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真相1(3)
在那破损得厉害的墓室里找完整的板材时,她曾经想在那些散落的碎片中,多寻找一点先前大战的蛛丝马迹,然而她怔然半晌后,最终罢了手。
她宁可相信运气,相信世间一切奇迹。
她本来还想救下云涤尘的,可惜等她去查看的时候,云涤尘已经香消玉殒。
她死时肮脏零落,一身血迹尘埃。
君珂想起初见她,洁白如雪,高华出尘,不禁怔怔良久。
人生命运,有时讽刺薄凉得,令人心底生寒。
君珂用碎木给她盖住了尸体,在宁光帝的墓室里寻找了另一件女式的黄金薄甲,虽然她自己也很需要这黄金甲,但她还是穿在了云涤尘身上,这女子已经够悲惨,不能再让她衣不蔽体地走。
云涤尘断掉的手臂也被她拣了回来,和尸体放在一起,大燕的风俗,入葬者如果尸首不全,来生就是残疾人,她不知道云雷是不是也有这说法,但尽心意而已。
回到原先那间墓室找断臂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四面铺天盖地的那种“存在感”,可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棺材底下有点响动,听起来像是那怪物在呜呜地哭——君珂把有毒的珠宝都拿走了,它没得玩了。
君珂想了想,顺手捞了几件陪葬品,扔在了那棺材里。
好歹那怪物对她有功,如果不是它令苍芩老祖走火入魔,以这老疯子狠辣残忍的心性,一旦武功大成,她和纳兰君让都活不下来。
君珂趁感觉强壮的时候猛走一阵,再在虚弱的时候靠在墙上喘气。最初的不适应过去,渐渐她也习惯了,偶尔低头看纳兰君让,他苍白的脸上两颊微红,显见是发烧了。
这令君珂更加忧心,顺着地图,一路到了主墓室,后面的路还算平安,君珂感觉到大燕皇陵除了她没见识过的宁光帝的墓室外,其余地方格局方正明朗,并不以奇诡机关见长。
如果不是苍芩老祖闯了进来,这一路必然十分安全,君珂不禁感叹,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永远不是机关,而是**。
开国大帝主墓室的石门,比其余墓室都更建制恢宏,简直像个高大的庙宇,君珂仰头看了半天,才在巨大的石门中部,离地面丈许的地方,找到了两处小小的凹陷。
她看看那形状,若有所悟,趁自己真力凶猛的时机,背起纳兰君让,纵身跃上石门。
这一跃她便发觉,强壮状态下的自己,确实很牛叉,背着个纳兰君让,还跳的轻轻松松。
脚尖轻轻一踹,石门上已经多了两个洞,她踩着那洞,将纳兰君让手上龙戒和自己手上的凤戒,合上了那两个小小凹陷。
她的手指贴上去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平,毕竟是大拇指戴着,不过也没在意。
等了一会,石门并无开启的动静,她愕然抬头,忽然听见一丝微响。
心中警兆忽生,她脚尖一蹬,飞速从石门上弹开,身子刚刚拔离门身,咻咻数十道乌光纵横交射,自刚才她贴着石门的位置呼啸而过。
君珂半空中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她吃了那莫名其妙的东西,武功出现大涨,刚才那一下,平时她便躲不开去!
正在庆幸,想要再借力跃起,忽然丹田一空,虚弱状况重来,砰一声,两人重重栽落地面。
君珂背着纳兰君让,所以落下时,倒霉的太孙又做了垫背,君珂只听见一声惨哼,纳兰君让生生被她撞醒,但剧痛之下,头一偏,又给痛晕了。
君珂露出欲哭无泪表情。
更欲哭无泪的是,她此时正在虚弱状态,烂泥一样毫无力气,别说再去开门,就算从纳兰君让身上爬起来,也做不到。
君珂心中尴尬而无奈,躺在纳兰君让身上拼命运气,希望能在他醒来之前恢复正常。
可事不遂人愿,底下一声闷哼,纳兰君让悠悠转醒,几乎醒来第一瞬间,他脸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君珂心中一震,她知道纳兰君让坚忍刚硬,不是极度痛苦不会有任何示弱,生怕自己压到了他哪处伤口,急忙试图挪开,可是越急越没力气,那些挪开的动作,在纳兰君让身上,倒像是**的磨蹭,纳兰君让不仅呻吟,简直就快喘息了。
更糟的是,先前君珂和苍芩老祖追逐,衣衫撕裂,虽然后来她撕下内衣布条遮的遮绑的绑,终究也有点衣不蔽体,此刻微微一动,肤光胜雪,刺得纳兰君让脸色更红,赶紧闭上眼睛。
君珂脸色爆红,不动了,讪讪抬头望天,拒绝和他对视。
忽然手指被微凉的手执起,却是纳兰君让,将戴在她大拇指上的凤戒轻轻取下,换成了食指。
他动作轻柔,神情虔诚,一个换戒指的动作,做得无比神圣。
君珂怔怔低头看着,有心想阻止,却为他的神情所慑,不敢说话。
从她的角度,看见纳兰君让抿紧的唇,因为虚弱,他唇色微白,线条仍是明朗美好的,此刻微微弯起的弧度,少了平日的凌厉冷淡,却多了一分浅浅温柔,而微垂的眼睫下,眸光如水。
四面似有光晕淡淡,打在彼此身前,勾勒静谧而神秘的轮廓……华丽恢宏的皇家巨门、相拥依偎的俊美男女、熠熠闪光的凤戒、温柔相执的手指……
如果不去探讨真正的关系和真实的情境,这着实是一副很美而令人憧憬的景象。
纳兰君让就没有去探讨。
他专注地将凤戒戴上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在那本该凤戒存留的位置。
第792章 真相1(4)
这一刻不是墓室,是大殿;不是墓门,是宝屏;不是恩仇交织的敌人,是同甘共苦的伴侣;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相许的迎接。
这一刻是他心目中演练过、憧憬过、无数次想象过,却心中深切明白,永无实现之日的场景。
未曾想皇陵之遇,阴错阳差,变相助他幻梦成真。
他原本应该一个人进入墓室的,只需要带龙戒便可,然而临行前心血来潮,将凤戒也悄悄带来。
老天不算薄待,凤戒终有认主的这一次。
便戴上一刻也好。
便是想象也好。
一生里注定遥遥高处,注定孤家寡人,注定将所有投入那些永无止境的争夺筹谋天下之局,永远以国家利益为先,娶不爱的人,立陌生的后,在龙辇之旁,坐着面目模糊的妻。
且拂开那清晰可见的前半生与后半生,留这一幕鲜明珍异。
但记永久。
君珂在这样近乎肃穆,几乎令她有某些不该有联想的气氛里,看着凤戒戴上正确的手指,巨大的戒面,几乎覆盖半个手面。
“要戴对位置,否则贴靠不紧,门还是不会开。”纳兰君让撒手,淡淡解释。
这个解释君珂接受,只是心中对刚才他的神情还是有几分不安。
纳兰君让忽然抬手,将她抱了抱。
君珂愣住。
纳兰君让却立刻撒手,闭上眼睛,一副“我想抱所以抱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表情。
君珂苦笑,无奈,决定不和伤员计较,此刻气力恢复,她再次背起纳兰君让,这回顺利地开了门。
巨大的石门訇然中开,里面的墓室阔大得超乎想象,和大多数墓室一样,大燕早期的皇室,并不重奢华享受,装饰古朴厚重,大气恢宏。
不过……
白骨太多了!
触目所及,遍地零落,都是各类尸首,穿着打扮多半是江湖人士,各个年代的都有。
头顶上好多洞,有的粗糙有的精致,星星一样分布着。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君珂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无奈地,笑了笑。
“还以为皇陵多坚固,其实早就被盗墓贼不知道光顾了多少次了。”
“但他们都死在这里。”纳兰君让语气坚硬。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来?其余墓室我看都保存完好。”
“因为开国皇帝主墓室是最重要的一间,每代皇位继承人都必须要进来祭拜,祭拜时自有供奉,所以这里积聚了历代珍宝,自然是盗墓者的首选。”
君珂瞟一眼满地散落的珠宝,还有一些古册什么的,心想和人家子孙一起进来就是不好,想拣便宜都不好意思。
低头看看地宫图,倒抽了一口气,“地下没有走的路?”
纳兰君让神情微微骄傲,“对。”
君珂抬头看横梁,穹顶是圆形的,没有任何图案,但在地宫图上,穹顶被标注出了极其复杂的六棱星路线,星棱正中垂直对应的,便是真正的开国皇帝金棺所在。
至于大殿顶头正中摆着的巨棺,那就是害人命的摆设。
君珂苦笑。
“你在这里等着我吧,我一个人过去。我这一会儿虚弱一会儿强壮的状态,不能再带着你,不然不小心栽下来,你又要做我垫背。”
“你去。”纳兰君让回答得简单。
君珂转身走上几步,听见他在她身后,轻而坚决地道:“你若栽下来,我还是给你垫背。”
君珂脚步一停,没有回头。
她此刻状态不错,顺着路线很快上了殿顶,按照地宫图,小心翼翼避开了所有陷阱,其间虚弱状态复发过一次,就半路歇了歇。
底下纳兰君让仰头,一瞬不瞬将她望着,那眼光,好像今天看完了这一生便不会再有一般。
事实上也大抵如此,身处险地不得不携手共难,但一旦走出皇陵,彼此的恩怨和对立立即迎面而来,这一段时光,于君珂恨不得快快渡过,于纳兰君让,倒觉得不妨更长些。
君珂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难受,不禁加快了速度,很快到了地宫图指示的中心,按照地图所示,她只要在那块区域左右连拍三下,等到出来一个凸起,轻轻按动,相对应位置的开国皇帝真棺就会浮出地面。
地图上要求连拍的时候必然要连贯且快速,君珂吸一口气,觉得此刻精力不错,不致于立即发生虚弱状态,为安全起见,她还是用软剑在殿顶挖了几个洞,手指足尖扣住,手掌轻而快速地拍上去。
啪啪啪。
接连三声,随即换个方向,眼光一掠,君珂忽然发现殿顶上有个小小模糊的东西。
这一发现令她心中一震,真气一泄,浑身立即酥软!
君珂大惊,虚弱状态提前到来,别说灌注真力拍动机关,马上就连殿顶她也吸附不住!
手脚一软,身子一沉,她冷汗飙出,却毫不犹豫,一头向机关撞去。
砰砰砰,头撞上坚实的殿顶,她不敢留力,直撞得头破血流,殿顶一片殷红。
殿顶一个银色圆珠缓缓出现。
君珂已经落下!
