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一波三折(2)
一位是大汉国最有权势的骠骑将军;一位是暗实力极其恐怖前朝皇族后裔;一位是塞外、西域最大马贼头领;一位是最神秘的墨家巨子。四个人,四个身份,哪一个扔出这间屋子都是能让天下震动的人物,谁能想到这四个人竟然聚在一堆,还是在黄河岸边的一个破庙里。
油灯只有一盏,忽明忽暗被风吹的左摇右晃。赢广济和墨雨两人脸上的杀气,荆棘和苏任看的清清楚楚。没人知道这两个是什么时候结的仇,但是就今天这件事来看,似乎仇还很深。风一个劲的吹,油灯眼看就要被吹灭,苏任轻轻挪了两步,伸手将油灯护住。
“难道你们两个不想劝解一下?要看我二人厮杀不成?”赢广济猛的将扇子一展,顶着凛冽的秋风忽闪两下。
苏任和荆棘立刻摇头,表示不会。赢广济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到苏任的位置上:“哎!人心不古呀!人心不古!”
墨雨也将宝剑还鞘,端起苏任的酒杯一口喝干,转身坐到窗台上。苏任将油灯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问荆棘:“他们为何没有打起来?”
荆棘摇摇头:“可能都觉得没有胜算吧!”
“也对!既然两败俱伤也就不用打了,都是爱惜羽毛的人,弄谁一身血都不是好事,有失风度。”苏任只能重新找个位置坐下,问赢广济:“对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事情办完了?”
“算是吧!”赢广济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做的舒服一点。
“你呢?怎么跟这里来了?”苏任又问墨雨:“你那两个蠢徒弟是不是也来了?”墨雨将眼睛一翻没有回答。苏任尴尬的笑笑,四下打量一圈:“都是为我而来?哎呀!在下何德何能,竟然能劳动三位大驾,足见我人缘不错,嗯!的确不错!可喜可贺!”
“哼!别在这里臭美!”墨雨终于开口:“实话告诉你,山下有一队精兵围困,只待天亮便会冲上来,人赃俱获,这次你真的麻烦了。”
“谁的人?”
墨雨摇摇头:“不知道,没有旗号,而且不认识,谁的人都有可能。”
赢广济冷笑道:“不管谁的人,都是刘氏小儿的人,没有他的首肯,调动五十人以上就是谋反,看来你的皇帝朋友已经不信任你了,我还发现军中有不少攻城器械,更有火油,这可不像要救你,而是要让你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荆棘立刻起身往门外走,时间不大便听见有人马调动的声音。虽然荆棘此次带来的都是马贼中的好手,可对上大汉军卒还是有些不足。必定一个是军卒一个是马贼,而且是在这么狭小的范围内,马贼被军卒缠住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时间不大,荆棘怒气冲冲的回来,一进门就咆哮道:“奶奶的,这些家伙早有预谋,竟然没露丝毫痕迹,这群饭桶,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了竟然毫无察觉,娘的,看来还是爷爷疏于管教了!这次回去要好好说说!”扭头问苏任:“现在咋办?想走恐怕不容易了!”
苏任笑道:“不急不急,还没弄清谁要置我于死地就这么走了怎么成?”
聊天需要话题,而且不是沉重的话题。当前的局势不是聊天的话题,四个人代表四个阵营,也没有共同的话题,那就只能枯坐着。酒不算好酒,喝起来有些寡淡。饭菜实在难以下咽,荆棘都没动,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四个大男人,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酒,然后大眼瞪小眼的发呆。
苏任是第一个睡着的,他实在太困了。昨夜就被荆棘折腾了一晚上,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睡一会,至于睡着了发生什么,有这么多能力者在不用他操心。不知道睡了多久,苏任伸个懒腰,晃动了两下脖子,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这才醒来。
天早就亮了,日头都升起来老高。庙内只剩下赢广济一个人,荆棘应该去了山腰,那是他手下兄弟驻扎的地方。墨雨不见了行踪。
“你醒了?睡得可好?”
“还行!枯草堆毕竟不是床,浑身难受。”
“你想不想知道现在的情况?”
“想说就说。”
赢广济一笑:“山下的军卒并没有攻击,反而派人喊话,午时之前不把你交出去就要攻山!荆棘已经去看了,你的墨者朋友半夜就走了,没说去干什么,想来应该是找人帮忙去了,但我猜测在午时之前应该回不来。”
“你呢?你一早上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这个荆棘做了马贼之后越来越小气了,连早饭也不管,酒也喝完了,昨晚的菜被我扔了,现在只能饿肚子。”
“你为何不走?”
“我为何要走?那些人又不是冲我来的,看看热闹再走不迟。”
两人正说着话,荆棘一身灰尘从外面回来,看其脑门上的汉就知道这一夜他不轻松。一屁股坐下,抓起身后的水囊灌了一起,突出一口浊气,这才道:“那帮崽子,要打就打,磨磨蹭蹭的实在小气!不过你小子这几年在大汉折腾的不错,看来大汉是真有钱,就这样的军卒竟然全身铁铠,若动手是有些麻烦!”
“而且下山的路已经被封了,只有硬冲一条路,等会我开路,你小子跟紧我!”荆棘瞥了苏任一眼:“来着不善呀!回来的探子说,那些人已经开始给树木泼洒火油了,这个季节只要一把火什么都被烧没了。”
赢广济慢条斯理,用手一指苏任对荆棘道:“要不将他交出去吧?”
苏任也点点头:“对,将我交出去他们不会为难你们,他们要的是我!”
“胡说,我荆棘何时交出过自家兄弟?”荆棘一下跳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道:“除非爷爷全部死球了,要不然谁也别想将爷爷的兄弟抢走!”
赢广济摇摇头:“那就只能战死了!御林军可不是一般军卒可比的!”
“御林军?你说山下的那些家伙是御林军?”荆棘惊讶道:“怎么可能是御林军,御林军是保护皇帝的,难道是皇帝老儿想要苏兄弟死?”
赢广济看了苏任一眼:“以前可能不会,但是现在未必了,特别是听说了有人千里相救,更有人冒死通风报信,还有人舍弃自己的族人都要来抢他手下第一大将之后,普通人的心中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更不要说皇帝了。”赢广济抬头看着天空,久久没有言语,过了好久长叹一声:“皇帝是个奇怪的动物,随时随地都可能变的不一样!刘氏小儿能信任你这么多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族中长老曾说过,二世登基的时候,皇宫中的样子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样子。”
荆棘和苏任全都沉默了。要说他们这几人之中谁最了解皇帝,自然是赢广济。虽然赢广济没有做过皇帝,但是他的成长完全是按照帝王来培养,做事冷酷,只求结果这都是皇帝的气质。秦国后裔为了培养赢广济的帝王属性,甚至不惜自身,这也是一个皇帝的要求。
荆棘起身拍拍赢广济的肩膀,笑道:“现在好了!什么事都可以按照你的心来,不用再顾忌旁人的眼光了!”
赢广济报以微笑:“说得好!走,去看看,那些人估计也等的差不多了!”
两人立刻起身,只有苏任依旧坐着没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树林,两人的对话没听进去一句。赢广济似乎猜到苏任在想什么,拦住荆棘没让人过去打扰。苏任现在已经到了十字路口,怎么走需要他自己思量。走对了富贵一生无忧无虑,走错了将会万劫不复。
赢广济的话苏任还是听进去一些。在这个皇帝就是天就是神的年代,全天下人的生死全都掌握在皇帝手中,皇帝喜欢谁,立刻就会得道升天,鸡犬也会跟着沾光。若皇帝厌恶某个人,不必要又多么厌恶,只要表现出嫌弃,那他就是全天下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
刘彻是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是人就有思量琢磨。他苏任来历神秘,短短十几年,走过了任何一个人一辈子都不曾走完的路。思量思量,恐怕也只有大汉高祖皇帝或许可以望其项背。一个比开国皇帝还要妖孽的人,能不让皇帝忌惮?
