晚,路昭陪向景盛吃过了晚饭,这才寻了个理由又回到了地堡。
先生自从进了那个房间,便没出来过,显然先生已经心无旁骛,那么外面的事便要他们两个人看着办。
路昭知道肩上的责任重大,便小心与李乐文商议。
李乐文垂下头去:“顾勇他们倒无所谓,警方也不要紧;目下叫咱们为难的也只有汤燕卿和向远这两个人。”
路昭点头:“汤燕卿还好说,相信先生已经想好处理他的办法。现在比较为难的是向远。”
向远是先生看中过的人才,更关键是向景盛的儿子。向景盛此时已经来了云城,而且似乎私下里与时浩然还有联络,于是向远便不能简单地用生死来做结,总要给个合适的安排。
李乐文皱了皱眉:“可是他是目击证人,况且他是律师,这些天的关押,难免不被他窥知内情。”
路昭点头:“所以既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他猜到真相。”
经过一个小时的商议,李乐文和路昭选定了方法。
由路昭亲自操刀,将此前时年与汤燕卿在一起的视频影像剪辑过,然后交给棍四,拿进去放给向远看。
已经在黑暗里被关押了多日的向远,原本心理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待得看见影像里出现的的确是时年,可是她却是在受着不堪忍受的伤害时,向远彻底崩溃了。
他下意识地将这错误揽在了自己的头上,认为是自己无能,才会明明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却还是没能救出时年;他给她买的、想用做见面礼的小天鹅水晶项链还在自己的口袋里,可是他却眼睁睁看见她遭受了一个女孩子最无法接受的伤害……
向远看着影像崩溃,李乐文和路昭则在监控旁观察着向远的反应。
以路昭与向远大学同寝的情分,他自是能分辨得出来向远这是真的崩溃,是真的信以为真了。
李乐文便淡淡点头:“那就可以了。就算将来向远被警方询问,作为目击证人,他也只会说是画面里的人绑架和伤害了时年。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那是汤燕卿,等到时候他却指认的还是汤燕卿,这就够了。”
反正警方也需要目击证人才能落案,他们就索***给警方一个重磅的目击证人好了。
路昭望着监控画面里那宛若困兽般撕心裂肺的向远,心下也觉不忍,只盼着一切快点结束。于是他轻轻说了声:“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先生下令,引时浩然和警方过来。”
李乐文歪头看向路昭,面上没什么,可是他心里却是一层又一层的绝望。
路昭和先生都不知道他此时已经是乔治的人,所以就算先生和路昭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是他早已将顾勇送到了乔治那边去,所以这一场局,早已经悄然横生出了变数。
路昭也觉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李乐文无声叹了口气,转开目光去:“我只是在想,先生究竟为什么对那个女孩儿那么沉迷?我从未见过先生这样,所以我也忍不住担心,先生会不会因为分心而没将这个局做得更为完美?”
路昭闻言便笑了:“不会的。先生何时做事失手过?小李你是多心了。”
外面的一切都安排得很“顺利”,可是真正让皇甫华章失算的却是房间里,是黑暗里明明应该被蒙在鼓里的时年。
只有第一晚他能成功地拥着她入眠,其后的时光,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他。
尽管他穿了汤燕卿的外套,用了与汤燕卿完全相同的古龙水、剃须水。而且凭着他对汤燕卿的了解,在言行细节上也刻意地向汤燕卿的习惯贴近,可是……时年还是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更让他心下震惊的是,时年即便心有怀疑,可是却已经不再像第一天那样,还会将心中的疑问直接问出来;后来的她开始小心地掩藏起心迹,开始装作已经不怀疑了。
这便是更大的问题,这只是证明她的疑心更重,而且越发地印证了她的怀疑而已!
若继续这样下去,倘若警方到来,一切揭开,他反倒只会眼睁睁彻底失去了她。
他知道,形势所迫,他要用些非常的手段才行了。( )
尾声27、请君入瓮(第二更)
这个晚上,路昭终于看见黑暗的房间里,先生明确抬头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也就是说先生是透过屏幕在看向他。
路昭便明白,这终于是先生给出了信号。
路昭忙亲自去打开了门。
走出门来,皇甫华章没说话,抬步朝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那间房是坡屋顶,进去都站不直身子,于是也是整个地堡中最不起眼的一间,平时只用作仓库,就连路昭都没亲自走进去过溲。
可是先生走得坚定,路昭便也赶紧跟了上去。待得走进那房间才知道别有洞天。先生亲自挪开了一个柜子,地面露出一道铁门。
路昭跟随先生走进去,忍不住悄然吞了口气。
陈旧的气息,伴着金属氧化的气味扑面而来恧。
先生用围巾捂住了口鼻,立住,回眸看向他。
路昭也赶紧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不敢直接问先生,而是蹲下仔细观察。
那些有了年头的古老木箱上都打着时间戳,路昭心下便一跳:“先生,这是二战时候留下的**?”
皇甫华章挑了挑眉,微微点头。
这样的老建筑,在当年都是巨商富贾的家宅,要么就是机关部门的办公场所,于是在战乱的年代自然也都做好了万一的准备。一旦被攻破,便引爆炸弹,玉石俱焚,不让任何东西落入敌人手中。
只是玉石俱焚的心愿没有达成,战火远去,可是这栋老房子却带着里面隐秘埋藏的炸弹一起穿越时光,存留了下来。
路昭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时之需?”
先生不会平白无故带他来看这些东西。
皇甫华章微微点头,没说话,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先生的意思已经明确,接下来路昭就在安排最后的事。
而坐在电脑前监控的任务就落在了李乐文肩上。
先生的意思自然是只需要他来监视同样被拘禁的汤燕卿和向远就够了,可是李乐文却不时忍不住打开先生房间的画面。
虽然暗,可是他看得专注,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渐渐发现出了不同。
是那个女生对先生的态度不同了。
原本的防备和抗拒一点一点地瓦解,变得乖顺和甜美下去。仿佛她真的已经开始将先生当成了汤燕卿,她已经能用对待汤燕卿的态度去对待先生。
这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许会当成是先生手腕高明,终于骗过了那个女生。
可是李乐文却知道不是。
他更相信是先生开始用了催眠的手法。
他多年不在先生身边,具体不知道先生催眠的能力。可是他却听m国那边的人说过,先生曾经有几年极为痴迷此事,在几乎阅读了所有关于此事的文字资料之后,还曾亲自拜访过许多这方面的高手。
直到那一刻,他看见时年竟然主动踮起脚尖来,含羞带怯地吻上先生的唇……他便更加确定,此时的时年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发展趋势也让他更加烦躁。
一切安排就绪,路昭依照先生的吩咐,用许心箴绊住了向景盛。
这个过程不用费太多周折,只需无意中透露,说医院说许心箴的情况十分不好,随时有崩溃的危险……向景盛便无法全身心顾着自己的儿子,转而悄然守在医院里。
如此一来,便所有的局面都已安排好了。
路昭和李乐文得到了先生的明确指示:翌日晚,执行行动。
李乐文忍不住问路昭:“为什么是明晚?今晚就不行么?”
路昭笑了下,看了看监控屏幕,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有些事心照不能宣。
在先生的努力之下,时年终于主动吻上了先生的唇,那么此时的先生怎么能忍心立即启动行动呢?这个晚上,是先生想要好好与她亲近的一晚。
路昭的沉默不语,路昭的眼中隐隐笑意,便让李乐文更为难忍。
地堡外的山林里,不负汤燕卿和皇甫华章的期待,时浩然果然已经寻来。已经在山林里守了两天两夜,以确定是否就是这里。
这个晚上天地安静得有些可怕。明明满天密密麻麻的星子,却看不见月亮的影。甚至远远近近的村镇里,平素不肯消停的狗叫鸡鸣都没有了。
这样偏远的山林,连手机信号都不稳定。时浩然悄然后退,准备撤离远一点,好与警方取得联系。
就在此时,山林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黑衣白面,森如鬼魅。
时浩然忙握住配枪。
却在看清了那人的脸时,微微松懈下来。
“年轻人,怎么是你?”
那张九成酷似的脸,在暗夜里,即便是时浩然也将乔治当成了皇甫华章。
乔治无声地笑。拜私生子的骄傲所赐,他那样的人出现在哪个村子,哪户人家,一点都不难打探到。然后他再顶着这张脸去询问,便也自然从房东那打听到了当晚皇甫华章与“一位风尘仆仆的老爷子”的共酌、对谈的情形。
乔治轻拉了一下时浩然的手肘:“老人家,我是来帮你的。”
乔治将时浩然带回靠近那地堡的山林里,指着远处的建筑物:“我要开发这块地皮,却发现这地方还留着一栋老房子,有些扎眼。便请人私下里调查这房子的情形,结果发现这房子最近有些异常。”
乔治说罢转头望住时浩然:“老人家,不是晚辈眼尖,而是您实在是本城的大名人。虽然您老故意弄得风尘仆仆,灰尘满脸,可是我还是认出来了,您就是电视新闻里那位警方英雄,也是那位丢了女儿的老人家。”
时浩然听罢,黯然神伤。
乔治垂首:“咱们爷俩也算有缘,那晚您不告而别,我就想着尽我所能帮您一把。于是结合那房子的情报,以及这些日子来媒体上的报道,我便担心您女儿就是被藏在这里。”
乔治说着掏出几张照片,都是用远焦镜头远距离拍到的画面,里面影影绰绰有几个人的身影。时浩然借着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便是一声低呼:“我认得这个人!”
他认出了顾勇。
多年连续十数次的抓获,两人之间早已是老冤家。
上一次顾勇曾满脸狰狞地痛骂他,说:“老不死的,这次你不弄死我,等我出来,我特么就一定弄死你!”
这样的话,时浩然听得多了,也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次果然应验到了顾勇的身上。
乔治便满意点头:“看来我给老人家带来的消息没错。”
乔治又如变戏法般掏出一张地图:“我聘请的调查员从档案管理调出来的老图纸。有了这图纸,这房子里的一切结构就都明明白白。”
时浩然如获至宝,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乔治满意一笑:“不瞒您老,我的调查员还给了重要的消息,说这几天这房子不断有车子出入,尤其今晚安静得叫人心悸。我担心他们恐怕也发觉了有人在调查,所以很可能今晚就会将人转移走。”
乔治的这一说法倒也与时浩然自己的观察吻合。
这几天的确是不断有车子进出,比如路昭,比如李乐文。
时浩然便沉一口气:“好。多谢你。麻烦你先退回去,帮我通知警方。”
乔治眯起眼来:“那您老呢?”
