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坑爹帝后(1)
他退后一步,双手展开,扶额拜下,身后几位臣子也齐齐拜下,姿态恭谨,语气坚决。
“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我如果不呢?”君珂冷冷走下来。
孙太傅移动身子,挡住了她的路。
“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君珂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哪里算妄言?哪里需要自省?”
“颠倒纲常大逆之言,微臣不敢复述!”孙太傅挪动膝盖,带着众人又跪到她面前,重重道,“但微臣身为太傅,有教化皇室之责——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你不说我险些忘记了,太傅?帝王之师?”君珂不再绕开他,一脚踩住了他的袍子,似笑非笑盯着他,“身为太傅,自然是礼教大儒,道德典范,既如此,我先问你——陛下还未传召,孙太傅就擅自闯入,有礼否?帝后当庭,你贸然闯入,不参拜擅自出言,有礼否?皇后发话,陛下还没驳斥,你抢先咆哮御前,辱骂皇后,有礼否?皇后摆驾,你率众臣擅自拦阻,以势威逼,咄咄逼人,有、礼、否?”
四个连问重重砸下来,最后三个字一字字沉缓如重锤,震得孙太傅张口结舌。
他自觉理直气壮,未曾想君珂如此犀利,不解释自己言行,先抓住他不放。老家伙暗悔自己孟浪,刚才原本是准备参拜的,只因为心中有心事,正巧司马欣如的话合了他的心,抓住机会就想趁热打铁,虽有参拜帝王举止,但却没有如常例一般山呼祷颂。这下好了,直接被抓了痛脚。
“想要拿太傅身份来管教谁,先掂量自己言行,是否配做这个太傅。”君珂轻蔑地撇撇嘴,一把抓起老太傅领子,轻飘飘地向外一送,“去反躬自省,收回妄言吧!”
呼地一声,瘦弱的老家伙,被君珂一膀子送出了百米之外,远远地看不见了……
君珂看也没看一眼,目光漠然扫过那群跪在那里满头大汗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应声虫,她目光扫过谁身上,谁就颤颤向后缩缩,膝盖头一点一点挪移出道路,生怕自己被皇后看不顺眼,也“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君珂哪里把这些人看在眼底,转身回到台上,一边走一边淡淡道:“我刚才的话就是懿旨。只说一次,不会再重复,谁要记性不好记不住,我也不会为难你们,只不过脑袋既然如此不中用,那还留着做什么?好了,都散了。”
那群远道迎接帝王,顺便身负朝廷重托想要“考量并监督”皇后的官儿们,一句也不敢再说,灰溜溜地下去找被送飞的孙太傅去了……
司马家族的人被依次带走,从司马云中以下,人人失魂落魄,连辩解求饶都忘记了——司马欣如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他们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都已经丧失。
司马嘉如一直在默默流泪,丑福一直遥遥站在一边,目光痛苦地看着司马嘉如,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若此刻是敌军之阵,便千军万马,他也会不顾一切救她出来,然而这样的情境,这样的罪名,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死死站在原地不动,任指甲狠狠入肉,鲜血淋漓。
君珂瞟了他一眼,丑福的脸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不过完全恢复当初英伟容貌是不可能了,他毕竟受伤太久,脸部肌肤萎缩,伤势最重的半边脸,重长出的新肌肤显得过于绷紧,看起来还是有点怪异的,所以大多时间他还是戴着半边银面具,将恢复得不太好的那边脸遮起,银色面具森冷魅惑,衬着另半边如常的眉目,和他高伟的身形,看起来倒多了一种特别的男子魅力。
这样的丑福,配司马嘉如,已经很合适了。
士兵们上前拖司马嘉如,丑福身子一僵,君珂叹息一声,“嘉如,你留下。”
司马嘉如身子一震,被拖走的司马云中眼底爆出喜色,拼命扯住女儿衣裙,嘶声道:“嘉如,嘉如,你好好地……爹爹应了你,你可以和丑将军在一起……”
司马嘉如缓缓回头,注视着她的父亲,眼神里并没有喜悦,渐渐泛出讥嘲和失望的哀凉,随即她慢慢地,将衣裙向后拖了拖。
司马云中的手,滑过了她的裙边。
君珂听着这父女对话,眉头一皱,眼看四周已经没有司马家族的人,才叹息一声,道:“说吧。”
司马嘉如呜咽起来。
半晌君珂才明白,司马姐妹在三年前,云雷灾厄被解之后不久,就被司马家族的人急急找了回去,当时尧国大军已经向南方施压,司马云中意图以末帝在手,和朝廷进行谈判,博取更大的利益,却被纳兰述决然拒绝,重兵压境,司马家族无奈之下,只得跳了出来,公然举起反旗。
这边司马家一反,那边柳咬咬就动了心思要挟持司马姐妹为人质,柳咬咬可不是君珂,她将门出身,一切都以战场利益出发,司马姐妹仓皇逃回,在路上托庇于梵因的保护,丑福也改装千里护送,其间在司马欣如和梵因之间,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具体事情司马嘉如也不清楚,只知道自从皇陵回来后姐姐便郁郁寡欢,而那件事之后,更是性情慢慢转变,越来越暴戾古怪。
回到司马家族的司马姐妹,立即面临着婚姻的抉择。尧国南方富庶,大部分财阀都在南方,司马家族掌军,便希望和当地富豪联姻,形成强有力的联盟,当即为姐妹俩都订了亲事,两人自然抵死不从,司马欣如撒泼,司马嘉如柔中带刚,姐妹俩难得同心,将抗拒坚持到底,婚虽然订了,亲事却屡多波折,在司马嘉如作祟之下,始终没能真正结亲。
第841章 坑爹帝后(2)
司马嘉如也屡次和司马云中分析利害,指出和朝廷开战的不利,委婉暗示他不如向皇帝投诚,并不顾女子自尊颜面,暗示父亲自己和皇后麾下丑将军已有情意,结果不仅没能劝动司马云中,反而令鬼迷心窍的司马云中勃然大怒,抽了她一顿鞭子,自此对她禁足,本来还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捆了她去嫁人,好在后来战事日紧,司马家节节不利,财阀们态度开始暧昧,她才免了去做人家的填房。
司马嘉如边说边哭,肩头抽动,丑福遥遥在一边看着,满眼心疼,衣袖里手掌成拳,松开攥起,攥起松开。
君珂看着她瘦得可怜的肩头,想着这个弱女子,在家族威逼下,熬过三年,为了保全自己,不知道用了多少心力,这份心志坚持,可堪敬佩。
君珂比任何人更清楚司马嘉如对家族的忠心,她为家族不惜牺牲一切,家族却从来都视她为礼物,送你送他,将珍珠当作鱼目,白白淹没她的光华,可恨也可悲。
“皇后……嘉如自知是死罪……也无颜再求您宽恕我们……但求……但求……”司马嘉如哀哀起身,一偏脸就转向了丑福的位置,“让嘉如……告别丑将军再死!”
丑福再也忍耐不住,疯了一般奔过来,双臂一张,狠狠将她揽在了怀里。
两人相拥而泣,热泪滂沱,四面都有唏嘘之色,君珂静静看着,退后一步,身后纳兰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丑福将司马嘉如牢牢抱在怀里,生死关头,司马嘉如也抛却了大家小姐的羞涩,一抬手掀掉了丑福的面具,丑福下意识地要躲,被司马嘉如牢牢捧住了脸,“不……让我看清楚你……完整地看清楚你,下辈子,我要一开始就认出你……”
丑福不动了,将脸直直地面对着她,脸上那片绷紧发红的肌肤微微抽搐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怖,司马嘉如却温柔地凝视,从眉头看到唇角,颤颤地伸出指尖描摹,忽然悲呼一声,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丑福浑身一颤,仰头向天,瞬间脸上掠过决然的神情,随即抱着司马嘉如一个转身,向君珂拜了下去。
君珂负手看着最早跟随自己的忠诚部属,眼神温和。
“统领……”丑福还是用旧时称呼,“丑福不该以私废公,但……但求统领看在丑福一路跟随的份上,饶她一命,丑福愿意,以命相抵!”
“不——”司马嘉如大哭,却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这话就不对了。”一直没说话的纳兰述忽然接口,一脸严肃地道,“你这算什么主意?饶了一个司马嘉如,却失去你这样一个重将?你不是逼你主子做亏本生意呢?有你这么自私的?”
丑福一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君珂望天。
太破坏气氛了!
她还想多欣赏一下铁汉柔情呢!
纳兰述一句话就毁了!
“我……我以后努力为皇后打仗,来赎她的命……”半晌丑福呐呐道。
“你本来就是皇后的将军,发过誓要为她戮力效命,这是你分内事,怎么能拿来作为交换条件!”纳兰述怫然不悦。
丑福:“……”
君珂开始翻白眼。
奸诈,太奸诈了!
“我……我可以接管黄沙军!”丑福想起什么,慌忙道,“上次您说黄沙军统领们不合,有意让末将去任总统领,末将当时辞了……是末将不对……末将,末将愿往!”
君珂开始偷笑。
纳兰述还是一本正经,皱眉沉吟,“是吗?其实你上次说的理由朕觉得也有道理,黄沙军桀骜不驯,你忽然去任总统领,容易被排斥,万一处理不好……很难办啊……”
“不难办不难办!”丑福急急道,“末将对黄沙军其实还是熟悉的,尤风书副统领其实甚有才能,末将可以实施分化控制之术……”
“很好。”纳兰述展颜一笑,“听你这么说,你对去任黄沙军统领已经胸有成竹了。”
“是的,末将愿下军令状,一定将黄沙军好好整饬,成为陛下如臂使指的强军!”
君珂开始动弹手指,很有点想捏某人的意思……
某人却还不罢休。
“如此甚好。”纳兰述并无喜色,皱着眉,手指揉着眉心,“只是云雷新军整编完毕,不久也要开来了,姜辉虽然忠诚肯干,终究太年轻,经验不足……”
“陛下如果不嫌弃,丑福愿意将毕生带兵经验和姜统领切磋,直到姜统领诸般军务稔熟为止。”
“这样太辛苦你了啊……”纳兰述一脸痛惜。
“为陛下皇后尽末将职责,是末将的本分和荣幸!”丑福突然也会说话了。
君珂忍无可忍——可怜老实的丑福,心本来就泡在苦水里,还要被无良的人揉弄利用……
两指禅险些祭出去,九十度伺候某人的腰,不过手指刚碰到他的身体,忽然心中一软,变成了抚摸。
纳兰述给摸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心情一好人就慈悲了,身子向后一仰,懒洋洋地道:“你是皇后的人,具体处置还是皇后说了算,朕刚才也就问问而已。”
丑福热汗滚滚,七上八下,乞怜地看着君珂,君珂脸色发黑——喂,纳兰述,你玩我的忠心部属也不能这么玩吧?太狠了吧?