午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正好在头顶。现如今已经到了深秋,阳光洒到身上感觉不到热。山下的鼓噪声也越来越大。赢广济说的对,那些人真的会攻山,不管是来救苏任的还是杀苏任的。苏任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整理,开始往山下走。
一面大旗,五爪金龙大旗迎风飞舞,这是皇帝的旗帜,难道说皇帝刘彻从长安来了?苏任加快步伐,刘彻算是自己的兄弟,荆棘也是自己的兄弟,打起来自己帮谁?所以还是别打最好,他可不想让自己为难。
第977章 一波三折(3)
灌夫觉得自己实在命苦,每每与苏任相遇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别的不说,就他从苏任嘴里得到的消息就够自己愁白头了。老家颍川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要说他不知道,别说皇帝不信就他自己也不信。强买强卖、杀人灭尸、官商勾结等等凡是大汉律法中写明的事情,除过谋反一条之外其余的几乎都干了个遍。
灌夫不但写信,甚至为此专门回去说过。表面上家里人点头答应,等他一走依旧如故。以前灌夫为此也担惊受怕,生怕被那个御史弄到皇帝面前,惹出麻烦连累自己官位不保。但是,就这么过了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之后,担心早就磨没了。
低头,腰里的佩剑是老家的八叔公送的,听说是当年越王勾践用过的宝剑中的一把。玉佩,是灌其侄儿送的,祝贺他五十大寿,就凭这玉佩的材质和手感以及雕工就知道,价值千金那是自己心轻。身上的袍子、外面的战甲、脑袋上的发簪、脚底的快靴,甚至就连贴身的丝绸中衣,全都是族中人所赠。以前没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当听完苏任的话之后,再穿这些东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灌夫想找一匹快马冲回颍川,狠狠教训教训那些害的自家即将灭族的罪魁祸首,希望能让皇帝的怒气减小一点。但是,他又把皇帝钦命的人犯弄丢了,再三衡量之后,灌夫不得不留下来。颍川的事情只要愿意掏钱,或许还有转换的余地,苏任丢了这事,就算自己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上一次在黄河,这一次还是黄河。灌夫欲哭无泪,硬着头皮争抢着要第一个帅兵冲上去,却被李息阻止了:“卫尉大人,何必着急?此地三面环水,且都是万丈悬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等着吧!有他们求咱们的时候。”
灌夫瞪了李息一眼,这小子原本就是个御林军的小小都尉,没想到跟着皇帝去了一次北地,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材官将军,想他灌夫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到现在也就是卫尉而已,官位虽已位列九卿,论实权和材官将军没法比:“李将军自然不急,老夫接到的旨意是要在十日后将苏任送到长安,逾期之罪是你担还是我担?”
“呵呵呵,老将军说笑了!”李息虽然说的谦虚,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谦虚:“陛下竟然派在下帅军在此,自然就已经想到会是这个局面,说不定旨意就在路上,从此地到长安不过四百里,快马一日便到,三日后,老将军且等三日,若陛下的旨意还未到,本将立刻命人攻山如何?”
李息今次带来的兵马很多,看样子足有五千。其中更有一千多御林军,别说是荆棘的几百马贼,就算是来一万大军也别想轻易冲下去。赢广济亲自带人看过官军布下的局,防守严密,很有些兵家的味道,所以突围的几率很小。
眼看着时间在不断的过,灌夫越来越心焦。长安的事、这里的事、还有老家的事情哪一件都不好处理,且都带着风险。老头刚来的时候也做个一些设想,如果自己在营救苏任的时候不幸阵亡,说不定皇帝念在他以往忠贞的份上,有可能会给灌氏留下一丝血脉。可惜,李息没给他这个机会。
三天对任何人都是个考验,包括山上和山下。双方谁都不能放松警惕,山下的担心山上的忽然冲下来逃跑,山上的也担心山下的忽然强攻。都是爹生妈养,命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送掉。今日是第三天,是李息和灌夫约定的日子,也是山下大军和山上众人约定的日子。
骑在马上,灌夫不断催促马匹走快些。李息挥手将灌夫的马匹扬起的尘土扇远:“老将军不用着急,到今日午时才算一天,时间尚早,打草惊蛇可就不太好了。”
灌夫勒住战马,回头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猛然间怒道:“大胆李息,竟敢善用陛下龙旗,你可知这是僭越!”
李息回过头。那面五爪金龙旗正迎风飘摆,威风凛凛,顷刻间便将周围所有旗子比了下去。李息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呵呵笑了两声:“哦,龙旗是陛下所赐!并非在下轻易打出来的,老将军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僭越之事,更不敢背着陛下为非作歹!”
最后一句话,李息说的轻描淡写,灌夫却听的心惊胆战。忽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何眼看就要到长安,苏任就突然被掠走?而且在苏任被掠走以前又说了那些话?还有,他也是打过仗的,一鼓作气才是打仗的诀窍,李息也是知兵知人,却要在这里等候三日?难道说……
正午是一天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可是龙门口的温度却不一点不热。咆哮的黄河就在脚下,整齐的大军就在面前。眼前的一切就和眼下的天气一样,肃杀!
荆棘一手提着大刀,站在队伍最前面,左边是赢广济,右边是苏任,对面是黑压压一层又一层的官军。三个人的样子不像来合官军谈判的,更像是慷慨赴死的义士。
李息和灌夫驱马而来,因为地势的关系坐在马上才能与荆棘平等对话:“西域最大的马贼一片云,高原上的神王,哦,还有骠骑将军!三位,在下有礼了!”
“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敢说一句不中听的,爷爷手里的刀不认人!”
李息笑呵呵的点点头:“陛下口谕!”抬头看了看三人,荆棘和赢广济没有丝毫反应,苏任也只是瞥了他一眼,李息接着道“:马贼猖狂,搅闹京畿,掠夺朝廷重臣,着令尔等立刻释放骠骑将军,否则大军剿灭玉石俱焚!”
荆棘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有本事就来呀!”
苏任一把拉住就要冲出去的荆棘,咳嗽一声:“李将军,恐怕你是弄错了,本将军与荆大哥和赢公子乃是古交,他二人听闻我回长安路过此地,特意前来一会,并没有掠夺一说!另外,荆大哥虽然是马贼,却也为我大汉立下过功劳,如今在西域枕戈待旦时刻防备西匈奴和西域人,为的还是我大汉,他千里而来只为情义,沿途毫无扰民之举,不知何人说荆大哥搅闹京畿了?”
苏任一席话虽然不长,却说的有理有据,听上去并没有错处。不等李息等人反应过来,苏任接着道:“再说这位赢公子,在塞外的时候陛下也曾见过,当时李将军应该也在场吧!陛下都没有对赢公子如何,难道李息将军要为难不成?”
李息一愣,苏任这话可大可小。若他真的的对赢广济不利,要么是他李息假传圣旨陷皇帝不易,要么就是皇帝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
苏任微微一笑:“我倒想问李将军,看你这架势并非三日前才来此地的吧?不用掩饰,你我都是带兵之人,何时驻扎我还是看的清楚的,以我的观察至少在这里已经停留了旬月有余,那时候我还在晋阳呢吧?而李将军就能未卜先知今日之事,的确让人匪夷所思,更有陛下旨意在身,厉害厉害!”
“原来是你小子要陷害老夫?”灌夫反应也不慢,从苏任的话里听出些门道,立刻一把抓住,调转枪头直指李息:“旬月前就在此地,说你是要伏击老夫还是为了今日之事?若说不清楚,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陛下给评评理。”一转身,灌夫抽出宝剑指着李息:“说实话!是谁派你来的?”
“你,你们!”李息不由的退后两步。他到底是刚刚起来的将军,比不了灌夫和苏任这些久经战阵,在军中声望更高的宿将。李息一退,手下兵卒的士气立刻就低了三分。稳住脚步:“哼!本将奉陛下之命而来,有龙旗为证,何日来的又有何妨,关键是抓尔等这些马贼和反贼!”
“放你娘的狗屁!谁是反贼了?”灌夫大怒,现在这时候他最听不惯的就是反贼二字,两眼园睁全身散发杀气:“你个狗东西,假传陛下旨意,受人指使,要谋害本将和骠骑将军,见事情败露怎么还要厮杀不成?”
“杀……”荆棘大喊一声,身后的马贼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高喊,一时间竟然吓的官军连连后退。
灌夫大叫道:“李息假传圣旨,私打龙旗,受人指使要再次伏击外我大汉第一功臣骠骑将军,兄弟们你们要跟着吗?”
没人回答。
“要跟着吗?”
“不要……!”先是几个人,接着是几十人,当呼喊声盖过黄河的咆哮之后,李息身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脊背。
大势已去!这是李息临走时最后一句话,多亏他见机的快,若晚上那么一点,很有可能葬身于此。营啸,是非常可怕的,当所有人杀红眼之后是分不清敌我的,更不要说他这个将军。一口气跑出去五里,确定没有人跟上来之后,李息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扭头看向龙门口。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副将站在李息身边,随着李息的眼光看向龙门。
李息久久没有言语,沉默了好一会:“走吧!会长安再说,咱们没能完成陛下的差事,就等着责罚吧!”