时浩然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救回我的女儿。”
从这里向后撤,不能确定要撤回多远才能寻到手机信号,而这时间他消耗不起,唯恐女儿被转移走,再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找不到了踪影。所以就算明知前面是龙潭,他也要闯进去。
多日的心力交瘁,多日对女儿的歉疚和牵挂,让老人的警惕性已经有些迟钝。于是时浩然没看见乔治在黑暗里的诡谲一笑。
乔治笃定地答应:“好,您老放心,我立即就去通知警方。我有车,很快就能撤回村子里,警方也很快就会赶到。”
乔治满意地离开山林,冷笑着走向自己的车子。
通知警方?他会通知才怪。
无论是时年,还是时浩然,都与他乔治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对于私生子却不同。
如果时浩然是死在私生子手里,最好那个女孩儿也一样死在私生子手里……那么今晚过后,他倒要看私生子还怎么活下去。
私生子亲眼看着他母亲黯然惨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再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爱情……啧啧,那该是一场多值得唏嘘的戏码。
到时候等私生子自厌自弃发疯而死的那天,他会记得到私生子的墓上,挤出一滴同情的眼泪。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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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28、撕破寂静(1更)
这晚的地堡十分平静,甚至,会叫人生起宁谧之感。
一切已经确定在翌日启动,而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以这个晚上就是最后的放松和养精蓄锐。
凭多年跟随先生的经验,路昭和手下都并不紧张,因为他们全都相信先生,多年过来早已习惯了依赖先生的直觉。
今晚唯一有些异样的只是李乐文。
路昭也未做多想,还对李乐文笑说:“你自小就没在先生身边,只跟着乔治,所以你瞧你没学会先生的淡然,反倒跟乔治一样神经质了。溲”
李乐文也没否认,点头尴尬地笑:“谁说不是呢。”
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先生与乔治的区别,也是乔治如鲠在喉,不能忍受的。也所以才有了今晚……也许过了今晚,乔治和先生之前的地位对比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路昭早早歇下,李乐文出去巡视恧。
沿着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一直朝前走,灯光幽暗寂寞地明,他的心越发寂寞。
他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将要意味着什么。
乔治说只想破坏先生的计划,让先生失去自己心爱的人就够了;可是他何尝不明白,乔治这样的话只是说给他听,只是安抚他罢了。
乔治真正的目的,还是想透过这场计划要了先生的命。
于是这几天一路走来,他始终都在问自己:是真的要彻底背叛了先生,是真的要帮着乔治要了先生的命么?
没错他现在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他已经背叛了先生,那么对于先生来说,背叛一次和多一次已经没有了什么分别,一旦败露,他一样再无法活下去,所以他如果为了自保,是应该帮着乔治要了先生命的……
只是,扪心自问,他如何舍得?
走廊再长,也总有尽头。他还是站在了走廊尽头那间小仓库的门口。
路昭告诉他了,就在这扇门里藏着炸弹。
虽然已经是二战期间的,可是凭先生手下各种出身军方的手下的能力,这些炸弹还处于定期检修的状态,于是引爆还不成问题。
炸弹这玩意儿最是难以操控,一旦引爆,后果便难以具体预估。玉石俱焚之下,谁也不敢肯定这地堡之中还能剩下几颗完卵。
这倒是与乔治的期望不谋而合。
如果他能因势利导,将先生也留在地堡里……乔治的心愿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
反正先生现在也被锁在那房间里,为了逼真,是真的被锁着,先生自己手里根本没有钥匙。
况且……先生的腿原本也不好,现在是十月的深秋,地堡里又阴寒,他的腿一旦需要奔跑,就更不济事。
所以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形势是:也许遂了乔治的心愿会更容易;反而如果想既能骗过乔治,又要救出先生才更难。
他在那扇门前蹲了下来,伸手捂住了脸。
挣扎的抉择,他究竟该怎样选。
一旦炸弹引爆,他连自己是否能顺利活下来都不敢确保,又如何敢想还能救出先生?
李乐文出门后,原本想睡的路昭也有些睡不着了。
他忍不住还是打开了监控,隔着屏幕又望着向远。
他是先生的人,他是被先生早早派到向远身边的,可是他也的确与向远四年大学相伴,也的确与向远同甘共苦打拼过来的。
于是面对即将发生的爆炸,他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要保证向远的安全。
这个夜晚,每个人都各怀心腹事。
顾勇等人也一样。
李乐文和路昭两方都安排了由他来引爆炸弹。
他知道这事儿危险,可是一想象到有可能顺利炸死时浩然,他就压抑不住的兴奋。
另外乔治也给了他钱,叫他务必要多炸死一个人。乔治说那天给的钱只是头款,事成之后更有重谢,更许诺会帮他们出国。
即将展开的美好未来让顾勇对乔治死心塌地。
这个晚上他格外小心,一直贴着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
待得李乐文终于回去之后,他才悄然出来,走到了关押时年和皇甫华章的那扇门前。
乔治交待的任务,对于他来说完成起来的难度并不大。
只需要再加几把锁。
只需要当炸弹引爆的时候,那个人根本就逃不出来,就够了。
这些天里,大家都在各怀心腹事,各自有小动作,唯独相对安静的只是汤燕卿。
汤燕卿被单独关押,汤燕卿被喂下了含有半夏和神经麻醉药物的包子,所以汤燕卿自然应该很安静。
监控画面里的情形也正是如此,汤燕卿这几天来一直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每天的固定送饭时间,顾勇亲自送饭进去才会解开他腕子上的手铐,而这样的情形也都被路昭和李乐文在监控后面监视着,不会有错。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除了每日固定送饭的时间之外,那个安静坐在椅子上的人,早已换成了向远。
在三个房间的看押之中,向远受到的关注相对最低。也是因为他的威胁相对最小,而且受到了视频的打击,心理状态很是不稳定,于是威胁就更加降低。
再加上路昭本身对向远的情谊,他们本心里对向远的防备就更加放松。每天也只是偶尔打开监控看一眼,见向远也是昏睡着便放下了心。
于是汤燕卿获得了机会,移形换影,自己变成了向远,再利用对方对向远看守的松懈,而金蝉脱壳。
他金蝉脱壳不是为了自己离开,他需要寻找隐秘的逃生途径,带时年甚至再加上时浩然一起离开。
自从被关押到另外一个房间,当他从单独的房间里独自一个人醒来,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已经隐约察觉外面的情势有变,仿佛已经不再只是顾勇手下的小混混在控制地堡,而是换了更有素质的人。那些人将通向出口的路线卡得很死,就算是他自己一个人都很难能强突出去,更何况还要考虑到时年。
只是他醒来得晚,没来得及见到皇甫华章。
所幸他早有直觉,知道顾勇背后另有高人,所以从来到地堡的第一天,他已经在悄然做着撤退的准备,于是对整个地堡的建筑结构,早已有了大致的感知。
所有地堡,就算出入口只有一个,可是必定要有通风的管网,以保证地下的氧气供应。
更何况这座地堡的装修级别十分高,就连水、电、网线都有架设,可见地堡能通向地面的管道该有多少。他只需寻找到其中合适的一条,那么就有机会带时年安全离开。
他借着夜晚的机会,悄然打开门锁走到走廊上去,然后就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那扇相对较少打开的门前——可是那扇门前一样留有饭菜滴落的汤汁留下的味道,同样符合关押人员的特征。
他冒险偷入,在听见那人近乎癫狂的自言自语的声音之后惊得半晌无法呼吸。
竟然是向远。
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向远。
震惊之余,他脑海中的计划也迅速成形:虽然不知顾勇他们为何对向远的看守级别最低,可是他至少可以利用。
他先找到了连通向远房间和他所在房间的通风管道,在试验了几次之后,便将向远转移到他的房间,等到每日固定送饭的时间,他再换回来。
也要感谢三个房间中一直故意设定的黑暗,才让他破坏了壁纸,找到了通风口的变化无法被监控探头后面的人发现。
只是在他发现那个被当成“燕七”而被拘禁起来的人竟然是向远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欠了向远多大的一个人情。他心里无声说过:兄弟,将来我一定补偿。
于是后来在亲眼目睹了时年与向远结婚,在他们婚姻还看似美满的前两年里,他忍着自己的心痛,遥遥看着向远垂首与时年温柔耳语,而没有冲上去推开他们两个人……
地堡里好静啊,可是这安静之下潜藏的各种心计,都在无声之中悄然各自进行着。
就在这时,时浩然出现了。
时浩然单枪匹马,十分谨慎地靠近。
倘若只是顾勇之流的普通犯罪分子,根本就没机会发现时浩然。
可是此时地堡外围放哨的却都是李乐文带来的手下,都是从退伍军人里高薪招聘来的,都拥有相当高的战术素养。
时浩然终究年纪大了,也终究是单枪匹马,便在已经接近地堡200米的距离被发现。
消息立即被通知地堡,路昭和李乐文接到报告,也各自都是一惊。急忙起身,整顿手下,各负其责。
路昭问过外围人员,得知来的人只有时浩然一个,而并非是警方的大批力量,便吩咐暂时按兵不动。
时浩然的突然到来,整个打乱了先生原本的计划。
原本,他们是要跟警方站在一个阵营里,他们是要引导警方来攻破地堡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跟时浩然的两方对峙。
路昭如何不明白,先生是不会想伤害时浩然的,甚至一根寒毛都不行。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用“缓”字诀,先在外围将时浩然拖住,然后赶紧组织地堡里的自己人撤离,然后只剩下顾勇等一班人和汤燕卿……然后才能叫时浩然进来。
事出仓促,地堡里的秩序略有些乱了。
路昭等人都不知道要今晚动手,可是顾勇却知道。因为乔治就是在这样吩咐他的。
一听说果然是时浩然来了,顾勇登时大喜。
乔治果然没有骗他,乔治果然将时浩然引来了,那他就也会提前引爆炸弹,炸死时浩然和皇甫华章!