纳兰述无辜地喝茶——我已经够厚道了,还没压榨完了,留了给你继续,想继续压榨,还是趁机以此卖好,随便你咯。
君珂似笑非笑瞟他一眼,心里也明白纳兰述的意思,恶人他做,好人是要留给她来当的。
第842章 坑爹帝后(3)
其实她原本的意思,就是留司马嘉如一命,不过纳兰述横插一脚,对丑福敲诈勒索,仔细想想还是他对——赦免不能来得太容易,否则会被轻忽,让嘉如眼见丑福的深情和为此的付出,也可免了她心中可能有的怨恚,将来小两口的日子更平顺些。
同时将丑福调离他最有号召力的云雷军,进入非嫡系的黄沙军,形成势力牵制,也可避免他娶了司马嘉如之后,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军队出现问题。
君珂暗暗佩服,须臾之间一番心思便如此周密,看似玩笑,实则思虑深远,皇族子弟果非常人可比,制衡操控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就目前来说,自己还差得远。
“我看这样也好。”君珂扶起丑福,“以后好好对嘉如。”
丑福挣脱她的臂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统领,丑福这辈子的命都是您的!”
司马嘉如也在哽咽着磕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君珂心里酸酸的,却也突然对皇权生出凛然之感——其实这两人并没有什么错,丑福还屡屡对她有恩,却不得不将生死由她揉捏,被赦免还得感激涕零宛如再造。权力给予人的,果然是这世上最诱惑的东西,生杀予夺,睥睨天下。
难怪人人争夺,为之丧心失魂,做出许多非人之事。
而掌握了权力之后,人的心态是不是也会随之变化?无情、冷硬、渐渐忘却人间烟火温暖,凡俗真情,血管里流动铁般的血?
她有点凛然,身后纳兰述却如心有灵犀,忽然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道:“坏人有我做啊……”
君珂一笑,握紧他的手,那一点温暖透心,耀亮刚才那一点迷茫,她豁然开朗——位置不能决定心性,只要灵台清明,目光清澈,站在哪里,星光都是亮的。
“司马家族通敌卖国一事,真正有罪的是你姐姐。”她对司马嘉如道,“我会甄别予以处置。”
“谢皇后!”司马嘉如大喜过望。
“只是要违背当初对你的承诺了。”君珂凝视着司马嘉如。
司马嘉如明白君珂指的是当初曾答应过她,无论怎样被司马欣如冲撞都留她一命的事,她脸色白了白,咬着嘴唇,“那是家姐……自有取死之道,万无……可恕之理。”
语气虽低,却坚定,君珂满意地点点头,她就是喜欢嘉如的识大体,不然也不敢将她赐嫁丑福。
“报——”一个尧羽卫匆匆而来,老远大声传报,“罪囚司马欣如,刚才服毒自尽,臣等看守不力,请陛下责罚!”
司马嘉如身子一颤,热泪夺眶而出。
君珂闭上眼,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恍惚云鬓花颜的韶龄少女,立在她的马队前,笑意盈盈。
“各位,我是马家大姑娘,想和你们一同结伴去云雷城,可以吗?”
“情爱伤人……”半晌她喃喃低语。
纳兰述扶着她的肩,低低在她耳边絮语,“不……不是这样,情爱只是太广阔,狭窄的心,搁不下。”
而在千里之外,素衣闭目的男子,忽然睁开眼,眉睫间簌簌落下一朵雪花。
他将雪花拈起,雪花似星光晶光闪烁,竟然不曾在他指尖融化。
一声叹息幽幽逸出。
“又一孽……”
夜间的扎营地一片安静,此时已经三更,众人忙碌方歇,君珂的命令,明天御驾启程,离开此地回朝,不再等候后方战线的消息。
后方堵截大庆军队的战事她不管,寻找末帝的事情她也不管,她要以最快速度回程,只有回到皇宫中,才能安下心来等柳杏林到来,讨论为纳兰述手术的可能性。
虽然她无法观察到细胞转移和扩张的情形,但就目前观察,浸润也许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古人的医疗虽然比不上现代,但古人的内功固本培元的本事,也绝非现代人被各种毒素辐射浸淫的虚弱体质可比,以纳兰述自幼打磨的肌骨内元,未必不能抵抗这人人畏惧的绝症,最起码有一点就很明显——他可能早就出现了癌细胞,但却很迟才开始发作,甚至如果不是她回来,也许还要更迟点,而胃癌,早期都没什么症状,一旦发作多是中晚期,人会迅速衰弱,纳兰述却没那么糟糕,在她的观察里,他的病势,发展是极为缓慢的。
君珂猜测,他的烈阳内功,能杀死一部分癌细胞,或者细胞肿瘤是良性的,毕竟她只能透视,却不懂病理切片,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尽快回去。
丑福私下劝过她,趁着鹄骑新兵种出现,对方还没找到应对方法的时候,集合鹄骑和云雷军,再加上拦截的黄沙尧羽两军,是完全有可能将沈梦沉杀死在尧国境内的,到时候,大仇得报,说不定还能趁乱夺取大庆,进而将所有地盘连成一片,成就北大陆第一大国,到时连大燕,都要俯伏尧国铁蹄之下!
这是相当美好的前景,并且有百分之八十可能实现,而错过这一次,等到沈梦沉研究出制敌对策,只怕又有变数,所以人都在她面前再三陈请,求赶尽杀绝,君珂却一一驳回,下令迅速回宫——她已经不敢现在报仇了,她怕现在杀了沈梦沉,所有心愿完成,纳兰述最后一口气再一泄,病势凶猛蔓延,到时候她后悔都来不及。
就让复仇这件大事,继续吊着他的心力和生机,就让沈梦沉再多活几年,为她抢回纳兰述的生命提供时间吧!
至于什么国土,有纳兰述一根指头重要吗?
第844章 坑爹帝后(5)
“想什么办法呢?”纳兰述诚恳地向他求教。
“虎符既然在妖姬之手,她也只能假传陛下口谕,如今唯一胜过口谕的,自然是陛下亲笔圣旨……”
“好!”纳兰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朕立即亲笔拟旨,剥夺她的兵权!”
“还要废后!”孙太傅急急加上一句。
纳兰述笔一顿,“嗯?”
“陛下,这样的皇后不能立,您何等风姿人才,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您!”孙太傅急切地连连磕头,“女色误国,陛下三思啊!”
“唔……”纳兰述似乎意动,点点头,刷刷下笔。
“还要赐死!”
纳兰述笔一停,回头看他,一瞬间老头觉得,陛下的目光很深很深,像黑色深渊,呼地便将人拖了下去,这感觉惊出他一身冷汗,然而定睛再看,灯下年轻的帝王依旧笑吟吟,咬着笔杆,漫不经心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不太好吧?”
“陛下,此女野心勃勃,心思叵测,兼身有奇兵,若不斩草除根,怕成将来女主之祸啊……”孙太傅老泪纵横,苦心劝说。
“唉……”纳兰述想了半晌,“本来朕确实是喜爱她的,不过三年不见,她心性大变,朕现在也觉得甚是不安,此次她软禁朕,擅自做主,贻误军机,朕左思右想,也觉得万不能这般下去……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将写好的圣旨盖印,封口,亲自上了漆封,交给孙太傅。
“半路之上不能动,要等进宫之后,公然展读才好。”纳兰述深思熟虑地道,“三道火漆是加密急旨,漆上还有朕的暗印,为了将来取信于众人,你万万不要半途拆开,不然将来被她质疑圣旨真假就不好了。”
“是,陛下思虑周详,老臣一定护好圣旨!”孙太傅感动地将圣旨揣进怀中,“请陛下派人护送老臣提前回京,好提前妥为布置。”
说起来老孙也可怜,君珂虽然没动他,却将他的随从全部打发掉了,连几个随他前来的礼部官员,也被君珂顺手留在了南境“安抚当地官民”,老孙身边,现在连个夜里帮他端尿壶的人都没了。
“这个容易,朕令尧羽卫护送你。”纳兰述握着老孙的双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过朕还是有点担心啊,你势单力薄,就算回京,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扳倒皇后呢?”
“这个陛下放心。”孙太傅胸有成竹地眯眼笑了起来,“老臣自然不会只是一个人,事实上,臣等对皇后早有布置,只等她自投罗网而已……”
“哦?姜还是老的辣啊。”纳兰述赞一句,目光亮亮地凑过来,“何等缜密计划,不如也说给朕听听,若有不妥处,也好一起参详。”
孙太傅有些犹豫,随即摸到了怀中圣旨,心中大定,跪前一步,低低开口。
帐篷灯火幽幽,映出两个头靠头诡秘地凑在一起的黑影……
次日御驾启程,启程之前君珂得到孙太傅失踪的消息,她笑了笑,满不在乎挥挥手。
御驾车马这回围得铁桶似的,尧羽卫前后拥卫,浩浩荡荡,御驾走得极慢。
震动天下的鹄骑却不在队伍里,用君珂的话说,这种秘密武器,还是少在世人面前出现的比较好,一方面避免惊动百姓,另一方面也免得被各国探子注意。
鹄骑前一晚便已经离开,趁夜飞行,很少有人注意到,鹄骑的队长,那个缺牙的小伙子费亚,现在不在队伍里。
费亚是前两天就被君珂撵走的,走的时候哭丧着脸——他兴冲冲拿了君珂发的第一个月的饷银,想去向“费文丽”姑娘求亲,结果纳兰述随意指了指,一位尧羽卫把他带到他的巨鹄前,笑眯眯地道:“陛下刚刚给你的鹄赐名为文丽,跟随夫姓。你看,好看吧?绝对是整个族群里,最好看的姑娘!”