“可……,此事如何解释?”副将有些担心:“五千大军就这么完了?擅自逃脱按军律是要腰斩的!”
“哼!腰斩谁还不一定呢!”猛然转身:“立刻动身,一刻不停赶回长安!走!”
第978章 在意人的迎接
两千年前的长安并没有在现在西安城的位置上,要更靠北,几乎与渭河相邻。那时候的古人没有发达的水利系统,为了养活城内的百万人口,就必须将城池修在离水源最近的地方。
渭河,是三秦大地的母亲河,哺育着八百里秦川上的儿女们。不但浇灌农田,提供饮水,还为孩子们的出行带来便利。渭河没有黄河壮阔,也没有黄河奔涌。长长的河道平缓的自西尔东,轻抚着关中大地。所以在渭河上没有快船,无论上行还是下行都走的慢慢悠悠,悠闲惬意。
为了防止再发生黄河边的事情,灌夫舍弃马匹改走水路。从函谷关上船,一路西行。骑马有骑马的好处,坐船也有坐船的好处。平稳、舒适是船最大的优点。苏任喜欢坐船,没事的时候和艄公聊聊天,钓钓鱼,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三日后终于看见了长安城的模样。
“有何感想?”灌夫看了一眼长安,扭头看向苏任:“李息早已回到长安,想没想好应对之策?”
苏任摇摇头:“在这里任何对策都没有用,陛下就是一切!”
“万一……”
苏任一笑:“那就万一吧!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灌夫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如今的渭水码头与苏任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码头扩建了好几倍,来来往往的船也多了很多,而且都是商船。天下货物出在大汉,大汉货物出自长安,这是每一个商人都知道的道理,如今在长安周边形成了一大批作坊,数以百万计的百姓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一日三餐。
苏任他们的船不用和商贾一样去挤那本就拥堵的河道。眼看过灌夫的卫尉大印和皇帝签发的诏令之后,船驶入左边的水军码头。和右边的商用码头相比,这里安静的多,船只也不大。当年苏任从岭南带回来的那艘大船虽然还在,却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子。
渭水静静的流淌,水上的热闹与繁华与水没有丝毫关系,所以苏任也很安静,自从靠近码头直到现在苏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渭水桥是渭水南北相通的必经之路,没有万人空巷的迎接,没有高声欢呼。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便是苏任回长安的仪仗。
牛车走的慢,车也不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猛然苏任揭开牛车帘子,吩咐驭手停车,呆呆的看着桥对面薄薄的浓雾。灌夫被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拉自己的宝剑,但当他也看见薄雾中的身影后,叹了口气重新将宝剑还鞘。
对面一共十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男男女女都有,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桥头,和苏任一样呆呆的看着对方。苏任猛的跳下车,迈开步子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负责看守的军卒大惊,立刻就要上前阻拦,却被灌夫阻止了。如今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弄不好这就是最后一面,灌夫不能不给一个机会。
“父亲,您回来了!”苏建带领着弟弟妹妹规规矩矩的给苏任行大礼磕头,旁边众人脸上没有喜色,反而一副戚戚然。
“呵呵呵!好,起来吧!”将孩子们一个个拉起来,苏任对众人道:“怎么了?我回来不高兴?”抱起女儿,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入手还是有些分量:“有没有想我呀?”
苏惠儿连连点头:“想,大娘和我娘也想。”回头看了一眼两位母亲,连忙道:“还有大哥、二哥,舅舅,文爷爷和外公都想。”
“那怎么不高兴呀?你悄悄告诉爹,他们为什么不高兴?”
苏惠儿犹豫了半天,怯怯道:“他们都说爹爹被皇帝伯伯抓起来了,皇帝伯伯为什么要抓爹爹?我想让据哥哥给皇帝伯伯说说放了爹爹,可大娘他们不让,据哥哥是皇帝伯伯的孩子,皇帝伯伯一定会听据哥哥的,就想我想让爹爹做什么,爹爹都不会拒绝一样!”
苏康见父亲之和妹妹说话,急抓耳挠腮,瞅见空挡立刻插嘴:“爹,皇帝为什么抓你?您不是打了打胜仗吗?皇帝这么无情,官不做也罢,就回楼观台养花钓鱼去!我陪您。”
“好呀!到时候你小子可不要半路跑了,最后只留下健儿一个人。”摸摸苏建的脑袋,微微一笑:“长高了,也结实了,听说你已经在楼观书院学了两年,明年就可以毕业了,有没有想过日后准备干什么?无论是做官、经商,还是做学问都需要大毅力!你从小就听话懂事,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做好官就要比坏官还要坏,要不然没等你干什么,就会被坏官害了;经商也是一样,需要眼界和胆气;做学问相对平安舒适一些,却需要大毅力。”
苏建连忙低头受教:“孩儿已经决定跟随外公修习儒家,不求高官厚禄也不为锦衣玉食,只是想将儒家的道理看的透彻一些。”
苏任点点头:“好,按自己的本心来就好!”一扭头,拉住想要跑的苏康:“过来,你小子这两年都干什么了?”
苏康眼睛一转:“没干什么,上学,对,只有上学!”
“上学?那你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
苏任和孩子闹了一会,拜见了自己的老师和岳父。两个老头都老了,特别是文党,这些年虽然生活的很好,但是终究抵不过岁月。破天荒的,苏任竟然从岳父董仲舒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这是第一次。颤颤巍巍的将苏任拉起来,淡淡笑道:“好,很好!”
和冷峻一家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苏任最后才去见自己的两位妻子。当着众人的面,苏任在里董倩和冷月一步远的地方,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痛哭流涕,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十四年,这是苏任来这里的时间。和这两个女人相见也已经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中,他几乎全部奔波在外。孩子出生他不在身边,平日里有个什么问题他依旧不在身边,能想出来的也就结婚那日是自己亲历,其余和妻子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
董倩、冷月跟着苏任一起哭,听得周围人全都掉泪,就连离的远一些的灌夫也仰天长叹。虽然苏任觉得刘彻肯定不会杀他,但是龙是最善变的动物。看到长安城的那一刻,苏任也有些不自信了。刘彻是英明神武的一代明君,但也干出了杀妻灭子的畜生手段。在刘彻面前,无论是谁都不是不可舍弃的,只要他认为那个人要对大汉不利,多自己不利。
夫妻三人哭了一会,苏任将两位妻子拉起来,替两人擦干眼泪:“哎呀!哭出来终于好多了!不错,都来了!能劳动老师和岳父大人来这里相迎,小子实在是受宠若惊!都放心,不会有事的!从现在开始,都回家,吃饱穿暖等我回来。”
有何几个孩子闹了一会,直到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苏任将老师、岳父、妻子全都送上马车,看着他们依依不舍的离开。冷峻是最后一个走的,手里紧紧攥着苏任在最后时刻悄悄留在他手心里的东西。既然是苏任悄悄交给自己的,自然不能声张。
众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绕开长安回楼观台。董仲舒终究还是需要向文党求证一下:“老家伙,你为官多年更做过太守,比我有经验,觉得这一次那小子能躲过去吗?”
文党叹了口气:“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是当年淮阴侯临死之前说的。”
“你是说?”董仲舒连忙摇头:“不对,匈奴虽走却未灭,再说陛下也并非高祖皇帝那般人物,应该不会。”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整个天下没人知道皇帝最后会如何处置苏任,就连刘彻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杀人很简单,杀人的后果就需要慎重衡量。也正因为杀苏任的后果相当严重,所以刘彻拿不定主意。但是也从这些后果里,刘彻看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氛,这丝气氛是刘彻必须杀掉苏任的原因。
话说起来很绕,可是事情很简单。凯旋迎接仪式之后,霍去病等一群少年得到了皇帝丰厚的赏赐,就在他们领受赏赐的同时,也知道了皇帝要抓苏任的消息。于是乎,谁也没有多想纷纷上疏皇帝为苏任开拓,更有甚者如霍金之辈语气竟然带有那么一丝丝的威胁之意。直到这个时候,刘彻才相信事情真的已经不对了。
直到城门口,都没有任何人来迎接,这让灌夫觉得苏任有些悲凉,便对苏任道:“别在意,人还是得想开些。”
苏任笑着摇摇头:“有我一家人也就够了,旁人来与不来无关紧要。”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呵呵,不说这些了,咱们进城之后去哪?中军府?廷尉府?还是御史台?”
