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养蛇男孩
黑油油的鹅卵石竟然钻出一条小青蛇。
这对男孩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趁众人跪拜玄龟,观看洛书那奇怪玄异的图案之时,悄悄用草绳将小青蛇系住,藏进草丛。
小青蛇的眼中闪着温柔闪亮的目光,像夏夜河边银色的萤火虫,明亮而又神秘。
男孩偷偷将这条小青蛇带回家中,养在一个陶瓮里。
他的眼里,这是他的宠物。
小青蛇,你是谁?你的父母呢?你有什么秘密呢?
每当他拎着小青蛇打量审问后,小青蛇都会乖乖地蜷缩在他的身边,用它嫩滑柔软的蛇头蹭男孩的脚掌,逗得他咯咯直笑。
部落围猎捕获一头大野牛。每家分到两斤野牛肉,他偷偷用石斧将野牛肉切成细细的牛肉条,喂给他陶瓮里的小青蛇。
小青蛇一天天长大了,从原来三寸长的小蛇长成六尺多长的大青蛇。
男孩不得不把青蛇的陶瓮换成一个大竹筐,放在屋后的一个小石洞里,每到夜晚男孩就偷偷给他的宠物喂食。
可是青蛇的食量越来越大,而且只吃生肉。男孩不得不自己饿着,把自己分的的野牛腿、野鹿脯、野猪肉都送给他心爱的小青蛇。
每次看到黑夜里青蛇那明亮澄澈的眼睛,他都感到满足。可他却一天天消瘦下去,他的母亲看到他消瘦的样子很着急,族人便让她去请白芷姑娘帮忙。
白芷姑娘精通药理,认识一百多种药草和几十种毒物,是部落的药师。
白芷来到男孩家里,给男孩来看病。男孩的气息脉搏都很正常,可当白芷碰到他腰间的一条草绳。她看到了男孩躲闪慌乱的眼神,他一直盯着屋角。
她向屋子角一瞥,看见那个破陶罐,察觉到男孩脸色有些异样。她低头看地面像有细微的动物爬行过的痕迹,可又不是飞禽走兽和人的足迹。
男孩的母亲望着白芷,一脸焦急的神色,问道:“白芷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的仲儿呀!他父亲番禺是个劳碌命,一辈子忙着造船。我和他忙碌大半辈子,船造成了,他和我的身体也垮了。仲儿七岁就没了爹,性子有些孤僻,却个性要强,谁也不服输,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这个没爹的孩子。我身体也不好,他就整天上山掏鸟蛋,给我做鸟蛋汤,我看着他这样子,也是心疼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
白芷拉着男孩母亲的手,轻声说:“姐姐,仲儿没有大碍。他只是……”耳语一番,白芷便离开了。
傍晚,男孩母亲给他熬了一大锅的山姜鲫鱼汤。看着他喝下两大碗鱼汤,面色恢复红润,沉沉入睡,才回屋歇息了。
可睡下不久,男孩又坐直身子,向屋后的小石洞走去。
第十二章 伏羲后人
小石洞旁。
男孩又一次在深夜出现在洞口,他从怀里掏出几条野鹿肉。
石洞内一双幽冥的眼睛渐渐明亮,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冷光,像是两盏挂在坟头的磷灯。
这个喂养青蛇的男孩叫奚仲。
他的父亲番禺是制造船的能手,一生为造船费尽心血。父亲死后,母亲忧劳成疾,族人体恤他们孤儿寡母,便让他们随族人迁徙到洛水之滨。奚仲在父亲死后,侍奉母亲极其孝顺。他上山掏鸟蛋,下水捉鳖捕鱼,都只为治疗母亲的劳苦之疾。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只有那条温柔可爱的小青蛇。
洞口探出一个青黑色的蛇头,吐出一条红色蛇信,轻轻一卷,便把野鹿肉卷进腹中。忽然,一声闷响,青蛇飞箭一般窜出石洞,钻进树林。
奚仲一惊,向后踉跄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这时,四周忽然响起男男女女的呼喊声,亮起大大小小的火把,放眼望去,山前山后都是一片红色的火光。
这时,一条闪着磷光的八尺青蛇在黑暗中蜿蜒前行,最后盘旋在一棵蛇果树上。
人群从四周将它团团围住,它幽冥般深暗的眼睛跳跃着无数燃烧的火焰。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正是药师白芷。
她正色道,“青鳞,现形吧!”她的语气虽轻,却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青蛇双眼闪动着哀怜祈求的目光,蛇身却紧紧盘在蛇果树上。
一众族人举着烈焰熊熊的火把逼近,青蛇目光闪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让一下……让一下……”
火光之中,传来一个男孩急促的呼喊声,来人正是喂养青蛇许久的奚仲。
奚仲额上青筋暴起,面带怒气,他挺身护在青蛇身前,道:“大家不要过来!青鳞是我的朋友,它从没有伤人,更没有害人!它不是妖怪!”
众人有些愕然,不知奚仲怎会为一条青蛇孤身犯险,挺身而出。
白芷语气温和下来,蹲下身子,对着男孩,问道:“阿仲,我知道青鳞是你朋友,你很在意它的安危,对吗?”
“是!”
“可是,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不知道。但……但这是朋友之间的秘密,朋友间要彼此信任!”
“你说得对”,白芷摸着奚仲的头,“朋友需要彼此信任。但家人和族人也需要你的信任呀!”