路昭组织自己的人先撤离,原本还要小心盯着顾勇,不能让他们察觉,结果顾勇等人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问了一声就回去继续睡觉了,倒叫路昭松了一口气。
路昭一边撤离人员,一边急忙到向远房间,打开房门,安排人带向远一起走。为了掩住顾勇耳目,整个过程都隐秘无声。
可是打通了两个房间通风管道的另一个房间里,汤燕卿却听见了。
他也吃了一惊,急忙顺着通风管道爬向时年房间的方向。
而李乐文在经历了万般挣扎之后,终究还是确定了自己心的方向。他让路昭带人外撤,他自己则站到了关押时年和皇甫华章的房间的门口。
他要先带先生离开。
这地堡原本是先生的,所以每个房门的钥匙原本都有备份,可是当他站到了门前想要打开锁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备份钥匙竟然根本就打不开了门锁!
他脑袋中轰然一声,猛地回头望向顾勇房间的方向。
他明白了,顾勇虽然只是个小混混,却也是个相对有头脑的小混混,于是显然是顾勇他们进来之后已经更换了门锁!
李乐文又用了其他开锁的方式试了试,竟然都无法打开。
现在若想打开门锁,唯有叫醒顾勇了。
可是此前顾勇是被他自己送到乔治那边去的,现在的顾勇也已经是乔治的人。所以如果他去向顾勇要钥匙的话,顾勇就会知道他是想放走先生。
那么乔治就也会知道了。
---题外话---
【今天加更,稍后第二更】( )
尾声29:火,火,火!(2更)
门锁传来动静,房间内的皇甫华章便听见了。
今晚是他早心照不宣吩咐过的、不要打扰他的时段。
他正给他小姑娘“讲”故事,耐心地在她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然后听她怡然含笑表示听懂了。
可是这个时间既然外头传来这样的动静,他便也知道一定是外头发生了突发事件。他便伸手拥了拥时年,让她先睡,自己起身悄然走向门口。
虽然还没得到外头具体的禀告,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可能是有关时浩然溲。
他与时浩然相遇的小村,已经距离这里不远。凭时浩然的推理能力,如果能比他预计的早24个小时找到这里来,也不算奇怪。
可是时年却听见了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的动静恧。
那个动静是来自卫生间。
是很轻微的敲击声,声音不大却很规律。
一,二;一,二。
这声响若是换在别人听来,可能也只会以为是有风从通风管道倒灌进来,然后吹动了墙上的百叶窗。
可是时年脑海里却莫名出现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手指在轮换着敲击。
是,不是;是,不是。
越是这样想,那动静越是大,大得叫她无法忽视,更无法入睡。她便起身走向洗手间。
门口的皇甫华章听见了,急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问:“怎么了。”
她含笑说:“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可能时间久一点,你别急。”
皇甫华章叹了口气,在她手心写:“如果不舒服,就赶紧喊我。别害羞。”
她羞涩地轻笑,乖乖答应说“好。”
两人在洗手间门口分开,都各自急忙奔向自己的方向。
皇甫华章这次再回到门前,是确定了门外的人打不开了门锁。隔着门下的缝隙,他听见李乐文低声焦急的呼唤:“先生,是我。”
皇甫华章确定门外是李乐文,便迅即起身,亲自从里面一同尝试开锁。
也因为太过专心于此,才错过了洗手间里的动静。
洗手间里,时年小心朝通风口侧耳倾听。
另有风声,她也更确定那规律的声音是有意为之,不是风造成的。
她所有的毛孔便都炸开。
是不是爸来了?或者是祈修齐,或者是其他的警员。
她便小心将洗手间的门反锁了,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我是时年。你是谁?”
她的嗓音极低,却临危不乱。身在通风管道里的汤燕卿忍不住微笑。
只可惜半夏的影响依旧在,他的口舌依旧麻木。只能拼争着发一点声音:“我,啊。”
时年听着那陌生的声音,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并无所获。她深吸口气:“谁?”
汤燕卿此时尚不知皇甫华章催眠一事,于是急着从管道里破开藏在百叶窗后头的通风窗,然后伸出手来:“手,你的手……”
他要写字告诉她。
时年愣住,迟疑地举起手来向他伸过去。
他写:“七”。
她反倒惊了,登时抽回手去,倒退数步。
在她的意识里,她的燕七就在门外,就在他身边。现在还能听见歪头隐约传来的动静,证明他还在。那么此时眼前这个写“七”的人,便必定是要故意冒充燕七的。
那么眼前的人便不可能是爸和警员。他们都不知道有燕七这个人,他们也更不会干冒充燕七的事。
汤燕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用于表明身份的这个“七”字非但没有让时年立即爬上来,反倒将她惊吓着了,更甚者竟然躲闪而去。
他登时急火攻心。说不出话,又捉不住她的手,一时急得只能设法从通气窗里想要爬进来。
地堡外,时浩然独自隐藏在土丘之后,借着朦胧的夜色小心观察着地堡方向。
他是靠肉眼,并不知道李乐文的手下有夜视望远镜,自己早已经泄露了行止。
他只是隐约看见地堡出入口处人影攒动,仿佛正有人频繁进进出出,他的心下便更着急。
乔治之前与他说过,这几天地堡总有异动,仿佛顾勇他们正在准备转移地点。而眼前的所见也恰好印证了这一说法。
时浩然生怕自己再犹豫下去,说不定顾勇就将女儿转移走了,到时候女儿又不知道要再多受多少苦,而自己又会失去女儿的踪影。
尽管这个时候,身为一个老侦查员的素养提醒他,最好不要单枪匹马冲上去,而应该等待同事们到来……可是他却已经没办法继续等待。
他攥紧腰间佩枪,从土丘后起身,身子压低,一路无声直奔地堡。
时浩然突然启动,而且与地堡的距离只剩下200米,于是消息传来,地堡里登时有些乱了。
路昭顾着向远和手下撤离,已无暇再亲自监督顾勇和炸弹。
李乐文这边则情急之下直接照门锁开了枪。
一声枪响,在地堡和幽暗的夜色中都传出去很远,整个局势便更无法控制。
地堡外的时浩然听见枪响,尽管地堡隔音,那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并不响亮,可是凭着多年从警的耳力,他还是听出来了。
身为父亲,他生怕这枪声是对着自己女儿去的,于是他就更加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而洗手间通风管道里的汤燕卿和时年,则因为这声枪响更加确认是出事了。事不宜迟,汤燕卿从通气窗钻入,想要捉住时年,先将她带走再说。
可是时年听见枪声确认出事之后,反倒更防备眼前这个“假扮”成燕七的人,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跑,却被卡在被自己之前亲手反锁住的洗手间门前。
惊慌之下她只能朝门外大喊:“救我——”
门口的皇甫华章听见了,便再顾不得门锁和门外的一切,也忘了自己的腿,他整个飞身扑向洗手间的方向去。
整个地堡登时乱成了一团。
可是李乐文一枪打完,发现门锁仍旧没能顺利打开,因为就连房门也做过一定的防弹处理!
枪响也惊动了顾勇,他也端了火药枪冲出来,在发现是李乐文在开枪打门锁的时候,不由得冷眉冷眼地喝问:“你要干什么?”
乔治吩咐他了也给了他钱,让他务必将房间里的那个人也一同炸死。只有办到了,乔治才会给他剩下的钱,才会帮他逃出国外去,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那道门锁被打开,绝对不能让房间里的那个人跑了!
所以就算此时开枪打门锁的这个人是李乐文,他也不能答应。
顾勇还是知道了……李乐文索性狞然一笑,生前抬枪便将枪口指在顾勇额头上:“开门!”
既然顾勇知道了,那他就更不能留着顾勇。
小毛和棍四见状也都举起火药枪来对着李乐文:“放下枪!”
李乐文用枪口又顶了顶顾勇额头:“开门!”
两方僵持起来,谁也不想妥协。
李乐文冷笑:“你们这火药枪是能杀人,但是不是每一次都能要人命,一枪打出来有时候顶多是打出一个窟窿而已;可是我这把枪却不一样。顾勇啊,我只要扣动扳机,你的小命就没了。哪个轻哪个重,你还掂量不明白么?”
顾勇自知手里的武器不行,无奈之下只能松开手放开了自己的火药枪。
李乐文一双阴柔的眸子里漾满了寒凉:“钥匙!”
顾勇不甘不愿地拿出了门钥匙。
李乐文来不及多耽搁,抓过钥匙便奔向门前,打开了门锁。
而得了自由的顾勇,眼前那扇门被打开,就像眼睁睁看见自己要到手的钱被大风刮跑了一般。他左右使眼色,小毛和棍四便也跟着他一起扭头便奔向那间藏着炸弹的仓库。
m的,为了他的钱,为了炸死时浩然,也为了他能顺利逃出国去,他决不能让那个人活着出了那个房间!
李乐文不顾一切,甚至顾不上顾勇,将门终于打开,门口却不见了先生。
他大惊,急忙喊:“先生!”
门是开了,可是皇甫华章现在哪里顾得上自己离开。他正在努力打开洗手间被别住了的门锁。
洗手间的门锁,原本防盗级别不高,只是因为这门锁长时间没有人用,且因为地下潮湿寒凉,门有些变形。于是门锁强行锁上之后,便别住了。用正常的开锁方式怎么都打不开。
可是门内时年的惊呼声却越发急迫,皇甫华章便顾不上别的,竟然抬起自己的腿,猛然踹向了门板去!
门板应声而裂,而他的腿也一阵钻心的疼。
想要推开门去营救时年,可是腿的疼痛却让他站立不稳,跌坐地下。
这时李乐文冲了进来,连忙扶住他,焦急地问:“先生,您还好么?”
洗手间的门已经失去了防卫作用,洗手间内的汤燕卿急得发疯,不顾一切径直抓住时年,硬生生拖向了通气窗。
就在此时,顾勇等人也已经进了仓库,走到了炸弹前。
所有炸弹,尽管已经在地下沉睡了半个世纪之久,但是之前路昭和李乐文已经带人重新修正过,而且加装了定时控制的设备。
以备万一,若当真要引爆,还来得及让引爆人员撤出。
只是路昭在将引爆的差事交给顾勇的时候,留了一点后手。
虽然先生并未明说,可是他也能大体知道,先生绝不会放过顾勇的。所以让顾勇引爆炸弹,正是除掉顾勇的好办法,所以他虽然让顾勇看见了定时装置,却没有教给顾勇该如何来使用。而对军火并无太多经验的顾勇,也被路昭所蒙蔽,看见有定时装置便以为到时候这装置能自动启动。
他便左右看了小毛和棍四一眼,还小心嘱咐:“待会儿我推上电钮,你们两个就赶紧往外跑。记住,决不能让那个蓝眼睛的男人跑了。”
小毛和棍四有些胆小,便答应一声,提前就扭头开始跑。等顾勇说完,两个人已经跑出仓库大门去了。
顾勇自己也害怕,可是事到如今,便也只能依靠自己。
他站在炸弹前还双手合十,朝天上不知谁值班的神明拜了拜,这才颤微微地伸手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电钮——
一股火光,宛如挣脱了牢笼的巨龙,倏然从走廊尽头直窜出来,朝向走廊另一边的出入口方向便嚣然而去!