灌夫摇摇头:“旨意是陛下亲自下的,自然就得向陛下交旨,至于你就得先跟我去建章宫,然后听后陛下处置。”
第979章 一言不发
宫殿依旧还是那个宫殿,侍卫还是那些侍卫,和往常来这里一样,仍然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但是心情不同看同一件事物的结果也就不一样。苏任不是个喜欢回忆的人,可他这一天都在回忆,回忆如何走出温岭,回忆来到长安,回忆出生入死。有时候他还幻想这是不是自己要回到过去的意思,每一部电影中都是这样演的。
害怕,谈不上,只是有些不耐烦,而且还是心烦。自从走出温岭开始,苏任就在探索这个未知的地方,所以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就如同刚刚进入游戏的玩家一样,未知的冒险永远都是最强大的动力。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探索完了,苏任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目标,所以他觉得心烦。
作为罪官,早已没有了随时进入的资格,只能在一大群御林军和侍卫的严密防备下,带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往里面挪。路很长,每一步他都熟悉。苏任走的很慢,这是他最后一次踏进这里,踏上这条路。无论结果如何,将再也不会出现。
台阶也很长,带着镣铐走起来非常费劲。没人帮他,不知道这是皇帝的命令还是这些侍卫们故意为之。一共九十九级,代表皇权的九五之尊,听说天下的所有的皇宫都一样,每一个大殿的门外都有九十九级台阶。只是有些陡峭有些舒缓。建章宫的台阶非常陡峭,站在下面看,上面的大殿如同修在天上,能看见流云从檐角飞过。
“骠骑将军苏任求见陛下!”、
“罪臣,苏任求见陛下!”
唱名是臣子最严格的礼仪,如果有那个臣子没有唱名而私自闯入大殿,会被视为刺客,死在侍卫们剑下属于自己作死。苏任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这个环节,看今日的排场、仪仗、气氛都带着诡异,正统、严格的的诡异。这样的情况其实不好,越正规就越没有自由的操作空间,所以苏任十分不喜欢。
宫殿不知道有多深,苏任听见来回传话竟有五次之多。当他得到皇帝命令上殿的时候,已经是在十声后了。苏任依旧走的很慢,低着头谁也没看,但是他能感觉到大殿里有很多人,而且每个人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包括侍卫、内侍和婢女。
刘彻高高在上,戴着冠冕,在灯光的作用下,显的诡异而又神秘。下面是文武百官,窦婴站在最前面,眼睛微闭,脸上没有表情。苏任只看了这两位一眼,至于其他人他不愿意看,看了也没有意义。
“罪臣苏任叩见陛下!”这是苏任第二次开口,和上一句区别不大。
大殿上非常安静,刘彻没有让苏任起身,也没有大发雷霆让人立刻拉出去砍头,只是静静的坐着。皇帝没开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所以大家安静的等着,等着皇帝最后的裁决,心里都紧张且着急。
过了好久,苏任的膝盖都跪麻了,刘彻终于说话了:“御史大夫,将朝臣们廷议的事情给他说说。”
“遵旨!”御史大夫王恢连忙站出来,一边看着自己的护板一边将整整进行了十天廷议的,有关骠骑将军苏任撕毁圣旨殴打内侍的事情,做了详细且清晰的阐述。几乎提到了现在朝堂上每一个人,当然包括他们说出来的最重要的话。然而,廷议没有结果,也就是说廷议了十天,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苏任,没有得到任何结论。
王恢口感舌燥,用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将此事介绍完毕,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又是一阵沉默,又没有人再说话。有些人再等皇帝做个最终裁决,也有些人等候苏任开口给自己辩解。但,结果让这两方人都失望了,皇帝没有结论,苏任没有辩解。
这一次真可以说是静的可怕,诺大的大殿,数百人聚集一起竟然连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依旧是皇帝刘彻,轻咳一声:“都说说吧?廷议时的那些问题现在可以当面问,今日若还议不出个结果,那就一直议下去,丞相,你来主持。”
窦婴终于睁开了眼睛,向刘彻施礼:“臣遵旨!”
窦婴站到大殿中央,扫视一圈:“开始吧?当着陛下和骠骑将军的面,就那件事今日再议,嗯……!先从御史中丞王大人开始,前几次都是你第一个开口,一再主张对于骠骑将军撕毁圣旨殴打内侍的事乃是谋反,今日你就好好说道说道,最好能让骠骑将军认罪,开始吧!”
王温舒,苏任以前见过几面。虽然从名字上知道这家伙不是个善茬,但是苏任并没有将此人归咎于危险认为一类,必定他和此人属于不同的体系,今生今世不打交道的可能都有。犯不着碰见一个不是好人的家伙就要出手制止,必定天下还有更多的贪官污吏需要王温舒这样的酷吏去收拾。
但是,苏任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家伙利用。王温舒的心里苏任非常明白,无外乎是想要借着自己的肩膀好往上爬。只要踩的不恨苏任都可以原谅,但是这一次王温舒做的过火了,对于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苏任从来不会手软。所以,当王温舒出来的时候,苏任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温舒紧张,而且是很紧张。背后说是一回事,当面说又是另一回事。苏任在大汉有三个命好,商神、军神和杀神。商神是苏任掀起了大汉的一个商业神话,他所建立的商业联盟达到了一个前人所无法匹敌的地步。军神不用说,能从一介贱役商贾走上骠骑将军的路,没有赫赫战功谁能打到?
其实杀神的封号比商神和军神都要早。当年苏任来长安第一件事便炸塌了长安北门的时候,就有人给苏任的经历做了一个总结,从刘文、侯建开始,到后来的大长公主刘嫖等列出了一长串的人,凡是和苏任作对的人,下至山贼劫匪,上到皇亲国戚,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好。后来的事情也都证明了杀神的封号实至名归。
王温舒被苏任看的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清了一下嗓子:“咳,那我就再说说!”
王温舒也算是条汉子,话说的一点磕绊都没有,表达的也很清楚。而且有理有据,将苏任撕毁圣旨说是目无君父,殴打传旨的内侍是无视大汉威仪,乃是典型的大不敬,就应该立刻处斩,以正典型。还痛斥那些想要让苏任活命之人,都说成是苏任的帮凶,也应该严惩。
一番话慷慨激昂,听得苏任哭笑不得。从一个汉人的角度考虑,王温舒说的没有丝毫错误。无论苏任有多大功劳,在面对皇权这一事上来说,不容有任何诋毁。而苏任恰恰做出了最不能被汉人接受的事情,所以被杀也算是自己作死。但是王温舒没有将人的感情因素考虑进去,他和张汤一样,都将自己定义在一个纯臣,一个皇帝鹰犬的角度考虑事情,这也是历史上王温舒能在张汤死后担任廷尉的一个原因。
王温舒说完,窦婴又点了几个人,包括尚书令李蔡在内,全都是主张将苏任处死的人。从某些人的角度考虑,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所以等这些人说完,竟也有不少人复议。一时间朝堂上风向骤变,希望将苏任处死的声音占到了最多数。
“骠骑将军!”窦婴等那些人说完,扭头问依旧跪在地上的苏任:“你可有话要说?”
苏任一声不吭,静静的跪着,一改以往口若悬河的姿态,一副任打任杀的架势,让不少人替他着急。
等了好一会,见苏任依旧没有言语,窦婴轻叹一声,扭头又问道:“还有人想要再说些什么吗?”
“我有!”汲暗捋着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从人群中走出来:“苏任该杀!该千刀万剐!”
