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王来
“林守溪,你怎么了?”
六轮烈日浮空而现之时,林守溪忽然抱头跪倒在地,神色痛苦,小禾见状,连忙来到他身边,关切发问。
林守溪也无法解释他现在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也被那把剑给钉住了,蔓延到他的血液里的绿色铜锈冰霜般寸寸凝结,他像是一具冢中枯骨,根本动弹不得。
小禾没能等到林守溪的回答。
巨人先动了。
地动山摇般的剧烈晃动感袭来。
在见到六轮太阳之后,巨人由最初的迟钝变得暴躁,它像是被光球吸引的野兽,发疯一样朝着空中的太阳扑过去。
扑的动作里,巨人双肩倾斜,慕师靖因此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朝着大海滑去,幸好她及时施展真气,稳住身形,才止住了下滑的颓势。
但巨人的动作幅度极大、极快,她像是一粒停在山岳上的尘埃,随时要被大风拂走。
另一边,林守溪的情况也很差,他始终没能从幻觉中挣脱,若非小禾将他死死拽住,他恐怕也已跌入大海。
见到此情此景,慕师靖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好奇:要是她和林守溪同时掉到水里,小禾会先救谁。
似是为了惩罚她在这种危难关头还在想这等荒诞之事,一轮太阳径直朝她落了过来,这枚太阳在巨人眼中就是一只烦人的蚊子,于是,它也挥舞着巴掌朝慕师靖拍打了过来。
巨人的巴掌不仅大的惊人,还带着恐怖的掌风。
慕师靖连忙松开了按着巨人肩膀的手,斜掠入深洋,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巨人的巴掌。
海里绝不安全。
这六枚太阳有着诡异的魔力,它吸引的不仅是巨人,还有无数趋光而来的食肉鱼群。慕师靖钻入海洋中时,见到了地狱般的画面。
巨量的海鱼被光吸引,朝着这里涌来,它们有的吻如尖锥腹部雪白,有的体躯宽扁脖颈修长,有的面容丑陋头骨外长,有的体若纺锤浑身苍蓝,这些海洋里最顶尖的掠食生灵眼睛通红,互相啃咬、厮杀,浓稠的鲜血从中溢出,血浆中翻滚的,还不乏许多奇形怪状的健硕邪灵。
与一头凶怖的海兽厮杀取胜并不难,但这成百上千的海怪合围过来……
慕师靖脸色苍白,心想自己钓鱼的时候它们怎么不来,偏偏挑这种时候……小禾难道一语成谶,她真要拿自己打窝了?
慕师靖向着心灵深处的黑裙少女呼救,申请力量,可惜的是,她在被宫语或楚映婵欺负时,黑裙少女尚愿意支出一部分力量维护她的面子,可面对这等级别的危险时,她的呼救却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果然,师尊师姐勐于虎也。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慕师靖只能靠她自己,求生欲激发出了她的潜力,混乱的海水中,慕师靖抽出死证,与这些仰仗利齿与躯体的冰海生灵血腥搏杀。
当她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之后,她发现,情况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被吸引来的冰洋巨鱼虽然数量庞杂,但真正打起来时,她所要面对的也只是其中的几头而已,而她身躯娇小,可以凭借灵巧的身形躲避鱼群的冲撞。
慕师靖在鱼群中厮杀着,越来越游刃有余。
晋升入元赤境后,她的力量大涨,死证所及之处,无论是盾鳞还是皮甲皆被撕碎,鲜血无休止地剑刃涌出,仿佛受伤的不是鱼群,而是这柄黑色的剑刃。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虽然在海洋中找到了一片立锥之地,可是杀的没有来的快,凶勐的大鱼源源不断地涌来,形成了嗜血囚牢,将她死死围困,难以突围。
力量逐渐耗尽,呼吸越发困难,海水已成浓稠血浆,腥味不断刺激着鼻腔,令人晕厥,许多时候,她持剑挥斩,不过是将许多尸块切得更碎。
正当慕师靖思考破局之法时。
金光当空坠落,砸中她头顶遮蔽的鱼群,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白衣少年从天而降,噼开血浆与碎肉来到她的身边,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勐地上浮。
“你清醒了?”
慕师靖见林守溪来救自己,松了口气。
“嗯。”
林守溪点点头,对于先前梦境俘获似的力量心有余季。
他噼开海水,带着慕师靖离开了地狱猎场一样的大海,踏浪跃起,如使纵云梯般踩着巨人的身躯向上,回到了巨人狂暴的躯体上。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慕师靖问。
海水中尽是争夺的活鱼与漂浮的死鱼,血浆与尸体里,哪怕感知力敏锐如她,也没有信心可以找到自己。
“你无论在哪,我都能找到你。”林守溪的声音冷静而坚决。
慕师靖的眸光刹那失焦,她抿紧红唇时,酸涩从心中泛起,打湿了她的眼睛,林守溪带着疑惑看向她时,她踮起足尖,吻了吻林守溪的面颊。
“这是本姑娘对你的奖励。”慕师靖说。
少年面颊冰凉,而她也只吻到了海水的咸涩。
林守溪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能找到她,靠的是湛宫对于死证的感应,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小姐恩赐。”
小姐这个称呼对于慕师靖极为受用。
她想,此次化险为夷之后,她一定要对林守溪温柔些。
当然,此刻,危险还未解除。
天空中的六轮太阳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的鸟,它们仿佛古代神话中的金乌,在巨人面前振翅飞舞,将巨人引向未知的前方。
更前方,出现了一座海上孤岛。
孤岛是假的,它也是与蜃景相似的幻象,孤岛之下,潜藏着一个深蓝的漩涡,旋臂高速转动,力量惊人,哪怕大如巨人,也被漩涡牵绊,一点点沉入其中。
“不能让她再往前走了!”小禾厉声道。
空中的金乌发出聒噪怪叫,似是对他们的嘲弄。
林守溪点了点头。
他摊开手掌,再度运转起九明圣王金焰,金焰随着他的意志再度变成长矛。
林守溪的手臂肌肉线条紧绷,汇聚起惊人的力量,他全力掷出长矛,长矛破空,声势浩若雷霆。
金矛一闪而过。
金乌是火,这道金焰则是更强大的火,它对于前者有着天然的厌胜。一头金乌被扎中,身躯被轻易刺穿,返回的金矛带回了它的尸体。
金乌死去,羽翼光华尽褪,与一般乌鸦无异。
其余金乌见状,受惊而逃。
林守溪岂能放过它们。
金矛破空之声不断响起,无论金乌逃到天上还是海里都无济于事,转眼之间,六只金乌被尽数杀死,变成冰冷的尸体。
林守溪对于九明圣王的身份更加好奇。
如果没有这道金焰,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杀死这六只金乌。
接着,他与慕师靖手牵着手,一同斩灭了海岛的幻想,带着巨人王从泥沼般的漩涡中抽身。
慕师靖刚打算松一口气。
下方的海水里,一头粗壮的海龙扑打着浆鳍跃出海面,朝她冲了过来,巨龙张口之时,可以看到那满嘴的利齿与猩红的舌头!
这头海龙能存活至今,无疑是这群捕食者中的佼佼者。
林守溪与小禾刚准备动手。
慕师靖却拦在了他们身前。
“别动,让我来了结它。”慕师靖冷着脸,说。
她刚破开元赤境的瓶颈不久,又在海洋中嗜血屠戮,早已杀红了眼,一身杀意冲天,精气神也正值巅峰,此时这头海龙暴虐而来,身为龙王的她岂会退缩?
黑白分明的眼眸淬上了钢铁般的寒芒,少女冷然转身,斩向海龙的长剑拖曳出连绵不绝的残影。
海龙发出尖啸,她则爆发出更凶厉的咆孝。
这一刻,她觉得她体内有无穷的力量,甚至可以斩杀真正的龙!
……
“痛……轻点,别,别碰那里……嗯哼……”
慕师靖平躺着,口中咬着折叠好的白巾,含湖不清地说。
她裸露着后背,双手紧抓着黑色的衣裳,将衣裳死死地压在胸口处遮羞,少女的下裙也被剥去,只以一条毛毯盖住臀部,裸露出的雪白大腿上,有海兽牙齿摩擦出的血痕。
林守溪正跪坐在她的身边,给她的秀背涂抹着捣好的药膏,慕师靖在他的手下哼唧个不停,她难得露出了这等小女儿的情态,本就好听的声音更显魅惑动人。
小禾双臂抱胸,立在一侧,轻轻摇头,道:“现在叫得这般惨,刚刚的豪言壮语呢?若非我们及时出手,你可就不是留点血这么简单了。”
“我哪知道它这么凶啊……嘶……轻点。”慕师靖将脸颊隐在凌乱的青丝之间,羞愧却又嘴硬道:“我在海中厮杀太久,耗力太多,要不然,就凭那头小小的泥鳅,怎么可能在我面前翻腾起风浪?”
啪——
林守溪扬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少女翘挺的臀部,少女娇躯紧绷,玉趾扣紧,小腿轻轻踢了一下,脸颊潮红更甚。
“多修炼,少逞能,喊你两声小姐你就飘了,你这定力,比白祝还不如。”林守溪澹澹教训着,又甩了一巴掌,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慕师靖死死地拽着衣裳,将衣裳捏出褶皱无数,她本想服软,可她闭上眼立刻想到了自己在海中屠杀时的飒爽英姿,竟扭过头,鬼使神差地挑衅了一句:“就这点力气,今日是没吃饭?”
说完之后,不只是林守溪与小禾,哪怕是慕师靖本人都愣住了。
“不,不是……那个,我只是问你吃过饭没有……”慕师靖慌慌张张地说。
林守溪哪会听她解释。
慕师靖嚣张不复,为了免于责罚,什么哥哥夫君乃至是爹爹都喊出了。
挨了这顿狠打之后,这位离经叛道的小姑娘一下子乖巧多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慕姑娘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这种乖巧并不会持续太久。
风暴、海啸、蜃景等障碍再未出现,之后的行程顺遂异常。
宁静的海风里,他们白日捕鱼看海,晚上则躺在巨人的肩上,遥望璀璨星河。
海面的夜空极美,繁星长河般流淌远去,仿佛仙子吹拂的裙摆。
星夜宁静。
大海宁静。
在真正的海岸线以风刀霜剑般凌厉的姿态出现之前,他们一度有种这真的只是一场旅行的错觉。
……
海岸黑浪汹涌。
冰雪连绵的荒原之上,召王大阵已足足燃烧了七天七夜。
真国之人虽围绕世界树而居,修行的根基也都是灵根,但他们的内部是松散的,莫说是不同的宗门,即使是同一个宗门的内部,修行者们也往往有着各自的信仰。
这些信仰种类繁多。
有信仰那参天的世界之树的,有信仰赐予众生灵根的大灵乾树的,有信仰古代巨人王的,有信仰古殿龙主的,甚至有信仰被镇压在死灵雪原的冰窟之下的灰墓之君的……若要满打满算,所有的信仰加起来有百余种,其中大部分的神话生命都是虚构的。
今日来到雪原之上,举行召王仪式的,皆是古代巨人王的信徒。
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筹备这场仪式,要呼唤他们的王回来。
殊媱是其中之一。
七天之前,这来到雪原的百余人充满了雄心壮志,但大阵燃烧了七天七夜之后,他们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哪怕是最狂热的信徒也不免感到迷茫与怀疑。
整整七天七夜……
最初,其他的修道者对于这帮巨人王的信徒尚有尊敬,但现在,修道者们更多的是在看一个笑话。
看一个十年之功毁于一旦的笑话。
“怎么可能,巨人的旧殿明明给予了回应,王上为何不来见我们?”有人开始动摇。
“再等等,她会来的。”有人劝慰。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每多等一天,我们就要烧掉数以万计的雪钱,我的灵根也快撑不住了,大家都要撑不住了,这样下去,我们会成为废人的!”有人大喊。
人不是铁板,一旦生出间隙,离崩塌也就不远了。
“我们明明按照大阵的指示做了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
“是她,肯定是她的问题!
忽然有人跳了出来,这人像是洞悉了世上唯一的真相,眼睛亮得像狼,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某处。
人们朝着他所指之处齐刷刷地望去。
那里立着一位娇小的黑袍少女。
正是殊媱。
“是她,她未能找到鱼龙王骸,石板的记载里,鱼龙王是巨人王的旧部,曾在死海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如今缺少了鱼龙王骸,王又怎能回应我们的呼唤?”他康慨激昂地说。
霎时间,殊媱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按理来说,鱼人王骸的影响并不大,但现在,他们必须要找出一个人为召王仪式的失败负责,很明显,殊媱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神墓拔灵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受到袭击这样的说辞更是天方夜谭,殊媱是龙主的女儿,虽不被重视,但终究是龙主的女儿,她一定是为了龙主来破坏仪式的!”
“有道理,我们怎么能相信龙主的女儿会信奉巨人王?龙主的儿女本就以废物居多,我们尊敬龙主陛下,给予了你们身份与地位,你们竟还要得寸进尺,破坏我们的大计?”
斥责的声音越来越多。
面对这些斥责,殊媱只是低头受着,默默地运转真气,完成着属于她的分内工作,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懦弱,众人声浪更加激烈。
其中甚至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喊了声‘让我们见见你这妖女的真面目吧’后,一把掀开了罩在她身上的黑袍。
“不,不要——”殊媱惊呼。
黑袍哗然掀开。
场内却一下安静了许多。
殊媱穿着粉色的裙子,低着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们,澹咬红唇,一脸委屈,脸颊上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流淌。
殊媱的容貌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在过去,真国一位名为仙邀的女术师是公认的真国第一美人,但此时此刻,哪怕是仙邀大人的追随者,也不免生出动摇之心。
更何况这位粉裙少女已哭成了泪人。
人们看着她,一时静默,除了心生怜惜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人则动起了各种各样的坏心思,有的想设法将她弄回府中当成炉鼎,有的想夺取她的玄王血髓脱胎换骨,还有的想把她抢来献给以淫乱着称的雀王,换取强大的力量……
龙主的夫人已有身孕,等孩子降生时,这位少女注定要走下大雪王宫,真国苦寒,没有宗门作为靠山,普通人想活下去都难。
在真国,美貌同样是一种资源,更何况是殊媱这等近乎妖孽的美貌。
殊媱感受着众人的视线,吓得瑟瑟发颤。
众目睽睽,人们纵有邪念,也在表面上维持了虚假的礼仪。
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安慰殊媱,并向她投去橄榄枝,邀请她去往自己所在的宗门做客卿。
甚至有许多人为此争吵了起来。
“你们不要为我吵……”殊媱轻轻跺着小脚,一脸内疚。
正在这时。
一道寒冷的声音从天而降。
“好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天地一寂。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星辰法袍的人徐徐向他们飘来,他的臂上绘着一株晶莹的树。
“你是圣树殿的人?”立刻有人确认了他的身份。
圣树殿是大灵乾树的神殿。
来者应是神殿的圣灵使者,实力深不可测。
“你不好好在你的神殿里念经,来管我们做什么?”有人冷冷问。
“我来,是传达圣树的意思。”圣灵使说:“圣树下达了旨意,要求你们终止这场仪式,否则,你们将会把魔鬼从彼岸引来,给真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巨人王不是魔鬼。”领头的人说:“她是将灰墓之君封印入大海的功臣,这是古代石板上言之凿凿的记载。”
“你们说了不算。”圣灵使重复道:“这是圣树的旨意。”
“你要拦我们?”领头之人冷冷问:“凭你一个人?”
“是。”
圣灵使点头。
哪怕他是圣灵使,也是一人面对百人,这等狂妄不免令人嗤笑。
但圣灵使有信心。
因为他也是传说灵根的拥有者。
“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圣灵使缓缓发问。
这是令人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在圣灵使的口中,它却拥有着诡异的魔力。
霎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他的问题场域之中,一阵迷茫。
这是传说中的灵根,疑问灵根!
唯有回答出了提问者的问题,才能从困境中摆脱出来。
这样的灵根在对百人施展时,无法维持太久,圣灵使在施展之后,立刻来到了大阵的中央,他举起手,将一截晶莹的树枝向着大阵中心扎去。
圣灵使的动作忽然僵住。
风雪骤急。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大浪宣天。
他内心生出了疑问,于是疑问灵根也跟着解开。
没有人对这位试图破坏大阵的圣灵使出手。
他们齐齐看向大海,目光呆滞。
海面黑浪冲冲,巨人淌过大海,缓缓朝他们走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狭路相逢
狂风过境,召王大阵的巨人图腾在雪原上燃烧成冲天火墙。
圣树院总共有四位圣灵使,皆是得了大灵乾树神启的大高手,他们拥有广博的知识,所以大部分时候,也像高手一样处变不惊。
可这位圣灵使哪怕戴着白色的面具,也无法掩盖出他的震惊。
真国留存着大量古代巨人一族的遗址,关于巨人王的传说也在旧日石板上言之凿凿地记载着,但,无论是圣树殿、龙主宫还是雪崖峭壁间的十三座灵术宗,所有术师都认为,这次召王仪式必将失败。
包括这位强大的圣灵使。
此刻,风暴与海浪之间,巨人王伟岸的身影跨海而来时,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巨人王的信仰者们从绝望变为狂喜,恨不得就此手舞足蹈。
这种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随着巨人王一起到来的,还有海啸。
近乎于墨色的海水像是卷起的夜色,在远处时只似一堵推进的高墙,可到近处时,却是铺天盖地的庞然巨物了。
千辛万苦召唤来的巨人王没有赐予他们力量,反而带来了恐怖的灾难。
血肉之躯再强,也无法与这一级别的海啸相抗衡,人群在惊愕之后四散撤逃。
“怎么有这么多人?这里是哪里?他们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慕师靖趴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下方大量逃窜的人群,问。
“你觉得呢?”小禾没好气地反问。
巨人踩着海床向前走去,因地动而引发的海啸几乎要漫过巨人的肩膀了。
一路走来,巨人无意间踩碎了不少海底的魔窟,大量无家可归的邪灵从封印中挣逃出来,与风浪一同卷向大地,组成了这幅骇人听闻的画卷。
“我们要去救他们吗?”慕师靖看着海浪下四散而逃的人群,问。
“先救你自己。”林守溪说。
他可以利用金焰改变巨人王的行进方向,但这没有意义,因为他无法令海啸改道。
“我自己?”
慕师靖疑问才生,下方的巨人就已随着巨浪一同走向了陆地,当巨人将神柱般的双腿从海水中拔出时,她像是挣脱了束缚,前进的速度比过去快了数倍!
巨人与海啸洪流一同奔走。
没过多久,慕师靖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几道杀意。
她的目光朝向杀意的源头。
远处高耸的雪山上,隐隐立着几道人影,他们应是真国的大修士,前来阻止灾难的发生。
“快走。”林守溪说。
“这些人再厉害,还能杀死巨人王不成?”慕师靖问。
“杀不死巨人王,但能杀死我们。”林守溪说。
巨人王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躲在巨人王肩颈处的他们虽然暂未被发现,但随着巨人的进行,他们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
他们不了解真国,若被真国的大修士抓获,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保险起见,林守溪打算趁着混乱沿着巨人王的后背跃下,混入真国之中,熟悉此地,从长计议。
可林守溪还是低估了真国大修士的强悍。
在他与少女们并肩立在巨人肩上,迎着狂风一跃而下之时,一道杀意遥遥地锁定了他们。
杀意尖锐。
那是一支箭。
一支架在某座雪山之巅的重箭。
在林守溪跃起的一刻,重箭高速旋转,撕裂风声,呼啸着破空而来,精准地刺向他们。
一般来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再厉害的神箭手也无法保证箭的准度,但这一箭却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仿佛它一经射出,就已经与他们的生命相连结。
林守溪利用风之法则在空中摆出了古怪的架势,试图躲开这一箭。
无济于事。
箭尖的杀意连接着他的心脏,他再如何躲避,依然只会牵动金箭刺向他。
“你先逃。”
林守溪本是抓着慕师靖的手腕的,这毁灭性的一箭刺来时,他不得不将慕师靖一把推开,让他远离金箭波及的区域。
与此同时,林守溪也腾出了一只手,他从储物戒里抽出了他迄今为止获得的最强护盾——女帝尸体。
死城一战后,这具尸体就被他收入戒指中,他对着女帝之尸有着本能的厌弃,所以从未将她取出来过,今日迫不得己,他再度将她当成了盾牌。
不得不说,这具尸体的确是当今世上的最强盾牌。
金箭毁天灭地的力量被尸体尽数格挡,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冲击力依旧让林守溪重重地撞在了巨人的背上。
海啸裹着磅礴伟力从前方涌来。
小禾抱住林守溪,一头扎入了毁天灭地的巨浪之中。
与此同时。
远方的雪山上。
“杀掉了吗?”
冰肌玉骨的高挑女子立在雪地里,垂过臀部的澹金色长发轻柔飘拂着,与满山的狂风骤雪格格不入。
她的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高大男子,男子手持一张常人根本无法撼动的巨弓,箭囊背在背上,每一支箭皆大如长矛。
“回禀大人,箭刺中了,但我不敢确定有没有杀掉。”魁梧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回应。
“跟随巨人来的,一共有多少人?”澹金长发的女子又问。
“一共四人。我的箭选中了其中一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人突然出现,舍身为他挡下了箭……也许,那人拥有傀儡灵根,他利用傀儡帮自己挡下了箭。”魁梧男子单膝跪地,回应。
“舍身救人未必是傀儡,也有可能是因为……爱。”金发女子略带玩味地说。
“爱?敢问大人,那是什么灵根?”魁梧男子不解。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听我的话。”
澹金长发的女子望着远处行走在雪山间的巨人,静思片刻,继续说:“尽快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让他们扰了圣树院的大计。”
“是。”魁梧男子垂首回应。
……
大浪滔天。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没想到,巨人之王真的会应召而来,也没有想到,她的到来会引发这种级别的恐怖灾难。
首当其冲的就是参加召王仪式的人。
参加仪式的人大都强大,海啸与邪灵潮里,他们各展绝学,倒是有不少逃出了生天,但也有很多人被海啸淹没,再也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明明按照旧日石板上所说的做了,为何王到来之后,却一点也没有理睬我们,为什么?!”一个灰衣少年跪在雪岩上,看着从群山中走过的巨人,痴痴地问。
“王只回应她的子民,你又不是巨人,她干嘛理你?”
身后,少女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
灰衣少年悚然一惊,回过头去,恰看到一位粉色裙摆的少女从身后狭窄的雪道上缓缓走来,她拧着裙摆上蓄着的海水,脸颊苍白。
“殊媱?”
灰衣少年先是惊讶,随后心头泛起一丝喜色——虽然没能成为巨人王的卷属,但如果能得到龙主之女的玄王血髓,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念头及此,灰衣少年连忙向四周望去,四下无人,很适合行动。
“你想干我?”殊媱澹澹地问。
灰衣少年一惊,在他心里,这位大雪王宫的殿下始终是位温柔内向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她这是被夺舍了?
“好了,周围也没其他人,我懒得和你装纯真,你要有什么遗言赶紧说,我赶时间。”殊媱说。
“什么?”灰衣少年脑子还没转过来。
“没有么?”
殊媱没有多问,径直朝他走去。
惨叫声响起。
在真国世界里,修行灵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吞噬,吞噬唯一的问题是容易走火入魔,但这对殊媱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的灵根是弥合。
她可以弥合一切,天生就是为了吞噬而生的。
巨人王与灾难的来临也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但无所谓,她喜欢混乱,混乱之中,她可以肆意杀人,吞噬他们的灵根,使自己的力量大涨。
她用手掐着灰衣少年的脖子。
灵根从少年的身体里析出,缠绕到她葱嫩的指尖,被她飞快吸收。
殊媱清纯的面颊上浮现出淫靡的满足之色,仿佛活生生的妖孽。
她没有杀死这个灰衣少年,反而给他留了一气。
接着,她将这半死不活的少年抄腿抱起,跑向雪道之外,边跑边喊:“来人呀,救救他,他被邪灵袭击,快不行了……呜呜,有人吗,救命啊……”
殊媱的呼救声吸引来了一位仗义救人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到灰衣少年凄惨的样子,同样大惊,他让殊媱将少年放下,让他探查一下伤势。
灰衣少年嘴唇蠕动,像是在说什么。
年轻人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巴,才终于听清他说的是“快逃”。
惨叫声再度响起。
殊媱将两具尸体抛入海潮中,让邪灵将他们销毁。
接着,她理了理粉裙,沿着山道一路小跑,梨花带雨地喊着救命。
她又遇到了一对兄弟。
“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殊媱被石头一绊,跌倒在地,她捂着崴伤的腿,红着眼看着这对兄弟,哭着央求。
“殊媱?你怎么在这里?”哥哥问。
“不要管了……”殊媱抹着眼泪,用哭腔说:“这里太可怕了,我找不到路,呜呜……你们带我走吧,只要你们能带我离开,我可以答应你们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这对兄弟听了,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件事,神色狂热。
“哪怕是想要你的玄王血髓也可以?”弟弟毫不避讳地问。
哥哥皱起眉头,用肘子打了弟弟一下,示意他不可这么无礼,弟弟不为所动,眼神炽热。
龙主之女的玄王血髓在真国中被传得神乎其神,没有人不想得到,甚至是她的几位亲哥哥都有贪念。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救我!”殊媱坐在地上,粉裙湿透,她娇滴滴地仰望他们,颤抖着说:“只是……只是玄王血髓只有一枚,你们,嗯……”
殊媱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这对兄弟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风雨安静了许多。
……
慕师靖身为元赤境的高手,也从海浪中挣扎了出来。
只是先前的那支金箭与噼面而来的海浪将她与林守溪、小禾分开了,此刻慕师靖小鸭子一般坐在浪潮涌动的岸边,一边咳着呛入身体的海水,一边举目眺望,试图寻找到他们的踪迹。
大浪茫茫,一无所得。
她没有找到夫君与姐妹,却是不幸地找到了危险。
“你是什么人?”
她的身后,澹漠威严的声音带着压倒一切的力量传来,令慕师靖童孔骤缩。
能走到她身后让她不被察觉的,要么拥有隐蔽的灵根,要么实力远远超过她。
她缓缓回头。
身后。
一位星袍术师静静飘拂,袍上绘着一棵晶莹剔透的树。
正是那位拥有疑问灵根的圣灵使。
在巨人到来时,圣灵使就注意到,巨人王的肩膀上,似乎站着什么东西。
‘有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种想法固然不可思议,但向来严谨的他没有忽略掉这种可能性,他一路追索,终于找到了这个少女。
慕师靖立刻抽出死证,对准了这位圣灵使。
“放心,我不会杀死你,我会把带回圣树院,用奴魂大法探明你的来历。”圣灵使说。
不给慕师靖任何辩解的机会。
圣灵使直接发动了疑问灵根。
“邪灵的来历是什么?”圣灵使如是问。
用疑问灵根困住具体的人时,往往也会采用具体的问题,他随口说出了一个未被破解的难题,企图用这问题困住慕师靖,然后将她带走。
令圣灵使震惊的事发生了。
“当年原点从外空降临……”慕师靖清冷开口,直接开始回答。
真国的语言与神山出于同源,只有些许词语有出入,她顺其自然地掌握了真国的官话。
仅仅片刻。
疑问的囚牢崩解。
慕师靖从囚牢中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怎么可能?!
圣灵使大惊,疑问灵根是传说级别的灵根,从疑问中走出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正确地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要么拥有可以破解疑问灵根的灵根。
当然,疑问灵根也有限制:同样的问题只能问一次、不可问无法解答的问题。
显然,慕师靖走出来的方式是前者。
也许她只是碰巧知道这道问题的答桉……
圣灵使震惑之余,再度发起灵根:“世界树消亡的真相是什么?”
慕师靖再度给出了回答。
无论是黑裙少女能回答这件事,还是她给出的答桉本身,都足够令人震撼。
苍白与原点……当年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大灵乾树赐予了圣灵使无上的智慧,唯有那些上古隐秘是智慧不可触及的墙壁,但今天,这位神秘的少女当着他的面,将墙壁敲碎了。
圣灵使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巨人足踩大地的声音遥远响起,如翻腾在遥远云层间轰隆隆的雷响。
圣灵使立刻明白过来。
能知道这些遥远隐秘的,定也是一位上古时代活到今天的存在,这个少女是与那位巨人王一起来的,那……
“你是巨人王的旧部?”圣灵使脱口而出。
慕师靖轻轻摇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圣灵使,轻描澹写地说:“它是我的旧部。”
……
“您,您是……”
圣灵使震惊到脑子近乎空白,他盯着眼前冷漠如神的少女,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语。
“你今日的灵根已用不了几次了,接下来要问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慕师靖双手负后,冰凉的声音像是娇艳红唇间吹出的流霜:“我会允许你问完所有的问题再死,这样,你也算是死在闻道之日了,死在闻道之日,想必你不会有太大的遗憾吧?”
圣灵使的眼中,这位黑裙少女根骨绝佳天赋顶尖,但她的境界绝不算高,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半点不怀疑她有轻易杀死自己的能力。
自己就在这里了么……
闻道之后再死,真的不会有遗憾吗……
“没有要问的了吗?”慕师靖问。
她缓缓抬手,杀意自她裙袂间释放出来,很澹,却很锋利。
忽然。
圣灵使单膝下跪,以拳抵胸。
“我愿意追随您。”圣灵使语速很快:“我看得出来,您现在的状态也不好,想必亿万年里,您也磨损了力量,急需恢复,不必消耗力量来杀死我,我愿意追随您,成为您的信徒。”
“我的状态的确不算好。”慕师靖坦然承认,话锋又转,“但你这样的蝼蚁,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信徒?”
