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玩笑
经过简单的复述后,伯洛戈向玛莫大致讲解了他在废墟区内的奇妙冒险。
略显狭窄的空间内,两人沉默对坐着,门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声,芙丽雅那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话语声响个没完。
伯洛戈也是才发现芙丽雅话居然这么多,可能是这些年在废墟区里给她憋坏了,只是这声音听多了,真的难免让人觉得头疼。
但也莫名的轻松。
伯洛戈在椅子上瘫了好一阵,才缓缓地恢复好精力,如果不是眼下还有事要处理,他真的很想回家睡一觉。
玛莫微低着头闭目沉思,伯洛戈没有打扰他,伯洛戈知道玛莫会把所有的事详尽地告诉自己,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现状。
除了那张黑白合影外,伯洛戈还把数本实验日志与笔记拯救了出来,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知识。
来到门旁,伯洛戈推开了一道门缝,观察着外界。
前哨站内职员变多了许多,增多的尽是些外勤职员们,他们被派来维持现场秩序,经过一番劝导后,芙丽雅们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前哨站内,没有朝着垦室继续深入。
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上报给决策室了,相应的处理条例正在众者的高速计算中诞生,伯洛戈觉得众者会得出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她是芙丽雅故意留下的备份,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备份,就像一个程式的最原始形式,没复杂的冗余,任人修改。”
伯洛戈透过缝隙,目光在芙丽雅们的身上游离。
“在帮助她取得权限后,就像当初真正的芙丽雅做的那样,她进行了大规模的自我复制、增殖,用这些纯净的芙丽雅,取代劣化极端的芙丽雅。”
伯洛戈收回目光,关紧房门,“现在她正逐步接手废墟区的各个职能,在秩序局的帮助下,预计再有一段时间,她应该就能扭转废墟区的混沌化,让它重归理性的秩序,而这些沦陷的虚域也会重新归于秩序局的掌控。”
停顿了一下,伯洛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我不清楚,如果垦室接手了废墟区,那么芙丽雅呢?毕竟这庞大的虚域已经有了一个主宰的意识体,它不需要另一个碍事的家伙,那只会影响它的计算效率。”
逐渐沉重的话题,令室内的气氛也变得略显凝固、窒息。
刚刚逃出生天,伯洛戈也不是很想聊这些,他转而问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玛莫?你不会是故意设计我吧?”
玛莫缓缓地睁开眼,此时他身上萦绕着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既苍老又年轻,坚强且脆弱。
“当初?当初只是好奇心作祟,然后开始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研究,”玛莫低声说道,“虚域智能……其实这项研究,也可以用另一个方式去理解。”
伯洛戈猜到了玛莫的意思,他回答道。
“依托于虚域的永生。”
“哈哈。”
玛莫沙哑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伯洛戈能猜到他的想法。
“当时我已经算不上年轻了,即便经历了大风大浪,可一到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某一夜入睡后就再也无法醒来,我便会怕的不行。”
玛莫抱怨着自己,“我以为我是个坚强的人,我曾经确实坚强过,但岁月打垮了我,让我惧怕起了死亡。”
“那时我就在想,既然我们能打造出众者这一奇迹造物,为何不能打造另一个呢?
如果说,众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依靠无数的意识体,在不断的学习进化中,成为近乎真理的决策者,那么我要做的就是打造一个乌托邦。
在那里,我们将拥有永恒的生命、永恒的时间、永恒的快乐。”
伯洛戈冰冷地评价道,“你应该明白的,意识只能复制,无法上传。”
“我知道,我注定会死去,但我的复制品会活下来享受这一切,”玛莫看向伯洛戈,“不死是如此奢侈的东西,仅仅是这样的代价,我觉得我可以接受。”
“但你最后……似乎放弃了?”
伯洛戈回忆起自己在秘密实验室看到的一切,虚域智能化还处于理论阶段时,玛莫就放弃了,是芙丽雅在后来的时光里,继续推进了研究,直至成功。
“因为我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玛莫拿起芙丽雅的日记,简单地翻看了一下,“意识体和真正的人类终究不是一个东西,人类会遗忘,但意识体不会。
随着时间的积累,过多的思绪只会变成冗余的废料,它们会如毒药般影响意识体……所以众者需要一个绝对统一的思想,融入其中的意识体仅仅是提供算力而已。”
玛莫继续说道,“而且,有时候我在想,那样的苟活,真的算活着吗?”
“你不再害怕了吗?”伯洛戈问。
“还是有点害怕,但比起当初,我无疑是要勇敢许多了,”玛莫说,“也算是与自己和解了。”
“至于麻烦你的事,我发誓,我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拿起合影,眼中露出缅怀的情绪,“我只是有些念旧了,伯洛戈。”
想到这,玛莫好奇地问道,“你还有当初的朋友活着吗?”
伯洛戈摇摇头,“已经过去快七十多年了,别说是还活着的朋友了,就连我的家乡都已消失在了地图上。”
“听起来真糟糕,你连个缅怀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觉得还好,”伯洛戈说,“就像你一样,我已经和自己和解了,更不要说,我现在还有许多朋友。”
“嗯?还不错,”玛莫赞叹了一句,看向紧闭的房门,聆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但我真没想到,废墟区的扭曲会源自于这。”
“在认知扭曲的影响下,芙丽雅杀了她的同事……朋友们,她为此憎恨着自己,乃至产生了一种畸形的献身精神。”
伯洛戈能理解芙丽雅的那时的心境,伯洛戈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像他们这样的人会抛掉个人的利益,只像着为某种虚无缥缈的、近乎真理的东西而战。
“这种献身精神甚至延续到了她复制的意识体上,接下来的时光里,芙丽雅们认为战争还在继续,废墟区外全是敌人,她必须捍卫这最后的净土。”
玛莫低声道,“可战争早就结束了,她被困在了噩梦之中,好在她得到了解脱。”
提及这部分时,玛莫自己也松了口气,像是为芙丽雅感到庆幸。
“你不打算和她聊聊吗?”伯洛戈问,“她应该是你的朋友吧,还是一起共度了许多岁月的那种。”
玛莫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她是芙丽雅,但又不是,为了保证这个备份的纯洁性,芙丽雅已经清除光了她意识里绝大部分不必要的记忆,”玛莫说,“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脑海里没有什么观点、派系诸如此类让人们分裂的东西。”
“在我看来,她只是芙丽雅死后的回响而已。”
玛莫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处,缓缓地推开门,芙丽雅们那没完没了的唠叨声透彻耳膜。
“可就算是回响,也令人倍感安慰。”
玛莫看着满地的芙丽雅,幽幽道,“她失踪在了废墟区里,我以为哪怕我融入众者之中,也不会再看到她的……我以为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会是这张合影。”
说完,玛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芙丽雅到处都是,走来走去,一个话痨已经够让人烦了,结果这一群都是,她们围着新来的外勤职员,问这问那,有些外勤职员已经开始皱眉了。
这荒诞的一幕让玛莫笑的有些喘不上气,他扶着门槛,转过头。老成玛莫这个样子,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玛莫有些破音地说道,“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居然还能亲眼见到芙丽雅,而且还是这么多!”
他说着比了个很大的手势,“天啊,今年升华炉芯的实习生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见伯洛戈没有反应,玛莫的笑意有些尴尬,“这个玩笑不好笑吗?”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觉得这个时候很适合开点玩笑,你觉得呢?”
这次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不久后有些压抑的笑声在伯洛戈的喉咙里响起,玛莫要比他放的开,直接大笑了起来,在他的感染下,伯洛戈也有些忍不住了,和玛莫一起笑个没完。
“是吧!是吧!伯洛戈!”
玛莫比着手势,“哇!这么多的芙丽雅,这么多,你是拉了一个连队回来吗?”
“真的好多啊,密密麻麻的。”伯洛戈也感叹着。
笑了大半,伯洛戈开口道,“所以我算是她的实习导师吗?”
“应该算吧,毕竟是你带回来的。”
“所以是出一份实习文件,还是……”
伯洛戈探了探头,试图数一数到底有多少个芙丽雅,但在又一声清脆的滴答声中,电梯门敞开,又一群芙丽雅乌泱泱地走了进来。
“我觉得还是一份吧,不然你签名会签到累死的。”玛莫也跟着探了探头,评价道。
“哦,所以,她们算是升华炉芯的实习生?”伯洛戈又问道,“升华炉芯能一口气接下这么多吗?”
“没问题的,只要把锻炉火山回收回来,我们还能扩招几倍。”提及自己心心念念的锻炉火山,玛莫的双眼放光。
那座昼夜不息的炉火也是玛莫的老朋友了,作为升华炉芯的初代部长,玛莫曾亲眼目睹它燃起第一缕火光。
“我觉得之后秩序局会吵闹很多,”伯洛戈无奈地叹气,“你记忆里认识的那个芙丽雅,也这么话痨吗?”
“差不多吧,她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从不会感到尴尬,我认识她的第一天时,她就拉着我讲了一整天,每当我想拒绝时,她就会再加一句‘我还有一句话’。”
玛莫接着说道,“艾伯特很讨厌芙丽雅,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家伙,芙丽雅则觉得艾伯特是一个自闭的人,需要多和人说说话。”
艾伯特?
这个名字伯洛戈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暂时又记不起是谁,有时候伯洛戈觉得自己记忆的冗余也有些多,但让他真的舍弃哪部分,他还难以下定决心,什么都想要,就连糟糕的记忆也是如此。
笑完了,两人都显得有些疲惫,玛莫望着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旧友们,他又说道,“关于芙丽雅们,我觉得没必要担心太多。”
“你是指什么?”
“废墟区脱离垦室控制太久了,即便垦室想完全接管,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这无疑会分担垦室、也就是众者的算力,众者是一台高效的机械,它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算力,有芙丽雅们在,完全可以让她们负责照看此地,至于众者,只要它依旧对废墟区具备至高权限就好。”
“至高权限吗?”伯洛戈点点头,“废墟区依旧认可决策室的权限,这一点不必担心。”
“那就好,而且芙丽雅们本身就是一群珍贵的算力,虽然以众者的安保等级,是不会允许她们接入众者的,但允许她们独立,作为一个外部算力储备,理论上也是可以的。”
玛莫接着说道,“最最重要的是,就连当初芙丽雅也想过为自己留下一个备份,好以在失控时重启,我想众者也会做出这种准备。”
“你是说,必要时,芙丽雅们可以暂时接替众者?”伯洛戈问。
玛莫很了解众者的运行逻辑,“两者差距极大,可一旦发生那种情况,有的用就得了,还挑什么呢?”
“话说回来,你们当初也参与了众者的设计吧?”伯洛戈疑惑道,“那么众者成为垦室意志这件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研究虚域智能化?”
这是伯洛戈最不理解的部分,仿佛玛莫完全不清楚这些,直到研究触及了瓶颈时,才发现垦室这件容器已经装满了水。
“很简单,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种事,”玛莫坦白道,“我虽参与了设计,但众者构建的主导者是艾伯特……在我看来,他也是个自闭的家伙,心里藏着一大堆秘密,从不与任何人说。
当众者投入运行后,它就消失在了决策室里,与它的一切交流,都是它单向联系我们,也就是说,可能在很早之前,众者就把自己接入了垦室之中,只是它未告知任何人,我们也完全不知道。”
听到这,伯洛戈不由地觉得脊背发凉,这些似乎是众者自行完成的,难以想象过了这么多年,集结了如此之多的意志、算力,众者进化到了何种程度。
但在考虑这些之前,伯洛戈又问道,“艾伯特?又是艾伯特,他是谁?”
伯洛戈越发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他是谁。
“你居然不知道艾伯特吗?”
玛莫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伯洛戈知道的。
“他是谁?”伯洛戈再次问道。
“秩序局的初代局长,”玛莫风轻云淡地说道,“艾伯特·阿尔弗雷多。”
一瞬间,伯洛戈呆滞在了原地,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地从沙土之下浮现,与此同时前哨站的大门再次开启,又一批外勤职员抵达了现场,废墟区回归可是一件大事,誓言城·欧泊斯内的外勤职员们都被调动了起来。
大步前进的人群中,毛茸茸的哈特显得格外醒目,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哪怕他工作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接触与废墟区有关的事件,紧接着哈特看到了跟复制粘贴一样、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芙丽雅。
在哈特看到芙丽雅们的同时,芙丽雅们也看到了哈特。
忽然间,吵吵嚷嚷的前哨站安静了下来,芙丽雅们纷纷停止了叨叨,齐刷刷地看向哈特。
哈特被这齐至的目光弄的浑身不自在,他挪了几步,发现芙丽雅们的目光仍紧随着自己。
“我牙上有菜叶吗?”哈特对一旁的坎普龇牙道。
“人……”
芙丽雅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声音如浪潮般砸了过来。
“天……天啊……”
芙丽雅们举起手,一并指向了哈特,哈特的周围人也很识趣地让开,一片空地里,哈特不知所措地张望着,然后他也举起手,指了指自己。
哈特懵了,“我?”
“人!”
“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天,我好久没见过人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啊!”
“呜呜呜!”
在芙丽雅们的眼中,一群奇形怪状的家伙里,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具备正常人类形态的哈特是如此地令人热泪盈眶,有几个承受能力差的,直接感动地哭了出来。
喧嚣声中,哈特倍感迷茫,毛茸茸的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五章 收复失地
当伯洛戈再次踏足秩序局时,距离他从废墟区归来已经过去了数天的时间,这几天里,秩序局的内部算得上发生了剧烈的震荡。
震荡的原因很简单,废墟区有望在数年内重新纳入垦室的控制中。
此消息在高层之间一出,各个部门先是陷入震惊,然后就是歇斯底里的狂欢,在秘密战争中,各个部门在废墟区内都有一定的损失,而现在,他们将有回收这些珍贵资产的机会,任谁都会兴奋不止。
其中表现最过激的是升华炉芯,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学者殿堂的老者们纷纷推着轮椅出来,说什么也要先进入废墟区看看,去那座阔别已久的锻炉火山朝圣一番。
考虑到废墟区内仍不安定等诸多因素,外勤部暂时封锁了前哨站,决策室则在制定接下来一系列的重建计划。
除此之外,另一个引起秩序局巨变的便是芙丽雅们的存在。
没办法,众者的存在只对秩序局内仅有的高层公开,绝大多数的职员都不清楚决策室的本质,更不要说什么意识集群、虚域智能化了。
芙丽雅们的存在直接将意识集群与虚域智能化暴露了出来,决策室也没有打算为其隐瞒,而是加快知识的普及,好让芙丽雅们尽快融入秩序局中,加入这台庞大的机器。
对于芙丽雅们的安排,决策室有了初步的安排,也如伯洛戈与玛莫交谈时聊的那样,几乎所有的芙丽雅都被派入了升华炉芯中,作为实习生熟悉如今秩序局运转的规律。
“现在升华炉芯就像一个实验田,让她们先在这工作一阵,如果效果不错的话,就会派发至其它部门。”
熟悉的声音从伯洛戈的身旁响起,艾缪双手抱胸,一副心累的模样。
“听玛莫讲,决策室把芙丽雅们定位成辅助职员,在各个部门起到润滑剂的作用,提高部门的运行效率。”
“听起来会有不少职员要失业了啊。”伯洛戈说。
“怎么会,”艾缪讲,“应该说,芙丽雅们的到来,反而缓解了秩序局人手不足的困境,可以把更多的人力资源,调用到需要的地方,至于那些无聊的工作就可以让芙丽雅们来了。”
“每个部门都有一些无聊的工作,不是吗?”艾缪又说道。
“听起来她就像一个加强版的后勤部。”
“不,芙丽雅们要比后勤部强不少,她们的学习能力很强,在经过基础的培训与审查后,在供职于升华炉芯的芙丽雅们会善于学者理论,辅助学者们进行研究,甚至说,芙丽雅们自己就可以单独进行钻研。
供职于外勤部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策略参谋,她们运算能力很强,可以分担掉职员们很大的压力。”
艾缪说,“再配合上她虚域意志的身份,她就像一个无处不在、随叫随到的小助手。”
“听起来还不错,”伯洛戈低头问道,“玛莫有给你分配一个小助手吗?”
艾缪说,“有的,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很忙的啊!”艾缪抖了抖身上的白大褂,“现在芙丽雅小助手就像测试版一样,你要一边忙自己的事,还要教她这教她那的,很麻烦的。”
伯洛戈看穿了艾缪的小心思,“嗯……所以你在等正式版推出了直接申请一个?”
“嘿嘿,在很多方面,小助手们确实很方便。”
艾缪一想到之后那些繁琐且无聊的公式,能有人帮自己计算,而且几乎不会出现错误时,她便感到一阵轻松,而且除了这些外,芙丽雅们能做的还有很多,她们的学习潜力巨大。
“那你,你准备在特别行动组申请一个吗?”艾缪又问道。
“我觉得用处不大,”伯洛戈说,“列比乌斯、杰佛里、尤丽尔……几乎一半的组员都在负责处理后勤事务,而且芙丽雅只能在垦室内行动,即便经过一些特殊手段,她最多也就在誓言城·欧泊斯内行动,更远的地方无法触及。”
伯洛戈从他的角度预想着芙丽雅的用处,“我觉得她很适合用来构筑心枢之网,一个大型全天候运行的心枢之网,把所有外勤职员紧密联系在一起。”
“听起来还不错,但在资源消耗上一定很惊人。”
艾缪作为一名学者,她喜欢从后勤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可以说,外勤职员们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需要数名后勤职员支撑着。
“说来,你这家伙其实还蛮反差的啊?”艾缪突然审视起了伯洛戈。
伯洛戈面不改色道,“哪里?”
“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个热心肠,见谁都要救一救的。”
“我并不是所有人都救的,”伯洛戈说,“有些时候只是举手之劳。”
“哦?这也是举手之劳?”
“算不上,不救她的话,我也难以离开废墟区,更不要说继续之后的行动了,”伯洛戈确认道,“很大程度上,我和芙丽雅利弊一致。”
艾缪端详着伯洛戈的表情,略感无趣道,“伯洛戈,你这家伙有时候未免也太正经了吧?”
“为什么?正经点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艾缪想了想,用便于伯洛戈理解的方式说道,“我就像一个喜剧演员正和观众互动,可这观众根本不接我的笑话,搞的气氛就很难堪。”
伯洛戈问,“啊?你刚刚是在讲笑话吗?”
艾缪沉默了一下,强调道,“举例!举例啊!”
“哦哦哦,我知道了。”
艾缪叹气道,“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
“嗯……我觉得可能和环境有关系,”伯洛戈十分认真地说道,“在紧张的环境中时,我的思维就很活跃,就很善于讲一些冷笑话之类的,这一点你知道的。”
艾缪回忆了一下,肯定了伯洛戈的话,在与伯洛戈重叠时,这家伙总是一边砍人一边讲些乱七八糟的话,内心戏多的让艾缪都有些接不上话。
“但一放松下来,我的思维就像死掉了一样,什么都不想,一片空白,跟发呆一样,为此很多时候,我会显得反应迟钝些。”
伯洛戈看了看艾缪,然后移开目光,直视前方,“也就是说,和艾缪一起的话,我会觉得很安逸。”
“哈?”
“确实是这样的,”伯洛戈碎碎念了起来,“哇,当时潜入废墟区没多久,我就后悔没带上你了,那个鬼地方乱的跟迷宫一样,尤其是锻炉火山那,不说环境有多恶劣,我就连翻看实验记录都看不明白,还是在遇到芙丽雅后,靠她翻译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你就像个文盲,”艾缪捂嘴笑了起来,“确实很像啊,伯洛戈,一个只知道砍人的野蛮人。”
“野蛮人吗?”伯洛戈微微皱眉,“我还是比较喜欢体面一点的词汇。”
“比如?”
“比如……我也没想好。”
“哈哈。”
伯洛戈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又问道,“你之前来过前哨站吗?”
“还没有,怎么了?”艾缪问。
“没什么。”伯洛戈像是在准备某个恶作剧,艾缪看了出来,但没有点破他。
伯洛戈说,“废墟区的回收工程会很漫长且复杂,先不说把混沌失序的空间重新整合,光是处理那些损坏的设备,还有从收容区里逃出来的诡诞东西,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这个,据说废墟区内还潜在着一种超凡灾难,”艾缪回忆了一下,“是叫颠倒世界,对吧?一种影响认知能力的超凡灾难。”
“嗯,但听玛莫们讲,按照他们推测,这场超凡灾难,早在几年前就该自然结束了,”伯洛戈话音一转,“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伯洛戈接着说道,“我很好奇,你在芙丽雅的眼里是什么形象。”
“你是说,认知扭曲后的形象吗?我听说这个了,”艾缪也对此产生了好奇,“据说每个人在她的眼里都被扭曲成了不同的形态,千奇百怪。”
“是啊,在她眼里是我头可怖的恶灵,玛莫是一颗朽木,最怪的是哈特。”伯洛戈想起了有趣的事,和艾缪讲道。
“在芙丽雅的眼中,哈特居然是个人。”
“哈特本来就是人啊?你在说什么。”
伯洛戈兴奋道,“我是指他在芙丽雅眼里的形象,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是哈特兽化前的形象。”
“哦……”
艾缪露出一副沉思了模样,思考片刻后,她也意识到了事实的荒诞性。
“也就是说,在我们看来,是头野兽的哈特,在她的眼里是活生生的人,好奇怪啊!”
“对啊,好奇怪啊!”
“那……那哈特怎么样了?他应该会很激动吧,居然有人能认出他真正的样子。”艾缪好奇道。
哈特平常乐呵呵的,但大家都能明白他内心的烦闷,就像书里写过的故事一样,一觉起来他变成了一头野兽,再也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里。
伯洛戈看向前方,耸立的大门近在眼前,他推了推艾缪的肩膀,“推开前哨站的门,你就知道了。”
艾缪满怀着好奇心,缓缓地推开了大门,伯洛戈则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他向后退了一步,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开门的瞬间,喧嚣声像是浪潮般涌入进来。
“这里这里!”
“不对,那里那里!”
“快点,快点,工期要赶不上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艾缪的耳中,一瞬间她像是处理器过载了一样,在原地呆滞了一阵后,才茫然地转过头,求救似地看向伯洛戈。
“她一个人在废墟区内自闭太久了,有点过度热情了,”伯洛戈调大了自己的音量,“而且这里芙丽雅的‘密度’有些高,她甚至还能自己跟自己聊个没完。”
“哦?伯洛戈!”
有位芙丽雅注意到了伯洛戈,对他打着招呼。
伯洛戈的表情略显尴尬,他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感到无比的困扰。
“伯洛戈?”
“伯洛戈!”
如同病毒扩散般,有一位芙丽雅对自己打招呼,附近所有的芙丽雅都一个接着一个看向自己,然后挥手打招呼。
伯洛戈觉得自己就像演出的明星,对着自己的粉丝们挨个挥手问好。
“这位是?”
“没见过?”
“你好啊!”
芙丽雅们注意到了伯洛戈身旁的艾缪,然后她们像小鸡一样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
“真精致啊。”有芙丽雅小声说道。
“是啊,好精致的人偶啊。”
艾缪面无表情地看着围过来的芙丽雅们,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切换姿态,钢铁之躯取代了血肉之躯。
芙丽雅们愣了一下,一个接着一个惊慌失措了起来。
“啊啊啊!变了!又变了!”
