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元神震怖
行来铮铮杀伐骤,踏前无路且命酬,是神魔入世剑入袖,是执了金戈不回首,是温盏盛血敬同游,是一眼回眸笑依旧……
天光依旧明媚,只是落在剑宗元神的眼中,却显得越来越冰冷,仿佛能将他的元神妙相都给牢牢冻住,姜默舒踏在神魔的肩头,悍然杀入中原魔域的样子,似乎依旧映在他的眸子中,令他不禁心中默然。
心中庆幸是真,怨道子不惜身也是真。
只是刑天之主战意甚坚,执意要去试探各位天子,他当真是不好阻拦,只能盼望那些天子心有忌惮,不敢悍然发动围攻,否则怕是有不忍言之事。
昂!
一声激烈悠扬的神魔怒啸,猛地撕裂了滚滚魔潮,烈烈气势仿佛从洪荒中爆发开来,经过春秋逝水的洗涤,茫茫中更见清澈纯粹。
昂藏神魔悍然从中原魔域之中踏了出来,仿佛山与海应约而至,充塞天地,激荡乾坤,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真的冲出来了?拙愚仙尊的眸子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待剑宗元神回过神来,如山神魔已然来到身前,神魔战躯之上,仍有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道子淡然立于神魔肩头,只是半边身子已然被赤血染透。
“默舒,可有大碍?”拙愚仙尊的面容上多出一抹关切之色,捏紧的拳头这才松了开来。
刚刚他甚至心中暗中推演着劫争进度,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不见神魔道子撤出魔气所在,说不得他便要执着玄痕道剑硬闯一遭中原魔域了。
不然金玉麒麟处交代不过去,各家天宗也交代不过去,便是他自己的剑心,更是半分都交代不过去……
“受伤不轻,好在已成元神,用上几年总能恢复过来,不过念慈天子的魔妙着实不凡,甚至能以命换伤,仙尊以后若是对上,还得小心一些。”姜默舒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已然变得正色凝重。
念慈天子所执之妙,他已然有所猜测,实在是非同小可,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不然一个倏忽,说不得便要被生生夺了胜机。
俗话说行百里半九十,更有困兽犹斗之言自省自警,姜默舒对各位绝强妖圣和至妙天子绝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甚至不敢存任何一丝侥幸——诸脉天魔和各大妖廷虽是被诸多装出来的人族道子给唬住了,但若论硬碰硬的实力,如今妖魔联手之势已成,却是不输各家天宗。
“默舒没有大碍就好……”
拙愚仙尊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心有戚戚一般颔首应声,“各脉天子的魔执各有玄妙,倒是不输我等元神,也亏得你敢冲进魔域捋天子的虎须,只是这般行`事实在太过骇人,下次莫要让我老人家压阵了,倒是比劫争争胜还要来得煎熬。”
说完后,剑宗元神停顿了几息,面容上毫无介怀地微微笑道,“我甚至都想不出,天地中还有哪位元神,敢就这么独自冲到魔潮之中,偏偏还能全身而退!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已经凝了天子执,成就了刑天天子……”
说完后剑宗元神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眸子中的佩服之意竟是毫不吝啬的投出,如此勇悍的道子便是不在剑宗,却是远胜剑宗,活该玄石道子为其所得,当真输得心服口服。
拙愚仙尊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中有着释怀,也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若是第一次渊劫你便在……若是第一次渊劫你便在……”
剑中无谎,云界之中,剑宗元神的眸子中变得略略湿`润,似见了若隐若现的盛景,似告了依旧清晰的故影,只觉得冷冷天风也令人心胸坦荡,便是漫漫白云,也不足以遮住视线。
春秋只一渺,长恨数万年,心桎气运化妄言,往事不堪,惭称道剑。
彼时忽天倾,茫茫困魂魇,兜转醒于杀伐前,神魔惊艳,眉眼春山。
姜默舒深深吸了口气,双眼清澈,同样笑了笑,“虽是迟了些,但总算是赶上了,这天地既然不如意,难道还惯着它不成,不管以后这天地是什么样子,至少先将妖魔斩绝总不会错。”
听到神魔道子如此说话,拙愚仙尊不禁仰天长笑,“默舒好心气,我实在不如你多矣。
正是有了你,有了郑家麒麟,还有诸多人族的绝世道子,过去数万年我从没有哪一刻,有眼下这般对渊劫充满信心。”
拙愚仙尊笑眯眯地看着神魔道子,眸光中颇为感慨——虽然曾有因果,不过好在祖师保佑,玄痕剑宗最终没有挡在双英之前,不然……
想到天魔宗,还有北疆佛脉的凄凉下场,剑宗元神灵台深处不禁微微一颤。
“仙尊谬赞,若说之前我还有几分信心,眼下倒是不敢狂妄了……”
姜默舒耸了耸肩膀,嘴角挂起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破灭天子没有围攻我,也没有任何一位天子与我换命,仿佛对渊劫之争已然有着十足把握,不知仙尊怎么看……”
“你接连斩落圣尊,战绩如此骇人,那些天子怕不是破了胆吧。”
剑宗元神刚刚随意调笑一句,双眼已然微微眯起,面容之上凝重一片,待过了几息,他的神色更是变得复杂难言。
对于姜默舒亲自冲入魔潮,直面天子得到的结果,他不敢有丝毫疏忽和轻视,细细推演后,一个恐怖的猜测如同雷霆贯顶,令剑宗元神不由得喉头发干,甚至额间已经出现豆大的汗珠。
不可能!绝不可能!
姜默舒静静站在天风之中,如山神魔同样默然无语。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可能说服凤廷和所有的妖皇!”剑宗元神恨恨出声,眸子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诚然,如今的劫争局面,妖廷确实损失不小,但妖廷吞噬麒麟天的岁月数以万载,便是伤筋动骨,也还有四大妖廷加上一座凤廷,足以渊劫争胜。
各脉天魔自青冥虚天荡气而落,夺体为裳,洒血为濯,掀得天地起金戈,为封天之前,人族最为悲哀的心灼,铺了无尽山河入眸血色,惹了无数道子饮鸩止渴。
其后,各脉天子行猎于天地,逼得妖圣不得不结廷自保,逼得元神只能够东躲西藏,所以,哪怕封天之后,妖族樊困人族于中原之地,即便当年被妖廷频频破界劫掠,人皇和各家天宗也从不曾动过解除封天的心思。
疯魔至此,怕是那迦云真已是恨极了,宁愿和人族天宗同归于尽,甚至便宜了诸脉天魔也无所谓。
姜默舒沉声问道,“一定会是虚天解封么?还有没有其它可能?”
此话一出,拙愚仙尊苦笑连连,摇了摇头,“只有这种可能才能令诸脉天子不计较眼下的得失!
也多亏了默舒以命犯险,才窥破了一丝端倪。
以妖师之狠,才能布下如此恶毒谋划,偏偏又是煌煌正正,而以迦云真之能,方能说服凤廷和妖皇,他必然有着其它后手,只可惜,就不是我能推演出来的了。”
剑宗元神好生庆幸,对面妖师以天地为棋盘,以圣尊为棋子,恣意布局,遥指诸家天宗,当真好生恐怖!
若不是眼前道子走了修罗道途,察觉到破灭天子的一丝异样,又敢舍命去冲击魔域,怕是到了破天之时,人族天宗都会被蒙在鼓里,真到了那等局面,诸脉天子以虚天为遮蔽,行猎突袭,各家天宗怕是守无可守,必然死伤惨重。
姜默舒瞥了一眼西极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剑宗元神和他的推断并无二致,看来天地恐怕是要大变了。
想到隐在分锋妖岭那位故人,他不禁有些唏嘘——云真,你是真舍得下血本啊,自己是万万没有与虎谋皮、以天子为刃的本事,当真活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下这倾天之危就如一颗太古陨星悬在头顶,随时都会砸下来,当真恐怖至极。
“情况紧急,又事关诸域,必须马上告知郑人皇!”
拙愚仙尊不禁眉头紧锁,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默舒先去养伤,我以道途立誓,若有所遣,我玄痕剑宗愿为伱掌中锋刃,不计生死!”
剑宗元神正色向着姜默舒拱了拱手,眸子中并无半分玩笑之意,周身的剑气却是变得更加古朴自然。
剑中无谎,这样的气机变化自然被姜默舒发觉,他本身的顺意剑意也推演到了堪比天子之执的地步,无智闲闲,无拘放`荡,任其自然,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自向幽窗守拙,堪破春花秋月。
乾坤许大何有智,浑如真愚一剑出。
如今看来渊劫于浩大天地,于有情众生,既是劫,也是机,至少堪破迷茫之后,要走的路会愈来愈清晰。
“恭喜仙尊!”姜默舒淡淡笑了笑。
许久,拙愚仙尊的神色极为复杂,旋即沉沉叹息一声,“昔求与物随流水,不想幽兰自在开,这拙剑在手中,今日方才放进了心里,一愚就愚了这么多年,呵呵……
谢过默舒!”
“不谢!”
剑中无谎,一语足矣……
……
“你为什么这么能吃?”公孙有常闷闷问了一句。
龙下渊忸忸怩怩地紧了紧袖口,脸上略微有些涨红,支支吾吾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不是龙血在身么,多吃点怎么啦,不多吃点怎么长壮,不长壮点以后怎么帮你打架?”
“可是……”
公孙有常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家还剩小半的饭菜,以及龙下渊旁边摞了几层的盘子,不由得有些沮丧。
明明之前大家一般高的,结果,眼下龙下渊已经快高他大半个头了,实在是让人意难平啊。
看着赌气一般往嘴里塞饭的公孙有常,龙下渊不禁咧嘴一笑,不过想到对面那几乎满分的文课和数课,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脑袋如此灵光,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欺负人啊,那些文课也就罢了,那些数课简直不是人能做的,真龙也不行。
堂堂真龙,居然输了……输了……文课输了,数课输了,就连神通修行也输了……我不做人啦!
龙下渊和公孙有常眼下正在人皇宫中吃饭,当然根据命昙宗的规矩,他们的每一餐都要折成宗门贡献消耗,龙下渊非常能吃,公孙有常喜欢买书,所以他们挣得那点儿宗门贡献还是挺紧的。
“再来一盘!”
龙下渊拍了拍肚皮,而在他对面,公孙有常已经撑得动不了。
看着水镜中的两小只,君罗铃的眸子中难得出现了一抹生气,似是记忆中那个身影再度清晰起来,点漆眼眸,无忧无愁,淡淡说着春与秋,奉与缘浅难留。
于渊劫岁下,似无情天地也嫉妒于他,赐了杀伐,折了兰芽,赏作温柔明光挥洒,梨儿不达,情儿无话,料峭春风难见梅花……
“这就是我要照顾的两个小家伙?”
君罗铃转过身来,嫣然一笑,明明极为清丽温柔,却似困于落霞烟云,总有淡淡的愁,不得消散,“麒麟和师尊于劫争之中,还要分心于我,罗玲实在心有愧疚。”
“那桃花岛上虽好,但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那岛上。”
郑景星平静地开口,淡然看着君罗玲,“二山性子太过高傲,其中有我一分责任,他心中向往的麒麟,甚至怕是我都比不上。
所以,他最后才会决然选了他认为对的道路。
而这次请你过来,正是我不想这两个小家伙走上二山的老路!”
金玉麒麟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一丝遗憾,淡淡,却又清晰无比。
“嗯……”也许是长久压抑的感情太过厚积,晶莹的泪珠当即从君罗铃的眼眶缓缓垂落,如此淋漓尽致,这般毫无保留,好似怨春风不予,好似怪天意不许,好似苦风月无缘,好似恨聚散如烟。
那心上之人,怎么就被烽烟杀尘给吹去了呢?
那喜梨之人,怎么偏偏刻骨情深时离开了呢?
那同悲同喜之人,是那样的骄傲,是那样的明艳,偏偏却是离别太早……
泪眼朦胧中,君罗玲看向打打闹闹的两小只,竟是仿佛看到两个影子重合到一起,化为了当年惊鸿一瞥的那个人。
真像啊,真像啊……
“他们两个都是神魔天命,龙下渊还有真龙血脉,管教起来不易,无论是你家宗主,还是你家师尊,都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
郑景星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很多时候,由不得人来选,因为所有人都执着利刃,根本容不得半分退让,只能事后以悲欢作答,无论血酒或是苦茶,一并痛快饮下。
郑景星和君罗玲静静地看着水境,人间有相逢,大多却是不得有终,这两个小家伙,真好……
“蓝香谷前来应`召!”
“锁龙寺前来应`召!”
“红袖香居前来应`召!”
“万鬼黄泉宗前来应`召!”