老头子和窦婴年纪相仿,一项以正直称颂于朝堂,听到老头这句话,很多人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坐在龙椅之上的刘彻都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汲暗好像没有看见众人的表情一样,继续说道:“苏任者蜀郡温水县野人,来历诡异身世奇特,自出世以来,勾结山贼里通外国,招惹羌人!后又在蜀郡针对朝廷官吏,致其死亡,纠结商贾对抗朝廷法度;初来长安便炸毁北城门,陷害大长公主;继而在岭南杀人如草芥,私造大船出海,号称海盗;还与匈奴人称兄道弟,互通消息,又奔走西域,联合外国针对大汉子民,今有不顾陛下安危与匈奴人开战,置陛下于险地,此次撕毁圣旨、殴打内侍,罪大于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死不足以震朝纲,老臣恳请陛下下旨将苏任凌迟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说完,汲暗匐跪于地等待陛下发话。大殿内无数人长大嘴巴,惊讶的不能自己。就连窦婴也没有想到,汲暗竟用这种方式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都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能转身也看向皇帝等待皇帝发落。
虽然没人能看清皇帝现在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但是都能猜出来刘彻的脸色肯定不好看。再一次沉默了好久,刘彻深吸一口气:“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罪臣苏任叩见陛下!”苏任依旧还是那句话,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第980章 孤家寡人
刘彻觉得自己很孤独,一肚子话想要和别人说,但是却没人能和他分享,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心底深处的话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最爱的皇后也不能。静静的躺在榻上,刘彻在回忆白天上朝堂中的事情,在苏任进来之前,不在他下令将苏任抓回来之前,刘彻已经想好,只要苏任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是今天苏任竟然一言不发,这让他非常生气,这是对他这个皇帝的蔑视,*裸的蔑视。
刘吉庆就站在刘彻身边,抱着双手靠在一根柱子上闭着眼睛,不要以为他这就是睡着了,但凡大殿中有个风吹草动,刘吉庆一定是第一个睁开眼睛。所以,当有人来的时候,刘吉庆自然而然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只用耳朵听了一小会儿,便来到刘彻身边,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陛下,皇后来了。”
卫子夫,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很多后世的学者和专家,将卫子夫与唐朝时期的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成为贤后,算是封建王朝中不可多得的女中翘楚。将所有美名全都放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一则是因为他们的丈夫都是一代明君,赶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作为他们身后的女人自然功不可没。二来,这两个女人的结局都不是很好,一个年纪轻轻便病死,另一个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最终选择了自杀。
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卫子夫原本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女奴,地位之底下绝无仅有,为什么他在得到了刘彻的垂怜之后,超越了大汉宫廷中形形*的种种人物,一跃成为皇后。这样的女人恐怕一个贤字是不能概括的。
刘彻微微睁开眼,冲着刘吉庆点点头。刘吉庆立刻退下,在卫子夫刚刚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殿门非常准时的打开了。卫子夫没有意外,只是冲着刘吉庆点点头,刘吉庆躬身让开道路,引着皇后来到皇帝面前。
“臣妾叩见陛下!”
刘彻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陛下没有用晚饭,所以就亲自熬了些米粥,又做了些小菜,想来陛下肯定饿了,就送过来!”一边说,一边从身后侍女手中的食盒中往外拿东西:“陛下是我大汉的天,万万不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陛下病了,朝堂上岂不更乱?”
刘彻点点头:“也是,那就吃点。”一转头对刘吉庆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皇后单独待会。”
卫子夫带来的饭非常普通,米粥一碗,时令蔬菜一碟,外加两个麦面做出来的馒头。看着这三样食物,刘彻忽然想起苏任家的饭食。苏任是最会生活的一个人,特别是在吃这方面可以说是整个大汉的行家。只要苏人家有什么新的饭食新品冒出来,长安城中立刻就会风行。
米粥很软糯,小菜也可口,就连那馒头吃起来也很有嚼劲,见刘彻吃的香甜,卫子夫面带微笑:“据儿今天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臣妾觉得应该是和苏康打架了,回来的时候嘴里还说脏话。”
“哦?都说了什么?”
“说什么他是他我是我,还说要杀人,至于杀谁臣妾没听清。”
“呵呵呵,是王温舒吧!”刘彻吃饭的声音很大,呼噜噜的很不符合皇帝的样子:“定是在苏家受了气,被苏康那小子一激就受不了,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再长大些就好了。”
卫子夫点点头:“刚才据儿缠着我想来见见您,被臣妾拦下了,臣妾知道您心里也不好。”
刘彻吃完饭,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伸手拉住卫子夫的手:“难为你了!据儿肯定也埋怨你了吧?这小子被惯坏了!据儿回来,当利呢?”
卫子夫摇摇头。刘彻哈哈大笑:“都说女生外向,一点没错,这时候还在苏家,那就是把自己当苏家人了,你说这苏家有什么好的?女儿女儿不回来,儿子回来就要杀人,越想越觉得是朕错了一样。”
卫子夫也笑了笑:“陛下怎么会错,错的一定是苏任!撕毁圣旨殴打内侍,放在别人身上早就身首异处了,陛下到现在还没有给苏任定罪,就已经说明陛下心中还是有苏任这个兄弟的。”
“哎!”刘彻叹了口气:“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起来就想揍他,后来公孙贺、公孙敖、李当户、卫青加上朕、苏任六个人立下誓言要让我大汉金汤永固万年流长,所以朕在努力,他们也都在努力,公孙敖、卫青为朕练兵数年而无怨言,公孙贺出谋划策勤勤恳恳,李当户至今还在荒僻的玉门,苏任,特别是十几年来东奔西走,他们所做的一切朕看的清楚也都记在心里,难道朕就是那么不能容人之人吗?要他用这种自污的手段来自保?”
刘彻越说越激动:“朕早都想好了,他此战回来让他做个闲散的官,好好留在长安,留在朕身边,外有卫青坐镇,去病、霍金那些小子也都能当大任,楼观书院也有不少聪慧之人可为内官,由公孙贺领着,内外兼顾可保大汉百年平安,你说他为何就不能和朕说说呢?非要……”
卫子夫没有说话,保持着淡淡的笑容静静的听着。她非常清楚,这个时候皇帝不是在和她对话,需要他提出什么意见,而只是想要说说自己的心里话,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所以卫子夫非常恰当的扮演自己的角色,听得认真却不会记住一句,更不会插一句话或者发表自己的意见。
“哎!”刘彻叹了口气:“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朕也不知道如何收场,真的杀了他?就算是朕将他贬为庶人也会成为天下百姓议论的话题,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样子是跑不了了,但是不处罚他朝中定会有人议论纷纷,说朕不公,朕的威严何在?你说,朕该怎么办?”
卫子夫依旧淡淡的笑:“朝堂的事情,臣妾岂能知道?但是臣妾知道,无论陛下如何处置都没人会有怨言,因为在我大汉陛下就是天,董仲舒不是说过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吗?”
“你呀!”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董仲舒那可是苏任的岳父,更是儒家的代表,他的话不可全信,这些年朕算是看明白了,无论儒家、道家、法家和别的什么家,只要对我大汉有利那就是好的,不能仅用一家之言,即便是说的在好听,也有弊端!”
卫子夫点点头,忽然轻笑一声:“陛下可知外面有些传言,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哦?什么传言?”
“有人将苏任成为苏子,说他是什么实用家!在他那里只要有用的东西都可以用,臣妾觉得陛下也是个实用家。”
“嗯!有道理。”刘彻点点头:“苏任弄大汉报,将天下人的思想与朝堂和朕的意思同意,弄大汉钱庄,方便百姓和商贾只是其次,更为朝廷弄来了不少钱粮,这几次大战朕之所以敢于派出数十万大军而不担心粮秣供给,就是依靠大汉钱庄,还有在雁门第一次冒出来的火炮,朕看过一次惊天动地,若雷霆呀!更有楼观书院,比当年孔子三千弟子要庞大厉害的多。”
“大汉报是思想,大汉钱庄是后盾,火炮是先锋,楼观书院是左右两翼,我大汉有这些为保障,即便是天涯海角也可以闯一闯,只要后世的子孙不出愚蠢之辈,大汉万年不是痴人说梦,朕都能预见到,再有五十或一百年,我大汉一定是天下最大最牢靠的帝国。”
“对了,上次据儿从苏任书房中拿回来的那张画你见过吧?”
卫子夫点点头。刘彻脸色一正:“朕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地方看了,只要等这些人回来就能证实苏任那副画是不是对的,若真如苏任画中所言,别说是朕即便是圣人全都是井底之蛙,你说苏任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卫子夫又摇摇头。刘彻呵呵笑道:“问你算是问错人了,朕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有时候朕都怀疑,苏任会不会是上天派来帮朕的,如今也算功成身退,朕派人去过苏任出山的地方,就连他曾说起的细枝末节所在也全都找到了,只是他的来历依旧是个谜。”
卫子夫依旧淡淡的笑:“臣妾不知道苏任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臣妾只觉得这些年苏任并没有害我大汉,也没有害陛下,更没有对据儿有什么想法,况且他还出生入死救过臣妾,这些就够了,大道理臣妾不懂,只是觉得苏任这个人应该算个好人吧?”
刘彻笑的很诡异,一直盯着卫子夫,看的卫子夫有些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刘彻摇头笑道:“你说的也对,管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管他的身世有多神秘,只要他认朕这个兄弟,那他就是朕的手足兄弟,既然他没有野心,朕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略微想了一下,刘彻又道:“明天让据儿去苏家,告诉他揍不过苏康那小子不许回来,朕的儿子决不能打了败仗就跑,要直面对手!朕就不信了,朕的儿子不如他苏任的!”