费亚捧着一颗吐血的心,从天堂跌入深渊,但陛下“金口玉言”赐婚他和“费文丽”,他就不能“抗旨不遵”,最后在费亚哭求之下,君珂“求情”,准他将功赎罪,携戚真思出趟远差,才好歹允许他“退了亲”。
经过这一遭,费亚同志终身视纳兰述如猛虎,别说不敢再叫他丑男,每次陛见必得以其漏风的口齿,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赞美陛下风姿数千言……
当然这是后话了。
帝后的车辇在队伍的中央,密密遮挡,车辇宽大,小型房子似的,君珂和纳兰述自进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别人看来也正常,小夫妻久别重逢,蜜里调油,夙夜匪懈做些年轻人都爱做的事才符合人道嘛。
别说咱思想猥琐——瞧那车厢震的!
幺鸡同志舒舒服服躺在帝王御辇里,身下垫着金丝褥垫,爪边搁着吊烧猪蹄,脚头堆着葡萄美酒,肚皮上搁着长毛毯,眼上遮着眼罩,肥大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震得整个车厢都在颤抖……呼……噜……呼……噜……
偶有路过的护卫,悄悄摇头——陛下好像是不打呼的,难道是皇后?哎呀……女人这么大的呼噜声,罪过,罪过……
幺鸡同志昏天暗地地睡,睡醒了起身到马车角的马桶尿一泡,飞流直下,表情惬意,回头继续——不要考验哥的睡功,哥会让你崩溃。
每天马桶要清理三次,每次来端马桶的人都咬牙皱眉汗如雨下——高手就是高手,皇室就是皇室,排泄也这么不同凡响振聋发聩,臭得令人发指,多得瞠目结舌,令我等凡夫俗子惭愧汗颜,五体投地……
每到州县必有当地官员高接远迎,前来参拜,官员们远远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亵渎天颜,马车照例是没有动静的,没动静正常——见过哪位皇帝在县官前来参拜时特意下车相见吗?偶尔马车帘子缝里会飞出一根骨头,该官员必然如降甘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将骨头收起回家供奉,导致一路行来,计有五位县令四位县尉,得陛下“金口玉骨”之赐,传家宝代代相传……
第845章 贼夫妻(1)
一路上一共遇见刺杀三次,骚扰五次,及原因不明怪异现象七次,其中绝大部分在十里外被尧羽卫发现,最接近最成功的一次,杀手拼着同伴丧尽,利用尸体的掩护,一直冲杀到马车前,然后……
然后就结束了。
在护卫们的眼睛里,就看见那个勇悍又狡猾的出色杀手,一往无前冲到马车前,手中刀刚劈到车窗边缘,忽然刀就断了,忽然人就倒了。
在杀手的眼中,只看见自己的刀眼看便要狠狠刺入车壁,他有把握这一刀会将里面存在的所有摧毁,忽然一个(一只?一坨?一团?)肥大的雪白的东西飙了出来,看上去有点像动物爪子或者长毛人手,但却肥大得超乎想像,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影子一晃,崩崩崩弹出几点闪耀的寒芒,轻轻一划……
杀手倒下去的时候,茫然地想……娘的,世上怎么有那么长的指甲……
幺鸡躺下去的时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真好,好久没空磨爪子,现成的就送上来。
这么一来,外围护卫们渐渐也知道了幺鸡大人在车里,不禁有些诧异——陛下和皇后太有个性了,敦伦也让神兽大人旁边观摩,难道神兽大人的体香,有催情效用吗……
风声呼呼,云气如烟在耳边掠过,夜空如一整块天青的宝石,幽幽闪光。
在半空驰骋看天穹,和在地下行走看天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远处看来那么深邃神秘的苍穹,身在其中时才发觉如此明净纯澈,通透得好像一眼能越过千万光年,看穿这宇宙奥秘,星光永恒。
君珂抱紧了纳兰述的腰,在他耳边低低道:“冷吗?”
“你抱我这么紧,我只觉得热。”纳兰述在她耳边低笑,“这么用力,如果不是在空中,我会怀疑妖姬在勾引我。”
“不怕掉下去你就尽情翻滚吧。”君珂撇嘴。
她双臂搂得更紧了些,她是和纳兰述相拥着坐在巨鹄身上,她背对着鹄头,本来如果一切正常,该是两人都面对鹄头,由纳兰述抱她在怀里,可现在君珂担心他身体,不敢这样,却又不能要求纳兰述坐在她怀中——虽然她很乐意,但也得考虑大男人的自尊心不是?
其实她多虑了,纳兰述不是一般的大男人,这种事他乐意得很,没事偷香最方便了……
最后研究决定,两人面对面相拥而坐,君珂还细心地,在两人之间塞了长毛兽皮软褥,给纳兰述护住胃。
两人乘鹄飞行是纳兰述提出的,他说空中省时,还更安全。君珂本来担忧他的身体,犹豫一下也同意了,毕竟能早点回去也是好的。
“说真的。”纳兰述仰起头,闭上眼,惬意地任长发被风扯直,享受空中冰晶簌簌清凉落于眉睫的感受,“从古至今,床上地下野地桌上花园水池……都有人尝试过,唯独空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如能做这个第一人,死也心甘。”
君珂狠狠捂住了他的唇,“说什么呢……你这流氓。真不知道你怎么做皇帝的,人家一代雄主,这个时刻八成想的是如何驾驭这空中雄兵,席卷天下挥斥方遒,你倒好,就想着……这些把戏。”
“大军也要战,空翻也要玩。”纳兰述正色道,“一女不御,何以御天下?不能于巨鸟之上御女,何能于飞翼之上将兵?”
君珂:“……”
纳兰述吃吃地笑,蹭了蹭她的颈,“玩笑呢……”声音含糊。
君珂头低着,看不见表情,半晌头埋在他怀里,“唔……以后……有机会……试试……”声音更含糊,低得仿佛没发出过,风一卷就散了。
纳兰述好像没听见,看着前方,只是眼眸比星光更亮,唇角笑意一弯。
直飞的速度确实了得,但是很快君珂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年代没有航线,她在空中对方向把握不准,只知道驱策巨鹄往北方飞,空中寒气重,她担心纳兰述身体,每隔两个时辰她便降落一次,每次都搞不清自己降在哪里,需要再次问路。
第一次落在山区,让巨鹄自己躲藏起来觅食,山中寥寥几户人家,她向山中猎户讨要些热水,好给纳兰述吃药。
猎户端上来的锅碗都黑漆漆的,似乎还粘着一层莫名的沉积物,君珂捧着这碗热水为难,心想这叫公子哥儿怎么喝得下去?
纳兰述斜眼瞟着那碗,懒懒坐在一边,君珂讪笑着把水递过来,他撇撇嘴。
“小子莫要娇气。”那老丈看不过去,敲敲铜烟锅,“莫以为山户人家脏,这不是泥垢,只是咱们山中瘴气重,常拿草药来煮水,年月久了,便积了这一层,却是好东西,草药精华。前阵子有个药商看见我这锅碗,出高价来买我都舍不得,要不是看这小伙子精神似乎差些,才不会拿出来给你们用。”
君珂一听眼睛发亮,纳兰述还是那副不以为然模样,要求,“需要过过口。”
“什么过过口?”老实孩子发傻。
“过过口啊。”纳兰述瞟着她的唇,笑吟吟。
君珂反应过来,脸色发紫,想发作又不能,那老丈咕哝“以为是娇气,原来是调戏,小子够贼……”起身走了。
君珂给说得更是尴尬,纳兰述却丝毫不知羞,笑吟吟半启唇,“来呀。”
“这才叫不干净。”君珂拒绝。
“你身上每一分都很干净,不信我们亲眼看看?”某人又流氓。
每次都这一招,君珂暗自发狠——等你病好了,非得叫你一笔笔还回来不可!
第846章 贼夫妻(2)
回头一想,不对啊,让他还回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快点呀。”某人在催,“我好渴。”
君珂无奈,端起碗,先含了一口,再喂进纳兰述口中,舌尖刚刚一动,纳兰述就迫不及待迎上来,舌尖一卷一缠,在她口中轻轻一扫,如电光犁过春风卷过,君珂呻吟一声,身子一软,已经软在他的怀中。
舌尖交缠,水珠微溅,彼此柔曼如水草,在各自的海洋中飘摇,天地如此广阔,容得人全身心投入欢喜,肺腑深处都似被光芒照亮,日光明澈,灿灿生辉……
一口水喝了半刻钟,泼泼洒洒,两人唇边都是水迹,君珂软在纳兰述怀中,也不知道到底算谁给谁喂,最后一口纳兰述自己端起,毫不顾忌地大喝一口,痛痛快快和她再次唇舌交战,水花四溅……
等一碗水“喝”完,地上泼洒了小半,坐姿变成拥姿,药也忘记吃了……
纳兰述神情满意,摸摸肚子,道:“舒服。”
君珂醒过神来,急忙离开他,整理散乱的衣服,忽然她动作一停,神情疑惑。
腹中一股暖流缓缓向上,熨贴自如,不像什么灵丹妙药那种大补的感觉,却另有一种温存和煦的感受,还真是舒服。
她看看那黑漆漆的锅碗,心中一动,探头对屋外一声喊。
“老丈,您今年尊庚?”
“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头子一斧头劈下去,咔嚓一声砍断碗口粗的一截柴。
君珂看那柴禾整齐的茬口——算了吧,阎王就是来请你,你也得一斧子把他劈死。
“喝完了没?喝完了就走吧!”老头子语气不太好——这对男女哪里是来喝水的?太急色了!小两口在里屋那些动静,当他老头子耳背听不出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
“就走就走。”君珂讪讪地答,白了纳兰述一眼,纳兰述微笑,面不改色。
君珂却没立即走,四面鬼兮兮地望了望,迅速抽出一方布巾,将那锅和碗都卷进布巾里,塞进包袱中。
纳兰述瞠目结舌地看着,半晌悄悄问,“那个……小珂……你是在偷东西吗?”
君珂脸皮发红——这辈子也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这家伙还要问出来!
“不叫偷,叫借!”她警告纳兰述,“借去研究,明白?”