“好奇怪啊,又像人,又像人偶啊?”
芙丽雅们将注意力从伯洛戈的身上转移到了艾缪身上,她们和艾缪保持着距离,好奇的目光闪来闪去,随后小声问道。
“我可以摸摸吗?”
艾缪无奈捂头,抬起了手臂,让她们了解的同时,她还说道,“大家好,我是艾缪。”
“你好,艾缪。”
“真有趣,艾缪。”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艾缪?”
芙丽雅们一句接着一句,艾缪感觉自己压力突然变得巨大,甚至有点喘不上来气了,这时伯洛戈伸手拦了过来。
“大家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新朋友,”伯洛戈觉得自己就像在带小孩,“还是先忙一下你们的工作吧,能赶上工期吗?”
聊到工期,芙丽雅们神情紧张了起来,和两人简单地打了下招呼,扭头加入了人潮中,继续发号施令。
“你觉得如何?”伯洛戈问。
“小助手们有些……太热情了,”艾缪不善于应对热情的人,更不要说这么一群了,“她们让我想起了拜莉。”
“哦,那对你而言,还真挺糟糕的。”
伯洛戈和艾缪并肩站在一起,看向前方,“但我觉得还好,她们还在学习,你看,那些芙丽雅就显得稳重许多了。”
顺着伯洛戈手指的方向,艾缪能在一群芙丽雅中,发现较为特殊的几个,说是特殊,她们和其她芙丽雅的差别,仅仅是多戴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帽子。
她们像是工头一样,指挥着其她芙丽雅与职员们,大家在前哨站内忙来忙去,在他们的努力下,前哨站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比如那道前往废墟区的电梯门。
现在电梯门已经变成了一道敞开大门,铁轨铺设在其上,一直延伸至浑浊黑暗的尽头。
伯洛戈说,“在分配至各个部门之前,芙丽雅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重建废墟区。”
“哈特呢?”艾缪没看见哈特的身影。
“他在那。”
伯洛戈指了指人群的另一端,艾缪眯起眼睛,勉强看到了那个在一堆芙丽雅之中的高大身影,他扛起钢材,和其他人一起搭建着通道。
“哈特在芙丽雅们的眼中是活人,芙丽雅们很喜欢这个大个子,为此玛莫派哈特来与芙丽雅们沟通工作。”
伯洛戈评价道,“再怎么说,和人类交流也总比和千奇百怪的东西交流,更令人感到安心吧。”
艾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在人群之中的哈特则是一脸的颓样。
第八十六章 普通人的烦恼
“所以……事情就这么结了?”
“不,还没有,从优先级上来讲,打通前往神圣之城的密道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锻炉火山什么的,之后有的是时间回收。”
“也就是说,过一阵你还得去那个鬼地方一趟?”
“差不多,据资料来看,神圣之城的虚域可要比废墟区可怖太多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所罗门王的宫殿……如今算是他的陵墓?盗墓贼可是什么好名头。”
伯洛戈拿起薯条蘸了点番茄酱,偏过身子,靠在一边,“先别聊我之后的工作了,倒不如聊聊你。”
“我?我有什么好聊的。”
帕尔默大口灌下一肚子的酒水,眼神略带迷离地翻看着漫画书。
“你的晋升仪式准备如何了?”
“差不多都齐全了,只要我再喝几天的炼金药剂,身体的状况差不多就调整到完美姿态了。”
提及这些时,帕尔默合上了漫画书,长吁短叹的。
“怎么了?”伯洛戈问道,“晋升仪式有什么困难吗?需要我帮忙辅助一下吗?”
自从伯洛戈成功探索以太界后,玛莫所打造的“花园”里,便架设起了一座又一座庞大的设备,用玛莫的话讲,伯洛戈一生能晋升的次数是有限的,但总有凝华者会晋升。
玛莫一直在尝试,让伯洛戈参与进凝华者的晋升仪式中,试着让伯洛戈的意志与晋升者同步,在其完成灵魂的升华时,伯洛戈借用着他的凭证,潜入以太界。
“我?我可不要当你们的实验品。”
帕尔默用力地摇摇头,接着又一副颓丧的样子说道,“我只是忽然有种长大了的感觉。”
伯洛戈说,“长大了?我以为你在完全接纳沃西琳后,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长大了。”
“不不不,‘长大’的感觉也是分很多种的,沃西琳对我而言,就像是一种……一种……一种情感上的成长,我不再是一个内心拧巴的小孩子了,而是要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
帕尔默又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响嗝。
“而晋升仪式所带来的成长,又是另一种感觉。”
“比如?”
“比如……比如我们之前的工作是什么?只是维护治安,揍一揍地痞流氓之类的,再严肃一点,就是处理些超凡冲突什么的。”
帕尔默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随着我们力量的壮大,我们也将面临越来越危机的事件,并且这些事件还会牵扯到许多事。”
伯洛戈问,“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子,变成了凌驾于城市、乃至世界之上的大人物吗?”
“差不多吧,但我没那么自傲,觉得自己成为了负权者,就会是什么大人物一样,”帕尔默叹息着,“只是突然觉得很累,随着阶位的晋升,我们要面对的事件也不再是危及一个街道、一个城市那么简单。
这会涉及地区、国家,以至于世界级的危机。”
帕尔默说着完全趴在了吧台上,双手抓进头发里,把自己的发型弄成一团鸡窝。
“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决定许多人的生死,我甚至不认识那些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累,倒有些怀念只是维护治安的日子了。”
“责任感,帕尔默,这就是……嗯?社会责任感。”伯洛戈拍了拍帕尔默的肩膀。
“大概吧,”帕尔默侧过头,“话说你呢?伯洛戈,你这家伙就没什么压力吗?”
在帕尔默的眼中,伯洛戈就像一位铁人一样,他几乎从不露出脆弱的一面,总是一副铁血强硬的姿态,很多时候帕尔默都快忘记,这家伙也是柔软的血肉做成的了。
“我自然也有压力。”
伯洛戈点点头,“但我知道,这种事除了我自己克服外,别人帮不了我什么。”
“所以你喜欢保持沉默,把所有的烦恼藏起来,”帕尔默笑了笑,“伯洛戈你这种人有点像……有点,哦!我想起来了!”
帕尔默总结道,“闷骚,是吧?”
伯洛戈无奈道,“我更希望你用内敛来形容我。”
“内敛,内敛,你难道不会憋出病吗?”
“有点,所以我会在工作中发泄压力。”
“难怪你是个暴力狂。”
不死者俱乐部内只有他们两人,交谈声逐渐低沉了下去,气氛显得格外落寞。
“我不在的这几天,他工作如何?”伯洛戈试着找些话题。
“谁?”
酒精荼毒了帕尔默的神经,没有明确的名字,帕尔默根本不知道伯洛戈在提谁。
“约克,那位神父,我们丢在灰石镇的实习生,他还好吗?”伯洛戈耐心地解释道。
自灰石镇事件结束后,经过多方的仔细考量,伯洛戈最终选择让约克先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特别行动组中。
只是因工作的繁忙,伯洛戈把这些事交待一下后,他就参与进了废墟区的潜入行动,事情的后续他还没时间去了解。
“哦哦哦,约克啊。”
帕尔默把脑袋从吧台上抬了起来,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一下,大约半分钟后,他缓缓开口道。
“约克的身份有些特殊,更不要说这个夜族崛起的时间段下,他的身份变得更加敏感了。”
伯洛戈知道帕尔默指的是什么,约克是夜族,而且很大可能他是受到了摄政王的赋血。
对于夜族们而言,血液具备诸多奇异的能力。
因约克的身份问题,秩序局很担心,他会受到摄政王的影响,作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未来的某日爆炸。
为此约克在很长时间里,都只能作为实习生存在,他对秩序局的了解程度,也被严加控制着。
一方面秩序局害怕约克被摄政王利用,另一方面秩序局也想利用约克,看能不能侦查到摄政王的踪迹。
毕竟上次摄政王直接出现在了誓言城·欧泊斯内,还与伯洛戈交手一番。
“但抛开这些的话,他的工作干的还不错。”
伯洛戈不在的日子里,帕尔默一支负责着约克的相关事务,“以他的威望,管理灰石镇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要做的也和往常差不多,警惕所有不怀好意的异乡人。”
帕尔默沉思了一下,他说道,“唯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那条锁链。”
“荆缚痛锁?”
“嗯,在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后,升华炉芯把那件契约物还给了约克,虽然说,那是约克的武器,但我总是觉得不安心,”帕尔默又说道,“至少现在没出什么乱子。”
夜族与猩腐教派在誓言城·欧泊斯周边变得越发活跃,为此,能直达遗弃之地的灰石裂谷成为了一个条关键的要道。
表面上约克凭借着自身的影响力,正一点点地把那里打造成一处堡垒,暗地里秩序局也在派遣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遗弃之地的内部加固着。
不过这一切都要基于理想状态下。
随着伯洛戈带回芙丽雅们,废墟区重归秩序局视野,一时之间,秩序局的人手短缺变得更加沿严重了起来,一边是收复失地,一边是加固防线,两者都很重要,弄得职员们疲惫不堪。
好在这些和伯洛戈等人无关。
“奥莉薇亚有什么消息吗?”
伯洛戈又问道,问话的同时,他还扫了一眼楼梯间,伯洛戈总觉得,自己一聊到奥莉薇亚,瑟雷就会从阴影里扑出来。
“没有。”
帕尔默摇摇头,“我们进行了数次搜查,都没找到她的踪影。”
“她应该还在这座城市里,如今夜族崛起,摄政王掌握着至高的权力,也只有这里能庇护她了,”伯洛戈说着又看了一眼楼梯间,“也只有这里,有着愿意保护她的人。”
帕尔默知道伯洛戈意有所指,只是想到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家伙,帕尔默就很难对他寄予厚望。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伯洛戈。”
帕尔默想起一件大事,只是这件大事和眼下的许多事情相比,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以至于他差一点忘掉了。
在伯洛戈疑惑的目光中,帕尔默说道,“在你潜入废墟区后不久,鸦巢那边传来消息,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发生了一起叛乱。”
“叛乱?”
伯洛戈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在焦土之怒时,科加德尔帝国强硬地将破碎的领土整合在一起,以绝对的武力统治了那些散落的势力,虽然他们具备了高度集中意志,可内部的力量却充满了分歧。
叛乱在科加德尔帝国内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起,随后就会被国王秘剑强势镇压。
与之相反的则是莱茵同盟,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略显松散的联盟,只有过大的外部压力时,才会令他们团结在一起,即便秩序局诞生了,在莱茵同盟境内,依旧有着许多游离之外的势力,例如这些游离势力形成的诸秘之团组织。
虽然没有科加德尔帝国那样高度集中的力量,可至少莱茵同盟的境内十分安定,各方势力保持着一定的默契。
“这次叛乱和先前的叛乱都不同,”帕尔默说,“鸦巢在这场叛乱中,发现了侍王盾卫的踪迹。”
伯洛戈的眼神当即严肃了起来,“锡林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鸦巢推测这只是个开始。”
一想到混乱的未来,帕尔默就倍感头疼,“还记得那些银骑士吗?”
伯洛戈点点头,那些骑士傀儡曾给伯洛戈带来不小的麻烦。
“在叛乱中,这些银骑士的身影又出现了,”帕尔默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在衰败之疫事件中失踪的第三席并没有死,他和锡林汇合了。”
“听起来这些事对我们有利,”伯洛戈说,“锡林回到了科加德尔帝国境内,朝着腐朽的王权发起抗争。”
“是的,至少在一段时间里,科加德尔帝国不会妨碍我们了,我们好有时间与精力去处理夜族崛起的事。”
帕尔默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地说道,“动荡之年就要来了,伯洛戈,你不感到害怕吗?”
“没有,你难道忘记了吗?这样的动荡之年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伯洛戈微笑应答,“再糟也糟不过焦土之怒吧?”
“这可不一定,”帕尔默说,“现在炼金矩阵迭代了这么多次,战争的烈度早不是几十年前能比拟的了。”
“我也是如此啊,”伯洛戈乐观地说道,“那时我只是个凡人,而现在我是不死者、负权者,我能做的事太多了。”
帕尔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伯洛戈的话,最后他略显萎靡地说道,“唉,我和你们这样的人不一样,我胸无大志,也没什么强烈的欲望,非要说我有什么强烈的欲望的话,也只是想安稳地过一辈子。”
“我甚至搞不懂,获得那么强大的力量有什么意义。”帕尔默倍感困惑。
“你需要换个想法来理解这一切,帕尔默,”伯洛戈轻轻地靠了过去,一把揽住了帕尔默的肩膀,“动荡之年必不可免,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你是过不上安稳的生活了。”
“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
伯洛戈说着在帕尔默的眼前握拳,“只要有力量,你就能尽快结束动荡之年,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我的想法有些极端,我认为,无论是崇高的理想,还是平庸的愿望,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具备捍卫这一切的武力、绝对的武力。”
伯洛戈说,“只要有足够的武力,你将如强权一般,笼罩在世人的头顶,如同悬颅之剑一样,裁断着纷争,如果你还是不死者的话,在你的统治下,世界或许会用来永恒的安宁。”
帕尔默的目光有些呆滞,随后身子像是受寒了般,剧烈地抖了一下。
“哇,伯洛戈,你的发言真的很反派。”帕尔默说着打开漫画书,把反派的那一页露了出来。
伯洛戈满不在意道,“都是已经是债务人了,我完全没想过我会是什么正派人士。”
“别想那些了,如果‘为了全人类’这样的崇高想法,让你提不起动力,那就放低一些。”
伯洛戈轻声道,“为了沃西琳,如何?”
帕尔默又趴了下去,隔了很长时间后,他才发出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伯洛戈只是坐在一旁微笑着,他知道,像自己这种偏执的家伙并不多,真正构成这个世界的,是帕尔默这样的人,没什么远大志向,也没什么强烈欲望的普通人。
第八十七章 狗狗们
夜色已深,困倦袭上了伯洛戈的心头,像是运货一样,伯洛戈一把扛起帕尔默,拖着醉醺醺的他离开了不死者俱乐部。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伯洛戈熟练的不行,肩头传来一阵哼哼声,伯洛戈调整了一下位置,以免他把帕尔默顶吐了。一方面伯洛戈觉得这很恶心,另一方面他不想影响市容。
伯洛戈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不远处的昏暗里,一双冰冷的目光正盯着他,见两人的身影在寂寥的街道上渐行渐远,彻底消失时,他才挪开了视线,转而看向那道封死不死者俱乐部的厚重大门。
“有段时间没来了啊。”
他轻声感叹着,似乎被勾起了某些回忆,莫名地笑了笑。
正当他准备继续迈步时,小巷里传来了些许的异动,像是有鼠群匆忙地爬过,他转头看向阴影,下一刻宇航员蠕动溃散,化作无数漆黑的鱼群融入阴影,无声潜航。
忽然间,一股冷冰冰的恶寒随着鱼群的降临侵入现实,鼠群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它们四散奔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毒虫蛇类也逃出洞穴,本能驱使着它们,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诡诞的地方。
鱼群蜂拥而至,在他的视界中,一道猩红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而对方也在这时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猩红的身影溃散,演变成暗红的光点,随风消散、涌动。
鱼群在猩红之影消失的位置盘旋着,它们凝聚在一起,在地面形成了一道突兀的影子,随后影子开始蠕动、沸腾,在无数气泡破裂的尖啸声中,一道高大臃肿的身姿慢慢地从影子里浮现。
不……那已经不是影子了,而是一团沸腾的焦油。
他用力地站直了身子,灰白的宇航服上挂满了焦油,它们缓缓地流淌、坠落,在他的身上挂起无数漆黑的蛛丝。
宇航员用力地扯动着身子,挣断了所有的线条,脚下蠕动的焦油也逐渐平息了下去,地面变得再度坚硬,影子也只是影子。
“我看到你了。”宇航员的嗓音带着几分喜悦。
黑暗没有回应。
漆黑的小巷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寂静得仿佛时间也在此处凝结,虽然没有任何人身影出现,但灯光投射在墙上的阴影却显得诡异而不寻常。
宇航员转身的瞬间,一道猩红之影从墙壁上跃然而起,细长而扭曲,如同一只拘禁在影子中的幽灵。
猩红之影紧贴着墙壁,朝着小巷的另一端猛冲而去,如同永远无法追及的目标,它变幻着形状,有时候像悬挂在天空中的黑云,有时候又变成伸展开来的狼爪,阴影舞动中的诡异纹路将整个小巷弥漫在深邃的幻象之中。
宇航员轻轻地抬起手,四周的阴影像是具备了实体般,在沸腾的尖啸声中,污秽的焦油化作漆黑的鱼群,追逐着那道猩红之影。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穿过街道、掠过小巷,它们在路灯的影子下高速突进,鱼群在岔路处迅猛溃散,细小的鱼群从四面八方围剿而去,猎网快速收缩,最终将猩红之影堵在了一处角落之中。
猩红之影剧烈地蠕动了起来,像是一团漂浮起来的血水,血水溃散,一张疲惫不堪的面容显现了出来。
“谁!”
奥莉薇亚疲惫地挺起身子,举起手中的短匕,发丝凌乱地落下,遮住了她大半的脸颊。
鱼群无声地环绕着她游动,像是在戏弄她一样,明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但又时不时地冒进,侵犯着奥莉薇亚脆弱不堪的安全感。
奥莉薇亚努力保持冷静与克制,警惕地将匕首,冰冷的锋刃上流动着以太的辉光。
“我不是你的敌人,奥莉薇亚。”
模糊浑浊的声音从鱼群之中传来,紧接着鱼群加速了游动,它们像是像是一团魅影般环绕着奥利维亚,尖锐的啸声在她的耳旁回荡不止。
音调逐渐拔高,鱼群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漆黑连接在了一起,如同一场黑色风暴将奥莉薇亚完全包裹,不留任何光亮。
奥莉薇亚只觉得有数不清的鬼魅正朝着自己嚎叫,她的听力快被碾碎,剧痛之中,她艰难地伸出手,试着挣脱黑暗。
匕首用力地刺下,就像斩击在高速转动的磨平上,高频的震动令奥莉薇亚的手臂发麻,震颤间,匕首的锋刃也开始烧红,迸发出无数耀眼的火星。
诡异的扭曲感随着黑暗的笼罩降临,奥莉薇亚觉得身体正朝着另一个维度抽离,像是穿梭曲径一样。
就在奥莉薇亚快要坚持不住,彻底被鱼群裹挟离开之时,一声砰的轻响,搅动的鱼群溃散,弥漫的黑暗也接连散去,珍贵的光芒重新洒落,刺的奥莉薇亚险些睁不开眼。
“哈……哈……”
奥莉薇亚痛苦地喘息着,身子失去了力气,半跪在地上。
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惊恐散去后,她立刻紧张了起来,再度举起短匕警惕着四周,可在这空荡荡的岔路内什么也没有。
只有她一人。
奥莉薇亚一时间有些恍惚,如果不是那股寒意仍徘徊在心底,她某个瞬间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正当她迷惘之际时,一阵急促的犬吠声从街角传来,奥莉薇亚知道自己没时间了,暗红色的纹路在她的皮肤上爬行,随即身影溃散,化作一团猩红之影消失在黑暗里,待脚步声临近时,此处空无一物。
赶来的犬吠声清晰了起来,一头略显狰狞的猎犬率先冲出,它的体格要比正常的猎犬大上数圈,犹如一头巨狼一样,铁针般的红色毛发翘起,骇人的气息扩散四溢。
它嗅了嗅奥莉薇亚刚刚所处的位置,喉咙低喘了起来,张开口獠牙密布。
“安静,小红。”
声音从猎犬的身后响起,它立刻停止了低喘,耳朵竖了起来,乖乖地坐在了原地。
奥娜走了过来,用力地揉了揉猎犬的狗头,顺势夸奖道,“小红真乖。”
凶恶的猎犬立刻呆傻了起来,吐个舌头,蹭了蹭奥娜的手。
奥娜走到猎犬的前方,蹲了下来仔细地检查着地面,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它发现了什么?”
坎普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底抱怨着,这头猎犬是真的能跑,一口气居然冲了这么远,如果他不是凝华者,还真不一定能追上它。
“还能发现什么,自然是夜族的踪迹。”
奥娜检查了一圈后,挠了挠猎犬的下巴,眼中透露着微光,“小红说它在这嗅到了夜族的气味,气味很新鲜,她刚刚就在这,只是又突然消失了。”
“又是这样?”
坎普低声抱怨了起来,这一阵的追猎几乎都是这样,猎犬发现踪迹,但又没有丝毫的收获。
奥娜分析道,“作为猎人不要心急,至少我们能推断出来,那位夜族具备着某种位移的能力,而且这种位移可能趋近于曲径的力量,不然她的移动至少会留下气味的轨迹,而不是一个个散落在城市之中的位置点。”
“好吧,好吧。”
坎普摆了摆手,倍感无奈,但他又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追踪的专家。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坎普问。
“还能继续做什么?继续追她,”奥娜理智地说道,“她迟早会跑不动的。”
奥娜突然挺直了身板,吹了一个响亮口哨,接着大喊道。
“冲吧!狗狗们!”
下一刻猎犬猛地冲出街道,如同一道赤红的魅影,地毯式搜寻着气息,更多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一头又一头猎犬从小巷街角里冲出,它们成群结队,又突然散开,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在夜幕下响起,而在夜幕的更深处,猎鹰们无声地掠过楼群。
“第六组的,动作快一点。”奥娜催促着。
“我知道,我知道。”
坎普无奈地回应着,快步跟随奥娜走上街头,他讨厌在深夜加班,更讨厌和一群不熟悉的人工作。
“第五组、猎心之弓。”
坎普在心底嘟囔着,这是奥娜所隶属的行动组,和第八组、灾难预警队一样,第五组同样在秩序局内没什么存在感,但这种存在感稀薄不是因为他们的职能特殊,而是这支行动组的所有人都有些……另类。
“如同旧时代的猎人一样,负责追踪狩猎……”
坎普继续回忆着与第五组有关的信息,这些是关于他们职能的部分,可以说第五组人均赏金猎人,游离在秩序局之外,狩猎着那些受到通缉的敌人。
如果仅仅是这些,第五组看起来还蛮正常的,其他行动组在必要时,也会接受一些狩猎任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正令第五组显得十分另类的是,他们对于壮大自身的炼金矩阵并无什么兴趣,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通过培育饲养炼金生物,来为他们作战。
一群猎人、驯兽师。
坎普正这么想着,一阵翅膀的拍打声响起,他只觉得肩膀一沉,转头一只绿色的鹦鹉落在了其上。
“你好!你好!”
鹦鹉对着坎普大吵大闹,好在坎普已经习惯了,没有第一时间甩掉这个家伙。
“你好,小绿。”奥娜回过头,对鹦鹉问候道。
坎普忍不住问道,“小绿,你的起名都这么随意吗?”
“我觉得还好,简洁明确,有什么问题吗?”奥娜又说道,“太长的名字有些时候会很麻烦。”
“比如?”