……
东雍上方的云界中,生出阵阵吟啸禅唱,穿云裂天,令得云气流转,烟岚四合,各家天宗的仙尊,俱是在东雍上方显出元神法相,冲霄破斗。
“人皇……”君罗铃神色紧张的转过身,却看到金玉麒麟轻轻扯了扯身上的鹤氅。
郑景星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莫坑人,特别是莫坑自家,不然报应来得实在太快!
“可以的话,别让他们想着当麒麟,也别让他们成为下一个二山,拜托了……”
郑景星淡然一笑,恍若暗夜中的明月,驱散了无尽的夜色,也照亮了沉沉的黑暗,“金玉麒麟该做的事,我尽量自己做完……”
刃自从容,杀伐不空,红浓血润,一卷天地呈赤虹。
第七百七十章 乾纲独断
虚天将破?!
仅仅短短四字,却如一座重重的太古神山,狠砸于一众元神的心湖之中,掀起冲天巨浪,惊起无边震怖。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样的话不停在胸腹间翻涌,却是没有任何一位元神脱口而出,只因说出这个推测的是金玉麒麟,是郑家人皇,更是缘于刑天之主拼着性命试探中原魔域,方才窥破此间的一丝端倪。
整个大殿之中顿时落针可闻,没有了任何声息,各位元神各自施展神通进行推演,随着身前的茶水渐渐变冷,诸圣的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
无论谁都没有料到,那妖师居然悍然掀了桌子,各脉天子岂是能与之谋皮的对象?!便是渊劫局面最危险之时,曾经的人皇也丝毫不曾有过解开虚天封锁的念头。
迦云真怎么敢?!难道不知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虽然眼下窥真一道的天子已经尽数入灭,但其余三道的天子同样不容小觑,一旦破天,人族诸域除了少数几处,怕是会尽数沦为各脉天子的猎场。”
郑景星淡然出声,只是说到最后,却是忍不住重重捏了捏拳头,“正因为情态实在严峻,各位仙尊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刚刚略微的失态却是飞快消失,金玉麒麟抬起眉眼,眸子中终是变得无风无浪,不过诸位元神依旧没有出声,映入金玉麒麟眼帘的,是各宗元神越来越严肃的神情。
劫狠岁凶,杀伐迷人,或是彼此都没了任何余地来放过,又或是只有疯魔才可成活,总之,悲欢已可饮血如火,痴痴以诚执戈,默默以命湮没。
既然妖师落下了棋子,人族各域的天宗便需拿性命来接。
“恐怕挡不住,便是各家天宗可撑开护宗大阵,又能撑得了多久?天子只需一击而走,便可于虚天中观我等慢慢自乱阵脚……”缺冽仙尊皱着眉头,语气愈见激动,再无半分当年袖手旁观的冷淡。
作为经历过一次渊劫的资深元神,血海元神所说正是天子行猎天地最恐怖的手段,就如一群猎人冷冷注视着无路可逃的猎物,驱赶、埋伏、围猎……慢慢品尝其中的甘美滋味。
郑景星看向劫宗元神,却看到渡弥仙尊的眸子中同样有着一抹痛苦,似是勾起了灵台深处难以消磨的回忆。
道子目光所至,凡是经历过二次渊劫的圣尊,皆是怅然而默默。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忽然撞着旧时路,始觉平生空浮荣。
“也就是守无可守,别说人族四域的亿万凡胎,便是各域的天宗都自身难保。”金玉麒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进行确认。
幽幽一叹自道子心中浮现,当真是戏可逢场,灯却将尽,持此周旋空烂漫。
“我们先一步破袭天子呢?集结元神战力破开中原魔域……”曜荒仙尊悍然出声,他作为烛星灵门的元神,成道是在封天之后,心中自有一股锐气。
“眼下我等人道气运正盛,而且若论道子犀利,绝不输诸脉天子!未尝没有一战之力!”青孤仙尊同样出声,他身为太虚剑宗的掌剑尊使,成道虽晚,剑心却强,又有着太虚剑宗的镇宗灵剑,战力不输任何圣尊。
“激发气运,然后以迅雷之势冲击中原魔域,哪怕落下一两位天子,至少也能减轻将来的压力……”曜荒仙尊想了想,补充道。
这样的机会确实存在,便是在郑景星的推演中,也有着同样的计划,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不小,只要一次集中十位以上的元神战力,出其不意杀入魔潮之中,运气够好的话,真能撞着一两个天子。
至于运气嘛,若是舍得燃去麒麟妙相半个身子,说不得真能得手。
只是这般行`事,纵然捡了一时的便宜,却于整个大局无益……还不如直接冲击分锋妖岭,赌迦云真是否身在其中。
“一旦破天,便只能退,当年中原一域不就是因此才舍弃了么……万幸,眼下提前得了消息,还有撤回来的机会。”激动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却是另一位元神推演后的结果。
退?
一众元神的神色当即变得很是尴尬,往哪里退?神威印加上纯明旨倒是能堪堪护住一域之地,眼下也正在郑家人皇的手中,难道所有天宗尽数退回到东界之中?难道放弃二次渊劫以来的所有努力?难道将东界之外的大好天地尽奉天子和妖廷之手?
更何况,仅凭一域之地,已然容纳了中原的部分凡人,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其它三域的所有凡胎——需要放弃一部分。
哪些人该活,哪些人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各位圣尊逐渐抬起眉眼,看向那被洁白鹤氅包裹的金玉道子,眼下已然需要人皇来进行决断了。
这样的决断,很是痛苦,也极为残酷,但是,这正是人皇的责任!
劫争之中,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各家天宗也各有利益取舍,所以需要人皇来协理天宗,平衡各方。
轩鹏仙尊看着郑景星,眸子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金玉麒麟行于世间,一片赤心无暇,便是面对天子,便是面对杀劫,也从不曾低头,可是这样的决断恐怕会令其道心蒙尘。
“我宗承代天刑责之威,秉承人道行`事,行之以雷霆,经天而生威!我可于人皇座前立誓,若是筛选凡胎之事交由我宗修士决断,如有半分不公,我亲自殛灭之。”
刑宗元神向着各宗元神拱了拱手,先行告了个罪,“各宗无论金丹天人还是元神嫡传,若是于此事牵扯,亦是由我出手拿下,不会有任何宽容,这恶人便由我来做了!”
诸位元神同时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元神的意志便是众生的意志,可以有怜悯,但绝不容拒绝。
“各位仙尊,难道就这么退了?”
金玉麒麟目光所至,诸位元神皆是沉沉叹息,似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
第一次渊劫之中,面对诸脉大自在天子行猎天地的手段,便是诸多妖圣也只能结廷自保,人族天宗更是在立下人皇之后,方才堪堪有了喘息的余地。
若是不退,就是旧日劫争局面,一应憾事再度重演……
金玉道子面容沉静,目光凌厉却又令人心安,似那日月之光垂天而落,普照一切有情无情,无论圣尊或是凡胎,无论乾坤或是草木。
麒麟道子正色看向各位元神,猛然踏前,从容不迫地说道,“有了不战而逃,甚至还可以偏安一隅,若是这样都能劫争得胜,我是不信的。”
此言一出,一众元神当即陷入了沉思。
郑景星昂起头颅,眸光中尽是森然冷凛,“当年挡不住,不代表现在挡不住,既然我为人皇,岂能将大好天地和亿万凡胎尽数放弃。
真做了此事,迦云真怕是要笑掉大牙。”
看着大为惊异的各位元神,金玉道子正色拱了拱手,慷慨行了一礼,眸中有真,眸中有铮。
“诸脉天子行猎于天地,之所以无法可破,便在于守不住,而如今我等有了七星之阵,西极之战更是让破灭一道的天子吃了大亏。
所以,我不会选择退守东界之地,而是会以各家天宗为子,在四域各设下一座七星大阵,以此来对抗天子侵袭。”
诸位元神仙尊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当真好烈的麒麟,当真好大的手笔!
郑景星淡然笑了笑,既然已经下了血色的决心,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眼下麒麟天已然有了麒麟妙相,又岂是天子可随意行猎的所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眸子中生出灼灼光辉,“七星为阵,以七家天宗为阵眼,镇守一域之地,至于各域所有凡胎,便分在七处阵眼之下,隐于厚土之中,一来可得人道气运加持阵法,二来亦能凭借众生心念,召唤麒麟妙相。
凡是天子来攻,各家天宗只要谨守七星阵势,我必有所救,必不会弃。”
道子挥手之间,殿室正中顿时出现了人族各域的云图,每域的云图之上,正有七个方位,不断散发着淡淡金光。
咦!各宗元神眸子中已经生出灼灼精光,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圣心碧苑的妄锦仙尊,作为天地中以阵法入道的元神,此法是否可行,他自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
碧苑元神也不客气,一尊小小的山峰出现在他的手中,正是其镇宗之宝“破立荆山”,是此方天地的阵法精华。
在妄锦仙尊灌注道力之后,灵宝上的荆条已经扎入虚空之中,拉扯着小山峰缓缓向着云图之上印了过去。
轰!
虚空中仿佛生出了浅浅的涟漪,小山落下的位置正是其中一处金光所在,分毫不差,旋即山峰缓缓升起,在元神道力的加持下,又缓缓印向了第二个方位……
郑景星淡然一笑,没有丝毫担心,通过虚影小人加以推演的七星阵,必然足以支撑人道气运的加持。
既然诸脉天子不讲武德,那便各凭手段咯。
“可行!”妄锦仙尊的面容上显露出一抹疲惫,不过神情却是愈发亢奋,待停顿了几息,又补充道,“只是还有几处碍难,非常难办。”
诸位元神同时舒了口气,难办?于金玉麒麟所御,有所有天宗同心,就没有难办的事。
“仙尊还请明言,更何况此事最终怕是还要辛苦仙尊……”郑景星眸子中似有灼灼野火,既然到了这天地之中,不得清净,便自己来寻清净,哪怕杀心如沸,也要劫中无悔。
天子既然要来硬撞,那便看看谁的执心更甚,更要试试谁的杀伐更诚。
“需要各家天宗移宗到各域星位,还要重新布设阵法。”
妄锦仙尊神情愈发凝重,金玉麒麟给出的阵位没有任何问题,更将此事交由他来主持,如此重任落在肩上,甚至令他的灵台中生出一丝颤栗。
“可以!”
“应有之义,便是退到东界,也要做同样的事,无妨!”
“以天地山海为阵,妄锦,这下可是如你的愿了。”
……
妄锦仙尊旋即看了看金玉麒麟,欲言又止。
郑景星淡然笑了笑,直接说出了妄锦仙尊的担忧,“这阵图我也推演过,既然有天宗道誓于前,倒也不须向各位仙尊隐瞒,是不是东雍和白玉京为阴阳阵眼,又要加持人道气运,我和尚人皇皆是不得挪移,否则七星阵势便会失去人道气运加持,有分崩离析之危。”
“确实如此,若是天子前来围攻,两位人皇会有些犯险。”碧苑元神点点头,没有什么事物会是完美的,阵法也不例外,这大阵虽然精妙绝伦,更有七星破魔之效,不过总会有弱点和破绽。
至少,他便看出了其中的两处。
“我有神威印,也会将纯明旨交回尚人皇,若是没有五位以上的天子前来围攻,想来不会有事!若是五位以上天子前来围我……”
郑景星不禁笑了笑,卖了个关子,“既然我能救得各域天宗,难道还救不了我自己?至于手段嘛,为防勾动因果,倒是不方便出口了。”
原来如此!诸宗元神心知肚明,怕是金玉麒麟要以自己为饵,来钓诸脉天子了。
“那就好,不过眼下还有最大一处碍难,要想能承载人道气运,星位宗门必须是天宗,可是眼下还少了两家天宗。”
妄锦仙尊轻轻叹息,这就是他发现的第二个成阵的弱点——足以承载人道气运的天宗,居然不够。
东界有东雍为星位阵眼,只需六家天宗便可成阵,素卿幻宗、流光苍道、烛星灵门、修醒生院、蓝香谷、太虚剑宗加在一处,刚好可以成阵,幻宗阵位即便没有元神战力,亦能由金玉麒麟调派仙尊进行镇守。
北疆虽然没有人皇镇域,但天宗不少,不仅有无间寺和万鬼黄泉宗,还有郑家和原家,加上血海魔宗、心蛊魔教、南尘星宗,也能凑齐七星大阵所需的天宗。
西极眼下实力最厚,道统最全,不仅有白玉京,还有命昙宗掌神魔、玄痕剑宗执灵剑、化龙海府印妖形、圣心碧苑炼灵阵,红袖香居笼天地,玄兵劫宗炼法宝,锁龙寺修佛法,不仅能以七星大阵镇域,甚至还有余力支援它域。
眼下最难的还是南域,仅有公孙和龙家两姓,加上惊天刑宗和长生长乐宗,远远达不到七星大阵的数量要求,便是西极能支援一家天宗,也还少了两处能承载气运的星位。
若说要放弃南域,自然是绝不可能,要想于渊劫争胜,自然不会是轻而易举。
一众元神不禁苦苦思索起来,究竟要如何破局,毕竟,要能勾动人道气运方才能称为天宗,又或是得到天地众生的承认,极为不易。
第七百七十一章 堕天之艳
何谓最毒?