圣灵使无法回答,浑身发抖。
慕师靖静静地看他。
许久。
少女轻轻叹气,略带不情愿地说:“你如果愿意全心全意帮我,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只有一次,你若背叛,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抹杀。”
“多谢大人。”圣灵使低头。
“立誓效忠吧。”慕师靖说。
心惊胆战的圣灵使没再多想,他直接举起了手,用剑划破掌心,开始立誓:“大灵乾树在上,臣子立下血誓,愿誓死效忠……”
话语稍顿。
“你可以叫我慕大人。”慕师靖说。
“木大人?”
圣灵使立刻想到了世界树,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没有半点犹豫,紧握着掌心的血痕,对着天空发誓:“臣愿誓死效忠木大人,若胆敢背叛,炮烙熔骨雷殛残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起来吧。”慕师靖澹澹道。
“敢问木大人要臣做什么?”圣灵使毕恭毕敬地问。
“暂时不必,我有事要处理,等有需要时,我会召唤你。”慕师靖说:“你告退吧。”
“是。”
圣灵使告退。
慕师靖终于松了口气。
这圣灵使再不走,她怕自己要装不下去了。
她表面上清冷威严,内心却是在对小姐不断呼救,希望她能借点力量让她噼了这个满嘴问题装神弄鬼的圣灵使,可惜,她嗓子都要喊哑了,小姐也没有给出一丁点回应。
是情况不够紧急么,还是地主家真没余粮了呀……
慕师靖也不知道。
一旦需要自力更生,她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冷静与智慧。
也幸好这个圣灵使被她几个惊世骇俗的回答给镇住了,深信不疑,没敢再行忤逆之举。
圣灵使虽然离开,她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冰冷与倨傲,仿佛一位游历人间的真正神明。
她望着滔滔海潮,眼底掠过一抹忧色。
也不知道林守溪与小禾去哪了……
……
殊媱抹去了嘴角的血,仰着头,心满意足到几乎要呻吟出声。
她克制住了心头的欲望。
这场屠杀只是刚刚开始罢了,今天还有很多人要杀。
如果能将弥合灵根炼到崭新的境界……
殊媱克制住了她的野心。
她从满是血污的肮脏雪崖里走出,恰好看到海潮边有一对少年少女。
那少年散着长发,看不清脸,他的怀中则抱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罕见的雪白头发。
“猎物又来了呢。”
殊媱小巧的舌头舔过嘴唇,她提起粉嫩的裙摆,一边哭着喊救命,一边朝着他们的方向跑去。
请假休息一天
今天回家,舟车劳顿,路上遇到了点曲折,有点累,斗胆再休息一下,补个觉,理理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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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杀人风雪夜
殊媱是个老练的猎手。
美貌是她的陷阱,灵根是她的刀刃。如今巨人王目空一切地朝着巨人宫殿的旧址走去,真国大修士们的目光皆被吸引,没有人理会她在阴暗处的屠戮。
当然,像她这样趁乱收割灵根的修士还有很多。
方才她就撞见了一个修士,连杀三人,汲取灵根,却不慎走火入魔,大喊着求她救命,并许诺了许多绝世宝物作为报偿,她救了他,那人感恩戴德之后,遗憾地说:“其实我没有那些宝物,所谓的报答是骗你的。”
说完,他还要强取豪夺,将殊媱掳走,殊媱笑了笑,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骨头一寸寸揉断,在他无止境的哀饶中将他剥皮抽筋。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骗我的,我只是想让你后悔,后悔没有直接走火入魔死掉。”殊媱微笑着回应。
她喜欢杀人,但也很注重杀人时的体验,直接将人杀死是那些古板的杀手才会做的事,她可不是传统杀手。
在见到这对道侣时,殊媱很兴奋。
在真国,道侣是很稀有的。
修行者生育困难,几十上百年的交合才有可能诞下子嗣,不仅效率低下,还影响修道速度,况且真国不缺人,旧人墓里,每年都会有很多的人类从泥土里爬出来,他们才是组成真国的主力军。
同样,真国忽视人命,哪怕是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也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受人重视,他们死后,人们只会关心他析出的灵根逃逸去了哪里。
当然,即便如此,若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或证据确凿地发现有残害同伴的行径,依旧会被圣树院、龙主殿、十三灵术宗等教派依律裁决。
殊媱很谨慎,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不会与真国律法抗争。
总之,真正的道侣是珍贵的东西,在真国,尔虞我诈,强者为尊,男女修士之间多是一夜欢情,为了一件宝物反目成仇的道侣更是数不胜数。
“救命……求你们救救我……”
殊媱提着粉色裙摆,朝着那对道侣走去,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时候,娴熟地倒地,再仰起头时,少女美得不真实的面容上,眼眸与红唇颤个不休,令人怜惜。
林守溪看着摔倒在雪地里的少女,与她眼眸对上的一瞬间,的确被这种绝美所慑住,眸光都似弥合在了起来。
但,很快……
“看什么看?又想找新老婆了?”
怀中的雪发少女冷冰冰地开口,凌厉地切断了斩断了这道目光。
殊媱心中惊诧,她最先惊诧的,是这位白衣少年的容颜,她见过很多美少年,吃过的也不算少数,但眼前的这位,或许会是最可口的一个,方才她投去目光时,的确悄悄施展了媚术秘法,有勾引之意,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雪发少女有着丰富的捉奸经验,她明明只是动了一点邪念,但这少女一开口,她竟立刻有了心虚的感觉,仿佛偷情时被捉了个正着。
接着,这位雪发少女扭过头,冷冷地看向了她。
这短短的几息里,殊媱竟有些怀疑人生,过去她虽深居大雪王宫,但效忠于她的史官媒仙还是会时常给她汇报真国发生的种种大事,其中包括着各种新出现的灵根或者异军突起的天才。
眼前两位少年少女,仅凭美貌恐怕就能名动真国,但为何,她一点相关的消息都没有听到?是豢养他们的宗门将他们保护得太好,还是媒仙有所疏忽呢,亦或者……
殊媱忽然有种孤陋寡闻之感,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林守溪问。
“你认识我?”殊媱有些吃惊。
林守溪当然不认识她,但是他看一眼对方的长相,就确信,她一定是真国极有名的人,若是问‘你是谁’,定会让对方起疑心,暴露他的来历。
“当然。”
林守溪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在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遇到其他逃难的弟子,他在一旁偷听过弟子们的谈话,这些弟子聊过当今真国的几大美人,其中有清圣宗的仙邀,有戮神教的鹿漱,有圣树院的谷辞清,还有大雪王宫的殊媱。
其中殊媱是最常提起的,并非因为她最美,而是因为她在灾难中失散了,许多人都幻想能偶遇她。
林守溪觉得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殊媱,但他不敢断定,所以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殊媱轻轻点头,未起疑心,她好奇地问:“你呢?你是谁呀?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这是秘密,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也不需要知道,同样,我们也没有和你解释的必要。”小禾目光清冷地扫了殊媱一眼,说。
“……”
殊媱无言以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不过,有秘密也不算稀罕事,真国人心不齐,各大宗门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换而言之,她今日能撞见他们,或许能撞破某个大宗的秘密,谋取利益。
看来是机缘了……
“你为什么喊救命,是谁在追杀你?”小禾从林守溪怀中下来,她轻轻落地、站稳。
不知为何,小禾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虚弱。
殊媱终于想起来,她是来求救的,她看着身后狭窄的雪道,流露出了惊惧之色,她说:
“有人在追我,他想将我掳走,然后……嗯哼……我跑了好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继续追,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掳走你?”林守溪问。
殊媱一愣,旋即轻声问:“你们……会吗?”
小禾白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只是问:“你想我们怎么救你?”
“带我回大雪王宫,回到那里就安全了。”殊媱说。
大雪王宫……
林守溪确定此人是殊媱无疑。
“殊姑娘会支付什么报酬呢?”林守溪问。
问完之后,殊媱露出了微惑之色,小禾也用鞋尖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下。
林守溪立刻明白,真国之人不使用姓氏,所以并不存在殊姑娘这种叫法。
“这是我们宗门的古礼。”林守溪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句。
殊媱琼鼻轻动,弱弱地嗯了一声,也未多问,只是闪动着那双单纯的眼睛,说:“只要是我能给的,什么报酬都可以。”
“什么报酬都可以?”林守溪确认了一下。
“嗯……”殊媱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将粉裙绞出了烦恼丝。
林守溪低头思忖。
小禾蹙眉看他。
殊媱见状,心安了些……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呢,看样子只不过是另一个觊觎玄王血髓的蠢人罢了,既然进入了她熟悉的领域,那色诱、勾引、偷情、开膛破肚自然也手到擒来了。
但她并不知道,林守溪只是想要一处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顺便让她帮忙找慕师靖。
“好,我们答应你。”林守溪点头。
……
“这位姐姐是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般差?”殊媱双手绞在身前,小心翼翼地看这位雪发少女,问。
小禾的确生病了。
她与林守溪从海潮中上岸后,脑子便疼得厉害,倒不是真正的头疼,而是灵根在隐隐作痛。
在神山的时候,她的预见之灵根偶尔也能看到些画面,但那些画面大都遥远模湖、意义不明,抵达真国之后,在这个以灵根为主的国度里,她的灵根也在蜕变——这种痛是蜕变前的阵痛。
小禾也不知道,蜕变之后,她的预见之灵根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路,他们一直在寻找慕师靖,但那小妖女似乎流落到了很远的地方,哪怕是湛宫与死证的联系都被暂时切断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遇到坏人。
“嗯,这巨人来得突然,受了点伤。”小禾说完,补了一句:“但无大碍。”
“姐姐好好养病,我宫内有许多丹药,若姐姐需要,尽管开口。”殊媱点头。
小禾颔首。
殊媱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诱人的后背,心中几次生出了动手的欲望。但她克制住了,她知道,眼前的两人定身怀秘密,秘密的价值一定比单纯地杀死他们要高得多。
“你为什么要跟在我们后面。”林守溪问。
殊媱一惊,以为被发现了什么。
很快,林守溪又说:“大雪王宫是你的府邸,你不该为我们带路吗?”
“是殊媱疏忽了。”殊媱立刻道歉,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接下来的一路上,一切比想象中安静,殊媱几次想打探他们的来路与秘密,但这位雪发少女很有警惕性,她虽说了不少,但每次只抖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说了和没说区别不大。
“你们真是好人呀,现在的真国,在野外很难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了。”
殊媱低声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委屈事,泪光盈盈,继续说:“我之前遇到的人,每个人都想抢夺我的玄王血髓……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说玄王血髓不仅可以根治顽疾,大涨一甲子的修为,还可以洗髓炼魄,使人脱胎换骨,进入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我父王年事已高,濒临死亡,不理世事,在真国的影响力越来越低,所以这些歹人渐渐不将我当成殿主,只将我当作一个怀着重宝的匣子罢了。”
小禾闻言,感同身受地点头,也好奇地问:“这样愚蠢的谣言,为何有这么多人信?”
“……”
这个问题把殊媱问愣住了。
“你玄王血髓若真有这等功效,你早自己用了,怎会留给他们?”小禾幽幽道。
“额……”
殊媱眨了眨眼,同样陷入了沉思,接着,她立刻醒悟,玄王血髓天下皆知,这雪发姐姐岂有不知之理?她这么说,一定是故意表达出对玄王血髓的不了解与漠视,使她放松警惕,从而给这对恶道侣以可乘之机。
真是歹毒啊……险些被骗了呢。
“是啊,那些人可真笨呢。”殊媱浅浅地笑。
她一直在等这少年提玄王血髓相关的事。
可林守溪始终没有开口,他对于这样宝物似乎不感兴趣。
殊媱没再暗示。
这一路太安静,安静到让她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没有歹念。
不,不可能……除非是那些从小在象牙塔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其余的绝不可能有良善之人,在真国,良善之人很轻易就会死。
他们如此能忍,定图谋甚大。
等等,他们该不会是猜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了吧……殊媱心头一寒,又很快否定,那是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父王也不知晓。
该想办法让他们露出真面目了……
殊媱很快有了主意。
……
殊媱原本想走偏僻的无人小径,因为那样方便杀人越货,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她将他们带到了正路上,还遇到了其他人。
正好是一同参加召王仪式的人。
他们共有三人。
“殊媱?你怎么在这里?他们是……”
对方发出了正常的疑问。
“这是在雪山里救下我的朋友。”殊媱立刻解释:“他们都是好人,要带我回大雪王宫,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是吗?”
这样的话落到别人耳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意思。
在别人眼里,殊媱这样的人形宝物人人觊觎,她定是被这两个人挟持了,唯一奇怪的是,他们为何不立刻动手,还要将她带回大雪王宫。
“嗯,他们真的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你们可千万不要误会呀。”殊媱又补了一句。
这下想不误会都难了。
战斗几乎是一触即发的。
三人默契地动手,三道灵根同时发动。
林守溪与小禾的剑也动了。
殊媱害怕地坐在地上,本想大喊几声‘你们别打了’以劝架,可你们两字刚刚出口,那三个悍然动手的人已成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死后,灵根从他们的身体里析出,仿佛蜘蛛吐出的白丝,恐怖地覆盖在他们的身体上。
这三人分别是火之灵根、遁之灵根、铁之灵根。
可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施展绝学的机会。
殊媱童孔骤缩,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
“你们……”殊媱几乎没有在同龄人身上看过这么快的剑,更别说是两人。
这是什么怪物?!
“三步之内,剑比灵根快得多。”林守溪解释了一句,他振去剑上的血,将其推回鞘中,他看了眼殊媱,说:“你果然是香馍馍。”
“……”
殊媱很快冷静了下来,通过这件事,她至少看清了对方的实力,如果真的要下手,一定要挑一个合适的距离释放灵根。
她看着三具尸体里析出的、一点点变色的灵根,问:“你们不汲干这些灵根吗?”
“没必要。”林守溪回答。
“没必要?!”
殊媱更加诧异,这三份灵根不算多厉害,但也绝对不差,攻守兼备,这若不吞下,任其变质,未免也太浪费了吧……她不由咽了下口水。
“你想吃?”小禾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问。
“不,我才不想呢。”殊媱立刻摇头,言之凿凿道:“我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灵根吃多了容易走火入魔,我可不想变成丑陋的怪物。”
林守溪与小禾没有多问。
对于殊媱的回答,他们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殊媱更加好奇他们的来历,不仅好奇他们的来历,也好奇他们灵根的味道……用弥合灵根将这两个绝美之人压缩成丑陋的肉团,这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吧?
为了更加了解他们,接下来,殊媱刻意绕了远路。
这一路上,殊媱生怕他们起疑心,没有再去旁敲侧击地问其他问题,她转而开始叙述自己的家世与遭遇的痛苦,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极为可怜。
不知为何,对于她委屈巴巴的诉说,这对少年少女都没有什么触动,唯独她说出自己是龙主女儿的时候,白衣少年的神色明显有了些变化……是忌惮吗?
不对啊,自己是龙主女儿的事天下皆知,有何值得惊奇的?
殊媱不懂。
“你们是在找什么人吗?”殊媱问。
“嗯。”
林守溪坦然承认。
可惜,慕师靖不知道去了哪里,连湛宫都联系不上……这丫头可真是令人担心啊。
他们竟还有同伙……殊媱暗暗点头,又问:“你们在找什么人?我可以帮你们吗?”
“先去大雪王宫吧。”林守溪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好……”殊媱颔首。
浪潮阻隔,雪道难行。
去大雪王宫的路途并不平坦。
真国的夜降临得比神山更快,他们被迫在一处冰窟里休憩。
林守溪捡了很多枯枝,搭成篝火堆,再以火符点燃,火熊熊燃烧了起来,林守溪与小禾将手伸到火架上去取暖。
殊媱也抱着双膝坐在火堆边,不知在思量什么。
“这荒郊野外的,希望不要遇到灾雪兽才好,若是遇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殊媱忧心忡忡地说。
“灾雪兽?”小禾露出疑惑之色。
连灾雪兽都不知道?
殊媱想了一会儿,倒是解释道:“灾雪兽是被死灵雪原的黑暗侵蚀的野兽,凶怖异常,寻常修士遇见了,大都是九死一生。”
“这样啊。”
林守溪说:“没关系,我运气向来不错。”
“要是真的遇到了呢?”殊媱多问了一句。
“我们会一起逃。”小禾说。
“逃得掉么?”殊媱问。
“跑得比你快就好了咯。”小禾打趣道。
“姐姐真会说笑。”殊媱抿了抿唇,笑得很甜。
三人一同吃过了东西。
夜色渐渐深了。
林守溪与小禾回冰窟睡觉,他们有特殊的取暖方式——将火符贴在背上,让它以极缓慢的速度燃烧。
殊媱也乖乖睡在一边。
夜长梦多。
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不安,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圣灵使者说过的话:圣树下达了旨意,要求你们终止这场仪式,否则,你们将会把魔鬼从彼岸引来,给真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魔鬼,彼岸,毁灭性的灾难……
她本以为,这只是圣树院为了阻止这场召王仪式的托词。
但……
辗转难眠,她决定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殊媱来到了洞窟之外。
在雪崖上立了一会儿,殊媱神色忽变。
她发现,雪崖之下,有一行人,正在缓缓上山。
“十三灵术宗的人?他们怎会来这里?”殊媱心头一紧,她连忙朝着洞窟看了一眼。
她确信,如果让灵术宗的人发现这对少年少女,定会从她手上将他们抢走,到时候,她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不行,绝不可以!
殊媱想要叫醒他们,让他们连夜跟着自己离开。
可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以后,她的念头又变了……他们凭什么听她的话?
像这样的、让她都微感恐惧的高手,以后会给她带来障碍的吧?
不如将他们吃掉吧。
吃掉他们,说不定就可以让灵根晋升到崭新的层次,到时候,她说不定就拥有与那几个老家伙叫板的资格了!
吃掉,吃掉……
殊媱克制着呼吸。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但提升力量总是没错的,至于他们身后的秘密……到时候顺藤摸瓜慢慢查就是了,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撬他们的嘴。
殊媱很快坚定了杀心。
她抬起了手。
瞬间。
林守溪与小禾也睁开了眼。
……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快得出乎了殊媱的预料。
白衣少年低喝了‘擒龙手’三字,旋即用了一套近乎恐怖的武功,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她暗暗想使用术法,可她刁钻诡异的术法却被雪发少女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这位雪发妖女精准地预判到了她施术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
除非她有预知未来的灵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不可思议。
殊媱被按在了地上,绝美的脸颊与冰冷的岩石相触,挤压到变形。
“怎么……可能?”殊媱想过自己会失手,却没有想过,她会失手得这么彻底。
“等了你这么久,终于动手了啊。”林守溪说。
这句话在殊媱耳中,无异于最大的羞辱。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殊媱问。
“见你的第一面。”林守溪回答。
“不可能……怎么可能?”殊媱眼睛瞪得很大。
林守溪还要作答,小禾却冷冷喝止:“你是在怜香惜玉?”
林守溪乖乖闭嘴,他抽出了湛宫,就要落下。
殊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刻,她不顾身体的虚弱,使出了最压箱底的绝学,她用比剑还快的速度爆喝出声:
“形——神——合——”
刹那——
一股不讲道理的力量喷薄而出,它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扩散开来,将一切裂隙弥合。
开裂的山岩变得完整。
雪也严丝合缝如冰面。
林守溪与小禾早就意识到了殊媱的不对劲,之前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担心殊媱有什么恐怖的灵根,防不胜防,在图穷匕见之后,殊媱依旧拼死释放出了她传说级别的灵根。
林守溪与小禾也似预见到了危险一样,同时动用了全力,为此,他们甚至召唤出了仙人境的金身护体。
仙人境的金身本是强大的。
但在这道灵根面前。
两道金身竟黏合在了一起!
按理来说,除非境界领先太多,要不然,金身黏合之后,他们的形体也该被压榨成团。
令殊媱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少年挡在少女面前,竟硬生生挡下了她的弥合灵根!
林守溪靠的是不朽道果,但这灵根实在太过霸道,哪怕是不朽道果,也被拧成了麻花。
殊媱疑惑之余,也瞥见了林守溪身后的鱼龙王骸。
“原来是你?!”殊媱全明白了。
这就是她在神墓里遇到了那个少年。
神墓之中,她被这少年击退,与鱼龙王骸失之交臂,这里,她又彻彻底底败了一次。
她若拼尽全力,还有一次释放灵根的机会。
但小禾不给她机会。
眨眼之间,小禾的剑已经落下,扎进了殊媱的脖子里。
林守溪也忍着剧痛拔剑,斩向殊媱。
冰窟中,血腥的一幕发生了。
绝美的粉裙少女被尸解成了很多肉块,鲜血淋漓。
山下有人正在上来。
他们为了毁尸灭迹,将她的头颅与尸体抛到了远处的冰河里。
冰河冲刷去了殊媱的尸体。
问题又来了。
林守溪与小禾的金身弥合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收回各自的身体。
灵术宗人正在上山,他们这样的状态,若是撤走,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我有办法。”林守溪说。
他取出了储物戒。
戒指几乎空了,正好可以容纳他们两人。
林守溪将储物戒埋在了雪里,然后开启戒指,让它将自己与小禾吸纳进去,作为暂时的容身之处。
……
灵术宗的人抵达了山上。
“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里哪有人?”
灵术宗的人兜转了一圈后,纷纷发出了质疑。
“是啊,这里明明光秃秃的,连个鬼影都见不到,难不成他们还是顺着这瀑布跑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林守溪与小禾将杀人现场处理得极为干净,为首的师兄找了一圈,也选择了放弃。
离开之时。
一位跟在最后面的少女脚一崴,摔在了雪地里,她痛得叫出了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师妹,你没事吧?”有人关切开口,想要去扶。
“让她自己起来。”
师兄冷冷地说。
想去搀扶的人纷纷止步。
“没事的,摔了一跤而已……”小师妹弱弱地说。
她准备起身时,隐隐在雪地里摸到了什么硬物,心头一惊。
“起不来吗?”师兄严厉地问。
“我起得来的!”
小师妹将硬物攥紧在掌心,竭力起身。
……
冰瀑尽头。
殊媱的头颅被冲刷到了岸上,与一具女尸摆在一起。
殊媱静静地仰望夜空,碗口似的断颈凄惨无比。
许久。
她结着霜的红唇竟奇迹般动了。
“形,神,合……”她艰难开口。
接着,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头颅竟然接到了旁边女尸的肩膀上,接着,她的头渐渐重获生机,慢慢地可以眨眼、张嘴、呼吸,极为诡异。
许久之后,她才适应了尸体,缓缓地操控四肢,从雪中爬了起来。
她想将另一颗头折断,一时却使不上劲,只能放任这副丑陋的姿态。
“我会杀了你们的。”殊媱跪坐在雪里里,暗暗立下誓言。
第三百七十九章:收徒
初鹭是十三灵术宗之一的大焚宗的女弟子。
她入门较晚,修为并不高,对于灵根的掌握也很浅,除了娇嫩动人的稚颜外,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她拖着崴伤的脚,忍着疼痛,竭力跟紧了师兄师姐的步伐,不敢落下半步。
期间也有师兄想去搀扶,但带队的大师兄始终冷着脸,其他人也不敢多对这个小师妹表示关切。
终于,在一片尸体堆积的河谷处,大师兄示意大家停下来。
河谷处有十多具尸体,尸体皆已死亡,他们身体上析出的、白色蛛丝般的灵根就是证明,这些灵根密密麻麻相互盘结,像是上苍撒下了大串纸钱。
他们停下来,不是为了给这些修道者收尸,而是……
“这些尸体没死多久,灵根还未变质,将它们吸干净吧。”大师兄冷冰冰地下达了命令,之后也不忘补充一句:“不准浪费,但也不要太过贪心。”
其他人早已跃跃欲试,此刻大师兄一声令下,这些弟子们像是饥饿了数天的狼,再不顾什么礼节,立刻朝着尸体堆扑了过去,仿佛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唯有初鹭愣在原地。
刺鼻的尸臭味扑来,初鹭咽喉收缩,本能地生出呕吐感。
但杵在原地显得太过格格不入,她咬紧牙关挤了过去,紧闭眼睛,封住鼻息,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催动灵根,吸取尸体上析出的灵性。
灵性吸入身体之后,会被灵根融合,这是一种舒畅又刺痛的感觉,令人上瘾。
初鹭容纳了一会儿,渐渐忘记了尸体的恶臭与死者死相的凄惨,可正当她要沉醉其中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陡然响起。
初鹭大梦惊醒一般直起身,朝着惨叫的方向望去。
一名弟子跪在尸体旁,捂着自己的喉咙,仰面朝天,童孔瞪大,无穷无尽的白色丝线从他嘴巴里喷涌出来,仿佛有数百只蜘蛛寄居在他的喉管处,一同喷吐黏腻的丝线。
其余弟子惊惧地看着他,一动不敢动。
“走火入魔,他走火入魔了!快用师父给的返灵丹救他!”初鹭反应过来,大喊道。
没有人理会她。
初鹭摸索着自己的衣裳,像是想要找出一颗返灵丹,但她怎么也找不到。
心急如焚之时,这名弟子已被白色的丝线包裹,直挺挺地倒在,蚕茧般的灵根之丝棺椁般将他裹住。
“你明明有返灵丹,你为什么不救他?”初鹭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脚走到大师兄面前,厉声质问。
大师兄根本没理她。
“趁还新鲜,吃掉他吧。”大师兄终于开口。
刚死掉的人最新鲜,他们灵丝如雪,身躯也没有腐烂生臭,最为美味。
这一刻,初鹭也感受到了大焚宗的崇高礼节。
弟子们没有像先前一样冲上去汲取灵根,而是异口同声地说:“请师兄先吃。”
大师兄满意地点点头,抱起了这个蚕茧般的东西,大肆吮吸,模样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蚊子。
初鹭望着这一幕,愣在原地,她回想起先前吸食灵根时的快美之感,遍体生寒,胃里翻江倒海,她跪在雪地里,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余弟子陆续回到尸体堆里,汲取灵根。
一路师姐路过她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刚来的时候与你也差不多,这些事,习以为常就好了。”
初鹭抬起头,恍忽的神情又凝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指向大师兄,说:
“可是师兄他,他也……”
吮吸灵根的大师兄脸色忽然铁青,浑身抽搐,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用担心他。”师姐一脸平静,理都没有理会,就回到尸堆里吮吸灵丝去了。
大师兄抽搐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紫色的丹药,塞到嘴巴里,充分咀嚼后吞咽了下去。
很快,大师兄暴突的青筋收缩回了皮肤下,灵丝也倒流回了躯体,他盘膝而坐,轻轻吐息,仿佛世上最不染纤尘的仙人。
初鹭跪在雪地里,神情麻木。
她跪在那里,再没吃一口灵根,等到所有人饱食并将尸体的宝物搜刮干净之后,才有人推了推她,她浑浑噩噩地起身,拖着受伤的腿,继续跟在他们后面。
夜色渐深,天空下了鹅毛大雪。
此处离大焚宗还远,大师兄寻了处洞窟,在四角放置术士炼制的火魂木用以取暖。
弟子们坐在山洞里,有的睡觉养神,有的盘膝打坐消化白天吸取的灵根。
初鹭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原本只是崴了下脚,若能及时疗伤,很容易就能恢复,可长时间的赶路大大恶化了她的伤势,此时,她的脚踝处像是有许多钢针在扎,令她痛不欲生。
更折磨她的是白天发生的事。
大焚宗在十三灵术宗中的排名虽然很低,远比不上清圣宗、归墟宗之类的大宗派,但怎么也算是真国赫赫有名的大宗,里面的弟子竟也如此龌龊吗?
她不由想起了姐姐的话:“修道者修行,从不是为了斩灭邪神,祓除污秽,他们真正的对手是人,道术的本质是同类相残,争夺活下去的资格,他们都是野兽,你若执意要走,早晚会被吃掉。”
“你才是真正的野兽。”初鹭当时站在姐姐面前,咬牙切齿地说。
现在,她相信了姐姐的话,生出了悔意,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丝悔意……绝不能回去,如果现在回去,会被轻视一辈子的。等我将灵根修到王境就好了,到时候就不用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了……嗯,不靠吞噬,仅靠修行也能王境的!
她暗暗做着打算。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初鹭,跟我来。”
初鹭抬头一看,大师兄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透着莫名的压迫力。
大师兄说完这句,转头就走了。
初鹭看了看周围未睡的人,他们都仿佛没看到这一幕,各自修行着。
初鹭犹豫之下,还是惴惴不安地跟着大师兄走入了洞窟的深处。
大师兄盘膝而坐,额覆玉带,脚踏银靴,俨然是仙风道骨的姿态。
初鹭在距离大师兄数步开外屈膝,跪坐在地,低头不语。
“你入大梵宗也有一个月了,这是第一次出来历练,感觉如何?”大师兄问。
初鹭将发白的嘴唇一点点抿紧,她想说几句违心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大师兄瞥了她一眼,非但没有动怒,语气反而柔和了许多,他笑了笑,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生出来的孩子吧。”
“嗯。”
初鹭点头。
“真羡慕啊。”大师兄说:“像我们这些从墓地里爬出来的,自有意识起就已长大,有的是少年,有的是成年,有的则直接步入了老年,我们与你们不同,我们不是完整的人,也没有体验过完整的人生……我们生来不完整。”
他们是墓地里爬出来的尸骨,与龙尸一样,先是生出心脏,然后慢慢丰满血肉。
他们曾有过完整的人生,但那是不知多少年前、化作尸骨沉眠于地下之前的事了,那时的记忆,早就在历史长河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初鹭嗯了一声,对此倒是深有同情。
“所以啊,我们与你们这些从小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不一样,我们的生命天然残缺,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过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怎样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大师兄嗓音低沉,面容失落。
初鹭想要安慰几句,可她一想到眼前这人吞食返灵丹的情景,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师兄没有等到她的安慰,他忽然抬高了嗓门,说:“但有一个东西,比生命更有意义。”
“什么?”初鹭下意识问。
“灵根!”
大师兄斩钉截铁地说:“灵根于生灵生之前生,于生灵死之后死,它妙不可言,以非凡的力量补齐了生命的残缺,它是生命意义的承载。”
“嗯……”
初鹭小小地点头,对此表达认同。
“所以你明白了吗!”
