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是天意,再登楼
“来信了,来信了!”
一撮黄歪着头打量着李桐,同时间如此说着人言。
看着这番场景,李桐知道自己是该离去了。
不然若是接下来一不小心听到有关什么隐秘事情的话,那可就是活人掉进了烂泥坑里。
想爬出来,一个字,难!
“管事,我忽的想起是该去给那小鹤喂食了,这便不叨扰您了,且先告退。”
云管事嘴里抿着黄精片,身子靠在铺着一水柔光顺滑水貂皮的躺椅上,缓缓对他颔首。
“对了!”
李桐正要走出门的时候,云管事又唤住了李桐,在他一阵疑惑的神色当中,轻声说道:
“今日我有些事情要做处理,不便去藏书楼,你替我再去送上一次饭食。”
“左右你也是去过的,并不陌生。”
“好。”
李桐淡淡应下,轻松退出房屋的时候,似是听到了一阵自言自语的身音,响起在柴薪噼啪当中。
“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李桐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是指的谁。
懒得问,更没有探究的心思。
随手在自家院子里一间被他布置成种植屋的空房子里,采摘了一些药材植物的幼嫩叶芽去喂了那只上个月幸运孵化出来的小鹤。
他不知道幼年白鹤的食谱是什么,亦也不可能为了喂养它便冒着巨大风险走出这沉疴堂去搜集。
所以,只能是让它将就一下,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好在的是,在李桐时不时给它饮上些灵水的情况下,这小鹤倒也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还要强健过它的那些寻常同处于幼年时期同类。
毕竟大家出生父母的不同,很大程度上造就了先天体质的不同。
而有着一双白鹤妖父母的它,可以说是天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喂完了鹤,看了看小雪不停的晦暗天色,估摸着时间是快到午时了。
李桐叮嘱近来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变得越发机智聪明的木灵好生看管住这小鹤,莫要让它在屋中捣乱。
李桐裹着前些日子松鹤园发下的冬衣,朝着大门处走去。
让人惊喜的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送饭的园中伙计竟然还比他早一步的来到了沉疴堂的门口。
虽然在那里不断跺着脚哈气暖手,但从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便可以猜测到,应当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难得地,伙计给了他一张笑脸,将食盒递向李桐的同时,带着一份解脱般的语气说道:
“明日我便不负责给你们送饭了。”
“哦?”
李桐有些诧异,继而拱手祝贺道:
“可是高升了?”
“算不上、算不上,哪里算是什么高升,就是管事见我勤勉,将我调到了城中商铺中做一打杂的。”
伙计摆摆手,乐呵呵的说着。
正如他所言,仅仅只是一个职位的调动算不上是什么高升,亦也称不上是阶级的跨越。
但对于寻常普通人而言,这却意味着,每月报酬的增加。
以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不必每日奔波于路上。
同时间,还有机会学上一门手艺。
“恭喜,恭喜!”
李桐诚心实意的为他祝贺,继而似是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小哥可知,接替你的是何人?”
伙计似乎早就知道他有这么一问,带着几分背后谈论上司隐秘般的奇异:
“似乎是一个园中名叫王横的学徒,上个月犯了错,被降至跑腿伙计,要来接替我。”
“嘿,说不得,你两还认识呢。”
李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见:
“祝好,我先去送饭去了。”
将自己和云管事的那份暂且放下,李桐顶着风雪走向藏书楼。
路途中,不禁想到方才伙计所说要来接替他的那人。
同名?
不可能的,松鹤园中学徒很多,但姓王名横的人,尤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和前身结下了仇怨的那位,绝对不会有第二位存在。
至于为什么他堂堂一个有着大好前途,药师再望的得意人,会被发配来做一跑腿送饭食的伙计?
是他叔父失势,还是他自家做了什么蠢事,一时难以遮掩下去......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桐本来还想着让这胖小子再蹦跶一会儿,畅享一下剩余生命当中为数不多的愉悦时光。
却没想到,王横竟然自己送上了门,撞在了他的手中。
“这...难道就是天意?”
李桐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嘴角勾勒出一抹轻笑,推开藏书楼的大门。
却在一阵惊讶当中,愕然的看到一位白衣素色的女子,嫣然巧笑般站立于沉沉书架当中,似在翻找着什么。
“你?”
他有些不可思议,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月余光景。
怎地一个腿有疾而不立,双目盲而不视的女子,就恍然间完全变好了。
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眼前。
这让推门而入的李桐一时间楞在了原地,稍有惊疑。
“怎么,看到我这样子很惊讶吗?”
那女子看到李桐推门而入,开口问道。
声音清冷,却带着几分查而不觉的烟火气息,让人不知不觉中生出几分好感。
“不敢。”
李桐垂下眸子,将惊疑甩去。
“云爷爷并非是我亲人,是我家中长辈好友,故而我亦以阿爷称之。”
“至于我的双眼以及腿疾,自是云爷爷治好的。”
“云管事医术无双,小子有幸在他身边,得了几句提点,便觉受用无穷。”
李桐低声附和,没有指出她言语当中不符合事实的地方。
“那是。”
女子昂起了头颅,似是在观察着书架高层的书目。
继而看他一副站在原地不动的样子,带着几分此人好生没有眼力劲的神情,手指点点了地面空处,道:
“饭食便放在那里吧,我今日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再说。”
李桐不语,默默将食盒放在她所指之地,转身开门离去。
却在关门的惊鸿一瞥间,注视到她从高层处取下的书籍名目。
赫然,是他经过云管事首肯之后,将藏书楼中书籍归类整理,排序放在高层的:
《松鹤园手札》!
17、谋逆案,话修行
“管事,藏书楼中那女子,当真是先天有疾?”
吃饭的时候,李桐终究还是没能保持住一贯原则,开口问道。
“你都看到了?”
云管事眼皮都没抬。
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早已对李桐的性格有所掌握。
聪慧而不张狂,谨小而又慎微。
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他是万万不会向自己出言询问。
现在忽然开口,显然是在见到了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冲击到了他的认知。
既然问了,那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桐点头。
“呵呵。”
云管事轻笑一下,面上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你虽然未曾在松鹤园中久待,但出身京城当中,亦也知晓当年轰动一时的野神祸乱之案吧?”
云管事饮了一口暖身小酒,言语未尽。
李桐面色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时年幼,我只记得一场大火,在城中烧了三天三夜......”
“那就是了。”
云管事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的长辈是我之好友,阖家尽丧于那场大火当中,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苗。”
“还被烟火刺激暂时失明,双腿也失去了知觉,在我这么些年的治疗下,前些日子方才有些好转。”
“原来如此。”
李桐轻道上一声,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原身记忆印象深刻的事情并不多,除却那一场几乎不愿意回想起的逃亡之路外。
剩下的,便是那一场燃烧在繁华京城的熊熊烈焰。
当时虽然年幼,但也因为此事实在是闹的太大,难挡群众悠悠之口。
于街边巷角,家中仆人的口中还是大概知晓了个全貌。
总之就是一个权臣勾连民间邪教,意图发起一场由下至上推翻统治者的变革事情。
在当时国泰民安的情况下,引起了一番极大的震动。
据说,震怒的大夏王朝统治者,在得知自己的眼皮子低下竟然有邪教滋生,很是发了一番火。
波及到的朝廷重臣不再少数,民间信仰者更是被处理了一批又一批,一时间人人自危。
最终,以一场浩大的清洗活动而落下帷幕,一切又掩盖在盛世的虚假繁华之下。
本来李桐都是把这些当故事来听的,没想到原身在京城里没遇到的事情,却被身处于这边荒虎踞城的自己给碰到了。
暗道一声晦气,李桐有些后悔自己多了一嘴。
纵观历史上下,这样身负血海深仇而又侥幸大难不死的人,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漩涡。
任由谁被卷在其中,恐怕都难以独善其身。
“行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没有人会翻旧账,也找不到你的头上。”
云管事看他一副怕麻烦上身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小子,也太过小心了些。
不过也好,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唯有时时小心的人才能活得下去。
但随即他心里叹息了一下,按他的想法,掌握力量并且时时小心的人。
方才能活的更长,走的更远。
就正如,此刻将要活到寿终正寝的他一般。
可惜,眼前这小子虽然性格一切都很是合他的心意,但是这身体......却是太过糟糕了。
若还能有十年寿命,在他精心照料之下,说不得还会有所转机。
现在,来不及......也未必!
李桐看着云管事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不解。
旋即便打住了自己的好奇,打算从此往后安心做一个不闻不问的哑巴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云管事眼皮微抬,那一双清亮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睛不断打量着他,似是流露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你习练那松鹤劲已经快有半年了吧,可有进展?”
不知道云管事忽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李桐还是如实说道:
“不瞒管事,有些成效,但正如您所言一般仅仅是强身健体罢了,距离那神仙一般的人儿,却似不知差了多远。”
“不差了。”
云管事摇了摇头,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同他聊天:
“能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不到半年时间习练到这个程度,可见你是个有天赋的。”
“不过,你若想接着往下修行,光靠天赋是不够的。没有完整养身功法内里的观想图录,帮助你舒心理意的话,越是习练的身强体壮气血旺盛,你的念头便会越是变得焦躁。”
“总有一日,无处宣泄的燥热会如同一团火一般燃烧起来,将你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听闻此言,李桐的神色严肃了几分。
他现在隐隐有些猜测到为何道果传承里没有入道之法的原由了。
岁月在流逝,时代在更迭,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即便,在当初可以说是作为一教根基的根本妙法,也会在往后的时代当中成为一卷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而由养身功入道,借助气血之力衍生一口气,进而通脉入道的过程。
显然是属于这个时代,经过无数人验证的最好修行法门。
但于他而言,却是全然陌生一片。
此刻听闻云管事似在隐隐提点的话语,李桐心中升起一丝波动。
“管事见识广博,此事小子问所所未闻,斗胆问上一句,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他言语陈恳,虚心求教。
“补救之法?却也简单。”
云管事身子在躺椅上轻轻摇晃,淡淡身音传来:
“拿着我的松鹤令,去往园中,自可讨来一份白猿洗目决,转修此法自可安心定神,让你无此之忧。”
“但......”
他忽然坐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桐:
“依我对你的了解,你怕是不愿意出去走上这一遭的。”
“既然如此,那也唯有一个办法了。”
“晨观青松,日诵经书,积久之变,自成观想。”
说罢,云管事起身提着小酒壶摇摇晃晃的远去。
似乎,伴随着大限将至,他变得越来越随意不羁,且浪荡自然起来。
李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思索之色流转。
不知道云管事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这一番言语却是肯定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
观想图,前人可以从无到有的创造出来。
那么后人,亦可以。
“哦,对了。”
云管事的声音又从遥遥处传来:
“你小子闲暇无事时,可来寻老头子我喝喝茶,下下棋。”
“人老了,却也总是耐不住寂寞。”
“想当年啊......”