房间内的皇甫华章和李乐文目睹了这一幕,李乐文便一声惊叫:“糟了,炸弹!”
李乐文下意识扑向先生,想拖住先生逃生;可是先生反倒冲向相反的方向,没有朝向他,而是奔向了洗手间里面。
隔着洗手间的墙壁,汤燕卿和时年还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的黑暗忽然有些光芒穿透了进来。时年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便隐约只见一个人发疯一般冲向她。
是燕七,是那个淘气的大男孩儿,是那个——近乎蛮横地抢走了她初恋的人吧?
他来救她了,他想将她从通气窗里这个“坏人”的手里拽下去,是不是?
可是她却错了,那个人发疯一样冲上来,却是用力地将她向上托去。
她吓坏了,回头用力地看向他。
已经有越来越明亮的光刺破了黑暗,可是因为她的眼睛长期在黑暗中的缘故,她却反倒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颀长的身材,只能朦胧地看见他拖着她的、修长苍白的手指。
这么一来,那通气窗里的手便更用力地拽紧了她,不容她挣脱。
她吓得大哭,猛地意识到了那突然点亮了黑暗的光线是什么!
是火啊,整个地堡忽然燃起大火来了!
她心神俱裂,回头猛地望向那个朦胧的身影,细心裂肺地喊:“你也快点跟上来!你不要出事!”
可是那通气窗却好小,小得她通过的时候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她眼睁睁看着黑暗里的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可是她的燕七,却还没机会爬上来。
而前面那个人,也拼了命地扯拽着她,让她都没办法慢下一秒来,没办法回身去抓住那个人的手。
她大哭,向着后面越发明亮的朦胧:“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她不仅仅要“燕七”这个名字,她要知道他真实中的名和姓。
因为对她来说,他早已经不再仅仅是“燕七”,不再仅仅是网上的一个网友……他早已经是,是她的情侣,是她想要付出一切的爱人啊。
所以她不要这样只知道他的网名,不要在还没知道他真实身份、没有看见他样貌的时候,就这样地与他分开。
她不要!
匆忙之下,他在她掌心写字。可是那笔画太多,她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而下一个瞬间,一声巨大的爆炸便让她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
她再也看不见了那个人,再也找不到了他的那双手。
眼前那一片刺眼的漆黑终于点点消散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地堡里了。
多亏外面还是黑夜,于是她的眼睛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她看见自己是在山坡上,能远远看见那栋老房子。
而身边的人,竟然是爸。
是爸啊!
她愣了一秒,便扑进爸的怀里嚎啕大哭:“爸……里面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救了我,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出来!爸,我要回去救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
时浩然抱住女儿,用力点头。
方才那片火光燃起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地堡旁。
当火光从地堡里一下子冲出来的时候,火光里有一个人扛着一个人朝他奔来。他来不及多问,就看见那人将肩头的人放在他面前。
他一看,竟然就是自己的女儿!
而那个向他跑来的人,在火光的逆光里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知转身又冲了回去。
所以……女儿是在说那个人吧?
时浩然点头微笑:“好,爸去替你把那个孩子也救出来。你好好等着,爸很快就回来。”
他不仅是一个父亲,他更是一个警察。他要救女儿,可是也同样要救护每一个身陷劫难的老百姓。
---题外话---
【稍后第三更】( )
尾声30、就这样与你分离,咫尺相望(3更)
地堡里火光冲天,汤燕卿和时浩然都在火中搜寻。
时浩然尽的是一个人民警察的天职,而汤燕卿则豁出自己的命去弥补自己原本无心造下的业。
在他们两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信念,一定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只要还有机会,就要救他们出来。
所幸炸弹终究是半个多世纪前的出产,再加上地下阴凉潮湿,所以爆炸的当量较小,而且没有立即引致其它炸弹的连环爆炸。
又因为这座地堡最初建设的级别就是防空洞,拥有相当的防弹级别;而且其后也经过皇甫华章的精心装修,便又增加了防弹级别溲。
当时浩然冲进火光里去,没想到在走廊里邂逅了向远。
向远此时虽然心理处于崩溃边缘,可是他在被路昭派人带出地堡的刹那,看见火光冲起之后还是突然清醒过来,不顾一切冲回来找时年。
师生两个相见,百感交集,时浩然抱住向远,只能迭声说:“好孩子。恧”
时间不容多说,时浩然将向远推向外,叫他去照顾时年。向远这才知道时年已经脱险。
时浩然自己则冲向时年所说的那个房间的方向。
女儿说,她想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个房间里,女儿说一直有个人托着她,将她送上来。女儿说,她不想就这么失去了他……
尽管那个方向烟火已大,可是时浩然还是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他没能亲手救出女儿,他总要亲手救出女儿想要救出来的人。
时浩然不知道此时那个房间又被随后赶来的小毛和棍四增加了难度,他们故意又将房门再度锁住。因为勇哥说了,为了他们的钱和将来,必定不能让那个男人跑了。
时浩然在途中找到一把椅子,不顾浓烟袭来,拼命砸开了房门。
房间里,李乐文独力在扶着皇甫华章想要冲出来。
皇甫华章的腿伤复发,他所有的力气又在之前托举时年的时候耗尽。精疲力竭之下,被房间内软包材料燃烧产生的浓烟呛得晕了过去。
李乐文知道今天的一切,自己都难辞其咎,便已做好了打算,如果先生走不了,他就陪着先生死在大火里。
正在绝望之时,没想到房门竟然被时浩然砸开。
李乐文与时浩然相视一眼,彼此都不认识。时浩然却在看见皇甫华章的刹那,低低惊呼了一声:“孩子,怎么是你?!”
皇甫华章留给了时浩然极好的印象;更何况女儿说了这个房间里的人,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托她出去。
时浩然便豁出自己去,与李乐文合力将皇甫华章往外扛。
皇甫华章微微醒转过来,借着火光看见时浩然,眯起眼来有些迷蒙。
时浩然慈祥微笑:“别怕,我一定救你出去。念念说过,一定不可以失去你。”
老人使出全身力气,也鼓舞了李乐文,两人合力与火舌赛跑,终于将皇甫华章扛到了门外!
就在此时,一块巨大的装饰木架被烧松,从天花板上轰然落下,砸在了时浩然的身上……
皇甫华章一声惊呼,李乐文也冲过去想要推开那木架。
一来木架沉重,而来木架已经燃烧了起来,连触手处都没有。
两相权衡之下,李乐文只能选先生。他狠了狠心上前扶住皇甫华章便向外冲。
皇甫华章怒吼:“放开我!”
李乐文横下心来,猛然出手,一手刀砍在皇甫华章后颈,将皇甫华章打晕,这才背着皇甫华章艰难逃向外去。
地堡里,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
该死的,已经死了;能逃的也早已逃了出去。
汤燕卿满脸的焦黑,正想奔向山坡,奔向时年。
却听见时年在撕心裂肺地哭泣:“我爸还没回来……”
他脚下一顿,转身便又奔了回去。
此时警方已经赶到,祈修齐闻讯带人也奔向地堡,却被消防员给死死拦住,警告说燃烧时间已经充分,炸弹随时可能发生连环爆炸,到时候就谁都出不来了!
可是那一片火海里,却有一个人义无反顾直奔而下。
孤单地在火海里左冲右突,终于找到了在房门口被砸在了木架下的时浩然。
浓烟烈火,时浩然多日的独自奔波之后,终于累得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在烈火里,只觉终于放下心来,终于确定女儿安好只会,他终于能躺一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上的木架在挪动,听见一个年轻的孩子用尽全力的吸气声。
他勉强睁开眼,逆着火光看见了一个年轻大男孩的轮廓。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小卖店老板描述过的那个买卫生棉的男孩儿。
他曾经直觉认定那个男孩儿一定是绑匪的一员,曾经遗憾过这样的家世不错的孩子为什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他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这个男孩儿见了面。
他便忍不住眯起眼来,之前救女儿出去的那个身影重回脑海,他忍不住问:“难道刚刚那个,也是你?”
汤燕卿拼了命去推动那巨大的木架,再加上半夏的作用,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了。
时浩然黯然一笑,自我解嘲地说:“可能我错了,可能不是你。”
如果他的直觉没错,这个孩子更可能是犯罪分子。
终于,木架被勉强挪动开。汤燕卿也浑身脱力,勉强奔过来,将时浩然从木架下头拖了出去。
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只是汤燕卿还仗着年轻,于是挣扎着将时浩然不断往外顶。
幸好此时的祈修齐也挣脱了消防员的阻拦,说他自己一个人去,如果出了任何问题,都只由自己负责,不会连累任何人……他冲到的那一刻,汤燕卿已经费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时浩然顶到了出口不远处。
祈修齐冲进来将时浩然背了起来。
此时的时浩然已经陷入了昏迷,他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祈修齐将他背出地堡,炸弹便发生了连环爆炸,登时整片山野一片火光轰鸣。
老人回首望着那火光蒸腾的地堡,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难过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那个最后将他顶出地堡的年轻人,他已经来不及知道姓甚名谁,来不及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来不及知道——他是否安然逃生。
大地都随着连连震颤,山林映满火光。
时年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看见祈修齐背着爸映着火光冲了回来,她欣喜之余忍不住再望向他们身后。
她屏住呼吸问:“师哥,还有人,是不是?你们后面还有人跟着一起逃出来了,对不对?”
祈修齐却黯然摇头:“没有了。”
时年腿一软栽倒在地。
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
那个人呢?那个叫燕七的、夺走了她平生的爱恋,又在黑暗中给了她最刻骨铭心的爱情的那个家伙呢?
他去了哪里,天啊,他究竟去了哪里?