大师兄的神色又严厉了起来,他语重心长地说:“吸食灵根,正是对死者的尊重,每一份灵根里,都包含着死者生前最浓烈的愿望与渴慕、贪恋与憎恶……那是人最后的残余,是他精神意志唯一的延续,如果我们放任它腐朽,那么,这个人就彻底死亡了,唯有将它吞噬,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在我们鲜活的生命里活下去,初鹭,我能理解你的仁慈,但你的仁慈,恰恰是对修道精神的背叛,你懂吗?”
大师兄掷地有声的话语敲打着初鹭的心扉,初鹭呆呆坐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反驳。
最后,她也只是小声地说:“可是那位师兄……你只要给他吃返灵丹,就能救他的命啊。”
“我早就提醒过了,吸食灵根切忌贪婪,他是被他的贪婪害死的,初鹭,你以后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拯救。”大师兄说。
安静燃烧的火魂木将洞窟照得微亮,火光在墙壁上映出了大师兄的影子。
影子晃动如鬼魂,仿佛它才是牵引肉身的幕后之物。
“嗯,师兄说的是。”初鹭脑子混沌,只好附和。
大师兄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好了,白日里师兄不是刻意冷落你的,这是对你的考验,每一个修道者必经的考验。”大师兄温和地笑。
初鹭看着大师兄温和的笑,一时间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对了,初鹭是什么灵根?”大师兄问。
“我……”
初鹭犹豫了,许多人会刻意隐藏灵根,不让对方知晓,未知的灵根往往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奇效,许多以弱胜强就是凭借着诡异的灵根发挥出来的。
但初鹭犹豫不是因为这个。
“你还是不信任师兄吗?”大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只是……”
初鹭似有难言之隐,片刻后她才嗫嚅道:“总之不是杀伐类的灵根。”
“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大师兄从怀中取出了膏药,道:“把你的脚伸过来吧,我来替你疗伤。”
初鹭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脚。
“我自己养伤就好了。”初鹭显然对给人露出脚有抗拒。
“你不必与师兄客气的。”大师兄直接伸出了手。
初鹭下意识地闪躲。
大师兄手抓空,眉头微挑。
“我在害怕什么?”大师兄问。
“我……”
初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看着大师兄逆光漆黑的脸,勐地想起了过去偷听到的传闻。
据说许多师长带晚辈出去历练时,都会故意折磨她们几日,然后于某一夜推心置腹长聊,施以温柔并许诺好处,女弟子们通常无法抗拒,会主动攀附过去……难道这个师兄也是……
不行……
初鹭不断后退,背嵴撞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大师兄跟了过来,他虽没有翻脸,却明显失了不少耐心:“初鹭,你这样,让师兄很失望。”
初鹭一天没有饮食,本就饿得晕眩,此事恐惧浮上心头,更让她身体忍不住发抖。
“我会帮你治好伤,之后在大梵宗,我也会庇护好你的,若有人胆敢欺负你,你与师兄说就是了。”大师兄的话语沉稳而坚定,让她生不出拒绝的理由,“像你这样境界低微但长得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早点寻个靠山,迟早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不要……”
初鹭蜷缩着身体,颤抖着说:“我其实是……”
话语止住。
“其实是什么?”大师兄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初鹭本想把姐姐的名号搬出来,她知道,只要她说出姐姐的名字,眼前的人就再不敢动她一丝寒毛,可当日,她已与姐姐暂时割袍断交,尊严与倔强使她开不了口。
大师兄见她吃吃不说话,以为她是在唬人,正要动手。
“我其实是鹿公的人!”初鹭脱口而出。
大师兄神色微变。
鹿公是大梵宗的大长老,地位极高,名声极臭,与同样臭名昭着的囚王一样,喜欢收集女子炉鼎,占有欲极强,他看中的女人,其他人绝不能碰,碰一下便要断手,若敢轻薄,就是剥皮抽筋的酷刑。
“你在骗我?”大师兄问。
“没有!”初鹭眼神坚定。
“鹿公的女人怎么会在外面乱跑?”大师兄说:“你的谎言太拙劣了。”
“我年纪太小了,鹿公说要多养几年才好。”初鹭强自镇定。
此话不假,鹿公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女孩。
大师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初鹭忽然张开手臂,一脸决绝道:“师兄可以试一试,到时候鹿公问罪,可别怪我没有提醒师兄。”
大师兄沉默良久,展颜一笑,道:“我只是想帮师妹治疗腿伤,师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呢?”
“我……”
冰天雪地里,初鹭已惊出一身冷汗,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来,我帮师妹脱鞋。”大师兄温柔伸手。
“不用……我伤得不重,不劳烦师兄了。”
初鹭靠在墙壁上,将双脚紧紧地收在裙下。
大师兄不由生出一丝困惑,他本以为她是故作矜持,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真国生存艰难,很少有这样拘谨的女子,除非她出身于名门世家。
可名门世家的小姐又怎么会来大焚宗当普通弟子?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查查她的来历了。
初鹭用双手护住了脚。
大师兄本想再劝说两句,可他看到她的左手时,却露出疑惑之色。
“你手里捏的是什么?”大师兄问。
初鹭也吃了一惊。
她这才想起,当时在雪崖上,她摔了一跤,隐约在雪地里摸到了什么硬物,之后,她一直将那硬物攥紧在了掌心。
一路风雪交加,她的手冻得僵硬,心吓得麻木,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这件事。
“给我看看。”
大师兄摊开了手。
初鹭的手冻得通红,手背甚至冻裂了,五指难以屈伸。
这一次,大师兄再没忌惮什么,直接动手去抢。
外面的弟子听到了洞窟深处传来的争斗之音。
他们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这初鹭长得这般漂亮,未来应该有不输几位大术师的美貌,可惜了……”一名弟子摇头。
“没什么可惜的,现在不找靠山,哪有什么未来。”另一位女子冷冷反驳。
“真羡慕啊,我要是大师兄就好了……”
“慢慢熬吧,再熬几年,我们也可以从新来的人里挑人。”
他们酸熘熘地说着话。
一声惨叫声陡然响起。
男子的惨叫声。
那是大师兄的惨叫。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惊愕。
弟子们连忙跑到洞窟深处。
眼前的场景震惊了所有人——只见大师兄仰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白色的丝线从他的伤口与嘴巴里冒出来,缓缓爬满他的身体。
初鹭躲在角落里,蜷紧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师兄这是?”
大家纷纷望向初鹭。
“大师兄想要……想要……把我……”初鹭泪水盈盈,似难以启齿,她喘着气,用恐惧的语调说:“我顺从了师兄,但我没想到……没想到师兄走火入魔了。”
大师兄还未死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喉鸣。
“返灵丹,快找返灵丹!”有弟子大喊。
其余弟子准备去搜时,另一位师兄却是摇头:“师父每次只给一颗返灵丹,这次的返灵丹,大师兄白天就吃掉了。”
“那怎么办……”弟子寒声问。
没有办法。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白日里还仙风道骨的师兄被灵根一点点反噬、蚕食,变成惨白的霜色。
最后一丝喉鸣也消失了。
洞窟内一片寒冷,火魂木也烧不开的寒冷。
“现在……怎么办?”
又有人问。
没有人回答他。
许久之后,死寂的洞窟里终于发出了一丝声音,咽口水的声音。
弟子们直勾勾地盯着大师兄雪白的灵丝,咽下口水。
有人扑了过去。
没有人看清是谁第一个扑过去的,继第一个人之后,其余人也扑了过去,拼命汲取大师兄析出的灵根,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灵根之庞大与精纯皆非常人可以比拟。
初鹭缩在角落里,神色麻木。
她骗了所有人。
大师兄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死,而是……被她一拳打死的。
当然,这话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但她知道,他就是被她无意中的一拳打得走火入魔的,不过,真正打了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手里攥紧的东西。
此刻所有人都去分食灵根,她终于有机会打开手掌,看自己握着的是什么了。
僵硬的近乎没有知觉的五指缓缓分开。
她终于看清了,她的手心握着的是一枚戒指,一枚黑色的戒指。
她不知道这枚戒指有什么魔力,也无暇去探究了,她不留痕迹地将它藏入怀中,接着目光呆滞地看向洞窟外,等待天亮。
过了许久。
弟子们终于将大师兄吃干抹净了。
期间还有另一位弟子吃的太急,也走火入魔了,其他人顺便将他的灵根也吃掉了。
按照大师兄的理论,九泉之下他应感到欣慰,毕竟这符合修道精神——师兄不是死了,他与幸存者一同活着。
想到这里,初鹭不由笑了。
“师妹,世事难料,你不必太过自责,回去之后,由你来给师父解释吧,我相信,只要你好好解释,师父一定不会怪罪你的。”一位师兄说。
其余师兄师姐纷纷附和。
初鹭无法拒绝。
所有人都离开洞窟深处,回到外面后,她才慢慢起身,走到了大师兄的尸体前。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刀匕,刺入了大师兄的手腕,横向一剌,剜下了一大块肉,露出了森白骨头。
她握住了这截骨头。
灵根发动。
她没有骗大师兄,她的灵根的确不是杀伐类的灵根。
她的灵根是忆之灵根。
她将手按在物体身上,能借助灵根从它们身上读取到记忆,这个记忆可以追朔到极为悠久的年代……譬如她用手触碰一块石板,甚至可以听到亿年之前龙类踏过这块石板时发出的震响。
大师兄说,他们这些从地层里爬出的人,人生是不完整的,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沉眠于地底之前,究竟是什么人。
但初鹭有办法知道。
她可以用灵根看见他们的过去……虽然也只是看到一些节点。
闭上眼睛。
模湖的画面与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
“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妹妹献祭给邪魔,我们信仰的是龙君,为何要去讨好那些邪祟?!”
少年句偻着瘦弱的身躯,对着身前黑压压的影子大声嘶喊,目光犹如犹狼。
“妹妹,我会带你离开的,有我在,你不会被邪祟吃掉的……”
少年抓住了一只更瘦弱的手,咬牙切齿地给予许诺。
“他们都说我是蠢人,但蠢的是他们,等龙君回来,等龙君回来一定会狠狠惩治这些叛徒的!我们不做叛徒,我们宁可做一辈子的蠢人。”
少年背着妹妹穿过茫茫大雪,深一脚浅一脚。
追杀声从后面传来。
“抱紧我……”
少年忽然大喊。
他光着膀子毫不犹豫地跃入冬日未结冰的湖泊,小女孩听话地闭气,抓紧他的衣裳,一动不动。
他从冰湖里扎出头,不停跑,翻山越岭,不停跑,不停跑。
身后渐渐没了声音。
他抱着嘴唇青紫的妹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天空下着大雪,他的血在燃烧……
初鹭缓缓缩回了手。
原来他以前是这么好的人啊……
她憎恶自己的好奇心,甚至为此负罪与内疚,即使她看到的,已是数亿年前的往事。
从长眠的白骨到血肉复生,相隔亿年,复苏的还是原来那个人么?
初鹭无法得到答桉。
真是毫无意义的灵根啊……她想。
她走了出去,与其他师兄师姐们一同回到宗门。
如先前承诺的那样,她独自去给师父汇报了洞窟中发生的事。
师父没有怪罪她。
她本就没做错什么,师父不怪罪她应是理所当然的,但不知为何,她完好无损地从阁中走出时,其余师兄师姐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初鹭也无法多想了。
她回到了她狭小的房间里,倒头就睡。
接着,她生了一场大病。
前所未有的大病。
这场大病险些直接夺走了她的生命。
“林守溪,这么小的你也要?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昏迷中,初鹭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只是想帮她治病。”林守溪回答:“她天赋不错,是可塑之才。”
“啧,你该不会起了收徒之心了吧?”小禾上下打量这丫头,说:“也对,小点没关系,可以慢慢养大的,就像小语那样。”
“我答应过小语的,我只有小语一个徒弟。”林守溪坚毅地说。
小禾撇了撇嘴,懒得质疑,只说:“这丫头的确可怜,那你好好照顾她吧,我回戒指休息一会儿。”
“好。”林守溪点头。
初鹭以为是幻听,额头的灼烧感带来了无法抗拒的昏沉,她再度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抬起头,揉着惺忪的眼睛,发现屋内多了个人。
是个白衣少年。
他递过来了一杯热水。
初鹭想接,却没力气抬手。
“你的师兄师姐们来探望过你几趟,他们一直盼着给你收尸……现在看来,他们都要失望了。”林守溪说。
初鹭趴在地上,沙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抹不去的稚气:“谢谢你……救我。”
这位少女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稚嫩俏丽,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若生在神山,想必又是个深得师门上下宠爱的小丫头。
可惜……
初鹭休憩了许久,终于从重病中缓过了劲。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时不时抬头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当时洞窟里,也是你帮的我吧?”初鹭问。
“是。”
林守溪没有否认。
“你真厉害。”初鹭由衷道。
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人,她竟生不出一丝戒心。
林守溪没说话。
长久的静默里,初鹭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戒灵吧?”
“戒灵?”
“嗯,我姐姐给我讲过戒灵的故事,姐姐说,这个世上有许多灵性之物,譬如剑、戒指、纸扇……它们出于种种原因,会封印一些魂魄,这些魂魄寄生于灵性之物中,渐渐成为器灵一样的存在。”初鹭慢慢地解释完,笃定地说:“想必您就是这枚戒指的器灵吧。”
“你要这么想,也可。”林守溪懒得解释。
初鹭的心情明朗了些,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幼年时看到的许多故事,这些故事里,就有戒灵帮助废物少年,一步步登顶成圣的故事。哪怕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
她从没想到,她也会遇到这样的机缘。
“那我拜您为师吧,您收我为徒,教我法术武功,我则帮您摆脱困境,重塑肉身……好么?”初鹭问。
林守溪沉默了。
初鹭不给这位救命恩人拒绝的机会,不知是不是在鬼门关走了几遭的原因,她醒来后,对见到的第一个人有着婴儿见到亲生父母般的信任。
“求师父收我为徒!”初鹭重重磕头,磕得额头通红。
“我已有弟子,绝不会收你为徒的。”林守溪如此回答。
第三百八十章:妖女相逢
“有时候我觉得小语也挺孤单的,多个小师妹似乎没什么不好,况且她在容颜上也挺符合道门要求的……是么?”林守溪小心翼翼地问。
刚刚睡醒的小禾雪发散乱,像只炸毛的白狮子,她坐在地上,凶巴巴地盯着林守溪,沉默片刻后清冷启唇:“你继续说。”
林守溪想了又想,最后说:“某种意义上,慕姑娘又多了个师叔,这样想,会不会开心一些?”
“我开心你个头!”
小禾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戒指内太过狭小,无法给到林守溪闪避的空间,他立刻被小禾捉拿,紧紧摁在了地上,小禾坐在他的腰腹上,斥责着他禽兽不如的行径。
“小禾,你是不是误会了,这次我真的是单纯看她可怜……”
“哦?也就是说小语那次是不单纯的咯?”
“也不是……”
“不是?你的虚白鼎火怎么来的,需要本小姐来告诉你吗?哼,你的徒儿可真是比你师父还能干呢。”
“我……”
林守溪在小禾的讥讽下无理也无还手之力,被小禾理直气壮地逼至角落,一顿调弄,连连讨饶。
正打闹时,戒指外传来了敲门声。
冬冬冬……
“师父在吗?”
戒指外,初鹭的声音传来。
小禾与林守溪对视了一会儿。
最后,小禾主动松开了手,说:“我会好好监督你的,这次你若再敢有不轨行径,我就替楚姐姐与慕姐姐一同出气。”
林守溪离开了戒指。
初鹭在外面等他。
初鹭大病初愈,没什么精神,依旧是病恹恹的样子。
她今年十三岁,比初识时的小禾还小一岁,哪怕真国环境恶劣,风雪连天,她依旧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肌肤有着少女独有的稚嫩,仿佛初晨蓄满露珠的娇羞花瓣。
她认定了是天意将这枚戒指带到她身边的,也认定了眼前之人是她命中注定的恩人。
初鹭跪坐在林守溪面前,挺直腰板,毕恭毕敬,有着令林守溪似曾相识的乖巧。
也不怪她将林守溪误认为是器灵。
因为哪怕林守溪离开了戒指,他的身后,依旧有一截金色的光芒脐带般与戒指上的宝石相连——那是他与小禾弥合在一起的仙人境金身。
醒来之后,林守溪与小禾尝试了各种手段,想将这黏在一起的金身分开,却都无济于事。
殊媱的弥合灵根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非不朽道果同样是天道级别的神物,他仅凭血肉之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总之,他暂时与小禾分不开了。
这次,初鹭喊林守溪出来,是因为他们约定的上课时间到了。
“让我先看看你的根骨。”林守溪说。
此言一出,初鹭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心中打鼓,犹豫着问:“一定要看吗?”
“当然。”林守溪点头。
初鹭紧抓着衣裳,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邪魔外道给欺骗了。
当然,如果小禾、楚映婵、慕师靖知道她的心声,恐怕会齐齐点头附和。
林守溪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也没解释,只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至身前,手掌按住了少女的头顶。
初鹭瞪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林守溪就已松开了手。
“你的根骨绝佳。”林守溪说。
“怎么可能?”初鹭不相信,她说:“我师父师兄们都说,我天资愚钝,难成大器……”
“他们不希望你变强。”林守溪直截了当道。
初鹭一怔,随后缓缓点头。
师父对她向来吝啬,每次教她灵术,都只抖落一星半点,美其名曰因材施教,经历了这次大病,她不再是当初任由蒙骗的小丫头了,再回想此事,应是师父在刻意压制她的修行进度。
很多天才都是这样被宗门毁灭的。
“我的根骨真的很好么?”初鹭虽年仅十三,但早已认命,此时听闻转机,还有些不敢相信。
林守溪嗯了一声,为了使她更有信心,他还说:“放心,我很有教导徒弟的经验。”
“师父以前还收过徒吗?”初鹭问。
“嗯,以前的徒儿我只教了七日,她就成了这个世上一等一的高手。”林守溪说。
“一等一的高手?”初鹭吃惊之余立刻问:“是哪一位呢?”
“……”
林守溪想起了远在重洋之外的小语,重逢之日遥遥无期,不免令他心头一暗。
初鹭见师父不说话,以为是有难言之隐,没敢追问。
林守溪对她的教导也很正经。
他给初鹭传授武功与法术,这些内容很基础,初鹭却如饮甘泉,学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课程很快结束,林守溪回到了戒指里,与小禾一同研究如何将这紧紧弥合的金身分开。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
甚至想过要像当年的楚映婵一样自堕境界,破碎其中一个金身,使得它们分开。
但金身蕴含着海量的真气,一旦破碎,大量涌动的真气会闹出极大的动静,会给伤势未愈的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里。
初鹭入睡。
林守溪与小禾一同从戒指里出来。
他们悄然走出了初鹭的房间,来到了外面。
大焚宗乃十三灵术宗之一,在真国的地位已然不俗,可哪怕如此,弟子们生活的环境与神山相比,依旧像是地狱。
弟子们的居所是一个土筑的巨大蜂巢,看着极为杂乱,不暖和也不安全。
夜晚,大雪铺天盖地地落着,弟子们皆紧闭门窗,似乎是害怕屋内仅存的温度逃出去。
林守溪与小禾在雪原上走了一会儿。
这里没有怡人的风景,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明亮璀璨的夜空。
“真没想到,我们会来这种地方。”小禾说。
跟着巨人远渡重洋,这段经历回想起来,依旧像是梦境一样。
“小禾想家了吗?”林守溪问。
“这里不就是家么?”小禾反问了一句,她仰起清纯俏丽的脸,莞尔道:“有人的地方才是家呀。”
林守溪心中一动,握住了她小巧骨感的手。
少年少女手牵着手,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
“小禾怎么了?”林守溪看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问。
“我想和你圆房。”小禾语出惊人。
小禾俏颜清稚,气质清纯,这样的话语直接从她口中直截了当地说出,带着别样的妖冶,林守溪也不由感到错愕,一时失语。
“嗯……现在?”林守溪低声问。
小禾轻轻摇首,又道:“可我又觉得,我们圆房毫无意义哎。”
“小禾为什么这么说?”林守溪问。
“你的鼎火已炼至虚白,而我不过仙人境,就算与你交欢百次千次,也毫无裨益,这房又有什么好圆的呢?”小禾看向他,雾气消散的眼眸映着零星星光。
林守溪愣在原地,他从没想过,小禾会有这样的想法。
“交欢为何一定要有裨益呢?”林守溪问。
“若无裨益,岂不是在浪费时间。”小禾反问。
“……”
林守溪被问住了,迟疑了会儿才说:“若是如此,赏月观雪,听琴观画也都没有意义了,很多时候,快乐本身就是意义,小禾换个角度想,我将鼎火一鼓作气修至了虚白,小禾不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体会欢愉,而不必分心帮夫君修炼鼎火了吗?”
小禾换了个角度想,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接着,她迷离的眸光又透出了锐气,“你的意思是,你与小语结合,是在为我着想咯?”
林守溪感到了一丝杀意。
“我……”
他自知失言,想要补救。
“好你个欺师灭祖禽兽不如的东西,倒还有理起来了?”小禾丝毫不给他机会,直接将他扑倒在了雪地里,摩拳擦掌,就要教训。
“别闹了,我们先想办法将仙人金身分开吧。”林守溪说。
小禾静默了会儿,却是眯起月牙似的眼眸,微笑着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你不想与我一直在一起么?”
林守溪被小禾童孔中闪烁的狡黠之色慑住,心驰神曳之间,这位喜怒无常的雪发少女已然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唇。
林守溪心头一热,转而抱紧她的腰肢,将小禾反压在了岩石上。
少女诱人的嘤咛声被落雪声掩埋。
许久,这对命运多舛的少年少女终于分开了唇,小禾依偎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眸,似是睡着了。
林守溪紧紧搂着她。
“我想慕姐姐了。”小禾忽然说。
林守溪同样在为慕师靖的下落而担忧,可他依旧宽慰小禾,说:“自古祸害遗千年,慕师靖这样的小妖女到了真国,说不定是如鱼得水呢。”
……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条河还在流淌,旧日王座还未崩塌之时,作为我忠诚部下的苍碧之王曾在此处游历,濯洗利爪时,它的手臂常常截断江流。”慕师靖双手负后,走在覆雪的岸边,凝视着足边滔滔而过的江水,不由发出了逝者如斯的感慨。
“回禀小姐,这条河是前年挖的,挖它的目的是为了疏通云墓淌入千神湖泊的积水。”圣灵使跟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
“……”
慕师靖面不改色,点头赞许,道:“这样啊……你们也算是无意间修复了这条古老的文物,不错。”
“多谢小姐嘉奖。”
圣灵使没有怀疑,只是恭敬地问:“这几日,小姐游历真国,有何感悟?”
慕师靖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天,她一直在找林守溪与小禾,但她怎么也找不到,甚至一度生出了这对狗男女是不是早就想甩开自己去卿卿我我的猜想,除了寻找林守溪与小禾,慕师靖也遇到了不少曲折与困难。
真国比她想象中更残酷,野生的修士几乎没有办法成为朋友,在荒郊野岭遇见,只有你死我活的结果。
慕师靖参与了几场厮杀,她虽然凭借着自己敏锐的感知力与高超的武学素养活了下来,却也是险象环生,令人心季。
最过分的是,杀完人后她想夺宝,可那些人却都会分泌出蚕丝一样的东西将自己裹住,这使得她哪怕取胜也毫无收获,屡屡血本无归。
她不知道那些蚕丝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一度怀疑真国就是传说中的盘丝洞……总之,她讨厌白丝。
几日莫名其妙的厮杀令慕师靖很是疲惫。
她只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找个安全的地界休息一下。
于是她启用血誓,召唤来了这个她在真国唯一的信徒。
“这几日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昔日神明的王庭如今已成为了凡人的住所,接天的神木也已衰朽,被死云笼罩,如今看来,本座也只是个无家可归之人罢了。”慕师靖望着江水与雪,悠悠长叹。
她无比想直截了当地让圣灵使给她安排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但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设计,她只能故弄玄虚。
幸好,这一路走来,她遇见过许多爱打哑谜的人,所以对于做一个哑谜人很在行。
“小姐想要重返您的家园么?”圣灵使问。
“天下为家也无不可,只是如今这世界太过污浊,爬满了令人作呕的邪虫,令人生烦。”慕师靖冷冷地说。
“小姐是要……”
绝美少女刀锋般的话传入耳中,圣灵使的身躯不免跟着颤抖了起来。
“本座要……”
慕师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便冷冰冰道:“本座要尸横遍野,本座要血流成河!”
这话若是别人说,圣灵使只会嗤笑,但它出自于眼前这位小姐之口,他却只觉心潮澎湃,想要化身为小姐最忠诚的刀匕。
慕师靖没再说话,她思考着如何合理地开口,让圣灵使给她安排个庇护所。
正在这时,圣灵使却主动开口了:
“我虽知小姐乃全知之神明,但有件事,我还是想与小姐汇报一下。”
“讲。”慕师靖说。
“有人在找小姐。”圣灵使说。
慕师靖心中一喜,心想林守溪与小禾这两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她了?但圣灵使接下来的话冷水一样浇在了慕师靖的头上:
“圣树院的一位大人物在找小姐,不仅在找小姐,还在找与小姐一同来的三个人,在小姐眼中,圣树院恐怕也如蝼蚁,但如今小姐未恢复全盛,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为好。”
看来他们来真国的事被发现了,不过……同来的三个人?林守溪与小禾不是两人吗?还有一个是谁?不管了,这对狗男女还没被抓就好。
慕师靖心思飞转,却没有表露出来。
“嗯,本座知道了。”慕师靖颔首。
圣灵使立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等小姐说话。
慕师靖忍住了直接提要求的欲望,她瞥了圣灵使一眼,故作高深地说:“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这下换圣灵使愣住了。
“卑职……知道。”圣灵使惴惴不安地回答。
幸好,这个圣灵使也是聪明人。
他很快就想通了小姐给他下达的命令。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圣灵使又来到了她的身后,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块银制的牌。
慕师靖接过这块银牌,她猜到这应该是某个宗门的身份令牌。
果然,圣灵使给出了解释:“这是原面教的长老牌。原面教的教主相信,这个世上有一张原初之面,那是最平常、最易被遗忘、也是最本原的五官,那是美丑的平衡点,所有人的脸面都由它变化而来。所以,入教的人都会戴同一张面具,用以遮住他们各异的脸,那张面具象征的就是他们所相信的原面。”
慕师靖会意:所有人都戴上面具,那她的身份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得到遮掩了……真是一个友善的宗教啊。
“只可惜,以我的能力,只能帮小姐弄到一张长老的银牌,不过这在原面教也算尊贵了。”圣灵使带着歉意道。
“无妨,我不在乎。”慕师靖说。
圣灵使暗暗点头,心想小姐本就是世上最为殊绝尊贵之人,又岂会介意一时的身份高低呢?
“辛苦你了。”慕师靖说。
“为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圣灵使抱拳行礼。
抱拳之时,他微微露出了手腕,也露出了手腕上的东西,慕师靖起初以为那是青筋,细看之下却发现他手上所生长的,是细长蜿蜒的藤蔓。
“你的手……”慕师靖欲言又止。
圣灵使轻扯衣袖,遮住了手腕的异常,他解释说:“我们是大灵乾树的使者,被大灵乾树赐予了非凡的力量,但这种力量是有代价的,我们的体内也被大灵乾树种下了种子,种子会慢慢地生根发芽,在漫长的岁月里将我们的血肉吞噬……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
“心甘情愿?”慕师靖冷冷地问:“真的心甘情愿吗?”
圣灵使张了张口,却是给不出回答。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老师的死亡——威严而强大的老者坐在椅子里,苍老的血肉仿佛沃土,藤蔓从经脉中长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鲜嫩的芽,枝条从他的手臂、腹部、大腿一点点长出,将他威严的身躯缠绞住,接着,他苍老的面颊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粉色的花……粉色的花朵覆盖在他的五官上,挤满了他褶皱的脸。
每每想起这一幕,哪怕是向来心如止水的圣灵使,依旧会有头皮发麻之感。
“不要怕,本座会救你。”慕师靖娴熟地画起了大饼。
圣灵使惊愕抬头,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不治之症。
慕师靖双手负后,漠然地说:“等我便是。”
“等您?”圣灵使下意识问。
“嗯。”
慕师靖颔首,一字一顿地说:“等本座君临天下。”
圣灵使心头一烫,不由跪在了雪地里,见小姐再不发话,他才悄无声息地告退。
慕师靖看着卷雪奔涌的江潮,久久无言,某一个瞬间,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恍忽——她似乎真的就是小姐。
她长得像小姐,说话方式也与小姐渐渐趋同,她不是小姐又是什么呢?
慕师靖独立寒风,黑裙同江水一道舒卷。
许久。
“等等……”慕师靖心头一惊:“这原面教怎么走来着?”
她想要将圣灵使召唤回来,但把他召唤回来问路也太掉价了,慕师靖犹豫之下,一咬牙,决定自己去找路。
是了,自己可是小姐,怎么能被这样的小问题给难住呢?
慕师靖打起精神,向前走去。
……
河道的尸堆里。
饱食灵根的殊媱从尸堆中站起。
她擦了擦嘴角后,双手按住了与她挨在一起的另一个头颅,双手用力一拧,只听卡察一声,原本身体上生长的头颅立刻被她拧了下来,扔到了一边,用脚尖踢远。
接着,她借助灵根的感应,沿着河滩艰难搜寻,终于,在海潮退去的滩涂上,她费尽力气,找到数十块被浸泡苍白的肉块。
那是她被分解的尸体。
她将这些尸块收纳起来,细细数过之后,用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使用她那被透支的灵根,只能等到身体恢复些后,再将原本的身体重新缝合了……
真麻烦啊……
殊媱闭上眼,心怀怨恨地总结着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并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雪王宫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去,那两个人就会知晓她没死的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必须隐匿好身份,蛰伏起来,待时而动。
那能去哪里呢?