18、品灵茶,衍一气
云管事的茶不是普通的茶,这一点李桐很清楚。
不知是何种灵植产出,但却绝对非是凡物。
其中所蕴含着的那股让人平心静念的灵机,便是足以在这世道当中,价值千金。
曾今见到过云管事自酌自饮的李桐,远远的就感受到了那股随风飘荡过来让人神魂为之一清的气机。
所以他很是从心的接受了云管事的这番邀请。
也没有让他多等,在当日的下午便是顶着越下越大的飞雪,去了他的住处当中。
“来了便坐吧,喝杯茶暖暖身子。”
屋外大雪纷飞寒意一片,屋里暖意浓浓宛若春朝。
李桐看着素色杯盏里青翠透亮的茶汤,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
和这老头子相处了半年时光,李桐自问和他的关系不差!
再说他自己明面上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家传手艺的落魄小子罢了,以对方地位以及修者的身份而言,想要自己的性命,无需如此大费周折。
“那便,多谢管事了。”
语落,将杯中的清茶饮下。
入口极淡,仿若是在喝白水一般。
但当茶水入喉之时,便似是吞入了一块寒冰,落入肺腑当中,顿时让人为之一清。
继而,李桐便感觉到一股凉爽之意涌上头顶。
像是在三伏天躲在阴凉地里吃了口冰镇西瓜般的舒爽感觉自上落下,心头里不知何时而起的一丝燥念,于无形当中被浇灭。
他恍然,通过习武养气进而入道的路子快则快矣。
但是习武自壮,拳脚加身而胆气横生。
若不时时自醒的话很快便很容易堕入一味的与人争斗当中,失了修行本质。
而这茶,显然是用作平定习拳练武之后,平心静念所用。
即便李桐习练的是更偏向于养生的松鹤劲,但在身体逐渐强壮的过程当中,亦是难免会生出些争强好胜的念头。
平时久居沉疴堂中看不出什么,但一旦走出遇了事情,冲动之下便有可能失了冷静。
自持身强体健,而身入险中不自知。
想到这些,李桐眼神一亮。
神色禁不住往那精致的茶壶上瞥去,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再喝上几杯。
云管事探手按在壶柄上,摇头说道:
“我这山中野茶,你三五日饮上一杯便是足够。”
“再多了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年纪轻轻就变成无欲无求的冰坨子吧。”
李桐闻言一悚,他向往长生,追寻地仙大道。
求的是一世长生、万载不老,但若是变成了话本故事里那般绝情绝性、人欲消弭之辈,他是不愿意的。
便是将眼中意动神色掩去,真诚感谢:
“多谢管事提醒,是小子太贪心了。”
云管事一笑置之,摆出棋盘:
“来,下棋。”
......
接连下了两天三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半年来首次走出沉疴堂的李桐,踩着到膝的积雪,向背后的留仙山艰难走去。
其实自从他拿到云管事给予的那枚松鹤牌之后,他便不再是之前那个戴罪之身的小小学徒了。
过往约束在他身上的种种,便也不再行的通。
之所以未曾去往松鹤园中于人前显圣,彰显身份的不同,一来是他不喜无意义的张扬。
二来,便是他不愿意在羽翼未满之前见到曾今嫁祸于他的背后主使之人。
松鹤园中二等药师,非通脉修者不可上!
这是园中所恪守的规矩,李桐并不认为那位曾经像扫垃圾一般将自己丢到沉疴堂自身自灭的存在。
在见到他生龙活虎,还得到了云管事青睐之后会没有任何举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而避免危险的最佳方法,就是在强大到足以应对他之前,暂避锋芒。
今日从沉疴堂中走出,为的也是如此。
自从来临此世,李桐的心中的一个信念就从未动摇过。
长生不老,大丈夫当如是。
简易的滑雪板上捆绑着一颗种植在木箱子里的青松,幼苗探头,枝叶青翠。
李桐心里很明白,沉疴堂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地盘。
无论日后如何,自己对于那里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匆匆过客。
作为一个即将迈入地仙道路的修者而言,沉疴堂背后的无垠山川,方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就好比,此刻被他所看重的留仙山。
东来峰下,留仙山!
这是旧时的乡民根据古老的传闻,而寄于山川的美好祈愿。
而现在,李桐希望在自家到来之后,这般传说可以成为事实。
留仙山不高,缓且不陡。
若按照世俗清流一般也似眼光来看的话,它断然入不了那些高傲像鹤儿模样人物的眼中。
大约,只会被随手记做某日出游,过一小山包之类的短短话语,留于手札之上。
李桐并不在意世俗对于名山的评定标准如何如何。
他所看重的,仅仅只是这留仙山顺着山势缓缓蔓延其上的平坦山坡。
以及大自然鬼斧神工方才于山顶之处兀然造就出来的,掩于与另一座高大山峦相接悬崖背后处的一处悬空台。
将积雪扫开,铁锹磕在冻土上留下一道道白印。
其实,按照李桐的设想,他应该是在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出现在这里,将那松树种下。
继而水到渠成的,以此为观想之物,于气血当中衍生出独属于自己的一口气来。
但现在,情况有变,却也是实属无奈。
忙碌了许久,直到太阳都已经高升,李桐方才抹去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的一切。
身下悬空百丈,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
身前青松微立,枝青叶翠,风徐徐只株挺立不倒。
将倒空了月露的小瓶甩去,任由木灵在雪地上撒欢不去理它。
李桐缓缓摆起静松桩,双眼微闭间,脑海里一株幼小青松挺立崖边雪地的画面,已然如同画影般,越来越清晰。
取道果中左道术法:替转苍青不老万世松,当中一点苍青不老真意。
强行忽视掉那苍翠幼苗于一苍老道人头皮发芽而出惊悚又渗人的画面,李桐将真意与真形糅合一处。
放空心神,冥想青松不老。
静桩恒定,如若劲松不倒。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热气于头顶冉冉升起,鼻息减缓,若有若无。
忽地!
心头恍若晴空霹雳一闪,幼松迎风傲立,神思观想不动。
身体血液流淌当中,一身气血凝聚。
于无形而无名不可言说的过程当中,奇妙的反应发生。
炁,出现了。
19、过年猪,午食事
“啊...阿嚏!”
顶着大大的太阳,天空间竟然又飘起了小雪。
“这鬼天气啊,当真是阴晴不定。”
一时间大量气血之力的消弭转化,导致李桐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问题不大,待他回返之后可以慢慢调理。
当初那么难的情况都走过来了,而今这一点小问题自然不是事。
感受着游荡在身体当中那一缕弱小却又焕发着无尽生息的淡淡气机,李桐此刻满心喜悦。
尽管计划被打乱,尽管捏合观想图的时间提前。
但他李桐终究还是成功了,成功的练出了一口气。
成功的推开了隔绝修者与凡人间的那道大门,窥见了那一角繁华而又瑰丽的世界!
紧了紧衣衫,李桐快步往山下走去。
身边没有那只撒欢松鼠的踪迹,他遵从了它的强烈意愿,将其留在了那青松所在之处。
想来,也许是云管事无形当中散发的气机,让它感觉也很不适应吧。
一有机会遁出了沉疴堂中,便是不愿意再回到那樊笼当中。
小半年的时间早已让李桐将这小家伙的喜好拿捏在手中,也不怕它会就此离开。
索性便把它留在了青松那里,正好也能让它平时驱赶一些野兽之类,不要让它们将这刚刚种下的青松给摧残了。
目光从山下好似龙盘虎踞一般的庄园上收回,李桐心中有所明悟。
当初没有炼出一口气的时候,他纵然知晓天地间有灵机这种东西存在。
但对于它的了解却也是懵懵懂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然而现在一朝气生,世界便在他眼前恍然变了个样子。
无形而又宏大的气机,自上而下的包裹着整个沉疴堂,将其庇护于内里。
想来,这才是身为真正入道真修,且修出一身法力的云管事,所拥有的真正玄奇手段。
在他那垂垂老矣的身躯之下,所掩藏着的却是足以慑服山林万兽、隐匿群妖的强大力量。
“或许,这才是沉疴堂明明座落于山林当中,却在半年来不见任何野兽袭击之事的原由所在。”
李桐明悟,心头当中本就旺盛的求道之念。
于刹那间,再度燃起数分。
......
昨日那换了工作的伙计说的不错,李桐和新来的那个,他们两人还真是认识的。
伸手掸落肩头的细雪,李桐看着那在山道之上蹒跚而来裹得好似年猪一般的身影,兀自觉得有些好笑。
继而转头审视自己这些时日来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极端了些?
这王横,骄横是骄横了些,但看他这般蠢笨模样,显然没有那个把自己丢到沉疴堂中自生自灭的脑子。
是也不是,可以将计划当中一些漫长的过程删减一些,让其无痛无觉的离开这个世界。
这也算是作为他此时逗乐自己,李桐所能做到力所能及之事。
正想着的时候,经过一番辛苦终于是走到沉疴堂门口的王横,忽然像是见了鬼一般,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手指颤抖宛若筛糠般,指着李桐有些苍白的面容,厉呵:
“你...你,你小子是人是鬼!”
仅仅一瞬间,便将李桐心中仅生的怜悯打消。
自己还是太过天真,太过小瞧人性之恶了。
从这王横宛若是将他当做一只蝼蚁般信手扫去,心中笃定他必死无疑,甚至于已经是忘了他这般人存在的表现来看。
先前他的那些想法,怕不是还有些轻了。
“你便是接替上一位来送取食物的伙计吧,将食盒交于我你便可以回去了。”
李桐负手,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不断后退的身影。
“给!”
王横一咬牙,艰难的咽下口中唾沫,便想将手中的食盒赶快给了他,好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手方一伸出,自家叔父那淡漠不似生人般的话语就在脑海里回想而起。
“此事办砸了,你便进山采药去吧,我就当做没有你这个侄儿。”
顿时让他飞快将半伸而出的手收回,继而鼓着勇气大声道:
“我管你是人是鬼,快快给我让开路来!”
“叔...上头药师亲自交代于我,要将这药膳送到云老手中,请他老人家品尝。”
“你一个小小学徒,也敢挡在我的面前?”
说话间,似是恢复了往日胆色。
探手将繁复的衣袍一撩,露出悬挂于腰间的铜牌。
李桐眉眼微凝,心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便很是畅快的欠身让开道路,淡淡说道:
“请!”
......
参枣芪精粥、金瓜玉线汤、琉璃排骨盏......
每从食盒当中取出一样,王横便是献媚般的向云管事介绍一样。
李桐吃着自己的咸菜就馍馍,戏谑看着笑吟吟的云管事坦然接受下这一切。
山珍海味外加药膳之类的豪奢食物,自然是没有他这个小小学徒的份。
此时,能有一热的白面馍馍吃,便已经算是这王横大发善心了。
当然了,可以想象到的是,在他知晓了自己竟然还活着之后,明天的食物恐怕也就不是今日这般了。
不过李桐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看着他在云管事身前不断献媚卖好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思。
看来有心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松鹤园当中的列位药师、管事、掌柜之流,显然亦是将云管事大限将尽的事情看在心中。
而今天前来的王横所代表了那一方势力,便也就是不言而喻了。
李桐撇撇嘴,无心参与到他们的争权夺利当中。
无论王横叔侄两想要从云管事哪里获得些什么他都不在意,但前提是......