奚仲抬起头,先看到眼含泪光的母亲,她就像一条等待下雨的鱼,满眼都是焦急与盼望。她的身后是古铜皮肤的长耕伯、鸟翎擅吹猎哨(一种围猎发号施令的口技)的郊翦、教他织网捕鱼的罐鱼叔……
母亲和整个部落的族人都在担心他的安危,可他却一直瞒着大家,偷偷养着这条来历不明的青蛇。
这时只听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蛇身少女从阴影中扭动身子,走到众人面前。
这少女人首蛇身,青鳞闪着冷光,面容却似一个纯洁少女,娴雅温柔,观之可亲,见之忘俗。她就像狰狞可怖的兽面陶瓶生出的一株清香宜人的水莲花。
有诗赞曰: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目若含波,动如秋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众人都被眼前的蛇身少女所震惊,呆呆地愣在原地,火把燃烧的松木香在林中弥漫。
“我叫青鳞,是伏羲后人。”
她盈盈上前,对众人躬身行礼。
第十三章 青鳞献宝
大禹治水,神龟负图之洛,文刊于背。其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于中。禹因以第之,以成九畴。
——张景岳《类经附翼·医易》
禹正盯着一幅羊皮沉思。
羊皮上是他那天看到的玄龟玉背的图案。
他用朱砂和黑炭分别标出黑点和红圈,又用横纵三线画出九宫格。
黑四,红九,黑二
红三,红五,红七
黑八,红一,黑六
禹望着大大小小的红圈黑点,他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洛书一定蕴藏着大秘密!
“禀大司空,白芷姑娘有事求见!”
“好,有请!”
白芷一袭白衣,腰若纨素,上前行礼。
“药师白芷拜见大司空!”
禹略一定神,目光从羊皮洛书图移开,看到堂前行礼的白芷。
这不正是为他亲手熬汤调羹的少女白芷吗?
洛水之滨兮,有美一人。
蘅芷清芬兮,在水一方。
“禀大司空,我部落族人番禺之子奚仲于洛水河畔得一黑卵石,石生一八尺青蛇,名叫青鳞,乃是东方青帝伏羲氏之后人。今有要事,特来拜见司空!”
禹定住心神,只见白芷身后,一个人首蛇身的少女缓缓上前行礼。
“伏羲孙女青鳞,拜见大司空!”
禹拱手还礼,道:“青帝之后,岂敢受礼!不知有何事相教?”
青鳞上前,盯着案上的羊皮图卷,道:“玄龟赠大司空洛书,此乃天机之秘,只有天赐奇遇、悟性过人之人,才能领悟此无字天书!先祖青帝有二件宝物,嘱托我赠与肩负天下重任的有缘之人!今青鳞见大司空有海晏河清之志,愿将两件宝物进献大司空!”
话音刚落,她便蛇尾一卷,献上一幅青铜八卦图和一个一尺二寸的白玉简。
青鳞道:“此图名唤乾坤八卦图,是青帝仰观天文,俯瞰地象,冥思苦想,天机顿悟,所作之图。此图暗含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象,以合八极,千变万化,玄妙无穷。得此乾坤八卦图者,可经天纬地、勘舆八方。”
“此玉简名唤鸿蒙量天尺,长一尺二寸,合十二地支之数,量天测地,变化万千,大可测昆仑太阿,中可量河湖山泽,小可窥芥子秕谷。得此鸿蒙量天尺者,可凿山通水、丈量山河。”
青鳞上前,奉上两件宝物。
禹多日来忧思的脸上又恢复了坚毅卓绝的神采。
他郑重地接过乾坤八卦图和鸿蒙量天尺,向青鳞长揖道:“禹定不辱使命!”
第十四章 八卦九宫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易传·说卦传》
洛水河畔的部落中央,烈烈燃烧着一团篝火,空中弥漫着松树油脂的香味,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侃侃而谈,周围是一群凝神专注倾听的年轻人。
老者坐在一棵泡桐树下,脸色在篝火映照下泛着红光。老者精神矍铄,一对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写满智慧,他高声吟道:
上古混沌盘古生,清浊二气日月行。共工怒触不周山,幸有娲皇补天疮。众生困厄避豺狼,蜗居野宿苦饥肠。燧人造火惠万民,远离腥膻熟肉香。更有神农尝百草,播种五谷恩泽长。人皇伏羲通神明,三才定位天地光。俯仰天文与地理,画出八卦与阴阳。乾坤坎离经六合,震巽艮兑纬八荒。
“好,好!!!”众人响起一阵叫好声。
长须老者捋捋白胡子,道:“青帝伏羲是人中之皇,天资通神,仁恤万民。他观天文,察地理,聆鸟兽,辨幽明,定八卦,明万物。”
“皋陶先生屈尊来访,禹有失远迎了!”
树影中走出一个黧黑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是苦苦探寻洛书和八卦图奥秘的大司空——禹。
皋陶捋捋长须,微微一笑,道:“大司空为天下百姓操劳,何须拘泥俗礼?”
禹也朗声大笑,拉着皋陶,走进堂内。
屋内的墙上悬挂着着一张羊皮和鹿皮。
羊皮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圈黑点,鹿皮上则是画着长短不一的黑线图案。
皋陶目视良久,问道:“这难道就是玄龟洛书和伏羲八卦?”
禹回答道:“正是!我已日夜参悟五天五夜,无奈天资愚钝,仍无头绪。今晚听先生高论,希望能指点迷津,开悟一二。”
皋陶先踱着步子在左边凝视洛书的阴阳九数,又移步右边看着伏羲的太极八卦图。
这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遮住月光,又嗖的一声,不见踪迹。
皋陶一惊,问道:“何物遮光?”
禹回道:“应是一只黑鸦。月光明亮如昼,黑鸦惊动,方有此举。”
“哦”,皋陶捋捋他的白胡子,“这么说黑惧白,阴从阳,阳往则阴去?”