“比如你叫它去咬住敌人,可能敌人都跑掉了,你的名字都没喊完。”
奥娜接着说道,“确实有这样的案例,我们的一个组员就给他的猎犬取名为瑞斯皮迪欧斯·瑞米尼亚诺……”
声音停顿了一下,奥娜又说道,“不对,好像是叫科瑞……”
“可以了,别念了!”坎普连忙打断道。
“总之,一次行动中,他才把名字喊到‘瑞米’时,敌人就逃掉了,自那之后我们行动组就有个规矩,给伙伴取名时,名字长度不能超过一定长度。”
坎普抱怨着,“神经病吧!”
……
猩红之影在自己的视野里迅速消失,鱼群自阴影里归来,再度潜伏于宇航员身下的影子里,宇航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个专注的人,并不喜欢在做事时被人打断。
宇航员慢慢地放下手臂,转过身看着那个打断自己的人。
“利维坦。”
他直接唤出了宇航员的真名,“你不该出现在这的。”
金色的面罩下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镜面上倒映着来者那可笑的姿态,一套完整的玩偶猫。
宇航员直接问道,“你是刚从游乐场下班吗?赛宗。”
“你来这要做什么?”赛宗的言语里充满了警惕与威胁。
“我……”
宇航员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为了你而来。”
鱼群再度浮现,它们环绕着宇航员与赛宗急速游弋,直到形成漆黑的风暴遮住所有的光芒。
溃散。
当鱼群散去,光芒再临时,宇航员再度回到了不死者俱乐部的大门前,只是这一次身旁多出了一个赛宗。
“准确说,我是为了塞缪尔而来。”
宇航员看着那道隔绝的大门,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像是在想念他的血亲兄弟。
“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次赛宗的声音冰冷至极,似乎宇航员如果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赛宗不介意在这里大打出手。
宇航员说道,“比起这些,你不打算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确定吗?”赛宗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那可是我……我们的国土。”
“就当做友好谈判的示好,如何?”
宇航员说着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
“我想和你、和塞缪尔聊聊,关于接下来的纷争……”
“我们对纷争不感兴趣!”
赛宗愤怒地打断了宇航员的话,一瞬间他的体内像是燃起大火般,身上的玩偶服直接化作灰烬散去,露出了其下布满疤痕与烧伤的可怖躯体。
“既然纷争不行,那换一个如何?”
宇航员想了想,提议道。
“永恒的……安宁?”
第八十八章 群魔乱舞
“真怀念啊,我有段时间没来过这了。”
踏入不死者俱乐部内,宇航员四下打量着,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了,对宇航员而言,不死者俱乐部的变化不大,他依旧能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过往。
“在很久很久之前,这里还不是一个给醉鬼们虚度光阴的俱乐部,而是一处充满鲜血与荣誉的角斗场。”
宇航员站在原地回忆了一下,带着十足的缅怀感说道,“凡是踏足这里的人,都将受到永怒之瞳的注视,在这鲜血角斗场内获得不死之身。
他们会投入疯狂的决斗中,厮杀、死去、复活、再度厮杀,在残酷的死亡中,反复磨炼自身的技艺,以战争的艺术来讨好我的那位血亲。”
“不息之地。”
宇航员轻声唤出了不死者俱乐部曾经的名字,顷刻间,某种微妙的力量在室内升腾、回荡,静谧中许许多多繁杂的声音响起,像是有安眠的亡魂在低声梦呓着。
“死亡的轮回中,不息之地会筛选出最伟大的战士,唯一的冠军,他将率领着其他人掀起新一轮的战争,直到在某一次战斗中战死倒下。”
宇航员讲述着不息之地的过往,语气里带着对赛宗的嘲弄。
“你会带着冠军的尸体与武器回到此地,他的尸体将被葬入尊贵的藏骨室,武器则会成为永怒之瞳的收藏。”
话语停下了片刻,宇航员感叹道,“可惜一切都结束了,不息之地已经变成了过去,所谓的荣誉也变成了一地的尘埃,只剩下一群不可救药的酒鬼。”
宇航员留意到了吧台旁的收藏柜,他不由地冷笑了起来,“就连收藏也从武器变成了酒杯吗?”
“你来这只是想嘲笑我吗?”
赛宗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嘲笑够了,也该离开了,这里不欢迎你这一身血气的家伙。”
“一身血气?”
宇航员笑的更大声了,“赛宗,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么幽默啊,永怒之瞳的首任冠军,唯一不死的冠军,你居然在嘲笑我一身血气?”
他的笑声震耳欲聋,犹如雷鸣,连带着整个不死者俱乐部也剧烈震颤了起来,酒杯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柜子内的酒瓶倾倒了出来,在地面上砸的四分五裂。
宇航员笑了好一阵才缓缓停了下来,他说道,“带我去见塞缪尔。”
赛宗说,“他已经睡了。”
宇航员忽然朝着赛宗迈步,紧接着一把抓住了赛宗的喉咙,赛宗也不反抗,只是用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紧盯着那金色面罩,紧盯着面罩中所倒映的、自己的脸庞、自己的双眼。
“那我换个说法。”
宇航员轻轻用力,强烈的窒息感袭上了赛宗的心神,“你退开,让他来见我。”
“不可能,绝无可能。”
赛宗以强硬的姿态拒绝着,暴戾的气息瞬间释放。
就如之前在不死者俱乐部外看到的那样,赛宗的血液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通红的血液仿佛烈火一般,在血管中翻滚着,带来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痛感。
金色的光芒穿透皮肤,像一把刀子一样割开了肌肤,裸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管网络,细小的血管内也燃烧着微弱的火焰,如同无数只跃动的蛛网,闪烁着神秘的金色光芒。
“好吧好吧,冷静一下,赛宗,你也不想被怒火支配吧。”宇航员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会失控的,”赛宗努力压抑着怒火,“如果你的诡计仅仅是这样,那你还是离开吧。”
“唉……”
宇航员叹息了一下,他拖着臃肿的身体,费力地挤进了狭窄的吧台后,自己捣鼓了一杯酒出来,往杯口处插上吸管与柠檬片。
“让我们坦诚些,如何?”
宇航员掀开金色面罩,露出蠕动的黑暗,吸管插进黑暗里,传来吸溜的声音。
“新一轮的纷争就要来了,阵营也在重新划分,我、贝尔芬格、阿斯莫德,我们联合在了一起,其余人则和别西卜站在了一起。”
宇航员放下了酒杯,质问道,“那你呢?赛宗,你会站在哪一方。”
“哪一方都不是。”赛宗强硬地回答道。
“天啊,赛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让我们成熟些好吗?”宇航员无可奈何道,“你真的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吗?”
宇航员的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
“你觉得他能置身事外吗?”
赛宗沉默了下来,有些道理他明白,可就是不愿接受。
“真讽刺啊,这里曾是无数战士向往的荣誉殿堂,所有战争的源头,可如今它被懦夫们占据,成为一间可笑的避风港,逃避着你们本该面对的命运。”
面对宇航员的嘲笑,赛宗攥紧了拳头,可叫他反驳些什么,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赛宗是位战士,他只擅长挥剑,况且,宇航员说的都是实事,不容争辩的。
“你应该明白魔鬼的本质,说到底,我们也仅仅是力量的代言人,当塞缪尔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时,何不退出呢?卸下自己的职责,去享受那绝对的安宁……也就是彻底的死亡。”
宇航员再次看向四周,自言自语道,“不死者俱乐部,还真是贴切的命名。”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养老院、避风港,而是一座监狱,一座关押着不死者们的监狱,在这可笑的安宁里,你们将在自己的漫长余生里感受着人生的苦痛,不得解脱。”
宇航员又继续说道,“哦……你们是有办法解脱的,死亡就好,但你们真的有勇气面对死亡吗?”
“哈哈。”
宇航员的嘲笑声变得越来越响亮,天摇地动。
楼梯间也随之震动,于房间内安眠的会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吵醒,他们先是恍惚,未从梦境里挣脱,待他们清楚地意识到现实的存在后,纷纷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你们就像站在悬崖峭壁上,前无通路后无去处,狂风割伤着你们的皮,群鹰啄烂你们的肉,你们将承受着近乎永恒的痛苦。
幸运的是解脱就在你们眼前。”
宇航员尽情地讲述着,在他的轰鸣声中,楼梯间躁动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存在踏出房间,他们想知道是谁嘲醒了他们的安眠。
昏黄的灯光投下暗淡的光束,一扇扇大门被推开,黑暗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奇形怪状的存在们匆匆从走廊中狂奔而过。
又一道门推开,瑟雷带着一身的酒气面带不善地看向外面,在不死者俱乐部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吵醒,他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却看到数不清的怪物填满了走廊。
率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头身材高大的怪物,肌肉贲发,看上去强壮而野蛮,它有着巨大的头颅,长满了锋利的角,恶狠狠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皮肤粗糙不堪,仿佛由岩石构成,发出阵阵沙沙的摩擦声。
瑟雷咽了咽口水,清醒了几分,紧接着另一头怪物映入眼中,那是一具扭曲变形的身体,身体像是一块硕大的蔓藤,扭曲缠绕中布满了尖锐的刺和触手,不规则的纹路在皮肤上交错,宛如一段无尽的扭曲乐曲。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仿佛无底深渊。
还有一只怪物则拥有多个头颅,它们排成一列,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每一个头颅都有着破碎的面容,裂口中露出尖锐的牙齿,让人感觉到一股无尽的恶意。
怪物们的步伐快而急促,像是在追逐或逃离某种无形的威胁,它们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弥漫在整个走廊,同时,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瑟雷意识到了情况不对,这里可是不死者俱乐部,有谁能撼动这个地方,乃至吵醒这些沉睡了千百年的老家伙们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瑟雷目光冒犯地扫了一圈后,作为不死者俱乐部的酒保,他知道自己不能躲在房间里,猩红的眼瞳散发出微光,他也加入了这场诡异的游行。
不死者俱乐部也在此时发生着变化,狭窄的走廊开始变得宽广,甚至说有数条车道那么宽,大门反复开启,几乎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整个场景笼罩在一片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墙上的画像歪曲变形,开着的门窗窸窣作响,昏暗的走廊中几乎没有光亮,只有偶尔从裂缝间透出的微弱灯光,让怪物们的形态更加扭曲诡异,好似从地狱涌现而出。
“薇儿,博德。”
瑟雷低声呼唤着,他见到了从另一边加入游行的两者。
此时博德手握着一把斑驳的长枪,薇儿站在他的肩头,猫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无形的力量一层层地附加在博德的身上。
怪诞的游行还在继续,各种各样的怪物加入其中,形态诡异,让人目瞪口呆,它们跳跃、飞扬、演绎着一出恐怖而扭曲的舞台剧,音乐扭曲而嘈杂,伴随着恐怖的尖叫声和咆哮声。
群魔乱舞。
不死者俱乐部的变化仍在继续,螺旋的楼梯间变成了长长的阶梯,原本的吧台区域也变得更加宽广,迅速的变幻中篝火燃起,武器架取代了酒架,木质的地板被沙土掩盖,隐约的呐喊声响起,弥漫的酒香味也被浓重的血腥取代。
时隔多年,赛宗再一次看到了不息之地,只是这并非他所愿。
宇航员看向朝着他走来的不死者们,他继续斥责着。
“死亡便是这一切的解脱,触手可及,可你们是一群胆小鬼,比起死亡,你们更愿意承受这永恒的痛苦。”
怪异的笑声继续,赛宗抬起手,作出制止的动作,朝向走来的不死者们。
赛宗说,“停下。”
不死者们愣了一下,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在不死者俱乐部时期加入的,那些知晓不息之地的存在早已在无止境的战火中死去。
他们自然也不清楚不死者俱乐部的主人是谁,就连对这里规则的认知也模糊不清。
不死者们刚想说什么,一股强制的力量袭上他们的心头,迫使着他们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他们的身影开始扭曲抽离,混在其中的瑟雷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是……曲径!”
瑟雷刚判断出力量的性质,他的身影便迅速扭曲、坍缩,在原地消失不见,同样的事在一个又一个不死者的身上发生,他们接连消失,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间内显现。
博德手握着长枪,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着房间内熟悉的摆设,他直接起身尝试离开,可这一次房门锁死紧闭,无论他怎么敲打也没有一丝的缝隙。
“薇儿……”博得轻声呼唤着。
一个又一个曲径坍缩的漩涡中,黑猫的身影开始虚化,如同幻影一般不受曲径之力的影响。
它亲眼看着一位又一位会员被遣返,而它凭借着自身的秘能恰好地躲过了力量的影响,薇儿落地后直接躲藏进了阴影里,无声无息。
薇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赛宗封死了所有的门,每名不死者都要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弥漫的血腥味散去,涌动的杀意也随之安抚下来。
空间再次重构,数十秒后猩红的沙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吧台,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幻。
宇航员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么多年里,赛宗真的能掌控自己的情绪了。
静谧之中,赛宗幽幽地说道,“死亡真的会终结这一切吗?”
这次换宇航员沉默了。
“对于魔鬼而言,死亡,不过是一种阶段,倒下后总会醒来,那个你可能不再是你,但他又是你,就像一种奇妙的同分异构体。”
赛宗悲哀地说道,“苦难的命运依旧没有被终结,仅仅是换了个倒霉鬼来承受这一切。”
“所以啊,所以我想彻底终结这一切。”
宇航员兴奋地说道,“我指的不是抹杀意志,用另一个崭新的意志去取代,而是真正意义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死亡。”
“彻底结束这黑暗的命运。”
赛宗怔怔地看着宇航员,试着在那蠕动的黑暗里瞧见什么表情,可那里只有虚无,什么都没有。
过了一阵,这次换赛宗笑了起来。
“你比我好笑多了,利维坦。”
赛宗都笑出了眼泪,伸手抹了抹,“一个寻求毁灭的魔鬼……不止是自我毁灭,还是所有魔鬼的毁灭。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难道你说动了阿斯莫德、贝尔芬格?什么时候魔鬼都变得这么有大义了。”
“我自然是说不动他们的,”宇航员诚恳地说道,“所以我欺骗了他们。”
“至于为什么向你坦白这一切……”
宇航员双手按在头盔上,用力地扭动一下,将整个头盔摘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在魔鬼之中你可能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阴影之中,黑猫悄悄地靠了过来,它先是看到了赛宗,浑身布满疤痕与烧红,开裂的伤口里滚动着熔岩般的光芒。
在赛宗的身前是一个穿着臃肿潜水服的怪人,他当着赛宗的面摘下了头盔,薇儿试着看清他的样子,但赛宗的脑袋恰好地遮住了怪人的脸,只有源源不断的黑色粒子从其中溢散出来。
“我真的很坦诚,赛宗。”
利维坦低声道,“这足够打动你,让我去见见他了吗?”
赛宗用行动给予了利维坦回答,他抬起手,紧接着蠕动的空间将两人包裹、坍缩,消失在了原地。
薇儿从阴影里扑出,它嗅了嗅地面上残留的味道,只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硫磺气息。
第八十九章 摇篮曲
当浑身那不适的扭曲感逐渐散去时,黑暗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昏暗的光芒照亮了彼此身形的轮廓,他们一并站在走廊的尽头,站在那道紧闭的大门前。
隐约的鼾声从门后响起,听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有一位巨人正在此长眠。
“利维坦。”
沙哑刺耳的声音响起,一旁的赛宗望着这一道被阴影包裹的身影。
此时利维坦不止摘下了头盔,也褪去了一身厚重的宇航服,他的身影略显单薄消瘦,浑身被细小的鱼群环绕着,如同漆黑的焦油附着在身上、沸腾,脸庞也被黑色的粒子完全包裹,像一团不断变化的黑暗。
在这变幻之中,似乎有数不清的脸庞重叠在其上。
“赛宗。”
利维坦微微低头,并向赛宗行礼,他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且忠心无比的选中者颇具敬意。
“很有趣,赛宗。”忽然,利维坦说道。
“哪里有趣?”
“看看你自己。”
利维坦打量着赛宗,赛宗的身体布满了刀疤剑痕,既有细小如蚊子叮咬般的划痕,也有深及肌肉的剑疤,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他所经历过的战斗之残酷,大片的皮肤被烈火烧伤、皲裂,裂纹深邃而凶险,透露着鲜血烧红的赤红色,宛如一张诡谲的画卷。
“这才是你的本质,可你平常却在扮猫扮狗,”利维坦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谁能猜到你那滑稽的玩偶服下,会是这样的身体呢?”
对于利维坦的嘲笑,赛宗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他抬起手,轻轻地贴在大门上。
“那一天,他罕见地平静了下来,在我们围着篝火庆祝时,他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仰望着远方。”
赛宗讲述起了久远的过往,当事人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这一切。
“我以为他是在深思谋略,为下一场战争制定战术,但他却和我说,他在思考些别的东西。”
即便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赛宗仍旧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幕,那张永远暴怒坚毅的脸庞,头一次出现了所谓的……迷茫。
“他问我,赛宗,我们已经征战多少年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战争永不会结束,总会有无尽的杀戮等待着我们。”
赛宗的声音逐渐轻了起来,他仿佛在讲一个迷离的黑暗童话。
“平常他听到战争、杀戮都会变得很兴奋,可这一次他的目光变得更加迷茫了,他说,我们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却将它投入无止境的毁灭里,他又对我说,赛宗,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战斗了,你会去做些什么?”
赛宗沉默了下来,他收回了手,转头看向利维坦。
“那一夜我思考了很久,当黑暗散去,天边升起朦胧的微光时,我依旧没想出答案。”
赛宗话语顿了一下,转而讲述起了自己的来历。
“我出生在千百年之前,那时这个世界还远不如现在这样‘文明’,我没有父母,自出生就是一位奴隶,他们教导我杀人的技巧,锻炼我的意志,让我变成了一位战士,每当冲突爆发时,我就奔跑在第一线。
通常我们这样自杀式攻击的奴隶们,根本活不过几次战争,但我是个幸运儿,我总能活下来,直到我比那些自由人活的还要久。”
“之后呢?”
利维坦问道,他知晓赛宗的存在,却从未了解过,赛宗成为选中者之前的故事。
“之后?很普通的故事,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直到战争的规模抵达了峰值,几乎所有人都投入其中……在那尸山血海中我又一次活了下来,然后我见到了他。”
赛宗说,“当时我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他一边踩着尸体走过来,一边对着我拍手鼓掌,然后他一把举起了我的手,向着战场上的所有尸体欢呼,说我是这场战争的冠军。”
现在回忆起来,赛宗觉得当时的情景无比荒诞,满地的尸骸里他是唯一的赢家,可赛宗并不觉得兴奋欣喜,他仍被死亡的恐惧束缚着,只有他,那头暴怒的魔鬼,只有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
“听起来真恶趣味啊,”利维坦不由地感叹着,“那么多人成为奴隶,无数人互相厮杀,一寸寸的大地变成焦土……而这一切只是一场被他操控的鲜血游戏,只是为了逐出唯一的赢家。”
利维坦反问着,“你当时难道不会感到一种人生破灭的荒诞感吗?”
“怎么会,我只是个奴隶,我连字都不识,就连自我思想都没多少,”赛宗说,“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能吃饱穿暖就是一种幸福了,至于成为他的选中者、他的奴隶,这对我而言没太大的区别。”
赛宗再次重复着,“我本就是奴隶。”
利维坦说,“自那之后你就成为了他的首任冠军,他的选中者,陪伴着他度过了漫长的征战。”
赛宗点头,接着说道,“直到那一夜,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一个答案,而他则一言不发,当天亮时,我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行军、投入下一场战争中。”
“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利维坦反问着。
赛宗幽幽地叹气,“那场对话就像一颗种子,它扎进了我的心底,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地生长,直到冲破桎梏。”
“在后来的战争里,我并不像之前那样,完全沉迷于杀戮之中,我开始试着寻找些别的东西,比如一些和战争一样,同样能给我带来兴趣的东西,其实他也是如此,在那一夜之前,每次战争后,我们最多只是收集敌人的颅骨,可后来我们开始收集武器、艺术品、书籍。
我们毁灭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但在烈火焚烧前,我们又会把城市之中最珍贵的事物保存下来,我们还美名其曰,这是我们的战利品。
我不再像野蛮人一样厮杀,而是信奉起了所谓的荣誉,冲锋前有了自己的口号、战歌、军旗,我们甚至有了自己的兄弟文化,每个人都向往着死后被葬入藏骨室……”
“哦?这可不是什么好文化,”利维坦犀利地评价道,“但能让你们这些野蛮人文明化,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进步了。”
赛宗没有理会利维坦的讽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刻薄的家伙,至今赛宗依旧怀念着那段时光,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就这样过了许久,有一夜,他又问了我这个问题,这次我没有之前那样迷茫。
说实话,比起世界的参与者,我更喜欢当一位旁观者,去静静地看待世界的变迁,如果有一天我能从这残酷的职责里得到自由,我应该会躲回藏骨室内,陪伴着我那些兄弟,直到死去。”
站在大门前,利维坦聆听着那鼾声,随着赛宗的讲述,利维坦开始好奇他们所经历的故事,好奇自己这位暴怒偏执的兄弟,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就像鲜血与荣耀的不息之地,为什么会变成了如今醉鬼们互相讲冷笑话的颓废乐园。
“那他呢?他有想过放弃杀戮后去做些什么呢?”
利维坦反问着赛宗,他知道自己那位血亲是无法放弃杀戮的,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原罪,不可避免。
所有人都是命运的奴隶,就连魔鬼也是如此。
“他?”
赛宗想了想,接着说道,“他那时和我说准备休整一年,这一年里我们将不再训练,也不会行军,我们不会挑起任何战争。
他叫我离开不息之地,去流浪,去看看这个世界,一年之后回来给他答复,而他也会与我一样,离开不息之地,看看在他的漫长人生里,是否有除了战争以外的其他答案。”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遇到了很多人,千姿百态、奇形怪状,”赛宗不由地惊叹着,“当我放下剑刃、把目光从战场上转移到世间时,我才发现世间原来过去了那么多年,原来人类已经发展的如此之快了。
我结识了许多的朋友,许多的不死者,我还邀请过他们要不要来不息之地……其实不息之地不怎么欢迎不死者的,在我们的文化里,战士的终局就是死亡,那将是一切归宿。”
“可你和他却是不死者。”利维坦说。
“是啊……再多的荣耀,也需要一个铭记者,”赛宗继续聊起了那一年的故事,“总之,那一年我过的还不错,起初有些难熬,总是忍不住挥剑,但我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那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一年我没有杀死任何人。”
“一年之后,你与他的相遇呢?”
“那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赛宗语气里多了几分难以化解的伤感,“一年之约已到,我回到了不息之地,其他人都说我看起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变得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那他呢?”
“他?”