他们得在这“瘴气横生”的沉疴堂里,活得下来!
咔嚓。
脆嫩爽口的咸菜于口中断裂,露出李桐一水洁白的牙齿。
低头饮食当中,掩过那一抹森然的笑意。
片刻过后。
云管事诧异的看着站在身边一副没有离开意思的王横,惊奇说道: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此处没有你的事情了,且下去吧。”
“云老,我......”
“去吧!”
王横涨红了脸,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云管事摆手打断。
不情不愿的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桐,转身离去。
“李小子,还愣着干什么,来吃饭了。”
“好嘞,这就来。”
李桐笑着端起碗筷凑上前去。
尚未消失在门头的背影兀自一个踉跄,看的狼狈极了。
20、六日倒,关系网
试问,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失去生命最快的速度能有多快?
关于这个问题,剑客的剑、药师的毒乃至于修者的术法神通,都可以给你一个十分简单的答案。
不用眨眼,只在一瞬。
消弭掉一个人的生命很简单,简单到某些人只需要动动手指。
但,让一个人时时处于痛不欲生,却又恰好不会短时间死去的状态当中,又需要多久?
对此,方方修出一缕气的李桐,所给出的答案是:六天!
沉疴堂药房当中,一切布置的井井有条的台案之上。
李桐将碾成粉末的过山藤混于橘皮香叶里,填入香囊,拉紧封口齐整的放置于一边。
而在那里,这般模样的香囊一共有六个。
难得故人相见,又怎能失了礼数?
根据唯一使用客户,窥秘大盗周不二的切身使用体验改良而来,于传播途径与效果再进一步的六气散。
便是李桐给予王横,最好的见面礼。
没有所谓的恻隐之心,那是作用于真正苦难之人身上的同理情感。
在王横这般生来骄纵,肆意妄为的人身上,根本没有丝毫生出的必要。
你为他日后所要承担的痛苦而心生怜悯,而他只会嘲讽你这猪狗不如般的下人伙计出现在他面前挡了道路。
继而,随手将你拍死在路边。
没拍死的话,下一次见到了你,会用同样的方法再来一次,直到拍死为止。
这是前身的经验之谈,李桐并不会在这个地方再度犯错。
随手拿起一个香囊佩在腰上,拈起几片炮制过的黄精片丢在嘴里,补充一下自己略有亏空的身体。
李桐迈着轻松而又愉快的步子,向着院落外走去。
看天色,似乎又到午时了。
......
不出李桐所料的,他今日的饭食变成了饥荒年间才能看到的糠皮粟饭。
瞅着自家眼前忆苦思甜般的食物,再瞄一眼不远处摆放着的山珍海味。
不用抬头,他都可以想象到此刻的王横正在以怎样一种得意且羞辱的神情,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李桐并不介意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倔强。
他所关心的仅仅只是,眼前这堪称粗糙让人难以下咽的食物当中,又有着怎样的添加物?
他从不吝啬于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更何况此时站在他对面的还是那恶迹斑斑的王横叔侄。
做人要小心,而想要做一个长生不老的人,那就更要时时小心。
所以,李桐决定这粗茶淡饭还是不吃了。
且待一会儿,尝尝那山珍海味。
见到李桐放下碗筷,王横脸上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失望。
将最后一道菜放下之后,没有像昨日一般死缠烂打,而是装模作样般与云管事告辞之后。
宽阔的身躯走过李桐身边,仿若一道山般的阴影压落:
“小子,别以为运气好捡了一条命,就可以在我面前拿腔。”
“今天这饭,你若是识时务就吃了,小爷往后我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不然的话......”
“哼哼!”
王横冷笑着,摇晃肥硕的身躯笨拙离去。
未曾在意,一缕幽风卷过食堂,将一缕清淡苦意夹杂在饭菜香味内里,送入他的鼻腔。
“吃饭了。”
云管事照旧倒了二两小酒,唤着李桐。
“来了。”
李桐嘴里轻诵着愉悦的歌谣,欢快的起身。
你吹过我吹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算了。
那般健壮的身体,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李桐都觉得自己消受不起。
还是把这般殊荣,交给日后照料卧床不起、痛苦喑哑他的那人吧。
难为你了。
......
“小先生,您那药物咱都散出去了,别提了,用过的人都说好。”
“您瞧,什么时候再......”
角落处,早已将惊俱隐于心中的周不二笑吟吟的对着身前一脸淡然的李桐叙说着过往七日的事情。
今天是王横代替那送饭伙计的第七日,同样的也是他和周不二约定下的又一个见面之日。
至于他口中的药物也很简单,并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神丹妙药。
而是一种解决广大中年男子们难言之隐的药物,强力、后劲小。
一经面世,便是广受中年不振的人士们极力欢迎。
而掌握着这般药物渠道的周不二,也是在短时间内成为虎踞城暗地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身份地位的提高,一些掩于寻常世界之下的隐秘,也渐渐向他打开大门。
就这样极其简单的见识到了往日入户深究也难以探查到隐秘之事的周不二,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越发的信服起来。
“这些天骤降大雪,一些药材受寒死去。”
“少了原料,一时我也没有办法,此事暂且先停下,等待来年开春之时,再拾捡起来吧。”
开创这门生意,财货的收入并不是目的。
打通虎踞城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方才是李桐期望周不二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过看现在,他似乎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正好这个冬天他需要加大对于松鹤劲投入的精力,来蕴养身体当中的那一缕气,让其缓缓成长起来。
没有了那么多闲暇的功夫来制备这药物,便索性暂时停下来。
给周不二一个提醒的同时,也是在给他降降温。
免得,因为过于的膨胀,而让眼前这两人勉强维持起来的表面和睦关系,产生没有必要的裂痕。
“好事、好事!”
听完李桐的决定,周不二并没有和他唱反调,反而是一脸认同。
“如此神药,自是珍惜的紧,要我看咱就得晾一晾他们,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来。”
“正好,最近有些陈年故旧前来投奔我,趁着个冬日也能将他们收整一番,来年好为小先生您大干一场。”
“这方面的事,你看着来。”
李桐颔首,表示没有什么意见。
别的不说,对于周不二这种主动招收人手,开拓业务的精神李桐还是很满意的。
用前世一句话来说,这就是很具有主观能动性。
他很满意。
并提前给了他一个月的解药,让他过个好年。
这段时间,不用再过来了。
摆摆手,李桐提着他搜集来的一些药物种子,慢悠悠的向前院走去。
意外地,今日前来送饭的不是王横,亦也不是其他的伙计。
而是一个他之前从未谋面,身形干瘦到可以说是可以说,就像是一具骷髅上套了件布袋子般在风中飘飘欲仙的中年男子。
云管事说,他是王野。
李桐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王横叔父。
21、飞烟酒,人如雪
暖暖屋中,火炉微醺。
骷髅也似的王野捏着玉瓶正在斟酒,强行扯出一丝笑容的脸面对着云管事,带着几分讨好道:
“云老,您尝尝这蓝田暖玉养出来的飞烟酒。”
“哦?”
云管事发出一丝轻咦,眼前玉瓶当中酒浆未曾滴落,便有一股寒意化作袅袅轻烟,之字盘旋。
“你倒是有心了,还能千里迢迢为我寻来这蓝田特产。”
“哪里敢忘云老出身蓝田云家,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王野脸上的笑意渐盛,似是不禁意间瞅到一旁犹若老僧端坐的李桐。
带着几分询问道:
“这位是?”
“哦,我沉疴堂中一学徒罢了,颇合我眼缘,便让他随侍在身旁。”
云管事抬眸淡淡看了一眼李桐,语气不平不淡。
适时地,李桐浅笑着点头。
“那倒是少年英才了。”
“要知道,在云老身边学习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王野很是自然的用一种长辈般的语气勉励着李桐,继而极力做出一副和煦模样,同样的给他亦是斟了一杯酒。
“来来,你也尝一尝云老家乡的特产,这可是寻常人一辈子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
李桐假装听不出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神色淡淡,伸手接下。
继而,在他有些诧异的目光当中一饮而尽。
这酒微凉,却也极烈。
初入口中如若冷冷琼浆,入喉时分便像一团烈火。
待彻底吞下之后,更觉炙热,好似刀子刮过一般,有一种全身酣畅淋漓的感觉。
紧接着,便有丝丝缕缕的暖意游走在全身上下,渐渐融于那一缕如发丝般粗细的气机当中。
果然是好酒!
李桐眼神微亮,但顶着王野那杀人般的目光,终究是没说出再来一杯的请求。
“不错,几十载未曾回乡,但这酒...却依旧是旧时味道啊!”
云管事将手中杯盏放下,吞下去的不像是一杯酒,而是一段乡愁。
王野见状,赶忙献上殷勤:
“云老喜欢就好,往后每月便给您送上一瓶来。”
“行了。”
云管事摆摆手,眯缝着眼睛淡淡瞅着他。
身躯在椅子上摇晃,口中玩味话语随之吐露而出:
“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可有什么事来求我?”
“云老慧眼如炬,我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您。”
王野在云管事面前很是拘谨,言语也是分外的小心。
这并不让李桐感到有什么意外的,在一位洗练七魄境的入道修士面前。
他所依仗的一切俗世地位,以及勉强能拿出手的武道修为,都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泡影而已。
尤其是,还是在一位大限将至,却又无所牵挂的修者面前。
除了好吃好喝供着,谁敢招惹半分?
李桐不拿自己当外人,举筷品尝着桌面上难得一见的珍馐美食。
心道,他接下里估计是要说那王横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
“不瞒云老,前些时日给您送膳食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不堪造就的侄儿。”
王野目光注视着云管事,好似要从他眼中看出来什么一般。
“就也不知,他这几日来的表现,可曾让云老您满意,又是否有什么怠慢了您的地方?”
“哦,你说那小胖子啊!好,好的很,他能有什么怠慢了老头子的地方。”
云管事抿着小酒,不平不淡的说道。
“不过,我道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原来是你的侄儿,难怪、难怪。”
“噗嗤......”
听着云管事如此牵强的话语,李桐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想想王横那好似年猪般肥硕的身材,再看看眼前那像是跟竹竿模样的王野。
这叔侄二人倒也真是个性鲜明,俊秀的各有各的特点了。
只是这两人放在一起,就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产生一些喜闻乐见的猜测了。
继而,在一阵冷厉目光的注视下,李桐飞快的收敛了起来。
静静听着王野在接下来的言语中,将自家侄儿说成身具谪仙之姿,只是被皮囊所困扰,无人赏识。
举筷不停的同时,心中冷笑。
......
“云老,那便说定了,待我那侄儿风寒痊愈之后,便来此侍奉在您左右。”
“毕竟是咱知根知底的园中子弟,也更值得信任,您说是不是?”
小风微雪当中,王野站在沉疴堂门外,抱拳对着云管事说道。
“好,好!”
云管事笑吟吟的,不见拒绝:
“待他好了,你让他来就是了,这院子这么大,不怕再多上一个人。”
“那便如此说定了!”
“风雪渐起,云老无需再送了,请回吧。”
注视着风雪当中,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大门合拢当中。
王野脸上那丝生硬的笑容顿时消弭,难以掩去的厌恶神情满面横生:
“哼!老不死的东西!”