“你是说?……鸦是阴,光是阳,阳盛阴退?”禹似有所悟。
皋陶微笑着点头。
大禹又重新审视着羊皮洛书和鹿皮八卦。
“这么说万物皆有阴阳,洛书如此,八卦亦如此。那何不合二为一,或有所获!”禹的眼中充满着兴奋炽热的光芒。
禹自己在地上画出九宫格,依次填入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禹边画边说道,“乾为天,居阳一;兑为泽,为阴二;离为火,居阳三;震为雷,为阴四;巽为风,居阳五;坎为水,为阴六;艮为山,居阳七;坤为地,为阴八。乾上坤下,以象皇天后土,天父地母;东离西坎,以示日出月升,昼夜交替;艮兑相应,以显山泽相对,高低地势;震巽相薄,以彰雷风相和,温厉相济。八卦两两相对,阴阳相济,以合九宫洛书。洛书阳数居东西南北中五正位,阴数居四边隅,合九宫八卦之数。”
“好,看来司空已有所悟,可这与治水有何关系呢?”皋陶捋着胡子追问。
“我起初困于图案文字的玄机,刚才黑鸦惊月,先生数语点破我的疑惑。玄龟洛书和伏羲八卦明为数字图案,实为天地万物、山河阴阳变形。洛书明方位,八卦定乾坤。二者结合,则山川湖泽、日月风雷均可推演,可得天时地利之助也。”
“好,好一个天时地利之助!禹,我果然没看错你!舜帝爷真是选对人了!这洛书八卦,别人苦思冥想一生未必能解鳞光片羽。你画九宫八卦,一朝顿悟,这是江山之幸,万民之幸呀!平定洪水有望,尧帝爷的遗愿也终于可以实现了!”
“江山之幸,万民之幸呀!禹,你一定会成功的!”
皋陶笑着出门,月光如水,照着他瘦削却健朗的身影。禹对着屋门,拱手长拜。
一头浓密黝黑、形似麒麟的独角兽出现在门外,皋陶轻轻一跨,道:“獬豸,我们回去吧!”
獬豸四蹄一蹬,荡起一阵烟尘,转眼就没了踪影。
第十五章 黑云压城
墨浪翻滚,山谷轰鸣。
连峰接天,松挂绝壁。
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苍穹,瞬间裂成十几道雪白的电纹,如同银色的獠牙利爪,想要将这风雨中漂泊的人间部落撕成齑粉。
轰隆……噼啪……轰隆……
轰隆隆……噼啪……隆……
大禹正和族人一起在河岸边修筑河堤,他戴着蓑笠,浑身浸透在冰冷的雨水和鱼腥味的淤泥。他的双腿磨得发光,不生汗毛,据说是常年在水里劳作落下的鹤膝病。
禹望着滔天的黑色巨浪,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他掏出青铜八卦图,西北方的“艮”卦发出亮光,剧烈地抖动。
艮为山,西北方。
莫非是昆仑山?
禹不禁陷入沉思,忙召集应龙、伯益、后稷回部落商议。
“禹召集各位来,主要是商议这次治水事宜。这次西北方黑浪翻滚,导致水位陡升,洪水肆虐,大家有什么看法?”
伯益上前长揖,道:“禀大司空,益以为今水位升高,当是上游暴雨激流所致。我夜观星象,西北方连日大雨,已有半月有余。黄淮一带地势低平,洼地较多,洪水滔天,河堤水道泄洪能力弱,实在是一个难题。”
禹颔首道,“不错。今天我巡查河堤,青帝后人所赠的青铜八卦图的西北方‘艮’卦白光忽现,剧烈抖动。西北有何大山凶兽,有吞云吐雾、兴风作浪的本领吗?”
应龙上前,道:“大司空可还记得共工?”
“共工?你是说曾经的水神共工?”
“不错,他部族有一九头水怪名唤相柳,身高数十丈。相柳九头蛇身,遍身黑鳞,它一个头就可以吃下一座山,力气比九头象还大。更厉害的是它吐出的毒水,苦辣无比,沾之草木枯,食之鸟兽亡。如今西北有此大水,必定是相柳统率共工水兵兴风作浪,方有此祸。”
应龙话音刚落,河畔便传来一阵霹雳般的巨响。
众人出门看时,洪水早已漫过河堤,百姓们都慌忙往高山石洞上转移。
河堤之上,一条青绿的大蛇扭动这它的虎纹蛇身,九个葫芦形人脸怪头正纽缠在一起,又向四周盘旋散开。它的九个怪头正疯狂地吞噬河堤,眨眼之间,一道数里长的土堤便被吞噬殆尽。
哗……哗……哗……
河堤一道白浪倾泻而出,裹着泥沙从怪头咬出的豁口淹没大片土地和村落。
相柳舞动着自己盘旋伸长的怪头,巨大的蛇尾拍打出墨色的浪花。
吼……
一声低沉的嘶吼,相柳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共工族人,像一群没有感情的铁犀牛,踏着整齐沉重的步子向禹的部落逼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准备收网,捕捉猎物。
风雨,已经来了……
第十六章 禹军死士
冰冷的雨水落在大禹的额头,顺着他黑铁般的脸颊流下,在水坑中溅起点点涟漪。
禹的身后紧跟着一众黑衣的治水队伍,他们有的皮肤黧黑粗糙,有的额头鬓角带有伤痕,有的高大瘦弱,有的粗壮有力,有年过半百的老叟,有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禹军。
禹军是在鲧死后,夏后氏部落长老会议讨论七天七夜后成立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辅佐禹完成前族长鲧的遗愿。
禹军是一群治水的死士!
死士,是一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斧钺加于项而志不改者的勇士!
有人说,撼山易,撼禹军难!
禹军是一支最奇特的军队!