是天真销尽人心有险,是慢慢熬煮骨硬意坚,是恨透天地劫中倒悬,是冷心垂眼来杀恩怨……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正是以此来投人间,正是缘此白骨坐莲,终是织成因果一如初见,终是绘就劫数轻吹作烟……
是西风吹去故人心远,飘零落散,更不堪捡……
是澄净碧空与浩瀚妖云的相争相缠,如血蜿蜒,决绝呈艳,最终酿成苦水入盏……
一抹煌煌炎意流朱经天,拖着长长尾焰,好似流星飞逐,被灿烂天光一映,自有如凤灵姿呈于天地,令人目弛神摇。
而在灵动炎息的前方,滚滚妖云遮天蔽地,上接云霄,下连绝岭,似隐藏着数之无尽的危险,正要择人而噬,就宛若一道绝难突破的巨墙,不许日月来相照,不许人道来说傲……
炎息中猛然爆发出一股灼灼妖气,浩瀚妖云似是生出了感应,骤然裂开了一条云路。那道炎气轻轻一转,宛若赤虹划出曼妙曲线,灵禽归巢一般落入妖云之中。
玑啼一路行来,隐感戾煞之性深蕴妖云之中,虽然显得外在淡淡清清,却又似疯魔暗伏,恰如凝视无底深渊,令人心生难言的恐惧和凛然。
如今的她,见识已经不凡,甚至敢断言,便是堪比大天妖的自在天魔,一旦落入此方妖云之中,不过数息便会被撕成粉碎,哪怕是元神前来冲阵,只需十二部妖军同时绞上,必然能令其身死道消。
如今的戾煞妖军,得各大妖廷以底蕴相喂,已经脱胎换骨,是化真妖廷最恐怖的底牌之一,也是云真足以抗衡人族天宗的底气。
只可惜,自己能帮他的,还是太少了……凤廷贵女轻轻一叹,眸子中有着深深的遗憾之意。
“玑姨,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玑啼的身边,一只小手拉住她的如霜皓腕摇了起来,眸子中满是关切之色,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拍着自家胸口,似在后怕。
“芷落能这么着紧我,我很是开心哩。”玑啼轻轻笑了起来,清冷的凤音中也多出了一抹温柔,自然而然,仿佛刚刚少女口中甜糯的呼唤,已然如温泉一般浸透了周身。
她转过目光,只见少女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长身英俊的少年刚好停住了脚步,乖乖出声,“见过玑姨!”
少年一板一眼,执礼甚恭,但凤廷贵女却是知道,翼行落其实是个性子温柔的孩子。
于内心深处,玑啼轻轻舒了一口气——云真把他们教得很好,当然,自己也为这两个孩子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好在,虽说女孩子精灵古怪,男孩子沉静温柔,但都是好孩子……
“南域那边真的有十丈长的鲸鱼,还不是妖属?”
“当然有啊,我还随手捉了一条,前些日子踏鲸而行,倒是省了我不少脚程。”
“哇,玑姨当真厉害,也不知我何时才能觉醒血脉神通。”
“芷落这么聪明,会很快的啦,不过有一说一,行落于功课上却是比你用心多了。”
“就他?”
少女回过头,不屑地瞥了一眼自家哥哥,“只会向叔父告状,一点出息都没有!”
翼行落并无半分着恼,又或是心有惭愧,反而淡泊如水地出声,“凡事相争,既要斗力亦要斗智,我作为哥哥,岂能让你行差踏错,总不能打你一顿吧,告诉叔父反而是最好的。”
温润如水的话落到少女的耳中,却似火上浇油,当即烧得娇`嫩的小`脸上红霞腾起,转过身就要去找回颜面,小拳头当会告诉对方,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芷落你若是动手,耽误了时候,等会你叔父问起来,我可不会对他撒谎哦。”玑啼的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随即促狭出声,“不过等正事办完了,我自会拦着云真,让你二人好好比上一场。”
真的?翼芷落的眸子中顿时灼灼生光,似是想到什么好事,微微翘`起的嘴角已然有些压不住了。
少年淡淡笑了笑,似是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静静随在凤廷贵女的身后,一如当年刚刚懂事之时,老是扯着她长裙的一角。
不多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妖云遮蔽的最高处。
迦云真转过身来,眸中似有冰雪一抔,也似任由疯魔写就,向着凤廷贵女点点头,“回来就好,算算时间合该今日就到,芷落和行落与你最亲,倒是比我更适合去迎伱。”
他没有说辛苦,也没有说谢谢,毕竟监视南域需要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绝不是轻飘飘的“辛苦”二字所能示诚的,而“谢谢”二字更是远远不够。
他的责任,他知道她懂,她的心思,她也知道他懂!
只是身在劫中,身系妖廷,他不能有丝毫心软,无论是对任何人,哪怕是她玑啼,哪怕是他自己……
“默舒当年能于破灭天子处窥破了一丝端倪,说实话,令我有些意外!不过,便是没有人族天宗看破,我也会寻机在这两年把封天将破的消息传出,看能否令人族天宗自乱。
倒是郑人皇的应对,颇有金玉麒麟行`事的风格,当真是半分不退。”
眼见自家叔父开始处理正事,两个落落不敢打扰,行了一礼便要退走。
“芷落和行落都留下,也是时候让你二人见识劫争的真面目了。”迦云真淡淡笑了笑,眸子中流露出一抹慈祥,更有着一抹怜惜,还有一抹认真。
谁教他许了化真当盛之景,谁教他欠了风虎救命之情,自要谋算天地铺得路平,自要劫争世态以命来拼,为了他对风虎的承诺,也为了他对两个落落的亏欠。
功过是非难以说清,如今已是难醉独行。
啊?
翼行落不禁怔在了原地,眸子中有着一分难以置信,他曾多次想随侍迦云真身边,皆是被自家叔父拒绝了,不想今日,却是得偿所愿。
“哦,那芷落便乖乖的,多听多想少说……”翼芷落大咧咧地点点头,仿佛浑不在意。
迦云真转过头,旋即看向凤廷贵女,“说说南域的情况吧。”
玑啼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红袖香居已经移镇南域,另外晋升天宗的姜家和元屠宗,也分别完成了阵法布置。
姜家多年潜于白玉京,借人道秘境修持和培养,终是厚积薄发,于刑天之主外,又出一位元神仙尊,名为姜陆蝉。
元屠宗则是由郑家人皇赐运,眼下也成为了天宗之一,人族各家天宗不计成本地投入,区区十年不到,生生将一家地宗给抬成了天宗,较之当年命昙宗双英同在之时,亦是不遑多让。”
“这样很好,人族各家天宗和诸脉天子相互消耗,才能让我妖廷有喘息之机!眼下若是没有意外,我等便可坐山观虎斗了……”迦云真的眸子中闪过精光,似一片疯魔之海中却有着一艘清明灵舟。
只需要把握好尺度,于各脉天子和人族天宗争锋之际,妖廷便可以回复和壮大自身。
“云真,多亏了你的决断,如今锁龙大营已经人去楼空,便是虚天要塞都跑得没影了,这么多的厮杀,这么多的争夺,不想,胜机却是来得如此轻易。
眼下我等甚至可以直接将兵锋推到白玉京……当真宛若梦幻一般。”
玑啼贵女痴痴看着眼前的妖师,当真是一念决断而天地将倾。
眼下人族天宗只能困守在各域的七星大阵之中,不得不守,而各脉天子想占据渊劫主动,自然要去破袭元神仙尊,必会去攻。
如此便生生将妖廷的劣势给扳了回来。
“那么代价呢?”
迦云真幽幽一叹,静静看着凤廷贵女和两个落落。
没有什么比血淋淋的事实,更能令人得到成长,这也是他召回玑啼的原因,同时也是翼芷落和翼行落必须要在渊劫中学会的道理。
这一课虽然残酷,总好过这般残酷将来出现在两个落落的身上。
妖云于妖师的身后缓缓散开,露出盘膝而坐的第三明凰,原本的清丽仙姿已然变得惨白一片,唯有淡淡的凤炎依旧明媚,灼得人心发痛。
明凰的双目紧闭,再无半分生机,而在她合拢的手中,正有一枚晶莹的珠子,一滴真凤精血静静悬停其中。
灼灼凤血映着下方的封天令牌,似是以命相搏,仿佛以死作抵。
劫中风`波少故人,向来沉默皆无话。
这是……玑啼和翼芷落同时掩住了檀口,翼行落死死咬住了嘴唇,三人的眸子中俱是出现了点点晶莹。
迦云真记得第三明凰将最后一丝凤魂化入精血时,目光幽幽而无悔,如清泉一般清澈,如天光一般明媚,仿佛山海有誓,仿佛贵血自尊,仿佛潇洒不染,仿佛甘愿呈诚……
好似真凤在轻轻言说,既然你说了不让,那便不让吧,至于代价便由自己来付,亦是无妨。
“这就是代价!”妖师淡淡开口,然后便轻轻一个弹指。
铮!
晶珠玉碎,精血滴下,众人沉默,
似红尘尽数浸染,若天下尽归无常……
咔嚓!
轻轻的碎裂声自“封天”之上传出,仿佛清澈明净,又如冰玉相击,涟漪似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是如此地令人迷醉,也似蕴着无穷的恐怖。浩瀚妖云仿佛被无情飓风扫荡,缓缓覆盖到分锋妖岭之上,而虚空之中也愈发变得森寒,仿佛能冻结人的魂魄,似乎就连天地都在生出颤栗。
不多时,丝丝魔气从青冥之中缓缓垂落,将原本的澄净碧空,添上了一抹极为顽固的色彩。
整个天地仿佛陷入了无言的沉寂,似是落针可闻!
霎时间,无穷无尽的天魔眷属从青冥中落下,向着人族各域蜂拥而去,好似沸腾之鼎炸裂开来,其中的魔性之火四下飞溅,要将天子的意志,带到麒麟天的每一个角落,亦带来天地崩裂的末世景象。
幽幽魔吟愈发清晰,三位至妙天子于青冥中显出妙相,而在天子的身后,是幽深至极的黑暗,不见半点光,不见任何希望。
“落花一道谢过妖师……”落梅天子拈花一笑,刹那之间,山川之间,绽放出无数的明花。
“若尘一道谢过妖师……”重尘天子冲迦云真颔首一礼,面容上有着郑重而淡然的笑容,
“破灭一道谢过妖师……”念悲天子跌坐于虚空中,看向人族疆域所在,眸子中尽是悲悯之色
魔妙激荡于天地之中,千般变化,万般颠倒,如梦如幻,如露如电,这是诸脉天子共同织就的梦,将麒麟天牢牢笼罩,如今,终于旧梦重续。
枯荣无分,皆化劫尘,正要天地乱纷纷,欲要樊笼得挣终归含恨,欲要破陷囹圄实在天真,那些天命道子,那些麒麟气运,难道还能抵挡天子行猎于天地?
天魔主灭!
诚然,麒麟天令得诸脉天子深感惊艳,但既然封天已解,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于劫争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主动权,可说胜机尽失。
因果最毒,在这令天子惊叹的麒麟天中,纠缠的因结为了至毒的果,妖师甘愿服下了,金玉麒麟甘愿服下了,刑天之主甘愿服下了,一众天子之才皆是如此心甘情愿……
只为写那心中恨,只为执那心中真,不怪曾沾杀尘,不怪行来有痕……
天子离去,妖师的嘴角倏地沁出一丝鲜血,迦云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幽深的眸子中,并没有任何一丝快意。
难解心中嗔恨,走了这样的路,回不了头,也不打算回头。
迦云真转过身来,轻轻抱起第三明凰的遗蜕,静静向着下方的妖云中走去,发动真凤不死身的准备已经齐备,新的第三明凰会出现,只可惜,永远不会是自己认识的第三明凰了。
幽幽一语落在天风之中,唯有两个落落还有凤廷贵女可闻,
“天地已然变了,但我妖族的生之道不会变,化真妖廷也不会变!
皆生劫数里,何事不尘羁,纵然非我有,无惧亦无拘。
生死路上,不可糊涂,于这浩荡的命运湍流之中,玑啼、芷落、行落,你们务必要活下去,若还有余力的话,做好自己!”