双眼眯缝起来,冷厉的自道一句。
“待将你一身本事拿到手中,定为你好生安排后事,风光大葬!”
如此想着,王野转身迎着风雪远去。
在层层积雪当中,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
以及,一道阴冷更比冬雪的话语。
“还有那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
“我斟的酒,你也敢喝?”
......
沉疴堂里。
李桐陪着云管事站在屋檐下,赏雪。
忽地,他突兀的带着几分玩味的语气说道:
“你就不怕那王野的侄儿到来,抢了你的位置,坏了你此时平静的生活?”
李桐有些意外,本以为这洒脱似神仙般的老头,并不在乎这些人间俗事。
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笑道:“管事说笑了,小子本就一小小学徒之位,他要便给他就是了。”
“至于此刻的平静生活,小子却是明白,这一切都是管事给的。”
他摇摇头,轻声道:
“旁人,带不走的。”
“滑头,我倒是有些看错你了。”
云管事伸手接着空中飘落的细雪,看它在掌心的余温当中慢慢融化。
李桐神色疑惑。
“却没想到,你小子骨子里也是个有狠气的,不错!”
“不过,还不够。”
他转过身来,用那清澈透亮的双眸注视着李桐的双眼。
“老头子就像这雪,冬时延绵,可却必将在春日消融,汇入天地洪流当中,少有能撑到下一个冬日来临之时。”
“往后如何,你得早做打算了。”
22、笑衰老,小目标
些许风雪并不能阻碍一位养气有成,通脉大半的修者。
更何况,不同于远离凡尘的清修者一般,俗世当中的修者往往有着不错的武艺在身。
半个时辰的光景,王野便迈入了松鹤园的大门。
取下披在身上满是细雪的外罩,悬于屋外飞檐,并跺脚落雪。
正要推门而入,便被内里传来的喑哑嘶鸣声恶了本就不甚愉悦的心情。
“痛!”
“痛煞我也!”
一想到今日本应叔侄两人同去,顺势定下师徒名分的计划,被王横突如其来的中风之疾打乱。
此时此刻即便是听着他不似做伪般的嚎叫声,王野心头那一点原本就不多的淡漠亲情,于此时间悄无声息的消弭一空。
留下的,只剩下数不尽的厌恶,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怨念。
哗啦!
门户于陡然间被拉开,惊慌失措的侍女瑟瑟站于一旁。
地面之上,满是被打翻的器具。
王野注视着翻滚在床铺之上,嘴歪眼斜浑身皮肤发红,活像一只烧猪般的王横。
强忍着心中不适,凝声问道:
“可有医师来过?”
“来...来过。”
鹌鹑般缩着脖子的侍女小声回应,继而不待多问,便一股脑的说下去:
“说是横少爷染了风疾恶疫,短时间内难以根治,只能卧床静养。”
“方才行了针,又给奴婢写了方子,正要去园中寻人煎制。”
厌恶至极的眼神略过那道肥硕身影,淡淡点了点头。
医药不分家,作为松鹤园中药师的王野虽然在此一道上沉浸不深,但也大概有个判断。
光从表面来看,王横的症状倒是能够和风疾对的上。
一旁侍女见他颔首,忙是心中舒了一口气,正要快步出门去寻人取药煎制。
脚步匆忙中,却听一道冷冷言语:
“双倍取药,一并煎之。”
她一愣,心道虽说王横心宽体胖一人赛俩,但这药物剂量可不能按着身材来算啊!
有心问上一句,但看到王野难满面寒霜的模样,顿时便失了勇气。
小握拳掌,于雪中奔跑而去。
屋中热意涌动,风雪从敞开的门户里倒灌而入。
让王野有些昏沉的头颅清明了几分,端坐于入风之处。
闭目养神间,忽地生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王横虽然身材肥硕了一些,但向来是无痛无病,更无这般染病之史。
又怎会,在突兀间,就患了风疾恶疫,卧床不起?
而且恰巧就在他要谋划成事之前,如此关键的节点之上!
双眼兀自睁开,眸中精光一闪间,顿生明悟。
“老东西!果然是你在搞鬼!”
“不过些许密卷传承罢了,你就握的如此之紧,宁愿带到棺材里,也不愿交出吗?”
宛若恶鬼般狠厉的神情交错显露于脸面之上,王野咬着牙齿,一字一句的狠声低吟。
“还是说.......”
“你早已有了心仪人选。”
脑海当中那容貌俊逸、身材修长的少年郎模样兀地显露出来,挥之不去。
不用回头,再一细想自家侄儿那般身躯模样、才情性格,王野顿时就是又有了几分释然。
若是放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他也不得不承认一句,那不知尊卑的野小子胜王横远矣。
但是现在,他便是不折不扣挡在自家前面的拦路人。
“也罢!”
忽地,王野面容舒展,露出了比苦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
“就且看看,你挑选传人的手段,有没有杀伐手段那般出众了。”
“毕竟,从一个无根无基的野小子手上拿东西,总比从一头垂垂老矣的孤狼口中抢食要安全的多。”
他心情在瞬间好转起来,望着满天风雪竟是恍惚中生出一种天时在我的错觉。
“老东西,你是入道真修,是曾今杀的山野蛮夷人头滚滚的青衣圣手又能如何?”
“你终究是快要死了,而我还能活很久很久.....”
“哈哈哈!”
低沉的阴笑声,消失在风雪弥漫当中。
......
李桐并不担心王横明日会来这松鹤园当中取代他的位置。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说让其六日倒便是六日倒。
不会多也不会少,更不会出现什么偏差。
想着王横此刻大概也许正在繁复且舒适床铺上辗转哀嚎的样子,李桐便不禁是会心一笑。
这才哪到哪,好日子好在后面呢。
他拔除身体当中余毒时有多痛苦,便必将十倍、百倍偿还之。
在这福报享受完之前,想一走了之?
没门。
将这般已成过往的事情抛之脑后,李桐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修行。
云管事的一番话语,让他本就因为王横叔侄骤然出现而渐渐绷紧的心弦,又紧上了一分。
这世间,果然是没有什么无忧无虑的乐园。
即便这看似座落于山岭当中,孤僻寂静的松鹤园,在暗处里一样是波澜横生。
正如云管事所说的一样,他不能庇护李桐一辈子。
现在,却也该提前为往后的事情做些考虑了。
王野乃至于其背后松鹤园中人所谋求的是何物,李桐心知肚明。
一位入道修士身死后的遗留的之物,足以让无数人蠢蠢欲动。
尽管他对于云管事遗物没有一丝一毫沾染想法,但他这样想,别人却并不会这样认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唉,能得一时清净,却得不了一世的清净啊!”
房屋中,李桐默默说上一句,拉开架子习练松鹤劲。
于旺盛气血当中韵养生出一股气,仅仅只是一切修行的开端,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在日日休息不辍当中,辅以药膳宝材,逐渐壮大那一股气。
继而,先梳正经,后通奇经。
使得一口气行转周天、生生不息之后,方可尝试内外交感,照见内景。
如此功成之后,方才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成为一名拥有法力的入道真修。
而此时的李桐,不过是一方方入门小小修者罢了。
所以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在云管事他老人家仙去之前,先修个经络贯通,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再说。
至于入道的话......
李桐非是那般好高骛远的人,一步一步,慢慢来就是了。
人生还长,且走且看。
23、又逢冬,杀伐技
冬去春来,忽而一过又一冬。
站立于山崖之巅遥遥远望,整座虎踞城再度被笼罩在冰雪当中。
一片银装素裹,自有一番别样的雪国风光。
而这样的美景,李桐已经看了三次了。
转眼间,这已然是李桐来到沉疴堂的第三个冬日。
匆匆过去的两年间,他依旧是如同之前过去的半年时光一般。
每日练功修行、处理废药、整理藏书、培育药材,雷打不动。
闲暇时,遛鹤寻山,也会陪在越发苍老的云管事身边,同他煮茶饮酒,乘凉晒日。
兴致来了,一老一少便于棋盘上厮杀上一阵。
可惜他的棋艺总是不见长进,屡屡让云管事说同他下棋甚是无趣。
李桐也不在意,权当是在陪在老人身边,听到一阵无谓的叨念。
他看的出来,老人的时间不多了,尽管他撑过了一个又一个冬日。
但在怎样浓厚的积雪,在岁月的流逝下,终有化为流水,回归自然的一日。
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极好,只是已然肉眼可见的将要迎来终点了。
在这段时间里,也并不全是平静一片,亦生出了些许事情,成为了李桐平淡生活当中的点缀。
那位腿疾、眼盲痊愈的女子不知是不是在阁楼上度过了太久的孤独岁月,见了他总是想和他聊两句。
一般情况,对于这个潜在的大麻烦,李桐据而远之。
只有实在躲不开的时候,方才会随便应付两句,将她打发过去。
没有什么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古旧戏码,有的只是恪守规矩的小小学徒。
以及身怀仇恨,默默积蓄力量的亡家女子罢了。
不过话说起来,若是抛去她身上那些让人糟心的事情外。
光以身份经历来看的话,他们两人似乎还是莫名有些蛮般配的样子。
同样的京城人士,同样横遭了劫难,同样家破人亡......
只不过,比李桐要好的是,人家祖辈积德上有人脉,而他什么都没有就是了。
而且,在有意无意的相处当中,李桐还发现这女子身上有些不对劲。
总是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香火味道,这让他察觉到了什么,最近半年来去往藏书楼的功夫便就越来越少了。
总结而言,就是大抵上相安无事。
不过最近,那和他关系处的甚好的黄毛鹦鹉,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就连往日里最喜爱的木灵水,都不见它来向自己讨要了。
李桐也大概能猜测到,许是云管事在向外边的一些人传递消息吧。
安排后事?
他不在乎,但这虎踞城中的松鹤园恐怕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不过这些“大”人物间的谋划,暂时和他拉扯不上什么关系。
李桐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的修行。
两年来,时不时就来打着看望云管事名头来沉疴堂转上一遭的王野,着实是让他有些心烦。
尤其是近来,伴随着云管事精神越来越是不振,他那张干瘦脸皮上越发不加以掩饰的恶念,让李桐更加警惕起来。
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无论在什么时候,力量都才是庇护自身的不二法宝。
若是他此时有着云管事一般洗炼七魄境的修为在身,他还会怕这小小的动荡?
区区一个二等药师王野罢了,翻掌拍死他都没有人敢说什么。
说不得,还得拍手称快,庆贺为他们除去一害。
纵然此间松鹤堂尽数覆灭了,他也有独善其身的把握。
而经过这两年间的不断修行。
李桐前些时日借助自家养大的那鹤儿,和脑海当中一道仙鹤不老真意。
终于捏合造就出了松鹤劲另一幅观想图,自此松鹤齐全,他算是将这门修行法给彻底补全了。
而且,比之以往,还有着不断向前蜕变的可能。
外加时不时从云管事那里蹭来的灵茶,以及从送宝骷髅王野那里每月分得一杯的飞烟酒。
李桐的通脉进度,可谓是进步神速。
胸中一口松鹤延年长生不老天青气,此刻已然是壮大无比。
并且,已经是将容易的十二正经,梳理完成。
便连奇经八脉,也是接连贯通了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阳跷脉,外加带脉、冲脉。
只剩下能总督一身之阳经的督脉,以及能总任一身之阴经任脉。
事实上,在有木灵凝聚生机灵液的帮助下,他的这种在寻常人看来难以想象的修行速度。
其实也是他有意压制,不断夯实基础的结果。
灵机,其本身就是远超人之气血衍生而来气的存在。
有此一物的不断浇灌下,只要不是那种生来全身经脉堵死的幸运儿,换个人来修行的速度也不可能会慢到哪去。
不然的话,那些法脉宗门里,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门下弟子们按部就班的通脉呢?