他们可以埋伏在水边沼泽三天三夜,他们可以用绳索攀登险峻的高山崖壁,他们可以钻木取火、凿井取水,他们更能围捕野兽、结网捉鱼,他们有的时候是工匠,有的时候是农夫,有的时候是猎人,有的时候是渔民。但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是可以赴汤蹈火、面对利刃不眨眼的禹军死士。
嘿呦……嘿呦……嘿呦嘿……
嘿呦……嘿呦……嘿呦嘿……
呦嘿……呦嘿……嘿……
那雄浑低沉的号子声又在河畔响起。
雨点越来越近,河面升起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
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父亲离开家乡的那个清晨。
夏后氏部落的男性族人,个个扛着耒耜和石斧,黑压压地站满江边。父亲举起一只漆黑的牛角登上高台,唱道:
洪水汤汤,怀山荡荡。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一片黑压压的牛角举过头顶,响起雄浑的歌声。
砰……
水面卷起一道黑色的水柱,急速旋转起来。
浪花溅湿了禹和禹军的头发,雨水顺着前额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黑色水柱越旋越急,越旋越近。
相柳的九个怪头齐声嘶吼,一个黑色水柱分成九股,每根水柱都托起一个相柳狰狞的怪头,怪头阴青的面孔闪动着诡异的笑容,每一对碧绿的眼睛都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相柳的眼睛,正像雨夜在空中点亮的一盏盏神秘的鬼灯笼!
禹站在河边高堤之上,斩钉截铁道:“禹军听令!”
“有!”
排山倒海的回声拍打在崖壁,禹军双目炯炯,黧黑瘦削的面孔个个都是坚毅如铁、同仇敌忾的神情。
第十七章 水神一怒
昆仑山巅。
“来人!”那个威严冷漠的声音在大殿回响。
青玉案前端坐着一个朱红头发、人首蛇身的中年男人,他的面色严酷冷漠,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座上的男人竟是水神共工!
“在!”一个蛇兵扭动上前。
“让你打探消息,相柳现在进展如何?”
“禀族长,相柳已到洛水河畔,正带着水兵围剿大禹族人。洛河已经多处决堤,白浪滔天,相信不久大禹和他手下那帮人就要喂鱼虾了……”
“哼……料禹那小子乳臭未干,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只不过我听说有条青蛇给他了两件宝物,你可知道?”
蛇兵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只是听说捉住一个蛇女,后来就不知道了……”
“废物!”共工双目怒瞪,将一个石碗掷出,打在大殿的石柱上,登时碎成一片冰花。
蛇兵更加畏惧,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还不快去查!晚个半步,你就等着喂我的雪雕吧!”
他一个响指,两只雪白的雕便盘旋在半空,眼神凌厉凶狠。
蛇兵慌忙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去,一定给族长查个水落石出……”
“滚!”
“谢族长!”蛇兵叩头拜谢后,转身闪电般游窜下殿,头也不敢回。
共工望着殿下的河水,低声道:“冰夷!”
一条冰龙从深渊盘旋游动,轻轻一跃,便腾到数十丈高的空中,轻轻一抖,鳞片脱落的水珠便冻成一地锋利异常的冰棱,像是一个银白的荆棘丛。
冰龙盘旋良久,缠在大殿的一根石柱之上。
它低吼一下,一股寒气将整根石柱竟生生冻成一根光滑剔透的冰柱!
“好好!冰夷不愧是冰夷!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共工抚掌大笑道。
“拜见水神!”冰夷龙首向前,恭敬颔首行礼。
“你居于冰渊五百年,实力犹胜当年。有你相助,我们共工部落就更有胜算了……”
“水神面前,冰夷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龙而已,岂敢当此谬赞!”
共工阴沉的脸上笑意更浓,道:“冰夷是五百年前黄河之主,天下人谁不知道?万里黄河,九曲回肠,鱼虾河蟹,莫敢仰视!冰夷,你要找回昔日的威风,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冰夷冷啸一声,一面三丈高的冰镜出现在共工面前。
冰镜之中,九头蛇怪的相柳吐着毒辣的口水,一个又一个禹军死士冲着倒了下去……
第十八章 剑气光寒
冰冷的河水漂着腥红的血迹,几十个禹军死士的尸体漂在水面。
凶神恶煞的相柳狰狞地狂笑,道:“大禹,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哼!你和你的禹军就一起去黄河喂鱼吧!”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大禹敞开衣襟,露出自己古铜色的胸膛。雨点打着大禹的身上,禹仍然是站在雨中,铁铸一般坚定。
应龙扇动云翼,生出一道数十丈高的气墙,挡住涌动上涨的洪水。
相柳的九个怪头疯狂舞动,向大禹袭来。
“大司空!”伯益惊呼。
话音未落,相柳的一个青绿色的怪头已向大禹脖领咬去。
剑光一闪!
砰!
一个墨绿色的蛇头落在水中。
相柳一声惨叫,剩下的八个怪头也剧烈抽搐起来,面目狰狞,痛苦异常,嘴中露出锋利的獠牙。
“相柳,你作恶多端,阻扰治水大业,乃是逆天而为!你荼毒百姓,滥杀无辜,淹死百姓牲畜无数,我禹军兄弟也遭你毒手!相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禹军族人和死去的百姓!”
刷刷!
剑光闪动,只见两道雪亮的剑气划破苍穹,相柳两个陶瓮大小黏糊糊的怪头坠落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嗷……
九头相柳只剩下六个怪头。
“禹,受死吧!”
只见阴风惨淡,群鸟急飞。河边高崖大小石块纷纷坠落河中,浪花四溅。高山上传来猿猴唧唧呜呜的哀鸣。
只见墨云翻滚如龙,相柳的四个怪头伸长三十余丈,四个怪头一边飞动,一边藤蔓般缠绕扭动,朝着东、北、西、南四个方向袭来。
“大司空小心!”远处守护河堤的应龙情急之下吐出一股水龙卷,挡在大禹面前。
相柳冷哼一声,四个怪头四散分开,躲开应龙的水龙卷。
“混沌幽冥!”