赛宗的目光黯淡了许多,“他很糟。”
抬头看向眼前耸立的大门,赛宗接着说道,“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这道大门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那时这里散发着狂暴的戾气,光是浓稠的杀意就足以将生灵撕碎了,我冒险踏入其中,全副武装,本以为有可怕的危险与战斗等着我,但门后意外地静谧,除了……”
赛宗无声地攥紧了拳头,“除了一阵阵充满悲伤的啜泣声。”
他说完荒唐地笑了起来,“在世间所有生灵的认知里,他都应该是头永恒暴怒、无血无泪的怪物才对,可现在那头可怖的、吞食了无数生命的怪物居然躲在角落里哭泣着,我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那不是幻觉,他就真真切切地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个没完。”
赛宗觉得胸口有些闷,说话也提不上力气,聊到这些过往时,他感受难以言明的疲惫,仿佛要用尽全力。
“他说,他这一年里也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的人,忽然发现除了战争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的事。
他读了一些书,看了一些戏剧演出,还结交了几个朋友,就像我所经历的一样。”
利维坦说,“听起来还不错。”
赛宗冷冰冰地说道,“他又说,自己烧毁了那些书,摧毁了剧院,杀死了所有和他交谈过的人。”
气氛直坠冰点,压抑与死寂笼罩在利维坦与赛宗之间,最终只剩下了那轰隆的鼾声透过门板传来,这般诡诞的氛围中,赛宗自嘲地冷笑着。
“他又哭又笑,痛苦万分,他对我说,赛宗,我能从世间万物中体会到所谓的美好,可他抓不住这些美好,每当他快要沉浸于其中时,那来自原始本能的怒火就会催促着他,将一切付之一炬,待他清醒过来时,就跟一场噩梦般,美好的所有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地硝烟的废墟。”
赛宗难过地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不死者俱乐部的各位,是悬崖上的胆小鬼,那么他就是一个可悲的精神分裂患者,他人性的一面渴望着美好,但原罪的本能又令他只能执行摧毁的命令。”
“你能理解你血亲的感受吗?利维坦。”
“他和我一样,也是奴隶,更大的奴隶而已,自那之后,他开始厌恶战争,他发觉所有的荣誉只是虚无,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受人唾弃的摧毁者……曾经他不爱那些,可那一年中,他爱上了世间万物。”
利维坦收起了嘲讽的笑意,浑身充斥着压抑的肃穆。
“在我诸多的血亲中,塞缪尔一直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因其掌管的权柄、原罪,他从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人类还存在、纷争与冲突还存在,那么他就会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利维坦说,“其他的血亲都很羡慕他的力量,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如此强大,在一次又一次的纷争中占据前列。”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戏弄吧,”赛宗平静地说道,“命运赋予了他暴怒的原罪,却让他的内心敏感柔软,仅仅是一年的清醒,就能对世间万物感到共情与怜惜,就此,在你们看来那不值一提的代价,却成为了永恒折磨他的镣铐。”
塞缪尔从千百年的战争中获得了一丝的清醒,他在清醒之中思考,进而获得了无穷的苦痛。
“他说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再也无法像野蛮人、野兽一样沉迷于厮杀了,但同样的,他也无法清醒地活着,那种扭曲的痛苦令他疲惫不堪,他希望我能帮帮他。”
赛宗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帮到他呢?我只是一个选中者,没有了他,我什么都不是……可我还是想为他做些什么,他不止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千百年的侍奉的将军,我的朋友。”
抬起手,赛宗打量着自己这只千疮百孔的手臂,“所以我用我的办法,让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你……还有塞缪尔,你们拆解了暴怒的权柄,分担了原罪的力量。”
利维坦又惊又喜,这种办法只在理论上出现过,他的血亲们都不曾尝试过。
此时再打量赛宗的面容……那本该是塞缪尔的脸。
“我花了许多年,寻找了很多学者,由他们为我打造了一个大型炼金矩阵,为此完美发挥效果,这套炼金矩阵还植入了不死者俱乐部之内,他们将其命名为摇篮曲。”
“我献祭了我的自己,当他以我的躯体为凭证、载体时,我的躯体将变成牢笼,静滞于摇篮曲内连带着他的意识一起陷入长眠。”
赛宗低声道,“意识、载体、力量,三位一体。”
“你将它们完全拆分掉,就此塞缪尔获得虚假的安宁。”
利维坦感叹着,“你还真个天才啊,赛宗,作为一个只知道挥砍的疯子,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确实不易。”
赛宗操控着塞缪尔的躯体,封锁了他的意识,还将他的力量隔绝于不死者俱乐部内,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软禁了一头魔鬼。
利维坦自然知道这是束缚不了一头魔鬼的,只是塞缪尔甘愿配合他。
“你还能维持这种安眠多久?”利维坦又问道。
“没多久了,原罪的力量是压抑不住的,它渴望着杀戮、毁灭,渴望着无数哀嚎的灵魂,当又一轮纷争降临时,人世间的血会再次将他唤醒,”赛宗想起了那些冒犯者,“更不要说有人试图利用他,想要提前唤醒他。”
回忆起利维坦的真容,回想着他的功绩,他的可能性……赛宗深呼吸,皲裂的皮肤下再度冒出明亮的火苗。
“如果,如果你能结束这一切,利维坦,如果你真的能做到……”
话音未落,那道紧闭了漫长时光的大门发出咿呀的声响,紧闭的门缝缓缓来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中无尽的黑暗。
“我将代表永怒之瞳·塞缪尔,承诺你奢求的所有。”
利维坦鞠躬行礼,无声地笑道。
“我将尽我所能。”
第九十章 会员们
窗帘后透露出朦胧的微光,将昏暗的室内微微照亮,把各个物件映射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清晨,又一个清晨。
伯洛戈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呆滞了几秒钟后,他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走下床,推开门。
客厅内一片静谧,伯洛戈站在安宁中,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平常这个时候,他都能听到帕尔默那一阵阵的鼾声,可这几天鼾声不见了。
抬头看了眼日历,伯洛戈喃喃道,“已经开始了吗?”
作为灵魂残缺的债务人,帕尔默的晋升仪式会变得十分困难与危险,再加上上他那个倒霉的恩赐,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帕尔默的存活,在临近晋升仪式的这几日,升华炉芯专门为帕尔默展开了定向培训。
直到晋升仪式结束前,帕尔默都要在升华炉芯待着,为此家里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个人。
习惯了平常的吵吵闹闹,伯洛戈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这份安宁。
用了几分钟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后,伯洛戈又用了几分钟吃光它们,然后洗漱整理,穿衣结带……
这样的日子伯洛戈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他熟练的就像一位老道的工匠,在拿出曲径之匙前,伯洛戈还看了眼时间。
一分不差。
伯洛戈总是这样,高效、精密,犹如一台机械般,只是这台机械此时意识到了自己需要一些优化。
“我是不是该考个驾照呢?”
伯洛戈打量着手中的曲径之匙,自言自语着。
帕尔默不是伯洛戈的挂件,他没法一直跟着伯洛戈,每当帕尔默不在时,就等于没有人开车了,伯洛戈又没有驾照,就只能取道不死者俱乐部,虽然说,这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可次数多了,伯洛戈也难免有些想法。
把考驾照一事安排进脑海里的事程表后,伯洛戈插入曲径之匙,拉开一片黑暗,大步迈进其中。
就像日常上班一样,视野明亮起来后,伯洛戈便来到了不死者俱乐部内,入目的是熟悉的吧台、酒桌,瑟雷罕见地没有宿醉,而是清醒地站在吧台后。
想到自己之前和瑟雷的争辩,伯洛戈刚想和瑟雷打个招呼,缓和一下关系时,伯洛戈愣在了原地。
不死者俱乐部内,喧闹且嘈杂的交谈声也随之一滞。
“呦,早上好啊,伯洛戈。”
吧台后的瑟雷注意到了伯洛戈,短暂的茫然后,他的脸上带上戏谑的意味,举起酒杯,向着伯洛戈问好。
伯洛戈没有立刻回应瑟雷的问好,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目光环视向四周。
看向那堆满阴影的身影们。
平常不死者俱乐部根本没多少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十个人而已,可此刻,这里拥挤不堪,数不清的呼吸声重叠在了一起,像是飓风在酝酿。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在酒吧内弥漫,顶着昏黄的灯光,恐怖而神秘的妖魔鬼怪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身形各异,有的是满口獠牙的野兽,有的是身负双翼的鹰人,还有满身鳞片的妖蛇……妖异的外形与人类截然不同,仿佛从恶梦中走出的生物。
他们奇特的衣着也增添了一份怪诞的气氛,有的穿着一件黑漆漆的斗篷,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狰狞的眼睛,有的则身穿紧身黑皮衣,闪烁着邪魅的金属纹路,还有一些穿着古老的铠甲,仿佛是从历史的尘封之中穿越而来。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伯洛戈的身上,这时瑟雷适时地介绍道。
“各位,这位是伯洛戈·拉撒路,也是不死者俱乐部的新会员,我想、这应该是你们之间第一次见面。”
瑟雷的话语令剑拔弩张的氛围放松了不少,数不清的目光在伯洛戈的身上挪移开,怪物们再度激烈地交谈了起来,没有人理会这位年轻的不死者。
伯洛戈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恐惧,只是对不死者俱乐部的突变感到茫然,他试着去聆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们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如同寒风吹过墓地时那种阴森的呢喃,当这些妖异的怪物大声争辩时,仿佛一场宏大的黑暗交响曲奏响在酒吧内部。
怪异的言语在耳旁回荡,认真聆听下,伯洛戈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这些怪物在聊些什么,有些怪物带着奇怪的口音,声调还有些失真,像是坏掉的收音机,还有些怪物所使用的语言,是伯洛戈未曾听过的。
少有能被伯洛戈理解的话语里,言辞也充满了诡异和恐怖,令人心悸。
如果不是看到瑟雷,还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伯洛戈一度怀疑自己闯入了一个不知名的禁忌领域。
走到吧台前,伯洛戈在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身影里挤出了一个位置,对瑟雷低声道。
“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都是谁?”
瑟雷理了理领带,一边擦杯子一边说道,“这里是不死者俱乐部,如你所见,这些都是不死者。”
说完,伯洛戈身旁的一个高大身影哼了两声,他扭过头,布满腐肉与苔藓的面容下闪烁着幽绿色的目光,他伸出手湿哒哒的手,伯洛戈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苔藓怪物握住伯洛戈的手,用力地晃了两下,嘴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拉撒路先生,”瑟雷在一旁翻译道,“平时大家都很热情的,遇到你这个新会员,一定会为你开场派对,只是今天有些事,大家反应可能会冷淡些,别在意。”
瑟雷翻译完,弯下腰,在伯洛戈耳旁低声解释道,“我们都管他叫苔藓怪物,他应该是来自某个野蛮的原始部落,用的语言根本没有记录,我也是认识久了,勉强能听懂他的话。”
伯洛戈了解完情况后,再看向身旁的苔藓怪物,他露出另一个略显尴尬的礼貌微笑,接过瑟雷递来的橙汁,和苔藓怪物轻轻地碰杯,两人就这么算认识了。
“会员们?我记得他们不是一直在长眠吗?”
伯洛戈拿起纸巾,擦了擦自己湿哒哒的手,“怎么今天全都出来了,是有什么节日吗?”
事出反常,伯洛戈的专家警报在脑海里叫个没完,一瞬间,誓言城·欧泊斯内多出了这么多的不死者,一旦他们失控,那可是场实打实的灾难。
提及会员们集体苏醒的原因,瑟雷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想隐瞒,还是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伯洛戈见他犹豫,当即问道,“赛宗呢?我要见赛宗!”
瑟雷可能不清楚不死者俱乐部的本质,但伯洛戈不一样,他知道赛宗才是这里的老大,也知道在楼梯间的尽头藏着一头安眠的魔鬼。
“赛宗?”
听闻赛宗的名字,瑟雷的眼神变了,不止是瑟雷,伯洛戈身旁的苔藓怪物也神色异常地看向伯洛戈,乃至酒吧内所有的不死者都停下了交谈,纷纷看向伯洛戈这位年轻的会员。
伯洛戈没有在目光的压力下溃败,反而阴沉起了脸,论气势上,他居然要比成群的不死者们还要凶恶几分。
在不死者俱乐部混迹如此之久,伯洛戈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情况,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动身朝着楼梯间走去,就在伯洛戈要踏上阶梯时,一只黑猫拦在了伯洛戈身前。
“薇儿?”伯洛戈说道。
“伯洛戈。”
薇儿回应着,顺势舔了舔爪子,绕着伯洛戈的腿走了几圈,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了蹭他。
“发生了什么?”伯洛戈又一次问道。
薇儿无奈地叹息着,她跳上了酒桌,伯洛戈也跟了过去,其他不死者也让开了座位,伯洛戈坐在了正中间。
“我们被吵醒了。”
寂静中,一位不死者率先开口道。
“按理说,以不死者俱乐部的力量,没有人能干涉此地的,况且我们自身也十分强大……可事实就是这样,一阵嘲笑声响起,我们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嘲醒了,难以入眠。”又一位不死者发言道。
“然后我们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力量。”
这次开口的是博德,巨大的骨头架子就坐在伯洛戈的不远处,而且这次博德的手中不再拿着那把熟悉的拖把,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自事件发生后,这件武器就没有离开过他。
“就像被人支配了一样,某种忽然降临的使命感,”博德试着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一种无法遏制的狂怒。”
“战斗的欲望。”
瑟雷的声音响起,他挤开了不死者们,露出了身影。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伯洛戈。”
瑟雷抖了抖身上的围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就变成了不死者俱乐部的酒保,这种变化是无声无息的。”
他说着看向了不死者俱乐部的所有不死者们。
“同样,不死者俱乐部的庇护也不是免费的,我们都要在这里承担某种职能,只是在过往的日子里,它从不需要我们,但在那一刻,我心里萌生了一种极度狂热的战斗欲望,要为不死者俱乐部而战……”
瑟雷说完沉默了一阵,自嘲道,“怎么可能呢?连永夜帝国都不曾让我产生这样卖命的情绪。”
没有人嘲笑瑟雷,大家都默默地点头,表示自己有与瑟雷一样的情绪反应,在那股狂热的影响下,所有人都走出了房间,要摧毁那位强敌。
“之后呢?战斗爆发了吗?”
伯洛戈觉得没有,即便这群不死者的炼金矩阵落后了数个时代,但他们的阶位是固定的,所持有的以太量是不会变化的,那山呼海啸的力量一旦爆发,足以掀起一场可怖的灾难,而临近于此的秩序局,不会坐视不理。
“这就是谜团的所在了。”
薇儿走到酒桌的中央,开口道,“在我们前进的过程中,不死者俱乐部发生了巨变,它从一处俱乐部变化成了……变成了一座角斗场。”
伯洛戈猛地回忆起了赛宗的收藏,那些陈列的武器们,自那时起,伯洛戈就觉得眼下的俱乐部并不是此地的真容,结果真的如此。
“赛宗,是赛宗在角斗场中等着我们,但不等我们做任何事,我们就被遣返回了各自的房间里,”瑟雷说着看向了桌子上的黑猫,“除了薇儿。”
“薇儿凭借自身的奇特能力避开了遣返,为此它才看到了接下来的事。”博德接着说道。
伯洛戈看向薇儿,所有人都看向了薇儿。
“所有的会员都被关了禁闭,直到早上大门才再次敞开,会员们才重获自由,我几乎问遍了所有的会员,大家都说,在自己加入不死者俱乐部时,赛宗就已经存在了,有时候他会穿着滑稽的玩偶服,有时候也会扮演起其它的角色……也就是说,或许赛宗才是我们之中的最古老者。
赛宗可能就是不死者俱乐部的第一位会员,甚至说,是不死者俱乐部的老板、主人。”
薇儿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不死者俱乐部的漫长时光里,几乎每一位会员都猜测过这里的主人是谁,但任他们猜测了漫长的时光,都未曾得出一个答案,可在今日,这个秘密或将就此揭晓。
伯洛戈能察觉到,每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呼吸里又带着紧张感。
“我避开了遣返,小心翼翼地钻了过去,我看到赛宗脱下了那件可笑的玩偶服,他满身是伤,燃烧的火苗。”
薇儿的声音空灵了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看到他正在和另一个人交谈,他们交谈的并不顺利,几乎要发生冲突,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会员们会被唤醒,那个人可能是不死者俱乐部的敌人。”
“那个与赛宗交谈的人是谁?”伯洛戈问到了点子上。
“一个奇怪的人,”薇儿说,“他穿着一身厚重的潜水服,上面还挂着粘稠的焦油。”
随着薇儿的讲述,伯洛戈的神情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变化,瑟雷小心翼翼地问道。
“伯洛戈,你不会认识那个人吧?”
会员们齐刷刷地看向了伯洛戈,伯洛戈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保持着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
“然后呢?薇儿?然后呢?”
“然后?”薇儿回答道,“他们消失在了原地,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伯洛戈深呼吸,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除了利维坦,伯洛戈想不出谁还会穿着那么古怪的装束,更何况,除了他以外,又有谁能让赛宗如此严肃面对。
至于他们去了何处,伯洛戈的目光落向了楼梯间。
“你都知道些什么?伯洛戈。”
薇儿走到了伯洛戈面前,猫眼紧盯着伯洛戈,质问道。从伯洛戈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知道的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多,这倒也是,毕竟这么多会员里,伯洛戈是唯一一个秩序局的职员,还是权限很高的那种。
伯洛戈长呼一口气,慢悠悠地抽出了腰间的怨咬,漆黑冰冷的剑刃如同影子一样。
“我要先去问一人,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伯洛戈开着玩笑,下一刻怨咬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薇儿躲避不及,被喷涌的鲜血洒了一脸,它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边尖叫一边跳下桌子,其他会员也呆滞在了原地,只剩伯洛戈的尸体倒在椅子上,喉咙处的伤口像是喷泉一样,涌出一个小小的血柱。
大家把目光挪移到了瑟雷的身上,瑟雷有些尴尬地说道。
“别看我啊,我哪知道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第九十一章 尸骸海
意识陷入黑暗,如同被卷入一场无形的风暴中,短暂扭曲与抽离后,伯洛戈那破碎的意识得到了重构,再度合为一体,于是他睁开了双眼。
虚无之间。
伯洛戈站在灰白的旷野上,目光略显呆滞,神情也有些茫然,似乎意识还未彻底恢复过来,几秒后,眼中闪烁着精光,他打了个寒颤,各项感官纷纷复苏了过来,连带着尘封的记忆也就此归来。
死后的世界、虚无之间。
伯洛戈曾来过这许多次了,但每次回归现世之后,他都很难保留在虚无之间内的记忆,伯洛戈一度怀疑这是虚无之间的力量在作祟,毕竟这里是宇航员的国土,他就是这里的国王,为所欲为。
不过,在伯洛戈再次抵达虚无之间时,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又会再度复苏,一时间,伯洛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脑海里多了许多零零散散的片段。
说来奇怪,类似全视之目的重要情报,宇航员反而不会抹除,就像要故意透露给自己一样,可一些伯洛戈觉得并不重要的,他却仔细地清理擦拭。
忍耐一下脑海里传来的剧烈痛楚,伯洛戈深呼吸,恢复好了状态,目光冰冷地扫向四周,试着在这灰白无垠的大地上,寻找宇航员的身影。
在薇儿提及奇怪且臃肿的潜水服时,伯洛戈便猜到了对方是宇航员,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穿那可笑的潜水服……不,那是宇航服,独一无二的宇航服。
“你到底要做什么?”
伯洛戈心底质问着,宇航员与赛宗接触,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此时再看向这无垠的灰白旷野,伯洛戈刚想迈步前进,突然又迷茫了起来,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平常自己一抵达虚无之间,宇航员就会前来迎接,也就是说,几乎每一次抵达虚无之间,伯洛戈都处于宇航员的控制下,可这一次宇航员没有出现。
愣了几秒后,伯洛戈忽然发现,没有宇航员,自己好像可以自由探索虚无之间。
顿时,伯洛戈整个人变得兴奋了许多,如同一位探险家,试图揭开此地的朦胧面纱。
伯洛戈不止一次想探索过虚无之间,为此在很早之前,他就对自己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
就例如,伯洛戈曾对自己发问,“处于虚无之间时,我究竟是一个实体,还是一个意识体呢?”
伯洛戈是一个富有实践主义精神的专家,有了问题,那么就解决问题。
考虑再三后,伯洛戈找来了他的小白鼠、艾缪。
艾缪利用心叠影与伯洛戈重叠后,在艾缪尚不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时,伯洛戈干脆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在艾缪失控的尖叫声中意识陷入虚无。
后来,伯洛戈连续请了艾缪一个星期的夜宵,加上好几次的道歉,才算安抚好了艾缪。
也是经过这次事件,伯洛戈得出了一个结论,当自己死后抵达虚无之间,与自己处于重叠状态的艾缪,并不能跟随自己的意识,一同来到此地。
虚无之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真奇怪。”
伯洛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按理说,自己的身体正处于不死者俱乐部内,抵达虚无之间的应该是自己的意识,那么虚无的意识体又该如何干涉现实呢?
思绪停顿了一下,伯洛戈迅速想起了芙丽雅,接着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心情紧张地将右手搭在了左臂上。
伯洛戈深呼吸,下一刻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血肉之中,用力地一扯,伯洛戈硬生生地在身上扯出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无血无肉。
伤口之下流动的是精纯的以太,正如伯洛戈在芙丽雅们身上看到过的那样。
“我的意识在抵达虚无之间后,会变成以太构筑的意识体。”了解到芙丽雅的存在后,伯洛戈对于这样的结论并不感到意外。
在确定宇航员不在附近后,伯洛戈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了这灰白的旷野上。
伯洛戈不清楚宇航员的国土到底有多辽阔,但从先前的几次的降临来看,这里不是一般的大,伯洛戈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迈开步伐,大步向前。
每一次的起跃,伯洛戈都能跃过数米的距离,荡起灰白的尘土,在身后留下了一道滚动的烟尘。
伯洛戈想起了全视之目,那座奇特的巨大造物,记忆里,它被安置在了一处巨大环形山的底部,也正是在那,伯洛戈了解到了以太界与物质界的重叠,起源之门的存在。
那里或许还有些其它的东西,一些被宇航员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想到这,伯洛戈加快了步伐,他并不能在虚无之间内长时间移动,当物质界内的躯体愈合之时,伯洛戈的意识就会重新回归。
伯洛戈必须抓紧时间。
……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瑟雷看着椅子上惨死的伯洛戈,面露疑色,他知道伯洛戈的脑子有些毛病,但从未想过伯洛戈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说自杀就自杀?不死者也不能这么奢侈吧?
薇儿没有理瑟雷的碎碎念,竖起尾巴来到了伯洛戈的尸体前,仔细地打量了许久。
“你觉得伯洛戈会做出非理性的事吗?”薇儿问道。
“他……应该不会。”
瑟雷犹豫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坚定的回答。
伯洛戈有时候确实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但那些事基本都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伯洛戈的利益,是具备某种目的的。
“那他应该不是突然犯神经自杀的,”薇儿说,“而是有某种目的。”
“某种死亡才能达成的目的?”瑟雷怀疑道。
“伯洛戈应该认识那个家伙。”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博德突然开口了,“他听到薇儿对那个怪人的描述后,反应很不对劲,更不要说他干脆利落地自杀了……或许伯洛戈是在找那个家伙,你也听到了,他说他要去问一个人,还要看‘他在不在家’。”
“死了才能见到,那个怪人难道是死神吗?”瑟雷怀疑着。
“我不知道。”
博德摇摇头,拄着长枪站了起来,“但我知道,伯洛戈就要复活了。”
枪尖指向伯洛戈,只见伯洛戈喉咙处的可怖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再用不了几十秒,伯洛戈就能再度启动。
“所以?”