第981章 忙碌的犯人
苏任的罪责没有下来,皇帝的逮捕旨意也没有撤销,所以苏任依旧不能自由。但是如何安置苏任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按理说在没有定罪之前,苏任依旧是骠骑将军,可是皇帝也没有说苏任无罪,那既然有罪就应该被关在牢里,但又有将军的身份就不能和普通犯人同等对待。
廷尉府、中军府没有资格,其他衙门就更不用说了。窦婴斟酌了好久:“那就关在丞相府吧!”所以苏任就被安排到了丞相府西跨院中的一个单独的房间里。这里本是一个客房,稍微收拾一下就妥当,若没有门外密密麻麻的侍卫,别人都会觉得苏任是丞相府最尊贵的客人。
刘高不知为什么被窦婴安排来照顾苏任,他可是苏家的大管家,十几年来早已经没人还当他是照顾人的主,现在竟然又干起了老本行,不过刘高很高兴因为他能和自家的主人多待些日子,让自己能够补偿补偿。想起当年跟着苏任直到现在,刘高觉得这些年才是最高兴的十几年,就算跟着苏任一起死也没什么。
“先生,该吃饭了!都是丞相让人从咱家送来的,是两位主母亲手做的,特别是这道红烧狮子头那可是二主母的拿手菜,就连文太守都赞口不绝。”刘高的话很多,以前在苏家的时候可不这样。
苏任伸了一个懒腰:“好,吃饭,一起来,这一桌子我可吃不完,对了,把这几个菜给丞相送去,咱们两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加上我如何?”灌夫竟然这个时候来了,让苏任有些意外。
刘高连忙让开自己的座位,去给灌夫拿餐具。苏任呵呵一笑:“哎呀!卫尉大人有心来看我这个罪人,实在是让人意外,快快请坐,既然卫尉大人能来,说明事情有转机呀?”
灌夫瞪了苏任一眼,扭头瞥了一眼刚好回来的刘高。苏任笑道:“别紧张,别紧张,老刘是我的家人,不妨事,坐吧,咱们边吃边谈。”
苏任吃的很香,刘高一个劲的将苏任爱吃的菜往苏任跟前挪,只有灌夫抱着一碗饭有些食不甘味。这里也算牢房,自然没有酒。专心吃饭自然很快就吃饱了。苏任擦了擦嘴,见灌夫还有多半碗,笑道:“我可是听说卫尉大人,每顿饭肉十斤的呀,今日怎么,难道是不可口?”
灌夫叹了口气,索性将碗放下:“哎!老哥哥这次要被那些不肖子害死了!近日来算是和兄弟做个告别,黑冰台的人已经去了颍川,再难以回天了。”
“这么快?”苏任也叹了口气:“前几天不是说正在处置临淄候和襄城候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你了?那两家据说都是家资巨万,这次说真话你们灌氏在颍川到底有多少家资?”
灌夫翻了一个白眼,将心一横:“只会比临淄候多,不会比襄城候少。”
“啊!”苏任真的被惊到了,他自认自家的钱也不少,但是听说过临淄候和襄城候家的财产状况之后觉得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人,可没想到灌夫家的钱财竟然比临淄候家还多,那岂不是在家堆了一座金山?苏任收起玩笑的嘴脸:“丞相如何说?可有办法?”
灌夫摇摇头:“此事是我惹下的,不愿连累丞相,只求陛下能开恩,留灌氏一丝血脉,我孙儿灌强就在楼观书院,所以此次来老夫是来求你照佛一下。”
苏任点点头:“这是自然!”
灌夫立刻起身就要给苏任行大礼,苏任和刘高连忙拉住好言宽慰。看着灌夫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屋角,苏任不知道说什么好。灌夫虽然粗鲁,却最重情义,和窦婴相交这么些年,能为了田蚡侮辱窦婴仗义直言顶撞当时还是太后弟弟的田蚡绝对算是性情中人。但是也正因为重情义最后害了自己。
灌夫走了没一会,院内传来打斗声,很快刘高就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霍去病、霍金几个要见苏任,侍卫们不让,几个小子就硬闯进来,打伤了好几个侍卫,而且已经到了门外,只等苏任发话。只要苏任说一声,哪怕有一点点的暗示,霍去病和霍金就会带人将苏任从这里弄出去,至于后果他们不在乎。
等刘高回来的时候,霍金急匆匆问道:“如何?大哥怎么说?”
刘高面带凝色:“先生让尔等回去,说陛下没有杀他之心,让你们回去好好领兵,再次出兵的日子不愿了。”
霍去病狠狠一掌打在墙上,厚实的砖墙摇晃了一下,险些倒下去。石宝叹了口气:“先生已经有了归隐的心思,不愿再上战场,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只要咱们不断取得战功,陛下看在咱们几个努力的份上,也不会过于为难先生。”
赵破奴是马贼出身,虽然入官军这么多年,身上的习气依旧没有改变多少:“将军留在这里太危险,这次咱们不能听将军的,哪怕再去干马贼也不能将先生留下。”
谢子长一把拉住就要冲出去的赵破虏,连连摇头:“没用的,将军已经觉得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将军是忠臣也是贤臣,这一点陛下看的清清楚楚,既然将军已经说了陛下没有杀人的心思,咱们绝对不能添乱,万一真的惹恼了陛下,对将军就很不利。”
“那又如何?”赵破虏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军有大功于朝廷,就凭几个满嘴喷粪的家伙胡言几句陛下就要治罪,这太伤人心,我等在外拼杀,朝堂之上却每有诋毁之言,就算死也死不瞑目,让人齿冷!”
霍去病呼吸沉重,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对刘高道:“去告诉先生,我等就想见他一面。”
刘高摇摇头:“先生吩咐过了,不见!”
等中军府的军兵赶来的时候,霍去病和霍金等人刚刚从苏任那里出来,瞪了一眼领兵而来的李敢,李敢连忙低下头。霍金拉住霍去病,冲着他微微摇头。李敢这是奉命行事和他的为人没有关系,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在众目睽睽之下,霍去病几人黑着脸传过军卒扬长而去。
李敢大吼一声:“都冷着干什么,封锁院子,再有闲杂人等出入杀无赦!”
事实证明,李敢的话说大了,或许是李敢上司的话说大了。当一大队人来的时候,就连李敢也躲得远远的,更不要说他手下的那些兵卒了。韩安国、庄青翟这都是楼观书院的先生,特别是韩安国那是兵家的代表,在当今大汉的基层军官中威望相当高,可以说十有八九都是其弟子。
中军府是调配天下军马的地方,也是楼观书院输送学生最多的地方。自李敢而下,此次率领来的军卒中绝大部分都出自楼观书院。所以,当韩安国出现的时候,没人敢抬头,任凭这些闲杂人等走进苏任的院子。
“都尉,这……”
李敢擦了一把汗,摆摆手:“算了,那是先生,你还真拦呀!信不信先生抽你?”
那兵卒连连点头,表示相信,可见在楼观书院的时候挨先生揍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对于这些人苏任不能不见,早早的就在院门口等待。董仲舒和文党不适合来,所以这一次来的人便以韩安国、庄青翟为首,十几个头发一片白的老先生就算是皇帝也的礼敬三分,丞相府的那些管事和仆役更是颤颤巍巍,生怕自己照顾的不周到。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们和子恒有些话说,不用在这里伺候。”庄青翟也是做过丞相的人,说话很有威严。
苏任亲自把盏,为每一位老先生倒茶。在这些人面前他始终是个小辈,无论官职还是爵位,因为这些人现在已经被归纳与圣人一类,就算苏任再显的卑微一些,也没有会说苏任是个谄谀之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替自己倒了一杯:“小子失礼了,没能前去探望几位先生,反倒让您们来,实在不该。”
庄青翟摆摆手:“原因不用说,今日我们几个来之为聊天而已,数年不见听说你回到长安就来看看,不谈朝政,只论诗文如何?”
“好!”韩安国大笑:“子恒每每都有绝佳的诗文,虽没有辞赋华丽,只能算作短歌,但意境深远,思之神奇无比,可惜我乃武人不是很懂,你们几个全都懂,不知子恒有何新作否?”
公输轨摆摆手:“别算我,我乃一木匠,不懂诗文。”
“还有老夫!”淳于意面色红润,绝对看不出他是这些人中年级最大的一个:“我只是想和子恒谈谈医道,对诗文不甚在意。”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院子里不断传来,站在外面的李敢长出一口气:“幸好幸好,一会几位先生出来的时候你就留在这里,我可不敢让他们看见,在这里被几位先生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守门的那个兵卒一脸晦气,幽怨的看着李敢:“都尉,我也是从楼观书院出来的!”