人在半空,她霍然身子一翻,肘部撞上腰侧,腰间软剑弹射而出,直直上窜。
“啪。”弹射的长剑正好撞上那银珠,将珠子撞得向里一缩,随即底下轧轧之声响起。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电光火石,刹那便过,君珂一瞬间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应变迅速,角度刁钻,计算精准,已经达到极致。
第793章 真相1(5)
听见撞击之声她舒了口长气,好歹任务完成,忽然看见底下,纳兰君让咬牙蹦起,身子一闪便冲上一丈,张臂要来接她。
而在他身下,一处圆形的地面开启,地面之下,波光粼粼,看起来竟然像是水,而开国皇帝金棺,就在“水”中,缓缓升起。
也不知道是君珂的开启程序有点不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金棺升起时,竟然连外面一层棺椁都已经打开,去掉厚厚一层铁木棺椁,内棺出现。
砰地一声闷响,纳兰君让接住了君珂,两人向下跌去,那内棺,也旋转着冲入君珂眼帘。
风声极速里,君珂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历代大燕皇帝,为什么都会早早暴毙!
云雷城头黎明到来,最黑暗的那段时辰已经过去,远方鱼肚白的天光之下,柳咬咬揭开面具的动作惊心动魄。
祖少宁一眼之下,如遭雷击!
“小……小……小……”他的舌头像是突然打了结或者被冻僵,那么口齿伶俐的一个人,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名字,“小……”
四面起了骚动之声,除了包围住他们的是祖少宁自己的亲兵外,更远处都是陷阵营的士兵,有些老兵怔怔地从暗影里走上前,望着柳咬咬,慢慢便热泪盈眶,“小姐……”
“别来无恙,陷阵营。”柳咬咬笑眯眯对陷阵营士兵挥挥手,又笑眯眯对祖少宁点头,“别来无恙,真令人遗憾。祖师兄。”
她将“师兄”两个字咬得很死,像在齿间研磨,笑意虽灿烂,眼底的寒意却看得人心底发冷。
祖少宁如堕冰窟。
千算万算,算不到死去的人能复生;算不到离国数千里还能再见;算不到此刻她在云雷城头,笑意晏晏,一句话便将他推入深渊。
他忘记了所有言语,怔怔望着柳咬咬,眼前的她,比当年更丰腴了些,少了几分少女娇俏灵动之气,却多了几分流波掠水成熟丰韵,亭亭立在那里,红唇白齿,鲜亮明媚,在黎明泛青发白的背景里,艳丽如即将喷薄的朝霞。
她比往昔更美。
祖少宁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柳杏林身上——让她散发出这种妇人才有的成熟丰美的男人,是他吗?
心底的恼恨忽然一**涌上来,他诧异自己在这个时刻,没有去担心小妖是否会对他不利,却先关注了这个男人,这不是一向审慎的他应该做的事,然而那奔腾的怒火如脱缰野马,他无法自控,只有放纵。
“来人!”他抬手指定柳杏林,“把这些云雷人给我拿下!”
“谁敢动他!”柳咬咬立即一声大喝,横身挡在柳杏林身边,“祖少宁!今天是我来向你讨债,你的敌人是我!”
祖少宁冷眼瞟着她的护卫姿态,眼底阴鸷之色更厉,忽然轻飘飘地一笑。
“那是。”他收回手,轻描淡写抚抚马缰,“只有你封小妖配做我的敌人,至于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哭的窝囊废,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
“祖少宁,你这无耻之徒!我要为咬咬报仇!”柳杏林被辱得脸色一红,霍然拔刀,挥舞着刀子便冲了上来。
“杏林!”柳咬咬伸手捞了个空,大叫。
祖少宁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抚住马缰的手指,隐隐扣着一个手势。
这马缰不是真正的马缰,是他的武器,他以马上作战出手诡异莫测闻名,其实就是这根隐藏的细鞭的作用,马上对战,他忽然从手里抓着的马缰中抽出一根淬毒长鞭,谁能猜想得到?
栽在他这一手之下的高手,不知凡几。
他看见封小妖的那一刻便心底一沉,知道今日大事不好,封小妖对他了如指掌,难怪他今日处处受制,而陷阵营又是封家的忠诚旧部,万一被小妖策反,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祖少宁能将抚养他长大、待他如亲子的封家毫不犹豫送上断头台,自然是那种心性最为残忍坚决的一类,初见小妖的惊骇过后,他立即就开始考虑如何在这样的危机下生存。
柳杏林就是他的目标,他看出柳杏林几乎不会武功,也看出柳咬咬和他之间关系暧昧,只有将这个人钳制在手,用以挟持柳咬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柳杏林冲了上来,不会武功的他,自然将刀使得毫无章法,眼神却如熔炉冶炼的钢铁,灼热通红,不惜将自身连同敌人一起烧尽。
祖少宁冷眼盯着他的脚步,在柳杏林离他只有三尺距离时,手指一弹,一根细长鞭影弹射而起,瞬间便如毒蛇般,将光滑细长的尾巴,缠上了柳杏林的脖子!
“起!”祖少宁鞭尖灵活地在柳杏林脖颈上一弹,便是一道青紫的勒痕。
祖少宁眼底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有了伤痕,必定中毒!中了这毒的,身子酸软毫无力气,一个时辰之后药石无救。
手腕一抖,长鞭三振,力道回旋,柳杏林被长鞭扯着脖子,生生拉了过来。
“陷阵营围阵!”祖少宁一边把柳杏林拉向自己怀中,一边头也不回命令陷阵营士兵,一边身子极速退后。
挟持人质,退入亲兵群中,和柳咬咬谈判,令她为阶下囚,之后一切,还是自己予取予求!
祖少宁冷而骄傲的笑意浮出。
然而他瞬间身子僵住。
不知何时,身后被硬物抵住,坚硬冰冷的触感……是剑!
身后是谁?身后是谁!
祖少宁忽然想起那“怯懦自私”的司马大小姐,还有那满身绷带的“护卫”!
第794章 真相2(1)
他心中大悔,暗恨自己因为处处受制心生烦躁,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又因为看见小妖震惊太过,竟被人无声靠近。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
祖少宁一僵,被扯过来的柳杏林却没有停住。
“杀!”呆子喊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振聋发聩杀气腾腾的一声厉喝,一头撞入祖少宁怀中,手中匕首直直捅出。
“哧——”
刀尖入肉的声音,在四面的寂静中听来惊心动魄,祖少宁浑身僵硬,张了张嘴,似乎想呐喊,又似乎十分诧异,骇然的眼神一垂,紧紧盯住身前的柳杏林。
柳杏林却根本没有看他,他咬着牙,腮帮上肌肉鼓起,双手抓刀,全力向后一拔。
鲜血飞溅,染红苍白的天际,喷了柳杏林一头一脸。
柳杏林还处于亢奋状态,胡乱抹一把脸,抹得满脸血印看起来更加可怖,他在众人惊愕的神情之中坦然走回去,将手中染血的匕首交给柳咬咬,大声道:“咬咬,我刺了他身体上最痛的地方,但没有杀他,生死大仇,给你亲手来报!”
柳咬咬呆呆看着柳杏林——这是她家善良怯弱看见杀鸡都不忍的兔子林吗?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凶狠狂霸杀人不眨眼的老虎林?
所有人也呆呆看着柳杏林——他们都看得出柳杏林不会武功,将军要对付他易如反掌,谁知道变生肘腋,情势竟然急转直下!
堂堂东堂名将,新近崛起的青年将星,最后竟然毁在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手上?
“陷阵营!陷阵营!”祖少宁痛得浑身颤抖,这疼痛如此剧烈,翻江倒海,令他眼前发黑,比以往受过无数次伤加起来都要疼痛,如果不是拼命叫喊,他只怕已经晕了过去。
柳杏林一代神医,当然知道人体什么样的地方痛感最剧,他不是要折磨祖少宁,只是想去掉他的危险性,好让他的咬咬,能安全地报仇。
“陷阵营!陷阵营!”祖少宁还在狂喊。
城头上陷阵营士兵始终没有动,祖少宁亲兵想动,被那些士兵盯着,也没敢动,空留祖少宁在原地狂喊,声音回荡在高原的天空下。
“将军。”一个陷阵营老兵幽幽地道,“我们一直想知道,当初封都督到底是谁害了的,您说是朝廷政敌所害,现在,这个政敌是谁,您该给我们一个答案了。”
“先救我……先救我……”祖少宁狂怒地向天伸着手,“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
“恩是我封家的恩,义是这忠主的义。”柳咬咬走上前来,神情讥诮,“你也配说恩义?”
她步伐轻快,一边走一边拔出身后的刀,刀光雪亮,映出她盈盈笑意。
“嗯……现在,让咬咬一口一口地,咬死你吧。”
云雷城一场坠落翻生到死,皇陵里君珂和纳兰君让也陷入危机。
两人急速坠下,眼看就要坠入那噩梦之源,君珂心急如焚——她骤然进入虚弱状态,有一千个办法可以瞬间脱离却使不出来,纳兰君让有伤在身也无法自救,眼看两人就要落在那棺上,之后什么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纳兰君让一直盯着她的脸,眼看她神情焦灼,心知一定有什么不对,忽然咬牙全力将她一推,君珂身子被推得斜斜飞了出去,砰一声栽到地下打了个滚,堪堪落在棺侧。
君珂落地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唰一下解开已经残破的披风,披风呼啦一下罩在棺盖上,刚刚盖好,一声闷响纳兰君让掉在披风上,震得棺木一阵颤抖,君珂捏着披风两角背在自己背上,咬牙闷声一滚,将纳兰君让迅速扯下了开国皇帝金棺。
两人滚倒在一起,都丧失了全身力气,纳兰君让的金甲缝隙里渗出殷殷的血迹来,他用手肘掩住。
君珂仰面朝天大声喘息,刚才一瞬间出了一身透汗,身上湿答答的难受,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多谢你刚才推出了我……”
“不必。”纳兰君让还是那淡冷的样子。
君珂苦笑一声——这个石头人,真要是石头也就好了。
“你……看见了什么?”纳兰君让问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也有了微微激动——眼看困扰大燕皇族数百年的秘密即将解开,或许自此便能得救,以他的定力,也难免不安。
君珂垂着眼,心中却在犹豫。
她确实看见了一些东西,并因此有了猜想,可是,应该告诉他吗?
不告诉他,大燕皇陵就永远是危险之地,而且代代大燕皇帝必然不能长寿,虽说这寿命长短对大燕的统治影响不大,但她和大燕,是仇人。
她真的要永远解救大燕皇族,解救她注定要走上敌对沙场的大仇?