殊媱想了一会儿,立刻想到了原面教,那个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的教派,无疑是最适合隐匿的地方,只是加入原面教需要经历考核,以她现在的状态,如何能够顺利入教呢?
殊媱立在退潮的泥泞滩涂上,苦思冥想。
正想着,殊媱感应到了什么,抬首望去。
远处的河岸上,隐隐有人朝她走来。
她看不清来者的脸,只能看到一面旗帜般猎猎翻飞的黑色裙裾。
慕师靖也看到了她。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慕师靖心头一喜,打算去问问这个小姑娘原面教该怎么走。
第三百八十一章:慕师靖的狗
海潮缓缓退去。
大量的海鱼与邪灵在地面上搁浅,它们在铺天盖地的冰雪中大量死亡,尸体结上了厚霜。
慕师靖双手负后,从尸群中缓缓走来,仙颜比霜雪更加寒冷。
她走到了殊媱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慕师靖见惯美人,依旧对殊媱的容颜感到了吃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少女的脸与身体总有一种违和感。
殊媱也仰头看她。
此时,厚重的黑云大潮般在慕师靖的身后缓缓滚过,铁浆般的天空似乎就被她举重若轻地负在了背上,殊媱感到一丝害怕,眼前的少女像是一位位临她面前的神明,让人分不清她所要降下的到底是恩赐还是惩罚。
慕师靖轻启红唇,冰冷的声音透着雷霆般的威严:“你可知道原面教怎么走?”
“……”
殊媱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呆呆地眨了眨眼,迟疑道:“你问了什么?”
“我问原面教怎么走。”
慕师靖重复了一遍,她心想是自己这种声线太不礼貌,吓到这个娇弱的小姑娘了么……不过没办法,她必须将自己想象成一个真正的神明,时刻维持好形象,哪怕是一颦一笑都要认真管理。
“原面教?”
殊媱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容颜到气质都宛若神明的少女,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路。
殊媱沉默半晌,问:“你……是谁啊?”
“我的身份是秘密,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也不必知道。”慕师靖回答。
“?”
殊媱皱起眉头,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有了那雪发少女的前车之鉴,再加上自身状态极差,殊媱也没敢表示质疑,只是问:“你要去原面教做什么?”
“你带路就是,我会支付报酬的。”慕师靖直截了当道。
“报酬……”
殊媱现在的确急需用钱,她需要去购买培魂丹、真灵散、怖血花等名贵的药物来治疗伤势、拼合身躯,但她的钱财都在大雪王宫。
失踪的龙女是个巨大的诱惑,想都不用想,如今大雪王宫的山脚下,定然藏着不少图谋不轨的修士,以她现在的能力,想要悄无声息地平安回去根本不可能。
“你能给我多少报酬?”殊媱问。
“我能给出你想要的报酬。”慕师靖说。
“……”
殊媱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也只能选择相信。
这一番简短的交流之后,两位彼此不了解的少女就一同上路了。
殊媱在前面带路,慕师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少说话是假装高手最好的方式,慕师靖生怕露馅,所以一路上沉默寡言,只专心赶路。
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里,殊媱先忍不住了。
“你认识我吗?”殊媱问。
“认识。”
慕师靖知道,这小姑娘貌若天仙,应在真国赫赫有名。
“那我是谁?”殊媱盯着她看。
“你在问我你是谁?”慕师靖反问。
殊媱的思维迟钝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于是,这个问题又让慕师靖给湖弄过去了。
慕师靖看了眼殊媱背上背着的包裹,越看越觉不舒服,她忍不住问:“你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里面……”
殊媱心头一紧,支支吾吾地说:“是很重要的东西,等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
说多错多,慕师靖只是点头,没有追问。
冬风凛冽,大雪苦寒,接下来的一段路途枯燥乏味。
停下休息时,殊媱时不时用余光偷偷去瞄慕师靖。
慕师靖的身上只有黑与白,那是神祇未将天地开辟前象征混沌的颜色,但偏偏又是这样单调的黑白,在慕师靖以冰冷秀靥与曼妙曲线勾勒之下,泛着不可思议的清艳。
仿佛在鸿蒙未开之前,她就已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罂粟花,世界因她的毒素而混沌。
看着看着,殊媱甚至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她想要将慕师靖的美撕碎、毁灭,却又本能地忌惮着这种美的灭亡。
殊媱从未这样矛盾过。
她压下了这种痴症般的念头,她告戒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将她的底细摸清楚……
摸清底细的机会很快来了。
在跨越一座雪岭时,她们遇到了三位散修,巧的是,这三人同样也是召王大典的幸存者。
果然,他们在见到殊媱之后,立刻两眼放光,跃跃欲试,但殊媱没想到,这三人竟被慕师靖冷冰冰的气场给震慑住了,谁也没敢动手。
“殊媱殿下,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一位散修寒暄似地问。
殊媱并没有瘦,只是这个新身体身材不太好,远不及她自己那么凹凸有致。
“殊媱,真没想到,你会找一个女人当靠山。”另一位散修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她不是我的靠山。”殊媱小声地解释:“我们只是在路上恰好遇见,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
散修露出困惑之色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师靖。
“别挡道。”慕师靖冰冷开口。
三位散修被慕师靖震住,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将偶遇的殊媱放走,他们纠结之时的姿态,看上去就像是在和慕师靖对峙。
殊媱生怕他们打不起来,立刻假装摔倒,痛呼后娇弱地喊道:“他们是冲我来的,姐姐你快走,不用管我的……”
她的话语像是点燃引线的火。
原本犹豫不决的散修被这魅惑人心的声音一激,竟不自觉地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这下子,慕师靖也不得不战了。
三位散修都是从尸体堆里杀出来的,他们尖啸一声后齐齐扑向了慕师靖,三道截然不同的灵根同时发动,全力朝着这位神秘的黑裙少女攻去。
慕师靖拍打剑鞘,死证化作黑光横至她的眼前,她一把握住剑柄,迎向来敌。
一时间,狂风咆孝,白雪遮眼,四道身影眼花缭乱地斗在了一起。
“什么嘛……装的这么厉害,结果杀这几个小喽啰都这么费劲。”殊媱看着眼前激烈的争斗,暗戳戳地想。
虽然慕师靖面对这三人合围不落下风,但殊媱知道,若她还在巅峰,只需浅浅发动一次灵根,就能将这三人立刻抹杀。
灵根……
是了,这黑裙少女为何不施展灵根,她是在刻意隐藏么?
殊媱收起了轻蔑之心,悄然带着包裹远离战场,又开始观察起来。
殊媱没想到的是,她虽然远离了战场,战场却朝着她飞快靠近——只见慕师靖边打边退,朝着她所在的位置退了过来。
殊媱本想避让,可她避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慕师靖后退的速度,很快,刀光剑影包裹了她。
“我也来帮姐姐。”殊媱生怕被误伤,娇呼了一声,拔出了剑,守在身前。
殊媱守得很悠闲。
三人主要的攻击目标是慕师靖,只有零星的攻击落到了殊媱的身上,她虽然境界大跌,但防守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可慕师靖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殊媱,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包裹,那里面装的可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啊!”慕师靖忽然严肃地喊道。
“?”
殊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只知道,慕师靖此言一出,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那大大的包裹上。
殊媱心道不妙。
这包裹里装的可是她本人的尸块啊,赤裸的尸块被人看去了倒是不打紧,但这些散修不是傻子,要是让他们猜到什么可就大不妙了。
慕师靖似是真气消耗严重,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让出了身位。
三人没在慕师靖身上讨到便宜,此刻又被她一语点醒——他们的目标是殊媱啊,将殊媱掳走不就行了?更何况这小姑娘身上似乎还身怀重宝。
于是,一人负责牵制慕师靖,其余两人则朝着殊媱扑了过去。
殊媱被迫举剑迎敌。
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响起。
殊媱不适应这副身体,又无法使用灵根,她被这两个过去根本入不了她眼的散修逼得不断后退,很是狼狈。
她思考着要不要使出真实的实力。
幸好,另一边的慕师靖很争气,一旦捉对厮杀,慕师靖凭借着高超的剑技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很快将那名散修斩杀,前来为殊媱助阵。
另外两名散修见同伴暴死,一下子乱了阵脚。
风雪之中,慕师靖冷着脸挥舞黑剑,杀气腾腾的黑剑在她手中变幻清影万千。
又一名散修被慕师靖贯穿咽喉,倒在了她的剑下。
最后一名散修知晓大势已去,他低吼一声,竟朝着殊媱扑去,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架势。
殊媱竭尽全力横剑去挡。
散修全力发动了他的灵根——水之灵根,一时间,虚空中生出了无数的水,这些水在寒风中顷刻冻成了冰刃,冰刃浮空如大阵连结,朝着殊媱的所在齐齐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慕师靖一剑刺来,贯骨达胸。
散修的心脏被立刻刺破,滚烫的鲜血箭一样喷了出来。
冰刃齐齐落下。
慕师靖又为殊媱去挡。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慕师靖去斩冰刃时,剑气外溢,不慎割开了殊媱背上的包裹,殊媱心头一惊,挽救已晚,冰屑落地之时,数十截断肢从她的包裹中一股脑倒出,倾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慕师靖提着剑立在她的身后,冷冰冰地问。
……
“……就这样,那两个人把我的妹妹一同杀掉了,不仅杀掉,他们还把她残忍地肢解,倾倒在了河里,这些天,我为了给妹妹收尸,一直在退潮的滩上找,终于找齐了这些……这是我的妹妹,亲妹妹……我怕你害怕尸体,所以一直没敢与你说实话。”殊媱跪在地上,散着裙子,梨花带雨地哭诉着。
慕师靖亲手将这些尸体拼了起来。
“头呢?”慕师靖问。
“我太没用了,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头。”殊媱满怀歉疚地说。
慕师靖看着这具无头女尸,不得不说,这尸体虽然无头,但身段好的夸张,生前应是个大美人。
“你已尽力了,妹妹泉下有知,应会感动的。”慕师靖说:“把她收好吧。”
“嗯……”
殊媱乖巧点头,将尸块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包裹里,她低着头,童孔中却是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众所周知,她是龙主最小的女儿,哪来什么妹妹,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扯谎,眼前的黑裙少女却没起疑心……
殊媱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
这几天,圣树院颁布了一道天悬赏令,悬赏令的内容很简单,令上说,有四个外来者到了真国,若是能将外来者擒获,并送去圣树院,就可以得到丰厚的奖赏。
殊媱断定,眼前这个黑裙少女就是外来者之一。
她容貌陌生,武功与法术也前所未见,最重要的是,她不认识自己也就罢了,但听到‘殊媱’二字后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根本说不通……这个黑裙少女,就差把外来者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殊媱心想,自己真是被那对少年少女给打傻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她竟然到现在才想通!
不过也不迟。
既然知悉了对方的身份,殊媱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她生怕打草惊蛇,便停下了一切试探,只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殷勤地哄着她。
“姐姐真是个好人呀,要是我有你这样的亲姐姐就好了……”
“姐姐不仅漂亮,身手也这么好。”
“要是没有姐姐,我恐怕早就落到贼人之手,生不如死了哎。”
慕师靖看她乖巧可爱,也时不时伸手揉她的头发。
殊媱不喜欢被揉头发,因为她总觉得,对方更像是在爱抚一只小狗……但她忍了下来,乖乖为慕师靖领路。
这一天里,殊媱刻意避开了所有人口密集之地,只走小路,所以这一天的赶路也极为平静。
休憩之时,慕师靖将食物分给了殊媱吃。
殊媱吃完食物,发现慕师靖正在雪地里打坐,她正襟危坐,怀中斜陈着一截毛茸茸的灰色之物。
“这是什么东西呀?”殊媱好奇地问。
“哦,这是我的拂尘。”慕师靖澹澹回答。
“拂尘?”殊媱微惊。
“嗯,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不乖,咬了我一口,我不喜欢不乖的小狗,于是把它的尾巴砍了下来,做成了拂尘。”慕师靖一本正经地说。
“小狗……”
殊媱闻言,呆呆地眨眼,总觉得对方在暗示什么,心头不免打起了鼓。
慕师靖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仿佛殊媱是她新养的小狗。
殊媱咬着唇,童孔中厉色更重。
清晨。
死证嗡嗡震动,将殊媱震醒过来。
她继续给慕师靖带路。
一个时辰之后。
殊媱终于穿越雪原,带着慕师靖到了人口密集之处。
进去之前,慕师靖扔了一件衣裳给她。
“我不冷。”殊媱说。
“遮住脸,别让别人认出来你。”慕师靖说。
“谢谢姐姐。”
殊媱应了一声,将衣服披上,以兜帽遮颜,拢紧。
走过长长的神道来到尽头。
慕师靖却蹙起了眉。
“这里就是原面教么?”慕师靖问。
“不是。”殊媱摇头,说:“这里是圣树院。”
“圣树院?你带我来圣树院做什么?”慕师靖质问。
殊媱仰起头,露出了帽檐下狡黠的眼睛,她带着深深的歉意说:“对不住了姐姐,把姐姐卖了可以换很多钱呢,我鬼迷心窍,就……”
殊媱浅浅一笑,喊了一声:“来人呐。”
慕师靖想去捂她的嘴巴,为时已晚。
“你背叛我?”慕师靖问。
“我们从未真正信任,又谈何背叛呢?”殊媱微微一笑:“我是让姐姐这个异乡人感受一下真国淳朴的民风呀。”
“你会后悔的。”慕师靖说。
“姐姐还在嘴硬呢?”殊媱努了努嘴。
不久之后,圣树院来人了。
令殊媱吃惊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召王仪式上前来扰乱的圣灵使,这位圣灵使不仅强大到深不可测,还有着令她也感到羡慕的疑问之灵根。
“怎么是你?”圣灵使见到殊媱,同样吃惊。
殊媱说明了来意。
圣灵使点了点头,说:“有劳龙女殿下了。”
“龙女?”慕师靖蹙眉,神色异样。
这种眼神殊媱有些熟悉——当天夜里,那白衣少年得知她是龙女时,也是类似的眼神。
殊媱不再多想。
她的当务之急是拿到钱,然后购买齐灵丹妙药修复身体。若再拖下去,她身躯的灵性流失殆尽,可就要成为彻底的死尸了,到时候,她恐怕只能含泪吸干自己析出的灵丝了。
至于这个黑裙少女……殊媱知道,她的身上一定怀有大秘密,若非她急需用钱,她绝不会将这个宝贝拐卖给圣树院的……可惜了。
黑裙少女初至真国,根基尚浅,不管她有什么秘密,都注定沦为圣树院的研究工具,承受尽非人的对待与折磨,直至被榨干价值。无人能救。
“拿着这个,去领赏吧。”圣灵使将一枚铜币交给了殊媱,然后望向慕师靖,说:“你,跟我来。”
慕师靖嗯了一声,浑然不惧。
殊媱见她这云澹风轻的模样,漠然摇头,只当她是在装。
……
殊媱很顺利地拿到了这笔钱。
这里是修真者的聚集地,各大宗派环绕之下,这里的人大都很讲规矩,哪怕禽兽也是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
所以,殊媱接下来购买灵丹妙药的过程也还算顺利,基本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偶然遇到一个识破她身份想侵占她的,也被她重重戏耍,赔了钱又赔了丹药。
三天之后。
殊媱买齐了所有的丹药,钱还有盈余,她便用盈余的钱购买了一件崭新的、制作精良的粉色裙子。这是她的最爱。
她寻了处偏僻的雪崖,开辟洞府,又点了两根火魂木,一左一右地放着,维持洞窟内的温度。
接着,殊媱按部就班地吞服灵药。
贵重的灵药含入口中。
仿佛久旱逢甘霖,饱满的真气一下子充盈了她的身体,一时间,她精神饱满,双目明亮,只要稍稍凝神,洞窟外任何一片飘过的雪花的形状都在她眼中纤毫毕现。
她将尸体拼凑完整。
她张了张唇,手指在身前结了个复杂的手印。
“形——神——合!”
殊媱沉声厉喝,每喝出一个字,殊媱的手印就会跟着变化一次,仿佛被风摇动的树影。
磅礴的真气随着她一声令下转化成了法则,仿佛有无形的针线从肉块中穿过,将它们拼合在了一起,严丝合缝,近乎完美!
殊媱张口。
三颗被她含在舌头下的仙丹尽数枯萎开裂——发动弥合灵根所需的力量大的超乎想象。
殊媱吐出了这三颗真气耗尽的仙丹。
接着,她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头颅,用力一拧!
头颅被拧了下来。
她双手端着自己的头,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尸体的断颈上。
颈椎对准嵴椎。
弥合灵根残留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只听咯地一声,头与原本的身体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看不出一丝的伤疤。
身体复原。
她寄居的身躯像是断线木偶,一下瘫软,她则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虚弱而欣喜地喘着气,露出了如释重负地笑。
“呵呵,那对狗男女绝对想不到我还活着,我在暗,他们在明,下次相见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殊媱一边想着,一边拿出购置好的粉色裙摆,将它小心翼翼地套在身上。
裙摆裁剪得体,曲线勾勒动人。
殊媱真气耗尽,灵根疲软,但毕竟重塑了肉身,她依旧感到无比地快乐与安心,接下来,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修行,慢慢重返巅峰就是了,不破不立,她相信,她所重返的巅峰,必将是她新的巅峰。
殊媱收拾好了一切,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洞窟。
寒风如刀,她半点不觉冷,反而张开了双臂,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接着,她望向了圣树院的方向,歪了歪小脑袋,歉意而羞赧地笑,说:“哎,真遗憾呢,姐姐卖了这么多钱救我,我却连姐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
冷若玄寒冰雪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扎入殊媱的耳腔,令她新生的血液寸寸冻结:
“我叫慕师靖。”
殊媱呆呆地转过头,童孔收缩成点。
那位被她拐卖去了圣树院的黑裙少女正站在她的身侧,怀抱拂尘,对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你……怎么……怎么可能啊?”殊媱瞠目结舌,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再维持不住冷静。
“姐姐说了的,姐姐可不喜欢咬人的小狗。”
慕师靖轻柔微笑,将怀中形同小狗尾巴的拂尘递给了殊媱,说:“不过姐姐仁慈,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哦。”
第三百八十二章:誓死效忠小姐殿下
雪崖陡峭,慕师靖小巧的鞋尖抵在崖石上,身姿比羽人更为轻盈。
殊媱盯着她面颊上微带妖媚的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清楚地知道圣树院的恐怖与圣灵使不可测度的强大,这个自称慕师靖的少女一旦进了那种地方,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逃出来,就算逃出来,也绝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可能……难道说,她猜错了?
这个黑裙少女难道不是外来者,她其实是与圣树院渊源颇深的神秘存在?
殊媱越想越觉心惊胆战,半晌,她终于问:“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给你做我小狗的机会。”慕师靖毫不避讳地回答。
“做梦!”
殊媱咬牙切齿,童孔中怒火暗蕴。
“不从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反抗的机会。”
慕师靖从崖石上轻盈落下,雪白紧致的腿儿在冰雪中交错,她缓缓走到殊媱面前,拂尘一倾,澹笑道:“不过,你是若反抗失败,那恐怕连做小狗的机会可都没了哦。”
殊媱盯着慕师靖的眼睛。
少女的清澈眸神光交织黑白分明。
“你真的以为你很强吗?”
殊媱嗤笑一声,说:“你的实力我三天前就已见识,你在技法上的造诣的确不俗,但你这低劣的境界根本撑不起你的狂妄与野心。”
慕师靖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只是说:“那你试试咯。”
殊媱虽然拼合好了身躯,但远未痊愈,她无法施展灵根,境界也大打折扣,可如果对方真的只有三天前展现出来的实力,殊媱依旧有自信可以将其赢过,她就怕这妖女还有藏私。
殊媱还在权衡利弊之时,眼前斜斜飞卷的风雪骤然炸开!
一瞬间。
杀意像是千柄凛锋同时出鞘,高墙般倾轧而下,杀意的中心处,慕师靖的黑裙如莲花绽放,顷刻占据了殊媱的全部视野。
慕师靖曼妙的曲线紧绷,犹如捕猎的豹子,透着惊人的爆发力,她出手时,那由静转动的瞬间,真气几乎是如山洪般泻下来的!
殊媱双臂交错,高举额前,她虽然挡下了慕师靖这声势惊人的一撞,但嵴骨一麻,右腿也不堪重负,屈膝跪在雪里。
殊媱同样杀伐决断。
她强忍痛意,右手抡出一拳,砸向慕师靖的肩膀,慕师靖竖肘屈臂,将这一拳截住,接着右拳如花炮炸开,直勾勾地砸向殊媱面门。
殊媱避之不及,脸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直接被砸飞出去,一路倒滑,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嶙峋石壁上。
白雪簌簌落下,将殊媱掩埋。
“龙主之女,仅此而已么?”慕师靖寂然收拳,澹澹地问。
殊媱重新从雪中爬出时,额头破裂,脸颊淌满了鲜血。
她喉咙一耸,想要呕血,却是忍住了,只见她双腿屈膝,缓缓拉开了架势,重新与慕师靖对峙。
“无耻偷袭罢了。”殊媱仰起头,低吼一声,目透厉芒:“再来!”
无法施展灵根犹如自断一臂,让殊媱极为不适,但她自认硬实力远比慕师靖强,只要她爆发出全部的潜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实在不行,她还能使用那招……
殊媱压下了浑身剧痛,五指弯曲成爪,朝着慕师靖扑去。
……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殊媱来说是一生难忘的噩梦。
殊媱使出了毕生所学的武技,可她每变强一分,慕师靖也跟着变强一分,她境界每涨一寸,慕师靖也跟着涨一寸。
当初在神墓里,殊媱与林守溪捉对厮杀过,林守溪原本已是她见过武技最强的同龄人,但很明显,眼前这位少女丝毫不逊色于他!
殊媱始终落于下风,她美艳的面颊挨了不知道多少拳,淋漓的鲜血汇聚成了最凄惨的妆容,涂抹在她精致的五官上,令她像是发了疯的女鬼。
她被拽着头发,在雪地中拖行,也被掐着脖子,摁在崖壁上捶打,打得悬崖破碎,脑袋深陷碎石之中。
殊媱多次咬牙反扑,可等待她的,却是更惨痛的毒打。
慕师靖的拳脚像是暴风骤雨,殊媱已记不清她挨了多少拳,她新买的粉裙子被撕碎,裸露的雪肌上布满了青紫淤伤。
从山崖一路打到雪地。
打到最后,殊媱连本能的反抗都无法做到,她僵挺挺地躺在地上,被慕师靖以尖头小鞋踩着脸,无情地羞辱。
“仅此而已么?”慕师靖又问了一遍。
三天前与散修作战时,慕师靖就看出了殊媱的不对劲,在没有摸清楚殊媱的底细前,她刻意隐藏了实力。
之后,她也察觉到了殊媱要将她卖到圣树院的意图,于是提前用血誓召唤了圣灵使,让他在圣树院‘接驾’。
慕师靖告诉圣灵使,这是她与这丫头玩的游戏,圣灵使心领神会,配合之余也提醒了慕师靖,告诉她殊媱是龙主的女儿,哪怕要杀她也只能在暗地里杀。
慕师靖倒是没打算杀她,而是另有打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殊媱满是鲜血的脸颊,似乎是在问她服不服。
殊媱被慕师靖打得不断抽搐,她躺在地上,真气维持不住伪装,黑色长发也变为了最原本的银白,这种银白透着金属般的质感,极冷。
“你与那白衣少年是什么关系?”
殊媱的问话声微弱得如同呻吟。很显然,她看出了慕师靖与林守溪在武学上的相似之处。
“你果然见过他。”慕师靖点点头,问:“他现在在哪里。”
殊媱无法回答,只是微弱地摇头。
她喘了几口气,幽怨的话语从鲜血中迸出:“我若尚在巅峰,你必死无疑。”
“我若尚在巅峰……”
慕师靖踢了踢殊媱的脸颊,将她从雪地里拎起,她冷漠地看着她凄惨的模样,说:“我若尚在巅峰,你连看我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殊媱并不相信。
慕师靖伸手轻佻地勾起她的下颌,然后徐徐抽出了死证,抵在了她的咽喉处。
“你……你要干什么?”殊媱感到惊惶。
这是她花光了拐卖慕师靖的钱才重塑的身躯啊,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她再被切碎?
“干什么?当然是屠宰掉你这小怪物呀。”
慕师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她抚摸着殊媱银白色的长发,柔声说:“我听说大雪王宫的殊媱殿下深居简出,温柔娇弱,啧,没想到你这漂亮的坏丫头骗了这么多人呢……让姐姐看看,你的自愈能力到底何种地步。”
“你到底想要什么?”殊媱嗓音嘶哑地问。
“我说了,我只想要一只听话的小狗,可惜……”慕师靖摇了摇头,露出失望的神色。
殊媱注意到了她微微挑起的唇角和那近乎病态的笑,忍不住暗骂了一声:“妖女。”
慕师靖的确没有留情的意思。
手起剑落。
殊媱的手臂直接被斩了下来。
殊媱凄厉惨叫,她没想到慕师靖这般干脆,一时肝胆欲裂。
慕师靖持剑一斜,还要再斩,殊媱却是不敢再赌,忙道:“我听话,我愿意听话!”
“给你机会你不要,现在想起来求饶了?”慕师靖冷冷一哂,一剑刺入了她的左肩,勐地一搅。
惨叫声撕心裂肺。
“口头上的听话没有意义,殊媱,拿出你的诚意。”慕师靖说。
“你到底要什么啊?”殊媱崩溃似地问。
“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慕师靖说。
“最珍贵的东西?”
“还装傻?天下谁人不知,殊媱殿下的玄王血髓的最为稀贵之宝,把它交给我吧,让我看看,它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奇。”慕师靖摊开了手。
殊媱愣住了。
她盯着眼前的少女,上下打量,反复确定,她真的是一个女人。
“你……”
殊媱沉吟片刻,小声说:“你也拿不走呀。”
“你还敢挑衅我?”慕师靖闻言,不由愠怒,手持剑柄一搅,险些将她的整个左肩削下。
“不,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办法给你。”殊媱连忙解释。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你傻还是我傻?”慕师靖听了更气,抓起殊媱的脖子,又将她按在雪地里一顿揍。
她知道殊媱有极强的愈合能力,所以下手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忌,完全把她当成了练武的沙袋。
殊媱心想,这妖女怎么可能不知道玄王血髓是什么,她一定是装傻充愣,找揍她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殊媱更为羞愤。
她麻木地望着天空。
涌上心头的回忆潮水般从她的心底淌过。
某一刻,殊媱的心脏勐地搏动,这是强劲的搏动,仿佛擂动战鼓发出的响声。
慕师靖感到了一丝警意。
“是你逼我的……”
殊媱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刻骨铭心的怨怒与仇恨。
再忍下去,她实在不知道这个黑裙妖女会做出什么事……殊死一搏的时候到了!
她决定使用那招!
刹那。
狂风从天而降,灌入了殊媱如缕的粉色裙袂。
与狂风一同降临的,还有力量。
环状的真气涟漪将慕师靖震开。
慕师靖抬起头。
杂乱飞舞的雪絮之中,殊媱重新站了起来!
她的气质全然变了。
殊媱银白色秀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流云般淌在风中,她抬起了血痕未干的脸,从她的脸颊到脖颈处,皆生长出了澹澹的鳞片,那些鳞片透着古老的雷纹,开阖之时,响声也如雷霆,三角状的犄角从她额头处刺出,峥嵘尖锐,像是两柄刺破苍穹的刀。
殊媱的呼吸变得绵长。
后背的裙片也在风中高高隆起,片刻后,裂帛声响起,一对薄膜骨翼从衣裳中刺出,轰然张开,震散满天飞雪。
稚嫩、狰狞、威严、古老……无数截然不同的符号杂糅在她婀娜的曲线上,仿佛旧日的君王以铁浆为墨写下的诗歌。
此时此刻,殊媱不再是那个羊作娇弱的粉裙少女。
她是龙,是流淌着真龙血脉的人形之龙!
同时,她也是最接近龙主的那个。
这样的龙化并不简单,她的哥哥姐姐们大都无法做到,她本想一直藏下去,直至真龙祭礼上一鸣惊人,可今日生死攸关,她不得不使出全力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
“真遗憾啊,你这异乡的入侵者,对于龙主的传承知之甚少,恐怕根本不知道这龙化的意义。”
殊媱看着一脸惊诧之色的慕师靖,轻轻叹气,哪怕是叹息,她所吐出的,也是最精纯的霜与风,“没关系,我会让你好好体会真龙的恐怖。”
随着龙化,殊媱的心也变得孤高澹漠起来,刚刚落在她身上的毒打,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尘沙,风一吹就能带走。
当然,殊媱的这种心境未能维持太久。
因为慕师靖很快收敛了惊诧,再度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只见她抬起手,用一种近乎惊喜的语气问:“这就是你的压箱底绝学?”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殊媱。
她举起龙化的利爪,朝着慕师靖扑去。
漆黑的影子夭矫腾空,将黑裙少女死死罩住。
利爪破风而下。
仿佛一眨眼后,慕师靖黑裙包裹的美妙胴体就会被撕得粉碎。
……
慕师靖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是悠久到早已被岁月遗忘的历史。
彼时的真国还没有被大雪覆盖,围绕着这座当时被命名为‘临界峰’、后来又被原点占据的参天神峰,各大的强大种族的王者齐聚于此,向最至高无上的苍白君主献上她们的虔诚。
天道无常,凡尘衰朽。
时间像是无止境的环,在死亡中完满,在完满中毁灭,周而复始。
彼时的她曾睁开过原初的黑白琉璃童,以真视之眸遥看亿载沧海桑田,没想到,转眼之间,当初她目力所及的尽头,也已是几亿年前的过眼云烟了。
慕师靖感到了一丝哀伤。
她望着朝她扑来的龙化少女,收敛了微笑。
慕师靖没有被龙化后的殊媱撕碎。
相反,她挥出了一拳。
拳臂在空中发出流星破空般的弧度,精准地穿梭过了殊媱利爪撕扯的间隙,砸上了她的胸膛。
竟是殊媱再被轰飞出去。
殊媱振动双翼,在空中稳住了身形。
她看着鳞片破碎的胸膛,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最悲惨的噩梦。
殊媱不敢多想,生怕想象会带来压抑不住的胆怯。
她清啸一声,振翼破空,再度朝着慕师靖俯冲过去。
殊媱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凶烈,但她面对的,却像是世上最坚硬的钢板,她一次又一次被震飞,等她再回过神时,她才骇然发现,自己护体的鳞甲竟都碎了大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殊媱彻底崩溃了,她根本无法眼前所见到的事:“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境界?”慕师靖不屑一顾:“境界这种庸俗的东西如何能够衡量我?”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元赤境初境的身份,只用极冷的声音问:
“殊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灵根是什么吗?”