四个墨绿色的怪头颜色陡然变化。有的变成白金色,有的变成黑水色,有的变成赤火色,有的变成青木色。四个怪头都沾满黏糊糊的毒水,闪着诡异神秘的光芒,将高处的禹团团围住。
“妖蛇,休伤我家司空!”
只见禹的身前挡着一个七尺少年,他拈着红筋弓,搭着四支白羽箭。
弓张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见四支羽箭呈“井”字分四个方向射去。
“好样的!彅!”众人一片叫好声。
“彅?”禹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位英气勃发的少年。
“据说这个彅是上古那位射落九个太阳的神将夷羿的后代。他能造弓箭,又能拉硬弓,百步穿杨,胆气过人。小小年纪,已经是部落里的神箭手了!”后稷在身旁答道。
“好!此子以后必成大器,能堪大用!”
只见彅的四支羽箭飞若流星,一一钉在四个怪头的头顶。
相柳一声哀嚎,眼中满是恼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它用尾巴猛烈拍打水面,四支羽箭竟然又从怪蛇头顶激射而回。
这一变故真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电光火石之间,大禹挺身上前,挥出四剑,只听“叮叮叮叮”,四支箭头又钉入悬崖石壁之中。
可那四个颜色各异的妖蛇怪头又从四面八方将禹围在中间……
第十九章 螣蛇乘雾
禹的衣袖浸透在冰冷的雨水中,雨水顺着他那把闪着寒光的分水剑流下。
相柳四个颜色各异的怪头团团围住大禹,吐出赤红、白金、青木、黑水四种颜色的毒雾。
四色毒雾升到半空,变成四条颜色各异的雾形锁链,向大禹的手臂和大腿缠来。
只见大禹从怀中掏出青鳞赠送的宝物——青铜八卦图,默念几声,道:“乾坤坎离,诸神归位!破!”
青铜八卦图的乾、坤、坎、离四个卦象方位方位射出四道摄人心魄的金光。
砰!砰!砰!砰!
相柳的四个怪头被青铜八卦图的金光洞穿,流出墨绿色的血液,坠落江中。
“好!大司空好样的!”大禹身后响起一阵禹军众人的喝彩声。
相柳的七个怪头已被斩断,只剩一大一小的两个怪头苟延残喘。
“相柳,你认输吧!收了洪水和共工水兵,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哈哈哈……”,相柳狂笑几声,又怒吼道,“你已经把我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境,还跟我说生路?禹,告诉你,我奉水神共工之命灭你夏后氏部落,阻你治理天下水道,如今功败垂成,身败名裂,我还有什么脸面向族长复命?今天,我们定要决一死战,分个高下。你要想完成治水大业,先得从我相柳的尸体上踏过去!”
相柳舞动着一大一小两个怪头,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一个巨大的黑色水龙卷将相柳托起五十丈高,相柳站在黑色水龙卷之上,成千上万条黑色小蛇箭雨般飞射向大禹众人。
禹正色道:“相柳妖蛇,你逆天行事!吾今当斩汝,以安万民!”
禹军众人皆山呼海啸,道:“斩相柳,安万民!斩相柳,安万民!斩相柳,安万民!”
大禹祭出一个玉简,正是伏羲之宝——鸿蒙量天尺!
只见那玉简飞入江心,瞬间暴涨到百丈之高,将相柳的飞蛇箭雨挡在身前。
只听“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黑色的飞蛇都被玉简灼烧殆尽,就像白色的肥猪肉在热油锅里煎炸熔化一般。
相柳看到自己的箭雨飞蛇一条又一条烧死坠落江中,闻到空气里飘散的腥臭腐肉味。
相柳面如死灰,对着大禹吼道:“大禹,你赢了!可你别得意,我以蛇血起誓,诅咒我溅血的土地寸草不生,沼泽沦陷!”
洪水渐渐衰退,河堤和村落逐渐显现出原来的面貌。
应龙飞到大禹身前,道:“大司空!这相柳妖蛇歹毒异常,它的毒血更是天下奇毒!毒血沾染之地,沼泽沦陷,寸草不生,我们切不可放虎归山,贻患无穷!”
禹眉头紧锁,道:“那我们该如何处置相柳?”
应龙道:“禀大司空,只有用缚蛟索洞穿了相柳的琵琶骨,镇于深井,上铸高台,方能治住这相柳蛇毒!”
禹正色道,“应龙、禹军听令!”
应龙、禹军皆道:“在!”
禹道:“锁相柳,筑高台,镇妖邪!”
应龙显出黄色巨人元神,手持玄铁缚蛟索,穿住相柳的琵琶骨,投入神井,五方山岳筑起高台,镇压相柳的邪祟之气。
相柳被囚禁在枯井之中,黄叶落满井底,它躲进黑暗的阴影。
远处的昆仑山巅,目睹一切的水神共工一声怒喝,冰镜碎成片片银色冰叶。
第二十章 青丘之国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穫,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山海经·南山经》
大禹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
他躺在高处的草窝,温暖的阳光轻抚着他疲惫的身体。他沐浴在阳光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他太累了,他需要从休息中获得能量,尽快恢复自己的体力,以便重新投入到浩荡艰巨的治水工作之中。
大禹治水的部队从洛水继续向东边进发,已经来到淮河之滨。
禹知道自己治水的任务远远没有结束,淮河附近支流众多,地势低洼,滩涂遍地,如果水道疏浚有所偏差,淮河两岸势必会被洪水淹没。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碎金洒落在禹的脸上。
嗖!