到三四十岁方才通脉完成,再在内外交感这一关卡上蹉跎上些许岁月。
真正入道之后,也成了半百老头子了。
如此的门人弟子,又怎能期望他们继承法脉,弘扬宗教?
一日清晨,留仙山崖。
身旁沐浴日享阳光,晚沐月华的青松,已然是成了气象。
郁郁枝叶如云似盖,探出崖边一道,其上积雪压青,更显独特味道。
李桐于崖边松树下睁开双眼。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他却仅一件单衣罩体,不惧严寒。
周身上下一阵朦胧青光缠绕,恍惚间似可在其背后看到青松挺拔、仙鹤环绕般的幻像。
三年时间过去,昔日孱弱的少年朗,此刻已然变得成熟起来。
容貌上虽未有过多的变化,但眉眼间的那股稚嫩之意早已在无形间褪去。
留下的,除了风轻云淡般的随性外,还有一缕寻常事务难以撼动的坚毅。
“嗖--”
鞭杆破空,气劲勃发,将眼前积雪扫落一片。
“不错,套路纯熟,外加身强体壮、气劲悠长,此时的我比起三年前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桐满意的点了点头。
光是养气而不修杀伐功,那是蠢货一个。
虽然永远不想面对厮杀搏斗,但当刀枪临身之时,岂能仍人宰割?
沉疴堂中无刀兵,外加道果传承当中也少有凡俗武艺。
挑来挑去,李桐便选了这么一套从赶山驱兽棍法当中简化出来的鞭杆之法。
“虽然没有刀枪利器来的凶厉,但胜在周转腾挪灵巧无比,外加便于隐蔽和取材方便。”
“配合上那道神仙索,于此时的我而言,再是合用不过。”
“只不过,就是少了些许实战的经验,得空可以尝试深入山林,寻一二野兽试试手。”
正这样想着,天边传来一声清澈鹤唳。
只见,遥遥远处,一神俊非常的白鹤破云而来。
他在修行的时候,一般会将白鹤放在沉疴堂上空盘旋,若是生了什么事情便来寻他。
以其懵懂的灵智,倒也能勉强理解个大概。
此刻来寻自己,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桐收棍而立,向着山下遥遥而望。
只见,一队隆重的车马,在山间林道上像是蚂蚁一般,缓缓行来。
24、寄长情,诚相邀
山间林道上积雪之盛,行人尚且难行,就更莫要说是车马了。
光是清理出一条行之可通的道路来,便不知道要花费多久的功夫。
站在山巅高处,目光注视着山下如若龟行的车马队伍,李桐并不着急回返。
倚靠在逐渐粗壮的青松之上,抖落一捧细雪,笑看着眼前和那绿毛松鼠打闹的小小白鹤。
许是生身父母已然褪去凡性,纳灵成妖的缘故。
导致这小家伙从根源上来讲,便有那么几分血脉不俗的底气在。
如今两年时日过去,虽是在李桐堪称粗狂的放养模式下活了下来。
但却依旧是那么小小一只的幼年模样,成长速率堪称缓慢。
而且,亦也没有什么去山林当中寻找同类归群的想法。
整日便是吃了睡、睡了飞,一点都不拿李桐当外人的样子。
搞得他除了要承担着饲养木灵的沉重压力之外,还要担上养这么一只小小鹤妖的负担。
初时着实是让人有几分苦恼,但现在时间一日日过去,李桐却也觉得就这般挺好。
深居山野不问事,一松一鹤伴长生。
或许,这将是他往后余生里最为真实的写照。
“小家伙,快快长大吧!”
李桐抬手轻轻摸着白鹤的头顶,惹来一阵亲昵的乱蹭。
他对着此时尚且年幼的小鹤,说出曾经在脑海里最向往不过的事情:
“到了那时,你便可以负着我,沿着东来深雪,一路飞往江南盛夏,亲眼看一看这人间繁华。”
......
“咚咚咚。”
李桐敲响云管事居住之处的大门。
“云老,外边有人来了,繁车盛马,也不说是来干什么,只说是来找您的。”
“您看......”
意外的,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稍有诧异。
若按往常的惯例,这么冷的天,老爷子一定会裹着大衣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暖炉旁。
烹茶煮酒,自酌自乐。
而现在,该不会是......
心头划过一阵惊疑,正想推门进去看看情况。
“咕咕咕!”
忽地,头顶传来一阵许久未曾听闻过的鸟鸣。
抬起头,莫名消瘦了几分,且身上毛羽光泽有些暗淡的一撮黄,正歪着头站在屋檐上打量他。
“瘦了些,去哪里吃苦了。”
李桐笑了笑,将它招呼过来。
一枚苍青的松子,从指尖当中弹出,轻巧的落入那如若弯钩一般的鸟喙当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鹦鹉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是初来乍到的那些时日里,这鸟儿是唯一能和他说说话的存在?
尽管它的目的不外乎是从李桐这里谋求到一口木灵水,但那种陪伴度过最艰难岁月的日子,总是最为让人难忘。
他拨弄着一撮黄脖颈间的毛羽,鬼使神差的说道:
“日后我养你怎样?”
却见一撮黄像是见了鬼一般从他肩头扑棱起来,摆着头尖叫道:
“藏书楼,藏书楼!”
李桐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强求。
等他顺着一撮黄的提醒来到藏书楼的时候,大门极其恰巧的便在此时被人从外推开。
凌冽的东风卷着细碎的飞雪成了小小的漩涡,呼啸着扑在从中走出之人的脸面上。
然而,这并不能让她的美丽与神秘气度消弭半分。
不知是何时进入沉疴堂,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藏书楼的侍女一在后提着她垂落在地的衣裙。
一在前提着盏古朴青灯引路,朦胧的灯光像是祛除了一切污秽,散发着让人心生光明的暖意。
李桐低着头,眯缝起眼睛。
不禁意间打量着被夹在中间的女子,那位深居二层楼至今他也不知姓名之人。
今日的她,似乎和往常格外的不一样。
白衣胜雪,长发高挽,眉间似点了一缕光明纹,在风雪当中隐绰难见。
手间带了一串饰品,两颗龙眼般大小的明珠随着她的行走泠泠作响。
往日点点的少女神清不见,此刻的洋溢而出的却是一种莫名的肃穆,以及一种......
“神性?”
鼻间轻嗅着那在风雪吹拂当中却丝毫不见消减的浓郁香火味道,脑海当中兀的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云管事苍老的身形就跟在她的身后,只不过比之先前有些萎靡的样子,今日格外的精神。
让李桐想起了三年前,初见他时的模样,亦是这般。
“云爷爷,您当真不和我一同离开吗?”
女子于风雪当中转过头,看向云管事。
他闻言,轻笑出声:
“苏末啊,你瞧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出了这沉疴堂又能干什么?”
“不过是为你添麻烦罢了,不去、不去了。”
被云管事唤做苏末的女子闻言没有再劝说。
仿佛她心中早已经知晓了这般结果,此时问出来不过是说个场面话罢了。
微微颔首,似做告别。
随即转身看向来了随着一撮黄而来的李桐,微微探手间,将那鸟儿招呼到了手中。
“你呢?”
“我知你之经历,是受人诬陷方才被罚于此地。”
“我之家族是当年建立松鹤园的一员,如今我伤势痊愈,走出此间,是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跟着我,不消三年,除却京城之外,九州十八道,你可任意挑选一处坐镇其中,为我管理松鹤园生意来往。”
“而且,我知你修那松鹤残功,恰好我手中便有当年的一些武道残篇,说不得便能将其补全......”
李桐看着苏末淡淡言语,就像是神灵施舍信众般的神情。
心中还是难免轻叹了一声,好端端的姑娘啊!
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心中的仇恨,一脚踏入了那个漩涡当中。
当然了,这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李桐没有丝毫劝说她大度点、看开点的想法,同样的对她抛来的橄榄枝也不感兴趣。
比起这个,他看着那在苏末胸口蹭来蹭去的鹦鹉,心头微微有些嫉妒的发酸。
原来,一直以来是他搞错了情况。
这一撮黄的主人并不是云管事,而是这深居于藏书楼二层的苏末。
“呸,见色忘义的家伙。”
心中轻骂一句,但又看着它一脸惬意的模样,心中猜想着当真可有那么舒服?
李桐于心中想了想措辞,给了她答复:
“多谢姑娘看重了,但我不过区区一微末之躯,如何担得起这般重任,姑娘还是另请贤能吧。”
“另外,自我到此三年光景以来,云老对我多有照顾,待我不薄,我却不能于此时弃他而去......”
听着他的话语,云管事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温暖笑意。
但李桐却是于轰然间发现:
他自以为云管事一直是垂眸微阖的双眼。
自始至终,从未睁开!
25、未了事,长青针
苏末最终还是没能如愿的达成目的。
带着被李桐断然拒绝过后的微怒与难以置信,气冲冲的坐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直到这时,方才显露出她这个二十一二岁年龄段女子该有的神情。
而非是,为了心中仇恨,强装出来的那一副神棍模样。
李桐不知道在未来的漫长的时光里,苏末有没有和他再见的机会。
但他殷切且陈恳的期望,最好不见。
一举投身进入了以颠覆王朝为人生使命,或许在最后审判时还要加个蛊惑人心、煽动民意罪名的反动事业当中。
而且,看上去似乎地位还是不低的苏末。
在李桐看来,那就是一个推着大号粪球前进的屎壳郎,让人望而生却。
躲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上杆子往她身边爬。
那可真是嫌自己活的太过悠闲了,没事找事干呢。
不管她苏末,苏神棍出去了以后如何折腾松鹤园,那也和他李桐没有丝毫瓜葛。
决定了,等陪着云管事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就跑路。
这沉疴堂,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
李桐终究也是没能知晓云管事一直紧闭着双眸的原由。
问将上去,也只是得了个摆摆手,让他莫要多想的结果。
最终在苏末盛大离场之后,在他略有些担忧的目光当中。
伴随着渐落的夕阳,老爷子一个人走向了山林深处。
据他的说法,则是昔时年轻气盛受不得激,冲动之下做了些错事。
而今人生将要走到终点,回想起来便是觉得心中不安。
思来想去,便觉着还是得在离开之前走上一遭,去弥补一些往日过错。
这样,将来走的时候也就能求个心安理得。
说不定啊,道祖他老人家还会看在他尘世已了的份上,将其渡到仙山妙地,做一逍遥仙。
不曾知道云管事还有过这样峥嵘过往和宽心想法的李桐,听了他娓娓道来描述之后,心中也是愕然。
难以想象这样狗血的事情,竟然也会出现在这个心灵透彻到看透世事的老爷子身上。
旋而,便就释然。
正如他所言一般,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不是。
不过嘛......