她的沉默看在纳兰君让眼底,他神情一黯,闭上眼睛,“我明白了。”
君珂垂头不语。
“不必歉疚。”纳兰君让反过来宽慰她,“你已经告诉了我很多事。比如说,”他深思的眼光盯着开国皇帝金棺,“这棺材不能靠近。”
君珂轻轻咬着嘴唇,这山石般坚冷的男子,其实也有着远山般宽阔的胸怀。
他的宽容理解让她松了口气——他自己猜出来最好,否则从她口中说出来,她又会觉得对不起纳兰述,从此永远陷入内疚之中。
纳兰君让盯着金棺,眼神思索,他实在看不出这棺材有什么不对,至今金棺都没开启。
君珂也盯着金棺——透着黄金内棺,可以看见里面,穿着金甲的尸体,防腐做得很好,尸体竟没有干瘪,但那只是表象,在尸体里外,她看见了许多空洞,蜂巢状,遍体分布,而在那些蜂巢中,乃至尸体外侧的陪葬品,和黄金内棺表面,都有一些游动的东西!
第795章 真相2(2)
那些东西,小到头发丝粗细,以她的眼力,只能感觉到存在,却根本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些莫名生物,从棺内出,并没有靠近两人,而是顺着金棺的缝隙沿着固定路线向外走,数量极多,到了棺材外一丈之处不见,但君珂感觉不是不见,而是它们太小了,消失了。
君珂暗暗叹息一声,如果是文臻在这里,早就该发现不对,她的微视能力,看细菌都和风车一样,不要说这么“大”的东西了。
此时她想起先前两次感觉到的那种有大堆东西靠近的声音,现在想来,难道就是这种东西?
一种可以放养的寄生类微生物?平时以空气浮游物为生,一旦在人体内潜伏,长期下来,就会慢慢侵蚀人的身体,使其死亡?
君珂浑身有点发冷,如果这东西真的是人放养的,那对方的心思也够阴狠深沉。
随即她脸色变了——她已经进入皇陵这么久,一定遇见过这些东西,难道已经被寄生?
一想到这些东西在体内寄生的后果,君珂就头皮发炸,她努力回想之前去过的两个墓室,想起那些历代皇族的遗蜕,脸上露出点疑惑之色。
好像其余人身上没有开国皇帝的孔洞状情形?
想到这个她便觉得必须要去查证一下,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你在这等我。”不待纳兰君让同意,便匆匆跃上了殿顶。
此时她气力已经恢复,动作迅速,出了主墓室的门,随便寻到一间墓室,透过棺椁查看了好几具皇族尸体,都没发现开国皇帝那样的情形。
在那里她也感觉到了那些东西,它们看起来比主墓室里更微小,她把目力提到最高,才勉强“感觉”到,这些东西也没有靠近棺材,只在四面散布。
这让她心中稍安,也证实了她的想法,那些东西,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原因,是不会随意寄生人体的。
那这些东西是以什么样的契机才进入人体内?
君珂匆匆回来,纳兰君让在原地等她,面朝着正门,神色不安焦躁,君珂迎上他的目光,分明地看见喜悦如星花一爆,亮得她心中一跳。
“还好,没事。”她展开微笑,回到纳兰君让身边,一眼看见他已经用四面的垂帐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
大燕皇陵是每隔几十年便要开启的,每次皇位继承人进来祭拜,都会将主墓室的帐幔用具重新更换,所以这里的东西都还保存完好,君珂打量着四周,也在考虑找件什么衣服换换。
她目光一掠,又看见了那些东西,霍然脸色一变,一把拽起纳兰君让,道:“退后!退后!”
纳兰君让给她拽得一个踉跄,心知不好,急急退后,君珂却始终没有松开他,一边眼神紧紧注视着虚空处,一边拽着他频频闪躲,好几次险些踩到机关。
此时她面对一片空荡荡,拽着纳兰君让东躲西避,脸上肌肉绷紧,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而“敌人”看起来根本不存在,这一幕着实有几分诡异,纳兰君让什么都看不见,因此更加心生惊怖,脸色发白。
君珂连退,但鼻尖上已经渗出汗珠,她发现——躲不掉!
无论拽着纳兰君让往哪个方向走,那些东西都会跟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中忽然电光一闪,一把抓住纳兰君让急问,“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没有。”纳兰君让额间有汗,“我从来不带过多的装饰物!”
君珂眼角一垂,看见他腰间香包,咬牙笑道:“还说没带?”一把扯下。
“你别……”纳兰君让一声阻止还没出口,君珂已经把香包扔了出去,香包半空中散开,里面骨碌碌滚出一块香,一个变形的珠子,还有一串精巧的细细的锁链。
纳兰君让脸色一变,君珂没有在意滚出的东西,目光灼灼盯着那个方向,眼看那些东西果然跟着香包去,才舒了口长气,道:“果然是这香作鬼!这是什么香?”
“金缕香。”纳兰君让道,“皇室专用,提炼起来十分艰难,可以驱除秽气,解毒宁神。我原本不用这些,但进入皇陵这种地方,这东西必须要带……”他说着脸色忽然一变。
君珂脸色也不好看,她已经明白怎么回事,这些东西的契机就是这种香,香中一定有某些成分令它们喜欢,先前它们没有靠近纳兰君让是因为纳兰君让身上的血迹太重,掩盖了香的气味,但当他擦拭血迹之后,香的味道便传了出来,引得这些东西趋之若鹜。
目光无意中一转,看见地上散落的琉璃珠和锁链,君珂一怔。
那珠子好眼熟,那链子……不就是当初被纳兰君让掳走时,被他捆住自己的锁链?
看到她的眼光终于还是落在了那两样东西上,纳兰君让脸上涌出点薄薄的红,随即又有点发青,默不作声扭过头去。
君珂有点尴尬,她已经看出那珠子好像是自己以前戴的,胭脂巷救纳兰君让那次之后,便不见了,看那珠子有点变形的模样,不会是当时火场里,纳兰君让捡回来的吧?
想起当初纳兰君让以为她死去的怒火爆发燕京震荡,想起他得知她无恙后匆匆上山大力一抱,想起那一刻这山石般男子火焰般的热烈和澎湃,君珂微微有些恍惚。
她知他有情,却从不知竟情深如此。
犹豫半晌,终究不敢劝他不必痴心错付,纳兰君让何等坚执深忍,他自有自己的一心如铁。
气氛微妙而尴尬,她轻咳一声,岔开话题,“这进香,也是你们皇族的规矩吧。”
第796章 真相2(3)
纳兰君让虽然扭过头去,却一直微微提着心,全神凝听感受着她的动静,前期君珂呼吸有点不稳,令他心中微微一热,随即她便平静了下来,他便也渐渐冷下去,在内心里,对自己苦笑一声。
从来知道如此,还要一次次奢望,纳兰愈,你真是愈来愈不知自量。
“是的。”闭上眼睛,他恢复了漠然的声调。
“你们是在这里点香?”君珂指指一侧香案。
“是。”
君珂叹了口气。
开国皇帝的棺椁当然不会每次都打开,没有常常惊扰他的理由。但只要在这香案前奉香,香气散发凝于人身,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东西,便会慢慢爬出来,进入人体。
因为太微小,它们咬啮肌肤钻入血肉的痛感和血迹是没有的,所以,历代皇位继承人,都这样中了招!
有这么样一些东西在体内,就算繁殖和成长缓慢,但经年日久,也必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体质强健的,能活得长些,能到四十多,体质差些的,就只能像三代五代皇帝一样,二三十就驾崩了。
君珂估计这东西如果寄生于普通人体,对方死亡一定更快,因为皇族补品当水喝,享受最好的医疗和保养,一定程度上减慢了被侵蚀的进程,才有了不算夭折的寿命。
“是不是有人施展了诡计?”纳兰君让声音沉冷,隐隐压抑着愤怒。
君珂叹口气,不答反问,“你了解长生子吗?”
纳兰君让一怔,没想到她突然岔到这个人身上去,想了一会才道:“他是太祖时代的神师,宫廷首席供奉,很得太祖皇帝信赖。”
“出身呢?”
“他出身贫寒,早年父母双亡,托养于亲戚,亲戚都依次早早死去,因此留下了命硬之说,有几年无人抚养,到处受人欺凌,后来是他一位远房兄长,不怕非议收养照顾他,十四岁他离开兄长家,之后有几年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已经声名鹊起,当时我大燕初初入主中原,一次战役中太祖皇帝险些身死,是长生子救了他,所以战后,先太祖皇帝亲自延请他入宫,并主持修建了皇陵。”他淡淡一笑,“十年前我无意中翻看过他的生平。”
君珂佩服地仰望纳兰君让——十年前看过的记录,随口说出来如数家珍,这记忆力和信息丰富度,实在令人惊悚。
“我想知道他那兄长怎么死的?”
“这个……”纳兰君让苦笑了下。君珂立即明白,这么个小人物,名不见经传,怎么可能有关于他死亡的记载?
“只知道长生子在我大燕入关之后便被朝廷延请,一生未曾回归家乡。”纳兰君让想了想,“想必他的兄长那时已经死去,否则他必然应该回去看看的。”
君珂冷笑一声,那是,肯定已经死了,而且就在你们大燕入关烧杀抢掠的时候,被燕人杀死了。
所以才有那般的恨,所有才有这不动声色的皇陵阴手,所以才有长生子,立于陵墓之外,回望墓道,说出的那八个字。
“无道之朝,轮回噬骨!”
当日甬道里看见的光影一掠而过,君珂此时才明白那人心底深沉的恨意。
这位数百年前的道家名师,苦心隐忍,深藏不露,利用先太祖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设下了一个绵延不绝的杀局!
什么风水龙脉不可随意更动?什么皇位继承人必须远赴皇陵祭祀先祖,以子嗣香火润泽龙眠之地,可保代代基业不失?可笑大燕皇朝信奉了几百年的圭臬,到头来不过一次次踏入他人设好的死亡陷阱。
长生子要的,竟然不是一两个仇人的性命,而是这整个大燕王朝,所有子孙后代的健康和生命。
难怪大燕皇族的子嗣一直不多,先太祖皇帝二十六个儿子,女儿无数,到了纳兰弘庆这一代,只有七个兄弟,七个说起来不算少,但是民间一夫一妻还能生出六七个孩子,坐拥后宫三千的皇帝,也不过就七个。
到了纳兰弘庆,更好,只有四个。而纳兰君让这一辈,至今也不过两个堂兄弟。
这在皇族,是少得惊人,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如此。
代代健康受侵蚀,连带影响了子孙承续,这样的损失一两代还不明显,时间久了,必将为祸深远。
唯一一个逃出五十岁魔咒的,是长武帝,他正是因为在地宫外碰了头,没能进入主墓室!