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瑟雷的脑子有些迟钝,并不明白博德言语里的深意,博德也懒得和这个醉鬼解释些什么,一阵啸风掠过,枪尖撕裂空气,迸发出尖锐的啸叫。
瑟雷只看到一抹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烁,紧接着沉闷的巨响迸发,待瑟雷的视野重归清晰时,只见博德保持着一个投掷的动作,而他手中的长枪早已消失不见。
与长枪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伯洛戈的尸体。
瑟雷僵硬地转过头,在不死者俱乐部的另一端,椅子碎成了数块,鲜血淌了一地,浴血后的长枪仿佛是活了过来般,斑驳的划痕在缓缓蠕动,犹如蛇鳞,而在长枪的末端,伯洛戈的尸体被死死地钉在墙壁上。
“神经病吧!”瑟雷尖叫着,“伯洛戈发神经,你们跟着发什么神经啊!”
薇儿跳下桌子,走向伯洛戈的尸体,“既然伯洛戈要去见死神,总不能在他们聊的最欢的时候,让他复活归来吧。”
“啊?”
瑟雷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旁的博德则用力地点头,他十分认可薇儿的话。
……
灰白的旷野上,伯洛戈依旧在向前狂奔,自他迈步之起,伯洛戈就在心底读秒,计算自己抵达这已经度过了多久,按照自己之前的计算,早在几分钟之前,伯洛戈就该复活被遣返了才对,可这一次他在虚无之间逗留的时间意外地长。
伯洛戈不认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或许是那些不死者们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又给自己补上了几刀。
大概吧?
这件事听起来太荒诞了,伯洛戈没有继续细想,他只是在这无垠之地持续奔走着,伯洛戈想找到那座巨大的环形山,可真的付诸行动时,伯洛戈才意识到,在这虚无之间内,那样巨大的环形山太多了。
一路上伯洛戈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环形山,头顶悬浮的、如同群山般的巨石投下阴影,令环形山内一片黑暗。
伯洛戈根据自己的记忆去找,却始终找不到相应的那一个。
这无垠的灰白大地,犹如一座没有墙壁的迷宫。
伯洛戈站在一座环形山的边缘,目光阴沉地看向远方,直到现在宇航员也没有现身,也就是说,这个长年窝在这险恶之地的魔鬼,头一次出了远门,而且还离开了这么久。
“赛宗,不要答应相信他,绝对不能相信他。”
伯洛戈在心底祈祷着,他还是很喜欢赛宗的,虽然绝大部分的时候,赛宗也和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差不多,但在那一次的交谈中,伯洛戈能感受到赛宗言语里的诚恳。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他仅仅是想获得安宁而已。
安宁又是何等的珍贵呢?
寂寥的世界里,伯洛戈的万千思绪无人回应,正当他想继续前进之时,头顶传来了一阵悠长的轰鸣,抬起头,两块山峦般的巨石碰撞在了一起,四分五裂,弥漫出成千上万的碎石,它们又互相震颤着,化作细腻的尘埃,归于虚无。
巨石的碰撞中,投下来的阴影也随之四分五裂,光芒落下,照亮了环形山的一角,也是这转瞬即逝的微光,令伯洛戈注意到环形山之中似乎有些什么。
伯洛戈疑惑地看向环形山内的阴影里,随着巨石的漂浮,明亮的光芒被再度遮掩,他向前走了一步,却不曾想,脚下的灰白尘土突然崩溃,无数的砂石沿着斜坡向着内部滚去。
一瞬间伯洛戈的身体失衡,踉跄了一下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伯洛戈试着爬起来,但随着碎石的滚动,斜坡面犹如流沙一般,裹挟着伯洛戈的身体朝着环形山的内部翻滚不止。
视野迅速旋转了起来,现在的伯洛戈仅有着自我的意识,躯体仅仅是以太构筑,对于这具只是载体的躯体,伯洛戈调动不出半分的力量。
他只能像一团风滚草一样,在斜坡面不断地翻滚,碎石嵌入身体,密密麻麻的剧痛从身体上传来,就这样,他不知道滚了多久,最终在环形山的凹陷底部停了下来。
痛苦的喘息声隐隐传来,半分钟后,伯洛戈挣扎地站了起来,他回头看了自己滚落的地方,巨大的斜坡面犹如一道高墙般拦住了去路,再看向前方,有的只是一团不可触及的阴影。
在伯洛戈的脚边,灰白的尘土映射着强光,光芒与阴影的分界线是如此清晰,如同刀斩一样。
此时再看向前方的黑暗,伯洛戈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呢喃的低语声此起彼伏,像是有人在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伯洛戈……”
“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鬼使神差地向前迈步,一脚踏入了阴影之中,当影子将他完全包裹之际,黑暗里模糊不清的东西呈现出了大小不一的轮廓。
与此同时,头顶再度传来巨石互相碰撞的撞击声,群山开裂,连带着阴影也四分五裂。
霎时间,伯洛戈屏住了呼吸,他看到了。
那是数不清的、灰白色的身影,它们如同雕塑一般堆积在一起,蒙上了一层尘土,有的被堆叠成山,有的躺在地面上,身体扭曲变形,手臂被扭成怪异的角度,脖子扭转得几乎成了一百八十度。
还有诸多破碎掉的躯体,躯体的断面中没有血、没有肉,只有一片单调的灰白,尽管没有生命的迹象,但这些雕塑般的躯体却透露出一种怪异的气息。
每一个雕塑都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氛围,仿佛它们的灵魂被永远困在了这个平静而恐怖的场景之中,雕塑的眼眸中空洞无物,但却似乎透露着无尽的痛苦与痛楚,嘴巴扭曲变形,无声地发出诡异的咆哮和呻吟声,如同在诉说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
强烈的寒意涌上了伯洛戈的心头,类似的诡异场景,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可这一次与往日截然不同。
只因为这无数的雕塑都有着一张相似的面容。
伯洛戈自己的面容。
第九十二章 欺诈者
伯洛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浑身的关节像是被铁钉封死,肌肉也如同冻僵了般,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沉重的喘息声才迟缓地打破了死寂。
环顾四周,头顶的群山开裂,阴影也被分割出了一道道边界,灰白的大地上躺满了同样灰白的雕塑,它们如同尸体一样,堆积成山。
“这……这都是什么?”
伯洛戈低声发问着,但虚无之中无人给予其回应。
他清楚,这里的灰白尸体并不是凭空诞生的,也不是来自于宇航员一次无聊的恶作剧,在这虚伪之间内,它们一定有其存在的意义,而这存在的意义也在极大程度上与伯洛戈自身密切相关。
那么自己与它们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伯洛戈想不通,根本无从想起。
僵硬的躯体艰难地活动着,伯洛戈缓慢地迈开步伐,先是踉跄的慢走,然后是慌张的奔跑,伯洛戈扑倒在一具倒下的灰白尸体旁,仔细检查起它的构成。
拳头用力地砸下,拳锋被擦破,露出了以太的微光,同时在伯洛戈的拳头下,灰白的尸体如同石块般四分五裂,断面上尽是石灰一样的细腻尘土。
伯洛戈注视着那破碎的面容,一阵微风拂过,溢出的尘土被气流拖曳着,均匀地铺盖在灰白的大地上,在一阵咔嚓咔嚓声中,伯洛戈身下的尸体居然就这么破碎、风化,消散的无影无踪。
目光颤抖中,伯洛戈注视着自己布满尘埃的双手,此时再看向这广阔无垠的灰白旷野,那无数被风化腐蚀的残骸,一个扭曲癫狂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滋生。
“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利维坦。”
伯洛戈喃喃自语着。
密集的思绪如同过载的机械般,眨眼间伯洛戈的脑海里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猜测,紧接着它们被一个接一个的推翻。
伯洛戈此时快要忘记了自己来虚无之间的目的是什么了,意识之中只剩下了这环形山底的乱葬岗。
虚无之间、无数的环形山、灰白的大地……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伯洛戈有关,也是在这一刻,曾经被伯洛戈信奉的铁律被再一次撼动,伯洛戈在心底自问着。
“我又究竟是头什么东西?”
伯洛戈搞不懂,他仍继续发问着,“我的不死之身又究竟是什么呢?”
恩赐·时溯之轴。
这是来自秩序局的判定报告,但这份报告只局限于伯洛戈物质界的状况,虚无之间虽然也处于物质界内,但这里是魔鬼的国土,是伯洛戈复活的一环,很显然,伯洛戈对于自己的不死之身只搞懂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的谜团则藏在这里。
压抑住自己焦躁的内心,伯洛戈朝着阴影的深处走去,越是向前迈步,他越是能看到更多的尸体,并绝大部分的尸体已经残破不堪,被风蚀的只剩一个模糊且粗糙的轮廓。
不知道花了多长的时间,伯洛戈一点点地切过了环形山底,从另一边抵达了高耸的斜坡处,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可一旦回想起自己刚刚所见之物,伯洛戈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似乎在自己记忆的盲区里,自己已经在虚无之间内死去了千万次,留下了成吨的灰白尸体。
伯洛戈忽然想到,“是啊,我早就在虚无之间内死过很多次了……每一次的复活,这里都是我的必经之路。”
“只是……只是我不记得了。”
伯洛戈双手抱头,意识体的他,已经去自己的躯体分离,无法使用秘能,但加护或许可以发动,魔鬼的力量总是具备着一定的优先级,伯洛戈果断地发动加护·吮魂篡魄。
可周围没有可以令伯洛戈篡夺的目标。
伯洛戈不需要篡夺任何力量,他需要的只是魔鬼的力量,准确说,来自力量的诅咒。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伯洛戈像魔怔了般,反复低语着,同时不断地索求加护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根本无处释放。
低语声忽然一滞,像是有人掐住了伯洛戈的喉咙,紧接着伯洛戈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不停地痉挛。
伯洛戈的手指骨头突然变得弯曲畸形,可再看去,那仅仅是幻觉而已,可随即伯洛戈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变形,四肢扭曲成了乌烟瘴气的触角,那些触角上布满了尖锐的刺,有如毒蛇一般威胁着周围的一切。
“哈……哈……”
伯洛戈半跪在了地上,腰部弓了起来,双手深深地插进尘土中,试图抓住些什么,他张大了嘴巴,像是有头硕大的蠕虫正在他的喉咙里爬行。
双眼开始翻白,可那诡诞的声音仍未停止。
伯洛戈强迫自己脑海里只剩下那一个声音。
“想起来!”
脑海里的嗡鸣声变得越发吵闹、响亮,像是有人在拿电钻顶在伯洛戈的颅骨上,它一点点地凿穿骨骼、扯开血肉,直到忽然的寂静降临。
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飞逝、变化,如同电影的胶卷倒转般,时光逆序。
前不久在废墟区内的奇妙冒险、与摄政王的夜幕厮杀、锡林的归来、湛蓝的飞鸟掠过天际……伯洛戈利用着加护的诅咒,强迫自己进行这唯一的抉择,去全面回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我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记的!”
伯洛戈眼球布满了血丝,口中不断地低吼着,在黑牢的漫长岁月里,他反复回忆着自己所经历的岁月,过往的日子对他而言是如此清晰。
此刻在诅咒的影响下,伯洛戈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在那一幅幅画面的终点,伯洛戈窥见到了。
那是伯洛戈晋升祷信者时,所参与的晋升仪式,也是在那场晋升仪式中,伯洛戈清醒地抵达了死后世界·虚无之间,也是在这里,伯洛戈第一次了解到了宇航员的存在。
那并不是伯洛戈第一次见到宇航员。
伯洛戈回忆起来了,在自己成为凝华者的植入仪式时,自己也曾来过这虚无之间,他和某人坐在长椅上,观看着某个电影。
电影的具体内容伯洛戈已经难以回忆起来了,可他还是在破碎的记忆里,发觉了一个名字。
艾伯特·阿尔弗雷多。
那是秩序局初代部长的名字,也是众者缔造者的名字,从玛莫口中了解到这个名字时,伯洛戈便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无限的熟悉感,可始终想不通自己是在何时听闻的。
现在伯洛戈全都想起来了,在那场植入仪式的观影中,在字幕的最后,有那么一行文字。
“主演,伯洛戈·拉撒路,配角,艾伯特·阿尔弗雷多。”
一瞬间伯洛戈头痛欲裂,整个人瘫软在了斜坡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对于自己作为主演的事,伯洛戈很容易便接受了,毕竟自己是宇航员的选中者,他阴谋诡计的执行者,可艾伯特是怎么回事?
作为秩序局的初代部长,他早就死了……
伯洛戈呼吸一滞,轻声道,“他没有死,艾伯特没有死。”
根据秩序局的报告,自己是在圣城之陨后被发现的,进而被秩序局收容,那时秩序局刚刚成立,初代部长艾伯特也没有死去,而是执掌着大权。
也就是说,是艾伯特收容了自己,他一定知晓自己的存在,即便自己出狱时,秩序局部长已经更换了好几代,艾伯特也早已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可他从未真正地死去过。
“众者……天啊……”
伯洛戈觉得浑身发冷,这么多年以来,伯洛戈一直以为宇航员是一个躲在暗处的阴险谋划者,可这时伯洛戈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其实人类之中也有着不逊色于宇航员的阴谋家。
艾伯特死了,艾伯特仍活着,他活在众者之中,即便那是他意识的复制体,可依旧忠诚地执行着他生前的命令。
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不止是宇航员的目光,更是艾伯特的目光,在自己第一次踏入秩序局时,在自己成为凝华者、祷信者、负权者时,在自己每一次进出时……
无时无刻。
众者可以是任何逝去之人,它也可以是艾伯特。
既是万众,也是唯一。
伯洛戈快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肆意发酵。
“你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诅咒的力量逐渐退去,伯洛戈目光呆滞地看向头顶的破碎群峰,口中茫然道。
寂静持续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真相说出来,你是不会信的,伯洛戈。”
伯洛戈猛地挺起身子,只见宇航员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并他身旁还多出了一个人,一个浑身疤痕、冒着火苗的人。
“赛宗?”
伯洛戈愣了一下,对方虽然有着赛宗的面容与外形,可此时他的气质与伯洛戈熟悉的那一个赛宗截然不同。
虽说是暴怒的冠军,可赛宗那浓稠的戾气下,充满了理性的安宁,可眼前的赛宗却不是这样,一股强烈的、几乎凝聚为实体的杀意在他的身旁徘徊,怒意之下有的也并非平静,而是令人更加恐惧的残暴。
如同说之前的赛宗是一场风暴,外表可怖暴戾,风暴眼中却意外地安宁,那么眼前的赛宗则是纯粹的、将要爆发的火山,有的只有越发炽热的焰火。
“伯洛戈。”
赛宗向伯洛戈轻轻点头示意,声音格外的沙哑,像被火焰灼伤了喉咙。
“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的,伯洛戈,”宇航员又说道,“你该离开了。”
“说!”
伯洛戈厉声道,“说出来,说出来我才能断定是否相信。”
伯洛戈继续逼问着,他不清楚自己离开后,是否还会记得这些经历,但他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绝不松手。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利维坦。”
伯洛戈大喝着,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利维坦集结了太多太多的力量,这已经不是一场迫近的风暴了,而是一次足以吞没大陆的海啸。
利维坦想了想,声音略带笑意地说道。
“为了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
又是这样的回答,类似的答案伯洛戈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从利维坦口中再听到这些,他只觉得荒诞可笑。
“你是认真的吗?”
伯洛戈又问道,类似的问话,自己也问过许多次了,明知道答案,但伯洛戈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利维坦摆摆手,说道,“你知道我的,伯洛戈,我或许会耍些阴谋诡计,可我从不说谎。”
伯洛戈的表情僵住了,随即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利维坦停顿片刻后,也跟着笑了起来,紧接着他打了个响指。
“你该走了。”
熟悉的抽离感再度出现,伯洛戈能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不断地剥离,他试着反抗,却无力抵抗。
视野逐渐陷入黑暗,伯洛戈重重地倒了下去,像是褪色般,血色的皮肤变得灰白,没有丝毫的活性,冰冷的犹如铁石。
赛宗望着这一幕,又看向四周无数的尸骸,他想起了神话里的女妖,那可以将活人石化的目光。
“这些都是什么?”赛宗好奇地问道。
“代价。”
利维坦回答道,“你掌管不死者俱乐部那么久了,也应该明白,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不死之身。”
“伯洛戈以为自己的不死者之身足够完美,但其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有人替他偿还着代价。”利维坦扫过一具具灰白的尸体,感慨着。
赛宗将视线从四周的尸体上收回,接着问道,“他们在哪?”
“全视之目那边,”利维坦提醒道,“对了,还记得我跟你讲的话吗?”
“欺诈,欺骗他们,我们的目的是继续新世界计划,开拓一个新的牧场,”赛宗的眼中流淌着杀意,“但新世界的牧场,不需要七位牧场主。”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利维坦赞同道,他接着准备带赛宗离开这里,去全视之目处见见其他的血亲们,可赛宗依旧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什么敢这样做,”赛宗有些不理解,“你向我坦诚的那些东西,那些秘密……如果你无法说动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都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只要你把我的秘密告诉其他血亲,他们就会抛下所有的矛盾与利益,先想办法杀了我。”
利维坦分析了一下,干脆道,“面对他们团结起来的力量,我输定了,毫无胜算。”
“是啊,可你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了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信任关系,我也不认为你是一个疯子、蠢货,”赛宗说,“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莽撞地做出这样的抉择,这根本不合理。”
“没什么不合理的,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恶趣味而已。”
利维坦笑着回答,“我喜欢赌,赛宗,我喜欢把所有的筹码押在脆弱不堪的人性上。”
“你在赌我的人性?”赛宗觉得这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无法相信,“去赌一个选中者,乃至一头魔鬼的人性?”
利维坦欣喜若狂,“对啊,你不觉得,如果这样的赌注赢了,反而更有成就感,刺激非凡吗?”
赛宗迟疑了,面对这个满口谎言的欺诈者,他不清楚利维坦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或许是真的,但其下的意义也可能与寻找刺激无关。
利维坦此时反问道,“那我赌赢了吗?”
赛宗没有回答,而是向前迈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该去找他们了。”
望着他那单薄的背影,利维坦不紧不慢地跟上,蠕动的阴影里发出一阵阵奇异的怪笑声。BIqup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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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保洁员们
意识逐渐坍缩的瞬间,伯洛戈觉得自己似乎迈入了一片黑暗的虚空中,思维渐渐变得模糊,就像各种记忆和感觉被无情地剥离。
伯洛戈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悲凉的空洞,迷失与孤独中,尘世的纽带拽紧伯洛戈意识,一阵强烈的恍然后,黑暗变得明亮,一张又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围在自己的身旁。
类似的苏醒伯洛戈之前也经历过几次,但那时围绕着他的不是熟悉的亲朋好友,就是一个个衣着白衣、散发着消毒水的医生们。
被怪物们围观还是头一次。
奇形怪状的脸庞上一致地浮现起疑惑的神情,伯洛戈的目光也有些茫然,紧接着一个强烈不屈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铭记这一切。”
伯洛戈鬼使神差地念叨着,紧接着,刚刚在虚无之间内的记忆,如同逆涌的潮水般,再度没上了思绪的海滩。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反复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受到干扰,虚无之间内的所有秘密依旧清晰可见后,伯洛戈欣喜若狂。
于是在一群不死者们的围观中,这个刚刚复活归来的家伙,跟神经病一样自顾自地狂笑了起来,手舞足蹈,但很快,伯洛戈的笑声停止了,露出了那副深思的姿态,与刚刚的状态截然相反,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伯洛戈的眼瞳微微颤抖,整个人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一回想起自己刚刚窥见的秘密,伯洛戈便觉得自己被绑在了铁轨上,一列火车正朝自己狂奔而来。
“停下!停下!伯洛戈。”
伯洛戈抬起拳头,重重地砸了自己脸庞几下,强迫自己从那过度思考的痛苦里解脱。
无论多么要命的事,都要分出一个精确的优先级,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解决,很显然,伯洛戈自己的问题优先级并不高,这团阴谋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了,再多那么一个两天也影响不到什么。
“我……”
伯洛戈刚想说些什么,抬起手,腿向前蹬了一下,可却踩空在了原地,这时伯洛戈才注意到,一把冰冷的长枪此时正贯穿着自己的腹部,把自己牢牢地钉在墙壁上。
看向周围的不死者,大家齐刷刷地抬起手,指向了站在一旁、一副憨厚老实人的博德,博德则弱弱地指向薇儿。
“它让我干的。”
薇儿反驳,“我没有!”
“你已经暗示的那么明确了,不就是想让我这样吗?”
“所以啊,是暗示,是暗示,你自己理解错了,就不要赖我好吧!”
伯洛戈没空听两人斗嘴了,他双手抓住长枪,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将长枪从体内抽出,一节节的咔嚓声带出了大量的血液与碎肉,这残酷的一面,就连许多不死者也避过了头。
大家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血了,时隔多年再见到,倒有些犯恶心。
抽掉长枪,伯洛戈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深呼吸的同时,腹部的可怖的伤势也在迅速复原,伯洛戈一刻不停,推开了不死者们,朝着楼梯间快步走去。
“伯洛戈,发生了些什么?”
薇儿跳上一位又一位的不死者,踩着他们的脑袋,跟在伯洛戈的身旁,“难道说,你真的见到死神了?”
伯洛戈头也不转地说道,“这解释起来很复杂,而且涉及到许多我不好透露的存在。”
“讲讲看,我们可能会帮到你。”
听到这,伯洛戈不由地止住了步伐,他向薇儿摇摇头,接着转过身,朝着所有不死者们摇摇头。
“不,你们帮不了我,也绝对不能帮我。”
伯洛戈极度抗拒道,紧接着他顺势补充道,“别忘了,你,还有那些不死者们,你们已经退休了。”
退休。
听到这个词汇,不死者们的表情精彩了起来,表示尴尬的肢体语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上演,也是为此,他们都老老实实待在了原地,除了薇儿不死心地跟在伯洛戈的身后外,大家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反倒互相聊了起来,仿佛这里正举行着一场聚会。
“哇哦,老朋友,好久不见啊,你居然也加入这了。”
“哦?你小子,可以的……”
大家互相攀谈了起来,虚伪的像是一场闹剧。
注册为会员的不死者们,都是下定决心脱离尘世的人们,他与现实的诸多联系完全隔绝,在这避世之地享受着余生,可一旦他们选择与外界重新构建联系,那么避世之地也无法再庇护他们。
不死者们将失去安宁,重新卷入血腥的风暴之中……没有人想这样做,这么多年里,不死者们已经沉溺于此地的安眠,就像被剪掉指甲、拔掉牙齿的野兽,没有人再愿意握起剑刃。
筛掉一大批不死者后,来烦伯洛戈的人少了不少,可还是有那么几个格外地固执。
瑟雷越过人群,和博德、薇儿,紧跟在伯洛戈的身后,不死者俱乐部就这么大,他们不知道伯洛戈这么着急要去哪,但很快,瑟雷就明白了。
只见伯洛戈沿着笔直的走廊一路狂奔,试图抵达走廊的终点。
走廊没有终点的,这是每个不死者都知晓的道理,瑟雷曾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前进,可依旧无法触及尽头的大门。
门后有什么?是谁住在那?