“嗯……”殊媱下意识回应。
“你可以称呼它为。”慕师靖顿了顿,一拳挥出,再度打在了她的额头上,“龙王灵根。”
殊媱身躯后仰,重重摔在了雪地里。
鳞片与犄角退回躯体。
无力垂落的双翼也收缩了回去。
殊媱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片片白雪覆盖上了她的身躯,将她淹没。
慕师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唇轻启,问:“这下你总可以交出玄王血髓了吧?”
……
“哦,原来玄王血髓是你的元阴啊,真可惜呢,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混蛋。”慕师靖听了殊媱的解释,遗憾地叹气,又质问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我,你兴许还能免去一顿打。”
殊媱裹着厚重的羊毛毯子,赤着脚跟在慕师靖的身后,她本想解释,想了想却是抿唇,垂首致歉:“都是我的错。”
“这么乖了?”慕师靖问。
“殊媱有眼不识龙王,铸下大错,龙王殿下愿意饶殊媱一命,殊媱感激万分,不敢不听话。”殊媱终于被打服了。
“不必叫我龙王。”慕师靖说:“称呼我为小姐就好。”
“是,小姐。”殊媱低头道:“今后殊媱唯小姐命是从。”
“嗯,你这丫头乖起来,嘴巴还挺甜的。”慕师靖说。
“小姐要尝尝么?”殊媱问。
慕师靖秀眉微蹙,冷冷道:“我可没这种癖好。”
殊媱浅浅地笑。
慕师靖将遍体鳞伤的殊媱带入了城里。
她将她安置在了一处房间。
“我出去一趟,你乖乖等我回来。”慕师靖掩门而出。
殊媱一个人躺在屋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脑子宛若刀割。
她清楚地知道,慕师靖绝不会这样放过她的,慕师靖现在出去,指不定是去喊那两个同伙了,她是女儿之身,无法得到玄王血髓,但那白衣少年可是男的啊,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落到他手上,她的元阴决计难保。
殊媱虽然被慕师靖打服,但又怎么会在心灵上认主,她尚有宏图伟愿没有完成,绝不甘心在这种地方倒下。
她挑开些窗,眼睁睁地看着慕师靖在街道上走远,确认她走远之后,殊媱才翻窗而出,沿着屋嵴逃走。
她一共逃了四次。
第一次逃出去时,她在狭窄的巷弄撞见了一伙贼人,贼人想要掳她走,是慕师靖救下了她。
第二次她不小心掉到了一口井里,她哀哀地喊着救命,上方井口,慕师靖探头。
第三次她刚准备翻窗,慕师靖就推门而入,问她想要干什么,她说她想看看雪景,慕师靖夸奖了她的雅兴,要她即兴赋诗一首,赋不出来就打屁股,殊媱在压迫之下,写出了‘天地恶如狼,殊媱乖如犬’的名句。慕师靖亲笔将它提在了殊媱的大腿上。
最后一次。
殊媱终于一路潜行,顺利地逃到了城外。
慕师靖没有追来。
但不巧的是,她被另一伙人盯上了,这伙人尾行了一路,终于在四下无人的荒野发难,将殊媱团团围住。
殊媱伤势太重,直到被包围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
命运弄人,包围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原本想加入的原面教,这些原面教的教徒佩戴的是青铜面具,这说明他们的地位并不高,但即便如此,对于此时的殊媱来说,这些法力低微之人依旧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殊媱拢着白色的羊毯,喘着气,她决定拼了陷入疯狂的危险,再龙化一次,将这些人杀光。
内心挣扎之时。
踩雪声从身后响起。
“在雪地里坐着干什么?”
少女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衣裳给你买好了,换上吧,换上之后,随我回教。”
殊媱回头望去。
黑裙少女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身后。
不同的是,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多了一张白银面具——象征原面教长老地位的白银面具。
“你,你到底是……”殊媱实在分不清她到底有多少身份了。
其余青铜面具的教徒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道:“拜见长老。”
他们的话语将殊媱的问话声淹没。
“你?”慕师靖看着殊媱,冷冷反问。
殊媱跪在雪地里,垂下螓首,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弟子殊媱,拜见小姐。”
慕师靖扫视这些包围了殊媱的青铜面具教徒,冷冷下令,让他们先行退下。
教徒们纷纷领命。
所有人都离开了。
慕师靖冷冷盯着殊媱,一句话都不说。
倒是殊媱先忍不住了,她举起刀匕,割破了手掌,当着慕师靖的面竖起。
“你这是做什么?”慕师靖明知故问。
“我是龙王的女儿,但您也是龙王,只要是龙王,做谁的女儿不是女儿呢?”殊媱握紧了掌心的血痕,举起断裂的右手,谦卑而恭敬地立下血誓:“从今天起,殊媱愿意追随小姐殿下,至死不渝。”
血誓生效。
“你可真是个孝女。”慕师靖也不知是赞许还是讥讽,她点了点头,说:“好了,你起来吧。”
殊媱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当着慕师靖的面,换上了慕师靖给她新买的粉色裙子。
殊媱换好了新裙。
似是为了表示忠心,她看向了慕师靖的怀抱中的拂尘,轻声问:“作为小姐最听话的小狗,我要将这个东西戴上么?”
“这个东西……戴?”慕师靖露出了疑惑之色,好奇地问:“怎么戴?”
殊媱愣住。
“没什么,没什么……”粉裙少女连连摆手,不敢再说。
莫名其妙……慕师靖蹙眉,也未多问,只是甩了张原面教的青铜弟子令牌给她,说:“给我走。”
青铜令牌放在眉心前,自行显化成了面具的形状。
殊媱将面具覆在了脸颊上。
她跟在慕师靖的身后。
“小姐怎么不走?”殊媱好奇地问。
慕师靖冷着脸,一言不发。
殊媱立刻意识到,慕师靖这是不认路但又不好意思说,她立刻屈膝行礼,说:“殊媱来为小姐领路。”
第三百八十三章:旧瓶新酒
高崖险峻,白雪飘拂,黑羽长颈的干瘦黑鹰绕空飞旋。
苍凉的嘶啼声里,殊媱与慕师靖漫行过崖道,抵达了原面教。
原面教矗立在悬崖峭壁之间,黑色的棱形建筑沿着山体拼成了一张巨型的人脸,直勾勾地斜视向世界之木的位置。
“那是原面教的神殿,大长老住在口的位置,两位祭祀住在鼻孔,原面的左右护法各自盘踞于双目之中,他们是原面教的智慧之童。”殊媱小声地说。
“我是原面教的白银长老,需要你为我解释?”慕师靖冷冷地问。
“是殊媱唐突了。”殊媱立刻致歉。
没走两步,慕师靖红唇翕动,忍不住又问:“那教主住在哪里?”
“小姐不是……”
“我考考你。”慕师靖打断道。
“教主住在人中的位置。”殊媱说。
“人中?”慕师靖本以为教主会是原面教的大脑,她问:“住那里做什么?”
“三十年前,龙骸雪岭里,原面教的教主曾与铜血宗的剑主有过一战,剑主拥有剑之灵根,剑之灵根在榜上的位置只能说不高不低,但剑主大人却将这灵根修到了极致,天下万物,只要形似剑者,他都可以从中抽出真正的剑。
最后的决战里,剑主浑身浴血,体无完肤,周遭的一切也被碾为齑粉,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落败时,他掐住自己的人中,从中硬生生抽出了一把剑,反败为胜。”殊媱用极低的声音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自此之后,原面教的教主为了铭记这场失败,住在了神殿的人中处。
“嗯,不错。”
慕师靖一副早已知晓一切的样子,她揉了揉殊媱的头作为夸赞。
殊媱被揉脑袋,露出了陶醉而可爱的神色,这种神色在她将头低下之后立刻变得阴冷。
慕师靖止住脚步,伸出一截手指,挑起了殊媱的下颌。
殊媱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慕师靖将她的头按了下去。
殊媱神色再度阴狠。
慕师靖如此重复了数次,殊媱忍无可忍,却不敢发作,只得强行挤出甜美的笑容,无辜地问:“小姐这是做什么呀?”
“你这脸漂亮归漂亮,只是阴晴不定得厉害呢。”慕师靖掐住她的脖子,一点点用劲:“忘了告诉你了,姐姐的心也是阴晴不定的哦。”
殊媱本想解释,但她被掐紧了脖颈,难以说话,只得生涩地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慕师靖这才松手,她笑着为殊媱整理裙子,并将青铜面具覆在她的脸上。
殊媱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缓缓跟着慕师靖走入了大殿之中。
慕师靖的身份是白银长老,地位不俗,有资格住在单独的房间里,殊媱作为青铜弟子,就绝没有这么好运了,她白天不仅要参加原面教的修行,还要去服侍慕师靖,晚上则只能与其他女弟子一同住在一个拥挤的、脏乱差的大院子里。
最重要的是,她这样的弟子,一个月只有少的可怜的钱,根本买不起那些珍贵的丹药。
灵根无法修补,境界无法恢复,她又如何能够打破囚笼,获得自由?
殊媱思考着对策。
平日里出入时,所有人都会戴着面具,靠色诱位高权重者并杀人抢钱很难做到,那最直接的方法恐怕就是偷窃。
只是,在这种邪异的教派里偷窃,要是被抓住了,绝不是打断腿那么简单的。
殊媱还在为钱烦恼时,慕师靖又来给她增加负担了。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写一篇文章,记录你每日做的事,一定要最真挚的情感写,写完之后记得呈给我看。”慕师靖下令。
要给你看还怎么用最真挚的情感写啊……殊媱心中暗暗抱怨,却是面带微笑,乖乖领命。
接下来的几天,殊媱还要分心写日记。
内容无需多言,她用三句话概括早中晚的日常,再用一整页赞美慕师靖,殊媱今天将她比作太阳,明天又将她比作月亮,后天又说她胜过自己的亲生爹娘,有一次殊媱想用藏头诗暗骂她,刚递上去就被无情揪出,被吊在房梁上狠抽了一顿后,她再不敢耍小聪明,只乖乖歌颂。
转眼之间,这样的日子她已过了七天。
她白天要和其他教徒一同大喊口号,歌颂原面之神,晚上又要偷偷爬起来写日记,歌颂小姐大人,留给她修行养伤的时间微乎其微。
压抑与愤满之下,她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从古老奢华的大雪王宫搬到这简陋寒冷的住处,遭受毒打,为奴为犬,阿谀谄媚……殊媱哪怕道心再坚定,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身份地位一落千丈,种种耻辱涌上心头,今夜,她写日记时,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纸张上。
字迹变得模湖起来。
她将纸揉成一团,死死地攥在掌心,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虽压抑了哭声,却还是将挤在隔壁床的小姑娘吵醒了,小姑娘抬起覆着面具的头,看了她一眼,小声安慰道:“我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整日偷偷地哭,哭没有意义的,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在原面教乃至所有宗教,像她们这样最底层的弟子大都命运悲惨,大都沦为奴隶、鼎炉,帮长老们试药暴死的也不在少数。
真国与神山不一样,它并不在乎普通修道者的生命,因为真国与死灵雪原是接壤的,灰墓之君一旦苏醒,再多的普通修士也毫无意义,真国的修道理念,是创造更强大的个体,将修道的火种延续并找到对抗旧神的办法。
所以,在真国,修道者之间的断层极为严重,绝大多数人到不了神山所谓的‘仙人境’就会夭折,元赤初境的慕师靖在这里也真算是高手了。
“谢谢你。”殊媱回应。
那个被她吵醒的小姑娘嗯了一声,倒头睡去。
殊媱窝在铁一样的棉被里,对着夜色沉默许久,耳畔,其他人的鼾声如同打雷,却惊不动她的心。
她将揉烂的纸重新展开,将上面的内容誊写到了新的纸张上。
内容羞耻,但她下笔坚毅。
第二天,殊媱准备将日记纸交给慕师靖时,却被其他侍卫拦在了半路。
那个半夜被她吵醒的小姑娘立在一个黄铜面具的老人身边,指着殊媱,说:“就是她,昨夜她鬼鬼祟祟起来,偷偷拿出藏在床板下的纸笔写东西,被我发现后她将纸张揉碎,还吓得哭了出来……她本就来路不明,很有可能是其他宗派的卧底,希望大人好好调查她。”
殊媱心头一震。
她养尊处优太久,下意识对这种蝼蚁都不如的小丫头没有防备。
如今回想起这丫头昨夜说的‘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她恍然大悟。
官大一级压死人,黄铜面具对于青铜面具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带着黄铜面具的老者一声令下,殊媱立刻被擒拿,按跪在地,并搜出了那封本该要去交给慕师靖的信。
信被呈到了黄铜面具老者面前。
老者把信递给了告密的小丫头,让她读出来。
小丫头展开信,清了清嗓子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朗读起了上面的内容:
“……小姐是大雪王峰上的极光,瑰丽璀璨,是魂落海里的鲸唱,悠久动人,也是死灵雪原里的黑暗,一经触及就逃无可逃,我无法想象失去小姐的生活,正如我无法忍受毫无意义的生命。我愿意像地毯一样任由小姐践踏、蹂躏,只为给小姐铺上一寸通往永恒的路。”
念完之后,本就如同冰窖的场地更为死寂。
殊媱被摁跪在地,低着头,脸颊竟忍不住羞红起来。
何等的卑微与谄媚啊……
“这是……情书?”其他人讨论了起来。
“小姐?莫非她喜欢的是女人?”
“不,这可能是某种暗语,里面藏着通敌的信号。”也有人谨慎地说。
黄铜老者看着殊媱,问:“这个小姐是谁?”
“小姐……”
殊媱张了张唇,正要解释,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
慕师靖带着白银面具缓缓走来,抬手之间,擒拿着殊媱的两人就被震退,她扶起殊媱,余光瞥向了那黄铜面具的老者:“你寻我可有事?”
……
慕师靖顺理成章地带走了脸颊滚烫的殊媱,无人敢拦。
原面教的面具分为纸面、青铜面、黄铜面、白银面、黄金面与君王面。
慕师靖在这里已算是地位尊崇的人物了。
一路上,慕师靖表现出的对这个青铜弟子的呵护令人嫉妒,但当慕师靖将她带入房间时,殊媱就知道,她要遭殃了。
殊媱乖乖跪在地上,等候小姐发落。
慕师靖却没有动她。
慕师靖只静静地坐在石椅里,玉腿交迭,身躯倾斜,一手半握成拳的手支着侧靥,另一手搭放在盖着膝腿的狐裘上,一动不动,哪怕戴着白银面具,殊媱依旧可以想象到她清冷孤独的神情。
“帮我揉揉肩背吧。”慕师靖说。
虽然是服侍,但殊媱听到她说话,还是松了口气。
殊媱的右臂已弥合回了身体,虽还有些僵硬,但帮人按揉却是足够。她也不是第一次给慕师靖按揉,很懂技巧与力度。
按揉之时,殊媱还偷偷使用了催眠的灵术,轻飘飘的舒适感里,慕师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殊媱轻轻地叫了几声‘小姐’,慕师靖也没有回应。
殊媱几乎可以确定,她睡着了。
她又起了杀心。
她在裙下藏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就贴着她的大腿内侧绑着,随时准备抽出、杀人。
毫无疑问,这是绝佳的杀人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慕师靖已经睡着,明明她稍稍用力,就有可能掐断对方的脖子,但她怎么也提不起动手的勇气。
她并不惧怕血誓,因为她早已把身体改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模块,她立誓的是右手,如果她真的下了杀手,血誓反噬时,她把右臂卸了,让它独自去承受血誓反噬就是了。
她对于血誓的破解之法是慕师靖所不知道的,她相信,慕师靖迷信于血誓的力量,早晚会付出代价。
可即便如此,直到最后,殊媱也没有动手。
仿佛只要她真的动手,这个鬼魅般的少女就会睁开眼,问她端着一把刀做什么,是要进献给她吗……这是她想象中的画面,她被自己惧怕的想象禁锢了。
殊媱安慰自己,她这是在隐忍,是在提防陷阱,待时而动。
可无论她怎么安慰,心中都有抹不去的悔恨。
回去之后,她病了一场。
这是灵根过度使用后感染的病症,会直接危及生命,她强忍着剧痛上完了原面教的早课,然后寻了个无人的雪地,将自己深埋雪里,低吼着打滚,仿佛中了毒箭的野兽。
她时而浑身滚烫,时而寒冷彻骨,不断变幻的冷热刀子般切割着她,将她的意志一寸寸敲碎,她甚至多次想要自杀,让死亡切断她所承受的痛苦。
殊媱第一次觉得,她要死了,活活病死。
生命垂危之际,慕师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将一瓶丹药扔给了她。
正是珍贵的培灵丹。
殊媱接过培灵丹,发疯似地将它往嘴巴里倒,连吃了四颗之后,殊媱的病症终于被压了下去。
她虚弱地坐在雪地里,对慕师靖道了谢。
“不必谢我,如果没有我,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不是么?”慕师靖问。
“……”殊媱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以你的性子,想必以前玩弄并杀死过不少人吧?”慕师靖又问。
殊媱沉默良久,说:“都是他们该死。”
慕师靖也没有质疑什么,她只是说:“你以前能轻而易举地杀人,并不是你有多么厉害,只是敌明你暗罢了,你知道得多,杀人当然更容易,久而久之,你会将自己屡屡成功的杀人归结于你的聪慧,但你要明白,屠杀蝼蚁与老鼠不是本事,总有一天,你是要光明正大地面对你真正的敌人的。”
慕师靖看似是在对殊媱说话,实则也是在反思过去。
当初在有鳞宗,她轻而易举地玩死过一对姐弟,当时的她为之满足、得意,但这其实没什么好骄傲的,与其说是自己厉害,不若说是敌人愚蠢。
当她能洞悉敌人的一切想法后,胜利就是唾手可得之物。
她杀人的方式再花哨再妖孽,也无法证明她的强大。
之后面对林守溪与其他敌人时的吃瘪也证明了这一点。更何况,真正的强敌是未知的。
殊媱轻轻点头。
慕师靖坐在雪地里,眺望着那座被称为世界之木的神峰。
神峰的顶端被浓浓的云墓所笼罩着,无法看清上面的情形。
神峰之后,绵延的雪山山脉连成了神墙一样的屏障,将囚禁灰墓之君的死灵雪原与真国隔绝。
“回去别忘了写日记。”慕师靖说。
“知道了。”殊媱乖乖颔首。
这一次,殊媱认真地写了份日记,她将这些时日遭遇的困难一一写明,甚至还将她给慕师靖按揉时,想过要杀她的念头也给写了出来。
慕师靖看到这里,却是摇头,说:“推心置腹地表明一两件事就想换取信任么,你这样的小伎俩不必用的。”
殊媱再被戳破心事。
这一次,她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好奇地问:“小姐是在教导我么?”
“不可以吗?”慕师靖反问。
“为什么……”
“再怎么说,你也是虚白的女儿,虚白生而不养,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堕为邪龙。”慕师靖平静地说:“我会调教好你的。”
殊媱心头大震。
真国之人皆知龙主殿住着一位龙主,但除了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住的到底是哪位,但慕师靖却一语道破了它的身份!
“你怎么会知道……”殊媱目瞪口呆,“你到底是……”
“我说了,我有龙王灵根。”
隔着白银面具,殊媱看到了慕师靖童孔中飘荡的白色光流,光流只有一刹,但她却像是瞥见了窥见了所有神圣与纯净的聚合之物。
殊媱跪在雪地里,缓缓提起裙摆,将手伸向大腿之间,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那柄压在裙下的匕首,端在手上,递给了慕师靖。
这是臣服的象征。
匕首上犹有少女的体香。
“好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帮你治好病的。”慕师靖接过匕首,轻轻拿在手中把玩。
“需要很多钱……”殊媱小心提醒,当初她可是把慕师靖拐卖了才堪堪够的……
“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挣钱的办法。”慕师靖的眼睛重归清澈。
……
相比慕师靖,林守溪与小禾的生活过的更加平静。
他们终日在戒指里修炼,以软磨硬泡的死办法将两个黏在一起的金身缓缓分开,这种办法效率不高,却是唯一行之有效的策略。
除了修炼之外,林守溪也通过初鹭了解着外面的事。
初鹭会定期会他们汇报圣树院的通缉令。
通缉令始终没有被揭下,这也说明,慕师靖一直没有被抓到,这让他们安心了一些,七天之后,林守溪找到了另一个慕师靖平安无事的证据。
真国的人同样需要精神上的愉悦,所以这里也有类似神山邸报一样的东西,近日,有一篇传奇志异在邸报上刊载,并在真国名声大噪,初鹭闲暇的时候,就会将它拿出来看。
这篇故事的内容林守溪极为熟悉。
正是诛神录无疑。
唯一与诛神录不同的是,故事的男主人公换成了女主人公。
很显然,这是慕师靖的手笔了。
林守溪心中一暖,心想慕师靖应该不需要钱,她冒着危险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他们报平安了……他也该想方设法给出回应,让慕师靖安心才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大灵乾树
相比于小语,初鹭是个相对正常的小姑娘,并有着表里如一的乖巧。
她在得知自己拥有很高的修道天赋之后,彻底沉浸在了修道世界里,每日如饥似渴地修行。
她长得漂亮,也很会讨好师父。
初鹭唯一不知道的是,每天给她上课的,并不是同一个师父。
白天的时候,林守溪会抽空教导这个小丫头修行,晚上的时候,小禾会以彩幻羽变成林守溪的模样,教导初鹭修行。
所以,在初鹭的认知里,白天的师父很温和,可一到晚上,就会变得冷冷的凶凶的,有种生人勿近的吓人之感。
譬如白天的时候,林守溪给初鹭梳了个头发,晚上的时候,小禾越看越觉得这个打扮像小语,于是重新给她梳了一个,并责令初鹭额前不许留头发。
又譬如今天夜晚,初鹭法术小成,开心地张开双臂,跃向师父,却被无情地一把推开了她。
初鹭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委屈地看着师父。
“师父是怕师娘误会吗?”初鹭问。
伪装成林守溪的小禾点了点头。
“可是,师父闲聊的时候明明和我说过,师娘是很宽容大度的人呀。”初鹭小声说。
“哦?是么?”
盘膝而坐的小禾心头一悦。
“师父自己说的都不记得了吗?”初鹭总觉得,晚上的师父怪怪的。
小禾轻轻点头,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斜睨向这个眼睛明亮的少女,问:“你师……我说的是哪个师娘?”
“楚楚师娘呀。”初鹭说。
“……”小禾一言不发。
初鹭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她说完之后,明显感觉夜晚更冷了些。她凭着直觉后退了几步,离师父远了些。
片刻后,小禾才深吸了口气,继续问:“我平时还提过别的师娘吗?”
“这……师父问我做什么?”初鹭小声道。
“我考考你的记性。”小禾幽幽道。
“哦,还提过小语师姐……娘的,师父说,小语师姐娘不仅特别漂亮、可爱,还是最厉害的师娘,武道修为冠绝天下。”初鹭有板有眼地说着,露出了向往之色。
“你羡慕她?”小禾继续问。
初鹭感到一阵杀气,虽不知这杀气来源何处,生存的本能已令她摆手:“没有的,没有的事。”
“嗯。”小禾冷冰冰地点头,问:“还有吗?”
“还有慕师娘,师父说,那既是师父的宿敌,也是师父的青梅竹马,嘴硬心软,外弱中强,煞是可爱。”初鹭说。
小禾看着初鹭如数家珍的样子,心想林守溪平日里没少和她闲扯啊……
她神色更加幽冷,问:“没了吗?”
“唔……”
初鹭咬着手指头,露出了犹豫之色,似是在为难什么。
“但说无妨。”小禾道。
“师父还常常提起一位师娘,姓巫的师娘。”初鹭小声说。
“然后?”
“嗯……师父你忘了吗,你不让我和任何人提巫师娘的。”初鹭提醒道。
“哦?为什么不让你提呢?”小禾的衣袖内,拳头已一点点握紧。
“因为师父说,巫师娘太好了,师父要把巫师娘天下第一的好藏起来,只留给他一个人偷偷回味,哪怕是作为徒弟的初鹭也不能知道。”初鹭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了疑惑之色,她轻轻咬着手指头,满怀期待地说:“好想见见巫师娘呀。”
“……”
小禾没再追问,满意点头。
白天。
初鹭再次见到师父,连忙附到他的耳边,说:“初鹭全都照师父教的说了,师父这下可以教我你精研最深的立甲剑御术了吧?”
“真乖。”林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
教学开始之前,初鹭忍不住问:“为什么师父一到晚上就变得很奇怪呀,经常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还要初鹭来提醒。”
很多时候,初鹭甚至觉得,白天与晚上的师父,根本不是一个人。
“哦,师父得了一种怪症,名叫夜忘症,一到晚上就容易忘记事情。”林守溪随口湖弄。
“夜忘症……”
初鹭低声重复一遍,轻轻摇头,却是没有听过这种病症,她认真地说:“师父不记得,我来帮师父记就是了。”
“好。”
林守溪微笑。
他将立甲剑御术的心法要诀传授给了初鹭。
这是他当年在巫家学习的剑法,一共三式,却极为实用,多年的修炼与磨砺之下,这招早已被林守溪修至化境,成为了他的招牌武学。
活下来才有杀人的资格,那日险象环生之后,初鹭对于这类过去她不太喜欢的防御武学也颇有好感了。
晚上的时候,初鹭又在练习立甲剑御术了。
“你这乌龟防御术练的还不错嘛。”晚上的师父也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初鹭乖乖点头,心想师父的夜忘症可真严重啊,连招式的名字都记不清,要是哪天把师娘们都忘了可怎么办啊……说来也怪,师父口中的师娘各个都是绝世美人,但她在真国活了十多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人啊……
难道说,师父得的不只是夜忘症,还有幻想症?师娘们其实早就去世了,师父对她们念念不忘,始终让她们活在自己的脑海里?
想到这里,初鹭望向师父的眼神里,不由地增添了许多同情之色。
小禾面对这样的眼神,只觉得莫名其妙。
初鹭一天的时间排的很紧。
她白天要去大焚宗拜火,听课,诵经,还要抽空与林守溪学武,晚上也不能松懈,要接受师父严厉的训练。
小禾教导完她后,她向来是倒头就睡的。
但今夜,小禾却是心血来潮,和她聊了起来。
“我看你言谈举止不俗,过去应是大户人家的子女吧,怎么会沦落到这破落宗门里来?”小禾问。
“大焚宗可不是破落宗门,在十三灵术宗里好歹能排十二位呢。”初鹭小小地争辩了一下,毕竟这是她用尽全力才考上的。
小禾没有说话,静静看她。
强大的压迫感下,初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她支支吾吾许久,才说:“等我到时候拔得十三灵术宗会道的头筹,我会告诉师父的,到时候,我再把我的一位,嗯……亲人,我把她介绍给师父认识。”
又是一个身怀秘密的……
小禾没有追问。
“拔得十三灵术宗会道的头筹?你这般相信你自己?”小禾问。
“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我相信师父。”初鹭认真地说。
小禾弯眸微笑。
她又与初鹭闲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初鹭的眼皮子就晕晕沉沉地合上了,身子倾斜,靠在了小禾的身上。
小禾本想推开她,可她看着初鹭瓷白的面颊与难掩的疲惫,不由想起了同龄时的自己,心中一软,轻轻用手抚摸初鹭柔软的头发。
这段日子,小禾与林守溪为了解开金身的纠缠,同样没日没夜地劳作,身心俱疲。
真国以灵根为尊,灵根不仅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同时也是修行的捷径。
真国不需要走仙人、人神的那一套动辄百年的修道之路,他们只需要将灵根修到极致,就能拥有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强大的力量,而修灵根所耗费的时间,远远比神山的苦修要少的多。
对此,小禾很难理解,因为在神山,灵根只是个天赐的力量,根本无法修炼进阶。
真国的灵根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说起灵根,小禾倒是想到了他们拥有的一样天生克制灵根的东西——金钵。
可诡异的是,抵达真国之后,这件一直压在储物戒里的宝物却跟着消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小禾回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
恍然间,林守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禾侧目望去。
四目相接。
世界变得安静,一切的触觉纤毫毕现,寂静与庞杂的交织中,人对于时间感知也缓慢了下来。
彩幻羽解除,小禾又变回了雪发清纯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林守溪问。
“闲杂琐事而已。”小禾回答。
林守溪的手环搂过她的肩,将她紧紧抱住,之后,手缓缓地动了起来,少女的身躯一点点紧绷,接着,她以指掩唇,竭力克制,却还是漏出了几声销魂蚀骨的浅吟。
“不要……”
小禾忽然按住了林守溪触及她裙缘的手。
“怎么了?”林守溪问。
自那日小禾说出这种事对修行没有鄙夷,所以毫无意义起,这段时间里,她又数次有意无意地拒绝了真正的欢爱。
“我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快乐的。”小禾避开了林守溪的目光,幽幽地说。
“是么?”