君珂没有解释这些由来,可纳兰君让何等智慧,略一思索,已经大概揣摩出来龙去脉,脸色铁青,咬牙道:“长!生!子!”
君珂兴致缺缺地站起来,皇陵之谜算是解了,但是和她想象的有出入,她并没能在这里发现任何出口,她还是逃不出去。
“我们走吧,这里不能多呆。”
两人默默退了出去,纳兰君让临走时关闭了机关,开国皇帝金棺缓缓沉入地面之下,君珂瞟他一眼,很想告诉他,也许开国皇帝的尸体内部有什么东西,这东西才是这些寄生生物的产生来源,只要烧掉这具尸首,皇陵以后就能进。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纳兰君让那么固执方正,死也不会肯烧祖宗遗体的。
纳兰君让在退出去之前,先去拣地上滚落的珠子和锁链,君珂扭转脸,假装没看见。
巨大的石门轰隆隆关闭,将穹顶帐幔壁画水池都一寸寸隔绝在内,纳兰君让回望的眼神怅然而又无奈,从此之后,大燕皇族的子孙,便不能踏入这里一步了。
手心忽然一凉,纳兰君让有点茫然地低头,看见君珂的手指缩回去,从她指上取下的凤戒,静静躺在自己掌心。
第798章 真相2(5)
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似乎也在寻找着她的手指。她长吁一口气,死死攥住,头一歪,昏了过去。
“让我一口一口咬死你。”
说话的人笑意晏晏,眼波流动,连语气都是轻俏的,听的人却心底发寒,一寸寸堕入深水。
柳咬咬将刀咬在口中,牙齿竟然比刀更白,一同灼灼地亮着,一步步逼近祖少宁。
祖少宁浑身颤抖,蓦然嘶声挣扎,“不!不!小妖!”
丑福的手,铁钳般钳住了他的后颈,祖少宁动弹不得,胸前的伤口因为剧烈震动而鲜血狂涌,生死之际也顾不得疼痛,拼命要挣脱。
亲兵们想上来救,步子刚一动,丑福的手便更紧了些,亲兵们面面相觑,不敢动了。
祖少宁也不指望随从相救,他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打动柳咬咬身上。
“不要杀我!小妖!我……我……我是爱你的啊!”
他身后司马嘉如哧地发出一声讥嘲的笑,忍不住看了丑福一眼,丑福正好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触,丑福急忙掉转头去。司马嘉如微微红着脸,低了头。
此刻身前那凉薄将军的求生叫喊,只让她更欣慰于她和丑福生死与共的温暖。
“哦?”柳咬咬停住脚步,微微偏头,笑吟吟望定祖少宁。
柳杏林霍然抬头,望着柳咬咬,柳咬咬看也不看他一眼,柳呆子开始咬嘴唇。
祖少宁见柳咬咬毫无怒色,神情竟然还有几分期待,顿时大喜过望,此时只想求生,也顾不得多少人在场,大声道:“小妖!真的!我是爱你的!我为你立了坟墓,把你葬在咱们小时候常去的紫兰山,每年我都去祭吊你,给你带一捧你最爱的迎春花……”
“哦?”
“我为了你三年没娶,拒绝了多少人联姻之好……”祖少宁神情急切,希冀打动柳咬咬。
柳咬咬神情不动,还是那宛如刻在脸上的微笑,“哦?”
“我……我在府邸里给你布置了一间房间,按照你的闺房式样布置,放满了你喜欢的东西,每年你生辰,我都会给房间里添一件东西,作为我给你的生辰礼物……”祖少宁额头汗水滚滚而下。
这段话其实就是在撒谎了,他确实给小妖留过一个房间,把当初封家查抄之后,属于小妖的一些东西要了来存放在内,但这间房间,在他准备娶郡主的时候就撤了,那些小妖的遗物都被扔在了库房里不见天日——他可不想让旧人的阴影,横亘在新婚生活里,令他那尊贵的夫人不快。
“哦?”柳咬咬似乎听得十分有兴趣,目光闪动,兴致勃勃,一脸催促。
祖少宁的汗下来了。
还要说?还要说什么?
祖少宁绞尽脑汁,“我……我还照顾了你的丫头淳儿,她被发配到妓营,是我把她解救出来的。”
淳儿是他要出来的,当时的目的是想知道封家是不是还有什么兵书珍藏之类的没有传给他,但是淳儿忠心护主,当堂对他怒骂,他一怒之下,将她赏给了一群属下。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女子是生是死,他不记得了。
“淳儿啊,她好吗?”柳咬咬语气悠悠。
“好,好,好得不能再好,在我府中……在我府中已经做了一等丫鬟。”
“哦。”柳咬咬又不问下去了。祖少宁无奈地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沫。
“我还年年为你裁制新衣……”
“我还买下了你当初最爱去的庆丰酒楼……”
“我还送你曾经看中的孩子去了皇家学院……”
“我还收养了你的小狗!”万般无奈,实在编不出什么了,祖少宁直着脖子吼出一句,说完脸上泛起微红。
四面响起了哧哧的笑声,陷阵营的士兵眼神轻蔑,祖少宁的亲兵垂下了头,觉得跟随这样的主子实在没脸。
祖少宁腮帮绷紧,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愤恨。
到了这一步,他自己也觉得羞辱,然而生死事大,他放弃荣华,自幼卧底,步步为营出卖义父才到得今日地步,不能毁在这云雷城上,功亏一篑。
无论如何,要打动小妖!
只要逃得一命,不怕今后不能东山再起,大不了今日听见这些话的人,都杀了便是!
“哦,那我真该谢谢你了。”眼见得连这样的话都逼出来了,柳咬咬终于开了口,声音温软,“你是不是也该谢谢当初护持过你的人呢?”
祖少宁大喜,急切地伸手,试图去拉她,“是的。小妖,我该谢,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用下半辈子好好对你,好好赎罪……”
“嚓。”
一声惨叫惊破黑暗,一截断腕,血淋淋从腕上断落,落在地上跳了两跳,手指犹自痉挛。
祖少宁脸上五官都绞紧在一起,扭曲得不似人样,大声惨叫,“小……小妖……”
“这一刀,帮你谢我父亲。”柳咬咬活动手腕,淡淡道,“二十六年前他从雪地里捡到了冻饿将死的你,他收养了你这个政敌之子,视同亲子将你养大,武功兵法倾囊相授,连独生女儿都许配了给你,你说,你该不该谢?”
“小妖……别……”祖少宁唇角喷出血沫,痉挛如虾。
“嚓!”
又一声惨叫,一截右手落地,鲜血喷溅。
“这一刀,帮你谢我母亲。”柳咬咬似笑非笑盯着他的眼睛,“你抱进家门的时候,我母亲刚刚夭亡了长子,你的到来,令她欣喜莫名,觉得你是上天对她最大的补偿,她亲自哺育你,教养你,看护你,甚至不假仆妇之手。从一岁到三岁,她一直带着你睡,你稍有啼哭,她便一次次惊起,她给了你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全部,你说。你该不该谢?”
第799章 生死相携(1)
“我……”祖少宁全身痉挛,声音若哭,堕入抽搐而疼痛的海洋,模模糊糊间,已经听不清柳咬咬在说什么。
“哧。”
柳咬咬蹲身向前一冲,一股血箭激射,祖少宁左足靴子顿时被血染红。
“啊!”
痛喊声里,柳咬咬微笑如故,笑意里泪光闪闪,“这一刀,帮你谢封小妖。她自小是你的跟屁虫,觉得全天下男人都没一个少宁哥哥好。她十六岁知道父亲将她许配给了祖少宁,欢喜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她就开始丢开兵书学厨艺,学女子礼仪教养,因为她知道少宁哥哥不喜欢她兵法强过他,却喜欢她做个贤惠持家的女子。她在十七岁生辰前夕,精心做出了一桌菜,想要和她的少宁哥哥一起庆祝生辰,并一起期待三个月后的婚期。然后,那一夜,封家倾毁,忠仆替她被捕,她被塞在马车底厢隔层匆匆运出京城,从此孑然一身天涯飘零,再也没有回过东堂……祖少宁,你说,你该不该谢?”
祖少宁委顿在丑福的钳制里,喉间发出近乎哭泣的呻吟,也不知道是痛自己的伤,还是痛这些言语。
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揽住了柳咬咬的肩,揽在怀中,轻而有力的一靠。
柳咬咬回头,看见柳杏林怜爱担忧的眼眸。
她微微舒一口气,激愤之下说出这些话,说完又担心杏林不快,然而此刻他眼眸清澈,满满倒映她的影子,满满都是对她的心疼,哪有一分一毫的不满。
这是个极其干净醇厚的男子,而她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柳杏林一揽便退开,他用自己的肢体语言表达了对她的声援,却不想打扰她此刻的心神,咬咬这许多年嬉笑怒骂,但内心深处,一直是寂寥而悲恸的吧?不给她发泄出来,总有一天会积郁成疾。
柳咬咬给他灿烂一笑。
矮身一窜,一刀斜飞,一抹鲜血灿艳地开在青灰的城墙上。
“这一刀,帮你谢封家满门!那些从小照顾你,喊你作大少爷,把你当做正经主子一样伺候,给了你一样忠诚,最后却被你送上断头台的一百三十二人,你说,你该不该谢?”
泪光闪烁,声音渐渐凄厉,柳咬咬仰头,向天高呼,“爹!娘!”
一个旋身,斗篷飘起,匕首明光一闪,狠狠扎进了祖少宁胸膛!
怒血狂飙,大片红锦般泼洒上天空,将一色鱼肚白的天穹染红,刹那间朝霞万里!
祖少宁身躯霍然一挺,眼睛直直突出!
“祖少宁!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千里迢迢来云雷,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现在,时候到了!”