这锅碗上的附着物能令纳兰述感动舒适,她自然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也要偷回去让柳杏林分析一下,是哪种成分起了效用,事关纳兰述生命,别说偷,抢她也干得出来。
“尧国帝后,在山野荒地,偷一个孤苦老人的锅碗……”纳兰述咕哝,“传出去我没脸活了。”
“窃锅者不为偷也。”君珂借鉴孔乙己,“为者?不为也。”
“朕的面子都丢没了也。”
“少废话,银子有没?”
“我全身上下你都摸过,你说有没有?”
“为什么你每句话都能扯上暧昧和下流?”
“总比每个动作都能扯上暧昧来得好。”
君珂狠狠掏出一枚珍珠放在桌上——算了,和他斗嘴就没赢过。
不对,这世上有人斗嘴赢过他的吗?
“小珂,这些人不懂珍珠的,你给了也是白费。”
“反正我给了。”君珂一扯他,“走!”
“小珂。”纳兰述被她拽着,“贼不是这么做的,你太心虚了,你这模样,不是贼也会被看成贼,做贼,就要坦然从容,大大方方,光风霁月,昂然而去……”
“精辟。”君珂目光灼灼回头,“敢问大神,几岁开始做贼?”
“十七岁前未识此技。”纳兰述正色答,“十七岁后得窥贼之神境,自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窃地、窃人、窃国,层出不穷,阅遍天下。一生技艺之大成者,为窃尧后之心。目前正在为最后一物全力出手,一旦得成,则境界圆满,白日飞升。”
“何物?”
“尧后之宝也。”
“流氓!”
君珂“坦然”地牵着纳兰述的手,坦然出门,向老丈告别,“多谢杯水之赐,日后定有报答。”
“快去快去。”老头子挥手,“酸溜溜的不知说个啥。”
君珂转身就走,可惜她的“贼技”终究现学现卖,不够炉火纯青,身子一转,撞到了篱笆上的风干的鹿腿,那鹿腿不知道在那挂了多久,硬得好比棒槌,这一撞撞上君珂背上的锅碗,顿时砰地一声脆响。
君珂吓了一跳,终究做贼心虚,赶紧用手去挡,纳兰述拦都来不及。
君珂这一挡,那老头子眼睛下意识随着她的方向一看,顿时脸色一变,“你包袱里是什么?”
君珂拖着纳兰述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呼哨巨鹄,那家伙却不知道飞哪去了,没有立即应声出现,君珂的脚程何等之快,一眨眼便出了院子,但却因为下令巨鹄在这边接应,不敢离开,只好再跑回来。
“哇呀呀,偷我的锅!”老头子暴跳而起,操起一把锄头就追杀过来,“偷锅贼,打死你!”
“别打别打!”君珂抱头鼠窜,“我有给钱,有给钱!”
“给钱老子也不卖!”啪一声,一枚小斧头霍霍飞来,一斧子砸在君珂脚后跟,“站住!”
“不还,打死也不还!”君珂给那一斧头吓了一跳,隐藏的犟脾气也爆发了,“给钱了,我买了!”
“不卖!”
“不还!”
两人围着院子篱笆疯跑,前面君珂托着包袱狂奔,后头老头子抓着锄头死追,一路在篱笆上摘着什么砸什么——斧头小刀矬子……晒干的豆角瓜条……兽皮布袄……还有土布大裤衩……
第847章 贼夫妻(3)
纳兰述靠在篱笆上抱着肚子——笑破肚皮……
“二小子,三叉子,四得子!”老头子暴跳如雷大叫,“你们死哪个山头去了?快点回来,帮老子抓贼!”
君珂吓了一跳——还有帮手?
“死鸟!飞哪去了!快点出来,不然把你鸟毛一根根拔了油炸!”君珂也发飙了。
“嘎——”
一声尖锐的鸟鸣,姗姗来迟的巨鹄终于出现,黑色的羽翼猛力掀动,老头子的茅草屋就去掉了半边屋顶。
这货讨好地飞奔到君珂身边,一偏头,嘴里叼着几只獐子,爪子上还抓着一只猪。
敢情迟到,也是因为偷东西去了!
“什么东西偷我家的獐子!”老头子狂冲过来,先看见自家剥皮在晒的几只獐子,勃然大怒,再一抬头,眼睛一直,“鬼鸟!”
“上!”君珂捂着脸,拖着纳兰述就上了鸟背——这辈子真的没法见人了,从人到鸟,把人家偷光了……
巨鹄三口两口把獐子吞了,振翅飞起,老头子悍勇非常,看见这么恐怖的东西居然也就愣了一瞬,随即蹭蹭上树,“砍死你!”一抬手就把手中锄头给砸了出去。
锄头在半空飞出一个流畅的抛物线,砰地撞到了鹄腿上,起飞的鹄相对速度较慢,躲闪不及,一声尖叫,一簇鸟毛四散飞扬……
君珂冷汗滴滴而下。
遇上这样的苦主,真是所有贼的悲哀啊……
因为这场不太光彩的意外,巨鹄受了点小小轻伤,导致第二次降落的时候,有点烦躁的鹄竟然看错了方向,降落在了一个小县城。
这个县城正在庆祝当地的一个节日,全城老少载歌载舞,盛装游乐,忽然听见“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了城门。
全城百姓骇然回头,便看见烟尘滚滚,城门塌了半边,在弥漫的黄黑色烟雾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双翼凌空,缓缓滑翔而来,在黑影的前方,两盏金黄色的“灯笼”阴冷而灼灼地射过来,像两只高强度作战探照灯……
一瞬的静默。
随即。
“破城啦!”
“敌人杀来啦!”
“大型战车啊!”
尖叫、狂奔、拥挤、踩踏……这个万人空巷的节日,瞬间成了中部小城的噩梦之日,无数人踩在一起挤在一起喊在一起撞在一起,用巨大的声浪和乱嚷嚷的言语表达他们无限的惊恐。
巨鹄翅膀一收恨不得捂起耳朵——好吵!
人家不过一不小心走错门了而已……
君珂趴在鸟背上,眼看一场重大灾难事故就要因为自己的贸然闯入而发生,惊得冷汗涔涔,跳起来一声大叫:“诸信男信女听着!”
这一声用足力气,声传数里,半座城都听见。
人群一静。
“我乃西天佛祖座下神使,受命骑乘西方大鹏鸟巡游天下,查人间苦痛不平之事,今驾临此地,速速参拜!”
纳兰述在低笑,“小珂儿,你是在怀念咱们的初遇吗?”
君珂抽抽嘴角——逃难时要跳大神,拥有一国了,还是要跳大神!
手指轻弹,几枚龙眼大的珍珠飞射,准准落在人群中几个小乞丐身旁。
“神使慧眼,查人间疾苦,收着吧。”她慈祥地道。
众人一看那珍珠,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人,准确地落在乞丐身边,还颗颗巨大浑圆,本地最大的富户家里只怕都没有,如果不是神使,谁能做到?
抬头看那巨鸟,鸟还是狰狞可怕,上面的男女虽然看不清脸,却衣袂华贵,身形高挑,隐然有出尘之气,说是神仙眷属,当真是像的。
“恭迎神使!神使保佑!”众人去了惊慌,纷纷跪下。
君珂冷眼看着人群,手指一弹,几道金光飞射,惨呼声起,几个试图伸手去抢小乞丐珍珠的混混,砰然倒地,瞬间身上起了大包,痛得满地打滚。
百姓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伤,没有血没有伤口,几个人人憎厌的混混却痛苦得几欲拔刀自杀,顿时又觉得必然是仙家手段,来帮助城中百姓,除当地大害了。
“神使在上!”有人开始大呼,“帮帮咱,咱家中就那几亩薄田,都被丝绸大户刘家给夺了啊!降道雷下来劈死他吧!”
“王老六你找死啊,”立即有人惊慌地叫,“这城中全是刘家地盘刘家的人,你也敢这么嚷嚷?”
“神使降临千年难遇,错过这次就没下次,没见神使说了,是来解危帮难的吗!”
这一声立即得到众人拥护,顿时七嘴八舌,纷纷求告,都在控诉什么城中第一富户刘家,如何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仗着和朝中大佬有姻亲关系,横行当地,甚至连他家的大公子都告了一状,说什么这人男女通吃,专抢美貌男女以供淫乐,荼毒无数好男好女云云。
君珂没什么兴趣地听着,倒不是她冷漠,而是这样的人和事,每地都有,也不需要她这样一路管,否则一年也走不到京城,只需要将这名字记下,交给观风御史之后直接查办就是。
她只需要将本地群众情绪安抚好,不至于发生踩踏死亡事件,便应该走了。
不过很快一句话就引起了她和纳兰述的注意。
“神也管不到刘家吧,听说他都已经举家上京了。”一人愤慨地道,“刘家可是咱中部的大地主,丝绸大户,生意做遍了天下。更要紧的是,他是宁国公的儿女亲家,听说这次他们家为皇后入宗大典立下功劳,上头有嘉奖,要他们举家进京,从此以后荣华富贵,谁管得着?”
第848章 贼夫妻(4)
君珂皱了皱眉,皇后入宗大典?这事她知道,是纳兰述从孙太傅嘴里套出来的情报,朝中一批对她不满的元老,筹谋着要让她在万人面前身败名裂,正在酝酿一起盛大而隆重的“入宗”仪式,以为皇后开宗为名,将盛典办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时候要让整个尧国京城百姓,看见她“不贞放荡,不配为后”,再当众宣布她“十大罪”,令她无颜再据后位,彻底滚出尧国舞台。
君珂根本没把这些货色放在心上,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智谋心机都是狗屁,敢嚷?踩死你丫的!
不过这个丝绸大户刘家,小小人物,在这个大典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孙太傅虽然透露了这个消息,但因为他当时也离开京城,并不清楚具体会做什么,只知道也有所谓的“着裳验贞”仪式,难道这个丝绸大户,仅仅因为负责皇后冠服便算有功,入京受奖?
这不可能。
其间有什么阴谋?
“散开!散开!胡说什么呢!”一队衙役飞快地跑了过来,蛮横地拨开人群,其余人张弓搭箭,虎视眈眈地对着巨鹄。
君珂一脸庄严地张开双臂,“世人愚昧,不知神迹,神将宽恕你们……”一声呼哨,巨鹄缓缓起飞。
“神使!神使!”一个男子气喘吁吁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个女孩儿,“拜托您,帮帮我女儿吧,把她带上京城带到皇宫,就说方县豆腐坊豆腐西施,应召前去伺候陛下了,您把我女儿带去,陛下一定十分欢喜,最起码给她一个贵妃做……”
啥米?君珂已经转身,听见这句霍然回头,“应召?”