上天啊……千万不要让他永远地留在那火浪翻涌的地堡里,不要让他一个人再回不来了,不要啊……
大火过后,就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两个月。
爸虽然被祈修齐从大火里背了出来,可是却还是因为肺部被呛入了太多的烟尘而病危,送进医院抢救,可还是走了……
爸临终前,捉着向远的手,将她放进向远的手心,嘱咐向远带她和妈走。
她一直都处在恍惚之中,虽然悲痛欲绝,却仿佛总有些什么东西失落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有郑局长知道,老时临终之前攥着他的手说:“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这场案子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单凭一个顾勇,设计不出这样缜密的局来,我担心后面还有其他人。可是我来不及找出那个人了。”
“还有……我隐约觉得,那个人是奔着我的念念来的。如果我熬不过去了,我的念念就还是危险的……局长我请求你,帮我抹掉她们母女俩的身份,送她们离开,越远越好。”
彼时的时浩然只来得及分析到此处,只来得及做这样仓促的最后安排,便带着对女儿的放心不下,带着对这些年未解谜案的遗憾,撒手而去。
时浩然的离世,让许心箴的精神彻底崩溃;而时年也呈现出类似的心理异样的情形来。
她时常会幻听,还会产生幻觉。与人交流的时候不想说话,而是闭上眼向对方伸出掌心。
如果有人跟她说话说多了,她还会时常在唇前竖起手指说:“嘘,别说话,我听不懂。”
她在医院康复的期间内,总是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着虚空,羞涩微笑,然后缓缓摊开掌心……
所有人都以为,时年是跟许心箴一样,都是无法承受时浩然的离世,于是都罹患了ptsd。郑局长也只得亲自拍板,让母女俩一同接受心理干预。
与此同时,警方也展开了对案件周边情况的落实工作。
因为时浩然一家的遭遇,祈修齐是红了眼睛的亲自盯着此案。
在时浩然离世之前亲自指明的顾勇之外,祈修齐也知道那晚的地堡之中还另外有多人存在,他要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而在爆炸当晚的次日,周边村民便向警方报告,说在附近的山林里遇到一个昏厥不醒的年轻人。从他身上烟熏火燎的痕迹来看,有可能是当晚爆炸案的涉案人员。
这个人就是汤燕卿。
祈修齐本想亲自审问这个人,可是却没想到这个人在被警方接回来后就消失不见了。对此郑局长亲自给出说法,说只是恰巧经过案发附近的无关人员,因地下突然的连锁爆炸给震晕了罢了。
祈修齐彼时尚不知,这个人就是汤燕卿。
而郑局长对汤燕卿网开一面的原因,只是循着他的入境记录,查到了他的化名是“燕七”。
因为他的m籍身份,警方请m国警方协助调查身份背景,没想到却引来了该州警政厅长汤明翔。郑局长这才知道这位竟然是汤明翔的侄儿。是化名前来中国寻根的,一共来了没几日,而他到达中国的时候,时年的绑架案早已发生。
在办案的过程中,郑局长甚至曾经将汤燕卿的照片混在了一堆嫌疑人照片里给时年看,叫时年做指认。时年将她看见的顾勇等人都指认了出来,可是目光却只是木然滑过了这个年轻人而去。由此可见这个年轻人与这个案件的牵连不是很深,于是也卖了汤明翔一个面子,没有将汤燕卿的事情向外张扬,由汤明翔暗中将汤燕卿接走了。
郑局长如此操作此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违规。可是他是用这个办法与汤明翔换取了合作:时浩然既然将念念母女托付给了向远,那么向远就一定会带着她们母女两个回m国。
在中国的时候还好办,郑局长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抹去母女俩的户籍;可是到了m国呢,郑局长未免鞭长莫及。
于是为了完成老时的遗愿,他用这样的方式与汤明翔做了一个交换,换取时年到达m国之后,能获得警方的配合和保护。
于是这件事的真相,便也被两位警方首长心照不宣地瞒了下来,从未对外人揭开过。
一切渐渐看似尘埃落定,汤燕卿回了m国,警方也公布了绑架案的案犯顾勇。
江南古镇,慈江,一个男子却在医院里,几次下达了病危通知。
就连小医院的医生也不明白,这个衣饰考究的男子,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不去大城市大医院,反倒非要到这个小村,到他们这个小医院里来。
就连这个人的随从,两个同样英俊不凡的男子,也向这个人落了泪,请求先生一定不能这样自责,一定要挺下来。
这个人自然是皇甫华章。
他极少清醒,一旦清醒过来,问的都是那个遥远城市里,一个女孩子的情形。
那段时间莫名地,全国各地的著名心理医生都巧合地被邀请到该市召开业内论坛,便也因此有机会替时年诊治。
对于自己的情况,他只说过一句话:“如果我真的熬不过这次了,我只有一个心愿:我想要一个我跟她的孩子。”
如果他死了,他希望他的心愿能活下来。那他来这世上一回,便也不算白来。
这几乎算是先生的遗愿,李乐文疯了一样亲自回云城,透过医院的关系,使了不少的钱和其他手段,在时年在医院里康复的两个月内,取得了时年的卵细胞。
在皇甫华章那样垂危的情形下,再取精细胞是危险的。他们找去的医生直言相告,没想到这竟然促成了先生重新找回求生的意志。
两个月后,云城警方公布了案件结果,可是他们也突然发现,时年母女不见了。连户籍都被警方抹去,仿佛从此人间蒸发。
他们两个不敢瞒着,告诉了先生。原本身子虚弱不堪的先生,竟然一坐而起。
他说不管海角天涯,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又将养了两个月,先生神奇地重新下地。而他们培养的那颗受精卵细胞也健康地成活了。
时隔数月,皇甫华章黯然返回m国。对公司的事渐渐心灰意懒,开始将更多的精力值放在康川大学的事务上。
直到他循例想问也回到m国的向远的话,才愕然发现向远正在筹备婚事。而新娘……竟然就是他再也找不见了的小姑娘。
那天他站在路边,隔着整条街的车水马龙,望向街对面。看见向远牵着他的小姑娘从商场里走出来。两人牵着手,她的发丝被长街上流过来的风吹起,发尾软软地扫着她的脸颊。她在风里仰起头,含笑对向远说话。
向远也含笑倾听,继而大笑,将她裹进来大衣。
他们就这样从街对面走过,从他视野里走过,从始至终谁都没有向他站立的方向看过一眼。
她叫时年,可是她却不知他已经这样守望了她十年。
她不知道他曾为她去过中国,她不知道他曾陪她一起呆在黑暗里,她不知道他曾一个字一个字写在她掌心,为她讲一篇长长的故事。
她不知道他来为她来,去为她去;她也不知道他曾为她欢喜,为她哀愁。
她甚至不知道,她曾在黑暗里跷起脚尖来,主动吻过他的唇;不知道她曾经安然在他怀抱里醒转。
她就也更不知道……因为一念为她,他这一次已经铸成大错。
所以他只能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巧笑倩兮走在向远的身边。所以就算他有无数的方法来控制向家父子……可是他却都不能做,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在另外一个人的身旁微笑。
时年与向远的婚礼。
作为新娘,这一天的时年是忐忑不安的。
这一天到场的所有宾客,都只是向家的亲朋,没有一个是她的娘家人。
就连妈,也因为病情而不方便出席。
所有的热闹,所有本该以她为女主角的热闹,却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新娘的准备室里,只觉寂寞。
向远在楼下忙着招待宾客,却也抽空上来看过她。
作为一对新人,向远想要亲吻她。
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最后一刻闪开了。
向远的失望在眼中一闪而逝,不过向远忍住了,他环抱她说:“没事的。反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夫妻了,未来的日子还长。”
向远带着失望走了,她自己便更加不安。
最终在沉默里终于鼓足了勇气,找了件大衣,将婚纱裹在里头,再用头巾挡住了脸,然后悄悄下楼去,想要避过众人的耳目找到向远。
至少,鼓起勇气给他一个吻。
可是她还是太慌张了,生怕被人看出来是新娘,于是在大厅里踩到了婚纱的裙摆,险些跌倒在地。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鞋尖微微向上翘着,像是桀骜不驯的鼻尖儿。
那人伸手来扶住她手臂,柔声问:“你没事吧?”
那人的手搁在她手臂上,只是最礼貌的碰触,却宛若一道电流滚过。
还有他的气息……那莫名熟悉的气息,竟然让她脸热心跳。
她慌了,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便没敢抬起头来面对这个人,只是裹紧了自己的头巾,遮严了头脸,落荒逃去。
她没敢在大厅继续寻找向远,一口气跑上楼,跑回了房间。
可是眼尖的向远还是发现了是她,便含笑跟着一路回来。
---题外话---
【所有拥有推理天分的男人,多少都有一点孤高的,喜欢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喜欢当孤胆英雄,这是人物性格使然。而剧情其实人物性格推进的产物。汤燕卿是这样,皇甫华章是这样,时浩然是这样,其实就连向远一定程度上也是这样的。所以所谓“剧情需要”,其实不是剧情需要,是人物性格的必然。】( )
尾声31: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终】
时年一口气奔回房间,那种异样的怦然心动还在挥之不去,她用力甩头,走进衣帽间里狼狈地脱大衣、摘围巾,赌气地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脸莫名的羞红,暗责自己这一番莫名的悸动又是怎么了。
今天是她和向远的婚礼,她是向远的新娘,她怎么会突然因为一个陌生男子的碰触,产生出这样奇怪的心跳?
更可笑的是,她根本没看见那男人的面容,只看见了一双皮鞋而已。
哈,难道说,从根本上来说,让自己脸热心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双皮鞋?
男人有恋足癖,难道她还能有恋鞋癖了不成溲?