匕首拔出,丑福松手,祖少宁沉重地倒在地上,砰地一声,地面血泊被溅开,几丝鲜血,溅在墙缝里顽强探出的几朵腊梅花上。
祖少宁茫然地望着天空,意识逐渐轻松模糊,飘上天际,四面团团雪白,看上去温暖而软,真正埋身其中却如雪一般冰凉彻骨,像这前半截幸福,后半截苍冷的人生。
柳咬咬面色苍白,眼睛却亮若繁星,弯腰采了那朵被血溅红的腊梅,淡淡道:“忘记告诉你,我已经不喜欢迎春花了,我现在喜欢梅花,喜欢风雪不侵,经霜犹傲的腊梅。尤其是,”她轻蔑地将花扔在祖少宁脸上,“染了仇人鲜血的梅花。”
祖少宁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他直直地望着前方,一片虚空落雪微微,雪中有英伟的中年男子,有慈善的温柔女子,有娇俏的小女孩,有懵懂的少年,嬉笑欢乐,和乐融融……一生里到此刻回想,才明白了的真正最幸福的日子。
“好冷……”
这是祖少宁这一生,最后一句话。
长久的沉默。
随即柳咬咬闭上眼睛,一滴泪珠,慢慢在眼角凝结。
却有温软的唇瓣凑了来,热气轻轻呵上,将那泪珠融化在他的唇边,随即轻轻一吻。
柳咬咬睁开眼,眼神闪过一丝愕然,没想到她的呆子今天这么温柔大胆。
她微笑,握紧了柳杏林的手,觉得有点疲倦,那种重担卸下的放松的疲倦,那种心中有了依靠而安心放纵的疲倦,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港湾,而过去,从今天开始,已经沉默淡去如轻舟之后的风景。
柳杏林被她一握,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眼看见四面的人都灼灼盯着他,司马嘉如却已经吃吃笑着转头,顿时脸红得发紫。
啊!怎么忘记这么多人!
他只是看见咬咬的泪,心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就吻了上去而已……
柳呆子欲哭无泪,唰一下拉开斗篷,一头把脸埋了进去……
柳咬咬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转目看城头上的陷阵营士兵,那些面貌依稀熟悉的老兵,双方对视,有激动有欣喜,还有几分对未来的迷茫。
陷阵营是封都督真正的嫡系军队,是他一手打造的强军,已经近似于亲兵性质,当初也就是因为陷阵营的过于忠诚勇悍,才引起当权者的警惕,对封家下了手。
历来真正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军队,多半都是主帅亲手打造的嫡系军队,只有嫡系,才能保证忠诚,实现如臂使指的指挥,强力有效的指挥,是战场胜利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陷阵营之后能被祖少宁接手,那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相,认为祖少宁是仅存的封家人,不跟他跟谁?
如今情势颠倒,真相大白,祖少宁也为他的背叛付出了代价,而陷阵营的抉择,迫在眉睫。
第800章 生死相携(2)
良久柳咬咬缓缓道:“各位可有取舍。”
一个队长沉默良久,咧嘴一笑,指指地上的祖少宁,道:“小姐,刚才我们没动。”
柳咬咬笑声清脆如银铃,“那么,下次我让你们动的时候,再动吧。”
“你们疯了!”祖少宁一个亲兵大叫,“你们敢背叛将军,投向敌国!”
“将军已经死了!”陷阵营的士兵立即反驳,“他和其余几位西线将军一向关系不和。他一死,我们逃回去,一定会被那些人以保护不力问罪,甚至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死罪,连全家老小都活不了,我们已经不能回去了!”
“杀了他们。”柳咬咬一指那些亲兵,红唇白齿,森然发亮,“这是祖少宁的亲信,留着只会成为反咬你们一口的恶狼,兄弟们,杀了他们,之后我会保护你们!”
“还有城内那些人!”她凌厉地一指城内,“我给你们自决权!你们去和兄弟们联络,说清我回来了,愿意跟我的就跟,不愿意的就杀。凡是不属于陷阵营的,可能给你们带来祸患的,一个都不要留!杀完之后拖到边境,扔进毒沼泽,到时候我会让这边散布消息,偷袭云雷的东堂陷阵营全军覆没。之后我会想办法,派人潜入东堂,慢慢把你们的家属都接出来,我知道一条比较安全的通道,你们放心!现在,去杀人,记住,这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不要手软!”
“是!”
城头上的陷阵营士兵直奔而下,注入城下的人流,很快,战斗中的云雷城,便要迎来新一波的分化,也许是照样一轮杀戮,但已经换了对象……
天色大亮的时候,在半路阻截陷阵营后续援军的云雷军已经返回,他们是被柳咬咬安排了陷阵营和云雷军的人一起去叫回来的,既然陷阵营愿意回归柳咬咬麾下,那么援军自然也不必赶尽杀绝,不过传令的人赶到时,陷阵营援军已经中了云雷军的埋伏,一万五千云雷军对两万一千陷阵营,后者被赶得狼奔豕突,败像毕露,所以当传令的人提起柳咬咬,并劝说他们也回归小姐身边时,这些士兵瞟瞟一脸“打得不过瘾,干嘛要劝降”表情的云雷军,二话不说便选择了归顺。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千余尧羽卫,这是纳兰述派回来帮助云雷城的,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了,尧羽卫也不多事,干脆去追击那些红门教徒——杀一个好一个,沈梦沉身边的保护力量越少,他回去也就越艰难,要是运气好杀掉沈梦沉,那就更美妙了。
从派人拦截援军,到轻装赶到云雷城,到派遣轻功强的士兵进入云雷搅乱祖少宁作战步骤,到引诱祖少宁无奈之下假冒人质试图欺骗云雷人,到亲身出场麻痹祖少宁的戒心得以上城,柳咬咬利用她狡猾的战术和对祖少宁心性风格的熟悉,完全揣摩准祖少宁的一切反应,一步步引祖少宁堕入她的计划,分毫不差,不伤兵卒,完美地杀主将揽旧兵,历时不过一夜。
如果说之前敌暗我明,从柳咬咬认出祖少宁开始,事态就变成了敌明我暗,祖少宁并不是庸将,换成任何一个人,这场战斗都要耗费更多的精力才能拿下,如果主将不是祖少宁,柳咬咬也难免要改变战术来场硬仗。可惜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偏偏就是祖少宁遇上了柳咬咬。
柳咬咬下令加快速度,所有人打扫战场,清理火场,救治受伤百姓,在三大寺庙武僧的帮助下,云雷百姓迅速地回复了正常生活,等到第二日晚间云雷人归来时,除了看见几座被烧的房屋,几乎已经没什么异常。
云雷人回来得比预期要早,毕竟十万人,任谁也很难困住多久,在那鬼谷里闯了一阵,很快就有人误打误撞发现了出口,这些人被困得焦躁且莫名其妙,再也无心去看什么腾云豹,急急忙忙回城来。
柳咬咬在城头看见黑压压的云雷人回归的队伍时,长长舒了口气——幸亏运气好,遇见祖少宁,迅速拿回了主动权,否则真不知如何向这些云雷男人们交代!
她目光默默投向远处皇陵的方向——君珂,我幸不辱命,你呢?你怎么还没回来?
大燕皇陵永无天日的黑暗里,两条人影跌跌撞撞,相携着蹒跚前行。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墓道内回响,被幽深的狭道拉长,听来奄奄垂死。
已经过去了多久?君珂和纳兰君让不知道,感觉里已经很多天,他们耗尽体力,没有食水,铁打的人也撑不了多久,然而他们不能停下来,怕停下来,也许就会睡过去,再爬不起来。
君珂忽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纳兰君让去扶,自己腿一软,也栽在了她身上。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这个时候却根本顾不上心猿意马,在极度的绝望和疲惫状态下,一切人类常有的情绪都已经失去,两人只想着“出口……出口!”
“我累了……让我歇歇吧……”君珂两眼散光,喃喃地道。
话没说完,她已经闭上眼睛。
纳兰君让艰难地支起身子,咬了咬牙,忽然啪啪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醒醒!”他厉声道,“不能睡!你明明知道不能睡!给我睁开眼睛!”
滚烫的掌心接触到冰冷的肌肤,君珂被激得激灵灵打个寒战,她睫毛急速地颤抖,似乎也想睁开眼睛,但努力了好久,却依旧没有睁开眼。
她体力原本没这么差,却被那见鬼的忽而强壮忽而衰弱的气息折腾得精疲力尽,又一直要寻找出口,没空坐下来调息,因为体力的不断流失,她的强壮状态越来越短,虚弱状态越来越长。
第801章 生死相携(3)
此时在她的意识里,她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醒来,然而眼皮如此沉重,千钧之力,压得她身子沉沉,似已经被埋葬。
“君珂!不能睡!你如果睡过去,我……我……”纳兰君让苍白的脸忽然有点扭曲,咬咬牙才道,“我会趁机要了你!”
君珂心底哧地一声笑,如果此时她还能睁开眼睛,八成就是一个大笑的表情——大哥,你威胁人也不要用这么坑爹的语气好不?强奸的事儿你做得出来么?怎么听你那语气,倒像我要在强奸你呢?
此时如果是沈梦沉,以君珂对他的了解和警惕,哪怕马上要死了,也会挣扎着爬起来躲到安全距离;如果是梵因,君珂会被吓醒,偏偏是纳兰君让,威慑力不够,惊悚也不够,无法将她从极度困倦中唤醒。
这也吓不醒!这女人是不是有恃无恐他不会动她?
“有鬼!”
“前面有出口!”
“那地底怪物爬出来了!”
纳兰君让无可奈何地盯着君珂,这女人睡得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天生不擅长撒谎?学不来那种逼真惊悚的语气?要不然为什么他说有鬼的时候,她撇了撇嘴,他说怪物爬出来的时候,她似乎还笑了下?
只好再拍她耳光,揪她头发,但他渐渐力气也没了,拍耳光和打蚊子差不多,这点伤害度惊不醒她,他又不舍得真的下重手,好几次将刀拔了出来,试图在她身上找个有点痛又影响不大的地方来上一刀,可是比划了半天,在满是灰尘的衣裳缝隙里看见的明珠美玉一般的肌肤,又让他不舍得下手。
女孩子都是看重容貌的吧,对敌受伤也罢了,这样生生来一刀留下疤痕,她舍得他也做不到。
君珂的脸被他微微拍红了些,如白玉染上明霞,越发娇艳欲滴,纳兰君让看着,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然而转瞬便神情一黯,转开目光。
他靠在墙壁上,思量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有点不自在,随即转身,死死掐住她的肩。
“君珂!”纳兰君让想大叫,但最终发出的只是嘶哑的低唤,“不能死在这里,纳兰述还在门外等着你!”