第七百七十二章 互伐互算
天魔来乱,劫中命悬,盛来一天花欲满,正唤红尘不眠。
杀伐不藏,风霞唱凉,云水远抛不堪伤,天子恣意无常。
魔者,可得自在之相,亦能颠倒阴阳,可许劫盛命长,亦可许无灾无恙,于天地乾坤之中,染个杀尘样,或是得个清朗……只在执心,只在其意。
无谓应不应该,无谓苦或是坏,全不以命数安排,天地随我心意而改。
天子心意轻轻一动,诸脉落花天魔眷属便自青冥中垂落而下,纷纷洒洒,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换了人间,犹如将名为丑陋的色彩轻轻涂抹,大千绘相,不可阻止。
天地只配丑陋,诸多有情众生也只配丑陋,可是于无尽的污秽之中,却也会生出至妙的种子,更会绽放出明艳至极的光辉,令天子也要为之抚掌而叹,邀之为伴,或与之为敌。
这样的飞鸿繁花,这样的风情兰芽,这样的新雪清辉,这样的丽虹明霞,方为美,方为雅,才值得大自在与之彼此对答。
余者,不过区区污秽而已。
“此方麒麟天的命运,终归还是该为我天魔所得,哪怕经过全力的挣扎,哪怕爆发出明艳的勇慧,兜兜转转,命数终是于逝水中回到了既定的方向,在意么,遗憾么,其实都无所谓……
不过是流年春散,不过是盛艳易残,不过是梦空嗟叹,不过是寻常命浅……”
落梅天子立于悠悠天风之中,仿佛将日月的光华都尽数取而代之,幽幽明艳倾泄而下,如仙如圣,点缀了天地中的万千丑陋。
恰似雪岭之上的红梅,却有明丽,更带优雅,是如此耀眼绝美,于整个冰冷的天地中,尽于艳,尽于灿,尽于温柔于无情处。
数之无尽的天魔眷属疯狂地扑出,向着前方的金色光柱杀了过去,滚滚如潮,汹涌澎湃,似是九天银河崩塌,奔流飞泻,来洗天地,来荡乾坤。
幽幽魔吟随风而起,随风而没,却是广布于天地乾坤,活脱脱呈了瑞彩,赐了婆娑,染了世界,生了香云,溅出了漫天珠玉,洗染了莫测人心……
“泥潭中黄金乡,华衣裳心陋相,修行多终空妄,命草芥何来光……
斯美矣,斯善矣,斯自在矣……
何来菩提开心怀,何来至身呈光彩,何来妙性分黑白,何来一真显自在,
镜中花开,命中花败,惊艳众生污秽海,绽放刹那濯尘在……”
天子的眸子中,是清丽若冰雪的光辉,深邃若星,是对“美”的欣赏,是对“丑”的厌恶,如此纯粹,如此随性,没有任何压抑,简单而又强大。
以天地为舞台,寻找着心中的花,呈现着自己的艳,没有任何物和事,值得天子为之低头。
这是天子的执,也是落梅一脉所有眷属和真魔的愿,为此可以生死无话,为此可以执着杀伐,为此可以赤色满天,为此可以血色作答……既然丑陋,当为眷属,以求绽放生命中最灿烂的一瞬。
便是面对七星破魔的伟力,也要撞上一撞,或成为一瞬的明光。
方圆五千里的金柱冲天而起,贯彻云界和碧波之间,仿佛一位高如山岳的神魔,艰难地撑着渐渐崩塌的天,无悔无怨,来见这人间,来诚于心愿。
无数的修士立于金柱之后,不时便会裹着金光冲出,烈烈如火,汹汹如潮,如雷似电一般刺破天魔眷属汇聚而成的大潮。
这是生存和毁灭的纠缠,仿佛日与月的彼此追袭,仿佛梦想与现实的彼此碰撞,彼此交错,彼此吞噬,似是永远没有尽头,又好像下个瞬间,便会分出绝对的胜负。
冰冷而瑰丽,无情中却有广阔的未来。
汹汹的雷霆爆裂开来,锐利的灵剑刺入魔躯,各色真水真火翻翻涌涌,灵器被祭起,显出种种玄妙,杀戮无算,震撼人心……
人者,踏厚土,顶苍天,不甘心成为天魔的容身之器,不愿意成为丑陋的天魔眷属……那便不惜身,那便不惜死,于没有退路的当下,爆发出所有的勇慧,绽放出最后的光辉。
这是麒麟天,容不得妖廷张狂,也容不得天魔肆虐!
“青山见我应如是,此去破魔……”
“痛快!痛快!”
“姜姓共决,同意成为天宗之日,早已想到会有这一刻,炎黄岛就在身后,只向前,绝不退!”
……
铺天盖地的神通从金柱中砸出,碧波上的杀伐已如鼎沸一般,更有数量极多的炼体修士,恍如万马千军,身带神魔狠性,竟如狂潮决口一般扑出金柱,悍然与天魔眷属汇聚的魔海撞到一处。
天子的意志与人道的慧勇,彼此激荡,许了血色来呈就,问了生死可诚否,不求身后,自把命来剖,以求劫数堪回首。
“不愧为刑天之主,身为这天地中的诸英之一,实在令我等心生惊喜啊。
这神魔炼体的法门,居然真能令凡人入道,已然有着天地魔巢赐妙众生的玄奇,也不知他怎么推演出来的。”
落梅天子抚掌而笑,眸子中满溢着明赏妙韵,以及淡淡的喜悦,似见得烟波浩渺,如见得天地花开。
“确实不凡,便是我等不至,这麒麟天怕也有自化天魔妙天的潜质,不,眼下已经可算是天魔妙天了。”
落莲天子轻轻点头,浅笑微嗔,眸子中灼灼发亮,“这些天子之才实在太过明艳,几乎可算自成一道,麒麟道?”
这麒麟天中的情况,在各道各脉天子看来,实在是诸天中独一无二,寻常天地,能寻得一二天子都算是运气不错,这方天地却是诸多道子呈艳,且不论神通,还是器量,又或是气运……各有纷呈,便是天子也要为之惊叹。
自成一道的评价,更是诸脉天子至深的礼赞,是至美,是至妙,是狭窄天地中生出的至极瑰丽,是遍寻诸天都难以遇见的奇迹。
然而悠悠逝水流去,万事万物无常,窥真、落花、若尘、破灭,四道诸脉天子,于无尽的岁月和征战中,终是有幸见识到了。
一方天地生生被一众绝世道子推着,补了原缺,证了圆满,如此明艳耀眼,晃得各位天子眼睛都要瞎了。
“能见得这样的勇和慧,能见得这样的美和妙,实在是我等之幸。贵姓当有贵性,贵血当有贵尊,得刑天之主所染,这姜家倒也当得起和龙凤并称。”
看着金柱如繁花一般盛放,落竹天子淡然笑了笑,“若是最终渊劫得胜,便是得不到眼下这些天子之才,耐心培养姜家,相信将来必然也会有天子诞生。”
各位天子或轻轻颔首,或含笑赞许,贵血天成从来不易,贵性要成更是极难,落竹天子的话已经表明了麒麟天今后的命运。
待诸脉天子袭破人族和妖族之后,当会留出至少一域之地,令凡胎和姜家修士于其中自在生息,同时也会用无尽的天魔眷属来作为姜家的磨刀石,以期有如英道子可破开樊笼,从而成就天子尊位。
当然,有金玉麒麟出身的郑龙两家,也会有着同样的待遇。
哪怕需要等待极其漫长的岁月,哪怕需要耗费无穷无尽的天魔眷属,也是完全值得的,诸脉天子不缺时间、也不怕投入,眼下的麒麟天已然表明了,未来那可喜的收获。
浩瀚人声如海如潮,错错杂杂,骤然回荡在天地两间,宛若亿万凡胎的心念勾连到一处,凝虚化实,碧海之上,青冥下方,同时猛然震颤了一下,一尊金玉麒麟的妙相顿时出现在浩大金柱之前,令人望之而凛然。
金色的鳞片映着天光,轻轻挥洒而下,便是滚滚魔气都不能将之遮蔽半分。
这是人族四域气运的显化,也是天地中灵妙的至诚凝炼。
落花一道的诸脉天子顿时凝住了眉眼,郑景星身为金玉麒麟,也证了人皇之位,便是各脉天子自恃魔妙玄奇,也不得不说声佩服。
人道气运显化如真,实在是可叹可怖。
昂!
长啸之声响彻天地,好似云海苍茫,宛若波澜壮阔,又如万军驰聘,仿佛于春秋逝水中,浩渺人道抬起高傲头颅,来证,来争,来怒,来战……
随着麒麟妙相一声烈吼,神威自现,怒焚苍穹,带来了秉冽战韵,似有无尽涟漪激荡开来,不快不慢,却是避无可避。
无数丑陋至极的落花眷属嘶吼着,咆哮着,旋即被涟漪卷过了魔躯,如飘零于风中的花瓣,落下之后,被重重碾过,被狠狠踏下。
啪!
无数炸裂声响起,魔气当即四溅,魔识已经消亡,丑陋的魔躯顿时消融开来,或梅,或竹,或莲……爆起漫天花叶,或柔软,或媚红,或青翠,或明春,似细雨蒙蒙,似流光匆匆,不敌几番风雨,残落凋零。
天魔眷属汇聚而成的魔潮之中,当即出现一个巨大空洞。
长啸声中的铮铮烈意,无有丝毫彷徨,这是人道的意志,是天宗的不退,是众生的相随,是山高水长当不枉,是圣尊草木同赴场,是拼得性命取寒光,是照得长夜映穹苍,是如金玉的傲,是要逆天的狂。
好彩!
诸位落花天子的眸子中生出赞赏的明光,如此幻美绝伦的一景实在不多见,唯有彼此杀伐至诚,方能显化于天地之中。
“不错,难怪金玉麒麟居然敢不退守东界,果然是有不俗的底牌。”
虽然魔潮无功,落梅天子却是甘之如饴,天地中有着如此妙美的杀伐景致,焉能不教天子沉迷其中。
“今日兴尽,且回虚天,行猎天地本身,已是大大的妙事,最适合细细来品鉴,却不可牛嚼牡丹一般。”
诸位天子微微点头,同时看了一眼金柱所在,眸中带笑,既是欣赏,也是满意。
劫中阵前,敢于直面天子相掠,不愧为麒麟天。
……
郑景星看着各处传回的战报,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好和推演的一般无二,以七星镇域,果然挡住了诸脉天子的侵袭。
无论是一脉天子破袭,又或是数脉天子围攻,有着七星破魔之力,有着虚天要塞游走诸域,有着亿万凡胎协助勾动麒麟妙相,却是避免了金柱陷落,也避免了元神被围点打援的危险。
虽然依旧胜机难寻,却是比第一次渊劫之时,守无可守,攻无可攻的局面强上太多了。对于亿万凡胎来说,于厚土之下生存属实不容易,但至少活着,至少还有希望。
而对于所有修士来说,虽然眼下与天魔的劫争处在下风,但也极有信心,皆因诸宗元神已然在麒麟妙相之前立下道誓,此次劫争各镇一方,绝不会独自逃离,实在是亘古未有之事。
只要没有被天子袭破各域的七星大阵,胜利的天平便会慢慢向人族倾斜。
“只是慢慢倾斜?”劫宗元神的眸子中多出一抹淡淡谐趣,深深为诸脉天子感到不值。
“不然呢,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仙尊若是能快点将破魔青蜃炼到九阶,我也会更有信心!”
郑景星耸了耸肩膀,金玉`面容上多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我都替本体作主了,论道时间更是加到了十八年,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仙尊滴酒不沾吧。”
说到此处,劫宗元神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尴尬,要将诸多道韵熔炼为一体,推陈出新,化为破魔之韵,哪有这么简单。
若是可以,仙尊恨不得拍案而起,怒斥对面——九阶,那是九阶灵宝!
可一想到姜默舒本尊祭炼出的绝世魔宝,还有眼前凝出麒麟气运的玄牝珠,劫宗元神当即没了底气,人跟人是不能比的,有些人实在太过逆天,根本不能以寻常道理来看。
“我尽量快一些,虽是暂无碍难,但具体何时能祭炼完毕,却是没有准数,在这之前,各家天宗只能靠七星大阵撑住了。”
渡弥仙尊长长叹了一口气,眸子中不由多出些许担忧,“眼下是诸脉天子最擅长的劫争节奏,倒是辛苦景星了。”
话音刚落,劫宗元神却见到金玉麒麟神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
“辛苦?倒也实在是辛苦啊!”郑景星的嘴唇不由得嗫嚅了两下。
七星大阵本来就是各家天宗不惜底蕴,不计成本地投入,方才成阵,不仅勾连了地脉和天光,还勾连了阵中所有修士,用不着他操半点心。
麒麟妙相其实是七星大阵之下,藏身厚土的亿万凡胎所勾召,若说有事,顶多就是勾召之时,他以人皇位格点点头,道个同意。
游走人族四域的虚天要塞,本就有元神镇守,本身也极为玄妙,是少数不惧天子围困的战阵法器,用以和七星大阵互为犄角,最为合适不过,只是此物终是有些笨重,一域之地尚还好些,却是不能快速支援它域。
若说辛苦,自己怕是还比不上本体,为了一举陷伏天子,眼下还需要辛苦作戏。
第七百七十三章 无止刀君
南域,元屠星位。
远方,浩大金光几如天柱,似那天地不忍人道覆灭,特意垂怜,遮了劫争如焚,挡了魔气如晦,许了有人默然以对阵,肯了有人万死不惜身。
元屠宗宗主左函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冲出金柱的那抹锋锐,神情很是复杂,终是沉沉叹了口气,眸子中却是多出一抹迷离之意。
原来元神的眼界需要如此高远么,原来天宗的谋划需要如此深绝么,可笑自己笑话了伏宇初这么多年,却是笑早了,这天宗宗主之名,落到自家的头上,实在是万分惭愧。
十载岁月,恍若一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幻迷离,至美至妙,甚至令左函明时常感觉极不真实,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陷入了天魔幻境之中。
梦的最开始,金玉麒麟召见了他……
“左宗主,要不要元屠宗当个天宗试一试,还是蛮有意思的。”郑景星先声夺人,却似乎不拘一格,颇为随性。
“人皇说笑了,若是有令,还请人皇直接吩咐就是,元屠宗上下必然全力以赴!”