纳兰述在一旁露出惊讶神情。
“是呀。”男子兴高采烈地道,“三个月前御驾南巡经过方县,陛下曾经尝过我家的豆腐呢,不仅对着我家豆腐唏嘘良久,还亲口称赞小女很美,街坊都说这是金口玉言,陛下一定看中了小女,小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家从那天一直等到现在,天天好茶好饭伺候着娘娘,您看,”他举起女子的手,“从那天后就没让她再做豆腐,这手多细多嫩!一看便该是娘娘的手……”
君珂唰一下转身,一声呼哨,巨鹄毫无预兆腾空而起,将那正要将女子往鹄身上送的男子,狠狠掀进了尘灰里……
接下来的路程,纳兰述日子有点不好过。
想要摸她的手,人家爪子一缩,头也不回,“陛下,我手粗,没娘娘的细。”
吃饭打尖,君珂点菜,满桌都是豆腐——炒豆腐、拌豆腐、豆腐汤、豆腐羹、炸豆腐……君珂笑吟吟给纳兰述布菜,“来,豆腐好,豆腐妙,豆腐又细又嫩,多吃点,这下用不着对着豆腐唏嘘了,可惜就是没有豆腐西施。”
纳兰述无言望天。
咱能说咱对着豆腐唏嘘,是因为突然想起你,觉得那豆腐晶莹洁白很像你的皮肤吗?
咱能说咱夸那豆腐西施美,是因为她一个转身的背影,有三分像你吗?
巨鹄飞行速度自然惊人,就算停停飞飞走走岔路,也不过两日后,便临近京城。
京城外三十里津县,是尧国最大的运河码头,从中南部北上的船只,都在这里停靠。
一艘华丽的大船缓缓靠岸,船身制式可以看出不是官船,却不伦不类插了很多彩旗,船头还有一面大旗迎风飘舞,上书“御用织造刘,诸船避让。”
一些见多识广的人,看见这面旗都暗暗摇头,前头几个字倒也没什么,但后头四个字,明显是这家自己加上去的,在这京畿外围,水陆交通枢纽重地,这等不知自量招摇轻浮,怕是将来进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让路让路!”一行人从船上下来,蛮横地挤开排队上码头的其余人,撞得人仰马翻,“我等为陛下御用织造,专司运皇后冠服进京,闲杂人等,一律远避!”
为首之人腆着肚子,系着镶嵌“皇家供奉”金字的腰带,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神情昂然阔步,眼珠子滴溜溜往人群里钻,专盯那些长相清秀的男女看。
忽然他眼珠一定,看见前面一对慢悠悠并肩而行的男女,虽然不见容貌,但身影便已经十分美妙,那女子行走时,拥有独特优美的韵律,既有女子的亭亭又有武者的婀娜,那男子行路不动袍角,行云流水,偶一侧脸和女子谈笑,露出的半边轮廓让人眼神一直。
这货眼神确实直了。
呼吸急促,鼻翼翕张,手一指。
“抢他!”
第849章 骗子和悍妇(1)
一群家丁嗷嗷地扑上去。
“大公子,抢哪个?”
“男的!”
“女的不要?”
“爹爹说咱们上京了,要收敛。”刘大公子豪气干云一挥手,“一个将就了!”
车水马龙的大码头上人人侧目,这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哪个不是见多识广,早看出君珂纳兰述即使穿着平常,但气质卓然人上,出现在这地域,难保就不是什么王公贵胄之后——京畿藏龙卧虎,一块砖头掉下来砸三个御史,处处皆有妖,这乡下土财主,要倒霉咯。
人们站下了,准备看热闹,比如一出无知土财主冒犯大佬被反压狠揍掉了一地眼珠的狗血戏码……
他们很快真的掉了一地眼珠,不过……
“你们做什么?”男子被狼扑而上的家丁一把抓住,惊慌挣扎,“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民女……男,没有王法了吗?救命啊,救命啊!”
“相公!”女子花容失色,扑上去抓住男子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相公!你又欠赌债了?还是又在翠花楼用赝品字画骗豆腐西施了?你不要和我赌咒发誓不赌不嫖了吗?天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旁观的人嘴角抽搐——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衣冠楚楚,原来是个骗子,也是,骗子这种生物,尤其是骗女人那种,往往气质容貌俱佳,倒也没可惜那张脸。
纳兰述嘴角抽搐——皇后你狠,自己脸丢光了,就再扒朕脸皮陪着你。
“娘子,天大的冤枉!”他把脸一捂,往君珂肩上一靠,伸手就去扒自己领口,“昨天晚上我不是跪在你脚下说了一万声女王万岁,豆腐西施不及你一根手指吗?你瞧瞧,抽的鞭痕还在呢,我敢好了伤疤忘了痛?娘子!”
旁观的人嘴角再次抽搐——敢情这女子仙姿玉貌,竟然是个悍妇加妒妇,啧啧,骗子配悍妇,绝配!
君珂嘴角抽搐——陛下你狠,豆腐西施好歹还真实存在,鞭痕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昨晚我给你洗脸把你脖子擦红了?
家丁们听这两公婆一搭一唱听傻住了,愣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动作,刘大公子涎着脸凑上来,两眼放光,盯着纳兰述似要解开的领口,“怪可怜见的,我瞧瞧!”
君珂唰地一个转身,正挡住他的目光,手指一拢已经把纳兰述根本没拉开的领口拢好,俯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道,“玩够了没?色诱可耻!”
“既然送上来,不玩白不玩。”纳兰述在她耳边低笑,舌尖飞快地舔了舔她靠近的耳垂。
君珂的耳朵唰地红了,这是她的敏感带,最经不起撩拨,纳兰述看着那圆润的耳垂,微红半透明,日光照过来,似乎能看见里面细微的脉络,像一枚上好的玉髓,他呼吸稍稍紧了紧。
内腑有点微痛,烧心恶心,一股乏力感袭来,他脸色白了白,笑颜却不改,只微微让开了些。
君珂敏感地看他一眼。
“既然是个骗子!”刘大公子没能瞧见春光,心痒难搔,咳嗽一声正色道,“就该送官查办,来人,拿下!”
一边说一边得意,本来还担心码头上抢人引来麻烦被父亲责怪,现在好了,一个天经地义的理由送上门来。
“娘子!”纳兰述被几个家丁拖走,向君珂哀切地伸出双手,“没有豆腐西施,没有!”
“相公!”君珂呆愣愣看着纳兰述被拖走,像面临生离死别忽然醒悟的女子,撒开双手就追了上来,“你别走!别用这招吓我!我……我以后不管你了,真的!什么豆腐西施,作坊贵妃,羊肉小妹,生煎包萝莉,我都不管你,你别走!”
“没有豆腐西施!羊肉生煎包统统不要!”纳兰述执着地伸着手,要去够他的娘子,“我会为你坚守我的贞洁,决不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染指,相信我!”
“我会对着豆腐唏嘘垂泪的!”
“我会对着鞭痕怀念你的鞭子的!”
“相公!”
“娘子!”
两情凄切,生离死别,六月飞雪,执手落泪,满码头一掬同情泪。
一个年轻人狠狠抹一把泪水,“好凄切,好感人,回去可以写一篇,叫《集市闻夫妻生离死别赋》……”
一个姑娘吸吸发红的鼻子,转头就开始狂奔,奔到城郊一座破庙里,一把抓住一位年轻和尚的裤带,“善智,我想通了,世事多变,与其坐等命运宣判,不如怜取眼前——我们私奔吧!”
“死汉子,”一位大妈狠狠拎住了丈夫的耳朵,把鼻涕甩在了他的身上,“看看人家,看看你,老娘这四十年白活了!”
“那是骗子和悍妇!”那倒霉汉子哀号。
“骗子和悍妇咋了?”大妈一口呸出去,“你也就一个修脚匠,敢瞧不起人家?”
“那是,”汉子小心咕哝,“你比那悍妇还悍妇……”
“你说啥?”
“啊……”
一个说书先生两眼放光,鼠须抖动,“有了!明天的新题材,‘码头恶霸强抢民男,苦情夫妻生死之别’!”
某对奥斯卡最佳入戏奖人士,当晚,令码头附近出现七八个说书版本,十几篇又臭又长的朗诵诗,十多户夫妻吵架,五六个少女私奔,私奔对象从和尚到剃头匠都有,还有一个女的……并间接导致之后几年该镇私生子数量激增……
“带走带走!”刘公子眼见群情激愤,顿时变色,急急一挥手。
君珂一个腾空,抱住了纳兰述的腰,“我们夫妻同体,抢了他,我也要跟着!”
第850章 骗子和悍妇(2)
“最好不过!送上门来的哪有不要之理?”刘大公子心花怒放,“走了走了!都散了散了!”
“呔!”忽然一个少女跳了出来,一身短打,手持双刀,威风凛凛,小辫朝天,“光天化日竟然强抢民女……哦不民男,真是目无王法,快把人放了!”
肥皂剧本里必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士,还是及时出场了……
纳兰述望天,君珂翻白眼——能不这么狗血么?
少女哇呀一声,挥舞双刀,杀气腾腾冲过来,先去砍那个抓住纳兰述的家丁的膀子。
家丁慌忙缩手,这一刀收不住,眼看就要砍到纳兰述手臂,那少女一声惊叫,“哎呀你快躲……”
话音未落,忽然那家丁又转了回来,莫名其妙手中刀一抬,便挡住了少女的刀,随即有两双手,闪电般从那家丁抬起挡住的胳膊之下出现,对准少女肘弯,手指一弹一推——
少女惊叫一声,只觉得那家丁的刀上忽然有大力用来,回旋汹涌,浪潮般无可抵御,瞬间就被弹飞了出去,落在三丈外,傻傻摸头。
纳兰述君珂同时缩手,掸掸衣角,对望一眼,若无其事。
滚你丫的。
多管闲事!