这句话一出,心口便是一痛,纳兰君让缓缓掐住了自己的虎口,眼底泛上微微的红。
君珂动了一下。
沉静空白的世界里,她即将沉入舒适的安眠,那些声音和动作,此刻都很远,像隔了磨砂玻璃,看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无声电影。黑甜乡当真是个让人沉溺的地方,她渴望着舒坦和放松,不必再寻找无望的出口,不必再忍饥挨饿听着每寸骨节的疼痛叫嚣,不必再在散发腐臭气息的墓穴中一遍遍徘徊,真好……真好……
忽然那个名字撞入她的耳膜,随即在心底盘旋激荡,刹那间地宫门前惊鸿一瞥重来,那疾驰而来的人影,如一道飓风卷来,恍惚间那人影窜入巨门缝隙,巨门降下,眼看就要血肉横飞……
“纳兰!”她霍然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
纳兰君让扭过头去,心底有微微的刺痛。
她果然……
再回头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将她扶起,趁着她神智还有点茫然,纳兰君让取过水囊,将一点水倒在掌心,取出剩余的最后一点面饼,掰了一块饼扔进水中,面饼顿时被泡软,他一拍君珂下颌,君珂嘴张开,他手掌一捂,泡软的面饼入了她的咽喉,随即纳兰君让迅速又给她灌了一口水,将一块面饼塞在她嘴里,“吃!”
君珂火辣辣的嗓子得到纾解,下意识一咽,险些噎得脖子一直,但饼子还是咽了下去。
肚子里有了点食物,胃部那种磨砺般的疼痛感得到缓解,君珂精神一振,立即阻止了还要喂的纳兰君让,“你吃。”
“我刚才吃过了。”纳兰君让声音很低,迎上君珂瞪视的目光,立即道:“好,我吃。”
他将水囊举起,做出喝水的动作,随即抹抹嘴唇,道:“舒服多了。”
君珂眼神好,一眼看见他抹过嘴唇的手毫无水迹,并且还有淡淡的血痕。
“你保管吧。”纳兰君让将最后一点食物栓在她腰上,忽然动作一僵。
君珂低头,看见腰侧是那个纳兰述娃娃,她像栓钥匙串一样将那个小娃娃栓在了腰上,此刻看见,不禁心中温暖,露出笑意。
纳兰君让怔怔盯着那个娃娃,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君珂脸上神情——温柔的,舒缓的,带着淡淡思念和浓浓缱绻,午夜里,一朵静谧开放的幽兰。
这样的神情,永远不会出现在面对他的时候……
纳兰君让咳嗽一声,把喉间微甜微腥的感觉重重压了下去,随即若无其事扶墙慢慢站起,道:“君珂,我们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哪里?”君珂随即慢慢变了脸色,“你是说,最后一层?”
最后一层,苍芩老祖抢宝云涤尘断臂那里,在那棺下,有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有毒怪物。
两人对这地方都心生惊怖和厌恶,也知道自己的体力状态如果遇上那怪物,必死无疑,所以一直没往那里去。
“被那兽吃掉,或者在此处等死。”纳兰君让慢慢道,“你选择哪种?”
君珂苦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两人不再说话,往最下面一层而去。
君珂和纳兰君让,都是人上之人,也都是自各类磨难倾轧中挣扎成长起来的人,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条,就是:哪怕死于危险,也绝不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
第802章 生死相携(4)
当生路断绝,出口无望,那么,就去试一试最后的恐怖吧。
走到最后一层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人在半路上试图恢复了点气力,再次进入那狼藉一片的墓室时,两人都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君珂每次靠近这里,就觉得那种铺天盖地有东西接近的感觉特别浓烈,看来那些从开国皇帝棺材中爬出的小寄生物,最后的路线目标就是这里,君珂怀疑它们是被底下的这兽引来吃掉,以此维持这种东西的存在平衡,免得繁衍过多过大,最后被入陵的大燕皇族后代发现。
不过此刻也没心思推算这些,君珂知道自己体力有限,不耐久战,只想速战速决,棺材之下就是那兽,她务必在三五招内杀了它,才好查找之下还有没有通道。
“啪!”君珂先发制人,一冲入墓室,便一剑挑飞了那具小棺材。
棺材挑飞,碎片四散,君珂身子一旋白光一闪,软剑已经直直插下,与此同时纳兰君让横抄而进,手中窄刀斜斜插入地面。
君珂软剑一闪,只感觉剑身似乎刺入了一团软肉,正在欢喜,忽然底下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夹杂着微腥的气流,感觉像是底下有个鼓风机,或者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吸气,随即君珂手一滑,软剑一歪,在黑暗中闪了闪,消失不见。
不见了?被吃了?
君珂还没反应过来,纳兰君让那刀此时也插了下去,太孙的刀自然是宝刀,一刀下去,坚硬的石板如豆腐一般被剖开,随即铿然一声轻响,如金铁交击,底下“呱”地一声大叫,那东西似乎被刺着,在地底翻滚挣扎,地面顿时震动起来,一道道裂纹随着震动清晰地伸展开去,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黑色的缝隙里露出同样黑色的巨大的物体,不见全貌,地面震颤越来越大,君珂站立不住,身子向后滑退,纳兰君让一把接住,被冲力撞翻在地,两人骨碌碌滚在一堆。
蓦地轰然一声大响,整个墓室地面全毁,大片青石板翻起,铺天盖地砸过来,君珂和纳兰君让狼狈地连连闪避,此时自然是后退最安全,纳兰君让却忽然目光一闪,不进反退,抓着君珂的手绕过几块青石板,便冲了过去。
两人此时都在那东西推出的巨坑里,看见隐约一丝亮光!
有亮光就有通道,生路在那里!
此时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地下会有亮光透入,也来不及看清楚那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那东西站起来有半个墓室高,浑身砖石泥土苔藓地底生物,圆乎乎的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玩意。
有了希望就有了力气,两人迅速冲入室内,地下陷了一个坑,坑侧就是那一道缝隙,要想进那缝隙看个究竟,就必须从那兽身边过,好在那兽体型庞大,动作却缓慢,此时刚刚来得及挪一下屁股,正好将那缝隙挪得更大了些。
就在此刻!
两人毫不犹豫跳下坑,冲向缝隙,几乎同时到达缝隙之前,但缝隙还是稍稍窄了一些,只够一人通过,两人同时一停,各自侧身,打算让对方先过。
此时如果是两个自私的,抢着一起过,必然挤在一起,然后被兽拍死;如果一个自私一个无私,那个自私的那个必然就能顺利过去,好歹能活一个,偏偏两个都无私,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都为对方停了下来。
“你先!”两人异口同声。
“去!”身后风声接近,巨大的黑影罩在头上,身后的兽忽然匍匐了下来,张开血盆大口,肚皮一鼓一鼓,君珂忽然想起先前莫名失踪的软剑,心中一凉,急忙伸手一推。
“你去!”纳兰君让也在此时推了过来,两掌相交,力气都不足,但因为纳兰君让背靠缝隙,而君珂身后是空,互相作用力之下,纳兰君让向后一倒落入缝隙,君珂身子一晃仰栽下去,她此时最后一点力气也已经耗尽,连抓住什么东西阻止落势也做不到,正在此时那兽猛然一声低吼,拼尽全力向后一吸!
呼哧一声气流滚滚,地面飞沙走石,君珂来不及惊叫,竟然已经被那兽吸入口中!
“君珂!”纳兰君让大叫,叫破嗓音唇边有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刀跃起,窄刀在空中划过直直一道弧线,旋转着啪一声卡入那兽再次张开的巨口间,生生将那兽的牙关给撑住,随即他一个飞扑扑向那巨兽口中,人在半空已经伸出手臂,看那模样,竟然是准备跳进兽口,把君珂给挖出来!
巨兽吸入君珂,似乎便有点躁动不安,此时嘴巴闭不上,烦躁地一声狂吼,上下齿关使力,支在唇间的窄刀发出吱嘎一声呻吟,赫然弯起。
“呱!”
一声怪叫,伴随一声断裂脆响白光一闪,一股狂猛的气流从兽口中迸射而出,气流间赫然喷出君珂,伴随着断成两截的窄刀碎片,撞向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狂喜,一把抱住君珂,在狂卷的气流中艰难地转了个方向,用背对着狂喷气流的兽口,砰一声有如巨锤撞在背上,犹如火箭推动器一般的巨力推得两人直射而出,轰隆一声撞开了那窄窄的缝隙,随即一阵翻滚,砰地落在地上。
一阵安静。
好半晌,被撞得晕头转向的君珂探出头来,她被纳兰君让团身紧紧抱住,没有受伤,此时也顾不得恶心或疑问,一边欢喜逃出生天一边赶紧打量四周环境。
眼光一转。
她蓦然呆住。
大!
各种庞大!
各种超越常规,怵目惊心的庞大!
面前天光一亮,前方赫然是平地,触目所及,无边无际,那地面被灰黄的草木覆盖,没有草木的地方,露出浅灰色的土壤和深绿色的水域,在那些土壤之上,爬着巴掌大的蚂蚁、脸盆大的蜘蛛、手臂粗的线虫……水域之上,飞着玩具飞机大的蜻蜓、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双翅飞虫,每个都超过饭碗大小。头顶忽然有巨大的黑影罩下,君珂一惊,立即摆出备战姿态仰起头,结果,一只快和小型直升机差不多大的雁飞过,啪嗒屁股一撅,在她身边落下一坨鸟粪,体积足够装满一缸……
第804章 炸陵(2)
“一人一半,我可不会便宜你。”君珂一边嚼着什么,一边拍着肚子,很高兴他的话题重点落在了牛肉上,而没有纠缠喂食这件尴尬的事。
“我看看……”
“啊?”君珂傻了——要不要这么认真啊,看啥?剖肚子给你看有没有牛肉?
“张嘴……”纳兰君让坚持。
君珂无奈,张开嘴,纳兰君让目光落在她雪白牙齿边一点点草根上,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嚼尽的根茎。
这就是她“一人一半”的“牛肉”?