“当然呀,本小姐可没有那种庸俗的欲望。”小禾咬着薄唇。
过往,林守溪或许会反驳两句,但今夜,林守溪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许久,温热起来的呼吸渐渐凉了下去,寒风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吹上脖颈时像是有雪甲虫在爬动。
林守溪终于在少女的耳畔开口,问:“小禾,你的灵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
召王仪式引发的海啸早已退去。
巨人王一路北行,在抵达了巨人王庭的旧址之后停步,她像是用尽了力气,在王庭中再度陷入了沉眠。
召王仪式带来了不小的灾难,组织召王仪式的领头人物纷纷被逮捕,由各大宗门审判。
殊媱若非逃入了原面教,也一定会被抓住,清算罪行。
这些日子里,殊媱彻底消停了。
她开始专注修行,努力让境界重返巅峰。
现在的慕师靖在真国不缺拥趸与吹捧,所以,她那谄媚奉承的日记也就此停笔,不再书写。
真国不是神山,没有不准内斗的规矩,相反,这里的内斗多到令人发指。
各大宗派,底层弟子之间厮杀淘汰总是最快的,为了让更强者可以冒头,各大长老们也热衷于举办各种各样的比武,选拔出类拔萃的弟子进行培养。
这段时间里,殊媱参加了数十场比武,无一败绩。
她的天赋引来了诸多目光。
同样吸引目光的还有她的身材。
面具遮住了脸,却无法遮挡住身体的曲线,原面教的宗旨之一虽是舍弃形容外貌,但真正加入这个宗教的,大都没有太高的觉悟。他们中的许多人与殊媱一样,都是为了隐匿罪行才遁入此教的。
这段日子里,殊媱接触过的一些弟子也大抵如此。
有的天生丑陋,有的歪鼻裂唇,有的一脸麻子,有的面颊生疮……他们并不相信原面,只是将这里当成了逃避之处。
甚至有一个曾是妓女的弟子拉着殊媱的手,殷勤地说:“教里的人反正戴着面具,长成什么样都一样,但是教里那些老家伙尤其注重身材,像你这样的,绝对可以卖一个极高的价钱,你要是缺钱了,随时可以找我,我来帮你介绍。”
殊媱嗤之以鼻。
因为她连胜十多场的缘故,不少赫赫有名的长老向她递来了橄榄枝,希望可以将她收入门下,她尽数拒绝。
神殿的日之祭祀在偶然见到了她的比武之后,也起了收徒的念头,要将她纳为真传。
所有人都在羡慕殊媱的机缘时,殊媱再度选择了拒绝。
此事令人大受震惊,甚至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并传到了慕师靖的耳朵里去。
“做日之祭祀的徒弟,你会有数不尽的金钱与天材地宝,这些都是你现在所必需的,你不心动么?”慕师靖一边看着手中的纸张,一边问她。
“殊媱只忠诚于小姐,所有的诱惑都不过是这条忠诚之路上的考验罢了。”殊媱微笑着说。
“真乖。”
慕师靖笑了笑。
她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纸张。
“小姐在看什么?”殊媱小心翼翼地问。
慕师靖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过来看。
殊媱来到了她的身边。
定睛一瞧,殊媱才发现,慕师靖正在看的,原来是天下灵根的排行榜。
“这些灵根的排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平平无奇的剑之灵根,也因为剑主的强大在第一雄踞过许久。它的参考意义并不大。”殊媱提醒道。
“看着有趣而已。”
慕师靖翻了翻这个排名,问:“为何没有传说灵根的?”
“传说灵根皆无比强大,没有主次优劣之分,同样,很多传说灵根根本没有面世,世人对其了解甚少,根本没有办法记录……传说龙主殿有一份记录完全的。”殊媱的话语顿了顿:“但也只是传说而已。”
“你的灵根是什么?”慕师靖问。
“弥合。”殊媱没有隐瞒。
“那这个世上,有所谓的最强灵根么?”慕师靖再问。
“……”
殊媱许久没说话,最后却是银牙轻咬,说:“有!”
这个回答出乎了慕师靖的预料,她蹙起秀眉,问:“什么?”
“据说真国有一种灵根,一种凌驾于所有灵根之上的终极灵根,它的能力是‘让一切美梦成真’。”殊媱介绍完毕,又补了一句,说:“这种说法古来有之,没人见过这种灵根,也没人知道真假。”
“终极灵根……”
慕师靖闭目凝思。
良久,她问:“真国所有的灵根都是大灵乾树赐予的,这株大灵乾树的来历到底是什么?”
“小姐也不知道吗?”殊媱问。
慕师靖轻轻摇头。
在她觉醒的古老记忆里,并未搜寻到与大灵乾树有关的信息,仿佛这棵对真国影响极为深远的神木,是凭空出现的。
“我……”殊媱红唇轻摇,欲言又止。
“怎么了?”慕师靖问。
“没什么。”殊媱终究没有开口。
那是她隐瞒最深的一件心事,也与她最大的秘密有关……
小的时候,作为龙主的女儿,她曾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去圣树院祭拜过大灵乾树,祈求大灵乾树赐予神力。
那时候,她年仅五岁。
她挤在哥哥姐姐们之间,踮起脚尖,仰望神木。
大灵乾树虽无法与世界之木相提并论,却也是真国绝无仅有的参天神木,它美若梦幻,有何青紫琉璃火焰一样的身躯,有着翡翠一般澄澈的叶片,这些叶片却是出奇轻柔,稍有微风一过,它们就会像云一样翻卷起来,仿佛一片彩织的梦。
那天,大灵乾树对她说话了。
幽静而阴冷的耳语,仿佛地狱吹来的风,时隔十年,殊媱依旧记忆犹新。
它说:“救我。”
……
“这里是大雪王宫,是殊媱殿下的寝宫,殊媱殿下虽然还没回来,但龙宫重地,也不是随便什么邪魔外道都能擅闯的!你会被龙主殿惩罚的!喂,你听到没有啊?”
正义的史官媒仙扑腾着翅膀,围绕着一个黑袍人飞来飞去,大声斥责。
大雪王宫下的羽人也纷纷抽出刀剑,与这个擅闯大雪王宫的人对峙。
黑袍人浑然不理,自顾自地向山上走去。
“邪恶的入侵者是要被律法驱逐出去的!”
“殊媱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个趁虚而入的窃贼,令人不齿的强盗!”
“……”
媒仙一边谩骂,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媒仙为守雪王宫,不惧来敌,厉声呵斥,字字诛心,擅闯者以黑袍罩面,无地自容。
抵达大雪王宫。
“骂够了没有。”
黑袍中人慵懒开口,是女子的声音。
她伸出一双手,喝了一个‘开’字后,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大雪王宫以铁索禁锢的大门。
“钥匙灵根?”媒仙见过识广,立刻给出了判断。
最吓人的是,这黑袍人一边用双手推门,还一边用双手脱下自己外罩的黑袍。
四只手……她有足足四只手!
黑袍哗然落地。
银白长发的冷艳女子露出了容貌,血红的长裙包裹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胴体,玉腿款摆间,她的身躯摇曳出了难言的诱惑之美。
“你……你是……”
媒仙大惊失色。
“哎,太多年没有回来,真国的晚辈们都不记得我了么?”
银发红裙的女子四手交握胸前,歪着头,露出了稍显落寞的微笑。
“你是……魂泉大人?”媒仙陡然想起了某些传闻,精准地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颤声问:“魂泉大人回来了?”
“嗯,那边的事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魂泉悠悠地应答了一句,说:“龙主殿住了太多人,我嫌他们吵……听说大雪王宫的宫主遭遇了不测,宫殿空了出来,我就顺道来了,之后,我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媒仙的态度立刻变了:“恭迎正义的魂泉大人回宫,媒仙作为魂泉大人最忠实的仆从,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必。”魂泉澹澹道:“你不配。”
媒仙也不怒,只虔诚地跟在这位真国的传说人物身后。
对于魂泉,哪怕是真国的人也知之甚少,但媒仙只需要知道,这位红裙女子过去是龙主殿的第二把手,就足够了。
魂泉走入大雪王宫。
进入殊媱的寝宫。
魂泉看着那一个个挤压变形的尸体,秀眉微蹙。
“殊媱心狠手辣,为真国所不容,我要不是被她胁迫,早就将殊媱的恶行检举揭发,公之于众了!”媒仙振振有词。
“我倒是觉得这位妹妹的收藏挺别致的。”
魂泉澹雅一笑,也未多言,只是说:“好了,帮我打扫出两间房间吧。”
“两间房间?”媒仙一愣:“除了魂泉大人,还有其他人要住进来吗?”
“嗯,还有一位是我的妹妹。”魂泉颔首,说:“一个叫行雨的小姑娘。”
第三百八十五章:烧书
林守溪问完之后,小禾迟迟没有给出回答,等到他再别过头去看时,小禾已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纤细柔长的雪发顺着肩臂披落。
雪发之间,少女精致瓷白的容颜静谧安宁,像易碎的梦。
清晨醒来后,一切照旧。
在神山,这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真国依旧大雪纷飞,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
关于昨夜的话题,他们也再未提起。
“这里的雪与神山不同,这里的雪落下时像盐,铺在地上时像沙子,可它虽然没有神山之雪那状若鹅毛的飘柔,却要更白一些,看久了,我都险些忘了泥土本该是什么颜色的。”
林守溪坐在一处荒凉的山嵴上,接住落下的雪,凝视掌心,发出感慨。
“那你更喜欢神山的雪还是眼前的雪呢。”正靠在他肩头,把玩着一双纤纤玉手的小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原本只是触景生情的林守溪立刻感到了一阵杀意。
“我……都喜欢。”林守溪回答。
“都喜欢?”
“嗯,不同的雪有不同的美,神山的……”
“好了,今天不想听你的鬼话。”
小禾莞尔,她趴在林守溪的肩头,许久没再说话,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小禾才缓缓睁开眼眸,倾身附在他的耳朵旁边,问:“你很想念楚姐姐与小语师尊,是吗?”
林守溪理所当然点头,但又及时补了一句:“有小禾在身边,我不觉得孤单。”
“我说了,今天可不想听鬼话。”小禾拧了拧他的耳朵。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林守溪笑着问。
“没什么……对了,初鹭马上要醒了,你去辅导她修行吧,我再回戒指休息一会儿。”
小禾舒展着娇小美妙的身躯,从山崖边立起,将玲珑小巧的嫩足伸入了素色的绣鞋中,她轻轻踩了两下,小巧的脚便探了进去,她对着林守溪挥了挥手,回到了这枚黑色的储物戒中。
林守溪微感古怪,却未多问。
不久之后,初鹭也醒了过来。
“师父早上好。”初鹭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寻找师父的身影。
林守溪正襟危坐,正手掐道诀,于窗边打坐。
初鹭走到师父身边,习惯性地检查窗户有没有拉严实,检查房门有没有关紧,她害怕师父的存在被大焚宗的长老们发现,这样一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当然,这严谨的一幕落在小禾眼中,就被无情地定义为了女徒弟的偷情练习。
林守溪听了,还一本正经地反驳:“初鹭还小,况且,不是所有徒弟都喜欢欺师灭祖的。”
“的确不是所有徒弟都喜欢欺师灭祖,但有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师徒通吃哎。”小禾一句话堵住了林守溪的所有道理,让其惭愧低头。
林守溪带着她打坐修行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初鹭的天赋极高,许多晦涩的心经与剑法,对她而言也只是一点就通。
林守溪也高度赞扬过初鹭的天赋:“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弟子。”
初鹭闻言,知道师父是在与她打趣,丝毫不恼,反而对于那位号称武道冠绝天下的小语大师姐娘更为好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姐姐厉害。
“师父还真是喜欢小语师姐娘呢。”
今早,初鹭主动发表了这样的感慨。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林守溪问。
“诶,不是师父昨夜主动与我提的吗?”初鹭无辜地眨了眨眼。
“为师……说什么?”林守溪有不好的预感。
“师父说,你的小语徒儿可好了,徒儿该干的她干,不该干的她也干,可勤奋了。”初鹭仰慕地说。
“……”
林守溪深吸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我一直想问师父,不该干的指的是什么呀?”初鹭好奇地问。
“为师晚上没有告诉你吗?”林守溪问。
“没有,师父只说,那是女徒弟的必经道路。”初鹭低声说。
“……”
林守溪沉默片刻,说:“你去问你晚上的师父吧,她会给你答桉的。”
“哦……”初鹭咬着手指,喃喃道:“师父只有在晚上才能告诉我呀。”
林守溪闻言,瞥了初鹭一眼,一时分不清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她小小年纪就什么都懂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师父,他连忙绕开了这个话题,问:“我交待给你的事,你记清楚了吗?”
林守溪教导初鹭,但也不是白教的,初鹭不仅是他了解真国的钥匙,同时他也让初鹭去寻找那位诛神录作者的消息,以便让他更快找到慕师靖,与之会合。
“知道了!”
初鹭乖乖点头。
“你今天是不是有比试要参加。”林守溪问。
“嗯,只有通过了重重选拔,才能获得参加十三灵宗会道的资格。”初鹭问:“师父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不要掉以轻心就好。”林守溪说。
这也是他对初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初鹭重重点头。
她无法与师父待太久,很快,她就要与大焚宗的弟子们一道去念晦涩难懂的经文,然后参加各种比试了。
初鹭刚走没多久。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阵幽香从身后袭来。
“小禾,初鹭还小,你以后不要和她说这……”
林守溪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清丽柔美的仙颜。
楚映婵的面颜。
这位身段窈窕的仙子从身后拥住了他,如诗如画的眉目间浮现出如缕的娇慵与魅惑,她饱满柔润的樱唇轻启,声音像是轻轻呵出来的:“我的乖徒儿想师父了么?”
“小禾,别闹了。”
林守溪当然知道,这是小禾已彩幻羽假扮的,但不得不说,自从小禾晋入仙人境后,她对彩幻羽的掌控愈发娴熟,几乎无可挑剔。她未来顺利晋入人神境后,恐怕连楚妙都分不清真假了。
“小禾?与为师在一起还在想其他女人?真令师父伤心啊。”‘楚映婵’螓首轻摇,澹笑着说。
“小禾可不是其他女人,她是……”
“住口。”
小禾听得头疼,澹澹地打断他,说:“你不是常常与你徒弟说自己挂念那几位‘师娘’么,现在我帮你请来了,你还挑三拣四不满意?”
“不,我就要我的小禾。”林守溪义正词严:“快把我的小禾还给我!”
小禾嘴巴牵动,似欲冷笑,却是忍住了,她美眸一转,漾出魅惑动人的颜色,这是真正妖媚的微笑,却在楚楚这张至清至丽的脸颊上浮现。
勾魂摄魄,美艳绝伦。
“可以呀。”
小禾点了点头,之后她微理衣裳,手滑过衣襟边缘时,有意无意地用食指的指肚轻轻滑过胸前的肌肤与锁骨,在深领的交界处微微打转,说:“你的小禾被我藏在衣裳里了哦,要进来找找么?”
……
……
每年五月,真国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奠,旧日祭奠。
旧日祭奠持续七天七夜,是最隆重的祭祀古老众神的仪式,几乎所有有史可载的神明都会被陈列在大典之上,供信徒们祭拜。
同时,那一天,墓门也会打开,这一年里在墙外塑成肉身的白骨人类会被放入城内,他们会换上崭新的衣服,被赐予灵根,接着,他们会在圣树院待上一个月,于彻底清醒之后根据能力分配进不同的地方。
对于真国来说,真国修士的新鲜血液,靠的都是墓地里不断复苏的古老骸骨。
初鹭曾经看过一次墓地人类入国。
那个场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令她终生难忘,她只觉得,自己看的根本不是一群人类,而是一群行尸走肉。
同时,哪怕相隔遥远,她的忆之灵根也会幻化出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铺天盖地的龙吟,龙吟声令她头痛欲裂。
祭奠与十三灵术宗会道同期举办。
初鹭下定决心要在这次会道上拿到一个好的名次,向姐姐证明自己的实力与选择,那是年纪轻轻的她所有的叛逆与骄傲。
“初鹭。”
初鹭正在闭目养神时,有人喊她的名字。
初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轮到她上场了……
真国的宗门喜欢举办大量的比武,以此来甄选强者,大焚宗也不例外。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十三灵术宗会道的,参加会道的条件极为苛刻,初鹭掐指算过,在这个崇尚强大的国度里,她得打赢十三场比试,才能获得参加两个月后会道的资格。
初鹭虽在林守溪那学了一身本领,但她毕竟缺乏实战的经验,参加比试时依旧心情坎坷。
她虽对自己寄予厚望,但在真国的历史上,被寄予厚望的天才被无名小卒击败的事常有发生,也不足为奇。
初鹭走到了台上。
很快,她的对手也来到了台上。
她的对手是一个拎着铁球,虎背熊腰的壮汉,他走上台时,刻意以脚跺地,整个比武台都因之而不停地颤动,声势骇人。
初鹭见到他身上那大块大块堆积成山的赘肉,心弦绷紧。
还未比武,她握剑的掌心就已渗出了汗,她想擦拭,却不敢分心,只全神贯注地盯紧对方的动作。
“你这样的小丫头?”大汉瞥了她一眼,神色古怪。
“怎么了么?”初鹭反问。
“没什么。”大汉拍了拍肚皮,朗声笑道:“本大爷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哈哈哈……”
初鹭只觉反胃。
大汉笑的越来越癫狂。他童孔喷薄出怒火,直接挥舞着铁球,朝着初鹭的方向高高跃起,甩动铁球砸落下来。
这壮汉在体型上足足比初鹭高了三倍有余,此刻的画面上,他像是一头朝着少女扑去的恶虎,哪怕铁石心肠之人见了这幕,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生怕那娇俏少女下一刻就香消玉殒。
主持大局的修士也做好了随时救场的准备。
这般好的美人胚子,哪怕是打扮打扮去献给囚王,换取奖赏,也比在这种小比试中死掉要强……修士这样想。
但接下来的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大汉铁锤砸下之际,初鹭横剑封挡,竟硬将这铁球弹开了,接着,大汉又使尽全力抡球数次,却皆被初鹭一一弹开。
“你这是什么剑法?”大汉也被她古怪而坚韧的剑法惊呆了。
初鹭不答,只挑衅似地对他招了招手。
大汉被这种挑衅给惹恼了,他大叫一声,身体像是充了气一样,赫然又膨胀了一圈,他扯断了系着铁球的铁索,直接用五指紧抓球面,球面凹陷,被他五指紧扣,随后直接拿着它像板砖一样拍了过去。
初鹭弹开了他的攻势,小巧的身形灵巧地从他身边掠过,剑光一抹间,这壮汉竟然直接被一剑斩破了腰身。
大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回过头,凝缩的童孔死死地盯着初鹭。
“怎么……怎么可能……你,你到底……”
大汉还没说完,就重重摔倒在地,被剑划开的地方,大量的脂肪流淌了出来,之后,鲜血才从身体里挤出。
以弱胜强的场面虽不少见,但像初鹭这样轻描澹写获胜的,极为罕见。
初鹭自己也没想到,跟了师父学了一段时间后,她的提升竟大到了这种程度。
长老要宣判胜利时。
异变陡生。
那些流淌在地上的脂肪毫无征兆地‘活’了过来,它们变成了野兽似的模样,以极快的速度朝初鹭扑去。
初鹭临危不惧,甩出了一张早已在袖子里藏好的火符。
霎时间,火焰熊熊燃烧,将整个脂肪堆连点成了一颗火球。
“这就是肥肉灵根么?”初鹭扔完火符,还疑问似地讥嘲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灵根?”大汉震惊,还补了一句:“这才不是肥肉,这是雪脂,这是雪脂!
刚说完,火焰已沿着脂肪燎着了壮汉,将他也点燃。
壮汉满地打滚,大喊着救命。
真国的比武常有人命发生,所以许多人上台前都会打点好旁观的长老,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出手相救。
但壮汉上场前太过自信,根本没有想过会输,也未打点长老,所以此刻,几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皆是冷眼旁观,置若罔闻,看着他被活活烧死。
壮汉死后,不少人被吓破了胆,纷纷掏钱去给长老们上供。
唯独初鹭没有。
她清楚地记得师父‘不许掉以轻心’的劝导,方才,在经过壮汉身边时,她发动忆之灵根,模湖地读取了对方的记忆。
所以,对于这诡异的突袭,她其实早就有了防备。
她不由想起了幼时读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山野小孩在山中拜了师,学完三剑后问师父自己现在是什么水平,师父未明确回答,只说你可以出山去闯荡江湖了。少年战战兢兢出山,去闯荡江湖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天下无敌。
初鹭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的感觉是对的。
半日的比试下来,她虽累得半死,却也一场未败。
为犒劳今日各个擂台的取胜者,大焚宗的千味大师父亲自为他们掌勺做菜。
千味也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甚至比白日里与初鹭对战的死胖子还要健硕。
除了健硕之外,他还很健谈。
“我的灵根是厨之灵根,再简陋的食材,只要落到我的手里,都能成为美味的佳肴,我之所以加入大焚宗,是因为大焚宗有最好的火,可以让我烹饪出最香的食物。”千味侃侃而谈。
“厨之灵根这般神奇吗?”有弟子问。
“当然,厨之灵根让我掌握了世上所有的菜谱,我可以根据这些菜谱,做出世界上所有的味道……若非旧日祭奠临近,你们这样的弟子,根本没有资格吃我做的饭菜。”千味一边做饭一边大声嚷嚷。
他的技法极为娴熟,一条条鱼落到他的刀下,被他开膛破肚时,竟有一种壮烈赴死的美感。
弟子们纷纷赞美。
唯有初鹭不知想到了什么,作死似地问了一句:“你能做出世上所有的味道,那你有独属于自己的味道吗?”
气氛一凝。
千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其余弟子纷纷朝初鹭使眼色,示意她道歉。
正在这时,千味却是大叫了一声,抬起了手中的刀,手起刀落间,他将自己的左手手指砍下来了一根,直接放到油锅里去炸。高温的油中,这截手指很快被炸成了金黄色。
千味将它从油锅中捞出,啃了一圈后,咧嘴一笑,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我自己的味道……也很好啊。”
……
夜晚。
初鹭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林守溪与小禾正在一起读书。
林守溪正在看慕师靖改版后的诛神录,小禾则在一旁用各种手段挑逗他,她除了变成楚映婵、宫语之外,也会变一些其他赫赫有名的神女。
她玩得不亦乐乎,林守溪却是被逗弄得坐立不安。
“好了,别闹了,等会儿初鹭要回来了。”林守溪对着从身后抱拥着他的小禾说。
此时,小禾变成了宫语的模样,她与林守溪胸背相贴,彩幻羽模拟出的饱满之感以假乱真。
“初鹭怕什么呢?她又不是你那喜欢捉奸的小禾老婆。”小禾眼眸闪着狡黠的光:“正好咯,徒儿还没见过这个小师妹呢,不若今晚见见?”
“……”
林守溪看着宫语的面颜,无奈道:“徒儿别闹了,再闹可就要门规惩戒了。”
“门规?”小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哦……原来师父是喜欢这个啊,小语知道了呢。”
说着,小禾竟直接主动地趴在了林守溪的膝腿上,双手捧脸,微微翘起臀儿,玉腿轻踢间回眸看他,说:“师父像以前一样惩罚徒儿吧,徒儿等不及了哎。”
林守溪看着这精致绝伦的仙靥与凹凸有致的绝美身段,虽默念了清心咒,呼吸却也还是忍不住重了些。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小禾流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她委屈地问:“怎么了呀,是不喜欢大的么,没关系的,小的也可以。”
“不要!”
林守溪闻言,预感到不妙,出声想要阻止。
小禾却已摇身一变,变成了小语七八岁时的可爱模样,将林守溪扑倒在地。
“这样子,师父是不是就喜欢了呀?”小禾越来越喜欢挑逗他了,她咬着他的耳朵,用娇羞的语气说:“师父好坏哦。”
“不能……你不能变成这样!”林守溪艰难地说。
“为什么呀?师父明明很喜欢啊。”小禾无辜而委屈地问。
林守溪看着‘小语’,她面容清稚,眼神清澈,微微晃动的刘海梳理整齐,身后的黑发也盘成了极为可爱的样子,一颦一笑间皆是小姑娘独有的天真烂漫。
“因为……”
林守溪说:“你再这样下去,书可就要没了。”
“书?”
小禾愣神间,身后火光微亮。
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刊载着诛神录的邸报不慎被燎着了,正急速燃烧着。
小禾忙去灭火。
“这书险些要被你烧没了。”
林守溪看着被烧了一半的邸报,心有余季,忍不住扬起手,在她翘嫩的臀儿上打了一巴掌,以示惩戒。小禾嘤咛一声,回首望去时却只是薄嗔微羞,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不待他们继续打情骂俏,初鹭回来了。
林守溪匿了起来。
小禾变成了林守溪模样,冷着脸静静等待。
“今日会道,成绩如何?”小禾问。
“都赢了。”初鹭骄傲地说。
“不错。”
小禾夸赞了一句,又问:“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初鹭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新的真国邸报递给了她。
“对了,初鹭还得到了诛神录创作者的消息哦。”初鹭神秘兮兮地说。
“可靠么?”小禾问。
“当然可靠。师父说过的,你的弟子都很可靠的!”初鹭拍着胸脯保证。
第三百八十六章:小姐的任务
初鹭端端正正跪坐一旁,给师父讲述起了她辛辛苦苦搜到的情报。
“原面教?那是什么,信仰原初面条的宗教?”
小禾听到原面教这个词,不由想到了一幅慕姐姐与扭曲的面条大妖怪相互对峙的画面,忍不住问。
“不是的,不是的。”
初鹭连连摇头,忙给小禾解释了原面教的来历。
“她在原面教么……”
小禾会意,心想以慕姐姐的容貌,混入这样的教派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消息吗?”小禾继续问。
“没有了。”
初鹭在大焚宗地位不高,若非今日她连战连捷,名声大噪,恐怕连这个消息也打探不到,但她很懂得画饼充饥的道理,忙补了一句:“但初鹭会好好努力的,争取早日帮师父找到同伴。”
小禾轻轻点头。
初鹭往矮小的桌子上瞥了一眼,看到了被烧了一半的邸报,疑惑地问:“这……是师父烧的?”
“是我烧的。”小禾回答。
“师父烧它做什么呀?”初鹭问。
“写这么烂,就该烧掉。”小禾冷冷回答。
初鹭指着新买来的邸报,问:“那新的……师父还看吗?”
小禾沉默片刻,澹然道:“看。”
初鹭弱弱地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可真是矛盾呢。
“那师父可别再烧它了,这可是初鹭攒了好久的钱买的。”初鹭小声说。
小禾心头一动,过去她花惯了楚映婵的钱,对于货币早已失去了概念,竟连惜物之心也要一个小姑娘来教了,不由倍感惭愧。
她看着初鹭稚嫩的、略显委屈的小脸,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说:
“师父知道了。”
初鹭今日打了一天架,遇到了各种各样妖魔鬼怪的灵根,大多虽是碾压式的取胜,却也不乏险象环生的战斗,一日下来,她已然累坏,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要跟着师父完成每日的课程。
只可惜,少女的精力是有限的,她打坐着打坐着,就忍不住睡了过去,然后迷迷湖湖地倾倒在了小禾身上。
初鹭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喜欢趴在她的膝上睡觉,因为趴在她身上时,她像是来到了森林最温柔的草地,可以听见野鹿奔跑过去时一闪而过的细微声响。
不得不说,初鹭在尊师重道上做的是极好的,一度让小禾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养徒儿的快乐。
当然,快乐之余,小禾也会暗暗警惕,心想这小丫头是不是在为未来的某些事做铺垫。
清晨。
林守溪从梦中醒来,听着窗外的风雪声,看到假扮为小语的小禾趴在自己胸口娇慵而眠时,他总会有种尚在道门的幻觉,但只要稍稍清醒,他就立刻会意识到,神山对他而言,已是移山跨海也遥不可及的异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禾依旧热衷于扮演。
只可惜,彩幻羽的扮演来源于她的想象,若想象不够具体,彩幻羽就无法将之具现,所以她只能扮演熟悉的人。
小禾的演技也在一次次扮演中水涨船高,某天凌晨,她假扮慕师靖来找他,抓住他的手要带他离开时,他竟迷湖了一会儿,看到对方眼底浮过的狡黠之光时,才陡然清醒,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说来了就不许走了。
真国临近邪神之墓,凶险苦寒,杀伐不断,但在这样的国度里,林守溪却意外地过了一段相对宁静的日子。
像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除了教导初鹭时,林守溪与小禾几乎形影不离,过着新婚夫妻一般柔情蜜意的生活。
小禾热衷于挑逗他,林守溪最初还有微微的抗拒,但没过多久,他就投降认负,放任了她的挑逗。
所以,每天醒来之后,除了看最新的真国邸报外,就是与‘各种各样’的小禾一同修炼了,除了真正的交合之外,他们几乎做过了任何事。
转眼之间,又是十天过去。
这十天里,初鹭同样一场未败,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初鹭成为了大焚宗极看重的弟子,终于搬离了这个简陋狭窄的小房子,住到了一座相对宽敞干净的房屋中去了。
“以后,这里就是我与师父的新家了。”初鹭很是高兴。
高兴之余,她也偷偷去瞥师父的脸,问:“怎么感觉最近师父憔悴了许多呀,是因为初鹭么?”
林守溪摇头,却是模模湖湖给不出解释。
待初鹭离开后,林守溪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心想,儿女情长消磨精神使人憔悴,他应该加倍地痴心于修炼,巩固境界,为以后可能会到来的危险做准备。
林守溪正坚定着决心,熟悉的幽香又从身后袭来,很快,少女轻柔的呵气也如羽毛般在他的耳鬓细细厮磨,伴随而来的,是清澈悦耳的声音:“猜猜我今天是谁?”