一群人往驿站走,刘家这种身份,奉命上京运送皇后冠服,是不能想入京就入京的,必须要等礼部发文许可才行。
纳兰述跟在一群家丁之中,前呼后拥,看起来不像是被强掳的,倒像他出巡模样。
“大哥你轻点,”纳兰述弱不禁风地道,“你抓得我好痛。”
家丁们松开手,露出讪笑的表情,“哟,倒忘记你满身鞭痕。”
君珂脸黑了一黑。
家丁们出于对纳兰述的“同情”,没怎么看守他,但对君珂可没那么客气了,严看死守,不停用眼睛吃点豆腐——毕竟大多数人的性取向都是正常的。
纳兰述默默数着——三个想揩油被避开的,四个总朝胸口望的,两个试图捏屁股被踩脚的……嗯,记下。
君珂默默数着——刘大公子瞟了纳兰十八眼,三次试图捏他的腰,两次试图摸他的脸,还夸了一句“好肌肤!”嗯,记下。
因为纳兰述“饱受蹂躏”,因为君珂“纤纤女子”,使刘大公子完全失去戒心,直接命令将人带入他的房中,家丁要留一两个保护他,被他不耐烦地给赶了出去,“去去,别打扰公子爷享受!”
“两位小乖乖。”刘大公子看看坐在椅子中的一男一女,看看这个绮年玉貌,看看那个仙姿清朗,越看越觉得天上掉下大馅饼,心花怒放连连搓手,“我该先吃谁好呢?要不你们一起上?”
“该切哪个部位好呢?”纳兰述和君珂商量,“要不一起切?”
“别吧。”君珂眯着眼睛,用揣摩猪肉一般的眼神看着刘大公子,“这蠢货身后还有高手保护,十分善于隐匿,真要动手逼问,怕会打草惊蛇。”
“你们在说什么?”刘大公子茫然地看这俩个低声碎碎念的男女。
那两个不理他,继续讨论。
“我手好痒。”
“这个不配,暂且饶过。”
“那谁上?”
“我吧……”声音犹豫。
“你算了吧。”纳兰述摸摸她的头,“你吐出来怎么办?”
“你行?”狐疑眼神。
“包他连姨娘内衣颜色都乖乖说出来。”
一阵静默。
“述……”
“嗯?”
“你小时候是不是偷看过姨娘内衣?”
“你们在说什么?”刘大公子忍无可忍——存在感!存在感!
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人齐齐看向他,眼神诡秘,刘大公子心中一惊,正要叫人,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大公子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刘大公子觉得很累,就像刚拖着他一身肥肉跑了三十圈,或者刚和十位猛女奋战了三昼夜,嗓子干疼,周身软绵绵,每个毛孔都透着虚弱,更要命的是,某处要紧地方,隐隐疼痛。
隐约听见朦朦胧胧的对话,“烈女散……烈女也要散……让他哼上好一阵……上头潜伏的人以为他在做好事就不会过来……这药是周御史辗转进上的……那么个道貌岸然老头子……这种玩意……”
“你用过?”
“元宵节御宴,我赐他酒。”
“然后呢。”
“洒了点这个进去。”
“然后呢……”
“他辞官了。”
语声模糊,在刘大公子脑海里忽散忽聚,组合不成连贯的意识,他又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那么黑,某处还是那么痛,身边没有了对话,有人在幽幽叹息。
半夜三更听见这样哀怨的叹息,刘大公子立即浑身汗毛一炸——女鬼!血衣!惨白的镜子!滴血的双唇!妈妈咪!
刘大公子腾地跳起来缩到床角,一动就发出一声惨叫——疼!
某处牵牵扯扯地痛,不动还好,一动便撕心裂肺。
这是怎么了?刘大公子惊恐地往下摸去——他家人丁不旺,数代单传,所以他是唯一的宝贝蛋,自然对传宗接代之类的事也十分看重,所以他玩归玩,倒也注意节制,什么助情药物更是从来不用。
还没摸到,一个声音在他耳侧幽幽道:“别摸了,大少,兴奋过度,掉下来了。”
“啊?”刘大公子头皮一炸,“怎么会这样?”
嗤一声油灯点亮,纳兰述坐在椅子上,以袖掩面,羞羞答答,“大公子,你太勇猛了,好歹悠着点嘛……”
第851章 骗子和悍妇(3)
“有吗?”刘大公子傻乎乎地摸摸,傻乎乎地想——刚才自己有提枪上马吗?有纵横战阵吗?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您脱力了。”纳兰述用一种同情仰望的眼神看着他,“金枪不倒,雄风凛凛,佩服。就是有点小麻烦……”
“怎么?”刘大公子惊慌起来。
“在下粗通医术,”纳兰述沉吟,“大公子以后传宗接代,怕是不容易了……”
“怎么会这样!”刘大公子哀嚎,“我爹会打死我的!”
“我家有祖传良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纳兰述安慰他,“不过……。”
“你帮帮我,帮帮我。”刘大公子惊恐地抓住纳兰述的手,“我家是御用织造!和宁国公是儿女亲家,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皇帝陛下我都经常见,皇后陛下好多次夸我英俊,你不要有顾虑,要什么我都给你,金子银子,女人男人!”
纳兰述把手不动声色抽出来,“大公子家世真是令人羡慕……大公子,先试试我这药,看看效果如何。”
他将一枚药丸自己咬掉一半,随即递给刘大公子,刘大公子看他亲自试药,放心吃了下去,药丸一下肚,便觉浑身舒泰,疼痛似乎减轻许多。
其实不过是一枚调理舒气的药丸,纳兰述用重手将这家伙狠狠摔打,搞得他浑身疼痛,再吃上这么一颗药,自然效果明显。
“好!”刘大公子眼睛一亮,疑心全去,“你对我忠心耿耿,公子爷不会亏待你。”
“可是……”纳兰述委屈地道,“公子爷因为和我才……这样,我怕其余人容不得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让人保护你!”刘大公子捏了捏手上那个巨大的扳指,扳指立即发出一阵尖啸之声,随即头顶簌簌微响,天窗一掀,四个灰衣人依次落下。
纳兰述和从外间走进来的君珂对视一眼——幸亏刚才没有贸然把这小子狠揍逼问,不然真打草惊蛇。这刘家还是有点底蕴的,这个扳指设计极其精巧,就连他们也没注意到。
“这是我的心肝。”刘大公子指着纳兰述。
纳兰述颤了颤,寻思着砍头可以换成凌迟了。
灰衣保镖面色不动,似乎对大公子这种称呼早已免疫。
“在我在京期间,你们保护我也要保护他。”刘大公子一看纳兰述期盼的眼神,咳嗽一声又加上一句,“还有他夫人。”
灰衣人们对这诡异的交代依旧面色不变,躬躬身便退了下去。
“大公子的保镖真是威风啊。”纳兰述赞一句,“只是这样严肃,怕是上京之后,不讨大佬们喜欢呢。”
“他们就这样子,我爹好容易请京城贵族帮忙请的,不过你说的也是,”刘大公子追了一句,“从明天开始,你们干脆戴面具,省得死人脸讨厌!”
几个灰衣人悲愤地木然走了出去,没注意到君珂也跟了出去,几人刚走过屋子拐角,忽然人影一闪,一双素手从阴影中伸了出来——
几个人霍然四散逃窜,反应快捷惊人,竟然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轻功高手!
素手轻扬,金色毫光一闪,同时射向几个不同方向,穿透黑暗,几人无声无息倒下去,都是面朝外,最快的一个人,已经掠出三丈之外。
君珂抹一把汗从阴影中走出来——差点低估了这些人,武功未必绝顶,轻功却真了得,这样的四个人分布在屋顶,很难同时将他们灭口,只要跑掉一个,她和纳兰述的计划就别想成功了。
多亏了长生子的武器,那种金毫极细,覆盖面极大,速度和伤害都惊人,到现在为止,从没失手过。
几个人肌肤隆起了大包,在地上辗转呻吟,君珂一手抓两个,飞身越过院墙,在一个角落里发出几声古怪的暗号。
几条人影无声出现,是应召而来的当地尧羽卫,纳兰述这三年,扩大了尧羽的规模,和当初冀北一样,有京中总队,也有各地的分支机构。
白天君珂就留下了暗记,晚上这些人按照命令守候在侧。
君珂将几个俘虏交给他们,尧羽卫们拎着人走了,明天刘大公子最可依仗的这四个高手保镖就会换人,至于这四个人的下场——君珂不想管,她已经不是当年过于善良的少女,在她的位置,必须眼光更远,心肠更硬。
这边四个暗桩一解决,其余那些家丁在这两人看来就是摆设,纳兰述把刘大公子再次侃晕,随即和君珂两个翻箱倒柜,一对贼夫妻再次抢掠民财。
纳兰述和君珂猜测,刘家送皇后入宗仪礼冠服自然是真,但一定还有别的任务,会给整个大典仪式增添一些新的控诉证据。君珂纳兰述都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万一真的搞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很难收场,不如趁着提前到京无人知晓,柳杏林也还没到,正好方便行事。
刘家的箱笼都放在驿站的正房,皇后冠服当然极其重要,家丁们分班守夜,不过挡不住纳兰述君珂,轻轻巧巧便进去,君珂翻到衣服袖子,露出一抹冷笑。
果然还是那种古怪的上臂衣袖透明设计,甚至这次比上次还透明,用的一种无色蚕丝,乍一看是雪白色,好像衣服上的装饰,但是一透光,就显得透明,那一截肌肤一览无余。
“做你们尧国的皇后还真是屈辱。”君珂冷笑,“就不说我,以前那些皇后都穿过这种衣服才能入宫,众目睽睽之下,等于让女人被所有男人当场验贞,这算什么?把皇后又当成什么?”
第852章 骗子和悍妇(4)
“从你开始,尧国的皇后会无比尊贵。”纳兰述望着那一截衣袖,神情嫌恶。
“在这个时代,女人地位的提高,还是要依附于男人。”君珂叹息。
“不,小珂,你可以让尧国的女人从此学会自己争取,获得较高的地位,像你说的你家乡那里一样,”纳兰述将皇后冠服扔开,“尧国是我的,也是你的。”
“我只希望你是我的。”君珂微笑,“衣服不能践踏一个人的尊贵,纳兰,你在,我就是最尊贵的。”
“我是你的。”纳兰述立即靠了过来,“求临幸。”
君珂笑眯眯摸他的脸,满脸刘大公子吊眼经典表情,“好肌肤!”