一问一答之间,左函明的神色已经变得极为郑重,眸子中更是多出一抹认真。
人皇向来以天宗为剑,以元神落子,但也可直接诏令地宗,只是这种情况着实不多,而元屠宗能让金玉麒麟上心的物与事,大概只有镇宗灵宝——司命刀。
不过左函明的心头,却是没有丝毫担心,因为这天地中若是连金玉麒麟都信不过,那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九阶灵宝——血海曾由金玉麒麟保管,转念便可得手,甚至各宗元神也会乐见其成,而结果呢,却是麒麟护持着缺冽仙尊重回了圣位。
区区司命刀,若是能于麒麟有用,实在是元屠宗的荣幸,至于天宗之说,不过是人皇暖场的玩笑话罢了。
“好,左宗主果然痛快!本来我还以为会费一番口舌,不想却是如此顺利,倒是让我白白准备了好些说辞。”
郑景星转过身,向前几步,豪爽地拍了拍元屠宗主的肩膀,开门见山,“既然达成了共识,那后面就要多多拜托左宗主了。”
等等!等等!
不是司命刀的事?刚刚金玉麒麟也不是在开玩笑?
左函明怔了一怔,不仅没有欣喜,反而凝重地蹙起了眉头,“还请人皇明示,非是我元屠宗有意推脱,而是怕我宗力有不逮,影响了人皇的谋划安排。”
想不想一跃而成天宗?
他是做梦都想!
当年,元屠宗和命昙宗交好,其实也是两家地宗抱团取暖,以对抗天宗的威势,再后来,命昙宗出了双英,他是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为了平息双英之争,当初命昙宗主伏宇初可算是用尽了浑身解数,甚至命昙宗和元屠宗还达成过秘约,默剑可并兼元屠宗的金丹长老。
左函明一番苦劝,却是没能令默剑有丝毫动心,再后来姜默舒炼出神魔,沈采颜叛宗而走,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此为他平生最为遗憾之事,倾九天之水也难洗!仅仅差一步,就一步,双英之一的默剑便是元屠宗的人了。
若是真的成了,这方天地中,也许便没有了刑天之主,而会多出一位刑天刀君!
可恨!
伏宇初何德何能?!能得双英俱在!白拣一个天宗!
当年元屠宗距离天宗一步之遥,却是怎么都跨不过去,眼下,一个成为天宗的机会,被金玉麒麟轻轻巧巧地放到了他面前,左函明却不敢接。
“谢过麒麟厚爱,但我元屠宗实力不够,便是有天宗之名,却是难以名副其实,怕是会耽误麒麟的谋划!”
左函明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子中有着深深的遗憾,旋即声音转高,“不过我推荐姜家入世立姓,不仅名副其实,想来各家天宗必然也极为认可。”
郑景星淡淡笑了笑,细细解释起来,“天魔即将破天,我和各宗元神议定,以七星破魔大阵镇住各域,不作退避之举,不过眼下还差两个星位的镇守天宗,所以姜家本就在备选之列……至于宗门实力你不用担心,各家天宗都愿意倾力相助。
事实上,对于如何帮助元屠宗提升元神战力,以对抗各脉天子侵袭,各家元神集思广益,已然有着不错的方案。”
左函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为何元屠宗有此一跃冲天的机会。
“我要如何来做?”
左函明心中清楚,过得去,元屠宗便会成为真正的天宗,若是过不去,宗门尽灭不说,甚至还会牵连一域众生的安危。
不过,这是所有天宗元神的意志,能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交到元屠宗的手中,是挑战也是机遇,万载难逢,更是不容拒绝。
“司命刀攻伐不俗,只是不耐续战,若是以之对抗大自在天子,刀主异常辛苦不说,还容易被各脉天子窥破虚实,寻到破绽。”
郑景星的眸子中有着隐隐笑意,微微颔首,“续烛有藏是烛星灵门的秘传法门,可令多人同时祭炼一件法宝,岁晏仙尊已经将法门交到我的手上,我已推演过,绝无阴私漏洞。
各家天宗会挑选适合司命刀的金丹,加入元屠宗,这些金丹都会于麒麟妙相前立下道誓,当然元屠宗有合适的金丹那就更好……
以续烛有藏的法门,诸多金丹轮流祭炼司命刀,若有天子来袭,当可由各位祭刀金丹全力爆发,与之争锋!”
原来如此,左函明瞬间明白了其中妙处,以续烛有藏法门祭炼司命刀,将刀侍人变为人侍刀,倒是和命昙宗的神魔之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同时,他也明白了金玉麒麟的用心良苦。
有了这道玄妙法门补充宗门底蕴,元屠宗便真真正正拥有了陨落圣尊的战力,而于麒麟妙相之前立下道誓,则是杜绝了别有用心之人。
“至于其它底蕴,我会协调各家天宗调集,左宗主大可放心。”郑景星将胸口拍得震天响。
“感谢人皇予我元屠宗如此机会。”
左函明轻轻舒了口气,诚心诚意出声,“若是诸位刀君到了我宗,既然同祭命刀,当共掌宗门,以示我宗诚意。”
有麒麟妙相见证道誓,各位入宗的刀君想来都信得过,以后大家同心同器,同伐同战,甚至有携手冲击元神尊位的可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真诚才是最好的手段,这是他在伏宇初身上明悟最为深刻的教训,若是当时命昙宗主不曾犹豫不决,双英之争绝不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样的悲剧,绝不能在元屠宗上演!
于烈烈劫争的争胜中,于长生久视的道途前,区区宗门权利,何足挂齿……
“不,至少这次劫争完毕前,还请左宗主继续担起天宗管理的重任,也要对所有刀君有所约束!换句话说,各位刀君必须在元屠宗的指派下行事。”
金玉麒麟口气一转,神色郑重,缓缓开口,“这点非常重要,或者说,正是为了这道灵膳,才上了整桌席面。”
咦?
左函明眸子中不禁生出丝丝疑惑,难以理解为何郑景星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不过联想到金玉麒麟口中所言,天魔即将破天而来,元屠宗主似有所悟。
确实,不知天魔具体何时杀至,各宗选出的刀君到了元屠宗后,需要熟悉祭炼法门,需要以心神映入命刀,需要彼此演练合击神通,时间实在紧迫,岂能以诸般杂务相扰。
“明白了,人皇还请放心,劫争之事最为紧切,绝不会有其它杂务烦事相扰各位刀君。”
郑景星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杂务烦事还需安排,如此才能尽快勾连因果……”
既然想坑天子一个大的,自然是要设下至深的陷阱,甚至还需以因果将之遮掩住。
各域设下的七星阵位,明面上故意留出的破绽是姜姓,实际真正的破绽却是元屠宗,直到诸脉天子小心翼翼的试探后,便会渐渐察觉到这处南域的弱点。
勾连因果?
左函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已经感觉事情绝不简单,金玉麒麟的一应布置如此谨慎,怕是所谋甚大。
郑景星郑重地点点头,“正好有一个秘密要告知左宗主,关乎与诸脉天子的劫争胜负,还请立誓守秘!”
司命刀的杀韵,恰恰可以遮掩姜默舒的真身,隐在诸位刀君之中,左函明为司命刀的现任刀主,在祭炼法门转换之时,自然能识别各位刀君的气机,却是瞒不过去,既然瞒不住,不如告知其部分安排,方好配合。
只要能诱得天子落入陷阱,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着踏入殿中的沧桑中年,左函明细细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短眉真人当面?”
作为虚天要塞中颇有名气的金丹,公孙无止的斗法实力极为不俗,曾与大天妖打得有来有回,于战阵之道更是别有机杼,扬威北疆妖廷,而此人最为人称道的,则是于戮地灵尊的手中,堂堂正正取回了公孙家先祖的遗体,数日之间名动各域,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位公孙无止,便是刀君之一,不过一应安排皆由左宗主来定。”郑景星的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其实你们也算得上熟人旧识……”
旧识?熟人?
左函明不禁有些疑惑,他非常确定,他并未见过公孙无止,据说这位公孙家的遗脉向来独来独往,极少与人结交,曾有公孙家的族人向染垣仙尊求证,得到的却是元神幽幽一声叹息,终是归于无言。
“左宗主,当年你见证我成就金丹,甚至还邀我加入元屠宗,便是这些年,你我也没有少打交道,怎么换了张脸就不认识了?”
看着眉眼温润的儒雅道子,左函明猛然退了一步,只觉得自家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似是不能相信落入眸中的一切。
“默舒?怎么会是你?”
元屠宗主只觉得九天冰河骤然砸下,砸得他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懵了。
“可不就是我,迦云真盯得我太紧,逼得我只能以其它身份隐去因果。”姜默舒耸了耸肩膀,冲着熟人将手一摊,“这次也是要借元屠宗的因果遮掩一下,免得被各脉天子窥破端倪。”
原来如此!怪不得金玉麒麟的安排如此古怪!怪不得姜家一并入世!怪不得选上元屠宗!
左函明只觉得周身精血仿佛都流动得快了几分,再想到北疆劫争之前,公孙无止以勾决信使的身份在北疆闯出的名头,做下的事情,瞬息之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该不会……
“双英之争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仿佛一道闪电于灵台中炸裂,驱散了笼罩其中的乌云,左函明瞪大了双眼,一只手指着姜默舒,不住颤抖。
看着神魔道子轻轻点头,左函明只觉得五雷轰顶,怪不得证就金丹之时,双英还欺天瞒地般大演一场,合着自家和伏宇初的反应也是其中的一环。
“你骗得我好苦啊……”元屠宗主的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幽怨,仿佛痴情女子终是寻到了负心人,千般万般的心结,终是凝为一句话,细细流淌而下。
“我这不是来赔罪了么,好歹我也算元屠天宗的刀君之一嘛……宗主还请勿要纠结,想想那命昙宗的伏长老,宗主会不会觉得忽然好上很多了……”
道子身份转变极快,将左函明雷得是外焦里嫩,不过道理确实没错。
一想到伏宇初还是时常自怨自艾,怨自己当年未能平衡双英,左函明的嘴角不由得扯了扯,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憋出了内伤……
也对,这等天地至妙,怕是知情人根本没几个,于双英之事输了伏宇初这么些年,今日终是找回了场子。
眼前道子和北疆那位,实在配合得天衣无缝,谁会猜得到?!谁会看得破?!
就连那谋断无双的妖师,不一样被瞒在鼓里,胜机尽失。
左函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冲金玉麒麟微微颔首,旋即向着神魔道子做了一个虚请的动作。
声中带颤,眸子中也有微微的湿润,
“无止刀君,有礼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天子攻势
渊劫几如绞索,平等地套住一切有情无情的脖颈,缓缓地收紧,就如命运扼住了你的咽喉。
相逢于逝水,邂逅于天地,一路前行,一路相争,为之期盼,为之牺牲,乃至执刃刺入彼此滚烫的胸膛,以此破妄,来求凝真,思原思缘,观本心身……
无尽的血,无穷的业,既是代价,也是阶梯,或被岁月的风吹散,不会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又或是供人登天而上,倾血而下,洗染一个堪堪顺意的乾坤。
虬枝狰狞的树,生牙嗜血的草,被魔气沾染的野兽,周身腐烂却依旧彼此吞噬,森森白骨颤微微地站了起来,眸子中生出淡淡魔焰……无名的旷野,被丝丝缕缕的魔气重新篡写,渐渐没了人间模样,变成了各脉天子想要的样子。
“破灭一道,在绝,一朝逢绝春秋尽,天塌人亡两不知……既然灵宝早已被毁,你又何必苦苦挣扎,莫不是你以为还有其它元神会来支援?”