纳兰君让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君珂从来都是这样的,自尊自爱,体贴淳厚,从不依赖或夺取,从内心里真正平等。
看着那红唇白齿,粉红的舌微微一现,他的心忽然也一跳,想起刚才半昏迷的虚幻中,曾经感受到的芳香温软,伴随着浇灭他全身火焰的润泽流泉,滑过全身的清凉和舒适……
“你的唇……”他忽然笑了笑。
君珂心中一跳,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说了出来,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纳兰君让却又不说了,闭上眼睛,神情温和。
但君珂却觉得,他那惆怅而又向往的神情,似乎在回味刚才唇对唇喂食时的美妙感觉,这令她更加坐立不安,屁股挪了挪,稍稍坐开了些。
她换了个方向,正对着阳光,此时好像已经是黄昏,阳光从远处林子梢头掠过来,铺开金线薄纱,轻轻一抖,抖落在苍黄大地,为所有沐浴其下的生物,都罩上一层朦胧的虚光,所有的线条,都在瞬间温柔迷离起来。
这层虚幻金光下,神情轻柔微微憔悴的纳兰君让,看起来也清朗醇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漠凌厉,多了一层淡淡温柔,他肤白而眉黑,本来美得有几分煞气,此刻被金光中和,那种截然不同他平时略微刚硬气质的卓然风神,令人刹那惊艳。
君珂转开眼光,有点怅然的想,他终究是要坐上皇位的,摆脱了皇陵魔咒,他会是个长寿的皇帝,在九龙宝珠的龙椅上俯瞰天下,直到老去白发苍苍,到那时,他会否更加凌厉而冷漠?而今日这样温存的神情,在那样长久的绝巅博弈之中,还能留存几分?
“大荒泽……”身后纳兰君让环顾四周后,忽然喃喃说出几个字。
君珂一惊回头,“什么?大荒泽?”
她万万没想到,七转八转,已经转出了国境,到了云雷之后的大荒泽?
不对啊,照路程计算,他们并没有离开皇陵范围多远,而皇陵,距离大荒泽,还有数百里之遥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其实是个三不管地带,勉强可以算是大荒泽外围。”纳兰君让吃力地找出地宫图,指给她看,“你看……这后面是不是多出了一块空白?”
君珂这才注意到,在地宫图最底下边角处,确实有一块空白,之前他们一直都以为那不过是四角留下的空白,此刻看来,那一块空白,似乎太大了些。
“原来皇陵之后别有洞天……”纳兰君让低低道,“不对,应该说整个皇陵额周围,都有神奇地域,长生子啊长生子,你把皇陵选建在这块地域,实在用心恶毒……”
“大荒泽外围是什么意思?”
“大荒泽你也听说过……泽中之国。大荒泽国土之外,有地域庞大的无数沼泽,沼泽种类不同,大多都有危险,十分诡异,谁要想进入大荒泽,都必须通过这些沼泽,但死在其中的人不计其数。曾经……有人听说过大荒泽之国其实十分富庶,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有心想要占领,但是没有任何大军可以通过那些天然的沼泽屏障……不过却留下了一些记载,有些沼泽外表平常,底下淤泥陷人无形,有些沼泽能够产生毒气,有些沼泽生长着怪异的有毒植物,有些沼泽里面的动物都大得超乎寻常……”纳兰君让喘一口气,“那些记载,尤其那个巨物沼泽,曾被世人斥为无稽之谈,没想到……”他苦笑着环顾四周,“难怪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根本就进不来吧。”
“原来如此……”君珂精疲力尽地向地上一躺,“累死了,肚子又有点痛……不管它如何危险,好歹不是那死人遍地的墓穴,我先歇会儿……咦,有野果!”她突然目露惊喜,劈手对旁边一抓。
“哧。”
一股浆黄的汁水飞溅,君珂眼疾手快,手一撒,抱着纳兰君让向旁边一滚,险险避过,那股浆水喷在地上,地上一道深深的小沟。
君珂这才来得及回头,一看清楚,脸色立即就黑了。
一只澡盆大的瓢虫从她身边慢悠悠爬过,掀开的背翅正缓缓合起,背翅之上,鲜红的大圆点,看起来就像生在草丛中的鲜艳可口的野果……
刚才君珂就是将它背上的圆点看成野果随手一抓,险些被它的毒汁给浇了……
“不行,这里不能呆,我们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恢复体力!”君珂被惊得一身冷汗,立即忘记了疲惫,翻身爬起,吃力地拖起纳兰君让,“我就不信这里所有动物都大得离谱,总该找到一两个正常的吧?”
“放下我……我有办法自保。”纳兰君让在她背上低声拒绝,君珂就好像没听见。
走了好一阵,君珂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太大了!草木虽然如常,但所有动物都太大了,不仅大,还皮骨坚硬,一只低飞的蜻蜓就能撞得她胳膊生疼,偶尔看见水中一片巨大的黑影,吓了一跳才发现那是一只青蛙的背脊。这导致她走在这群普通的动物之间,就好像走在巨兽猛兽群,无处不感觉到危险。
第805章 炸陵(3)
这里的气候也有异,真的很难想象,不远处云雷高原还冰冻寒冷,这里虽然不热,但植物动物都如常生长,草木繁茂,一切都透着诡异。
“刺猬!”君珂声音惊喜。
一只刺猬飞快地从她面前窜了过去,君珂惊喜的是,这只刺猬大小竟然是正常的!
看见正常动物,是不是就预示着走到了这巨物沼泽的外围?
君珂还没来得及欢喜,蓦然看见那只刺猬身子一阵抽搐,随即直直跌在了她面前。
君珂将刺猬捡起,欢喜道:“好歹有正常的东西可以吃了!”
学了一回原始人钻木取火,君珂好不容易点起一堆火,结果对着刺猬又下不了手,吃食堂长大的孩子,不懂得怎么处理。
纳兰君让默默将刺猬接了过去,君珂正在诧异金尊玉贵的皇太孙居然也懂处理猎物?不想他拿那把断刀,把刺猬尖刺削削,树枝一串就开始在火上烤……
君珂嘴角抽搐,一把抢了过来,默默含泪钻到一边去咬牙剥皮去内脏了……
肚腹一剖,君珂便是一惊,纳兰君让探头一看,脸色也变了。
刺猬的内脏已经粉碎!
君珂立即想起尧羽卫那个试验——皇陵在未开放之前,凡是进入十里范围内的人和物都会莫名死亡,尧羽卫放进去的一只兔子,拖出来的时候也是内脏碎裂。
难道这里也在十里范围内?而这里的动物之所以那么巨大,是不是因为它们在这恶劣的环境里,经过一代代的繁衍进化,为了抵御这里的某种伤害,随之渐渐形成了这种巨大的体型?
生物是能够根据环境的变化而自我调整进化的,而这里的影响应该有个范围值,比较小的刺猬,进入的下场就是内脏粉碎,大一点的兔子,出现的是部分碎裂,普通人会受到伤害,出来之后身亡,那么,有武功的人呢?
君珂按了按腹部,确实有点疼痛,她看向纳兰君让,“你内腑是不是有疼痛感?”
“不要紧。”纳兰君让答。
这个答案立即让君珂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霍地站起,“这里不能呆,我们得走,这只刺猬既然能跑过来,说明安全的地域已经离此不远,往它出现的方向走!”
纳兰君让也已经明白,毫不犹豫站起,君珂回望那头皇陵山的阴影,默默叹了口气,她原想等自己在这里恢复了体力,消化掉体内那古怪的东西之后,想办法攀援上皇陵山回去的,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总有越过山崖的那一天,没想到这山下根本不能呆,这样她想从皇陵山翻过去回云雷的梦想就破灭了。
“君珂,往那方向走,咱们就离云雷越来越远了。”纳兰君让提醒她。
“我知道。”君珂叹息一声,“既然你说这里是三不管,是大荒泽外围最危险的地带,我们就往大荒泽方向走,总能走到没有危险沼泽并且有住户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再向回走,不就可以回云雷了?”
纳兰君让回望云雷方向,两人神情都有点不安——大荒泽数千里外围沼泽,变数极多,这一走,离云雷越来越远,真不知是对是错。
两人想了想,还是把那刺猬烤吃了,无论如何,先恢复点体力要紧。
没有盐,两个人都身份尊贵,没做过这类杂活,刺猬烤得半边微焦半边还不熟,烤成这样,实在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君珂脸色阵青阵白地望着那串东西,实在没有勇气将它吞下肚,也不好意思劝说纳兰君让吞下肚。
纳兰君让却毫不犹豫,用断刀一划,把不熟的那边划在了自己掌心,撕下一片肉条递入口中,吃下第一片时,他的脸色白了白,却对君珂虚弱地展颜一笑,“没想象中那么难吃,真的。”
君珂垂下眼,也撕了块半熟的肉,刚入口就觉得味道古怪,险些要吐,咬牙直着脖子忍了半天,才按捺下了腹中的翻江倒海,苦笑道,“是,味道不错。”
她想这熟了的味道都这么可怕,不熟的岂不更令人发指,可纳兰君让还吃得……真香……
或者说他伪装得真好?
“八岁我也有次……流落野地。”纳兰君让慢慢道,“后来一路乞讨回京,野物也是吃过的,没有火,也不敢生火,都是生吃。”
君珂一震——八岁?八岁一个人流落野地?不是流落野地吧,是追杀?
八岁被追杀的孩子,一个人在长路上掩藏挣扎,衣衫褴褛缩在冷风中,靠乞讨和偷窃支撑着前行,不惜将自己置于泥泞和低贱之中,让杀手的目光因此错失,饿极了半夜躲在角落里撕咬着生肉,月光下嘴角腥冷血迹殷然。
人人都有一段苦难史。但看起来最金尊玉贵精致无暇的纳兰君让,她以为他的苦也就是当日空寂深宫里,半夜母亲发狂的奔跑,不想,还有这么多,这么多。
她垂下眼睛,没有问来龙去脉,她发现只要和沈梦沉和纳兰君让相处,总会发现些他们身上过往陈旧黑暗的血痕,这些血痕刺在她的眼里,说不清是怎样的滋味,却依旧是一种疼痛的滋味,因为过往的残酷而自然产生的哀怜的疼痛,无关心情和现实。
让她自私一回吧,她不想知道。
纳兰君让也没有再说,他近乎仔细地,吃完了那半边刺猬肉,一点都没有剩,君珂在他的带动下,也丝毫不剩地咽下了所有的焦肉。
肚子有食有水,元气便渐渐回复,君珂趁着状态还不错,站起身来。
“我们现在还不能走,你把你的龙戒给我,我去去就来。你自己记得运气护住内腑,不要挑衅这些动物,它们就不会伤害你。”君珂匆匆说完,也不等纳兰君让同意,从他身上夺下装了戒指的锦囊便向回跑。
第806章 炸陵(4)
她为了避免纳兰君让阻拦,动作极快,强弩之末的纳兰君让拦不住她,君珂遥遥背对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心。
她奔回了墓穴。
在看见外面这许多巨大的兽之后,她心中就有了个朦胧的猜想,此刻便可以证实。
“呱!”把她和纳兰君让折腾得够呛的巨兽还蹲在那一处残破的废墟里,此时才能看见它身下是一摊泥水,连着不远处一泊水洼。
此时它抖落了身上的砖石泥尘,依稀显现出了真容,君珂抬头望定,吸一口气,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尼玛!一只大青蛙!