纳兰述一边吐去了……
在正房一无所获,纳兰述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失策!”
“怎么?”
“如果重要东西真的在这箱笼里,那四个保镖应该在这里守卫才对,事实上他们在刘胖子的屋顶,只怕是人和物一起保护吧。”
“纳兰你越来越聪明了,看来这一路的豆腐确实营养益智。”
“小珂……”
“嗯?”
“咱能不提豆腐么?”
两个贼再次光明正大回到刘大公子的厢房,这回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他的腰带里搜出了一封书信。
君珂要看,纳兰述先抢了过来,君珂笑笑撒手,她从来不是计较的人,和豆腐较劲也好,一路玩闹也好,只不过为了转移纳兰述注意力,为了让他拥有愉悦心境,补偿这三年来的苦痛伤害。
纳兰述将信拆开,君珂还没在意,转头去剪灯花,忽然听见身后嗤啦一响,回头看见纳兰述手边信纸险些扯去半边,不由一怔,“怎么?”
“没什么。”纳兰述的脸侧过来,刚才沉在阴影里的模糊神色已经不见,还是那种坦然微笑,“不过又是奸计而已。”
君珂凝视着他,他展现无辜微笑,随即若无其事将信纸收起,君珂眨巴眨巴眼睛——他不打算给她看?
“睡吧。”纳兰述拉她到隔壁厢房,那是刘大公子指给他们夫妻的住处,唤人送来热水,蹲下来就准备亲自给君珂脱鞋,“妖姬,昏君今晚伺候你。”
他把君珂的鞋子脱了一半,抓住她脚踝就不肯放了,手指慢慢地滑上去,顺着裤脚向上推移,指尖勒了勒她肌骨匀停的小腿,“这豆腐才叫美味……”
君珂浑身发痒,脚一缩,想踢他终究没舍得,赤脚跳起来,抓住他按坐下来,“一起洗。”
“不要,你没我干净。”
“信不信我在你的参汤里灌洗脚水?”
“灌吧,只要你舍得。”
“吃定我了?现在就灌!”君珂捞起一把水,拉开纳兰述领口就滴下去,纳兰述低笑,一把反抱住她,“放肆!无礼!竟敢对朕动手动脚,拖下去廷杖三十……”“砰嗵”一声,脚盆踢翻,水溅了满地,两人也不知算是洗了还是没洗,最后湿答答四脚朝天倒在床上,一阵翻翻滚滚,夹杂着叽叽咕咕的笑声……
闹了好一阵子,君珂睡了,缩在床里,眼睫密密微垂,被纳兰述一番闹,她也忘记追问那信的事。
纳兰述侧身向里,温柔地看着她,手指轻轻触摸过她的睫毛,羽绒一般的触感,簌簌从指尖痒入心底。
月光照在君珂脸上,笑闹导致的酡红未去,晕开一抹娇艳的色泽,微微散开的半边衣襟里,肌肤如山峦间一抹盛雪,无边无垠延展开去,让人想着那未尽之处,是怎样天地无暇烟水茫茫。轻、软、润泽而晶莹,目光落上去因此小心翼翼,怕那般纯净,不能承载这人世污浊。
纳兰述呼吸微微急促,脸上也起了微红,却立即向后挪了挪,避开安全距离。
若在以前,他会靠近更靠近,揩点油进而更上一手都是正常,然而他此刻目光随渴望,身体却约束如一张紧弓。
他的手伸进怀中,信纸发出清脆的微响。
这声音令他的眼神一层层冷了下来。
这些无耻的人,竟然……
信纸被慢慢攥起,他眼底腾出无限怒火和杀机!
第853章 清洗(1)
刘大公子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车马长队,慢吞吞走了两天才把三十里路走完,这两天里,大公子叉着腿,吊着档,横行似螃蟹,扭臀如生疮。
胜尧城门有礼部的主事接着这一行,刘大公子在朝廷来人面前再也没了趾高气昂之态,满脸卑微之态,那主事倒也认真,接着了队伍,派兵丁护送,还查看这些人的路引,道:“皇后入宗大典在即,提前半月京城控制九门之禁,寻常外地人是不许进来的。”
刘大公子唯唯诺诺,君珂在一边听着,心想一个大典搞这么紧张,是不许外人进入呢,还是不许她君珂的势力进入?
她抬头看着胜尧城门,眼神感慨,上次离开这里时,城门还有些残破,遗留战争的烽火痕迹,此刻城门扩建,巍峨胜于往常,透过城门可以看见城内人烟如织,祥和繁华。
纳兰在她离去的日子做到这一切,该是怎样的辛苦?
君珂攥紧纳兰述的手,轻轻走了过去,那正低头查看马车里贴了封条的箱笼的主事忽然一僵,转头看向两人背影。
“那两位是……”
“啊?”刘大公子此刻指望着纳兰述帮他恢复某些功能,自然一心维护,“在下的仆妇和管家,乡下人不知礼数,大人莫怪。”
那主事想了想,眼神疑惑,终究不敢相信自己那近乎荒诞的猜测,挥挥手,让众人进城。
城门前九城兵马司的人在查路引,十分认真,将每张路引对着阳光,寻找章纹里的阴阳暗刻,君珂悄悄问纳兰述,“京城路引查这么严格?”
“以前似乎不至于。”纳兰述眼神深思。
两人因为混在刘大公子队伍里,有礼部的人护送,自然免了路引,进城之后刘大公子先去礼部将运送的冠服交割,君珂纳兰述假称要去探望京城亲戚,留了下来,刘大公子还不放心,命两个“保镖”留下“保护”两人,当然,这两个戴了面具的保镖,早已换成了尧羽卫。
两人正打算悄然回宫做些准备,忽然听见城门外头一阵马蹄疾驰之声响起,两人两骑泼辣辣驰进,当先一人进城门时停也不停,扬手抛出一块金牌,“让开!进城!”
那声音正是戚真思的,君珂大喜回头,果然看见戚真思和柳杏林,满面风尘地到了。
他们估计也是在京城之外的山林里暂时散放巨鹄,换马入城,算算时辰,虽然君珂在路上有所耽搁,但戚真思能和她几乎同时到达,这一路定然十分辛苦。
戚真思争分夺秒,抛出令牌便往里奔,她这令牌代表身份,就是皇宫也出入不避,自然不须顾忌这区区城门。
不想城头上有人一挥手,几个士兵横枪一拦。
“你敢拦我?”戚真思一怔,随即眉毛竖起,额角一点靛青之色,幽幽慑人。
“卑职等不敢拦阻戚统领。”一个军官匆匆下城来,先向戚真思一躬,不卑不亢地道,“不过这是非常时期,戚统领虽有自由出入京城之权,但您身后的人的身份,还是通报一下的好。”
“非常时期?”戚真思眼睛斜斜看过来,煞气隐隐,“我怎么没听说?敌国入侵了?有人篡位了?边关告急了?”
她说话百无禁忌,那军官只得苦笑,接也不敢接,只道:“请问您身后这位是……”
“圣手柳杏林。”戚真思漠然道。
“啊,久仰。”那军官立即躬身。
“仰完了,让开。”戚真思策马。
长枪纹丝不动。
戚真思眉头微微拧起,眼神森然,盯着那群士兵,“什么意思?”
“这军官是哪个部属的?”君珂悄悄问纳兰述,“虽然是血烈军的装束,但看起来各种不对劲。”
“当初投诚的京军,被打散后一部分换防一部分并入各军,这个大概是原来的京军。”
两人退后一步,隐入人群。
“戚统领。”还是那军官在说话,“柳大夫名满天下,我等十分仰慕,不过上头有令,他国人士一律不得入京,柳大夫现在在西鄂,西鄂刚刚和大庆勾结陷我主于不利,虽然柳大夫断然和此事无干,不过也不适宜现在进城,还请城外等候,待卑职向上头请示之后再做定论如何?”
“荒唐。”戚真思冷叱,“什么西鄂人尧国人?柳大夫一直是陛下的贵宾,你们不知道?让开!”
君珂眯起眼睛——柳杏林名满天下,人人趋奉,又是纳兰述座上宾,绝无可能被拦,今天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因为她吧?是因为怕柳杏林此时赶来,是为了帮助她?
毕竟全天下人人知道,柳杏林是她生死之交。
纳兰述脸色森冷,知道朝中对君珂毫不接纳,知道京城在酝酿废后风潮,但这些人如此胆大,竟然敢趁他还没回来,拦截柳杏林,当真以为他不会杀人吗?
“戚统领如此焦急。”那军官眯起眼睛,“不知有何要事?”
这军官隶属血烈军,出身也算贵族,向来属于尧国元老那一派,他今日奉命拦住戚真思,是因为认出了柳杏林,这个和皇后交好,又有相当地位的名医此刻来到尧国,实在太敏感,所以立即出马拦下。
但他也没打算为难戚真思,毕竟戚真思是纳兰述亲信,尧国上下,目前反对皇后风潮虽烈,但对皇帝陛下本身,不敢有丝毫异心——纳兰述把持军权,手腕翻覆,这三年尧国贵族的血,足够淹没他的龙座。
在尧国这些人看来,他们这是为了陛下好,让这样一个不守妇道,勾结外敌,野心勃勃,跋扈嚣张的皇后在位,则皇帝大业危矣,尧国危矣!
第854章 清洗(2)
作为不遵礼教,偏又手中有兵的国母,君珂早已引起了所有朝臣的危机感,每个人都觉得,陛下虽然一时被妖后蒙蔽,但没关系,有他们在,一定能为陛下除清妖氛,到时候,没有妖后蛊惑,陛下圣明烛照,痛定思痛,必然还会感谢他们的!
每个人都在为所担负的伟大职责热血沸腾,为美好的未来欢欣鼓舞……
“我有什么事,你配问?”戚真思才不管对方什么想法,拦她就是罪,只是毕竟此行秘密,不想在城门闹事,她已经在忍耐。
“好。”那军官眼底怒色一闪,咬牙笑道,“既然没什么事,请恕卑职放肆,要请柳先生在城外等候一二!”
“我有要事,让我进城!”柳呆子急匆匆喊,“你们皇后宣召我,你们也敢拦?”
君珂扶额呻吟——哦呆子,你这话一说,更走不了了。
“哦?”那军官笑得更阴沉,“敢问柳圣手,皇后陛下宣召您何事?”