这么多年以来,不死者们为此讨论了无数次,但始终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与那道门有关吗?”瑟雷喃喃道。
伯洛戈的步伐是如此坚定,仿佛他已经确定,这次诡异的事件与这道门、门后的主人有关,瑟雷莫名地感到一阵冰冷与恐慌,像是正目睹一场伟大的揭秘。
下一刻,瑟雷的呼吸都停滞了。
此时还跟在伯洛戈身后的不死者们都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纷纷屏住了呼吸。
那道在他们看来无法企及的走廊尽头,在伯洛戈的奔走下,伯洛戈居然与尽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伯洛戈停了下来,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大门前。
博德低声感叹着,“天啊……”
伯洛戈抬手按在了门把手上,用力地转动。
压抑的静谧之中,机械的扭动声、门与门槛的摩擦声、灰尘的坠落声……这一切是如此清晰,像是重重地敲击在不死者们的耳膜上一样。
这扇门并不沉重,可对于伯洛戈而言,将它拉动每一寸都带来了巨大的阻力,几乎要用尽了全力。
房门完全敞开,伯洛戈呆滞地站在门口处。
瑟雷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薇儿与博德也是如此,随后几个人从伯洛戈的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打量着门后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超越想象的光景,也并非某个神秘无比的藏身处。
走廊尽头的这道大门后,有的只是一个落满灰尘的狭窄储物间。
伯洛戈走了进去,简单的巡查一圈,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伯洛戈,到底怎么了?”
这次就连薇儿也紧张了起来,浑身的毛发竖了起来,绕着伯洛戈的双腿无声地踱步着。
“没……没什么。”
伯洛戈摇摇头,转身离开了这间普通的储物间,他又补充了一句无人能听懂的话。
“他醒了,他离开这了。”
走了两步后,伯洛戈低吼着挥拳,用力地砸向一侧的墙壁,他没有动用任何以太,仅仅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为此墙面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印,伯洛戈的拳锋上则布满血迹。
“伯……”
瑟雷还想继续追问一下,这个清晨有些未免太荒诞了,每个人都摸不清头脑,可他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博德拦下了。
“如你所见,他的心情不太好。”博德说。
“伯洛戈不是那种容易失去理智的人,”薇儿又说道,“既然他不打算和我们说,就说明这件事我们最好别知道。”
好奇心作祟下,瑟雷仍不死心,可紧接着薇儿的话让他彻底沉默了下来。
“怎么,你觉得退休生活有些太无聊了吗?”
瑟雷停下了动作,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眼中浮现起了无限的纠结,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气。
重重的关门声从远处传来,伯洛戈离开了不死者俱乐部。
瑟雷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脚踩在吧台上站了起来,目光略显空洞、无神。
“各位,先让我们忘记刚刚的小插曲吧!”
瑟雷欢呼着,凭借着在其它地方跳钢管舞的经验,瑟雷很擅长调动气氛。
“大家好不容易欢聚一堂,来一起喝一杯吧!”
不死者们看了看彼此,像是有健忘症一样,刚刚的事情全被他们抛到了脑后,纷纷举杯,应和着瑟雷的话。
“狂欢!”
“永恒的狂欢!”
欢呼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大门,在繁忙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伯洛戈隐隐听到了这些,可他没空理会这些事。
他的步伐飞快,如同豹子一样,无视了红灯的警告,在一片急刹与鸣笛中,大步跃入秩序局内。
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庭,伯洛戈忽然迷茫了起来,职员与决策室的联系是单向的,只有决策室主动召见自己,自己无法主动去决策室。
“耐萨尼尔……耐萨尼尔!”
伯洛戈想到了,可想法刚浮现,伯洛戈就否决了,耐萨尼尔神出鬼没,自己又去哪找这个家伙呢?
召见室虽然算是他的办公室,可也不是自己说进就能进的。
平常伯洛戈还会冷静地坐下来,仔细地思考一番,可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这些混乱癫狂的想法,无法忍耐半分。
一个新奇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
秩序局内,伯洛戈快步奔走,引得沿途的职员们一阵惊呼,有些职员认出了伯洛戈,纷纷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伯洛戈左拐右拐,推开又一扇大门,叽叽喳喳、吵闹个没完的声音响起。
“哦?”
“伯洛戈?”
“早上!伯洛戈!”
前哨站内,芙丽雅们围了上来,伯洛戈倍感疲惫地抬起手,芙丽雅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排好队,绕着伯洛戈走一圈,纷纷和他击掌。
“我有些事需要你帮帮我,芙丽雅。”伯洛戈说道。
“什么事?”芙丽雅反问着。
“我要去决策室,”伯洛戈随后补充道,“我知道这是违反条例的,并且极具风险……”
“决策室?”
另一个芙丽雅打断了伯洛戈的话。
“你是指秩序局的指挥核心吗?”又一个芙丽雅接上了伯洛戈的话。
“是的,决策室,秩序局的指挥核心,也是垦室虚域智能化的意识集群所在。”伯洛戈继续说道。
芙丽雅同样作为废墟区的意识集群,这对她而言不算是什么秘密。
“哦,我想想啊。”
芙丽雅说着停了下来,双手抱胸,闭上眼睛,微微歪头,一副沉思的样子,紧接着另一个芙丽雅也停了下来,做出了相同的动作,然后是另一个、又一个、一个接着一个……转眼间,几乎所有的芙丽雅都停了下来,保持着思考的样子。
伯洛戈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居然占据了芙丽雅们大量的计算单元。
“嗯……”
漫长的等待中,芙丽雅睁开眼,所有的芙丽雅都睁开了眼,她们齐声道。
“不行,它说我越界了。”
“越界?”
伯洛戈无奈地叹气,想想也是,芙丽雅还没有完全接入垦室,现在只是作为一个外置的虚域存在着。
“抱歉,我有些太莽撞了。”伯洛戈逐渐冷静了下来,人在焦躁时,难免会做出些非理性的抉择。
芙丽雅又说道,“没关系,它只是暂时没有足够的算力留意垦室这一边。”
伯洛戈有些迷茫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它还说,谨记条例。”
芙丽雅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忠诚地转达着对方的命令。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沉默了有段时间后,他轻轻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不再多说任何话,伯洛戈转身直接离开了,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芙丽雅们注视着伯洛戈的离去,互相窃窃私语着。
“它们看起来好奇怪。”
“是和我们一样的存在吗?”
“不知道。”
她们聊的并不是伯洛戈。
在芙丽雅们的视野里,伯洛戈并不是孤单一人,他的身旁跟随着一个又一个身穿保洁服的模糊虚影,衣服上刻画着秩序局的标志。
第九十四章 自我认同危机
“你还好吗?伯洛戈。”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反常,而且……你看起来有些糟,就像好几天没睡觉了一样。”
“哦?反应这么明显吗?”
伯洛戈放下了杯子,低头注视着水面中自己的狭小倒影,说实话,伯洛戈看不出什么,对此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试着让对方安心。
“没事的,”伯洛戈长呼一口气,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只是日常烦恼而已,你知道的,我这人很多虑。”
“可平常你就算再怎么烦,也很少会这样。”
艾缪歪着脑袋,用手拄起脸颊,侧目打量着伯洛戈,“其实有时候,你自己也没有发现吧,伯洛戈,你这人还是有规律可寻的。”
“比如?”伯洛戈好奇道。
“比如绝大部分时间里,你这个人是非常喜欢独处的,就像一些电影主角的刻板印象一样。”
艾缪说着表情用力了起来,像是一个在讲鬼故事的巫婆,“谨慎、隐忍、试图把所有的责任都由自己一人承担起来。”
“可即便是你这样的铁人,也是有极限的,当压力抵达极限时,你就会不自主地寻求帮助……”
“我有吗?”伯洛戈打断道。
“你看,你看,开始反驳了,”艾缪眯起眼睛,缝隙里流动着微光,“伯洛戈,帮助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就例如现在,现在你就是在寻求帮助,只是你自己尚未发觉。”
艾缪说着伸手搭在了伯洛戈的肩膀上,语气阴阳怪气了起来,“你压力一大,就会从喜欢独处的状态,变得特别渴望社交,想找其他人说说话,你通常不会向他们诉说你的压力,你只是希望有人能陪陪你,只是简单的陪伴就能改善你的心态。
这时候你通常会和帕尔默看上一整天的电影,又或者去不死者俱乐部待上一整夜。”
她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掐了掐伯洛戈的脸颊,“只有当压力大到没边的时候,你才会想着来找我。”
“怎……”
伯洛戈刚想反驳,艾缪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伯洛戈的嘴,“都说了,你先别急着反驳。”
艾缪看了眼弥漫着淡淡醉意且喧闹的酒馆,她怀疑道,“我猜帕尔默正在忙是吗?”
“嗯,他在忙晋升仪式的事,这段时间都够呛了。”
“因为一些理由,不死者俱乐部你也不想去,对吗?”
想起那些妖魔鬼怪,伯洛戈无奈地点头,“你猜对了。”
艾缪扮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好啊,伯洛戈,各种备选项用光了,才想着找我是吧!”
“也不是。”
伯洛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确实没想过这些事,更没想过艾缪居然把自己分析的这么透彻。
“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觉得我是个终极选项?”艾缪又说道,“只有前几个治愈选项都不管用时,才想着我。”
伯洛戈觉得这是个机会,连连夸奖道,“当然如此,和你在一起会非常安心,就像万能药。”
“你这混蛋,别以为这种鬼话能把我忽悠过去。”艾缪现在清醒的不行。
“对不起啊!”
伯洛戈连连道歉着,在这种事上,他从不执着。
小声赞美了艾缪几句后,伯洛戈眼神略显茫然,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许久后,游离的目光落在艾缪的身上。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不想把压力分担到你身上。”
“为什么?”艾缪学着伯洛戈的动作,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我们可是神圣的命运共同体。”
神圣的命运共同体。
此时听到这个词汇,伯洛戈莫名地想笑。
“啊……该怎么说呢?”
伯洛戈思索了片刻,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我不喜欢饮酒的,艾缪。”
看着剩下的半杯橙汁,伯洛戈整理了一下语言,“我这个人控制欲有些强,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我不喜欢饮酒,不喜欢任何会干扰到我理智判断的东西。”
“但你终究是人类,而不是一台机械。”
“是啊,所以这就是我解压的方式了,”伯洛戈向艾缪微笑,“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安慰了。”
“所以?”
“所以就像吃蛋糕,大家都是这样吧,先吃掉一些奶油少、不那么甜的部分,把最甜的部分留到最后,再一口吃光。”
伯洛戈洋洋洒洒地说道,“帕尔默和瑟雷他们,是略显普通的安慰剂,而艾缪则是非常珍贵的那种安慰剂。”
“哦……”
艾缪拉长了尾音,对于伯洛戈变着花样的赞美,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一阵,艾缪又开口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在装蠢,还是在故意装蠢。”
“你是指哪部分。”
“全部。”
“我可能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理解一下,满打满算,我出狱才几年而已。”
“嗯……也是,”艾缪表示理解,随后又问道,“也就是说,我对你很重要,对吧?”
“是啊,你也说了,神圣的命运共同体。”
伯洛戈说着伸出了拳头。
看着伯洛戈伸出的拳头,艾缪有些犹豫,毫不掩饰地说道,“你这副样子看起来,我们就像什么战场兄弟一样。”
“其实也没差多少啊,”聊到这部分,伯洛戈起了兴致,“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啊。”
艾缪有些无语,无奈地叹气,“麻烦你不要总是这样败坏气氛,好吗?”
“我只是有些害羞。”见自己的冷笑话被识破,伯洛戈不好意思道。
“堂堂的伯洛戈也会害羞?”
“大概吧,就像一种奇怪的阈值,”伯洛戈想了想,补充道,“你看过类似的合家欢电影吧,到了结局时,笑话讲的差不多了,那种氛围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嗯,”艾缪点点头,“然后大家就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对对对。”
艾缪试图顺着伯洛戈的思绪去想,“所以你觉得……嗯……你和我氛围感到一定程度后……会发生什么?”
被问到了关键部分,伯洛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刚刚也说了,我个偏执的控制狂,连自己也想控制。”
“你是觉得氛围到了一定阈值后,你会做出一些失控的事?”
“或许吧,人对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总是倍感警惕。”
提及这些时,伯洛戈看起来真的很害羞,一看到伯洛戈这副模样,艾缪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就是反差感吗?”
艾缪鬼使神差地说道。
出了这间酒馆,伯洛戈就是行动组组长、负权者、极致冷酷的专家、精通各种手段的冷血杀人狂,甚至说他还是一个来自于焦土之怒的老兵,可在这酒馆内,在艾缪的面前,他就像一个克制的修士。
“哈?”
“没什么,没什么。”艾缪连连掩饰,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艾缪深思了一下,面带着奇怪的笑意打量着伯洛戈,伯洛戈被她瞅的有些发毛,拿起一根根的薯条,以此转移注意力。
“伯洛戈,有个问题。”
“问吧。”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神圣的命运共同体,对你而言是一种负担,是一种失控后的抉择吗?”
按照伯洛戈的思路,神圣的命运共同体、与她者建立紧密的情感联系,又或者说,具备恋情,对于伯洛戈这种亡命徒而言,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可在最后,伯洛戈却主动向自己坦诚,寻求这样的联系。
艾缪很好奇,伯洛戈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的。”
伯洛戈当即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是一种负担,也是一种失控的抉择。”
“但我不并不讨厌这样。”
伯洛戈机械式地将一根根薯条塞进了嘴里,像是为他的语言发动机添加燃油一样,“如果你想得到一些你未曾拥有的东西,那么你就要尝试一些你未曾尝试过的东西。”
“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是错误的,但感性的角度来讲,我愿意为这失控的抉择买单,也就是说,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我的原则,但我愿意让原则为此事例外。”
伯洛戈吃光了薯条,擦了擦手指,艾缪抬起手,招呼道,“麻烦再来一份。”
“我吃饱了。”
“但我还没有吃。”艾缪白了伯洛戈一眼。
“哦哦哦。”
艾缪的目光重新落回伯洛戈的身上,她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辩解?没什么了。”
在艾缪那审视的目光下,伯洛戈有些坐立不安,很奇怪,有时候两人聊着聊着,对话就变成了类似审讯之类的东西。
过了一会一盘新的薯条被送了上来,艾缪拿起一根,像豚鼠吃菜叶子一样,慢慢地、一节节地吃干净。
“伯洛戈。”
艾缪忽然叫起伯洛戈的名字。
“怎么了?”
突然被叫起名字,有种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感觉。
“有人跟你说,你这家伙很擅长说情话吗?”
“情话?”伯洛戈愣住了,“怎么可能?”
看着伯洛戈那副完全不自知且呆傻的模样,艾缪一边感叹一边鼓掌,“高手,不愧是专家啊,在这方面也精通的不行啊。”
“有吗?”
伯洛戈的声音高了起来,他这种人向来羞愧于情感的表达,让伯洛戈主动做这种事根本不现实。
“没什么,没什么,”艾缪忍着笑,拍了拍伯洛戈的肩膀,“高手都是这样的,无形之中折服对手。”
“哈?”
伯洛戈完全听不懂了,在他看来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诚实转述而已。
“别震惊了,夸你呢。”
艾缪伸手,扒拉了一下伯洛戈的嘴角,让他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意。
伯洛戈想不通,艾缪则笑个没完,见她这副样子,伯洛戈把新端来的薯条挪到自己身前,一根接着一根吃了起来。
和帕尔默混久了之后,伯洛戈也开始喜欢上这些油炸食品了,要是再来一杯冰镇橙汁,放映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那就更棒了。
“你的压力很大吗?”平静中,艾缪又问道,“按照你的思维方式,都找上我了,那应该是压力大到爆吧。”
艾缪的话把伯洛戈扯回了现实里,伯洛戈本随便说点什么掩饰过去,可这时艾缪忽然抓住了伯洛戈的手,眼瞳里闪烁着微光。
伯洛戈小声道,“私闯民宅可不行。”
“那你报警啊。”
艾缪一副无赖的样子,贱兮兮地说道,“怎么?跟别人说,我闯进你的‘心房’?他们只会把你当傻子唉。”
“你有点学坏了,艾缪。”
艾缪这个双关的冷笑话,让伯洛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说明老师你教的好啊。”
艾缪抚摸着伯洛戈的手掌,感受着上面粗糙的茧子,如同一块坚硬的矬子。
“发生什么了?”艾缪再次问道。
伯洛戈深呼吸,鼓足了勇气,艰难地开口道,“我在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擦了擦手指,伯洛戈满眼尽是疑虑,摸了摸胸口,这时伯洛戈才想起来,自从解决了嗜人之后,他就戒烟了。
伯洛戈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成为债务人了,更不清楚自己到底与利维坦都交易了些什么。
“我忘记了许多事,一些足以决定我个人存在的事,”伯洛戈停顿了一下,再次问出了那个他曾经问过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真实的你自己,和预期中的你自己是截然不同、乃至互相违背的存在时,你会怎么办?”
“自我认同危机吗?”
艾缪很容易地就辨别出了伯洛戈的问题,曾经她也遇到过相似的事,艾缪本以为自己是泰达的唯一,但其实只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伯洛戈,你知道,人类每隔一段时间,全身的细胞就会代谢一遍吗?”艾缪问道。
“我知道。”
“也就是说,从唯物的角度来看,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我有恩赐·时溯之轴……”
“形容!形容!你这个混蛋,怎么这种时候又变蠢了起来。”艾缪掐了一下伯洛戈的手肘。
“哦哦哦,你继续。”
“我是说,不要老想着自己过去是什么人,就算你真的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那又怎么样,过去你可能是个穷凶极恶的混蛋,但这影响不到现在的你。”
艾缪总结道,“过去的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然后抉择出未来的你。”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习惯性地拿起一根薯条,然后被艾缪用力地拍掉。
“这份是我的!”
……
在血腥粘稠的溶洞内,到处是血迹和腐烂的尸体,腥臭的气息填满了空间的每一处,血湖的表面一片宁静,没有丝毫的涟漪,如同镜面。
“一个坏消息。”
声音从溶洞的出口处缓缓传来,不久后一个身影踩着柔软的血肉地面大步到来,他站在血湖之前耐心等待着。
血湖沸腾,白皙的身影如同人鱼一样从血水之中探出,随着她的降临,流动的血水又纷纷凝固,在她的身下化作了一座扭曲的血色王座。
“我们那位摇摆不定的血亲,还是做出了他的抉择。”
玛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以一种极为悲伤的语气说道。
“从何得来的消息?”
听闻这些,姿态从容的别西卜严肃了起来。
“他亲口告诉我的。”
玛门说着让开了身位,这时别西卜才留意到在这血腥溶洞内,还有另一个沉重且迟缓的脚步声在靠近。
高大臃肿的身影漫步而来,那身可笑的潜水服是如此引人注目,漆黑的鱼群环绕着它,无声地潜行着。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血亲们。”
利维坦一边走一边张开了双手,势做要拥抱他们一样。
“利维坦?”
见到利维坦,别西卜又惊又怒,血湖完全沸腾,乃至蒸发出了浓稠血液蒸汽,连带着整个血肉溶洞都剧烈震荡了起来,无数血淋淋的细长手臂伸出,犹如被风吹动的野草。
“你来做什么?”
无论如何别西卜都想不到,利维坦会亲自现身于此。
“还能做什么?”
利维坦收回双手,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然后向着她与玛门轻轻地鞠躬。
“我只是觉得宣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他无情地说道,“所以我亲自前来,宣告各位的毁灭。”
玛门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别西卜饱含怒意,血海沸腾。
沉重的头盔之下,利维坦扯出了一个无人可见的狰狞笑意。
第九十五章 纷争之始
这是场突如其来的会面,除了利维坦以外,别西卜与玛门都没有丝毫的准备,这么多年以来,魔鬼们都极力避免着彼此的正面冲突,如有矛盾,也是由自身的选中者、隶属势力来解决。
王不见王。
血腥的溶洞内,压抑的氛围迅速上升、凝实,像是有无数沉重的铅块堆满了每一寸的空间,无形的压力均匀地施加在每头魔鬼的每一处躯干上,如同粘稠的混凝土将他们完全浇筑在了一起。
“你是认真的吗?利维坦。”别西卜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别装模作样了,各位,我已经厌倦了没完没了的互相试探,更厌倦了这一次次如游戏一样的纷争。”
利维坦高声道,有力地握拳着,仿佛在进行一次盛大的战前演讲。
“我们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和以往不同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玛门一言不发,无数张面容在他的脸庞上闪动,但他们却映射出了一致的、鬼魅的笑意,他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由利维坦与别西卜针锋相对,而他像是旁观者般,静候着结果。
“闭嘴!你以为你现在身在何处?”
别西卜震怒了起来,这里是她的国土,利维坦居然贸然亲自来此,还在她的面前如此叫嚣,这对她是何等的羞辱。
血水翻涌沸腾,此起彼伏的哀鸣声从其中传来,宛如被困其中的无数生灵正在挣扎求救,血液凝结成形,化作无数利刃和剑刃在空中乱砍乱舞,它们犹如一支凶猛的军团,带着狰狞的决意和邪恶的气息,向着任何靠近的威胁发起致命的攻击。
血刃挥动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它们的数量众多,威力强大,每一次砍砍削杀,都伴随着一片死寂和悲鸣声。
一场猩红的风暴拔地而起,朝着利维坦迎面而来,他也不避让,任由猩红的暴雨将自己洗礼。
就在如潮水般的血刃要将利维坦包裹之际,游离的鱼群猛然加速,环绕着利维坦的身体游弋不止,直到漆黑的焦油将他完全包裹。
高亢的啸叫声骤现,无数的血刃切割着本就是血肉的大地,鲜血飞扬、肉沫横飞,粘稠的组织结构像是污泥般四溢着,直到在地面上凿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坑。
别西卜红着眼,这么多年以来,她很少会这样失态,同样,也很少会被人逼到这种份上。
这么多年以来,利维坦一直潜伏在阴影之中蛰伏着,游弋在冰封的海面之下的鱼群,直到他破冰而出的那一刻前,任谁也想象不到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现在利维坦破冰而出了,带着腥臭的血气与战争的前兆。
别西卜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往日重现般,这不禁让她回忆起了自己上一次与利维坦正面冲突的时刻。
圣城之陨。
“那时……那时我们就该彻底摧毁你的,”别西卜狰狞道,“不止是替换你,而是要彻底粉碎你,侵蚀你的权柄,将你分而食之!”
怪诞的冷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血肉溶洞内轰隆回响,如同阵阵雷鸣。
血色的风暴内阴影蠕动,下一刻漆黑的鱼群冲出风暴,它们撞击在地面上,进而爆炸成大片大片的焦油,一片片地覆盖掉原本的血肉大地,很快炽热的焦油吞没了大半的区域。
利维坦的身影在焦油之中缓缓升起,在别西卜的眼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笨重怪异的潜水服,像是从深渊里深潜归来。
“让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吧,你觉得呢?”
利维坦说着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玛门,玛门依旧保持着微笑,不参与利维坦与别西卜的争斗,也不做任何表示。
每个人都知道,玛门和贝尔芬格那种慵懒的旁观者不同,玛门的坐视不理,只是在分析利弊而已。
一旦有了足够的利益、足够的可能,利维坦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别西卜对自己的厮杀中。
算了,利维坦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他来这里本就是只有一个目的。
“大闹一场!”