绝途天子向着玄岳仙尊颔首一礼,幽幽魔妙当即划破长空,向着玄岳仙尊刷了过去,虚空中只留下道道淡淡的血痕,久久不散。
刹那之间,玄岳仙尊眉头一凝,当即化出妙圣妖形,近四百丈的穿山甲,几有穿云裂霄之威,周身幻鳞上似有盈盈华光流动,柔如流水,坚若金刚。
仙尊的身后,是宛若撑天巨岳一般的浩瀚金柱,而在天子身后,则是广阔无垠的污秽山海,天子有天子执,元神有元神愿,正要杀个狠怒狂,正要证个自在妙……
咻!咻!
魔妙一转,已经化为千百道的五色光丝,漫天卷过好似星屑流光,婉转梦幻可令圣心神魂迷醉,狂飙激荡可使尊意恐怖难止。
轰!
好似恶蛟出渊,宛若毒`龙来见,绝途魔妙狠狠刺到了如山如岳的幻妖身上,如雷奔电掣,好不凶猛。
接触的一瞬间,幻妖甲鳞顿时失去了光泽,旋即爆裂开来,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森然道韵不停碎裂,宛若雨打残荷,似那风卷乱絮,幻美之中蕴着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烈毒自是利刃当淬,命数当要无情来摧,劫中足分为尊或是当坠,却在人心有累更见惟危。
若说麒麟能将之更改,天子却是半分不信,无执而有情岂得长久,第一次渊劫的结果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没有任何物事能抵挡天子的无尽消磨,无论是誓言或是盟约,无论是坚持还是顽固。
“你的心乱了……”
绝途天子淡淡看着海府元神,麒麟天的人道爆发出了极致的勇慧,诸脉天子以此为食,自然不会毫无进步,正是与劫俱进,方才能得如今功果。
既然诛心有益于劫争,天子便不会有丝毫犹豫,欺骗,恐吓,激怒……皆是破灭的手段,皆可用之,一切只为了降服麒麟天。
玄岳仙尊的面容上露出凝重的表情,破灭天子于杀伐劫争别有灵机,果然非同凡响,自家不过心思稍有恍惚,已然被天子寻到了破绽,实在可怖可叹。
“天子倒是大言不惭,破魔金柱在后,我便立于不败之地!想以言语乱我心神?便是妖师在此,怕是也要无功而返!”
仙尊将元神道躯一抖,片片坚鳞已然重新覆盖在妙圣妖形之上,更是腾起百丈金霞,绽出千重祥光,愈发声势浩荡。
这是化龙海府的幻妖之法,观照妖形以成尊位,也是前两次渊劫中好不容易撞出的元神法门,若论玄妙,绝不输人族诸宗的其它道途。
龙下渊被疯魔尸鬼抢回,又被金玉麒麟引入人族,若说哪一家天宗最是欣喜若狂,便是化龙海府无疑,若是能直接观照天地贵血,甚至有破开元神前路的可能。
不过,贸贸然提出恐会引起误会,加上眼下劫争正炽,海府的两位元神才没有奏请人皇,说明观想真龙的事宜,只待更合适的机会。
只是天魔来势汹汹,眼下的劫争怕是有大麻烦了……玄岳仙尊的眸子中平静一片,不敢露出任何破绽。
“大言不惭?你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后路已断,救援已绝……”
天子将手一挥,无穷无尽的天魔眷属向着金柱所在汹汹扑来,如怒潮拍至,波涛烈烈,哪怕被金柱无情粉碎,哪怕被诸多幻妖撕成碎片,却是依旧无怨无悔地杀来。
“破灭之中自在不枉,破灭之后无灾无恙,
破灭即为新生象,破灭即有慈悲祥,
以入灭换却沉夜长,以绝途织得梦来偿……”
幽幽魔吟响彻天地之中,滚滚五色芒雨轻轻洒下,震耳欲聋,耀眼欲花,便是七星金柱之上,也被其荡起浅浅的涟漪。
绝途天子微笑着,眸子中不禁有着淡淡的嘲讽。
立于不败之地?名为破魔七星,其实不过是妖圣结廷之法的变化,辅以天地阵势,并以人道气运予以加持,只可惜,只能龟缩防守,何谈立于不败之地!
虚天以下皆为诸脉天子行猎所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欲攻可动于九天之上,若退可避于虚天之中,这才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天子的眸子宛若夜星深邃,更有冰雪寒凛,无情戳穿了玄岳仙尊心中的底气,“人皇的底牌是幽冥所在,借此腾挪元神战力!玄岳你坚守的底气便在于此!
若有余力,便可支援其它七星金柱,若是我等聚众而来,也可从其它星位调来元神,若是实在抵挡不住,至少有着一条退路。”
幽冥通道的谋划被看破了?怎么可能,这是只有元神才知道的至秘!玄岳仙尊的灵台中当即泛起一丝不安。
一眼看去,绝途天子并无半分骄纵,只是大大方方陈述着事实,平静如水,冷咧而森然,“妄想以幽冥之性,对抗虚天之妙,金玉麒麟倒是好算计。
只可惜,妖师在幽冥通道上曾经吃了大亏,所以特意提醒了我等天子,对于所有的金柱,各道各脉应于万里之遥侵入魔气到幽冥之中,驱散冥雾,围困金柱所在的幽冥之地。
幽冥中没有麒麟妙相加持,也没有七星金柱撑天,若是你明心见性,便来冲阵试试,也许我不在其中,当然也有可能数脉天子正等你而来。”
玄岳略一推演,心神已然大骇,此举犹如要命的绞索,已然套在了各域七星阵位的颈项上。
如此一来,以后支援其它星位将变得极为凶险,无异于以命来赌,若是赌输了,落入天子的埋伏,必然身死道消,便是侥幸赌赢,于诸脉天子也是丝毫无损,只需换个星位消磨阵势即可。
“不过是想诳我去冲击万里之外的魔巢所在,行那调虎离山之计,天子倒是好算计!”
玄岳仙尊按下心中的不安,冷冷笑了笑,“只可惜,人皇早有所言,只需我等紧守七星金柱,有麒麟妙相加持,诸脉天子便绝难攻破。
绝途天子若是真有信心,不妨唤得诸脉齐至,且试试能不能攻破我海府阵位。”
对于海府元神的虚张声势,绝途天子没有反驳,只是轻轻颔首一礼。
于破灭之前,于大难临头之际,惶恐不安,坚毅如磐,心无所挂,薄情寡义……都丝毫不稀奇,因为最终会落入崩溃的深渊,或迟或早而已。
七星镇域确实是金玉麒麟的神来之笔,不过又能支撑多久呢,因为人心总是会慢慢崩坏,总是会渐渐开始计较……
各位元神会发现哪怕舍命去救其它星位,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星位之间的互助只会是得不偿失。
围点打援的陷阱难以识破,身死道消的威胁难以消减,人心便会散,而一旦人心散了,便是金玉麒麟想将之收拢,也是万分困难——元神可以去寻生路,那金丹可不可以?金丹若是跑了,凝真和蕴气可还有心气?若是修士都认为坚守不住,那些凡胎不过乌合之众,心念不齐,怕是难以召唤麒麟妙相?
等到诸域星位陷入孤立无援之际,便是各脉天子任意挑选宰割之时。
这是迦云真对诸脉天子的提醒,煌煌正正,足以寸寸磨消七星大阵,无论是阵威,又或是人心……
待天子被迫走,玄岳仙尊退回到金柱之中,金柱内顿时响起了冲天而起的欢呼声,有化龙海府的修士,也有一应凡胎,至少目前,所有人都为着同样的目标,努力着,拼搏着,坚持着……
仙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劫争最难的时候怕是才刚刚开始,对于诸脉天子落天覆冥的堂堂攻势,他根本化解不了。
面对海府的另一个元神,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思尘,诸脉天子的落天之威果然不容小觑,幽冥若是被锁,我等就有些难了,而麒麟那边怕是更难。
伱说,我等胜机究竟何在啊?”
思尘仙尊幽幽一叹,继而无言,便是金柱难破,但人心呢……
劫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这劫争的胜机啊,到底在哪里?麒麟能把握住么?
两位元神俱是不知,只能苦苦相守,静静相候,任劫中春与秋,不敢言有何求。
……
劫争胜机?
左函明眸光变得幽幽,死死按捺住心中那抹激动,生怕面容上生出任何异样。
“元屠刀君,按道理我不该多言,祭炼命刀为九日一轮,唯有到了无止刀君之日,祭炼未满,九色刀气,眼下仅有黑莲刀气积蓄最少,故而挥洒之间少了灵动之意。”
左函明的喉咙间不禁轻轻“咕咚”一声,看着悬于圆台正中的司命刀,九种刀气妙相正于刀身四周若隐若现。
风妖之形,罡风烈烈,周身散发凛凛光晕,作势欲扑……
流光之意,似有霹雳雷音相随,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冲天而起……
鱼龙之趣,尽得归真之妙,呈于司命刀中,明丽中正有煌煌杀伐之意……
……
而在一众妙相之中,最外围的黑莲似乎半点也不起眼,甚至花瓣都缺了近半,好似一朵风中残荷。
“我近日推演殛灭道韵出了些岔子,剑气不纯,倒不是有意耽搁各位,抱歉了。”
公孙无止拱手一礼,旋即淡然起身,“若是没有他事,我先回去修正法门,三月之内,当能圆融无二。”
看着步出大殿的沧桑中年,几位刀君都是幽幽叹息,互视一眼,面容上皆是露出无奈之色。
“无止刀君的性子太过孤僻,没想到便是激将之法,也没能令其与我等交心,如此一来,于劫争怕不是好事啊。”
秀亭刀君眸子中生出一抹遗憾,刚刚正是她主动寻了左函明的话头,想让那闷葫芦多解释几句,如此一来,其它几位刀君便能顺利接上话。
无它,这无止刀君实在太过难打交道了。
不茶不酒,不眠不休,不赏美色也不喜与人论道,仿佛是个不知疲倦的掘进灵器,哪怕前方是条死路,也要靠自己以头将之撞破。
好在此人所修的殛灭之性与司命刀颇为相合,自有资格成为刀君之一。
“无止的性子是孤僻了些,不过也是因他当年身沾情劫,险些毁了道途。”
左函明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子中似有着难言的遗憾,“有一说一,虽说无止不愿演练合击之术,但是有天子前来袭扰,他却是从不曾退避。
人无完人,既然我等同祭命刀,自当无分你我,更要彼此包容!”
殿中诸位刀君俱是点了点头,这位公孙家外遗族人的生平事迹早就为人熟知,据说当年于繁宴城面对灵尊,也是这般我行我素的样子。
唯有秀亭刀君和另一位坤修刀君对视一眼,眸子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今日既然是轮到我来祭炼命刀,我便于此地行法吧,诸君也请各凝自性自韵,天子的侵扰是越来越频繁了。”
左函明随意地挥了挥手,待众人离开大殿,下个瞬间,元屠刀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司命刀的一侧。
在他眼中,那朵黑莲妙相的莲心处,仿佛蕴着什么东西,正在轻轻的呼吸,与司命刀一起呼吸。
其它诸多妙相的每一次流转变化,似乎都被其牵引勾动,愈发纯粹明丽。
这是……左函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他曾是唯一的司命刀主,他也绝计看不出任何异样。
八阶灵宝?
就这么成了?!
至于刀气变得晦涩,不过是司命刀正在自剔杂气,一旦杂气尽去,便能呈艳于天地……
左函明咬了咬牙,整个面容都几乎扭曲了,似哭似笑,似喜似悲,他终是知道当年他错过了什么,难怪伏宇初曾经得意成那般模样!
若是宗门有这样的道子,当真是命给他都行!