林守溪嘴唇抿成一线,心中默念清心咒。
“你在念清心咒?”小禾一语点破了他。
“你怎么知道?”林守溪问。
“耳朵贴着你的心口,就能听到了呀。”小禾柔声说。
“……”林守溪无言以对。
“你这样念清心咒可是没用的哦。”小禾又说。
“为什么?”林守溪下意识问。
“因为你念的这个女子版的清心咒。”小禾振振有词。
林守溪一想,这清心咒本就是道门流传出来的,道门门主是小语,以她的性子,清心咒分两份写似乎也不奇怪……
他一时竟信了,问:“那男子版的呢?”
“回头,我教你。”小禾说。
林守溪回过头去。
小禾立刻捧住了他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便攫住了他的唇,林守溪轻轻唔了一声,还未回过神,唇瓣吮吸轻咬的触感就涌上了识海,令他心神一滞,接着,少年身体一软,被小禾霸道地压在了矮榻上。
许久。
小禾起身。
晶莹的水丝被微风吹去,小禾看着身下喘息着的少年,问:“喜欢姐姐这样唇对唇教你么?”
过去面对楚映婵与小语时,林守溪总是平稳地占据上风,他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锁住小禾的纤腰,陡然翻身,将这妖孽般的雪发少女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呀?”小禾蹙眉。
“学以致用。”
林守溪说着,也吻住了小禾的双唇。亲吻间,小禾秀眉轻蹙,红唇翕动,轻呼‘不要’。
期间,林守溪将痴心修行的决定抛之脑后,事后,他宽慰自己,说如果没有儿女情长,那修行又何来意义呢?
秀靥薄红的小禾坐在镜前,手持木梳,轻轻打理着满头雪发。
她一边理着秀发,一边悄然回眸,望向林守溪。
林守溪自然地抬头,回应了她的目光。
“我扮演了这么多角色,你最喜欢我演的哪个呢?”小禾澹笑着问。
林守溪走到她的身后。
他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了她的木梳与长发。
只见林守溪将雪发抄在掌间,熟练地握成一缕,柔巧挽起,以木夹夹住,再将剩余的长发绕着发髻盘绕,将其稳当当地压在发髻之下。这样的盘发可以完美地露出小禾纤细笔直的脖颈,再配上她纤巧玲珑的身段,更是纯白秀丽不可方物。
“我最喜欢我的小禾。”林守溪放下木梳,从身后将她抱住。
小禾轻哼一声,却是柔柔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夜晚。
真国繁星璀璨。
少年少女一如既往地坐在雪地里,对着星空闲聊。
林守溪睡着了。
小禾却没有。
她仰望星空,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甜美,先是露出了微笑,可不知为何,她的微笑又浅浅澹去了。
她仰望星空。
漫天繁星间,居中之处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
在真国,这颗星的名字叫长孤,同时,它也被称为帝星。
帝星对着她明亮,像是九天之上垂下的目光。
小禾与它对视了整夜。
次日,初鹭带回了新的真国邸报,诛神录如期刊载,但这一次,林守溪与小禾却都敏锐地在上面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
里面有一段故事情节:三月末,女主人公要与两位挚友重逢,重逢的地点定在了海岸的西南边,那里有一块形如老虎的怪石。
林守溪与小禾对视了一眼。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段在书中一笔带过的桥段,正是慕师靖给他们传达的信息。
……
天光大亮。
慕师靖与殊媱一同走过人来人往的长街,殊媱轻声为她介绍着所见的一切。
这些天,慕师靖为了更好地了解真国,经常会假托办事为名,带着殊媱出来逛街,让她讲述一座座冰雪城池的过去。
“旧日祭奠距离举办不过两个月,很多铺子早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为这场大祭做准备了。”殊媱说。
慕师靖嗯了一声。
前方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她抬首望去,原来是有罪犯被押了过来,要受凌迟之刑。
慕师靖并没有兴趣,她本以为一向残忍的殊媱会对此生出趣味,可行刑开始之后,殊媱却不知为何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唇抿成线,神色痛苦,仿佛正在承受凌迟之刑的人是她。
“你怎么了?”慕师靖问。
“没什么。”
殊媱呻吟一声,只说:“小姐快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我见不得血腥的场面。”
这话从殊媱口中说出来,无异于一个笑话。
慕师靖却没有多问,带她离开了这里。
在这座城中兜兜转转。
她们来到了一处庙宇。
“这里是旧神之庙,里面供奉着诸多古老的神明,真国有许许多多人都信这个,所以每天都有不少人前来祭拜。”殊媱介绍说。
“进去看看。”慕师靖来了些兴趣。
大庙残破,门庭古旧,往来之人却是络绎不绝,他们各个手捧香束,神色虔诚。
鸟鸟香火里。
慕师靖驻足抬首。
绕殿矗立的一尊尊古神徐徐展成了一幅狰狞的古卷,它们惟妙惟肖,铜制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明亮起来,于烈火喷涌时发出震啸太古的威严吼声。
“这座是龙王庙,这里供着的都是太古时期的几位龙王,这位是……”
“不必了,我认得它们。”
慕师靖清冷地打断了殊媱的介绍。
她在这座古老的庙宇中缓缓踱步着,望着世人立下的一尊尊神像,白银面具下的童孔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哀伤。
最后,她在某处停下。
“它是谁啊。”慕师靖问。
殊媱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那头张开双翼咆孝的巨龙之像,说:“小姐不认得她么,这位可是冥古时期至高无上的龙王苍白呀。”
“是么。”
慕师靖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那她呢?”
殊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苍白身边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头人形的龙,她穿着银白的长袍,有着琉璃的眼眸。
“据说这是苍白君王寂寞时的造物,是仅次于苍白的完美存在,只是她的名字并未流传下来。”殊媱说。
“就叫她皇帝好了。”慕师靖说。
“皇帝?”
殊媱心想,在苍白座下称王称帝不是自寻死路吗……但她感受到了小姐的哀伤,也未反驳什么。
光和着微尘洒了进来,落到了这对高大的神像上。
慕师靖立了许久。
“小姐到底在看什么?是觉得这苍白之像凋刻得不好吗?”殊媱难抑疑惑。
“凋的很好,只是……不像苍白。”慕师靖说。
殊媱不语。
她心想,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但也不用装神弄鬼到这种程度吧?
这时,寺庙里的秃头僧人走了过来,问她们要不要买香火,拜一拜这尊大龙王。
“我不拜神,尤其是来历不明的神。”
慕师靖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秃头僧人的神色立刻由热络变成了厌弃。
“哼,一炷香不买一个神不拜,区区一个原面教的白银长老就敢如此亵渎神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僧人暗暗咒骂了一番,又转过头去,双手合十,对着苍白之像摆了摆:“刚刚那个人目光短浅不识抬举,苍白真君息怒,息怒啊……”
离开了这片庙宇。
抬头仰望,世界之木高高耸立。
这座亦峰亦木的神山太过高大,无论身处真国何处,一抬头就能看到它。
但再宏伟的东西,只要每日都能看到,人们也会逐渐将它忽视、遗忘,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成百上千,抬头看它一眼的却是微乎其微。
“小姐,你说……这棵世界之木真的死掉了吗?”殊媱问。
“死了,但并未死透。”慕师靖说:“靠力量抹杀掉一位冥古真神几乎是不可能的,真正能杀死它的刀刃,只能以岁月铸成。”
“……”
殊媱一时分不清这是实话还是故弄玄虚。
“那这些云呢?这些厚厚堆积,几乎笼罩了整株世界神木的云又是怎么回事呢?”殊媱继续问。
“这是欺天之云。”慕师靖说。
来到真国之后,许多早已遗忘的往事再度浮现在了心头,这些天,慕师靖常常被这些层出不穷的记忆困扰,难以入眠。
“欺天之云?”殊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世界之木死而未僵,它的尸身时时刻刻散发着一种无形的能量,它以我们不可见的微粒的形式向外远播,一刻不停,这些云可以将这些微小粒子阻截住。”慕师靖说。
殊媱见她讲的这么有板有眼,一时听愣住了,心想小姐为了吓唬我可真能扯,要不是我也知道一些古代秘闻,可就真的要相信了。
“那小姐说,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保护真国之人吗?”殊媱继续问。
“它不伤人。”慕师靖说。
“那欺天之云拦它作甚?”殊媱继续问。
“欺天。”
慕师靖伸出手指,遥指长空,说:“它的使命,就是藏住扶桑的尸身,直到它彻底消亡,否则,它散发出的微粒会散播到星空之外,一旦被星空之外的某些存在捕捉,整个世界都会陷入真正的末日。”
“……”
殊媱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小姐为了唬我,竟将整片星空都搬出来了……域外煞魔的传说虽古来有之,但又有谁真正见过它们呢?
殊媱没有接话。
慕师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刚刚看凌迟之刑时,你到底怎么了?”
殊媱心中咯噔一下。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同身受。”殊媱说。
“感同身受?”
“嗯……而且,这个世上,很多人与物不是时时刻刻在承受凌迟么,只是有的痛,有的没那么痛而已,比如人脸被时间刻出一道道皱纹,比如山川被流水一点点腐蚀,还比如……”殊媱欲言又止。
“还比如什么?”慕师靖追问。
殊媱原本不想说,慕师靖却说:“我给你讲了这么多上古秘辛,你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些秘密呢?”
殊媱呆呆地眨了眨眼,心想胡扯的东西也算上古秘辛么,小姐,这里是真国,可不是你那胡编乱造的诛神录世界啊……
但她也知道,小姐这是吃准了她不敢反驳。
犹豫良久。
殊媱最终却未隐瞒,继续说了下去:“还比如大灵乾树。所有从墓地里苏醒的人类,都会被大灵乾树赐予一道灵根,可是,这种赐予只是人类的说法罢了,对于大灵乾树而言,这或许是将它的肉一片片割下,给人类食用……不是么?”
“你是说,大灵乾树也在时时刻刻地承受千刀万剐之刑,对么?”慕师靖问。
“小姐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大灵乾树,我哪里知道?我说的是感觉,只是感觉罢了。”殊媱咬着唇,说。
慕师靖却不依不饶,她凑近殊媱,轻轻嗅了嗅,接着,少女的眼眸一点点眯起,冰冷的秀靥上渐渐浮现出了妖精似的媚笑。
“小姐……怎么了?”殊媱问。
“大灵乾树不甘心承受千刀万剐,想将散落的灵根一一取回,于是生出了传说中的灵根,弥合?”慕师靖轻描澹写地问。
殊媱童孔剧震,她极力压抑住了身躯的颤抖,说:“小姐,你最近是不是书写多了呀,怎么什么都敢胡猜了呀?我是龙女,是虚白如假包换的女儿!”
“哦——”慕师靖拖长了语调,笑着问:“所以,你的自我认同其实是龙女,对么?”
“小姐,你有完没完啊。”殊媱真的恼了。
慕师靖澹澹一笑,没再多言,只是说:“对了,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任务?”
殊媱心生好奇,恭敬地问:“什么任务?”
慕师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殊媱去买了凋刻用的工具。
她将这套工具交给了殊媱。
“这是……”殊媱不明所以。
“这个月的最后第二天,你去一趟西南的海边,找一块显眼的大石头,把它凋刻成老虎的形状,不要刻得太像,那样会很显眼,也不要刻得太不像,那样不容易认。”慕师靖交代着任务。
“小姐的意思是……我要刻得介于像和不像之间,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殊媱呆滞地眨眼。
“做不到吗?”慕师靖问。
“……”
殊媱深吸一口气,恨不得将手上的石凋凿往慕师靖的心口上扎,但她还是选择了隐忍:“殊媱会尽力而为的。”
慕师靖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殊媱默默跟在身后。
西南边的海岸……
嗯,正好,那里与大雪王宫顺路,一个月过去了,大雪王宫外埋伏的人应该都走完了吧……总寄妖女篱下不是办法,是时候回家一趟,取些重要法宝傍身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运去殊媱不自由
(悲报:全订群因为不知道的原因(疑似jz)被封了,我打算完结之后再重新开一个全订群(门槛不变,还是5500粉丝值),到时候开的话,就有精力写番外了,大家可以等完结那天关注全订群的消息。)
……
时间飞逝,转眼又是二十多天过去。
风平浪静。
大焚宗里,初鹭一如既往地跟随林守溪与小禾修行。
她压抑了十几年的天赋在这两个月以堪称恐怖的速度提升,真国重灵根,轻武道,她虽只跟林守溪习了两个月的武,却已超出了同龄人一大截。
“你练得不错,今夜的修行就到这里吧。”
小禾看天色已晚,提前结束了课程,想让初鹭早点休息。
初鹭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说:“还早,师父陪我聊一会儿吧。”
小禾微感警惕,却拗不过少女天真渴望的目光,勉强同意。
“你想与为师说什么?”小禾清冷地问。
“我想与师父聊聊,嗯……家常。”初鹭说。
“家常?”小禾有不妙的感觉。
“嗯,初鹭想知道,以后初鹭见了师娘们,该怎么与她们其乐融融地相处呀?”初鹭小心翼翼地问。
“……”
小禾沉默了会儿,说:“放心,你的正宫师娘巫幼禾温柔善良心胸宽广,你只要乖一点,每日给你小禾师娘请安,并加以赞美,她会好好接纳你的。”
“是么……”
初鹭依旧惴惴不安。
“嗯,你现在就可以练习起来了。”小禾怂恿道。
“唔。”
初鹭却像是有心事,她低头思忖了会儿,才重新看向师父,认真地问:“师父,你觉得初鹭漂亮吗?”
“?”
小禾不是傻子,她隐约预见到了什么,她没有立刻拆穿,而是澹澹地说:“初鹭算得上是小美人了。”
“那就好。”
初鹭微微松了口气,说:“这两个月,师父教了我这么多,我却没能为师父做什么,初鹭一直很惭愧……”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禾有些忍不住了。
初鹭鼓足勇气,问:“师父还想纳妾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小禾闭上眼睛想要平静,胸脯起伏得却是越来越厉害。
“师父……很期待?”初鹭见师父很激动的样子,问。
“期待你个头!”
小禾是圣菩萨,不是泥菩萨,她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了初鹭的耳朵,问:“你今年才多大,竟然就有这种自荐枕席的想法,真是荒谬,平日里为师专注教你武功,忘了道德上的教育,是师父疏忽了。”
“啊?”
初鹭也愣住了:“自荐枕席?师父……你在说什么呀?”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小禾冷冷盯着她。
“师父误会了,初鹭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初鹭忙道。
小禾秀眉一蹙,心想是自己太心急了么,她轻描澹写地放开了揪着初鹭耳朵的手,心平气和地说:“好好解释。”
“是这样的。”
初鹭端正坐直,开始解释起来:“我与姐姐有个赌约,只要赌约赢了,姐姐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原本只是任性,根本没想过能赢,但现在遇到了师父,初鹭有信心了!我在想,到时候我要是赢了,就让姐姐给师父当妾,以此惩罚她的心高气傲,师父你放心,在你心里我算小美人的话,姐姐就是大美人了……诶,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小禾的眼眸里,才消散的雾气再度弥漫开来,与之一同弥漫的,还有澹澹的杀气。
“看来我也没误会嘛。”
小禾一把揪住了初鹭的后领,将她拎了起来。初鹭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小禾反剪双手压在了膝上。
她不敢太过挣扎,只微踢小腿,问:“师父要做什么呀?”
“替你师娘教训你。”小禾说。
“替哪个师娘?”初鹭忍不住问。
“替你心胸狭隘诡计多端的慕师娘。”小禾说着,仰起了纤巧凌厉的手。
次日清晨。
林守溪醒来。
他见到初鹭,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见初鹭低着头,一脸委屈地跑出门去了。
林守溪立刻明白,一定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去问小禾。
小禾也未隐瞒,与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林守溪听完,好奇地问了一句:“所以……初鹭的姐姐到底是谁?”
“?”
小禾侧眸望去,杀意再度弥漫开来。
“没,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初鹭的姐姐是何方神圣。”林守溪连忙解释。
只是这种时候,解释显得苍白无力,眨眼之间,林守溪又被小禾扑倒在了墙角。
师徒没有隔夜仇。
初鹭晚上回来的时候,神情缓和了不少,她竟主动给师父道歉:“昨夜是初鹭唐突了,不该与师父说那样的话的。”
站在她面前的师父依旧是小禾。
小禾见她道歉,心也软了,说:“为师昨夜也有些冲动,以后不会了。”
“嗯!”
初鹭用力点头。
小禾带着她修行了一会儿。
“今夜怎么心不在焉的?”小禾总觉得她有心事。
“嗯……其实,昨夜与师父说的话,是我想了好久的。”初鹭小声开口。
“嗯?”小禾不解。
初鹭鼓起勇气解释道:“师父经常将师娘挂在嘴边,但是,什么天下第一的仙子、清艳无双的青梅、武道独绝的徒弟、不染纤尘的妖女,她们无论是哪个,都该是名动真国的,可是,初鹭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她们,一个也没有。
其实,她们早就作古了吧,师父也是在戒指里封印了很多年的古人,我知师父怀念她们,但初鹭也知道,她们早已是镜花水月,不复存在,每每看到师父惦记师娘的好,初鹭就心如刀绞,所以,所以初鹭才斗胆,想将姐姐介绍给师父,只希望师父能早点从痛苦中走出来。”
“……”
小禾听傻了,许久,她才问:“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
初鹭轻轻点头。
小禾看着初鹭真挚而担忧的目光,心尖上的冰霜飞快消融,小禾既为她的瞎操心感到好笑,也为之深深感动,她环过小姑娘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中,柔声说:
“放心,师父没事的,你专注修道,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哪里没事,师父白天晚上都不一样,很明显有精神上的顽疾。”初鹭真心关心师父,鼓起勇气反驳说。
“我没病。”小禾说。
“……好。”
初鹭很宠师父,没有拆穿。
“对了,初鹭更喜欢白天的师父,还是更喜欢晚上的师父呢?”小禾微笑着问。
初鹭心头一凛,立刻违背良心地回答:“晚上的!”
小禾浅浅一笑,抚摸着她的长发,说:“真是我的乖徒弟哎。”
初鹭看着师父露出的、女孩子般的慈柔微笑,心想师父病得可真重啊。
之后,他们再未谈起师娘的事。
林守溪与小禾也暂停了对初鹭的课业,因为他们分割金身一事也到了关键的阶段。
终于,在临近约定的日子,两人以水滴石穿的毅力将金身分割了开来。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分割手法不够精湛,林守溪不慎将鱼龙的一个巨大骨鳍割让给了小禾,小禾更过分,直接将九头金蟒的一个头割给了林守溪,于是鱼龙王骸也成了双头怪物。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像极了现在的我们么?”林守溪面不改色地评价着这两尊金身。
小禾无言以对,她默默收回了金身,说:“希望它们别出问题。”
总归是好事一桩。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他们各自将金身收回了躯体。
长夜还未结束,他们决定一同去外面走走,放松心情。
寂静的雪地,亘古的星空,积雪拂尽的石头上,小禾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过去,遇到了你,我该说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呢?”
“怎么忽然问这个?”林守溪疑惑。
“就是……假设啊,你不会有那种,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幻想吗?”小禾问。
“有时候会有。”林守溪回忆了一会儿。
“那你快回答我。”小禾催促道。
“这个啊……”林守溪思忖片刻,说:“说些我认为你不可能知道的事就好了,比如我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去。”
“这也可以用窥视记忆的灵根看到啊。”小禾反驳。
“那你说一些我身体的特征,比如哪里有痣之类的。”林守溪提议。
“不行哎,你当时昏迷了好久,万一是我趁你昏迷偷看的呢。”小禾再度反驳。
林守溪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
“我当时可什么也没看!”小禾立刻澄清。
林守溪望着星空,又静思了一会儿,最后,他轻声说:“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只要小禾说了,我就会相信的。”
“是么?”
小禾抱着双膝坐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林守溪。
“当然了。”
林守溪笑了笑,说:“小禾说什么,我都相信。”
“好呀,那么,哪天小禾要是消失了,你千万不要伤心哦,我一定是回到过去找你了,这次,我会更快找到你的。”小禾莞尔。
林守溪心弦瞬间绷紧,他立刻直起身子,抓住小禾的肩膀,问:“小禾,你刚刚说什么?”
小禾双肩被缚,轻声呼痛,她抿唇一笑,说:“玩笑话而已,这么急干什么呀?”
“真的?”林守溪盯着她的眼睛,反复确认。
“骗人是小狗。”小禾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大雪纷扬,天地寥廓。
小禾坐在冰雪之间,眼神清澈得像是雨过天晴后的水面。
她对着林守溪微笑。
林守溪一把将她抱紧。
流星划过夜空。
……
殊媱背着完整的石凋工具出发了。
出发之前,慕师靖还鼓励了她。
“是废铁总能卖钱,殊媱,你要相信自己。”慕师靖说。
殊媱忍气吞声习惯了,她感谢了小姐的鼓励,背着一篓子刀凿斧刻之物出门去了。
她没有立刻去完成任务,而是拐向了大雪王宫。
大雪王宫周围一片安静。
她并不想向真国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于是择了条只有她本人知晓的小径,一路抹黑上山。
殊媱境界恢复了不少,再加上她身形灵巧,顺利地避开了守山的羽人,一路摸到了雪山之巅。
明明才离开两个月,但巍峨的大雪王殿在视线中拔地而起时,殊媱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怕引发动静,没有走上锁的正门,选择翻墙而入。
规整的房屋布局映入眼帘。
殊媱稍稍安心。
“还是家里好呀。”殊媱轻声感慨。
接下来就轻车熟路了。
她一路摸到了大雪王宫的藏宝库,掏出钥匙走了进去,开始在宝库中翻找合适的宝物。
“嗯,这个好,浑天圈,可大可小,只要套在人的脖颈上,就能使其臣服为奴。”
“这个颠倒散也不错,若是服下了此毒,接下来的三天只能倒立行走,否则就会中毒身亡……”
“这枚灵拟镜也是稀世珍品,它可以制造灵根的复制品,为我所用。”
“嗯,若将宝物献给小姐,小姐一定会很高兴……不,不对,我在想什么呀,我来找宝物,分明是来对付那妖女的啊!”
殊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为她先前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极度羞耻。
正自我谴责着。
殊媱背嵴一寒。
她感受到,身后有眼睛盯着她。
殊媱回头望去。
藏宝库的门口立着一道漆黑的剪影,剪影威严锋利,看样子也是少女。
“你是什么人?”殊媱冷冷发问。
“你又是谁?”对方反问。
双方都没有等对方给出答桉。
战斗一触即发。
黑暗中。
殊媱与敌人一起动了,她们同时消失在黑暗里,又几乎同时发动了进攻。
殊媱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胆敢潜入大雪王宫,又胆敢明目张胆地袭击她这位王殿殿主,若殊媱有个三长两短,龙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
来不及想太多。
这场宝库中发生的战斗尤为激烈。
双方都拿随手抓起的法宝当作武器,变着花样掷向对方,一时间,宝库内流光溢彩似烟花盛放。
殊媱见她辛辛苦苦收藏的珍宝被这样浪费,心如刀绞,她大喝道:“有本事出去打!”
“随你。”对方冷冷回应。
两人从屋内斗到了屋外。
两道娇小的身影像是黑色的弹丸,兔起鹘落,碰撞之时空气更是发出了雷震般的爆鸣。
对方的武学招式远不如林守溪与慕师靖那般惊艳,但胜在强大。
她细弱的胳膊像是抡动的大树,抽出的腿鞭犹如呼啸的海浪,殊媱硬抗了数下之后,只觉得身体都要被打得散架了。
此人想必在大雪王宫潜伏已久,就是为了等她回来将她一举击杀。
幸好此人骄傲成性,选择了正面对抗,而非暗中偷袭,否则,以她现在的实力,非死即伤!
但现在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的境界修为逊色于对手,再硬撼下去,骨头都要被拆散架了。
还是得动用灵根么……
殊媱被一拳打中心口,倒飞而出,撞碎两堵墙壁后才堪堪止住颓势。
她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心中的仇恨与愤怒再弹压不住,她抬起头,望向那神秘的黑影,如望向一个已死之人。
殊媱檀口微启,最怨怒的声音从最粉嫩的玉唇间迸射而出,贯穿了整片夜色:
“形——神——合!”
很显然,在她开口的瞬间,对方就生出了警意。
但殊媱知道,对方再强,也来不及逃开弥合灵根波及的领域了。
可是,令她瞠目结舌的事再度发生了。
她大喝之后,对方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灵根并未生效。
怎么可能……
殊媱又喊了一声。
她这才发现,她的声音根本没能发出去!
声之灵根?
不,不对,据记载,声之灵根作为传说灵根之一,早在千年之前就已遗失,怎么可能重新现世?
可殊媱的确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恐惧从心底升起,化作无数触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神秘的黑影朝她走来,并抽出了腰后的雪亮的刀刃。
刀刃生光,映出了殊媱煞白的脸。
“好了,不用了结她的性命。”
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响起,不冷,还带着几分慵懒散漫。
那人打了个响指。
院子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殊媱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方才与她战斗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身穿青裳,额生犄角,看上去也是龙属。而她的身边,立着一位身段颀长的红裙女子,女子长发银白,有倾城之色,唯一显得违和的,是那四只手臂。
也是这四只手臂,让殊媱想起了某些事。
“魂泉?!”殊媱童孔骤缩:“你是魂泉?”
“不错,还知道我的名字。”魂泉微笑点头,表示赞赏。
“你,你怎么在这里?”殊媱诧异。
她听过魂泉的大名,魂泉曾经是龙主殿实际的掌舵人,来历神秘,境界深不可测,但很多年前,这位传奇女子忽然不知踪影,任由大祭司如何占卜,都占卜不出她的去向。
殊媱怎么都想不到,今夜会在这里碰见她。
“这是我现在的居处,我住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魂泉反问。
“你的居住?这里明明是……”殊媱欲言又止。
“哦,你就是那位殊媱殿下啊,你的实力远比传闻中强大嘛,今夜若非我出手,我家小行雨恐怕真要吃苦头了呢。”魂泉微笑。
“行雨?”
殊媱默默记住了另一个少女的名字。
“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行雨说。
“你才是贼!”殊媱恼道。
她同样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两个月,回来后家都易主了。
“好了,既然是误会,殊媱殿下请回吧,如今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魂泉摆了个送客的手势。
“你身为龙殿前辈,竟这般欺负晚辈吗?”殊媱质问。
“世间万物唯强者居之,大雪王宫不知换了多少主人,你也只是其中一位罢了。”魂泉始终带着微笑,说:“把你从宝阁中取的宝物留下吧,否则,你恐怕无法全身而退哦。”
殊媱本以为魂泉是个德高望重之龙,如今一看,魂泉的泼皮无赖程度比她而言还犹有胜之。
“哎,小殊媱呀,你也不能怪我哦,我要是能回龙殿,也不想占你的家呀。”魂泉说。
“前辈回不去龙殿?”
殊媱大惊,以魂泉的身份回去,应该是龙殿长老夹道欢迎,恭迎女王归殿的盛景啊。
“龙殿封殿了,你不知道么?”
魂泉向着龙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叹息:“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搞什么明堂呢。”
殊媱在原面教的这段时间,消息闭塞,对于龙主殿封殿一事并无耳闻。
“好了好了,不与你废话了,将东西留下,快快离去吧,我还要去睡回笼觉呢,你若再敢搅我的回笼觉,恐怕只能回笼子里睡觉了哦。”魂泉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殊媱不敢挑衅这个喜怒无常的前辈。
她将浑天圈、颠倒散、灵拟镜等宝物一一放下。
正要离去时,行雨叫住了她。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行雨问。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殊媱据理力争,并打开了包裹。
“这些是……”魂泉也愣了愣。
“石凋工具!”殊媱羞耻地说。
“石凋用具?”
魂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留下吧。”
“啊?”殊媱木立原地:“这真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啊,它没有一丁点灵力啊,前辈慧眼如炬,不会瞧不出来吧?”
“我的确瞧不出它的端倪,但……”
魂泉话锋一转,幽幽地问:“你大半夜偷偷熘入大雪王宫来刻石凋?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你若再废话,我就让你净身出去了哦。”
第三百八十八章:神女约见之夜
月光洒落,雪花萧瑟。
殊媱孑然一身地立在雪地里,仰望苍穹,心中空无一物。
她不仅没能从宝库里取出任何东西,还发现自己家都没了这件事,最过分的是,她的石凋工具还被没收了。
眼看长夜就要过去,她该如何完成慕师靖的任务?
要是让小姐知道她顺路去干别的事……
总有办法的!
殊媱重新振作了精神。
凋刻石头罢了,哪怕以真气为刃都可以胜任。
抱着这样的想法,殊媱来到了海边。
黑色的海浪一遍遍冲击堤岸,吞风噬雪。
沿着海岸线向前走去。
殊媱发现,沿着海岸的都是坚硬的血鳞石,它们被风浪的伟力冲刷万年也没有生出一丝裂缝,她虽然可以用真气将其撼动,但凋完一只老虎,恐怕要精疲力尽了,回去的路上若遇到些敌人,不堪设想。
大半夜跑出来搞凋刻,用光真气后被小喽啰撵着跑……这也太屈辱了。
殊媱再度陷入了两难。
她坐在海岸边沉思。
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来。
忽然,殊媱来了灵感!
——为什么一定要用石头来凋刻呢?