利维坦欢呼着,紧接着焦油尖叫、沸腾,漆黑粘稠的液体一点点地扩大、侵蚀着周边的血肉大地,一头头硕大的阴影之鱼在焦油之中游出,它们像是染色的色块般,撞击在溶洞的其它位置上,又留下了大片的焦油。
以此反复。
焦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像是从地底深处释放出来的邪恶能量,不断沸腾,发出咆哮般的声音,仿佛是魔鬼的低吟。
焦油逐渐扩散,一点点地覆盖了整个溶洞,它如同一张黑色的薄膜,吞噬着光芒,使整个空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还未触摸就已经失去了一切感觉。
别西卜震怒依旧,血液铸就起刀枪剑戟,可始终追不上利维坦深潜的身影,玛门旁观着争斗,又抬起头看向了这迅速蔓延的焦油,他似乎猜到了利维坦的目的,不由地发出阵阵沙哑的笑声。
玛门摇头感叹着,“真是疯了啊。”
“你还在旁观些什么?”
别西卜的呵斥声传来,她受够了玛门的坐视不理。
“何必呢?”
焦油蔓延到了玛门的脚下,可他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你知道的,这样的争斗除了泄愤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身下的焦油犹如沼泽般,一点点吞没了玛门的双脚,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面对两人的厮杀,感受不到丝毫的压力,反而觉得他们两个像幼稚的孩童。
“要是我们能这么轻易地杀死对方,我早就动手了。”
玛门抱怨着,整个人直接后仰躺在了焦油上,拄起脑袋,悠闲极了。
随着焦油的蔓延,整片空间完全被黑暗包裹,黑暗之外传来一阵阵汹涌的浪潮声,脆弱的空间维度正随着焦油的侵蚀发生某种改变。
灿金的光粒凭空出现。
“真美啊……”
利维坦望着那一个接一个浮现的灿金光粒,心中不忍感慨着。
别西卜也留意到了这些灿金光粒的生成,随即此地像是坍塌出了一个无形的坑洞,海潮般的以太正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高浓度的以太汇聚于此,幽蓝的电弧在光粒之间连接迸发,犹如一条扭动着躯体的细长游蛇。
阵阵低沉悠远的轰鸣缓缓传来,连带着焦油包裹的溶洞也随之震颤了几分。
在这血肉溶洞之外,矗立于大地之上的王权之柱,厚重的阴云朝着此地堆叠,一层接着一层直到遮天蔽日,再无光亮。
卷积的云层间电闪雷鸣,像是有狂风暴雨将至,阵风在尖塔之间快速掠过,吹动着缝隙间的铜管,悠扬的乐曲在毁灭的轰鸣中传来,像是女人悲伤的哀歌。
无数的光粒于黑暗里浮现,将三头魔鬼完全笼罩在了一起,别西卜此时也停止了攻击,仰起头,她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物质的阻隔般,一眼望到血肉溶洞、王权之柱外。
在魔鬼的视界里,只见如天地间的以太都在朝着王权之柱奔涌而来,连接了天地的巨柱犹如凹陷的漏斗螺旋,无穷无尽的以太汇聚于此。
灿金的光粒变得沉重起来,直到其中一枚被重力束缚、坠落,摔在焦油之上,溅起灿金的液体。
噼里啪啦的雨水渐起,光粒一个接着一个,精纯的以太凝实液化,狭窄的区域内以太浓度瞬间突破了阈值。
在利维坦的狂笑声中,高浓度的以太令物质现实变得越发沉重,直到物质界再也无法支撑这些重量,犹如重物砸穿纸张一样,脆弱不堪的现实就此崩溃,仿佛被巨力撕扯成碎片。
咔嚓咔嚓、如同玻璃破碎的清澈声响连续不断,维度破碎的裂隙里,金色的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幽蓝,它们渗透进了残破的维度中,直到将它彻底碾碎。
如同掀开屋顶般,昏暗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脚下的大地变成了布满雪尘的冰面,辽阔无垠的空间内,卷积着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而在那风暴的核心则是璀璨炽白的光芒。
以太界。
在利维坦的力量下,过量的以太堆积在一起,压垮了现实,迫使物质界与以太界短暂重叠,也就此将血肉溶洞升格至了以太界内。
“现在我们可以大打出手了。”
利维坦笑着张开了双手,臃肿的宇航服表面浮现起了诸多的凸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蠕动,他揭开了头盔上的金色面罩,焦油们争先恐后地从其中溢出,像是失去了重力的束缚般,它们如同一条大蛇般蠕动着。
世界给予了利维坦回应。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脚下的冰面忽然迸发出了诸多的裂纹,像是有人巨人踩踏,四周不定的啸风也迟缓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
别西卜与玛门仰起头,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从无垠之上投落下来,它同样延伸出了一条臃肿的黑蛇,直到它与那从宇航服下爬出的黑蛇纠缠在了一起。
黑暗吞没了利维坦,而那直入云霄的巨大阴影,也在此时剧烈蠕动了起来,先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随即一颗颗猩红的眼球从伤口之中睁开,万千的目光投向大地。
“你还要冷眼旁观吗?”别西卜冷冰冰地问道。
见此情景,玛门知道自己不能再旁观了,哪怕他不愿意做亏本的买卖。
无奈地解开领带,玛门的脸色变得苍白,随即同样扭曲恶臭的焦油从他的喉咙、鼻腔、耳道、眼球中溢出,焦油纠缠在了一起,同样化作了扭曲的大蛇。
黑蛇向着上方升去的同时,另一道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又一条黑蛇缓缓降临,直到彼此纠缠在一起。
无垠之上,如山般的阴影耸立而起,与利维坦一样,它也睁开了猩红的百眼千目。
“你说的对,玛门,这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让我泄愤。”
别西卜低吟着,呕出大片大片的焦油,又一道阴影冉冉升起。
阴影们交错在了一起,连绵成一大片的漆黑,模糊的巨大轮廓在空中扭动着,形成了一种变幻莫测的景象,它们的动作迟缓,但每一次的冲击都具有惊人的威力,足以撼动群山。
震荡掀起一重重的涟漪,化作呼啸的气浪扫过大地。
它们们彼此撕咬着,扭曲成一团黑暗的旋涡,在这一混沌中,它们不断扭曲、融合、分离,黑暗与黑暗之间的对抗令人难以捉摸,仿佛是一场无尽的扭曲之战。
厮杀的动荡在诡异的以太界内回荡,像是受到力量的吸引般,更多的阴影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但它们没有睁开那猩红的百眼千目,只是静默地旁观着。
那道贯天彻地的炽白风暴也是如此。
它静静地伫立于此,吸引着无数的灵魂、以太,炽白的光芒犹如白昼般,将靠拢上来的阴影逐一驱散。
大片大片的雪尘扬起,阴影们如同嗜血的狂兽,混沌的形态令它们的动作邪恶且狡猾,无数的眼眸中透露着残忍和欲望,仿佛黑暗本身的代言人。
混沌的黑暗溃散,伸出了无数摇曳的触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弥漫着死亡和痛苦的气息。
这样混沌变化的厮杀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如同地狱之中的永恒折磨,它们分不出生死,唯有一方厌倦了、筋疲力尽。
因此短暂又无比漫长的瞬间过后,蠕动的阴影逐渐平复了下去,猩红的百眼千目也一双双地紧闭了起来,归于平静。
滚滚而过的雪尘中,臃肿的宇航服踩着冰面而出,他孤身一人,席地而坐。
这般残酷的战斗并不会令利维坦感到满足,就像他们持有的原罪般,那些禁忌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
玛门与别西卜已经离开了,他们厌倦了这幼稚的打闹,比起在这里互相争斗,他们更愿意把精力放在现实,那才是真正能影响彼此的机会。
“唉……”
利维坦幽幽地叹息着,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坐在原地,任由刮起的雪尘将自己一点点地掩埋,注视着远方那炽白的风暴,朝着自己缓缓的推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幼稚的孩童,他们在森林的深处,见到了自天上而来的客人。”
利维坦站了起来,抖掉了身上的雪尘,口中喃喃自语着。
“客人说,我可以满足你们一个人愿望,但这需要拿你们最珍贵的东西来换,于是第一个孩子说……”
雪尘掠过,利维坦的身影消失不见,以太界内归于寂静,只剩那宏伟的异象。
物质界,王权之柱。
剥离掉自身那沉重的以太,放弃掉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权柄,直到脆弱不堪的物质界能再度承受起他们的重量,虚无之中,别西卜与玛门的身影在血色溶洞内再度显现。
“利维坦他是疯了吗?”
别西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挂在皮肤上的焦油像虫子一样,爬回了眼睛、口鼻之中。
玛门站在一旁,目光低垂着,思考片刻后,他说道,“他似乎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有这么冲动的抉择吗?”别西卜反问。
“确实很冲动,但这也很有效,不是吗?”玛门保持着克制,他也被利维坦的行动激怒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关于利维坦所谋划的新世界吗?”
“想想他刚刚的那些话,或许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们毁掉了神圣之城,杀死了所罗门王,可却没能摧毁那通往新世界的钥匙,利维坦一定是拿到钥匙,以此许诺才拉拢了其他人……”
玛门眯起了眼睛,低声道,“这不仅是一场试图根除我们的纷争,更是利维坦对我们的复仇。”
别西卜保持着冷静,仔细地分析着战局,随后她得出了和玛门相同的结论。
“我们阻止不了他了。”
别西卜的目光沉重了起来,曾经利维坦独自掌管着新世界的力量,所以遭到了魔鬼们的围攻,可这一次他通过利益令魔鬼们分裂开来,而且曾经利维坦具备明确的势力所属、神圣之城,但现在,他躲藏在暗处,就算别西卜想毁灭什么,也找不到目标。
更何况,在侍王盾卫们的压力下,别西卜已经没有精力拉开一个新的战线了。
如今锡林已经带着他的盾卫们踏入了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凭借着他的影响力与力量,有越来越多的领主倒向了锡林,庞大的帝国隐隐有分裂的迹象。
国王秘剑的力量被完全束缚在了境内,而猩腐教派,这么多年里,这支癫狂的教派一直遭到秩序局的打压,活动范围被强行控制在狭间诸国内。
玛门缓缓道,“想要战胜我们的对手,我们首先要足够了解他。”
“你有什么想法吗?”
玛门微笑地点头,慢步行走了起来,向别西卜讲述着他的计划。
“新世界是一个坐标,一个由灵魂记载的坐标,而这颗灵魂诞生于神圣之城,那片美丽的废墟,哪怕如今这颗灵魂很可能已经被掌握在了利维坦的手中,但在灵魂的诞生地,一定还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
玛门继续说道,“或许,我们能知晓那颗灵魂的名字是什么,甚至说模仿所罗门王的仪式,重制出一个新的、具备坐标的灵魂。”
别西卜有些怀疑,这时玛门又说道,“别忘了,距离神圣之城毁灭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现有的炼金矩阵技术与大环境的以太浓度,早已今非昔比。”
“曾经不可能的事,在这个时代并非不可能。”
玛门忽然停了下来,举起了一根手指。
“对了。”
他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别西卜,“在那废墟之外,你不正有着一位忠实的信徒吗?”
看着别西卜的表情,玛门的嘴角逐渐拉大了许多,“是时候放下高傲,来聆听一下凡人的声音了。”
别西卜问,“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是,这是一场战争,我的血亲,既然是战争,我们就要调动全部的力量。”
玛门为自己戴上了漆黑的手套,手指细长的轮廓清晰可见。
“我承认,人类具备着诸多高贵的品性,但同样的,他们越是高贵,也越卑贱。”
玛门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向别西卜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只要足够的利益。”
说完,玛门的身影蠕动,坍塌成了一地炽热的焦油消失在了原地。
别西卜则看着那一滩逐渐蒸发的焦油,若有所思。
冰冷麻木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般,别西卜走到了血湖的中央,低声道。
“天上的客人啊,尽管拿走那所谓的珍贵之物吧……它对我一文不值。”
第九十六章 意外才是主旋律
睁眼、起床,清理洗漱,穿衣结带,伯洛戈看着镜面中的自己,一丝不苟的姿态总是令他感到满足与从容。
整理自己的袖口,看向安静且整洁的室内,在帕尔默不在的日子里,伯洛戈仔细打扫了房间,让整个房间的熵憎变化稍微逆转一下。???.biQuPai
双手用力地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洒落了进来,伯洛戈微微眯眼,几秒后他适应了这崭新的光芒。
望着高楼下无尽的景色,伯洛戈不由地长呼了一口气。
自从彷徨岔路崩溃,大裂隙的雾海消散后,笼罩在城市之上的阴云不再,时隔多年,阳光再一次眷顾了此地。
阳光之下,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的光芒,像珍珠般璀璨夺目,周围的街道宛如舞台,车流如织,行人熙熙攘攘。
商业中心的广告牌闪烁着各种时尚的商品,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的辛勤劳作交织着,工业机械的巨大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庄严而壮观。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后,伯洛戈意识到,比起静谧美好的风源高地,自己还是喜欢誓言城·欧泊斯这样的地方,吵吵闹闹,喧嚣不止。
“敬美好的世界。”
伯洛戈举杯,经过与艾缪的一夜话聊后,他的心情已经舒缓了不少,再见到这美丽的清晨,如果不去想自己脑海里的纷纷扰扰,这将会是一天之中的一次完美开幕。
“真好啊。”
伯洛戈感叹着,短暂忘记了关于艾伯特、众者的种种猜疑,短暂地卸下了身上的职责。
然后……
一道透明的涟漪自城市的边缘爆发,伴随着它的突进,沿途的行人被抛飞,车辆被撞翻,街角的商铺一个接着一个地爆炸,高楼上的玻璃幕墙随之坍塌,飞驰的碎片犹如尖刀风暴般扫过街道,路灯倒塌,消防栓接连引爆,升起的水柱像是欢迎死神到来的礼花,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出五彩的光芒。
伯洛戈揉了揉眼睛,他怀疑自己没睡醒,紧接着冲击波凶猛地撞在了他所处的公寓楼上,眼前的落地窗瞬间四分五裂,破碎的裂片嵌进了伯洛戈的身体里,可伯洛戈没有倒下,他举着布满裂纹的水杯,稳稳地站在原地。
气浪在客厅内横冲直撞,把伯洛戈几日的整理重新变得狼藉,数秒后,爆炸的余音才缓缓传来,轰鸣的音响像是重锤一样,几乎要砸烂伯洛戈的耳膜。
伯洛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墙体的边缘,此时再看向城市之中,人们惊恐地向四处奔逃,尖叫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恐慌和混乱笼罩了整个城市。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们无法理解和应对。
城市里的警报声猛烈地响起,消防队、救援队和警察纷纷赶到现场,全力进行救援和疏散,但是面对着如此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也显得力不从心。
浓烟和尘埃弥漫在空气中,城市的天空变得灰暗而沉重,倒塌的建筑和起火的街区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和焦糊的气味,宛如一幅末日的画面。
伯洛戈确定这不是梦,而是正在上演的真实画面。
上一秒还繁荣的街区,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生机勃勃的街道和商铺,如今都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一切变得破碎和凄凉。
爆燃的火苗在大裂隙内燃起,伯洛戈喝下剩下的半杯橙汁,把布满裂纹的杯子随意地摔在地上。
擦了擦布满烟灰的脸,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带,确认自己的收藏柜没出什么问题后,伯洛戈拿起曲径之匙,费力地拉开了布满凹痕的大门。
当伯洛戈穿过不死者俱乐部,抵达秩序局时,嘹亮的警报声在垦室内此起彼伏,职员们抱着文件快步奔走,不等伯洛戈继续行动,他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幻,直到化作一道笔直的走廊。
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伯洛戈再次踏入了熟悉的前哨站,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芙丽雅们保持着安静,数不清的目光注视在伯洛戈的身上,在她们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伯洛戈走来。
“伯洛戈。”耐萨尼尔呼喊道。
“发生了什么?”
伯洛戈看向了一旁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装,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直接走到了桌子边,熟练地将武装带绑在自己的身上,顺势插入不同的武器。
“我们遭到了突袭,来自忤逆王庭与猩腐教派的联合作战。”耐萨尼尔说。
“情况如何?”
“很糟糕,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仅仅在十几分钟内就突破了灰石镇。”
“灰石镇?”
伯洛戈回忆起了那座小镇,它占据着通往遗弃之地的要道,为了保护好这个地方,秩序局投下了很多职员,伯洛戈招募的那位神父也在其中。
“它就这么陷落了?”伯洛戈不敢相信。
“根据最后传来的讯息,摄政王亲临战场了……”
耐萨尼尔的话增添了几分寒意,“这次敌人的目标很明确,执行力也很强,我们搞不懂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具备攻击性了。”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伯洛戈问道。
“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大裂隙之下的神圣之城废墟。”耐萨尼尔说。
听闻神圣之城,伯洛戈手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里是所有疑云的核心、所罗门王遗产的所在。
“绝境前哨站撑的住吗?”
伯洛戈担心道,如果耐萨尼尔说的属实,那么这次突发的冲突,将会与衰败之疫事件是同一等级,这些事件中都有着荣光者的身影。
“按照以往,凭借着大型虚域静谧防线的力量,抵抗一位荣光者的入侵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一次,忤逆王庭是与猩腐教派联合在了一起。”
伯洛戈听出了耐萨尼尔的言下之意,他倍感惊愕道,“此世祸恶?”
“没错,我们尚不清楚猩腐教派用了什么办法,现在本该沉眠的此世祸恶再度躁动了起来,那如山峦般的血肉正大规模地向神圣之城转移,绝境前哨站的正想办法控制局面,没有余力应对来自外部的入侵。”
耐萨尼尔试着让伯洛戈安心,“别紧张,其余行动组已经出动了,他们正沿着灰石裂谷前进,尝试阻击敌人。”
伯洛戈拿起剑与斧,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和摄政王交过手……”
“你有别的任务,伯洛戈。”
耐萨尼尔打断了伯洛戈话,说完,他微微转身,露出了位于他身后的、通往废墟区的大门。
“敌人的目标是神圣之城,为此就连此世祸恶也被其操纵唤醒……你应该也清楚,神圣之城的状况有多不稳定。”
“光灼渐息,祸恶复苏。”
伯洛戈低声道,探索神圣之城本就是计划的一环,但看起来,在摄政王的压力下,这一切都要提前了。
“很遗憾,我们现在并不确定,能否从敌人的攻势中,完整地保护神圣之城,为此所有的计划都要提前了。”
说到这些时,耐萨尼尔感到一阵莫名的宿命感,许多岁月前,他们攻陷了这座城,如今他们又要捍卫它,哪怕付出生命。
“伯洛戈,根据决策室的指令,你必须立刻前往废墟区,找到神圣之城的道路,尽你所能地收集所罗门王的遗产,而我们为想办法控制住复苏的祸恶,以及来犯的敌人,为你争取时间。”
伯洛戈沉默地点头,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一开始就猜到了,只是一时间伯洛戈还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忤逆王庭与猩腐教派为什么要在此时突然展开进攻。
仿佛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有只大手凶狠地搅动着局势,带起风云,加速了纷争的推进与战争的烈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召集我的组员,”伯洛戈看了眼那通往废墟区的大门,补充道,“一个人探索那个鬼地方,有些太麻烦了。”
“哪位?”
耐萨尼尔干脆地问道。
“不会妨碍我的那位。”
耐萨尼尔莫名地笑了一下,他打了个响指,随即伯洛戈一侧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化,曲径撕裂,紧接着一个身影凭空浮现了。
“哼哼~”
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她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她的视角来看,她应该才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穿戴好衣服与工牌后,正对着镜子进行最后的梳妆打扮,然后出门上班。
只是眼睛一闭一合之间,她就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小窝,直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伯洛戈能仔细地看到艾缪那堪称迅猛的表情变化,从放松到紧绷,再到带着几分社死感的绝望,哼曲戛然而止,倒映自己的镜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艾缪干巴巴地说道,“早……早上好啊,副局长。”
耐萨尼尔完全没有在意艾缪的种种表现,他只是十分敬业地说道,“艾缪·亚哲代特职员,你被紧急编入一次外勤行动中。”
“哦哦。”
眼中不断闪动的字符表示了艾缪那杂乱的思绪,明明刚起床而已,就突然被拉到了这里,任谁也反应不过来。
直到艾缪看到了一旁的伯洛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有五分钟去准备、出发,”耐萨尼尔看了眼手表,“芙丽雅们会指引你们,直到你们抵达神圣之城为止。”
“你呢?副局长。”伯洛戈忽然问道。
“我?”耐萨尼尔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会动身前往灰石裂谷,王对王、荣光者对荣光者,争取把摄政王拦截在那。”
“秩序局的荣光者只剩这点了吗?”
伯洛戈又问道,在他的认知里,秩序局的荣光者寥寥无几,难道绝大部分都陨灭在了数年前的秘密战争中吗?
“各司其职。”
耐萨尼尔没有正面回答伯洛戈的问题,而是催促道,“做你该做的。”
见此,伯洛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简单地和艾缪讲述了一下现状,两人便着手整理起了接下来行动中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为什么你这次想到了我?”艾缪小声问道。
“因为我真的看不懂那些深奥的书籍,需要一位翻译,”伯洛戈略感无奈,“为此我这个文盲,只能麻烦一下神奇的艾缪小姐了。”
“嘿嘿。”
艾缪低笑了两声,“这还差不多嘛。”
看艾缪那副得意的样子,伯洛戈再次确定,她确实跟小孩子一样,意外地好哄。
想到这,伯洛戈低下头,正准备把怨咬插回剑袋里,另一张面孔映入眼中。
“你们在聊什么?”芙丽雅趴在桌沿,好奇地问道。
“是啊,是啊。”
伯洛戈一转头,另一边早已站满了芙丽雅,再看另一边,艾缪的身旁也全是芙丽雅,两人就这么被芙丽雅们包围了起来。
“聊接下来的工作,”伯洛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潜入废墟区、找到神圣之城,做我们该做的。”
芙丽雅低头,一副沉思的模样,随后她看着艾缪道,“你确定吗?伯洛戈,你是不死者,所以行动对你而言,风险性本身并不大,可她只是祷信者……”
芙丽雅学习的速度很快,在外勤部的短暂工作,让她了解了许多战术战略上的知识,也能令她众者一样,通过高效的计算,来判断小组的构成是否合理。
“没,她非常棒的,”伯洛戈没有过多解释,“你一会就知道了。”
“啊?”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伯洛戈就检查好了自身的装备,为了感谢自己的工作,在探索废墟区后,玛莫还花费了大的精力,反向研制出了少量的蜕虚剑油,用以补充伯洛戈之前消耗掉的。
这些可以劈开曲径的奇妙物质,在必要时会发挥极为关键的作用。
伯洛戈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这算加班吗?”