第七百七十五章 潜伏爪牙
惊鸿入眼不羡仙,且掷浮生入劫间,多情偏作无情演……
公孙无止幽幽叹息,轻轻踏了一步,瞬间已然到了七星金柱之外,而在他的前方遥遥所在,九色刀气不住轮转,向着四周的魔气无情卷去,生灭无定,且由命裁。
司命刀气愈发绚烂,但在道子的眼中,无论刀气化为犀利或是迅雷,又或是万刃归一,甚至激发出殛灭之性,幽幽魔妙却是都能缓缓将之无情浸染,尽情消磨。
仿佛世间的一切,皆为尘意所染,注定腐朽堕落。
不过此番行妙却是隐晦至深,甚至明面上的劫争,大自在天子还落在下风,被司命刀气压得东躲西藏,丝毫不敢直撄其锋。
红尘曾有惊鸿绝影,春秋亦有繁花凋零,长风曾唤旧时梦醒,何人曾来登临,何人可得趣命……
濯尘妙自在,洗尘逍遥哉,大梦恍然醒,复去尘中埋。
空镜天子的魔躯若隐若现,每每被司命刀气锁住,却是能毫不犹豫爆发出魔气,魔妙变幻莫测,于瞬息之间脱出杀劫,宛若天成。
刹那之间,执刃刀君与自在天子之间,已然是数度交锋,杀伐无算,呈诚来见。
虽然若论续战之力,执刃刀君万万不是大自在天子的对手,眼下满打满算最多可直面九式神通,但在九式司命神通之内,却是足以与天子明锋争胜。当年窥真一脉以八妙魔躯呈现的玄妙,如今经过各家天宗的推演,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诸脉天子,甚至更见精妙。
无论是元神,还是天子,又或是妖圣,所有的人皆是用尽了全力来争夺胜机。
杀伐许认真,劫中自当诚,且把命数赊三分,铮铮夺来方寸深。
“这麒麟天当真是好生有趣,我等食人道之勇慧,不想人道也品自在之妙真。”
虽然对面执刃之人的妙性还不曾圆满,空镜天子却是心生赞叹,似是饮下了醇厚的琼浆,好生欢喜,好生自在。
若尘一道破灭如此多的天地,也只在此间见了如此妙景,不仅有着足以硬撼天子落天的镇域七星,更有一众未证尊位便可直面圣尊的破命手段。
于天地入毁之前,有情众生会绽放出无以伦比的美丽,是如此的浓烈,是如此的感人,是如此地明媚,是诸道诸脉天子的眸中,深深为之感动的涟漪。
是前路知何往,是入灭自无常,是风光纵时赏,是无情永未央……
秀亭刀君伸出纤纤玉掌,紧紧握着司命刀,心念牢牢锁住了空镜天子的魔躯,心中决意愈发坚刚。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可将之斩灭,至少也是令天子身负重伤,甚至可能跌落尊位!而对于诸脉天子来说,若是跌落尊位,而又无法重新凝执的话,便会被其它诸脉天子吞噬。
仅仅只差一点而已!
只需要拼上自己的性命而已!
过往道途的一幕幕,仿佛走马灯一般于她心头闪过,如烟如雾,如风如雷,似彼岸回首嫣然一笑。
入选刀君之时,袖乾和笼坤两位仙尊向她投来颇为欣慰的目光,“红袖香居也会去南域,说不得还有彼此互助的时候,秀亭,你很好!”
于麒麟妙相前立下道誓之时,金玉麒麟躬身一礼,语出赤诚,“秀亭刀君,元屠星位就有劳你了。”
第一次拿起司命刀之时,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令她知道,这果然是她走向至诚的道路,一切有情无情之命,皆在刀中来问,一切所行所愿之景,皆在刀中来寻。
眼下,便是她示诚于天地的时候了,神魔之主可为薪材,元屠刀君自然也可为薪材。
“空镜天子,这一式司命神通虽是尚未精熟,不过想来尚可一观,还请于此品鉴一番。”秀亭刀君柔柔笑了笑,空灵寂静,至妙至美。
天子的魔妙着实不凡,但几番试探下来,已经被她窥破一丝破绽,司命刀在手,哪怕一丝破绽也足以致命。
这样的圣尊之境,曾经令她神往不已,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如今的她,已然由撼树的蚍蜉脱去了凡胎微躯,足以与天子正面争锋。
面对刀君的邀请,空镜天子微微笑笑,却是没有说话。
瞬息之间,至执魔妙映于天地,尽数化为天子身下的一片静湖,镜呈明澈,韵更绵长。
“既然来了,何不接过司命刀去,若是等她出了刀,你不见得能抢得下她。”空镜天子神情淡淡,做了一个虚请的动作。
秀亭刀君轻轻`咬了咬嘴唇,看着踏空而来的沧桑中年,玉容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恍惚之间,却又升起莫名心绪。
若是细细分辨,却是一分难堪,二分羞意,三分茫然,四分无措,合为一捧绯霞,腾于早已变得煞白的玉颜上。
“无止刀君,我虽是有些不甘心……”
秀亭刀君微微颔首,紧紧盯着公孙无止,顿了一息,却是嫣然一笑,“不过你既然来了,大约是看出我不是空镜天子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便不献丑了。”
“嗯。”
公孙无止轻轻将手一召,刹那间,司命刀已经自行从秀亭刀君的玉掌中滑出,旋即出现在中年修士宽厚的手掌中。
昂!
幽幽刀鸣凭空而起,仿佛无情死物生了灵慧,好似有情众生有了所执,就如那渊劫中惶惶不安的万物,有了从未有过的舒适安宁……
秀亭刀君的眸子顿时瞪大了一圈,似是难以置信落入眼帘的一切,旋即幽怨地瞥了一眼前方那沧桑的背影。
她想起诸位刀君论道之时,推演出司命刀未来可呈的妙景之一。
啸命!
已经有人走到这一步了么?居然会是无止刀君?
“天子既然来了元屠星位,彼此一争便是,只是这样暗中伏设算计,岂不是视我元屠宗无人?
不知各位天子破袭命昙宗之时,可会如此没有体面?”
公孙无止淡然开口,他本身便有天子之执,自然明白各脉天子绝不会做无聊之事,空镜天子那些露出的破绽半分不假,只是绝不是全部,或是天子必然有着后手。
若是秀亭刀君舍了性命融入命刀,确实有一斩无双之威,只是能不能令空镜天子入灭,却是没个准数了,而其它天子岂会放过这等机会。
刀君作为元屠宗的元神战力,本就是和神魔之主一样的劫争耗材,但是若无必要,还是不可随意折毁,更不可简单以“牺牲”之名,掷上赌桌。
他从来不赌,因为输不起,更在于没有必要。
中年修士神色略带疲惫,口中`出言却是铮烈,似有一种名为坚韧的味道蕴于其中,与天子针锋相对。
空镜天子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仿佛见到了一坛佳酿,置放于春秋逝水之中,历久弥新,脱胎换骨,恩仇中沉淀沧桑,圆融中锋利不减。
有着麒麟道子呈了金玉于前,愈来愈多的人族道子得以明心见性,当真不容小觑,眼前修士沉沦半生,当年于灵尊之前却能悍然拒绝尊位,果然不俗。
如今一见,殛灭之性与司命刀相合,已然几有登天之势。
“劫争之中不论手段,若是不能识破,当是元屠星位底蕴不足,战力不够,凭白被我等赚了刀君去观自在。
不过眼下既然被无止刀君识破,以后自然不会再用这等手段!”
空镜天子脚下的静湖之中,却是缓缓升起另一个天子的身形,天地中倏地幻出无穷无尽的莲影。
“在下落莲,见过两位刀君。”落莲天子的眸子中,两朵莲花正静静绽开,恍恍惚惚,似有万物于其中盛放,凋零,莲意混沌人心,天子不许太平,千秋万载如初如新。
秀亭刀君眸子中骤然腾起丝丝后怕之意,若不是无止窥破天子的手段,一旦自己全力出刀,最为虚弱那一瞬,命刀还没有重新勾连其它刀君,不能化实为幻回归金柱,便有可能为天子所乘。
“没想到是若尘和落花两道的天子联袂而来,当真是令我元屠星位蓬荜生辉。”
公孙无止执着司命刀,静静站在天风之中,就如一个没有神通的凡胎武士,拔刀而起,哪怕身前是撑天的山,是无垠的海。
“想来两位天子当是不愿白白跑这一趟,而我既然执了命刀,也被激荡起些许战意,既然如此,便由我代诸位刀君礼敬天子!”
秀亭刀君秀目中同时升起灼灼战意,眼神变得无比认真,虽是两位天子当面,但自已和无止联手,凭借司命刀的玄妙,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有了此番同赴危局的交情,待过了今日,彼此总能多说上几句话。
“绝不可离我三尺,若是我晕了,还请秀亭刀君御刀带我回去。”
沧桑疲惫的声音通过司命刀传入秀亭刀君的心中,这是天宗秘藏神通“续烛有藏”结合司命刀生出的别样玄妙,所有祭炼命刀的刀君皆可勾连心神,只是这无止刀君却是从不曾动用过此项玄妙。
“虽然无止从未曾与我等演练,但我相信命刀的合击之术,你必然熟悉甚至精通,若是你我联手,要想迫退两个天子,把握不小。”
秀亭刀君映去心神,却是换来对面喟然一叹,“既然眼下暴露出两个天子,有没有可能,还有其它天子暗伏?若是合命斩出,刀势虽是有裂天之威,但破绽也是极大!
不若你站在我身后不动,待我全力斩出神通,你再接过命刀,遁回金柱之中。”
还有天子?秀亭刀君玉容不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她缓缓走到了沧桑中年的身后,不知为何,看着屹立如山,不动不移的背影,淡淡红霞再度腾上她的面容。
这样坚毅的人,居然会有人以情劫伤他?当真是好狠的心……
只是这远胜无数告白的红艳,却无缘落入公孙无止的眼中,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两位天子,疲惫的眸子中依然有着淡淡铮意,没有丝毫退让,也没有半分转圜。
“两位天子,这一刀是公孙无止的诚意相呈,还请天子也不要有任何留手,我也有一窥前路的愿望。”公孙无止深深吸了口气,勾动着殛灭之性来此应劫。
虽然没能融入欢愉妙相,但光凭殛灭之性也是足够纯粹和强大,于劫争之中,是少有能够以天人之位,斩圣破尊的道韵,配合司命刀出手更见犀利,最是适合公孙无止的身份。
落莲天子和空镜天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同时向着道子颔首回礼,不管怎么说,明明金柱就在身后,还敢面对两位天子悍然出刀,如此坚刚顽固,足以受天子一礼。
道子微微颔首,各道天子联手前来试探,可见是已然慢慢察觉到元屠宗的破绽了。
要想破毁镇域七星金柱,第一击犹为重要,否则一旦引起金玉麒麟的警惕,各脉天子便要多费无数的心血。
各域之中,南域阵势投入的天宗底蕴最多,整个龙宫都给拆了个干干净净。可若论镇守七星阵位的宗门,南域却是算不得最强,远比不上西极的命昙星位,也比不上北疆的血海星位,更别说白玉京和东雍所在。
而在南域七处阵位的宗门之中,姜姓整体实力最弱,若不是姜家新晋元神擅长战阵,以神魔战修结阵阻挡,好几次差点被天子突破到金柱外围。
而元屠宗为最强地宗,由麒麟赐运,并由各家天宗补足底蕴,守护一处星位还算稳妥,至少目前为止,面对一众刀君动辄换命的手段,各脉天子还是颇为克制。
幽幽黑莲骤然出现在道子的掌中,不过是破瓣残枝,却似隐隐有着雷霆激荡,似凶狠的天地中,蕴着无数莫名的危险,不可视,不可见,视之则毁,见之则陷。
而在道子的另一只手中,则是执着一柄森寒明刃,烈烈铮铮,要斩万丈红尘,要斩命数中人,要斩枯荣几寸,要斩无尽秋春,似狂歌纵了人间几轮,岂惧劫中未肯与含恨。
“殛灭之刃,司命之刀,还请天子品鉴。”无止刀君淡淡出声,几如雷霆,仿佛吞妖噬魔的恶鬼,终是露出狰狞的獠牙。
轰!