李桐啧啧嘴,想到自己早睡早起、修行练功,外加种草遛鸟的生活。
似乎,怎么说也和当代激情澎湃的年轻人搭不上什么边。
但一想这些年自己接触到的那些年龄相差不大,但却都是奇形怪状的各种人,他便又觉得还好。
无论是骄狂好似松鹤园中老子第一的王横,还是喜好翻墙揭瓦窥人隐秘的周不二,亦或是往神棍模样坚定不移发展的苏末。
比起他们这些人来,李桐还是觉得自家更像是正常人一些。
喜欢养生怎么了?
提前四十年做六十岁做的事情,谁能知道这不是快人一步呢!
李桐脸上带着看透世俗乐趣般的成熟笑容,于吱呀响动中将沉疴堂大门关闭。
苏末永远的离开了,云管事也去完成他未尽的心愿去了。
夜幕下,此时此刻的沉疴堂赫然间便是尽数归为李桐所有。
在合上大门的刹那间,李桐那一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开始躁动起来。
无人的夜,正是搞事的好时机。
今晚,小熬一下。
......
呼!
好似火炬一般,不知是第几版改良过后的承露盘。
被李桐于朗月群星之下,轰然点亮。
极易燃烧的松脂散发着微微清香的同时,以橘黄的烟火灼烧着中央部分的铜盘。
内里一层生机灵液在热意灼烧当中挥发、升腾,弥散而出的灵机小部分被铭刻在铜盘上的阵势吸收。
继而,传导至最上层远离焰火的承露盘上,将其激活。
于群星闪耀当中,月华朦胧而至。
“妙,甚妙!”
作为制作出此般造物的李桐,默默的发出了由衷的称赞。
虽然大体上来说没什么问题,但自己夸自己这种事情还是有些羞耻。
很快的收起了脸上的得意神色,李桐默默查看着这件早已制作而出,但在今日方才是第一次测试使用的全新版本。
“生机灵液的转化使用效率不是很高,日后或可以用密闭装置尝试减少挥发?”
“阵纹刻制时太谨慎,有些地方可以简化一些。”
“除此之外,就是这外形,也太过丑陋了点!”
有些嫌弃的将眼神从那粗制滥造,像是孩童手工造物的物件上甩开。
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在明日天亮之后,看看收获如何就是了。
但无论效率怎样,却都比往日里小刀拉口子,以血液做驱动力量的简易之物要好的多。
眼见着试验的成功,李桐心中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他,却还是不到能够离开这月露的时候。
无论是木灵、白鹤二小的成长,亦或是普通凡物向灵植的诱导培育。
此物,都是不二之选。
在没有可以直接操弄天地灵机的力量之前,李桐觉得这月露还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去,莫要叨扰我。”
将探头来咬拽自家衣衫下摆的白鹤驱赶走,李桐的目光打量在了自己食指间缠绕着的那一圈细细丝线之上。
早就说过,这血炼而来的神仙索只是权宜之计。
李桐并不会按照原本那种血腥的法子,不断的往下祭炼它。
事实上,在他养出一口气之后,便已然在每日修行当中潜移默化的洗练。
只是没想到,那股血腥印记实在是太过顽强。
而今两年时间过去,方才有所进展,拖到了今天方才要走完那最后一步。
“起!”
游行于身体脉络当中的气机缓缓蔓延而出。
伴随着一声轻呵,原本不见血不动弹的神仙索扭扭捏捏的舒展身形。
将一切,暴露于月色之下。
扑簌簌!
冗杂的多余之物在气的洗练当中化作灰尘落下。
而在月色的印照当中,那一缕极细且狭长的丝线,在青色朦胧里缓缓收缩、充实。
直到月上中天,北斗高明之时。
青光散落下,一根三寸长短的青针落于李桐掌中。
他满意的看着再度缠绕于指间,化作一青翠指环的神仙索。
心中一动,指着它忽道:
“神仙索已是过往,日后便唤你长青针!”
26、乱象生,山茶树
“惨,太惨了。”
站立于墙角之下,满面悲怆与不忍的周不二摇头啧嘴。
那般模样,让李桐真就以为他改不了一身大盗习性,昨日忍不住去那松鹤园里偷看隐秘去了。
不过,做了两年的幕后老板以及情报头子的他,显然还是有所长进的。
起码懂得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没有那么愚蠢的亲涉险境。
“我听下面的人说,昨夜那松鹤园中静谧一片,连零星火光都不曾看到半点。”
“但是当天亮之时,流出的血迹却染红了门前积雪,几成长河。那死人,简直就是一车一车的往外拉!”
周不二似是心有余悸,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夜之间,城中松鹤园商铺全部改头换面,上到掌柜下至伙计,全都变成了那种着白衣的狠人。”
“小先生,你说这事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不要多想。”
李桐淡淡出言,打断了他的危言耸听。
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必因为松鹤园的变故,整个虎踞城都处于一种风雨欲来的势态当中。
能避一时风头的话,还是避一下子的好。
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两年来周不二发展起来的小小势力。
但是,如果损失在了苏末那个邪教头子手中的话,总觉得有些犯不上。
略一沉思,叮嘱道:
“这样吧,诸般事宜且些放缓一阵,待过了这阵风头,再做打算。”
“那,关于那白衣......”
周不二低头余光打量李桐神情,试探一问。
“不用再深究下去了,日后只需将其明面上的事情整理入册便好。”
“是。”
周不二心中有了底,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那群神神叨叨的邪门信徒。
若被他们知晓了自己在悄悄调查他们,那却不是一件容易甩掉的麻烦事情。
好在现在顶头大老板也不准备深入了解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时间,李桐又随意问了几句他那草头班子发展的如何。
结果,却让人意外的不错。
非但深入了周边乡里,就连百余里外的黑水大城里,竟然也有了一处探点。
李桐注视着眼前这个渐渐退去偷儿习性,变得有几分气度环绕在身的周不二,心中生出一股莫名之意。
这小子,还他娘的天生就是个做情报头子的料。
不得不说,真是叫他给捡到宝了。
“对了。”
忽地想到一事,叫住已经准备离开的周不二,轻声问道:
“先前让你去走通门路,买下这东来峰周边荒地的事情,怎样了?”
周不二神色滞了一下,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小先生,官府那边的关系走通了,但是事情卡在了那些大户身上。”
“哦,怎么说。”
“他们...想要那神药的五层利润,此事重大,我不敢答应,便一直拖了下去。”
“不得不说,倒也都是些个要财不要命的。”
李桐玩味的笑,不在意的摆摆手。
“那便先晾一晾他们吧,不过一些荒山野地罢了,无需在意。”
“我要,方才有其价值所在,我不要,便只能是黄土一捧!”
“是!”
周不二微微躬身。
余光注视下,那于晨光熹微当中的少年身影。
徐徐青意朦胧,犹若天上仙人临尘。
“嘶!”
作为几乎是目视着李桐一日日蜕变的周不二,再度为其变化之快在心头咋舌不已的同时。
脑海里,暗自钦佩的道上一句。
“小先生,真乃神人转世也!”
心中那点隐隐作祟的不安动想法,却是不知于何时消弭不见。
世有修者,可凌虚度凡尘。
周不二相信,李桐便是这样的人物。
逐渐搞清楚了这园子当中那老头子究竟是谁的他。
万分庆幸,当初行贼时遇到的是李桐,而非是云管事。
......
漫步于沉疴堂中,李桐缓缓思索着周不二带来的信息。
他并不关心沉疴堂的变故,亦不想知晓苏末在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只是不知怎地,他忽然翻起了那段几乎已然是要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想起了那个脸上洋溢着充满对明日生活向往笑容的送饭伙计。
他现在,可曾安好?
可曾学上了一门手艺,足以养家糊口?
但从周不二的只言片语里,李桐所能猜测的到的,恐怕也只是未然吧。
在这逐渐混乱起来的世道里,寻常人家便是如若是水中浮萍,只能任由雨打风吹去。
“唉,力量啊!”
轻叹一声,李桐带着白鹤往山崖上走去。
在昨日彻底将那神仙索洗练过后,便觉身体当中气机萌动。
想来,今日的修行应当会是有些进展。
青松下,人独立,松鹤桩起。
一旁的小鹤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闪过灵性的光芒。
于天地一色白茫茫间,双翅舞动,却比他更要得几分鹤桩神韵。
良久之后,收功而立。
轻呵出一口白气如箭,睁目间,一缕神光暗藏眸底。
督脉,破。
......
沉疴堂中就自己一人的空旷日子李桐过了两天。
在第三日清晨的时候,云管事肩扛着一颗小树归来。
见到李桐的第一句话就是:
“知道你小子天天惦记我那茶水,这下好了,你不用惦记了。”
他拍着肩膀上半腰粗的树桩,带几分笑意道:
“我去山林深处走了一遭,回来时恰好路过,便将此物给顺手拔了回来,你且种下,日后自可时时采摘。”
“可莫要和我说,你小子养不活它。”
李桐看着此时依旧泛着点点雪水的山茶树,心中缓缓升起一阵暖意。
没有在意云管事言语里的打趣,只是看着他此时仍旧是紧闭着的双眼,快步走上前去,将那山茶树从他肩头接下来。
“小子惶恐,怎敢让管事如此厚待。”
“你啊你,总说这些没什么用的废话。”
云管事手指点着他,轻笑着说道。
继而那精神焕发,不似他这个年龄人的面孔上,似是骤然生了兴趣一般。
带着几分焦急,拉起李桐向屋中走去。
边走便说:
“来来来,再陪老头子下上一盘棋。”
27、大限至,一局棋
老爷子真的要死了。
这不是李桐的猜测,而是云管事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语。
燃起火炉,烹茶煮酒。
冷不丁的,平淡的声音落入耳中。
“李小子,老头子我就要死了。”
云管事摆弄着楚汉河界上的棋子,往日准而稳的手,此刻竟然在微微颤抖。
李桐手中的动作兀地停滞下来,有些愣神的看向他。
事实上,对于这个迟一日或早一日,但始终都要来临的事情,他早有感觉。
前几年云管事的身体还算硬朗,但随着时间流逝,到了今年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自打苏末离开的那天,看到他那精神焕发的模样。
李桐便察觉到,或许,这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只是由于入道修者的特殊,方才让他坚持到如今地步。
张口喃喃一下,最终还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这沉疴堂中至今还有些掩在迷雾当中的事情,让人看之不透。
但是,云管事待他不薄,这是事实。
此时看着他的人生即将落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生死有命,老头子我从老天爷那里多抢来了十几年好活,早就值得了。”
“倒是你,没想到会拒绝了那小姑娘的邀请,愿意留在这荒山野岭,陪我这个快要死了得老头子。”
云管事笑了笑,紧闭双目的脸庞上满是和善。
随即招手,让李桐不要忙乎,先坐下。
“不过,不出去也好,苏末做的事情在这个世道说不上好,只是老头子我早年欠下了人家的债,得还!”