脑子里昏昏乱乱,自责和不安让她更觉之前拒绝了向远正常的索吻太不应该。
或者说,不止这一次,还有之前的许多次。
男女正常交往,亲吻本该是发乎于情,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每当向远靠近,她总是莫名紧张地闪开恧。
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是气息,至少是鼻息之间萦绕而来的气息,仿佛与她想象和期待的并不相同。
幸好,向远也并未与她计较。
她自己是不知道,向远以为她还无法忘怀在地堡中被“绑匪”“伤害”,所以心疼她。
她想从前那莫名其妙的一切,在今天,在婚礼的时候,应该都结束了。
女生总要活在现实里,不能将自己脑海里莫名存在的、虚幻的形象去要求现实里的身边人,那是自己不成熟的表现,也对向远不公平。
她便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阿远的妻子了。你要好好爱他。”
她说完,就听见门帘外传来轻轻的笑声。
她大窘,转身望去,才看见原来是向远悄然尾随而至,在帘子外听见了她的誓言。
向远心已沉醉,上前托住了她的面颊。
她警告自己这一次绝不可以再拒绝,于是她用力微笑,迎接了他的唇。
多日的渴望,让向远不由得动了情,两人的吻越发灼热,时年也莫名地无法忘记身上留有的那段陌生的电流,终于迎合了向远的需索……
他们都不知道,此时门外又悄悄进来了一个人。一身笔挺的警服,却配着一张被阳光晒得又黑又瘦的脸。他原本唇角还勾起调皮的弧度,想要捉弄人的,结果当听见他们两人在衣帽间里传出的亲密之声,便如遭雷劈一般立在当地,继而黯然闭上眼睛,绝望地转头而去……
是的,在大厅里扶住时年的男子,正是汤燕卿。
彼时他刚结束警校数月的魔鬼训练,带着浴火重生的疼痛和坚定回来,被沈宛拉着参加一桩喜事,想要让他一展笑颜……可是他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是他的小姑娘,那是在黑暗里无数次给他带来欢喜和力量的声音,他刻骨铭心。
可是他从没想到,时浩然会死在他设计的局里,他等于是亲手撕碎了她的家,撕碎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于是……他无颜面对她,他只能自厌自弃之下,转身逃走。
从此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工作,努力让自己腾不出时间来关心“向远的妻子”。
可是终究总是有些时候,会莫名地管不住自己的心。譬如夜深人静,开着警车经过她和向远的家门口,告诉自己说这明明是警局规定的巡逻路线,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经过……可是当车子滑过她家门口,他还是会管不住自己的头,转过去,傻傻望着那扇窗。
只是希望,她能在窗口偶然出现,哪怕一秒,也可以让他看一看她的模样。
看她,好不好。
直到她和向远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向远要将她的生日一起庆祝,发帖子邀请知近亲友,他才鼓起勇气正式出现在了她面前。
说是正式出现,依旧还是最后一个到,于是只好隔着人丛,远远看她站在向远身边羞涩地笑。
直到她作为主角,有些含羞带怯地去向宾客一一敬酒致谢,她才终于又走到他身边。
却是那么不巧,她刚到他眼前,就又一不小心踩了裙摆,在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眉眼,便在他面前仆倒。
他赶紧扶住她,只敢木然地问她:“结婚一周年,你幸福么?”
她慌乱地整理着裙摆,红着脸笃定地点头:“幸福。”
他只能在那样一个时刻,再度转身,独自离去。
因为他曾经犯下的大错,于是只要她幸福,他就没资格去捉回她的手。
他就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微笑,远远地,守护她离乱之后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平安和幸福。
往事叫人叹息,汤燕卿含着叹息,抬头看镜子里。
时年一袭大红的中式嫁衣,头上赤金的环佩摇曳多姿。
她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
他便笑了,起身走向她,将她拥入怀中。
终于,今天,她不再是别人的新娘,不再是他只能远远看着的人儿。
今天,她是他汤燕卿的新娘。
迟到了这么久的、唯一的新娘。
终究还是媒体人,时年这次婚礼就也不好拒绝同行们的采访。
好在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即便是婚礼,她也不再慌张失措,而是当真将婚礼当成一场享受。
自家的记者提出的问题自然都是温和的、正能量的,可是《黑幕》家的,自然一定都提带刺儿的。果然小鲵上来就问:“汤家被称为华人第一家族,家大业大。想必给你的彩礼也十分可观。给我们透漏透漏,收了几个亿?”
时年含笑,想起那天汤老爷子撵走汤燕卿和其他小辈,单独捉着她的手,带她到了库房去。
老爷子鼓捣鼓捣,搬出十几个青花罐子来。在她面前排成一排,一个一个掀开盖子来。
她也曾好奇地猜想里头是什么,难道真是真金白银翡翠珍珠?
可是上前一看,便笑了:竟然是十几个罐子的老陈皮!
老爷子绷得一脸严肃:“六年前,我们家那小魔王回了一趟中国,回来之后就跟魔怔了似的,不哭不笑。用什么法子哄着都不管用,就莫名地钻进库房里来,非要搬走我这十几个罐子的老陈皮。”
时年听得一愣,随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角还是滑落了泪珠儿。
老爷子继续绷着脸说:“这些陈皮虽说有人给做过价,号称也值两千万港币,但是我可没卖。一来这东西真值那么多钱,我觉得是有人想故意炒价格,我不能助推这种不良的风气;二来,这十几个罐子的老陈皮,都是当年我们汤家那位老祖宗就任国家元首的那年开始制作的。”
“我们那位老祖宗日理万机,火大生痰,便做菜喝茶都离不开这个。于是那时候老宅子里和老祖宗身上都是这个味儿。后来家门遭难,我们一家颠沛流离离开中国,金银细软都带不出来,唯有带出了十几个罐子的陈皮。”
“漂泊异乡,每当闻到这老陈皮的味儿,就仿佛闻见了老宅子里的清香,就仿佛看见了老祖宗的音容笑貌,于是这些陈皮本身也许不值什么,却实则是我们汤家最珍贵的传家宝。”
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家那小魔王非要给偷走了。孩子啊,你可知道他是偷了这传家宝,想给谁?”
时年努力想笑,可是泪珠儿就控制不住地,扑簌簌一串串往下掉。
老爷子叹息一声:“当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怎么问也不说,我就没舍得给他。可是今儿,我觉着是时候了,便将它们都交给你吧。”
老爷子说完拍了拍时年的肩头,含笑出门去了。汤燕卿在门外偷听了多时,赶紧闪身而入。
时年却擦不干泪珠,推着他说:“这是你们汤家的传家宝,我可不敢要。”
汤燕卿冲她做了个鬼脸:“就因为那胡扯的两千万港币?那你太不识货了。”
时年听出有异,忙问:“还有秘密?”
汤燕卿笑了,举起那些青花瓷罐:“当年政敌派兵端着枪看着我们家,不准带走金银细软,只带走了这十几罐的陈皮……可是那些大兵却都不懂,其实真正值钱的是这些青花瓷罐。随便一个,都是元青花呀。一只的市价都不止陈皮的2000万了。”
这年的冬日到来的时候,慈江传来消息,皇甫老人过世了。
时年亲自带解忧飞过去送行。
最后将一个纸条埋在老人身旁。
白雾迷离,她轻声说:“先生,这就是你在托我出通气窗的时候,在我手心写下的字。彼时无法分辨,所以一直错过。我知道您此生最后的心愿,也许应该是回到这里,那我就将这张字条代替您,埋在慈江,埋在老人家的身旁吧。”
“先生,一切都已结束,请你安睡,一定要,做个好梦。”
时光飞远,烈焰蒸腾。
当年他在她掌心写下:皇甫华章。
又写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后来再见面,她想起了后一句,却始终没有分辨出第一句。
远远山林,白雾聚散,仿佛有一个人,遥遥守望。
【正文终】( )
[燕翦番外]1、女人,为什么都要这么愚蠢
浓情迷离,一室**。
凯瑟琳柔软的腰,如蛇一般曼妙卷过来,红唇贴着詹姆士的耳际。
“说,爱我。”
原本一切还好,原本詹姆士已经闭紧了眼睛,准备享受凯瑟琳主动的奉献。
这对他来说,本不容易溲。
可是凯瑟琳千不该万不该,要在这时候问他这样一句话,想要这样地刺探他的心意。
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兴致,便都败了。
伸开手臂,毫不怜惜地将凯瑟琳直接推开恧。
柔软的女子勾缠不及,失却重心,跌落在地上。
柔白的皮肤与黑色的地板反差鲜明,便更清晰勾勒出她面上的震惊、委屈、不甘。
“詹姆!”
詹姆士整理衣裤起身,视线高扬,看都不看向跌路地板的佳人。
他走到镜子前去,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无聊。
女人为什么都要这样无聊?
为什么都要问这句蠢话?
他冷冷道:“凯瑟琳,知道你为什么是在我身边最久的一个女人么?因为我以为你懂事,因为你还没有那么愚蠢地问我这句话过。可是你真让我失望,终究还是问了。”
“可惜,我不会回答你;就如同你之前所有的女人一样。”
凯瑟琳瑟瑟发抖,抱紧自己,失望地望着他英俊迷人的背影,以及镜子里他无情森然的目光。
“詹姆,你究竟有没有心?”
“心?”他颇有兴味地回眸,蓝色的目光锁住她:“除了提供泵血的功能之外,它又有什么用?”
燕翦深吸口气,还是走上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
房门开处,凯瑟琳穿一身优雅的毛呢裙,正伏在大案板上看设计图。
本就身为名模,腰线叫人眼红地柔软、修长,这样俯身,柔腻的线条叫人想到蛇。
东方人的身材比起西方人来会吃亏,外行是看上围和下围,可是内行却知道是腰——东方人的腰线比较短,有些模特儿纵然也能拥有不错的比例,可是又缺少柔软度,自然便也欠缺了表现力。
燕翦自己本就是娇小型,此时再想到自己的腰……就更觉泄气。
只是自己心里再泄气,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冷冷抬眸望过去:“你好凯瑟琳,我来报到。”
燕翦来了,凯瑟琳也并未刻意起身相迎,依旧时伏在案板上的姿势,只是侧了个身。
线条优美的手臂撑着面颊,眯眼向燕翦望过来。
凯瑟琳一头的金发,短短地蓬松着,一串一串打成了卷,垂在她眼睛的高度,将她本就迷人慵懒的眼神衬托得更加迷离兴感。
燕翦心下也忍不住一阵乱跳。
曾经不认识凯瑟琳的时候,作为服装学校的学生,她也几乎各大时装杂志每期必买。就在那些杂志上,无数次撞见过带着这样眼神的凯瑟琳,她也曾无数次为凯瑟琳这样的硬照所倾倒。
如果单从一个女人本身的资本来说,她比凯瑟琳差了好几条街。
凯瑟琳十三岁就被著名模特经纪公司在街上遇见,签约培养,十六岁就已经登上各大时装周的t台,连续数年获选全球最美50张面孔。
而燕翦自己呢,目前为止,除了是“汤家的小孙女”之外,并没有其它的标签可以让别人认得自己。
越想越气馁,燕翦暗自叫停。
汤燕翦,你这是在莫名其妙跟人家比什么呢?
为什么要跟她比,她又不是你的sei!
凯瑟琳托着香腮,静静打量这个东方小女孩儿。
精致、柔软,新鲜。
不过也仅此而已。
或者还要再加上一个“出身高门”的标签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小女生,凭什么就夺走了詹姆的注意力。
凯瑟琳虽然年纪也不大,不过终究是多年行走时尚圈,更成熟更从容。
于是她便笑了,没有改变姿势,只是收起了防备和敌意,只慵懒地用搀着鼻音的嗓音说:“嗨,没想到又是你。怎么,见是我,所以打退堂鼓了?”