苏任被抓了,被关了起来,但是好像比以前更忙了。自从被关进丞相府之后,每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从未断绝,且都是中军府惹不起的,李敢一个小小的都尉谁都拦不住,即便是中军府丞来了,情况只怕更糟。不过让所有人都比较放心的是,除过霍去病几个愣头青之外,其他人大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家伙,且都没在朝堂上有什么实权。
第982章 庄青翟的感叹
郦世宗于去年承袭了父亲郦燧成的爵位,晋封靖候,算是和周建德平起平坐了。这让灌强和田括非常羡慕,他们并非羡慕郦世宗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而是羡慕这两个人以后没人再约束,想干什么全凭自己。至于陈何想羡慕都没有资格,谁让他是小儿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继承父亲的爵位。
场子是田括找的,钱却是周建德来掏,好酒来自灌强,白吃白喝向来是陈何的强项。一进门灌强凭借自己的大嗓门吼道:“咱们的靖候爷呢?他召集的人,怎么到现在还不露面?”
陈何潇洒的从门后转出来:“他你们还不知道,一项是来的最晚的一个,这时候正在家受几位嫂夫人的整治呢,没有个吧时辰不捯饬的漂漂亮亮绝不会出门。”
“哈哈哈……”田括哈哈大笑:“要说艳福就属咱们靖候爷最如意,前些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可给咱们这位靖候爷搜罗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夫人,各个都是貌美如花,只等着将他们郦家发扬光大,谁料几年下来只生了三个女儿,真是让老侯爷气结!”
周建德叹了口气:“郦家自太祖时期开始,因淮阴侯的事元气大伤,郦食其被灭,只留下郦商一位,不多找些妇人开枝散叶,弄不好郦氏就真的要灭族了,你们说也怪了,郦氏怎么生的全都是女子?”
几个人连连摇头。陈何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他们郦氏心眼太多,从郦食其开始都是人精,若这样的人再多几个还不让天下大乱,足见老天还是公平的,傻子生儿子,聪明人生女儿,正好!”
“你他娘的说谁是傻子?”灌强大怒,一把抓住陈何的衣领。众人这才想起来,灌强家全都是儿子,女儿倒是没几个。
几个家伙正闹的热闹的时候,郦世宗终于来了。一进门众人便是一片感叹,只见郦世宗浑身上下那叫一个骚包。紫金冠,黄金球,猫眼的饰品,玛瑙的戒指,就连佩剑上都镶嵌着至少半斤宝石。一身大红袍服,腰带是一块整玉雕琢而成,前前后后挂了十几个玉佩,稍微一动叮叮当当的如同风铃。
“啧啧啧……”田括前前后后绕着郦世宗转了好几圈:“你们看看,这还是人吗?再有玉琮堵住前后门,就可以直接拉去埋了。”
“放屁,你他娘的才是死人呢!”郦世宗没好气的瞪了田括一眼,悻悻的坐下,将身上那些乱七八糟胡乱丢下来扔到一边。
周建德止住了几人笑闹,挥手将所有仆役和婢女全都赶出去,这才问道:“说吧,找咱们兄弟何事?”
郦世宗扫视众人一眼,见几人全都一脸正经的看着他,端起茶碗开始喝水。灌强怒道:“有屁就放,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样子。”
郦世宗笑了笑:“朝堂上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众人点点头。郦世宗接着道:“有没有想过如何将苏先生救出来?”
田括一愣:“苏先生可是陛下钦命的关起来的,没有陛下的首肯谁也不敢放人,我父亲说了,陛下并没有要将苏先生如何的意思,只是苏先生功劳太大,找个由头责难一下,还一再叮嘱我不可惹事,特别是这件事,如果万一惹恼了陛下,无论是都捞不着好果子吃。”
灌强怒道:“瞧瞧你那胆小的样子,怎么说陛下也是你表兄,就算要杀谁,也不会杀你!”
田括瞪了灌强一眼:“就你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陛下没有要将苏先生如何的意思,咱们最好就是静观其变,如果闹出的动静太大,陛下迁怒于苏先生,那真的就不好了。”
周建德点点头:“田括这话也有道理,既然陛下忌惮苏先生功劳太大,若咱们有什么大动作,让陛下觉得苏先生已经控制了某些他老人家不愿意被触及的东西,的确对苏先生不利。”
陈何看了看周建德和田括几人,又看看老神在在的郦世宗:“哎哎哎,先听听靖候爷有什么打算再发表你们的意见不迟,靖候爷说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郦世宗放下茶碗,轻轻的说了三个字:“王温舒!”
王温舒无疑是这次苏任事件中跳的最欢实的一个。其实王温舒是在豪赌,可以说他是用自己的性命豪赌。他知道苏任和皇帝的关系,也明白无论苏任犯下什么样的罪行,只要苏任不领兵杀向长安,在皇帝这里都不算什么事,但是他还是给苏任按上大不敬甚至于谋反的帽子,其实他是在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温舒这么赌很冒险,无论胜负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胜了,苏任罢官夺爵,但是在皇帝心里会觉得亏欠苏任,就算皇帝会用自己,等到自己无用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如果败了,那苏任的怒火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能承受的起的。所以,王温舒希望胜利,即便日后粉身碎骨,但他却也有过飞黄腾达的时候。
自从苏任不关起来之后,王温舒几乎每日都给皇帝上书,内容千篇一律,话却说的非常不一样。王温舒从黄帝时期开始,一连串的例子说下来,甚至于连高祖刘邦对淮阴侯韩信的事都作为例子,就是要告诉皇帝,宁可错杀也不能放任自流,一旦疏忽那可就是天旋地转的危机。王温舒不求皇帝明白,只是在坚持刘彻的决心。
然而,今日早上王温舒去上朝的时候觉得路面上有些不一样,隐隐绰绰看见道路两边的房舍和围墙上贴着很多东西,因为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便吩咐人去看看。
时间不大,老管家拿着一张纸郁闷的回来:“大人,没什么,不知是谁贴了些纸而已。”
王温舒从老管家脸上看出了问题,他看见那纸上有东西,将脸色一沉:“拿来!”
老管家无奈,战战兢兢的将纸递给王温舒。纸很大,上面的字也很大,王温舒只看了前几句就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绝对是针对他的,而且是要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哪一种。王温舒咬着牙将上面的字看完,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
老管家连忙匍匐余地:“大人,小人这就派人将那些东西全都撕下来!”
王温舒没有阻止老管家徒劳的动作,既然这里有,那就说明别的地方一定也有,恐怕整个长安城都被贴满了这些东西。忽然王温舒想起了十年前庄青翟旧事,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有来长安,但是对这位老丞相的倒台知道的一清二楚。在面对铺天盖地席卷长安三辅的舆论压力下,庄青翟只能辞官。
他也很清楚那一次苏任对庄青翟网开一面,这一次自己和苏任的仇恨比当年庄青翟和苏任的仇恨深百倍,那自己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王温舒没有再去上朝,派人去御史台请假,便转身回家,将大门关闭谢绝一切人。
还是在那个场子,还是那几个人,郦世宗依旧是最晚一个到的,也还是那么烧包。等郦世宗一来,灌强第一个发言:“哈哈哈,这一招还真灵,我父亲说今日早朝已经炒成一锅粥了,已经有人提议将王温舒碎尸万段,最好是五牛分尸,才能平息百姓怒火。”
郦世宗笑道:“此人是李蔡吧?”
“咦?你怎么知道?”
周建德道:“这有什么难的,这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都是墙头草,风向不对立刻转向,而且他这么说也是希望陛下能放过王温舒,必定王温舒这次针对苏先生完全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也算没大错。”
陈何有些担心:“那咱们搞这一出会不会被陛下知道?若被我父亲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
郦世宗道:“陛下早就知道了,咱们第一次计划的时候他老人家就知道,想要退出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将事情搞的越大,咱们几个的小命才能保住。”
“啊!”田括大惊:“你还要搞大,怎么搞?”
郦世宗伸了个懒腰,坐的舒服一点:“这几天我已经联络了不少书院中的学子,特别是那些活跃的家伙,邀请他们声援,若没有任何差错,这时候恐怕已经进城了。”
“你要干什么?”周建德也惊讶不已。
“打倒大汉罪人王温舒!……”
“打倒贪官污吏王温舒!……”
“还我大汉朗朗晴天!……”
就在忽然一瞬间,长安城沸腾了。从长安四门开始,浩浩荡荡的队伍举着很大的牌子,拉着长长的横幅,一边走一边振臂高呼。口号声惊动了所有人,那些心里有鬼的家伙躲在屋里战战兢兢,生怕被这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来的浪潮淹没。就连建章宫中的皇帝也没惊醒,听着宫墙外的声浪,久久没有言语。
至于王温舒没人知道他怎么想,因为他家大门紧闭,既没有家丁把守也没有仆役看管,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好像轻轻一推就能让其化为飞灰。
庄青翟站在自家的院墙上,望着从家门口经过的队伍,发出一声感慨:“老夫何其幸呀!”