“弄来弄去,结果还搭上了自己一双眼睛。”
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眸,语气里满不在意。
在下对面坐下的李桐,直到此时方才知晓。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番故事。
只是,苏末的眼睛不是早就医治好了,管事为何又说是搭上了一双眼睛?
心中疑惑弥漫,但在此时他也没有追问。
只是帮着老爷子摆放棋子的同时,静静听着他叙说着。
“哦,对了。”
云管事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
“我知道你小子为人小心警慎的很,怕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从前消失在这沉疴堂里的学徒们哪里去了吧!”
“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老头子我害了他们云云。”
曾经在意的事情,而今李桐早已不放在心上。
只是此时云管事旧事重提,却是不免让他提起了一丝好奇。
禁不住随口说道:
“应是堂中那些废药、毒物产生之气瘴,害了他们的身体吧。”
前身便是这样去的,在他想来那些和他有着同样遭遇的人,估计也都大差不差。
云管事颔首。
“有些关系,却也并不是最主要的。”
“主要的是,他们管住不自己的那一双眼睛,遭了惩戒。”
“唉,老头子我有心提点,但无人去听,直到,你小子来了......”
听着他缓缓叙说的话语,李桐有些恍然的同时,却又不禁升起一股后怕。
若不是他当初紧守着三不原则,而是对那藏书楼二层产生了过多好奇心的话。
那时尚且孱弱的自己,怕已然不是遭受了管事口中的惩戒。
而至于那惩戒的具体内容,李桐已经不想再去了解。
无有归来的学徒们,便已然是最好的证明。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云管事轻笑一下揭过了这个话题。
“世事尽扰,几多烦忧。”
“小子,你既然无心功名利禄,也不想去闯下一番事业,那就听老头子一句劝,莫要想的太多,也莫要去管太多。”
“我见你一意醉心修行,那便如此坚持下去就好,总有一日能拨开云雾,得见日月光明。”
“来,下棋!”
云管事有些感慨的说着,拿起一枚棋子重重的落下。
李桐也随之收回了思绪,尝试静下心来。
他年少便得道果传承,虽然仙神之上犹若雾里探花见不真切。
但种种玄奇技艺真的是如若乱花渐欲迷人眼一般,让他时不时都会生出些别样的心思。
终究还是经历太少,心性定力,比不过云管事这种活到大限,看破世事的老人。
就像现在,他就做不到像没事人一样接受那花儿一般的美丽的苏末,还有着那样一副不为人知的暗面。
只能说,人心难辨。
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
李桐抬手、落子,有几分莫名的感伤。
“和您下了快三年的棋,却没赢过一回,这一次,我争取赢下来。”
“哈哈哈,那便让老头子我好生瞧瞧你长没长本事吧!”
说话间,两人你来我往。
李桐的眼神变得越发沉重了。
因为他发现,老爷子的大限真的要到了。
前几日的他,虽目不能视,但却依旧一人深入山林,视崎岖为平地。
然而现在,已然辨不清区区棋盘之上的,十横、九纵。
马走了田,象跳了日,炮做了车,小兵冲撞、一往无前。
云管事他的神,已经不清了。
手掌颤抖的拿起一旁酒瓶,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饮下故乡的酒。
他从胸口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李桐。
“我之一生,懵懂时修行,年少时杀人,中年往后治病救人,有过激情有过平淡。到此终了,一切都值得了。”
“只是你虽然伴我身侧仅有三年,却是分外的合我这老东西胃口,若不是天不假年,定会收你为徒。”
“但,可惜......”
“老头子身无长物,便将我亲手所书的这本松鹤园手札,赠与你,全当留念吧。”
李桐神色一肃,双手接过。
他曾看过这本书籍,更是从中学到了让他改变处境的松鹤劲。
但却从来都不曾知晓,这书,竟然是云管事所写。
心中有些莫名的触动,不为这远远算不上神功秘籍的书册。
而是为了,老爷子的那一番认可。
踟蹰良久,李桐终于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云老,您这一生,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
云管事喃呢一声,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
继而,一股沛然的气势,浩荡的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低沉若悠悠怀古兴叹般的声音传来:
“恨此身痴愚,未见大道明前路!”
“悔当年不假,空自杀伐坏修行!”
“小子......李小子啊!”
“你要替我看看那大道路上,可有芝兰玉马,列仙凭游?”
“可有意气豪撒,冲天一剑斩苍穹?”
“可有,可有......”
李桐落目。
唯见眼前人,舒展于躺椅之上,头颅轻低,手中炮打未落,搅乱了棋局。
这一场,他终究还是未能赢下。
此局:和!
28、云飞白,隐雾草
常闻世间有兵解二字,却不明其意。
直到于今日此时,亲眼所见之后,李桐方才有了那么一丝了然。
浅白中带着似是明黄火焰一般的无尽丝线,于云管事的身体当中蔓延而出。
在他淡淡感伤的目光注视下,将那一具身躯化作一捧烟尘,轻落于地。
恍惚中,他好似于朦胧间看到了一个青衣人于空中浮现。
俊逸神朗,宽袖飘飘,苍老不在的面容上满是当年的意气风发。
如若是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低头向其微微颔首一笑间。
似有云光接引,脚踩金桥而去。
“此世间,可真有仙家妙境,逍遥散人?”
现在李桐是不知道的,但在此前,兴许是有的。
他只能于此时送上最为衷心的祝愿,祝云管事心想事成。
死后魂灵如愿,做一逍遥仙。
“唉!”
轻叹一声,李桐便起身准备为他收敛衣冠。
云老已经逝去,除却他赠与自家的一本书籍外。
这屋中的所有一切东西,李桐都没有半点染指的想法。
这不是心中的那点自尊心作祟,不过是对于一位值得敬重老人最基础的尊重罢了。
至于其他人?
他管不了,亦也没有去制止的心思。
斯人已去,生者已矣。
咚隆!
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桐探头过去,便发现原来是一铜铃从失去了身躯支撑,散漫在躺椅上的云管事衣衫中滚落出来。
将其拿于掌中略一观看,发现只是个朴素到极点之物,没有丝毫特异之处。
正要把它放在桌面之上,想了想李桐还是顺手将其拿起。
与那些衣衫,共同放到了一处。
这铜铃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既然被云管事随身带着。
那想必对他而言,也是会有些特殊的意义。
既然从前便一直长伴,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
留仙山崖顶。
迎着风雪,李桐将最后一捧冻土盖在小小的衣冠坟冢上。
山间青石所做的墓碑,刻着如此碑文:
长者云飞白之墓
“生老病死,谁人能逃过?”
“王侯将相,入道修者又能如何?”
“不成阴神,终究是百年寿命,时辰一到,不过枯骨一堆,黄土一捧。”
李桐迎着风雪,摇了摇头。
没有让自己沉湎于这种无意义的感伤当中。
阴神九转、阳神点化、大象无形......
一点点,一步步,他终究要走上长生久视的那条孤寂道路。
在漫长而悠久的未来,他也一定会见到许多许多这样的事情。
身边故旧逝去,山河变迁,世事轮转。
唯一所恒定不变的。
或许,就是他那颗永远炽热的向道之心。
“云老啊,您这一生有过辉煌,尝过落寞,于那些生活不易的寻常人而言,已算是足够精彩。”
“恰如您自己所说的一般,如今离世,已经是不亏了。”
“至于您的心愿......”
“且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您那一份,站在群山之巅,去看上一看的。”
思索间。
李桐将那枚铜铃,挂在了相伴于云管事坟边的山茶树上。
转身离去。
而在山风吹拂当中。
可见一块小小木牌,悬在那茶树梢上。
上刻:飞白。
或许,后世人永远也不会知晓这掩埋在万人追捧的繁华之下。
那氤氲在飞白灵茶逝去历史当中的,这一段隐秘过往。
每当有茶水飞烟升起,朦胧中演绎的却正是这一老一少三载光阴的温情。
......
李桐没有着急回返到沉疴堂当中。
而今云管事已经逝去,那里对他唯一的留恋也已然成空。
来此世三载,终究还是回到身单影只一个人的模样。
而作为庇护了孱弱自己的成长之地,也是时候该同它做一个告别了。
不过也并不急于一时,这几年下来,也没有白耗时间。
算是攒下了一些家底,还需要时间慢慢的一点点将其倒腾过来。
一路沿着人烟罕至的山道下了留仙山顶,绕过一片茂密山林,来到了寻常修行的断崖边。
往日里很少能在这里见到踪影,不是在山林里乱窜,便是骑着白鹤四处乱飞的木灵。
今日,竟然难得的蹲在松树上,似是在等候着他的到来。
“你也察觉到了?”
李桐似有些惊疑的问道,继而便又释然。
天地生养的灵物,本就感知灵敏,更胜他这般初涉修行之人。
而且经过这两年来李桐好吃好喝的喂养,这小松鼠也不负原来弱鸡模样。
虽然不能似人一般知晓是云管事故去了,但察觉到笼罩在沉疴堂上庞然气机的消弭。
自然便是,难不倒这个小家伙了。
“你到是开心的很,却不知道没了他老人家,我们的安稳日子恐怕也要是没了。”
李桐遥遥头,没有在意它上蹿下跳的模样。
即便是天生通灵、智慧类人之辈,也不能奢求它拥有着近似人一般的思考方式。
将视线从木灵身上移开,李桐将目光停留在此刻松树所遮掩的一片土地之上。
只见,浅薄雪层当中,一抹绿意在皑皑白色当中探出。
给这天地浑然一色的世界,凭空增添了几分生机。
与此同时,还有淡淡的云雾缥缈之气,从那翠绿的枝叶上缓缓溢散而出。
“不错,倒也成了一番样子,看来应是可堪使用了。”
李桐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一番过后,略带欣喜的说道。
此物是他用数百种草籽于蕴含灵机的月露环境下,不断尝试诱导,方才艰难得来的人为产物。
有些神异,但还远远算不上是真正的灵植。
其能在呼吸之间微弱的吸纳天地间的灵机,然后以一种云雾的形式返还于天地间。
虽然一株所能产生的效用是微乎其微,但聚沙成塔。
一旦让其形成了规模,那便足以产生李桐所期望的效果。
首先,将留仙山于世人的视线当中隐去。
“剩下的,便是等待了。”
李桐豁然站起身来,俯视苍茫大地。
“等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等到草长鹰飞,云霞漫卷。”
“唳!”
鹤声长鸣。
将目光收缩于山中一点,落在那似是火柴盒大小一般的院落当中。
李桐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王野老贼,此时来的倒是有够快的!”
29、是圣女,三年仇
“奉我神主,百病即去,神力灌顶,大道畅通。”
“奉我神主......”
不见天日的昏暗屋舍当中,缕缕轻烟环绕于朦胧烛火之上。
仿若古老祭祀吟唱着供奉神灵的祷词,于看不见全貌的屋舍当中不断的回荡。
不断的灌入那饱受疾病痛苦折磨,消瘦到好似只是人皮覆骨一般的存在的耳中。
让其麻木而空洞的双眼里,传来一丝隐约可见的波动。
“奉...奉你为神,便能...削去这般折磨吗?”