禹半眯的眼睛忽然见到林间一道白影,从他的头顶掠过。那白影矫健轻快,足尖刚一点地,便又跃起。只见三五个腾越,白影便消失在远处的丛林深处。
禹睁开眼睛,只见刚才白影掠过的一块青石竟然染有殷红的血迹!
禹心念一动,四肢恢复力量,便翻身跃起。
追!
他一定要看看这白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禹在山林中或奔或跃,或攀或纵,始终追着那道白影。只见白影翻过潮湿生苔的石壁,攀过翠绿缠绕的藤蔓,跃过清澈湍急的涧流,最终来到一处青草丛生的大榕树下。
这棵绿榕高约三十丈,树枝向四面蔓延,如同伸出的巨大绿色手臂。那白影在树枝间飞跃,身形轻巧,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禹围着大榕树转了几圈,也没发现白影的踪迹,心中暗想:“这白影莫非是山神灵族?刚才我见青石血迹,莫非它有伤在身,我如此追捕,岂不是亵渎神灵?”
只听这三十丈高的大榕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大小小的枝干生出无数新鲜嫩绿的叶芽。
那新生嫩芽长得极快,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已经长出手掌大小的叶子。
可是这新生的树叶竟是红的!
枫叶一样的红!
血一样的红!
染血的青石、飞跃的白影、高大的榕树、新生的红叶……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那白影为何要将我引到此处?莫非它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还是它有求于我?
禹正在思索,只听远处有人大声呼喊:“大司空!大司空!”可禹却听不清楚那声音的距离,本来走近的声音却又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缥缈。
“大禹,此处是青丘之国!”榕树似乎在说话。
“青丘之国,青丘之国,青丘之国……”
只见榕树的成千上万片叶子也闪着红光,传出嬉笑诡异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涂山女娇
青丘之国。涂山氏部落。
“女娇,女娇!”远处传来一阵少女的呼喊声。
只见一个头戴花环的少女飞跃跳纵,动若脱兔。她身着青布薄衣,腰身纤细,身形灵动。她回眸一笑,如夜晚松林静谧明亮的月光,所有的烦恼忧愁都被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冲淡。
她就是女娇,涂山部落首领涂巫最小的女儿。
她天性烂漫,热情活泼,整天爬树摘果,像个男孩子一样,最喜欢跟着父亲一起打猎。她父亲也被她缠得没法,只能同意她随从,负责拎些野兔狐狸之类的猎物。
可是她的父亲涂巫不知道,女娇曾见一只前腿被兽夹夹住的白狐狸,心生爱怜,偷偷用自己捉的野兔代替它,放走了那只受伤的白狐狸。
白狐临走之前,双眼闪动着泪光,望向女娇那天真纯洁的笑靥。
只听女娇说道:“小白狐狸,你快点走,一会儿被我爹发现,你可就跑不了了……”
白狐躬身作揖,转身逃进绿色的树林……
她现在就像那条银白色的小狐狸,在山林之间上蹿下跳,宛如这涂山之上的精灵。
后代有位楚国诗人屈原写诗《山鬼》赞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女娇沿着山麓向上,来到那棵涂山最大的绿榕树下。
只见那棵大榕树下躺着一个人!
一个黑布葛衣的男子!
女娇忙俯下身子,查看这名黑衣男子。只见那男子昏然入睡,似乎酣睡已久。
女娇看见旁边一块木牌,上书“青丘禁地”四个大字。
女娇心底一惊,知道自己已进入九尾白狐的领地。涂山部落以“九尾白狐”为图腾,九尾白狐天生灵异,行踪神秘,据说九尾狐有九条命,饮用白狐之血可以辟邪除祟。
可这个陌生男子为何会闯入青丘禁地?为何又会晕倒?
这时一条小白狐从榕树身后钻出身子,躬身行礼。
女娇有些吃惊,问道:“难道你就是上次受伤的那只小白狐狸?”
只见小白狐轻轻点点头,用白尾巴轻抚那陌生男子的脸。
陌生男子一声咳嗽,摸着自己的头,似乎快要苏醒。
白狐轻轻一窜,躲到树后。只听树后传来一个少女温柔的声音,道:“女娇姐姐,谢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这是夏后氏部落的领袖,舜帝封的治水大司空大禹。他误闯青丘禁地,中了狐族血咒阵法,需要用金银花汁水和龙胆草熬药汤,煎服七日之后,方能散去血毒之症。”
女娇道:“多谢灵狐指引!”
白狐消失在密林深处。女娇便用她一个肩膀扛起禹,搀扶着他一起往山下的涂山氏部落走去。
远处女娇的一群女伴欢声笑语地围了过来,笑道:“呦……看看,我们的女娇扛着个女婿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金银同蒂
涂山盛产金银花,每到三月,那金花和银花一起开放,远处望去,金银同蒂,雄雌相伴,宛如枝头的鸳鸯。因此,涂山氏的百姓给它取了一个更浪漫的名字——鸳鸯藤。
每到春天,一群少男少女便会在山上采摘金银花药草,也不乏有借山歌表达爱慕倾心之意的。
阿妹春天来采药哦,药中有花叫金银呦。
金配银来抱成对呦,一树鸳鸯藤上花哦。
女娇正在湿滑崎岖的山路上攀登,路边是荆棘丛生的灌木和树丛。她知道现在已经是三月末,山下山腰的金银花大多都被采摘殆尽,只有到深山阴坡,或许还能找到最新鲜的金银花。
她走了近三个时辰,才刚爬到山腰。一路上她见到路旁的金银花藤,有的只有折断的秃枝,有的残花已干瘪枯萎,有些阴坡的甚至连花枝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天真无邪的脸上香汗淋漓,浮着红晕。可一想到那个卧病在床的陌生男子,他刚毅如铁的眉宇,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他沉思冷静的眼神……女娇的脸不觉更红了,红得像她最爱吃的山桃。
女娇,你在想什么?他只是一个陌生部落的男人,他说不定已经结婚,说不定还有孩子!