燕翦咬了咬唇:“咱们总归吵过一架,我不信你见着我就不别扭。”
凯瑟琳摊手:“别扭又怎样,谁说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就不能成为工作搭档?更何况干我们这行,更需要的是思想的碰撞,需要火花。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也许反倒更容易碰撞出火花来。你说呢?”
“再说……汤小姐,既然你想提我们吵架的事,那我就也提一提。我们是吵架了,可是吵架的原因与你的设计无关,只是关乎詹姆这个人罢了。如果抛开詹姆这个人的话,单说你的设计,你对他办公室的整体理念,我倒是十分惊艳的。”
燕翦也有些惊讶:“哦?你喜欢我的设计?”
凯瑟琳这才缓缓起身,双肘环抱,吹了口气儿,吹走悬在鼻梁上的金色发卷儿:“没错。詹姆性子相对急躁,可是你改装了他的办公室后,在那个‘场’里他沉静多了。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燕翦不知怎地,脸有些热。
凯瑟琳踩着高跟鞋悠闲走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没错,我不会强迫我自己喜欢你这个人,但是我也不会在你面前否认:我喜欢你的才华。”
“汤燕翦,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合作吧。”
“叫我凯。”
下课后,燕翦跟林露去吃冰。
林露兴奋地盯着燕翦:“真的是我们都喜欢的那个超模凯瑟琳?“
燕翦努力扯了扯嘴唇:“没错,就是她。”
林露两眼冒出星星:“她可是男人和女人都会爱的。你不知道,多少女孩儿在脸书上管她叫老公。”
“哦。”燕翦只是垂下头去,用小勺子将戳了戳冰。
林露惊讶地看着她:“你……没被她迷住?甚至——都不喜欢她?”
燕翦只好点了点头。
林露大惑不解:“为什么呀?”
是啊,为什么呢?
燕翦抬起眼来,望向又是雨丝迷蒙的窗外。
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吵过那一次么?可是她汤燕翦原本没有这么小气。
跟林露告别的时候,林露还在问:“毕业舞会的舞伴选好没有?咱们班女生可差不多都报了,就你还没报。”
她努力笑笑,避开话题,挥手白白。
回到“中古”,远远看见一身素衣的骆弦声坐在蒲团上横调弦琴,她的心就跟着一颤一颤地疼。
原本,她心中想要邀请的毕业舞会的舞伴,只有小声一人。
从没想过要考虑别人。
她也想过无数种办法,一定会让小声答应,没有办法拒绝。
她甚至想过毕业舞会那天一定要当众与他拥吻……
可是现在,看着此时竟然也洗尽铅华、一身素衣的他,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心中的邀请。
此时大姐还在狱中,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板,此时的他还是她的小声,却已经不再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小声。
灯影微转,小声抬头来向她望来。点漆一样的眸子拢起温暖的笑意,“燕翦,回来了。今天过得还好么?”
她慌乱乱垂下头,抱着书包走过来:“呃,还好。”
小声放下古琴,将今天的账本拿过来,一项一项说给她听。
她脸红,急忙摇头:“都是你经手的,就不用跟我说了。”
他是小声,就算是大姐在的时候,又何曾会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却笑着摇头:“不,这个店是你大姐交给你的。那么无论是我还是时年,就也都应该将每一项账目都向你汇报清楚。”
他这样一说,她的心就更难过。
大姐,她好对不起大姐。
这样一想,眼圈儿便红了。
小声看到了,忍不住伸手抹掉她眼角泪花:“别这样,你大姐只希望你快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燕声是拿燕翦当成自己的小女儿在宠的,所以这么多年才宁愿委屈自己。
这世上哪里有母亲舍得与自己的女儿争抢同一样东西呢?
他温暖的手拂过来,若是从前,她一定会一把抱住,趁机多偷一个吻才作罢。可是此时,明明心中翻涌着想要邀请他的心愿,却只能克制着自己。
小声便越发觉得今天的燕翦不对劲。
“到底怎么了?燕翦,你有事瞒不过我。”
燕翦抽了抽鼻子,抬眼望他:“我的心事你都知道啊,我想跟你相爱,你可不可以接受我?”
就算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就凭他们两个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样的亲昵也是再正常不过。
可是燕翦却不知道,窗外街道对面停着的一辆车子里,一个男子盯着这一幕,蓝眸里却不断涌起寒意。
---题外话---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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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pluck88、清舞云心、( )
[燕翦番外]2、下一个皇甫华章
骆弦声一直留在“中古”,陪伴燕翦一直到打烊,才一起离开。
詹姆士也坐在车里,一直等到了这个时间。
怒气无形,却能层层累叠,越积越深。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脸,越来越像乔治和皇甫华章。
此时此刻的他才越发明白,为什么乔治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皇甫华章;而皇甫华章又为什么会不计一切后果,也要除掉汤燕卿溲。
是那无形累叠了太久的怒气,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所以最后堵塞了整个心臆,截住了理智,导致要最终一个总爆发。
骆弦声走出店门,帮燕翦上锁,然后极自然地揽了揽燕翦的肩,问她冷不冷。
燕翦便也自然地撒娇,踮起脚尖捉住骆弦声的围巾:“冷。一冷起来就会觉得肚子饿,一肚子饿就会走不动。你想让我快点回家也行,你要带我去宵夜。恧”
小女生从小就习惯了跟眼前的男子撒娇,于是一切做起来再自然不过,自然到甚至压根儿就没考虑过男女有别。
柔软的微笑,映在朦胧的街灯光晕里,说不出的动人。
詹姆士紧紧盯着她的笑,然后急促地瞟一眼骆弦声。
显然骆弦声也败在这样动人的笑靥里,只好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含笑答应了。
两人并肩走远,燕翦还爱娇地将手叉进骆弦声臂弯里。
整条街渐渐静了下来,路两旁的店家都渐次打烊,灯火通明的橱窗换成黑暗。
詹姆士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便缓缓掏出了手机,打给手下本沙明。
“小笨,记一个名字:骆弦声。”
本沙明是他在法国认识的,从小从刚到法国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的本沙明还是街上的小混混,后来进了帮派当了杀手。相似的身世、相似的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让两个人成为莫逆之交。
此番詹姆士终于回到m国,终于重掌佛德集团,他便第一个将本沙明调回了身边。
就像皇甫华章身边有夏佐,他也要本沙明来替他办最要紧的事。
本沙明毫不意外,只问:“有方向么?”
对于本沙明来说,杀人简单,只是优秀的杀手都要满足雇主的幻想,用雇主所希望的方式来杀人才是最上佳的服务。
詹姆士垂眸想了一下:“他旗下的女星朱迪死得不明不白。”
作为嗅觉敏锐的杀手,本沙明自然也听说过那段新闻,于是问:“可是朱迪是与汤家相关,我倒觉得背后真正的凶手是借着朱迪的小命来算计汤家的。詹,你确定你也是要对付汤家吗?”
詹姆士不是皇甫华章,甚至也不是乔治,詹姆士刚回m国,年纪也小,于是根基不稳,所以他并不具备乔治和皇甫华章的能力,这个时候挑战汤家只是自找苦吃。
詹姆士明白本沙明的担心,便哼了声:“我对汤家没兴趣,我想要的只是骆弦声一个罢了。”
本沙明点头:“明白。”
詹姆士放掉手机,开车离去。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一辆车。
他看向后视镜,看着自己这张在夜色笼罩下越发酷似乔治和皇甫华章的脸。
他更能深切明白,他们两个人心中那种如鲠在喉、如刺在眼的感觉。
无法忍受与那个人共存于世,无法忍受那个人总要若有似无出现在她面前,无法忍受——她对着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只能除掉那个人,才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他知道乔治和皇甫华章已经走上了什么路,他也清楚等在他们两个人前方的是什么下场。可是他自己也更同样是佛德家的孩子。
他们都有在夜色里显得这样苍白的皮肤——据说这是贵族高贵的象征;
他也跟他们一样拥有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才显得更为深邃迫人——据说这也是蓝血的表征。
所以他逃不开自己的身份,逃不开同样的思维方式,也逃不开——这种不能忍受对手存在的感觉。
尽管时年一再警告过他,要他不要成为下一个皇甫华章。
他明白这是好意,可是他越发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是来自“原生家庭”带来的印迹,与生俱来,根植于血脉,无法逃脱。
燕翦挎着骆弦声的手臂一直走出了“中古”所在的小街,才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以骆弦声对燕翦的了解,便立即发现了燕翦堆在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之前眼睛里亮闪闪的期盼,还有一脸撒娇的笑,顷刻都不见了。
骆弦声忍不住皱眉:“怎么了?”
燕翦垂首:“没事,有点累。”
骆弦声点头:“那还要去宵夜么?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燕翦又想了想:“还是去吧。饿着肚子回去的话,家里人又要不放心。”
尽管还是去宵夜了,可是燕翦的兴致却也始终没找回来,坐在灯火通明里,脸上的笑却却明显还是挤出来的。
骆弦声便吃不下去,放下了筷子:“燕翦,究竟怎么了?”