第983章 亘古未有之事
俗话说:秀才谋反三年不成。虽然秀才闹事没有武夫那般轰轰烈烈浩浩荡荡,但是只要有秀才参与,那一定是名留史册的大事件。从武王伐纣开始,若没有姜尚这个老秀才,哪有周王朝八百年基业。刘邦建立大汉,没有萧何、张良之辈的辅佐也不会有后来汉人的称呼。
王温舒非常人也,他绝不会听见门外轰轰烈烈的口号就自杀以谢罪天下。他自认自己没错,那就不能死,所以王温舒稳稳当当的坐着,他倒要看看门外的那些人能把他如何?其实王温舒还在赌,他赌自己对皇帝还有用,只要自己还有用那就死不了,无论是谁,哪怕是长安府尹来他家,那也代表的是皇帝,门外的人就不敢进来。
老管家已经疯了,怒吼着咆哮着让屋里所有的男人都去前院,防备暴民冲进来。又让所有的女人都去后院,以免遭受不必要的羞辱。这是御史中丞的府邸,虽然御史中丞这个官位不高,俸禄也不多,那也是官。既然是官那就要有官的面子和尊严。
王温舒没有阻止已经变成了暴君的老管家,一身官服在堂屋里正襟危坐。这里的位置很好,能清楚的看见前院,看见他家的大门,也能看见那些忙忙碌碌又害怕又恐惧的家丁和仆役,以及疯狂的老管家。说不出来自己的心境如何,竟然没有恐惧,却有小小的期待。期待那些人冲进来,期待皇帝派人来,甚至期待自己被那些人抓住殴打。
刘彻也和王温舒一样静静的坐着,既没有审阅奏章也没有和大臣或者刘吉庆聊天,就这么坐着发呆。昨夜他就知道有人在长安城的动静,那时候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也知道有人在纠集楼观书院的学生,想要准备一起浩大的事件,他没有派人阻止,想要看看会变成什么样子。
郦世宗这个名字要是没人提起刘彻几乎都要忘了,像郦世宗这样凭借父祖功劳得来的闲散侯爷,在大汉朝还有不少,这些人既没有大用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整日里混吃等死,最终变成纨绔败光家财,最后被刘彻亲手弄成庶人的事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只是他没有想到此人竟然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主意。
“什么时辰了?”
刘吉庆立刻扭头看了一眼滴漏:“回禀陛下,刚过辰时。”
“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禀陛下,楼观书院的学生已经聚集到了御史中丞的府门前,尚未有人有过分的举动,只是依旧高声喊喝,引了很多长安百姓围观。”
“呵呵!”刘彻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中军府、廷尉府、御史台还有长安府都有什么动静?”
“回禀陛下,中军府已经从南军调来了五百兵马,控制了长安四门,廷尉府也派出差役维持秩序,御史台没什么动静,长安府也没动静,倒是……”
“哦?什么人忍耐不住了?”
“回禀陛下,不不不,是执金吾派了两千军马封锁了宫门和宫门外的街道,说是保护陛下。”
“那也到没什么,去告诉长安府他是一方父母官,长安属他管辖,若出了人命让他提头来见!”
“诺!奴婢这就派人去。”
“不,你亲自去。”
“诺!”
“回来,丞相府呢?”
刘吉庆连忙停住脚,转过身:“回禀陛下,丞相府很安静,没有什么情况。”刘吉庆说完,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等了好一会见皇帝没有在说什么,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丞相府并非刘吉庆说的那般安静。丞相窦婴都坐不住了,学子闹事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而且来了那么多学子。楼观书院是皇家书院,那里的学生都是在皇帝面前能挂上号的,一旦学成就会成为大汉官吏,最不济也是某官县的县丞,这群人闹起来绝对不是小事。何况还闹的这么大,要说皇帝不知道鬼都不信,弄不好楼观书院很有可能从此关门。
窦婴急的来回打转,但是他现在不能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能祈求上天不要发生什么更荒唐的大事。转了好几圈,窦婴实在无奈,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灌夫一把拉住:“丞相,您万万不可去呀!”
窦婴重重叹了口气:“哎!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子恒这不是自污而是自毁!万一出了什么大事,更会招陛下猜忌!”
灌夫没说话,他心中有更大的事情要想,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绝不会掺和。窦婴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再次起身,如同推磨一样继续转圈:“不行,老夫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要去见陛下。”
灌夫摇摇头:“陛下这时候恐怕谁都不见,您去了也是白去。”
“那老夫就去找长安府尹,这件事他不能不管!”
“长安府尹能如何?是敢动那些学生,还是敢为难王温舒?您去了也是白去。”
“那也比坐在这里干着急的好!”话还没有说完,窦婴一甩袍袖扬长而去。灌夫一跺脚,连忙跟上,谁让他们二人是朋友呢?这时候决不能不管窦婴死活。
王温舒家对面茶馆的二楼,郦世宗几个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的看着下面。还别说场面非常壮观,最核心也最靠近王温舒家门口的地方是数百名楼观书院的学子。这里面上至王宫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之外是更多的长安百姓,当学子们高喊口号的时候,有些也跟着一起喊,将声势造的很大。
“靖候爷,咱们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手族同胞在下面怒吼,是不是……”灌强这个人很讲义气,为了朋友什么事都愿意干,所以他在长安有个诨号叫义薄云天,且他对这个名号很满意,常常以此为傲。
周建德也道:“是呀!主意是你出的,咱们却躲在后面,若是让下面那些人知道了,咱们这辈子都没脸再回书院了。”
陈何连忙道:“我看这样挺好,主意是咱们靖候爷出的,他们只是执行而已,再说,你们几个将来都是国之栋梁,这样招陛下厌恶的事情绝不能干,咱们离开书院已经好几年了,说不定书院里已经没人记得咱们了。”
灌强瞪了陈何一眼:“瞧你小子的样子,胆小鬼!就算离开了书院,依旧是书院的,何况这次是为了苏先生,苏先生是什么人,让他知道咱们只出主意不露面,万一下面那些傻小子出个事,你们等着苏先生一定剥了咱们的皮不可。”
田括不仅咽了一口唾沫:“也是啊!要不咱们下去站在后面都行。”
郦世宗摆摆手:“不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稍安勿躁,且等等看。”
“等什么?”陈何急忙问道:“怎么?你还有后手?”
郦世宗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轻呷一口。正在这时,长安府尹王珪带着数十名公人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王珪满脸汗水的模样就知道来的有多匆忙多迫切。不等冲进人群,王珪便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什么,可惜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中,谁也听不见。
郦世宗终于放下茶碗,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袍:“好了,这下咱们可以下去了。”又扫视一圈众人:“哦,对了,如果谁担心引火烧身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去几天牢狱之灾恐怕免不了,说不定还要遭受些皮肉之苦也未可知,都想清楚。”
灌强笑道:“怕什么?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挨过打,我家老头子也经常打我,这次为了苏先生,爷爷豁出去了。”
周建德和田括对望一眼。周建德是周勃的孙子,田括是田蚡的儿子。论起来两人和刘彻都有七拐八拐的亲戚,田括更是和刘彻是表兄弟。就算刘彻杀光天下人,他两也是非常靠后的选择。所以他俩并没有多大的担心,没说话就是最好的表态。
陈何不一样,他年纪最小,也没有希望继承他父亲的爵位,说白了只能自己一点点的往上爬。能混迹在这四人的圈子里完全是因为他们都来自楼观书院和从小一起长大,舍弃这些他没有其他四人的资本。没本事和人家玩的这么大,所以陈何退缩了。
其他几个人见陈何站在原地没动地方,也没有去拉扯,便自顾自的下了楼。茶楼的大门正好对着王温舒家的大门,从门里出来便是学子队伍的最后面。灌强在前,周建德和田括断后,护着郦世宗从拥挤的人堆中硬是挤出一条缝。
当长安府尹王珪也从人群中钻出来的时候,郦世宗正好站在学子队伍的最前面,正笑嘻嘻的看着非常狼狈的王珪。王珪连忙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冠,一脸沮丧的冲到郦世宗面前:“世侄,你这是干什么,听老夫的话快快回家,不可在此地久留!”
郦世宗微微一笑,四下看了看冲着依旧在高喊的人群挥挥手,时间不大沸腾的人群神奇般的安静下来,惊的王珪嘴巴张的老大。郦世宗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府尹大人,您现在还觉得我改快快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