气若游丝的声音于毫无人色的嘴唇当中缓缓疑问而出。
“奉我神主无量神尊,而非是我。”
女声解释,语气里有几分不耐。
“好,那便奉你为神。”
“别人,我不信。”
......
姜末有些倦意的从暗室当中走出。
劝人皈依信教这件事情,远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般简单。
即便有着那股隐藏在迷雾当中力量的支持,使得她于短短时间内以堪称血腥的方式掌握了松鹤园。
但想依靠血腥与武力改变一个人的信仰,那几乎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奈的她,只好另寻蹊径。
只是而今看来,效果似乎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
“圣女!”
正在沉思当中,忽然有一白纱遮面的侍女轻声唤她。
“信使传信,让您尽快......”
“停!”
正说话间,就被苏末一声呵斥打断。
她缓缓走入庭院当中,仰头望去东来峰的方向。
眼中,一缕难以掩去的伤感之意流转而过。
“云爷爷,这便故去了吗...”
视线垂下,打量着悬于手腕上,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的两颗明珠。
一股难言的怅惘情绪升上心头,几欲是让她禁不住落下一丝泪痕。
但好在,还是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圣女,信中所言之事紧急,还请您.....”
“我知道了!”
苏末冷声回到,拂袖间再度走入暗室当中。
那面上不愉的侍女未曾看见,其眼底抑制不住的冷色。
......
“沙沙沙!”
于庭院当中,响起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很细微,若不是李桐在几近脉络贯通的修为加持下耳聪目明,否则根本就听之不到。
“来了。”
神色冷静,但还是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短棍。
在白鹤示警之后,他快速的回返到了沉疴堂中。
没有贸然的去往云管事的住处去和此人打照面,而是悄然的隐藏在自己的屋舍内里。
于种种布置当中,静静等待来者的到来。
这是他必然所要面对的事情,逃之不去。
与其日后再生出许多波澜,李桐决定在今晚便做个了结。
三年了,也该是时候。
思索间,便见窗前倒印出一个黑影,紧接着一根细细的竹管捅破了窗纸。
“迷香?”
李桐失笑。
无论来人是不是王野,在他面前玩毒药简直都是班门弄斧。
“且再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心中有底,李桐悄然隐于屋中茂盛的植物之后。
即便他自持正面搏杀也有将王野打死的实力,但是却也没有那个必要。
作为一个注定要走上长生之路的修者而言,时刻保持清醒方才是万全之策。
“要进来了。”
李桐屏息静气,隐于暗处,淡然的看着一切。
吱呀!
于静僻当中,任何一丝响动都如若惊雷。
但好在,屋外风雪呼啸,没有让来人过多注意。
视线里,一个黑袍罩身但依旧能看出身材分外消瘦的人影探了进来。
他像是有恃无恐一般,先是打量了床铺上一眼,似乎在确定李桐有没有察觉。
继而略带不屑的扫过屋中的一应药材,这才不紧不慢的在房间中搜寻起来。
“王野!”
“没错了,就是他。”
李桐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在自家的房间当中,翻来倒去。
同时,还有闲情拿他现在的举动和当初周不二比较起来。
不过很快的,他就摇了摇头。
不是一个档次。
做贼这方面,周不二万全可以当他的祖师爷。
很快的,王野就搜寻完了屋中其余之处。
自然,没有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在此期间,那本《松鹤园手札》被其拿起来翻阅了一次,但很快就不屑的扔下。
“咳咳!”
他似乎负了伤,此时轻咳出声。
“该死的苏末,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亲自做一贼人的地步!”
“还有你这渣滓般的存在,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去死呢!”
自言自语着,王野面色狰狞。
没注意到,自从他入门之后,一股极淡的草木清香就一直被他忽视。
李桐在阴影处,似是在看场默剧一般,打量他小丑也似的举动。
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看来,他和苏末也不对付,是前几日大清洗当中的漏网之鱼?”
他笑了,有几分幸灾乐祸。
王野在屋中别处搜寻无果之后,很快的就视线放在了床铺之上。
“难道是被这小子随身携带?”
皱眉,似是极其不愿意在李桐身上摸索,仿佛那样会脏了他的手。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然没有退去再找人代替的道理。
他凝着眉头,伸手就要将床上的被子掀开。
但,下一刻,便听一声惨叫声传来。
于黑暗当中,一缕碧绿色幽光若隐若现。
那是青木针,李桐老早就布置在了床上,等着他来。
顺便提上一句,上面淬了毒。
王野吃痛,飞快的收回被刺了一个小洞的手掌,但同时间肩膀一沉,没了知觉。
“混账东西!”
他双眼圆睁,愤怒的嘶吼,同时双脚飞速在地面上倒腾,想要退出此地。
不得不说,他这步伐真难看,就像兔子蹬腿一般,毫不美观。
顿时间,就让李桐失去了对于凡俗轻功步伐之类东西的美好想象。
“来都来了,王药师就要不要着急走,那样会显得我招待不周。”
他从黑暗当中走出来,手中短棍一点即回,没有丝毫追击的意思。
看着此刻已经打开房屋大门,将要冲出去的身影。
笑眯眯的轻念了一句:
“倒!”
王野惊恐的发现,他骤然失去了双腿的知觉,瘫倒在地面上。
30、现符箓,求速死
“你...你这下贱之人,好生卑鄙,竟然用毒!”
瘫倒在地面上的王野满脸不可置信,低沉若夜枭悲鸣般的声音响彻在月夜之下。
李桐不动声色,只是在不近不远处看着他。
能从前些夜里的松鹤园当中逃出来,他不相信其没有什么别样的手段。
眼下虽然靠着出其不意将其放倒,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胜利。
果不其然,见李桐在自家的言刺激下,根本没有丝毫的动作。
像极了一只在山中盯上猎物的孤狼一般,冷冷的打量着自己,宛若在看盘中之餐。
“这是你逼我的!”
王野心头发狠,不知何时探进怀中的手掌猛然间抽出。
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从其干枯的手掌上爆发而来,就好似是将全身精血完全点燃了一般。
袖袍翻飞,一阵暗红色幽光呼啸而来。
带着一团好似燃烧般的气血,眨眼间就将李桐飞快探出,用于拦截的鞭杆像是烧纸一样轻易地燃去。
刺鼻的焚烧味道弥漫而起,灰尘四散。
就在最后关头,一点青色凭空浮现,将那幽光拦在胸前。
“这是?”
“一次性的杀伤符箓!”
李桐心中骇然。
万万没想到,这王野的压箱底手段竟然是这个。
但随之一深思,顿时就又觉得十分正常。
松鹤园它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商号!
从在这么一个偏远之地的虎踞城当中便有云管事这位入道真修坐镇,便是可见一斑。
而王野既然有胆量图谋云管事遗留之物,但自然是底气在的。
现在看来,他的底气便是这些符箓了。
只不过,以他现在情况来看,即便燃尽一身气血,又能催动几张?
李桐不动神色的又往后退了几步,神色的玩味的看着他瘫倒在地面上做无谓的挣扎。
要知道,他配置的迷药,可不是那些世面上的常见货色啊!
那是传承记忆当中,某些不崇尚兀起杀端的地仙一道修者们。
用来迷晕野外妖物,帮它们保管所看守灵植的迷药。
当下虽然因为条件简陋,材料不足,效力不足原先万一。
但让他这尚在通脉的修者全身无力,自是不难做到的。
“法器!”
看着挡在李桐身前的青木针,王野目光中有抑制不住的贪婪神色浮现。
“果然,那老不死的将东西传给了你。”
他恶狠狠的说道,就像是李桐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一般。
不知道他这般强盗逻辑是如何养出来的,李桐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神色潺潺,示意他自便。
想说什么说就是,我在等药效彻底发作,你在等什么?
“呵呵!”
王野冷笑一声,挣扎着靠在门框上,像是放弃了反抗。
“我终究还是看走了眼,早知现在,当初便应该直接了当的将你处理掉,而不是留到现在。”
“却没想到,竟然是让你成了气候!”
李桐心中冷笑。
前身已经着了你小子的道,若不是我,还真就成了。
但可惜,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眼,让我来了。
瞅瞅时间差不多了,药效已经到了发挥全部效用的时候。
李桐从床底下取出备用的棍子,先是试探性的向他还能动弹的那只手点去。
一声闷哼过后,只见王野左臂垂落下来。
趁他病,要他命。
气劲迸发,李桐接二连三的在其双腿以及胸口点了三下,这才放下心来。
“如此良辰美景,王药师不在家中陪伴良妻美眷,为何来这荒山野岭来寻我这一小小学徒?”
李桐挑眉,轻声问道。
此刻的他远远的站在一丈之外,防止其做临死前的反扑。
不过这纯粹是他谨慎过头,有些多余了。
他那包裹气劲毫不留手的几棍子,已经是将王野的五脏六腑震动。
此刻其更是不断的从嘴角往出溢血,这个时候不断气就不错了,根本就没有反扑的余力。
“咳!”
王野轻咳一声,眼神涣散,像是认了命一般。
“既然落在你小子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声音虚弱,但竟然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骨气。
李桐不置可否,希望到时候他的肉体精神能和他的骨头一样硬。
无论如何,王野的来意李桐都是要搞清楚的。
因为他在方才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世道里,能够让人修行的法门似乎并不怎么稀罕。
而能有渠道搞到入道修者才能炼制而出符箓的王野,意味着他并不会缺少这个东西。
那问题来了,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贪图云管事的传承?
难道是云管事修行的法门更胜一筹?
别开玩笑了,同出松鹤园的他们,差距只在天赋才情,而不是修行法门上。
这样的话,这王野的动机就是分外的让人疑惑了。
于是,他从床下的暗格当中取出一些小玩意。
一边在王野面前摆动,一边在黑暗中呲牙一笑,道:
“王药师深夜不告而来,难道是为了我身上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莫急莫急,这便让你见识一下。”
说着,他小心的旋开一个木塞子,内里传出一股薄荷般的清香:
“这是提神散,作用嘛,也没有什么,就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可以将人的某些感知放大几倍,比如说痛觉。”
“还有这个,叫销魂丸,吃了之后一定可以让你体会到筋骨寸寸断裂的销魂滋味。”
“哦,还有还有......”
像是展示军火一般,李桐将闲时随手配置的小玩意在王野面前一一介绍。
没办法,沉疴堂别的东西没有,唯有毒物药材这个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寻常练手的话,他也是没什么选择余地。
说实在的,李桐心底里还是有着一个治病救人的仁医梦想的。
只是眼下情况不怎么允许,不过相信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
王野的神色渐渐变了。
他本来就在前几日的那一场变故当中身负重伤。
渴望着得到云管事的遗产,以及密藏然后绝地翻盘。
但现在,谁能想到他竟然落在了这个寻常里根本不入眼的小人物手中。
时也命也,现在他只求速死。
“好,我说,莫要折磨我。”
王野大喘气。
搞得李桐害怕他当场死掉,连忙用棍子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当年白衣之王藏宝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