燕翦吸了吸鼻子:“真没事,就是累了。”
这段时间经历的,几乎是她这辈子所有曾经承受过的压力的总和,还要再乘十倍。
骆弦声盯着她努力用笑容来掩饰的哀伤,知道,那个从小哄着长大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了。终于也有心事要对他掩饰了。
“燕翦,我要跟你说的是,你大姐的事你不必再介怀。有我,还有燕犀、燕卿,我们都会为她争取出狱的机会。而除了你大姐的事之外,你自己学业上和私人上有什么事的话,如果你肯相信我,你也可以跟我说说,我会尽力帮你。”
燕翦依旧无邪地在灯光里歪头微笑:“没事啊,真的没事。”
她怎么会告诉小声,方才从出了店门之后就就一直有一种被人凝视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直如芒在背,一直走出小街才减弱了。
她当然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她当然更不希望这又是詹姆士那个混蛋。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根本无心招惹他,可是他却对她的控制这样强。自己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视线所及之下,像是置身无形的牢笼。
小哥和时年正在跟皇甫华章和乔治斗智斗勇,她如何不明白,佛德家这三个男子都是置身黑暗的人,与她的家族格格不入。所以她从来只想远离,根本就不想走近。
她更不能告诉小声,在今天与凯瑟琳见面之后,明天就又要与詹姆士见面……30个夜晚,她希望赶紧结束。
汤家。
素昔刘眯眼望着燕翦。
娇小微胖的女警官,平素示人的都是柔软和温和,是站在媒体面前代表警方与媒体沟通的发言人,措词总是平和有礼。可是燕翦却知道,这位婶婶当年潜入大毒枭身边,独力掀翻了恶名昭著的霍斯家族的英勇事迹。
也是因为那次,婶婶失去了生育能力。
燕翦不安地在背后扭了扭手:“素昔婶婶,是真的要忙毕业设计的事。”
素昔刘目光依旧温和,却有力:“既然是为了毕业设计而外宿,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燕翦,婶婶不希望你说谎。只要你给婶婶一个真实的理由,婶婶不会不答应。”
燕翦父母都不在本州,沈宛忙着协助汤明羿的事业,家里主事的女长辈就是素昔刘了。
燕翦咬唇:“婶婶,我紧张只是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没在外过夜过。可是我已经成年了,而且真的是要忙毕业设计。不然我拿不到毕业证书的。”
素昔刘看她认真了起来,便笑了:“如果不是知道你从小到大只钟情小声那孩子,我都要以为你是在外面有了男朋友,所以想在外留宿了呢。”
燕翦登时满面大红:“婶婶你说,说什么啊?”
这时汤燕衣从外面走进来,瞥了燕翦一眼:“妈别答应她,这小妮子现在学会撒谎了。”
汤燕衣是从后面进来,就看见了燕翦背在后面的手。那两只紧张绞在一起的手,已经足够让汤燕衣看出来燕翦是在撒谎。
燕翦便急了,扭头盯住汤燕衣:“二姐!”
汤燕衣掂着苹果走过来:“除非你说实话。现在咱们家正是多事之秋,你个小东西不要再添乱。”
燕翦只能深深吸气,一扭头索性耍赖跑出去:“我成年了,不要你们管。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却不是跟你们要许可的!”
---题外话---
【稍后第二更~~~别因为燕卿没有死在皇甫手里就感谢乔治,乔治没这个初心,也没这个能耐。一切只是客观时机造成的巧合罢了。如果不是乔治要求提前引爆,汤燕卿也一样能救自己和时年离开,所需要的只是时机而已。】( )
[燕翦番外]3、我比你还迫不及待
摆出叛逆少女的架势,从家里一口气跑出去。可是站在大太阳地儿下,她却知道在自己这个家里,单凭这么撒娇耍赖,实在都不管用。
就算她敢真的就这么跑出门去直接晚上不回来,那她的家人也有能耐将她从耗子洞里给挖出来,然后拎着尾巴给拎回家来。
她想了想,只好还是抓了手机出来,垂首滑了滑通讯录,指尖一度落在骆弦声的名字上。
小声说过,无论她学业还是私人的事上遇到麻烦,他都会帮她。
可是……关于被詹姆士威胁这件事,她怎么能告诉小声溲?
汤家的世交不少,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也很多,可是思来想去却还是都被她自己给否了:詹姆士的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最后她还是闭了眼睛,手指按下詹姆士的号码。
谁造下的孽就要谁去扛恧。
手机响了几声,却没人接听。
燕翦愤愤按断。
以詹姆士这样身份的人,她绝不相信他是没听见手机响。况且就算他在社交、运动,他的手机也一定会放在秘书手里,不可能连续响了多声都没听见,否则秘书也该炒了。
唯一的解释是,他故意吊着她,故意不接。
她深吸几口气,最后还是忍下来,又拨过去。
如此反复三次,第三回,手机才终于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詹姆士慵懒却冷冷的声调:“什么事?”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一点附加感***彩都欠奉。
燕翦恼得跺脚。
她虽然没有跟家人一样走律政这条路,可是汤家遗传的直觉能力,她还是有。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努力平息,以同样清冷的嗓音回道:“今晚我可能去不了了。”
“你敢。”他在听筒那段依旧毫无温度地说。
“不是我想放你鸽子,而是我没办法跟家人请假。”她闭上眼,直觉头顶的大太阳照得她心慌意乱。
“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因为……我家里的规矩严,虽然我成年了,但是家人认为女孩子在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也不应该在外过夜。我今天跟我婶婶已经扯过谎了,可是你知道我家人都是做什么的,他们根本就不信。”
听筒里静了一分钟,然后传来他一声轻哼。
算作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他随即淡淡地说:“所以你是需要我帮忙。”
他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燕翦有些压抑不住地恼火,忍不住冲话筒低喊:“我不是求你帮忙,你这只是帮你自己!”
那个魔鬼契约,不是她要定的,也对她没有半点好处。是他要的,所以他其实是在帮他自己!
他在听筒里轻哼了一声:“可是你既然肯跟你婶婶撒谎,也肯让我帮你想办法,就证明你心里其实也还是想来见我的。”
“你胡说什么?”燕翦跳脚。
生在汤家,推理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同样就也都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被看穿。
他仿佛笑了,尽管只是轻声的、冷冷的一笑:“好了,交给我处理。”
可是他的这声应承没让燕翦放下心来,反倒更紧张。
“你……你用什么办法处理?”
詹姆士在电话那端挑了挑眉:“既然你说是为了毕业设计,那就简单,我只要让凯瑟琳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她是你的毕业设计合作人,又是女人,相信你家里总能放心。”
“不要!”燕翦反倒大叫:“你答应过我的,也不会叫凯瑟琳知道!”
那份不堪的约定,不能叫他的正牌女友知道,否则凯瑟琳一辈子都可以在她面前轻蔑地笑,将她踩在脚底。
“那也行。跟你一起去吃冰的那个女生,叫林露吧?我让她打。”詹姆士依旧不疾不徐。
“也不行!”燕翦头都大了:“也不能让我的同学和朋友知道。詹姆士,这件事只可以你知我知。”
詹姆士又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打?好,我打过去。”
“詹姆士,你给我去死!”燕翦崩溃大叫。
她怎么可能会叫詹姆士直接给她家打电话?!
詹姆士终于在电话彼端勾起了唇角。不过旋即,那抹弧度便消失不见。
打给汤家,他都敢,她却吓成这个样子。这便说明在她心里,他是在他家人面前永远无法见人的。
他眯起眼,心中只余冰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不是你用来敷衍我的借口吧?汤燕翦,我再提醒你一句:我不是骆弦声,不是好脾气到宠着你哄着你的,我与你说的话就是命令,无条件你只能依从。”
燕翦在大太阳地儿下,却是手脚冰凉。
“詹姆士,你也想太多了。我永远不会将你当成小声,我也更永远都不需要你宠着哄着!我跟你一样急,我也想将那30个晚上赶紧过完。詹姆士,我比你能想象到的更想早一点脱离你。”
詹姆士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缓缓攥紧。
“好,那就早点过来,我等你。”
可是问题还是又回到了原点,她晚上怎么能出得去?
她深深吸气:“不如这样,我们改个时间,不要是今晚。”
“有玩儿拖字诀?你又想要拖到哪天?汤燕翦,你刚刚才说过会比我想象更快地脱离我,却原来你口是心非。”
“才不是!”燕翦忍不住在路边跺脚:“我不是要拖延,我是要提前!不要今晚,我现在就过去。你有时间么?”
办公室里的詹姆士一惊,盯着站在办公桌前的本沙明,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没有抵赖,她也没有要拖延,她问他现在有时间么?
现在!
他深吸口气,用手捂住话筒,对本沙明吩咐:“取消今天所有的工作,你也先出去吧。”
本沙明一怔,从黑框眼镜后面凝视詹姆士。
他用平光眼镜遮住自己眼中的杀手光芒,在旁人眼里扮演文静无害的小秘书角色;可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目光逃不过詹姆士的眼睛。
果然,詹姆士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小笨,对不起。”
本沙明只好合上了笔记本,不指望再听见他关于工作的安排,转身走了出去。
不管怎样,只要他一叫他“小笨”,他就生不起气来了。
尽管外头还有一大堆的公务需要他处理,尽管林奇的人时刻虎视眈眈,尽管这个佛的集团还没有真正回到他手里……可既然他又叫了他“小笨”,他就都不计较了。
目送本杰明离开,詹姆士屏住呼吸说:“当然有时间。”
燕翦攥紧手指:“好,那你定地点,我过去。”
她仰头看一眼头顶的艳阳,白花花的阳光照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你也别以为我改了时间就是损害你的利益。我会按照小时算的。一个晚上按8个小时算吧,我会陪满你8个小时!”
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她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想占了他的便宜去!
詹姆士莫名地,心下跳成一团。
选在哪里?
哪里呢?
酒店么?
他最后闭了闭眼睛:“到我住处吧。”
“我不要!”燕翦却低喊:“我们这不是私人关系,我没义务到你家里为你服务。选个酒店。这种关系,最适合在酒店交割。”
萍水男女,原本都是如此的罢。
詹姆士咬了咬牙:“好,如你所愿。你喜欢哪个酒店,这次我由着你。”
“什么酒店都没关系,只要不用出示身份证件。”
他忍不住残忍地笑:“那当然也有,不过就都是坏坏的酒店,不是正规的星级酒店。”
“随便!”她咬牙。
对于即将到来的时光,她没有一点美好的憧憬,所以随便是什么酒店就好了,她就当自己是一坨死猪肉。
詹姆士蓝眸又是一冷:“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燕翦急忙拒绝:“我自己可以打车。”
半个小时后,燕翦乘坐的出租车在詹姆士指定的地点停了车。
燕翦下车,举目四望,有一点迷茫。
没有酒店,甚至没有高楼大厦,触目所及只有一片树林。
树林?
他难道要跟她在树林里……?
等他来了,她会记得跟他说一声:酒店钱她出,用不着这么节省。
“小姐,欢迎。”
一个声音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或者从树干里挤出来的,吓了燕翦一大跳。
她回眸,只见一位穿燕尾服的小个子男子含笑站在面前。
个子也就1米5,一笑像个小耗子。
---题外话---
【明天见~~还有跟向远婚姻这一段,念念和向远自己本身是认真的,是真的在结婚的;只是这段婚姻后来变成了向景盛的筹码罢了。而皇甫最开始的没有介入,不等于后面没有;况且向远彼时在地堡里是受到一些视觉的刺激,再加上罗莎的争取,所以这段婚姻在外力的支配下,徒有形式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