险些让他们送命所谓“神兽”,不过是一只变异过的巨大版的青蛙!
池塘里的大青蛙她已经见识过,最大不过桌面大小,这只却超过了常规数倍,此刻这只超大版青蛙正趴在泥水里哇哇呕吐,似乎刚才被他们伤得也不轻。
君珂发现这只超大版青蛙的一只腿上面系着锁链,果然是被人圈养在这里的。
青蛙看起来非常疲倦,毫无和君珂做对的意思,君珂小心地绕着它走,准备回到上面的墓穴去。
眼看就要绕过这东西身边,忽然那呕吐的青蛙张开嘴,肚皮一缩,一股巨大的吸气平地涌起,君珂被吸得向前一冲,她大惊之下正想用剑支撑住自己,那青蛙已经呱地一声,喷出一股狂猛的气流。
气流里还夹杂着什么东西,高射炮一般被射了出来,君珂唰地向上一个翻身,拼尽全力才躲掉那股足可以让人压死的气流,砰一声那气流和里面的东西重重撞在山壁上,将山壁半尺深处砸得粉碎,随即滚入不远处的浅水中。
那青蛙吐出腹中东西,才似乎舒服了一些,趴在那里喘息,君珂看一眼那滚入浅水的东西,是一个小箱子,箱子上头还有一个孔。
从青蛙肚子里吐出来的东西,君珂当然不想要,但眼见那东西落水,四面的水草立即枯黄,她不禁一惊——有毒!
青蛙是没有毒的,这只青蛙之所以吐出的汁液有毒,并令苍芩老祖走火入魔,难道和它肚子里的这个箱子有关?
流水将箱子外的污垢洗去,露出箱子的本来面目,上面密密麻麻刻着道家符箓,看样子,应该是长生子的东西。
君珂又看看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个狭窄的空间,那巨大的青蛙夹在里面动弹不得,它应该不会是自己钻进来的,应该还是出于长生子的手笔,这号称半仙的道家名师,发现了这一处奇异的地方,他把皇陵建在这里,在皇陵之下开了这么一个连接巨物沼泽的狭窄空间,捉来一只青蛙,把自己的东西塞在它肚子里,把它栓在这地下,这青蛙从此走不了,便靠吃那皇陵里被他放养的古怪寄生物为生,维持着皇陵内那种生物的数目平衡。
那种寄生物可以伤人,动物却能消化它们,甚至这青蛙吃了这些东西,生长得比平常巨蛙还快,渐渐身躯庞大,塞满空间,再也无法离开。
由此推断,那小箱子里的东西定然十分重要。
君珂来了兴趣,她虽然不知道长生子为什么把它埋在青蛙肚子里,但到手的好东西不要那就是傻子,赶紧泼水洗箱子,彻底干净后搁在一边,准备等下回来取。
走过那巨蛙身边时,那东西睁开灯笼般的眼睛,奄奄一息对她看了一眼,君珂心中一动,觉得这只蛙也实在太倒霉了些,便敷了些金创药在它嘴唇流血的伤口上,又把窟窿扩大了些,对它指了指外面,示意它自由了,可以自己爬出去。
之后她也懒得管这只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年的青蛙怎么选择,赶紧冲入墓中,她准备去主墓室拿一些珍珠出来,还要去其余墓室找一些东西。
不是此时还记得要钱,而是当她发觉外面这沼泽很可能有辐射的时候,便想起质地优良的珍珠膜敷在身上,是可以抵挡辐射的,此地未必有珍珠膜,但珍珠也可以拿来试试。另外,铅锡金属类物品可能也有效果,后者在主墓室里自然没有,但她记得地宫图的西北角有个殉葬墓室,里面可能给那些可怜的殉葬者,陪葬过几件这种低廉器具。
有辐射的沼泽不知道几天能走出去,必须要做一定的防护,不然等出事就晚了。
她首先回了主墓室,搜罗了许多珍珠,顺手也拿了几件珍贵的宝石黄金器具,以作将来逃生时的费用。
此时,在离她大约数里的地方,地宫门前。
“十二天。”纳兰述立在地宫门前,脸色森冷,重复了一遍,“十二天。”
四面的护卫都垂下头去。
谁都知道这数字意味着什么,君珂和纳兰君让是意外事件进入地宫的,除了武器什么吃喝都没带,就算他们武功超绝,十二天不吃还能存活,十二天没水那也绝对不行。
换句话说,两人现在凶多吉少。
何况进去的还有一个苍芩老祖,那个传说里极其凶残的人,那人估计也没带多少食物,如果饿极之下,会不会……
每个人想到这种可能,脸色都白了白。
他们已经在地宫上下周围找了无数遍,找不到任何入口,甚至连皇陵山也试图翻越,想从背面进入,不想轻功最好的尧羽卫刚刚攀下一半,就被一只巨大的鸟给撞得险些落崖粉身碎骨,事后这尧羽卫一口咬定说那是大雁,被众人给嘲得体无完肤——山头上大家虽然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鸟,但大如桌面,什么样的大雁,能长成那德行?
那受伤的尧羽卫事后还出现了腹疼症状,柳杏林诊断说是内腑出血,这让众人也莫名其妙——那家伙明明只是受了外伤,什么时候内脏也受伤了?
第807章 炸陵(5)
因为这座山的诡异,众人也无可奈何,搜寻始终无果,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等字之上。我不想再等。”纳兰述负手仰望着地宫巍峨的巨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陛下……”一个尧羽卫要开口阻止,梵因再三说过,皇陵不能毁,一毁,整个地宫都会崩塌,到时候万一……
“就算塌,也不会立即全部塌吧?总要有个先后之分,能否找到她,都在此一举。”纳兰述闭上眼,生平第一次向天喃喃祷告,“诸天神佛在上,纳兰述今日愿以十年寿命,求君珂顺利渡一切人间劫,平安归来。”
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们记恨以往朕骂你们太多,统统算回朕身上便是,留十年给朕便好,朕还想和她生七八个孩儿。”
尧羽卫们听着想笑,随即又觉得心酸,唏嘘着低下头去。
纳兰述临时抱佛脚祷告完,已经恢复了从容沉肃的神色,手决然一挥。
“炸陵!”
“炸陵”的命令一旦出口,尧羽卫便不会对自己的主子的决定进行任何劝阻,他们要做的,就是最好的执行。
在之前的十几天搜寻之中,纳兰述和尧羽卫已经对皇陵上下的基本格局做了个绘图,在纳兰述的猜想中,地宫内部的格局,可能和外面这些诡异墓道一样,分为多层。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开国太祖的墓室应该在中间,然后按照次序左右分布。主墓室规模最大最安全,其余大小均等。”纳兰述对着他们自己草拟出来的格局图,手指在图上有力一点,“而小珂和纳兰君让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去主墓室,并试图在主墓室内找到出口,相比之下,那里的机会也应该最多,我现在希望他们在主墓室。”
此时纳兰君让若在,只怕也要惊讶,纳兰述绘出来的陵墓格局图,几乎和真正的地宫图差不多,而对于他们去向和打算的猜测,也毫无差错。
仅凭外围估算和猜测,便精确到这个程度,普天之下,也只有纳兰述和他的尧羽卫能做到。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纳兰述再怎么算,也算不到之后发生在陵墓内的事,没法算到长生子对大燕皇族的恶毒用心,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活路。
“大燕皇陵的神秘之处,应该就在主墓室的开国皇帝棺椁。所以我怀疑一旦炸开地宫门,最先崩塌的会是最底下一层墓室,主墓室会在最后沉下,开国皇帝的棺椁,会有一个防爆的保护,我们只要抢在开国太祖棺椁降落之前进入主墓室,就有机会找回小珂。”纳兰述苦笑一声,“当然,前提是小珂呆在主墓室,并且她在炸陵那一刻能想到求庇于太祖棺椁……”
众人都默然,这实在是一个难以确定的因素,皇陵那么大,君珂还在主墓室的几率只有一半,还得想起借助太祖皇帝棺椁躲避崩塌,这可能又缩小一半。
可是不这么做,这样毫无办法焦心如焚地数着时辰一点点过去,每一点溜去的时辰,都代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生命,这是一种残酷的煎熬,在这样的煎熬里,纳兰述迅速瘦了下去,他号称每天在陵墓门口好吃好睡,但事实上每天几乎没有合眼,睡袋从没真正焐热过。
而众人也知道,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纳兰述继位才一年,国内还有战事,实在不能长期离开国内,边境传报,沈梦沉在身边护卫死伤大半,还遭到大燕伏击的情形之下,依旧安然返回大庆,他早早在边境就安排了大军接应,双方短兵交接,大庆还略胜一筹。
沈梦沉一旦回国,纳兰述就不能在云雷再逗留,而大燕那边也风云迭起,纳兰弘庆病重,据说已经无法捱到春天,而在此时,最负众望的皇太孙失踪,大燕人心惶惶,朝政不稳,这么一个打击大燕的大好机会,沈梦沉也好,纳兰述也好,都绝对不能放过。
十二天,一个临界的数值,无可忍耐。
炸,如果君珂在最底层,那么会葬送她最后的生机。
不炸,不敢冒这个险,那么也许最后能救援君珂的机会都会失去。
利弊权衡,难以抉择,一旦落棋便是生死,还没有挽回的机会。
尧羽卫们额上冒出汗珠,都觉得如果换成自己,这将是毕生最难的抉择,光考虑后果左右为难就会逼得人发疯,难为主子心志坚毅非人。
“主子,好了。”
尧羽卫中精通火药使用的护卫已经选定了爆破点,牵出长长的引线,所有人都避出甬道之后,他搓着手道:“如果估计没有错误,三次可以炸开石门。最先崩毁的会是最底下一层,一旦开始崩塌,整个上方皇陵都会瞬间压下,如果呆在最底下一层,那么……”
那么必死无疑。所有人都懂这句话,没人说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伫立望着纳兰述,等待一个足可以惊动天下的命令。
这一炸,将要面临惊心的赌博。
这一炸,将要直面君珂的生死。
这一炸,将要炸毁大燕的命脉所系。
这一炸,将要炸起这大陆风云,从此之后尧国大燕不死不休……没有哪个皇朝,能够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不过一声巨响,改天换地。
沉默里巨大的紧张和压力,沉沉的迫下来,纳兰述却自始自终神色不动,手慢慢扬起……
决然落下!
火花哧哧闪起!
“轰!轰!轰!”
三声巨响,脆而利落,像穿越九天的雷霆,刹那抵达人间,激荡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