一道黑光从道子身前斩出,不紧不慢地向着两位天子伸延而去,似虬龙蜿蜒横陈,仿佛有着裂天之威,莫可抵御。
两位天子同时眉头一皱,面容上生出凝重的神色,刹那之间,似蓄势已足,吞噬一切的黑暗骤然出现在静湖之上,同时也笼向半空中虚幻的莲影。
公孙无止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走”还没有出口,整个人已是软倒下去。
司命刀瞬间出现在秀亭刀君的手中,光华一闪,两个身影已然融入刀光,如雷如电,似虹经天,向着远方的金柱冲去。
而在刀光身后,两位天子的魔妙所在,则是天崩地裂的轰鸣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三位天子现出了身形,只是其中两位天子身上颇为狼狈。
“很强,不过也很弱……”
三位天子对视一眼,缓缓向着虚天行去,此间兴尽,不过能寻到镇域七星的破绽,也算是不虚此行。
第七百七十六章 诸性炼一
诸韵自然而生,诸性随心而得,相合便是神通。
可斩尽三千风雪,可扬起漫天炽血,可敛得无尽光采,可捞取镜花水月……
人皇宫守护最为严密的地底大殿,锐利指甲刺破了无头神魔的掌心,神魔金血泊泊滴落,汇聚成一汪血泉,不断翻涌,似要冲天而起。
一座玲珑小塔静静悬在半空,洒下五光十色的虚空涟漪,不断压制着汹涌的血泉,一丝魔气则是自小塔上蜿蜒而出,轻轻缠住龙下渊的指尖。
而三缕极为明亮的丝线,从塔身蜿蜒而出,分别扎入三位天子的眉心正中,令得魔躯圣体尽展无穷执妙。
天魔展出了幻美蝶翼,绮丽无俦,瑞彩条条,奇光异彩交织如锦,尽为超脱之性……
地魔处魔雾自生,各色阴魔隐约而现,作势欲扑,慑人心魄……
人魔现出诸多人道妙景,描了红尘意,绘了众生相,似能渐渐腐蚀人心……
渡弥仙尊的眸子中生出一抹凝重之意,不停将道道真符打入青蜃瓶之中,牵引诸性诸韵同落阴阳,渐分混沌,从山外山来此相呈,令梦中梦于此生根。
神魔破天之性、天子至魔之妙、真龙命贵之血、灵宝摄气之容……从入道之始,于长久的道途之中,劫宗元神便从未炼制过如此极品的灵物妙韵。
道无尽,修无尽,行无尽……幽幽感慨化为莫名喟叹,自渡弥仙尊口中缓缓吐出。
整个大殿之中,已然化为了绚丽的光海,诸性诸韵被玄妙的祭炼手法牵引,缓缓靠近,光韵接触之处严丝合缝,几为一体,宛若平生天地融为方寸,日暮续了清晨,彼此入神。
“三尺三分,三尺两分……”
劫宗元神默算着诸韵诸性之间的绝堑,面容上极为凝重,更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其中了,不敢生出任何一丝杂念。
于劫中踉跄行走,成王或是败寇,已然有人将肝胆恣意来剖,已然有人将杀伐淡化入眸,与天子对弈周旋久,与妖廷取舍恩仇瘦……
这样的烈烈劫争,便是要败,也绝不该败在玄兵劫宗的无能上。
因为道力激荡,渡弥仙尊的长须和白发已然微微飘起,手中的玄奥道诀更是愈发灵动,璀璨光海宛若琉璃琥珀,光韵明灭,直将整个大殿映得光怪陆离。
青蜃瓶于虚空中载浮载沉,缓缓朝外吐出黑白二气,一点点吸纳着光海,似那阴阳来割开昏晓,似那韶光来了却开谢。
每一次神光变化都须小心谨慎,否则禁法一散,所有努力便会烟消云散,渺渺归无。
轰!
血泉骤然爆发,向着沉秘堕天神魔扑去,三位天子的法体也同时爆发出至深魔妙,幽幽魔吟自幻而生,如泣如诉,激荡于大殿之中,听之闻之,令人既生超脱之心,也生迷堕之意,心神几欲割裂。
刹那间,诸韵诸性狠狠冲撞起来,滚滚荡荡,凶恶异常,原本柔顺的光海,顿时变成互杀互伐的战场,就连大殿四周不计成本设下的阵势,已然开始缓缓崩溃。
“咄!”劫宗元神停下了祭炼,一瞬之间,仙尊的道体震颤不休,面色更是一片煞白,而与之相对的,浩瀚的劫力遮蔽了殿中的所在,血泉缓缓平复下来,天子法体再度恢复了沉寂,小塔似的沉秘堕天神魔亦是恢复了平静……
无头神魔胸前一双凶睛,已然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而在大殿的另一头,龙下渊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似是后怕不已,不过他的眸子中,却有着略带兴奋的光芒。
“惭愧,还是未得全功!”
渡弥仙尊幽幽一叹,只感觉仿佛回到了刚刚入道之时,祭炼第一件灵器时那般手足无措,“甚至还差点波及到下渊,险些铸成大错。”
以真龙贵血压制天子尊性,以堕天神魔操控天子法体,将刑天之性和青蜃灵宝相合,成就克制诸脉天魔的妙性,若是后羿出世之前,劫宗元神绝不会相信能够做到。
但即便他山之玉就在眼前,即便一应灵韵皆在手中,劫宗元神这才发现,要将诸性诸韵融为一体,再推陈出新,是何等不易之事。
就仿佛油与水,天与地,水与火,阴与阳,根本难以化为一体,此趣此难,实在晦涩不堪,便是劫宗元神费尽手段,也只是将天堑缩到三尺之内,若是再进一步,诸韵诸性便会同时暴动,化为混乱争伐。
能不能再往前一步?
能!
不过就在刚刚,劫宗元神犹豫了一息,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要以龙性镇入其中,这最后的关碍或能一步而过!
只需要将天地中最后一头真龙炼入青蜃瓶,凭真龙以一血化万妙之性,想来足以强行将诸性诸韵化聚为真,完美如一,自成灵妙。
当然,这样的代价,别说姜默舒绝不可能同意,便是他自己都过不了心关。
劫争的代价,自是需要付出,却是不该由化龙为人的龙下渊来付出,这是刑天之主许给真龙的愿,也是金玉麒麟划给诸宗的线。
“仙尊无需担忧,慢慢祭炼就是,之前诸性诸韵甚至不能靠至一丈,如今仅有三尺,只要路没有错,总有走通的一天。”刑天神魔的狰狞巨口咧了开来,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破魔之性必然能凝出,作为斩魂神魔分身,刑天对此深信不疑,于神魔冥冥的感应,至少神魔金血汇聚的血泉之中,“破天”之性已然有所松动异化。
只是,便是他也没能料到,想要破障而出,最后这登天一步,却是如此艰难。
“仙尊还请放心祭炼,我能撑得住……”龙下渊昂起小`脸,眸子中满是坚毅,便是将最深处的那抹疲惫都掩住了。
同时掌控三尊天子法体,还是天地人三魔,便是姜默舒分魂齐上,也不敢说如臂指使,龙下渊能撑到现在,一来是身有真龙贵血,二来也是因为本身是神魔天命,大多数的心神负担被沉秘堕天神魔给挡下了。
但即便如此,对一头幼龙或是一个少年来说,这样的负担也着实太过沉重了,光是每三日汇入血泉的精血,长久下去,都足以拖垮他的肉身。
稚`嫩而真诚的话落入劫宗元神的耳际,如同一汪清泉当头浇了下来,令他不由长长叹息一声。
诸性诸韵俱已调`教完毕,诸器诸材俱已齐备,偏偏于登天一步难以迈出……其实按照常理,再是正常不过了,八阶到九阶的天堑,又岂是能轻易跨越而过的,缺冽耗费无数岁月,撞得头破血流不说,甚至差点身死道消,如此方才侥幸令血海得了晋升之灵。
只可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供浪费了……
“我再推演推演,今日暂且到此,下渊去休息吧。”渡弥仙尊语气中已然多出一抹萧瑟,更有着一抹决绝。
渊劫之中,有痴人来写绝篇,有道子来将杀伐添,有童子愿舍龙身来见,有无数的人,无悔来挽不全人间……事情既然交到他手上,既然愿意承下因果,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交代。
他知道,诸脉天子的攻势已经愈发频繁,破魔之宝若是迟迟不能出世,万一镇域七星金柱被破,大好的渊劫局面怕是要一朝尽毁。
天崩地裂之时,便是神魔道子一身是铁,又能顶得住几处破口?
幻宗元神能为之陨落,难道自己却是失了劫争的勇气?!
“好哒!”
龙下渊强撑着精神,向着大殿出口处走去,公孙有常正在那处等他,便是晚些时候心神耗尽,猛然一个跌倒,自己的好朋友也定会稳稳扶住他的身子,然后搀着他慢慢回去,从无例外。
待龙下渊走出大殿,神魔和元神同时对看一眼,眸子中似是各有决断。
“仙尊,若是以先天神魔为饵,当能钓得三位以上的天子,毁了就毁了,至少能一举打消诸脉大自在天子的气焰,可以争取不少时间。”
无头神魔淡然笑了笑,怒睛中有着些许遗憾,也有着毫不留恋,一切都是为了劫争,更何况,牺牲斩魂神魔争取劫争时间,本就是既定的计划之一。
天子明心见性,已然渐渐寻到了渊劫争胜最为合适的节奏,不急不缓地踏入了宴席,只可惜,人族天宗准备的灵膳却是尚未齐备,还需要拖延一下。
所以,按照推演,牺牲神魔,用以麻痹诸脉天子,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共工神魔是第一个,刑天神魔是第二个,本体是第三个,然后是玄牝珠,最后便是后羿神魔。
“胡说什么!便是你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这些神魔都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若是白白毁在那些天子的手中,还不如换我去冲击虚天呢。”
看着无头神魔战躯上大大小小狰狞的伤口,以及胸前怒睛中认真的神情,渡弥仙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只要舍了龙下渊,此宝便可立成。
但你不愿做,我也不愿做,下渊是个好孩子……”
“是啊,破魔之宝的因果碍难便在于此,要想熔炼诸韵诸性,不以龙下渊为代价的话,便需要不少的时间,偏偏眼下诸脉天子已经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
无头神魔长长舒了口气,“好在,便是神魔陨落一二,若能令得破魔之宝出世,打得诸脉天子找不着北,也不算错付了代价。”
大殿之中,无头刑天立在仙尊身前,傲然两丈,赫然一位自洪荒中踏出的战士,辨不清年岁,分不出你我,于悠悠逝水中不忘,于滚滚红尘中不失。
劫宗元神怅然笑了笑,似是回忆起前两次渊劫的诸多人和诸多景,对于那些慨然赴死的道子,他已然印象有些模糊,不过却又是如此鲜活,一如眼前的铮铮神魔,一如奔波于劫数中的那个默然身影。
“默舒倒是有些小瞧我玄兵劫宗了,说起来,若论祭灵炼宝,你虽然也极为厉害,但比起我来,还是欠了些火候,足以道里来计。”
劫宗元神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谐趣,故作生气,“便是不以真龙之性为引,难道我就无法炼出破魔之性了,就在明日,且让你看看我玄兵劫宗的秘法。
至于现在,你给我滚远点,免得影响我调`教诸韵诸性。”
随着无头神魔的远去,大殿中再度恢复了寂静的本色,落针可闻,良久,幽幽一声长叹荡起,似有怅然,也有解脱。
“都说天子明心见性,今日方知自在之妙果然不俗,亦有可取之处……”
劫宗元神袍袖一展,掌中却是出现一壶灵酒,看了看往日里无比熟悉之物,仙尊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往日总是喝个不够,今日入灭在即,却是半分都不想喝了。”
要想尽快熔炼出破魔之性,将真龙炼入青蜃瓶自是可行,不过以劫宗秘法汇入炼宝之人的灵性,也能成功。
九阶灵宝入世,必然有着代价!
这个代价不能让真龙来付,他也不愿让神魔道子来付,便只能他自己来付了!
也许他从第一次渊劫挣扎苟活到如今,正是为了这一天,破灭天魔的灵宝,为玄兵劫宗渡弥炼出,足矣……
看着静静等候在一边的三位天子法体,劫宗元神淡淡笑了笑,想起很久以前,和天魔宗悲蝶的一番对话,
“悲蝶,明明你破开了元神关碍,神通更是极为强横,为何却如此失望?”
“渡弥,伱遗憾么?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坚持了如此久的岁月,终归是付了流水……”
“总归是要付出的,若说遗憾,我希望这些遗憾最终会开出花,酿成酒,可堪入口……”
“果然是无趣的回答呢,不过倒也没有令我失望,只可惜,我的所愿怕是能实现在你的前面……”
劫宗元神沉默不语,悲蝶被神魔道子悍然斩落,已经陨落于劫争之中,却是没能踏入她颇感兴趣的诸天,而对于他来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般,他的所愿,是如此地真实不虚。
只需要,他付出自身的性命为代价。
“我还没有忘记第一次渊劫中,那些惨烈的岁月,也没有忘记第二次渊劫中,那些难言的背叛,眼下第三次渊劫……”
仙尊的嘴角轻轻咧开,似古井无波,似清泉无悔,“付出代价,却不担心没有收获,已然是极为难得之事!
人道之中,总会有无数的人慢慢倒下,成为后来人的阶梯,正是因此,我等人道,天子毁不去,妖族灭不了……
今日,却是轮到我了,何其有幸……”
劫宗元神轻轻挥手之间,一株呈绿仙藤已经出现在大殿一角,宛若碧玉妆成。
渡弥仙尊缓缓向着三位天子颔首一礼,面容上露出宛若少年一般的笑容,细细看去,却是和龙下渊露出的笑容,有些相似。
“长生久视安足珍,劫中悲喜全吾身,若待功成无余说,且以一命敬杀真。”
仙尊向着血泉中漫步而去,声音越来越轻,“那些遗憾,终是开出了绚丽的花,终是酿成了至醇的酒,悲蝶,虽然你不曾见到,虽然我也无法见到,但麒麟天终是变得妖魔绝迹了……
真好,真好啊……”
一位元神消逝于血泉之中,三位天子亦没入到血泉之中,晶莹的玉瓶悠悠落到血泉上,载沉载浮,似血海中的度劫兰舟,似苦海中的慈悲种子。
空旷的大殿中,终归沉寂,只有一株小小的仙藤,正静静而立,似在等待一位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