孩子?她的脸更红了,她竟然想到和他生孩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嬉戏打闹的假小子,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毕竟是女人。她正像那鲜嫩多汁的山桃,只是在这涂山等待遇到那个采摘它的人。
轰隆隆……
远处传来瀑布的轰鸣声,如同一群奔腾咆哮的野牛踏在村庄的土地。她小时候淘气去用石子撞牛犄角,差点被野牛群踏成肉泥。每每想起,她都冷汗直冒。幸好,那时候有父亲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呢?
远处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仿佛在女娇的耳边回响。
去?还是不去?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人命令她这么做。可是一想到病床上昏厥的禹,女娇便又重新鼓足了勇气。
她隐隐察觉到这个叫禹的男人让她变得奇怪起来。她原来天真烂漫、活泼自在,每天都像部落的一个开心果,可现在竟然也会皱眉叹息,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女娇不知道,她的这种变化正是每个少女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这种变化是因为一种不同于父亲、族长、兄弟、朋友的感情,它的名字叫——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女娇继续向那个雷鸣轰响的大瀑布走去,一片寒鸱的声音在山里此起彼伏。
“报告族长!不好了!”一个女娇的女伴焦急地向族长涂巫禀报。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族长,我们一天都没见女娇,找遍整个部落也没见她人影。”
“嗯?那她会去哪里呢?”
“昨天有条白狐狸告诉她,要治好那异族男子的病,就得去采集金银花和龙胆草。她……她……”
“她什么……快说!”涂巫有些动怒。
“她可能去涂山的千丈崖采药了……”
“什么?千丈崖?那可是涂山最危险的地方,男人都不敢上去,更何况她这个女娃娃!那里荆棘丛生,悬泉飞瀑,还有数不清的魑魅虎豹!快,去通知全部落的族人,我们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女娇!”
涂山之上,无数的火把亮起来,宛如一条火龙在山路蜿蜒盘旋。火光之中,伴随着涂山氏男男女女族人的呼喊声:
“女娇,女娇!”
第二十三章 千丈崖下
千丈崖下。飞龙瀑。冰镜潭。
女娇正踩着湿滑的溪石前行,说是前行,每一步却都像是在挪动。溪石大小不一,或尖或圆,或秃或平,或长或短。再往前走百余步,只见怪石嶙峋,绝壁如刃,山势险峻远非平日所见。
有词赞曰:
怒涛挂壁,银钩飞雪,云梯少人行。青石磊磊,犬牙铮铮,相对龙虎雄。
凭栏处,晴窗烟雨,举目满峥嵘。一藤葡萄,两袖清风,闲坐书阁中。
瀑似雷霆,涛若飞雪。水石相互撞击的声音,如同山谷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钟磬,巨大的回声似汪洋澎湃,久久不息。
女娇望着山头的明月,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她已经走了七八个时辰,脚早已酸疼难忍。她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起饭经。
她实在太累了,心想:哼!都是因为那个叫禹的家伙,要不然我早躺在温暖的被窝吃着烤鹿肉了!
但她转念一想,那个惹她生气的禹也是几天几夜水米未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于是她的怒气便消了大半。她想起他那刚毅如铁的眉宇,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他沉思冷静的眼神……女娇的脸又红了起来,带着娇羞的笑。
洁白如银的月光洒落在冰镜潭,女娇望着潭中自己的倒影,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砰!”
“啊!”只听一声惊呼,女娇吓得闪到一旁。过了一片刻,她才睁开眼睛,定睛望去,只见潭水中漂起一个青木瓜。
女娇不禁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她从小到大可一直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鬼。族人们对她是又爱又怕,既喜欢她的活泼可爱,又担心被她戏弄。这下真是天道循环,自己也有被吓到的时候。
只听“呱呱”两声,潭边有个奇怪的黑影向女娇的脚旁挪动。
“哼!你女娇姑姑可不是被吓大的!”女娇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可还是有些害怕,顺手抄起潭边的一根枯树枝。
月光下那奇怪的黑影逐渐露出它的面目。它青冰般森寒的身上千沟万壑,鼓着大大小小的气泡,一张大嘴一张一翕,似乎有话要对女娇说。
这黑影竟是一只冰蟾!
冰蟾在月光下闪着寒冰的光芒,它仍然是“呱呱”的叫着,并且在深潭向飞龙瀑布侧面的一个黑洞跳跃而去。
女娇有些好奇,紧跟着冰蟾爬到瀑布侧面的黑洞。她还是有些害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只见走到洞口,冰蟾一个飞跃,银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女娇隐隐有种感觉,这只冰蟾可以带她找到她要找的金银花和龙胆草。她暗下决心,抓住洞口的一条青色长藤,纵身往洞内跃去。
洞外,星河在天,瀑流如雪。
女娇抓住青藤荡秋千似的进入山洞,洞内竟然别有一番天地!只见洞内石桌、石凳、石床、石柜、石碗、石盆、石壶、石杯,真是红尘世界逍遥去处,洞天福地气派人家!
女娇见到角落里一个石秋千,不禁童心大起,纵身坐在上面荡起秋千来。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我洞天仙府?”
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
第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我洞天仙府?”
一个威严的女声在洞内响起。
女娇有些愣了。她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呵斥,不觉从秋千跳到地面,乖乖地站在原地。
只见石洞中央的方形水池升起一朵冰莲花。冰莲花起初只有七寸大小,后来越升越高,冰莲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一个七尺七寸大小的冰莲座,停在离地三尺高的地方。
冰莲座中隐隐现出一个女子容颜,可朦胧之间,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冰莲花座升起一道冰屏,遮住神女的容貌,若隐若现,似玉如冰。
“你是谁?”