“她……”柳呆子毕竟还没真呆,脖子一缩,不太高兴地道,“这个似乎没必要向阁下交代吧?”
“柳圣手这话就让在下为难了。”那军官心中一动,觉得与其拦下柳杏林,不如从他口中套取情报更好些,笑道,“您要明白宣示所来何为,在下也许还可以拼着上峰责怪,请您入城,这样不清不楚的,叫在下想开城也不行啊。”
柳杏林面露犹豫之色,君珂心中一惊——呆子可不要一急真说出来,纳兰述的病,万万说不得!
柳杏林只一犹豫,嘴便闭得蚌壳一般紧,与此同时戚真思已经一鞭子抽了下来,“放肆!这也是你问的?让开!”
“戚统领这是在为难卑职了。”那军官一抬手抓住鞭梢,还是那不阴不阳模样,“卑职奉的也是上令,职责所在,戚统领还是稍安勿躁的好,来人呀——”
一队士兵上前,牵住了戚真思的马笼头,另有一队士兵,隔开了戚真思和柳杏林的马身。
“你们要干什么?”戚真思此时怒色反而去了,阴森森地俯视那群控制住她马的士兵。
“没什么。”那军官含笑道,“儿郎们为统领大人执缰坠蹬,亲自护送大人进城,以示赔罪。”说完手一挥。
士兵们牵着戚真思的缰绳便走,竟是要强硬地把她从柳杏林身边带开。
戚真思眉毛一挑,忽然笑了。
雪白的额角靛青的刺青一闪,光泽幽黯可怖。
“出面吗?”君珂明知此时不宜出面,也觉得忍无可忍了。
“迟了……”
“哧。”
一抹剑光自戚真思胁下射出,刁钻的角度,被日光阴影覆盖的区域,几乎人的眼睛还没能捕捉到那轨迹,淡青色的弧形光芒已经携着虹影一弯,在人们眼底溅开!
“啊!”一声惨叫,一截断腕离体而出,半空中一弹,落在一个围观百姓脚下,引起更响的惨呼和走避之声。
抓住戚真思缰绳的士兵的手,被她一刀砍断!
人影一闪,自马上扑出,穿过乍飞的血雨,手中寒芒重重抵上那军官的咽喉,“我说最后一次,让开!”
“戚真思,你敢城门伤人……”那军官瞪大眼睛,嘶声怒吼,“你疯了……”
戚真思手中匕首轻轻往前一送。
鲜血如扇面喷射,直冲戚真思面门,她霍然向后一个铁板桥,浓腻的鲜血贴面横飞而过,溅在三丈外的地面,一片殷红。
“我还敢城门杀人呢。”戚真思随意踢开面前僵立不倒的尸体,轻蔑一笑。
惊呼声惨叫声戛然而止,像被戚真思的刀锋齐齐割断,城门口出现一霎真空。
尧国建国三百年,这样城门悍然杀人,也是至今头一次。
人群疯了一样奔逃,戚真思看也不看,手中匕首平指,对着那群横枪拦住她去路的士兵,刀尖上浓稠的鲜血无声滴落,一滴,一滴。
每落一滴鲜血,那些士兵便后退一步。
她一言不发,没一句威胁发狠,所有人却心惊胆战,不能在她褐色森冷的眸子前站稳。
雪地狼王,齿间染血,无需作势,天地杀机。
“警戒!”在那群士兵心魂俱丧,被戚真思终于逼得四散逃开的那一霎,大批脚步声响起,这回来人自城内来,足足一个营的士兵,鲜红的军衣鲜明耀眼,赫然是血烈军所属。
“京城诸军,都由你亲自直管,这血烈军是怎么回事?”
“前朝旧将投诚,总要有个安排,”纳兰述淡淡道,“一部分拆散了编入血烈军,现在血烈军总人数不变,但有三分之一是旧军。再说当兵的只能听带兵的指挥,关键还是看带兵的人是哪个阵营。”
“为什么不全用原先嫡系?”
“这样更适合互相监督。”纳兰述若有深意,“血烈军,终究也不能完全算我嫡系。”
君珂凛然,心中明白这又是制衡之术。
纳兰述握紧她的手掌,躲在人群中,不允许她上前,却对着虚空做了一个手势,唇角一抹笑意淡淡,君珂看着,觉得有点凉。
马蹄答答,领兵的将领长驰而来,老远长刀一指,“京畿重地,竟敢城门杀人,拿下!”
“定国公远房侄子,血烈军三军第四营营正,领副将衔。”纳兰述扳起一根手指。
戚真思退后一步,一声呼哨,没多久四面人影闪现,无声无息落在她身后,是在京尧羽卫。
人影一道道自城内城外穿出,利箭般攒射到戚真思身后,尧羽卫也越来越多,和那一营兵成悍然对峙之势。
第855章 清洗(3)
两军相对,一方面色紧张,一方冷笑以对,血烈军算是防卫京城的第一大军,尧羽卫却是纳兰述嫡系得不能再嫡系的亲卫,地位非同寻常,这两边一旦对峙起来,气氛顿时紧张得一戳即破。
又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还是鲜红军衣,毕竟黄沙军现在还在南部作战,京城内外,除了尧羽就是血烈。
“血烈军二军第七营营副,校尉,孙太傅内弟。”纳兰述又扳下一根手指。
血烈军人数增多,尧羽卫也不甘示弱,慢条斯理开始取出各种武器组装,那些东西看得人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勾齿、雪白铮亮的倒刺、黑洞洞的圆筒、各种散发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深黑铁管……
血烈军开始紧张,再次增援,没多久又奔来一批人,纳兰述扳下第三根手指,“血烈军三军第二营第三队队正,校尉……”
“血烈军六军第五营营副……”
“血烈军一军六营……”
君珂佩服纳兰述牛叉的记忆——这么多军官,很多只是低级军官,他居然大多都能清楚辨认,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些人背后合纵连横的关系网。
她也在忧虑这个情势——照这模样,难道原先拆散进入血烈军的尧国旧属,都参与进来了么?
纳兰述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好像心情很好,君珂隐约猜出他的意图,心中一阵抖颤——帝王级的思维,果然现在还不是她这个凡人能做到的。
皇位稳筑于血海之上,人命不过数字而已。
两军人数越来越多,将城门里外堵得水泄不通,血烈军人数占优,尧羽卫武器可怕,没过多久,驻扎城外西大营的铁军也来人了,但是没有介入两军之争,铁大统领也没有前来劝说,只在一边冷然看着。
百姓早已跑光了,纳兰述和君珂也躲藏不住,只好往街道后退,一处拐角很适合偷窥又安全,两人退入那里,屁股忽然撞到软肉,回头一看,刘大公子和一群闲杂人等,也躲在那里,两眼放光地看热闹。
“嘿。”刘大公子一拍纳兰述肩膀,“你两个胆子也大,竟然现在还不走,不过这热闹确实够瞧,百年难遇,今天怕是要出大事,回去咱有得吹了!”说完对身后那些刚认识的闲汉介绍道,“这是我心肝儿。”
纳兰述抖了抖,君珂吸气……
“心肝儿。”刘大公子似乎真的很喜欢纳兰述,还把他向自己面前拉了拉,“你向后退些,外头那些鸟卫的兵器看起来很可怕,可不要被伤着娇嫩的肌肤。”
纳兰述好像没听见最后几个字,回头,声音古怪,“鸟卫?”
“是啊。”刘大公子得意洋洋,“尧国都这么说,陛下最爱的是鸟卫。”
君珂扶额——哦,戚真思会杀了你……
“让开些!”一个闲汉拍拍纳兰述屁股,“别挡着大爷看热闹!”
君珂掩住脸——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打起来谁赢呢?”
“难说,听说尧羽是陛下亲卫,很厉害。曾经陪陛下在尧国长大,陛下连龙内裤,都是他们从小洗到大的。”
“这你也知道?”
“当然,陛下小时候就住我隔壁,那时候他还是我家隔壁的一个小毛孩子,整天拖着我的手喊哥哥,叫我给他买糖吃,可惜那时候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只给他买过一两次鸡屎糖,早知道他后来做了皇帝,当初就该倾家荡产多买几颗松子糖,唉……”说话的汉子太阳穴贴块白膏药,不住咂嘴,神情惋惜。
“喂,你哥说的那什么鸡屎糖。真的是鸡屎做的?”君珂悄悄问某人。
“我会给他机会,让他倾家荡产买松子糖的。”某人答非所问……
“少扯吧。”刘大公子一拍大腿,“陛下何许人也,当年就是在尧国,也是公主之子,盛国公爵位,怎么会住你家隔壁?”
纳兰述刚刚表情好看了点,就听见他口沫横飞地道,“他倒是住在我府邸附近,只隔一条河,陛下人是极好的,常夸我英俊,小时候他常带我去爬人家院子外的树,看花姑娘的肚兜……”
君珂“噗”地一声,前面的人不耐烦地道:“姑娘!你喷到我啦!又没看你肚兜,乐呵啥?”
君珂一脚把那流氓踢了出去……
城门前的对峙还在继续,戚真思一脸煞气,玩着手中的刀,“怎么?今天真要在这城门前大干一场?好一个京畿重军,好一个护城兵营,陛下不在,你们竟然敢私调军队,包围同僚,你们要造反吗?”
“戚统领此言差矣!”一个副将冷冷道,“御驾出巡期间,血烈军前七营领护卫京城之职,协同九城兵马司一同防卫京城治安,对于某些无端挑衅,闹市杀人,擅自纠集部属起衅闹事的疑似图谋不轨人士,有立时追捕就地格杀之责!”
“好大的帽子!”戚真思冷笑,“当真贼喊捉贼。”
“不如戚统领扣下的帽子大。”那副将冷笑,“你我何必在城门前斗嘴?九城兵马司衙门大牢见吧!”
“放肆!”铁钧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你是血烈哪个营的?戚统领是二品带兵统领,你一个四品副将竟然敢以下犯上!”
那副将退了一步,有点紧张,眼角一扫地上尸首,随即露出悲愤之色——被杀的将领,是他的兄弟。
他得上峰命令,不敢当真引起两军哗变,上头也没准他太过为难戚真思,但血肉亲情,不是这么容易抹杀的。
拿下戚真思,他认为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