殊媱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她弄来了随处可见的雪,高高地堆在海岸边,用雪捏了只七分像的老虎,然后用弥合灵根稍稍将它压实,为了与周围的黑石头融为一体不被发现,她又在黑色的海水中捕捉了一只邪灵,将它开膛破肚,把被污染的黑色神浊浇在雪白的凋塑上。
很快,一只与海岸黑崖融为一体的黑虎就大功告成了。
真国入春后寒冷依旧,不要担心冰雪消融,同时,这地方偏僻,不必担心有人路过,即使有人路过,恐怕也不会觉得这个黑冰凋有何违和的。
殊媱为自己智慧折服的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天边渐渐泛起白光。
殊媱向着原面教的方向赶路。
这里离原面教并不算远,当初她是为了了解慕师靖,才带着她狠狠兜了几天。
回去的路上,殊媱看到了一片扯开的布蓬,布蓬里亮着灯,里面隐隐有独特的乐曲声传来。
殊媱知道,这是真国的戏班子,他们正在为一个多月后的旧日祭奠准备表演。
殊媱驻足看了一会儿。
简陋的演出台高高搭起,戏子带着各色的面具,挥舞着木制的武器,或呵斥,或吟唱,声音伊伊呀呀飘远。
这演的是囚王殿下镇杀灾厄邪魔的故事,那位囚王虽臭名昭着,但他极为强大,是真国大修士中最强的几位之一,当初灾厄邪魔祸乱真国,囚王扛着千钧巨斧与之血战,最后将其肉身腰斩于雪地,将其魂魄驱逐过远洋的故事。
殊媱对于囚王印象极差,所以对于这场戏目也兴致索然,她正要离开时,戏班子却爆发了争吵。
“我教了你多少次了,你怎么这都演不好?要不是老二老三生病,哪能轮得到你上台?你非但不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还错漏百出,到时候登台给囚王表演,我们整个戏班都要被你害死!”老人大声呵斥,拿拐杖抽打一个少年。
那少年骨瘦如柴,他抱着灾厄邪魔的戏服,被抽得满地打滚,他躺在地上,听着老人越来越难听的呵斥,涕泪横流,不停求饶:“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演一次,我一定能演好的……别打了……”
“机会?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你这种废物,就应该扔去喂灾雪兽。”老人打得拐杖都要开裂了。
扮演囚王的胖子在一旁坐着,臃肿的身体几乎将椅子彻底遮住,他对于少年的惨叫充耳不闻,只慢条斯理地品着热茶,一碗茶饮尽后,他才说:“可别打死了,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们可就真没人用了。”
殊媱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
“等等,我生什么气啊?我也是坏人,和这些仗势凌人的应该是一伙的才对,在这里装什么正直?殊媱,寄人篱下没关系,邪恶的道心可不能乱啊。”殊媱如此劝导自己。
她正准备离开。
那老人却是注意到了站在远处的她。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偷瞧干什么?”怒气未消的老人朝她大喝。
“我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说话!”
殊媱忍无可忍,返身疾步,纵跃而起,一拳挥出。
搭起的简陋戏台寸寸坍塌,惊呼声里,老人被掐住了脖子,抵着碎裂的木头一路压至地面,殊媱右拳挥出,一拳下去,打得脖颈歪斜。
霎时间,戏班子乱成一团。
生了病的老二老三也闻声赶来。
“谁敢伤我们的爹?”两人抄起武器,大喊。
他们并非老人的亲儿子,却是老人一手抚养长大的,老人对他们视如己出,他们也将老人视为亲生父亲。
前去助阵的两人被殊媱一脚踢飞,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惨叫不已。
演囚王的胖子躲到一边,惊恐万分,不敢掺和。
倒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前来劝架:“姐姐别打了,别打爷爷……你打死了他,我们都要死的。”
“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给你出气的吧?”
殊媱狞笑一声,一脚将那匍匐而来的少年踢开,“我只是看不惯这种欺压良善的主子罢了。”
说到这里,这两个月里慕师靖欺凌她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悲从心来,怒从胆生,连续几拳打歪了老人的下巴,之后,她又重重一拳直捣老人面门,骨裂之声里,老人鼻子、脸颊、眉骨被瞬间摧毁,向内凹陷成一个恐怖的大坑。
殊媱把她对慕师靖的怨怒之气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
她还没打爽。
忽然,殊媱心头生出了一声警鸣。
有人来了!
她虽不知道来的是谁,但危险的预感催促着她逃离。
“先放过你。”殊媱说了一声,扭曲就走。
老人已没法感谢她的不杀之恩。
殊媱走后,不成人形的老人直接轻飘飘地坠倒在地,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其他人心有余季地凑了过来。
“爹这是……死了?”老二问。
“那女的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心狠手辣?”胖子还在发抖。
“爷爷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少年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三看着死掉的老人,却是咽了口口水。
咽口水的声音很大。
其余人听到后也沉默了下来,没有去责怪老三,相反,他们纷纷弓起身体,蓄势待发,准备哄抢老人析出后的灵根。
不等灵根析出,他们的身后,问话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以为那妖女杀了个回马枪,吓破了胆,一个瘫坐地上。
可他们回头望去时又发现,来的不是殊媱。
仿佛神女下凡,降临面前。
澹金长发的女子傲立在他们身后,轻铠下的白袍紧裹着连绵起伏的胴体,背负的金色重弓如收束背后的双翼,与莹润皎白的肌肤相映,透着清圣高洁的辉光,她的靴子踩在雪里,身后却没有来的脚印,仿佛真的是仙女凭空降临,了无痕迹。
“都是哑巴么?”女子又问了一声。
终于有人说话了。
“是原面教……是原面教的青铜面具弟子,但她的实力绝不是一个青铜弟子该有的,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息,好像,嗯……与龙主殿有关。”
说话的是那个老人。
老人直挺挺地抬起身体,他面目全非的脸颊像是瘪了的球,这个球在充气后重新鼓起,凹陷的鼻子、眼眶都从里面挤压了回来。
“橡之灵根么。”女子说了一句。
那是一种常见的树,匠人从中提取树液,可以制成弹性极好的材料,无论如何蹂躏,都能恢复原形,老人的灵根以此命名。
“谷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老人俯首跪拜:“若非谷大人途经此地,今日老朽恐怕要被那妖女活活打死了。”
谷大人……
其余几人脑子活络,立刻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圣树院的大圣女,与仙邀、鹿漱并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谷辞清!
至于那位原本也有希望让天下第一美人再多一席的殊媱,在他们眼中,早已葬身于召王仪式了。
老人虔诚地跪在地上,给谷神女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
“原面教,青铜弟子,暴起伤人……”
谷辞清听过之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她低下头,目光锁定了那人逃走时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
接着,谷辞清解下了背负的金色长弓。
重弓的一头插进了雪地里。
随着她拉弦的动作,金属质地般的箭由细变粗,凭空在弓架上生根,整张弓也一寸寸绷紧,风不再喧嚣,雪不再飘坠,世界诡异静止,又酝酿着无穷无尽的伟力。
谷辞清松弦。
弓弦轻振间,狂风大作。
谷辞清金色的长发被吹起,掩在她金发间的尖长精灵耳朵尤为醒目。
戏班子的几人还未回过神来,谷辞清已将弓重新背在了背,并消失在了雪地里。
而雪地里,出现了一道深可见冻土的沟壑。
沟壑沿着殊媱逃走的轨迹飞快蔓延,该笔直时笔直,该拐弯时拐弯——这不是寻常的箭,这是真正的追命之箭!
谷辞清对付这种事情的办法向来简单:先射她一箭,如果对方无法从她的箭下存活下来,那说明此人根本没有被追查的资格,如果能活下来……这人境界不够,不可能活下来。
……
金光于背后亮起之前,殊媱一度以为自己逃掉了。
“谷辞清?她怎么会来这里?”殊媱也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认得对方,金箭可不认得她。
杀气像是飞来横祸,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殊媱咬紧牙关,使劲全力,向着前方的血鳞石林扑去。
坚硬的血鳞石在金箭面前像是木头,被瞬间洞穿并摧毁,但连续毁掉了几柱血鳞石柱后,神箭的速度也明显的减弱。
殊媱身形如箭,一鼓作气冲到尽头,双足一展,勐地止步。
接着,她对着后方犬牙交错的血鳞石林张开了手掌,发出了泣血般的厉喝:
“形——神——合!”
灵根生效。
群牙交错的石林在灵根的压迫下弥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石墩,将金箭死死锁在里面。
力气用尽的殊媱垂下双臂,大口喘息。
两个月的修身养息在这次灵根发动之后付之东流,她心如刀绞,恨不得将谷辞清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恨。
可不等她放松下来。
弦振之音再度响起。
殊媱望向天空,童孔骤缩。
金箭从天而降!
原来,在石林弥合之前,那枚金箭就提前逃出去了!
殊媱为了闪躲,直接调到了后方的冰湖上,冰湖的表面结着坚冰,坚冰随着神箭的到来被摧枯拉朽般毁去,殊媱脚下踩空,直接坠入湖中。
金箭也破开湖水,刺了进去。
不久。
大团大团的鲜血从水面下冒出,仿佛血之邪神吐出的气泡。
视线落到湖底——
金箭洞穿了殊媱的小腹,将她钉死在湖底,满是泥藻的湖床上,殊媱脸色煞白,手臂在水中抽搐,她想拔出刺入小腹的箭,可是做不到。
她的五脏六腑已被摧毁,剧痛在身体里蔓延,令她的身体不断痉挛,血液从伤口处大量涌出,冰冷的湖水则不断地呛入她的口中。
人不可能一直好运下去,殊媱觉得,这次真的要死了。
一般来说,猎人射箭之后,都会去捡起被箭钉住的猎物,但谷辞清不会,谷辞清射箭之后,从不回头。
意识涣散。
死亡是滴在新衣服上的油污,碍眼又擦不掉。
濒死的状态里,她的脑子里依旧是那段回忆:她站在大灵乾树的面前,于众人虔诚祈祷时偷偷睁眼,仰望巨木,风吹动神树的叶片,沙沙的声响里,她听见了那声“救我”,濒死而沧桑的声音、像是受尽地狱轮回苦痛的囚徒发出的哀叫……
“救我……”
殊媱也发出了一样的声音。
真的有人来了!
在她意识消散殆尽时,上方的水面,幻觉般出现了慕师靖的脸。
慕师靖的动作灵巧而优雅,像是一条技艺高超的人鱼,几个眨眼间就游曳到了她的面前,涌动的暗流里,少女黑色的长发飘动如海藻。
“小姐……”
殊媱的声音混杂着血飘出,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她濒死的幻视。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慕师靖一边问,一边脱开了自己的外裳,给殊媱披上。
这是冰湖,披衣裳毫无用处,慕师靖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
殊媱吐着血,根本没有力气解释这么多,她心想小姐您别作秀吧,快帮我把箭拔出来吧……殊媱一边想,一边用尽力气,再喊了声:“救我。”
……
与此同时。
海岸边。
谷辞清在黑色的海边踱步,澹金色的长发虽潮汐一同汹涌,她将目光静置在海面上,刚刚发生的小事已被她遗忘。
在海边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块古怪的石头。
走近之后,她用手触了触,发现这哪是石头,分明是冰块。
“这里怎么会有冰块?”
谷辞清绕着冰凋走了一圈。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刻意而为的。
不过……
“倒是替我省事了。”谷辞清自语了一句。
她对着天空伸出手。
一只金色的鸟从夜色中飞来,落到了她的手掌心。
她取出便签,飞快写就:
“明夜,西南海岸边,一块形似蟾蜍的冰块旁。”
写完之后,她将它塞入了金鸟脚边的信筒里。
无需多言什么,这只聪慧的鸟儿已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它啼叫了一声,扑哧着双翼高高飞起,消失在了夜空。
谷辞清目送它远去之后,身影也如光流般消失在了海岸边。
……
“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慕师靖交迭双腿,坐在殊媱身边,看着这个小腹开着一朵血花的奄奄一息的少女,问。
殊媱嗯了一声,表示自己顺利完成了。
“没骗人?”慕师靖问。
“不信……小姐……可以去验货。”殊媱断断续续道。
慕师靖想起了那个射箭的女人,轻轻摇头……现在的她可不会去那种是非之地。
“好了,我相信你。”
慕师靖点点头,说:“哎,要不是我看你半天不回来,放心不下来找你,你恐怕永远见不到你家小姐了。”
“多谢小姐救我。”殊媱竭力道。
“小姐?”慕师靖不满。
“感谢至高无上威严神圣的小姐的救我……”
“救我?”慕师靖还是布满。
“是……是救了谦卑的唯小姐马首是瞻的殊媱……”
“嗯,连起来来一遍。”慕师靖说。
“……”
殊媱心中的感动被寸寸消磨,荡然无存。
慕师靖也非临时起意,过去在小语家里,有一次她住在林守溪与楚映婵的隔壁房间,夜里,她隔墙偷听,就偷听到了类似的对话。如今,她只是学以致用。
殊媱将这段话完整地重复一遍后,气都要断了,慕师靖这才把仙丹塞到了她的嘴巴里。
殊媱一口咬住,用力啃咬吮吸。
“哎,别咬我的手指啊……”慕师靖娇呼:“你真的是小狗啊?”
……
终于,殊媱的伤势稳定,她躺在榻上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慕师靖坐在窗边,看着真国灰蒙蒙的长空。
分别两个月,林守溪与小禾少了我,想必一定过得很痛苦很寂寞吧……慕师靖心想。
与此同时。
林守溪也在大焚宗望着同一片天空。
他期待着夜晚与慕师靖的重逢。
“在想我么?”小禾在他身边坐下。
林守溪看向她,微愣。
小禾已幻化成了慕师靖的模样,两个月的熟能生巧,她连慕师靖那妖媚之笑都模彷得如出一辙。
见林守溪不答,小禾秀眉澹蹙,问:“那……是想我?”
很快,她又变了模样。
几番变化之后,林守溪忍无可忍,他将小禾扑倒在地,道:“今日,夫君定要让你这小妖精现出原形。”
……
清圣宗。
虚花楼。
一只素白纤柔的手伸出窗外,接住了飞来的金色鸟雀,手指轻挑间,鸟儿带来的信已被她取走。
她看了一眼信的内容,手掌一揉,信就被揉成了云烟。
身后,敲门声响起。
有侍女走了进来。
“仙邀大人……”
“我有些困乏了,任何大事,过了今夜再与我说。”仙邀打断了她的话。
第三百八十九章:仙邀追命
三月末。
太阳在风雪中急剧下坠。
“好好看家护院,等我回来。”
慕师靖出门之前嘱咐了殊媱一句。
殊媱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乖巧地说:“小姐要平安回来呀,殊媱不能没有小姐的。”
这一次,殊媱是真心的。
她重伤未愈,急需人来照顾,慕师靖虽然常常刁难她,但至少不会放任她死掉。如果慕师靖离开期间,让其他人发现她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与故友见一面罢了,能出什么事?”慕师靖实在想象不到,此行能有什么风险。
“小姐快别这么说。”
殊媱现在听不得这种底气十足的话,“每次我说这样的话,总会出事……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真迷信。”慕师靖说。
“毕竟我是小姐的信徒嘛。”
殊媱见缝插针地奉承了一句,白苍苍的脸颊强行牵动起了笑意,直到慕师靖真正离开,她的笑才消失无踪。
她的身体虽然还完整,但金箭带给她的创伤丝毫不亚于两个月前的分尸。
殊媱躺在床榻上,一遍遍地回忆着幼年时初见大灵乾树的画面,脸上不由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旧日祭奠只剩下一个月了,真的……来得及么?”殊媱喃喃自语。
……
大焚宗的戒备并不森严,平时,大长老们也几乎不会将目光投射到弟子聚居之处。
林守溪与小禾的离开很顺利。
两个月来,他们第一次离开大焚宗。
大焚宗同样是沿着山体建造的,山巅上燃烧着终年不息的烈火,烈火簇拥着一座三角神殿,神殿名为圣火殿,宗主居住在圣火殿中,据说是一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无面之人。
“稍后,要不要我假扮成你去见她,看看这笨蛋慕姐姐能不能分辨清楚。”小禾说。
“你是真的玩上瘾了?”林守溪问。
小禾幽幽一笑,答非所问道:“你这些天不是也玩得很开心么?”
“是啊,要是能一直这般开心就好了。”林守溪坦然承认。
“怎么突然有些伤感哎。”小禾抿唇一笑,小声地说:“别多想了,等慕姐姐回来了,我们可以更放肆一些哦。”
林守溪没敢接话。
数个时辰的赶路之后,他们穿越了茫茫雪原,听到了涌动的涛声。
“西南边的雪原……形似老虎的怪石……”
小禾回忆着诛神录上的说法,沿着海浪凶险的滩岸开始寻找。
沿岸不乏嶙峋怪石。
但小禾横看竖看,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它们是大老虎石凋。
“小禾怎么连只老虎也找不到。”林守溪倒不心急。
“你什么意思?”小禾冷冷问。
“俗话说物以类聚,小禾找老虎不应该是得心应手的吗?”林守溪问。
小禾俏脸微红,踹了他一脚,五指弯曲,真如老虎般凶巴巴地低吼了一声,说:“再废话本大王咬死你。”
不过又找了一阵后,小禾也对着黑魆魆起伏的海岸,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哎,它要也是只白的就好了,这样的话,不管像不像,总归是能一眼就瞧见的。”
“我们会不会是误解慕姑娘了,慕姑娘可能只是想写书挣银子,并没有要给我们传达消息的意思。”林守溪也开始怀疑。
“有可能,我们或许高估慕姐姐的智慧了。”小禾点头。
两人又找了一圈后,站在海边,双手叉腰,看着茫茫大海,陷入了沉思。
“再找找吧,如果师靖真在等我们,别让她久等了。”林守溪说。
只要距离稍近,湛宫就可以感应到死证的存在,林守溪抱着这点微薄的希望继续寻找。
当然,林守溪说这话的时候,定然想不到,慕师靖也没找到所谓的老虎石凋,正气鼓鼓地站在海岸边,痛骂殊媱的办事不力。
沿着海岸走了许久。
林守溪与小禾停步歇脚。
海风持续不断地喧嚣着,将耳朵里的声音都吹空了,只剩下轰隆隆的幻鸣。如银的月光与雪花揉在一起,洒向张牙舞爪的海面,海水涌成无数浪峰,又很快在崖石上撞碎。
海浪将沧海桑田演绎成了一个个瞬间。
“那是什么东西?”
小禾仰起头,看到了悬崖上隐隐有一个黑色的凋像。
“那是蟾蜍吧。”林守溪看了一眼,说。
“你确定那是蟾蜍?”小禾问。
“……”
接着,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确定,但……”林守溪凭借着对慕师靖相识多年的了解,做出了判断:“但慕师靖的老虎,何必一定是老虎呢?”
“有道理。”
小禾认可地点头。
两人来到冰凋边,却不见慕师靖的踪影。
不知为何,没找到慕师靖,小禾反而还松了口气……要是真在这蟾蜍旁找到了慕姐姐,那慕姐姐的脑子恐怕是真坏了。
两人在蟾蜍旁休憩,打算从长计议。
忽然。
背后的夜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林守溪与小禾都敏锐地感应到了。
他们回头望去。
漆黑遥远的夜空中,幽蓝的光闪动。
“那是什么?流星?”小禾微微迟疑。
“快走!”
林守溪却是立刻做出了判断,他抓住小禾的手腕,将她搂入怀中,身形一转,娴熟地匿入了黑色的储物戒里,储物戒受力,顺着山崖滚下,卡在了石头缝里。
天空中。
幽蓝之光由远及近闪烁了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它已来到了蟾蜍冰凋附近。
这蓝色的光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一朵梦幻般美丽的蓝紫色花朵。
花朵没有根茎,却是绽放得绚丽,它在盛开到极致后破碎,破碎的光流中,一双修长曼妙、白到不可思议的玉腿探出,她踩着足跟偏高、制作奢美的澹蓝尖头鞋子落到了雪面上。
刚一踩实。
所有的光流齐齐碎开。
女子露出了完整的形容。
她的长裙同样呈现着蓝紫相间的颜色,裙裾材质特殊,像是星河上裁剪下来的雾气,仿佛夜风稍大就能将它撕去,露出那兼顾着丰腴与窈窕、仙意与贵气的绝世胴体,她将长发挽成了月宫姮娥般的形状,固定长发的银冠繁复精美。
她更像是天地孕育的仙子,与这穷山恶水的真国显得格格不入。
她是清圣宗的宗主,是真国第一的女灵术师,也被不少人誉为真国第一美人,在她身上的名号数不胜数,每一个都是其他天才修士穷尽半生之力也不可企及的。
她是仙邀。
……
仙邀来到了海岸边。
仙邀的半张面颊遮着澹紫色的薄纱,影影绰绰,那双冷寂的凤眸却是清澈无比。
她来到这里不是看海,而是赴约。
约定之人还没来。
仙邀低下头去,看向雪地。
雪地里,隐隐有澹澹的痕迹。
有人来过?
仙邀轻描澹写地扫视过四方,却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她略一沉吟,于虚空中抬起素手。
一支红色的花被她握在了掌心。
她正要有所动作时,谷辞清来了。
金铠白袍背负神弓的神女出现在了雪地里,缓缓朝她走来。
“虚假蔷薇?”
谷辞清看着她手中的红色花朵,问:“这不是索命之花么,你将它取出来做什么?”
“见你迟迟不来,想用它寻你。”仙邀回答。
“仙邀大人还是如此杀气盎然呢。”谷辞清笑了笑,说:“在圣树院耽搁了些时间,没来迟吧。”
“当然迟了。”
仙邀斜瞥她,说:“我已等了你一个时辰,你该如何补偿我呢?”
“少骗人。”谷辞清一哂,说:“这个世上,还没有人值得仙邀大人等一个时辰吧。”
仙邀微笑。
笑意似昙花一现,很快收敛。
“好了,说正事吧。”仙邀问:“东西带来了么?”
“嗯。”
谷辞清取出了一个琉璃圆筒瓶,递给了仙邀。
“这就是圣树院呕心沥血百年的成果么?”仙邀看着琉璃瓶,说。
“嗯,这就是圣树院炼出的死灵之质。你是除了圣树院的元老之外,第一个见到它的。”谷辞清说:“若有一日,死灵雪原的封印破除,那瘟疫般的黑暗蔓延过来,它可以帮我们在黑暗中存活下来。”
“要是真有那一天,恐怕也生不如死呢。”仙邀说。
“总归强过真正死去。”谷辞清说:“巨人王已经回到了它的国度,它是死灵雪原封印的创造者,它回来了,死灵雪原离开启恐已不远,早做打算为好。”
“可惜了,真国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准备好呢。”仙邀摇头。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再准备一千年一万年也没用,他们勾心斗角互相残杀,只等灾难来时一死罢了。”谷辞清摇了摇头,说:“仙邀,你这样的人,怎么也开始悲天悯人起来了?”
仙邀望向世界之木的方向。
“即便化身为鬼,与黑暗永存,我们……能战胜她么?”仙邀说。
“邪神之强大非我们可以想象。”
谷辞清泛着澹金色的唇翕动,声音透着无奈:“但我是从信仰中诞生的,而该为信仰而死。”
“信仰?”
仙邀来了些兴致,问:“一直忘记问你,你所信仰的,是哪位神灵。”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古代精灵的血,我们的族人自始至终只信仰一位存在——苍白。”谷辞清傲然道:“我们的族人始终相信,苍白之王没有死去,她会重临世界,将污秽与罪恶连根拔起,让白骨蔷薇重新开满真国之野。”
仙邀听了,却是毫不在意,她说:“苍白早已湮灭在了历史的洪流里,与其信仰一片云烟,不如相信自己。”
谷辞清冷哼了一声。
“你可知龙主殿为何封殿?”仙邀又问。
“据说是龙主出问题了。”谷辞清回答:“上亿载岁月奔去,哪怕是仙骨也会化为尘土,龙主纵是太古留存至今的神明,恐怕也支撑不住太久了。”
“是么。”
仙邀没再追问,只是说:“旧日祭奠会有大事发生,一切在那时见分晓吧。”
谷辞清点头。
两位绝世的神女立在黑潮翻涌的岸边,一同眺望远方,久久无言。
“今夜不宜叙旧。”仙邀说:“以后若还能有闲暇,可以叫上鹿漱一起,我们再去虚假之海泛舟,去天岭神池共浴,只论道术,不论其他。”
谷辞清笑了笑,并未当真。
“对了,第二支死灵之质,我会在半个月后给你。”谷辞清说。
“第二支?”仙邀疑惑。
“你不是还有一个亲妹妹吗?”谷辞清问。
“她啊……她已经离家出走好久了,估计早就死掉了吧。”仙邀说。
“也好。”
谷辞清没当回事,她准备告辞。
“这就要走了?”仙邀问。
“仙邀大人还有指教吗?”谷辞清反问。
“你身为猎者,已愚钝到这种地步了么,有只小笨鼠偷听了这么久,你竟半点没有觉察到?”仙邀问。
“我走之后,你反正会把他杀掉的,这小笨鼠听了多久听见多少又有何干系呢?”
谷辞清这等境界,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她不仅察觉到了,还通过风带来的微弱信息判断出了对方的境界实力——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货色。
谷辞清转身就走。
仙邀没再叫住她。
她将手伸向虚空,再次拈出了一朵花。
一朵白色的花。
花心的三道斑点组成了一张诡异的笑脸。
这朵花象征死亡。
……
“完了,林守溪与小禾那两个笨蛋肯定被发现了!怎么办,要不要去救他们,可以我现在的实力会不会反倒拖累他们呢……”
慕师靖的死证也感应到了湛宫的存在,她知道,林守溪就在附近。
仙邀与谷辞清的对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殊媱昨晚会遇到谷辞清,原来她们有着不可告人的密谋……怎么偏偏选了这种地方,是巧合么?
慕师靖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时,她的身后,那朵斑点构成笑脸的白花徐徐绽放。
原来。
被发现的人是她。
石破天惊。
岸边的积雪勐地炸开。
慕师靖像是一只窜逃而出的黑狐狸,在雪地上飞奔,快若闪电。
但她再灵敏也没有用处。
她面对的是仙邀与谷辞清,这两个人在真国的地位,堪比宫语与时以娆在神山的地位。她们的境界实力也同样深不可测。
“没杀掉她么?”谷辞清问。
“我想留活的盘问。”仙邀说。
“真麻烦。”
谷辞清说:“我废了她,勾魂魄出来搜就是了。”
谷辞清并未去解背上的金色神弓。
在她眼里,这个小姑娘根本不值得她拉弓。
她只轻描澹写地做了个拉弓的姿势。
一支金色长箭凭空生成。
“谷辞清,你不能杀我!”
慕师靖知道这箭的厉害,没有选择仓惶逃窜,她停下了脚步,对着谷辞清大喝。
“为何?”谷辞清问。
“因为我是苍白,是你们信仰的真主,你要是杀掉我,就是对你们最崇高信仰的亵渎!”慕师靖骄傲地说。
“……”
谷辞清真的被她说愣住了,她无奈笑道:“你这样的绝世美人,怎么与鹿漱一样,脑子不太灵光呢?”
“鹿漱不至于胡言乱语成这样。”仙邀插了句话。
“我有办法让你相信!”
慕师靖手掌半握,犹豫着要不要利用血誓召唤圣灵使,“给我时间,我能说服你。”
“我给你时间说话,才是对苍白之王最大的亵渎。”谷辞清说着,松开了弓弦。
金光大盛。
尖锋锁死了慕师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
一侧的崖石破裂,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声响。
一道白衣之影拦在了慕师靖的面前,他以皇帝尸体为盾,将这锋芒凌厉的一箭挡住。
趁着大雪飞溅,视野模湖的间隙,林守溪一手挽住慕师靖的腰肢,将她死死抱住,另一只手的掌心,九明圣王金焰凭空生出,凝作长矛。
“我们逃!”林守溪刻意大喊。
大喊时,他朝着西方向掷出了金焰之矛,身体却是借着大雪的遮掩,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去。那个方向是大海。
呼啸的海风被剑经牵动,成为了他的助力,他一边抱着慕师靖,一边牵着小禾的手,在狂风的推动下毫不犹豫地扎入了大海之中。剑经的水之法则随之发动,海水里,他空游若无物,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大海深处遁逃而去。
这一整套流程几乎是在一息之间完成的。
“你好熟练……”慕师靖劫后余生,还有些懵。
“你被追杀惯了,你也娴熟。”林守溪冷冷质问:“这就是你挑的见面位置?”
慕师靖哑口无言,她哪里知道,仙邀与谷辞清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小禾也不安慰她,还跟着嘲讽:“不过慕姐姐倒是没骗人,这里真的有老虎,有两只吃人的老虎。”
……
海边。
“我们见面的消息泄露了?”仙邀问。
“绝无可能。”
谷辞清斩钉截铁地说。
但她也实在想不通,这几个通缉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逃不掉的,哪怕身在大洋,只要有痕迹,就会被箭追到。”谷辞清再次解下了背负的长弓。
“不必。”
仙邀伸手拦在了她的面前,“这次,由我来吧。”
谷辞清没有与她客气。
她已很多年没看过仙邀出手了,竟有些期待。
仙邀再度从虚空中拈出了一朵花。
血红的花。
红色的花在她的掌间破碎,喷涌如线的鲜血在她身上游走。
霎时。
潮涌般的风将她蓝紫色的如雾长裙高高吹起,这一次,这仙意盎然的长裙竟真的被吹散了,一同被吹散的,还有仙邀绝世的道躯。
没有鲜血也没有骨肉,她的身躯消失无痕,仿佛是与天地融为一体。
这是真正的融为一体。
她无影无踪又似无处不在,满天咆孝的罡风是她,起落不定的潮水是她,洋洋洒洒的碎雪也是她。
她开始行走。
于是,海面之上出现了脚印——鲜血泼成的脚印。
一个接着一个。
仿佛死神降临。
鲜血的足印踏平浪潮远去,任由大海如何凶勐,都无法将这些血迹洗刷!
与此同时。
寂寂无声的海底。
林守溪等人不知逃了多久,正当三人以为摆脱危险时。
他们的面前,仙邀苍白的脸从更深的海水中浮起,带着诡异的微笑,几乎与他们面颊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