“我……我叫女娇!”
“女娇?”
“嗯!我是涂山氏部落族长最小的女儿,因进山采药,山路崎岖,才误闯仙君洞府,还望神女恕罪!”
“哦?采药?你要采什么药?”
“今日我们部落有位陌生男子重病在床,需要金银花汁和龙胆草熬药才能救治。”
“陌生男子?是谁?”
“部落长老说他像是舜帝爷封的治水大司空,夏后氏部落首领——禹。”
“禹?就是那个剑斩骊龙,诛杀相柳的禹?”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女娇有些踌躇,暗想:禹还有这样的本领?
“女娇,你走近些……”神女的声音柔和下来,女娇听着不由自主地走近冰莲座。
只见冰屏风缓缓落下,一个肌若冰雪、气若幽兰的神女端坐莲座之上。
神女目光柔和,盯着女娇,审视片刻。
“不错,果然不愧是涂山部落族长的女儿!天资聪颖、容貌清秀,最重要的是有舍己救人的勇气!你敢到这千丈崖下,飞龙瀑中,就有一股非凡的女儿气度!好,看在你的诚心和勇气,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神女纤纤玉手一挥,一个石洞打开大门,门内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女娇抬头望去,只见彩色的光芒竟然是数不清的奇珍异草!
有千年的灵芝、人形的何首乌、新鲜的鹿茸、洁白的雪莲、血色的燕窝……这真是一个药草的宝库!
女娇走进洞内,只见一大束鲜嫩的金银花和海蓝色的龙胆草就在洞口……
“多谢神女恩典,女娇永志不忘!”女娇盈盈下拜,叩谢神女。
“你的族人正在找你,还有躺在病床昏迷的大禹。女娇,你快回家去吧……”
“是!”
女娇刚一抬头,冰莲花座和神女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五章 白狐求亲
“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于是娶涂山女。“
——《吕氏春秋》
大禹感觉自己昏睡了很久,才睁开自己困倦惺忪的睡眼。
几道刺眼的白光正对着他的眼睛,晃得他用右手忙挡在眼前。
“禹哥哥,你该喝药了……”一个温柔活泼的少女声音越来越近。
禹缓缓放下右手,这才看清白光,那是草屋屋顶破漏的几个窟窿射进来的阳光。
他有些疑惑。
我在哪里?我怎么会晕倒?是谁救了我?
“禹哥哥,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赶紧把药喝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已走到床前,手里捧着一陶罐的药汤。
药汤散发出清香与苦涩交融的味道,这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哦!
禹忽然想起这熟悉味道的记忆源头,是白芷!药师白芷整天采集熬制药草,身上自然带有山中药草苦涩清新的香味。
可眼前的这个少女,却并不是白芷!
“你是谁?”禹有些警觉,可浑身还是没有力气。
“我呀……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娇!我爹是涂山部落的族长。你擅自闯入青丘禁地,中了狐族的血咒,晕倒在祭祀神树之下。幸亏本姑娘打猎路过,要不你就是神仙也活不了七天!”
女娇扬起眉毛,翘起小嘴,在大禹面前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可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那天的情形。多谢女娇姑娘救命之恩,请受大禹一拜!”
说着大禹就挣扎着想要起身向女娇拜谢,可还是浑身使不出半分劲力,不觉胸口一堵,咳出一大口黄痰。
“你……你重伤未愈,还是先喝下这龙胆金银汤,祛除血毒,才能恢复往日体力。”
女娇目光带着爱怜,扶起大禹,将陶罐轻轻递到他的嘴边。
禹正迎向女娇那温柔爱怜的目光,像春天冰雪消融的泉水,干净澄澈。
禹大口喝着陶罐的汤药,只觉四肢百骸如清凉的风吹过乌云愁雾,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的丹田之上,连日的困倦烦闷都像雨过天晴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女娇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禹,禹坚毅如铁的目光也像寒冰一样融化成温暖的春水。
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他们的手悄悄握在一起。
他们正像那风雨之后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红玫瑰,众人只看到此刻的娇艳欲滴,却不知曾经的雨狂风骤。
这天清晨,禹刚起床,便听到涂山氏部落有人在喊,“九尾仙狐显灵了……九尾仙狐显灵了……”
禹忙起身来到部落中央,只见在中央广场的祭坛之上,一条九尺长的九尾狐正盘踞在中央。
“禹,你来了!”九尾白狐竟然会说话。
禹上前行礼,道:“禹拜见仙尊!”
九尾狐摇动白尾,道:“我是涂山氏部落的守护神祉,在青丘之国已近九百年。涂山部落以白狐为图腾,绵延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今天我是为我涂山氏族长之女女娇求亲的,这是聘礼!”
只见九尾白狐长尾一卷,两个大竹筐就落在大禹面前。
“打开它!”白狐道。
禹打开竹筐,只见一个竹筐是白玉,另一个是各种珍贵的药草。白玉色泽胜雪,通透光亮,正是上等美玉。药草更是天下稀有,人形何首乌、百年灵芝、新鲜鹿茸、血红丹参、金丝燕窝、天山雪莲、龙涎香、知母草……这一筐草药真是人间罕见!
“禹,今天我代表青丘之国涂山部落,将女娇许配给你!望你夫妻二人携手并肩,相濡以沫,永结同心!”
禹俯首下拜,道:“谨遵仙君教诲!”乃作《涂山之歌》,歌曰:
绥绥白狐,九尾痝痝。
我家嘉夷,来宾为王。
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禹和女娇在众人的簇拥下拜见天地、灵狐和族人,终于结为连理,而白狐求亲也被当地人奉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