艾缪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觉醒来自己就被拉进了一场要命的行动中,但想想也是,这就是秩序局职员的日常生活。
安定永远是短暂的,意外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大概吧。”
伯洛戈说完,张开双手一副要拥抱艾缪的样子,随即艾缪抱了上去,一阵炫光后,艾缪消失了,只剩一些空荡荡的衣服坠落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伯洛戈的眼中多出了一层金灿灿的光环。
芙丽雅们看了看地上的衣服,又看了看伯洛戈,数秒后她们齐齐地发出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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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各方异变
灰石裂谷,一道自大裂隙蔓延而来,劈开城市的巨大疤痕,它本该愈合的,可此刻伤疤之下再度流出鲜血,大火重重。
炎魔肆虐在灰石镇上,大火无情地蔓延着,滚滚黑烟弥漫在空中,笼罩住了整个裂谷,将阳光和希望完全遮蔽。
在这浑浊不堪的黑暗中,房屋一个接着一个被烧毁,释放出狰狞的火焰和灼热的浓烟,火势凶猛而迅猛,宛如魔爪伸向每个角落,转眼间宁和的城镇化作了燃烧的地狱。
人们奔走在街道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吞噬,他们无助地尖叫着,悲鸣声混杂在火光中,撕心裂肺地传达着他们的恐惧与绝望。
火势沿途的一切都毫不幸免,火花飞溅,火苗舔过金属和木材,将一片繁华转瞬间化为废墟,居民在火势前四处逃窜,奋力寻找逃生的出路,但扩大的火势和烟雾使得他们身处迷茫和绝望之中,有的人被困在已被烧毁的建筑中,呼喊着寻求救援,但最终只能被火焰吞噬。
在这绝望的地狱里,一道道狰狞的影子被火光投下,影子的尽头是零星的几人,面对这残酷的景象,他们毫不恐惧反而悠闲地闲聊了起来。
“我还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情节。”
灾厄侍者、伊德尔站在火势尚未吞没的高处,朝着下方的地狱景象感叹着。
灰石镇里布满秩序局的眼线,想要快速突破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仅仅是不太容易,而非不可能了。
作为猩红主教的汉莫也点了点头,在一片废墟中,他看到了一辆扭曲破损且仍在燃烧的火车头,它如炮弹一般,砸穿了数个建筑,最终在小镇的广场处缓缓停下。
沿着火车头撞击的轨迹回溯,能在沿途看到一节节同样燃烧破碎的车厢,伸展扭曲的金属框架上,能看到一次次爆炸的痕迹。
在诸多的残骸中,还有那么一节车厢尚未引爆,它的车门歪扭开启,内部储藏的燃油滴答外泄,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大片的水泊。
一片的伊德尔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看着它,随即在一阵咿呀的倒塌声中,有那么一枚火花飘零,轻轻地落入水泊之中、消失不见。
伊德尔有些失望,可在下一秒,一连串的火苗在水面上迅猛窜起,它们如同火蛇般,扭头冲进了车厢内,伊德尔的心提了起来,片刻的宁静后,又一阵轰鸣的爆炸在火海里升起。
冲击的涟漪带起炽热的焰浪,焚风再度掠过扩大着火势,几乎要烧穿整个裂谷,无数的人影在火光之间奔走,他们哀鸣着,可却找不到出路。
伊德尔捂住了口鼻,炽热的空气令人难以呼吸,他转过身,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些。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汉莫也转过了头,看向了那神秘的第三人。
“接下来?”
滚滚浓烟中,一道邪异的身影破开障碍,望着那双猩红的眼神,明明身处于如此炽热的环境,伊德尔与汉莫的内心仍不由地感到了一丝丝的寒意。
“你们只要听我命令就好。”
摄政王看向灰石镇的另一端,那是一座用来快速沟通外界的升降机,此时它同样被大火缠身,像是一道笔直的高耸火柱,在最上方断崖的边缘,可以看到突出边缘、扭曲烧红的铁轨。
灰石镇是一道大门,而摄政王选择了最暴力的方式打开大门,那便是让一列载满了燃油、红水银等爆炸物的火车,高速冲出铁轨,将其变成一列自爆火车,炸瘫了大半的灰石镇。
无论秩序局在这里有什么样的安排,面对这样的袭击恐怕都反应不及。
借着浓烟的遮掩,许许多多的身影出现在了火海之中,他们与摄政王一样,具备着一双双摄人心魄的猩红之瞳。
汉莫警惕地看向这群突然出现的夜族,紧接着他们如野兽般,扑向了幸存的人们,撕咬着他们的喉咙,有许多人死去了,但也有许多人被夜族转化,只可惜到这一步时,血统的纯度已经劣化了太多,即便许多将死之人活了过来,也还是变成了没有意识的嗜血者。
夜族如瘟疫般传播着,再用不了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能在此拉起一支嗜血者大军。
“你们的人呢?”
摄政王对汉莫问道,“这可是次联合行动,你也不希望让那位女士失望吧?”
汉莫神色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带着诡异的笑意,一言不发。
早在遇到摄政王前,汉莫就对灰石镇进行了过一系列的行动,但那次行动他遭遇了伯洛戈,被其强硬挫败。
可汉莫没有因此放弃,要知道,他先前便已在猩腐教派的内部斗争中落败,留给他的机会不多了,直到他遇到了摄政王、直到几个小时前,他突然收到了来自那位女士的直接命令。
配合摄政王,解放此世祸恶·噬群之兽。
汉莫知晓的只是这些了,至于解放噬群之兽后做什么……他也没必要知晓,因为汉莫明白,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已经死了,又或者陷入某种非死非生的状态。
只是这都无所谓了。
汉莫的身子微微发抖,并非是因恐惧,而是兴奋,他就要获得解脱了,为那位女士献上自己最后的忠诚。
“他们来了。”
汉莫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微弱血气,随即在断崖的另一边,一群衣着红袍的家伙们出现了。
“这些祭品可以了吗?伊德尔。”
汉莫再度发问道,作为灾厄侍者,伊德尔是这场行动的关键。
“还不够。”
伊德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血气太淡了,死的人还不够……我需要更多的血肉,来引起噬群之兽的注意。”
他说着看向摄政王,“能麻烦你们让点血肉出来吗?”
“完全可以。”
摄政王向他微笑。
在多方势力的预谋下,灰石镇已经变成了一处绝望的地狱,大火燃烧间,扭曲怪异的血肉菌毯肆意蔓延,它吞没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可为此仍不满足。
先前有伯洛戈及时阻止,血肉瘟疫未能扩散开,而这一次它完全释放了自我的力量,对着世间万物大快朵颐。
夜族们警惕地看了眼这些扭曲的造物,虽然极度厌恶,但他们还是指挥着一头又一头的嗜血者,让其走入血肉菌毯之中,犹如献祭一样,任由它们被血肉吞食干净。
大半的城镇都被血肉瘟疫所笼罩,邪恶的力量无情地将无机物转化成血淋淋的肉质,大街小巷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扭曲的行尸走肉无知地徘徊着,它们的身体被肆虐的瘟疫所改变,伴随着移动,大片大片的血肉从躯体上滴落,露出血淋淋的骨骼,恶臭和混沌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逼人作呕。
因猩腐教派的活跃,永生腐地是较为常见的超凡灾难之一,只是再怎么常见,每次见到这一幕,摄政王也不由地会感到恶心。
可比起由夜族们掀起的、那足以摧毁意志尊严的超凡灾难,摄政王反而觉得这永生腐地是那么的温柔。
行尸们茫然地行走,眼神空洞而无神,失去了生命和情感,它们遵循着本能,向着任何活动的东西慢慢靠近,发出低沉的嘶吼。
绝大部分的行尸只剩下破碎的躯体和血淋淋的骨骼,它的存在是一种彻底的毁灭,一种可怕而残忍的噩梦。
一瞬间,裂谷之中的城镇变成了恐怖的迷宫,在血肉的瘟疫中,生存本身变得几乎不可能。
新镇完全毁灭,旧镇还剩下大半,幸存的人们被迫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战栗着等待着救援的到来,但希望似乎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生存者与死亡者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也有些幸存者越过围栏,沿着灰石裂谷前进,朝着大裂隙逃去,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不知道能否逃出生天,又或者落入另一个地狱之中。
“我不觉得我们能守住这里。”
伊德尔忽然说道,即便灰石镇的腐化已经完成了大半,行尸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可想凭借这些力量,沿着灰石裂谷进攻过去,依旧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
“秩序局的精锐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伊德尔的声音逐渐紧张了起来。
“放轻松,放轻松。”
摄政王安慰着他,“跟我走就是了,至于这里……我们不需要守住这里,只要吸引秩序局的注意力就好。”
他说着看向汉莫,“这点事,你们猩腐教派的人,总能做到吧。”
汉莫坚定地回答道,“自然如此。”
听到两人这样说,伊德尔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犹豫再三后,他露出胳膊,挥起匕首,一点点地切开自己的血肉,鲜血如注。
伊德尔的血肉像是有魔力般,尚未落地就蒸发在了半空中,摄政王嗅了嗅,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但很快他清晰地感知到,伊德尔的血像是催化剂般,遍布大地的血肉愈发躁动了起来。
“你……”摄政王好奇地看向伊德尔。
“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活体培养皿,”伊德尔揉了揉手臂,眨眼间伤口就愈合了,“不然怎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引发血肉瘟疫。”
“你就是瘟疫的容器。”摄政王惊喜道,眼神里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突然,行尸们纷纷哀嚎了起来,在一声声凄厉的鸣响中,大片大片的行尸倒下,破碎成泥,汹涌的尸海浪潮,居然被扫出了一片真空区。
“还有外勤职员吗?”汉莫疑惑道。
伊德尔凝神看去,看清对方的模样,感知到其上的鲜血气息后,他质问着摄政王,“那是你的人吗?”
“嗯?算是……也不算。”
不需要去看,光是嗅闻空中的血气,摄政王就能判断出那人的身份。
燃烧的余火的废墟与满地的尸骸中,约克双手攥紧了荆缚痛锁,气喘吁吁间,身上那可怖的烧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清晨的这一轮奇袭确实杀死了许多人,但约克凭借着夜族之血,又一次地死而复生。
约克成为外勤职员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说,他连那个所谓的特别行动组有多少人都没认齐,对于那个神秘无比的秩序局,约克没有丝毫的归属感,更不要说为秩序局而战了。
可灰石镇不一样。
约克在这里度过了大半的人生,就算没有任何利益可言,他的心依旧属于这里,热爱着这片土地。
熟悉的故地化作焦土。
约克失控地怒吼着,荆缚痛锁一重重地缠绕在他的身上,嵌进了血肉之中,布满尖刺的链条如同万千的剑刃般横扫挥砍,将任何靠近之物劈打的支离破碎。
“他看起来不是很尊敬你啊,”汉莫注意到了约克那凶恶的眼神,“需要解决他吗?”
“不,”摄政王摇摇头,“我很欣赏这家伙的。”
“可他拦住了我们的路。”伊德尔说。
摄政王怪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伊德尔与汉莫之间徘徊,紧接着他伸出双手,分别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没人能挡住我们的路。”
刹那间,那填满世界的色彩在伊德尔与汉莫的眼中开始扭曲、反相,如同一场奇异的幻觉,一股莫名的抽离感在彼此之间升起,随即无论是血腥味、烧焦味、炽热的风、喧嚣的声……
所有的所有都在远去,直到世界变得寂静,直到只剩他们三人。
“走吧,从镜像世界里前进,可以避开许多人。”
摄政王扭头带路,目光穿过灰石裂谷,直达遗弃之地。
就在他们三人潜入镜像世界后不久,数条锁链猛砸在他们刚刚所处的位置,把地面敲击的四分五裂,尖刺深深地扎进烧焦的地面中,随着链条用力,约克拽动着锁链,杀破尸群跃了过来。
喉咙里发出嗜血的低吼,约克四下巡视着,却未发现摄政王等人的踪迹,等待他的只是不断包围而来的行尸,以及被转换奴役的嗜血者。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残破的面容,约克的心神一滞,就连疯长的狂怒也冷却了几分。
他茫然失措,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而后化作无穷无尽的怒火迸发。
鲜血浸透了源罪武装,荆缚痛锁如蛇群般钻进约克的身体里,他被无尽的荆棘纠缠裹紧,摇曳、挥舞。
万千的荆棘在疯狂地挥舞着它们的锋刃,劈砍着一切阻挡在它们面前的事物,无情地横扫着大地。
尖刺锋利而凶猛,如利剑一般穿透一切,无论是扭曲的行尸,还是狂躁的嗜血者,皆在荆棘的蹂躏下化为碎片,焦土的表面因荆棘的蔓延而布满了伤痕和创伤。
嘶吼声此起彼伏,夜族与狂信徒们朝着约克发起猛攻,可他们的攻势尚未抵达,便被暴怒之力抹平。
约克仍记得那一夜的深思,或许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神明。
可仍要有人去坚守那所谓的道义,即便这会投身于更大的邪恶。
“我将一切……奉献给您。”
约克低语着,尖锐的荆棘贯穿了他的心脏。
夜族与狂信徒们尝试前进,忽然地面破裂,致命的荆棘丛拔地而起,罡风席卷过大地,无情地摧毁一切。
约克的身影变得越发模糊,直到完全被荆棘掩埋,只剩下了那团扭曲可憎的造物在大地上横行。
……
宇航员回过头,看着忽然呆滞在原地的赛宗,对他问道,“怎么了?”
赛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能嗅到远方战争的硝烟般,目光复杂。
“有人唤醒了源罪武装。”
“哦?”宇航员有些意外,“这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不大……至少现在是如此。”
“这会对接下来有什么影响吗?”宇航员又问。
赛宗沉思了一阵,回答道,“谁知道呢?这是纯粹的战争,而越纯粹的,往往越无序。”
沉重的宇航服下发出一阵轻笑声,宇航员不再纠结于此,而是催促道,“我们该快点了,不然他们就真的要打进神圣之城了。”
“你是故意逼迫他们的吗?”赛宗忽然反问道。
“谁知道呢?”
宇航员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回答,“说不定我只是想借他人之手,以一个可以骗过所有人的方式,抹掉仅存的证据呢?”
“只要那座城彻底毁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圣城之陨的真相了。”
第九十八章 越过高墙
“是你吃了她?还是她吃了你?”
“重叠?你是指什么重叠,物质体与能量体的重叠?”
“哇哦,真有趣啊,我的数据库里没记录过类似的事。”
“我可以摸摸看吗?”
“能让我重叠一下试试吗?”
“可以吗?可以吗?”
伯洛戈无奈地叹息着……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次叹息了,芙丽雅们把自己包围的水泄不通,目光四下打量着,小手也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她们没什么恶意,只是太好奇了,要不是情况受限,芙丽雅们说不定会提议拆解一下自己,毕竟自己是不死者,缺胳膊少腿不是太大的问题。
“这是学者们的共性吗?”伯洛戈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着。
“大概吧。”
这次伯洛戈的牢骚不再是自言自语,脑海里传来了艾缪的回应,她也有些受不了芙丽雅们的热情,但好在有伯洛戈替她承受。
“据说许多学者研究到了最后,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人性。”
艾缪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味道,像在讲一个可怕的鬼故事。
“我能理解。”
伯洛戈在芙丽雅们的指引下大步向前,表面上他看起来无比认真与严肃,但只有他和艾缪知道,现在他们正在脑海里聊的正欢。
“学者们研究往往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很大程度上,会令他们忽视了个人的情感和需求,”伯洛戈讲起自己的看法,“沉迷于其中,忽视了与他人社交,乃至与自己心灵的沟通,从而导致与人性的联系减弱。”
“孤僻、与社会脱节,对人际关系和情感表达的能力下降。”
艾缪回应了伯洛戈的话,她有种被伯洛戈点醒的感觉,类似的情况她在升华炉芯里也见到了许多。
学者之路像是在一点点扭曲人性一样,把他们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怪胎。
“不止于此。”
伯洛戈继续讲解着,他的观点清晰,用词谨慎,就像一位学者。
“研究、寻求真理的过程中,严谨性和客观性的要求会导致学者过于冷静和理性,忽视了情感和主观体验,他们过于关注数据、事实和理论,而忽略了人的情感、价值观和情感需求,这使得他们的研究变得缺乏情感色彩,与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相脱离。”
“哇哦。”艾缪倍感惊讶。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艾缪想了想,“你是个外勤职员,而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只是在这方面花了点时间了解。”伯洛戈说。
“为什么?”
“大概是身边的例子太多了,让我感到了迷茫,”伯洛戈继续说道,“发现问题、认识问题、解决问题。”
艾缪评价道,“听起来真符合你的实践主义。”
伯洛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泰达、玛莫,还有我前不久遇到的芙丽雅,我是指那个真正的芙丽雅,他们都是学者,也都因自身的研究,陷入了某种病态的狂热中,我想理解他们,以此找出解决的办法。”
“你不是已经解决这些问题了吗?”艾缪问。
“那不是我想要的解决办法,”伯洛戈思考了一番,补充道,“那只是刀剑的胜利、暴力的胜利,我想要的是从他们心理的角度,去解决这一结症。”
“哇哦,你居然会关心他们的心理状态,”艾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巴巴地讲道,“还真贴心啊,伯洛戈。”
“你也算是半个学者……可能还要更复杂些,你也不想当你出现失控的那一天,让我用刀剑解决问题吧?”伯洛戈冷不丁地说道。
“啊?”
伯洛戈没有理会艾缪的反应,他扫视了一眼身旁的芙丽雅们,他继续说道。
“仅仅是个体情感的缺失还好说。许多学者在追求研究成果和学术地位的过程中,会忽视了伦理和道德的考虑,他们可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牺牲了他人的权益或不择手段。”
伯洛戈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人性与道德底线彻底沦陷。”
艾缪沉默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后,她小声道,“可有时候,这又是必要的。”
伯洛戈没有反驳她,只是声音变得有些虚弱,“是啊,有时候抛弃人性,反而是为了更大的良善。”
“这会令你感到迷茫吗?”
“有一点,”伯洛戈说,“所以我最近在阅读一些哲学类的书籍。”
“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我最近的睡眠很不错。”
“哈哈。”
相比之前,伯洛戈确实变得幽默多了,严肃的话题一转轻松了起来。
“我在书里看到了这样的论述,”笑完之后,伯洛戈慢悠悠地说道,“按照书里的说法,那些狂热的学者们并不是舍弃了人性,只是他们不再爱人了。”
“不再……爱人?”
“是的,他们不再爱人,不再爱某个渺小的个体,而是爱宏观意义上的全人类,”伯洛戈说,“为了全人类的进步,个体的苦痛是可以被牺牲的,为此他们连自己也宁愿奉献……他们自身也是渺小的个体。
就像一场狂热的献祭,把自己当做柴薪,去填补、燃烧,那名为人类的火堆。”
“他们爱上了抽象意义上的人,而不是活生生的。”艾缪轻声道。
“为了全人类。”
伯洛戈复述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此时再度提起,他感到格外的沉重。
“了解到这些时,我突然能理解这些疯子的想法了,”伯洛戈自嘲道,“我一直觉得我可能是为了全人类而战,但说实话,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全人类对我而言太宏大缥缈了,真正推动我的,反而是身边的个体们。
但我又能理解他们,理解他们那些狂热近癫狂的行为。”
艾缪整理着语言,带着玩笑的语气道,“那听起来,最伟大的学者,也将是最热爱全人类的家伙吧?没有任何私情,不再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甚至说连自己也不在乎,一种近乎救世主般的献身精神,目光之中只有全人类。”
不爱人,但爱全人类。
艾缪忽然想到了自己与伯洛戈接下来的行动,她们将要抵达的遗迹废墟,她不由地轻声道,“那么所罗门王呢?是否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伯洛戈被她问住了,按照两人的描述,所罗门王无疑完全符合这种种的所有。
“谁知道呢?”不等伯洛戈回答,艾缪调皮道,“反正他已经死了,死了那么多年,就连神圣之城的废墟,也要彻底消失。”
提到这些时,艾缪变得有些伤感,当初在遗弃之地内,她也远远地瞥见了神圣之城的残骸。
那是一片迷人的废墟。
可惜就连这残破的美丽,也将消散。
“所罗门王吗……”
伯洛戈思索着,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去尽可能地回收所罗门王的遗产,而后他想起了那些已被利用的现有技术。
众者。
伯洛戈的心忽然冷了一下,这种反应也连锁到了艾缪的感官上,她明确地察觉到伯洛戈的状况不对。
“或许……或许所罗门王真的是这样的人,热爱着全人类,忽视了所有的个体,连同他自己。”
伯洛戈如此评价着所罗门王,语气坚定,仿佛自己曾认识他一样。
众者,集合了所有人的意志,揉捏而成的庞大意识集群,这何尝不是一种为了全人类的癫狂之举呢?
在这团结起来的意志之中,不再有个体的与否,有的只是一个个的零件,一个个组合一起的运算单元。
集结合众之力。
伯洛戈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明明自己从未见过所罗门王,但一瞬间就像跨过时间与空间,对其有了深入的了解一样。
“为什么如此肯定?”艾缪问。
“就像厄文说过的那样,作品是作者人格的映射,那么学者的造物,也应当映射学者一部分的思想,”伯洛戈拿艾缪举例,“就比如你,你的存在就是泰达的映射,他那扭曲爱意的倒影。”
伯洛戈步伐加快了几分,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深入神圣之城,想要从那尘封的遗迹里,找寻有关所罗门王的蛛丝马迹。
对于这个存在于过去,对整个世界线变动产生重大影响的人,伯洛戈渴望从那残破的碎片里,拼凑出他真实的模样。
艾缪也不再多言,她同样被一个问题困扰着,那便是伯洛戈所提出的,爱人与爱全人类。
在伯洛戈的认知里,两者就像天平的两端,要么一边高起,要么一边低垂,它们似乎是矛盾的,当你爱全人类时,就必然会忽视个体的存在,而在你执着于个体时,往往又会漠然全人类的存亡。
艾缪觉得两者不应当是矛盾的,而是互补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贪心的家伙,个体与全人类都应当得到拯救。
只是艾缪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伯洛戈讲述这些,有些问题就连出题者也弄不清楚。
总有弄明白的一天。
“你们是在讲悄悄话吗?”
突然,一个声音如雷般从外部切入了进来,伯洛戈与艾缪被其强硬地打断,直到这时他们才从彼此的对话与思考中清醒过来。
只见芙丽雅围着他们,每个芙丽雅脸上都带着怪怪的表情,目光充满了嫌弃。
“你们刚刚有在听我说话吗?”芙丽雅又问道。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伯洛戈直愣愣地问道。
芙丽雅怔了一下,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其它芙丽雅也纷纷做出了相同的反应,而后大家一致猛踹伯洛戈的小腿。
“马上开工了,给我认真点啊!”
“好好好!”
伯洛戈痛的龇牙咧嘴,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跟随着一排排的芙丽雅们,越过大门的界限,抵达了废墟区之中。
芙丽雅们重新掌管废墟区后,在秩序局的帮助下,原本趋于混沌无序化的废墟区,正一点点地回归常理。
这是一件大工程,估计几年内都处理不完,但在优先级的要求下,芙丽雅已经率先清出了一条抵达收容区的道路。
身处于废墟区内,伯洛戈发现可视的空间内仍存在着一定的扭曲,整齐平滑的立方体胡乱排序着,书架、桌椅之类的杂物悬浮在半空中,楼梯螺旋上升,但在其尽头却是一条死路……类似的扭曲情况随处可见,可至少这一次不再有那些无面的职员了,取而代之的是忙忙碌碌的芙丽雅们。
数不清的芙丽雅正在此忙碌,她们就像辛勤的工蚁般,修复着废墟区,修复的方式在伯洛戈看来也很简单,就像装修工人一样,把畸形的地方砸掉、和水泥、打灰诸如此类的。
“哈哈!”
脑海里传来一阵笑意,伯洛戈面不改色地回应道,“你听到了?”
“你觉得呢?”
伯洛戈无奈地抿了抿嘴,这时艾缪又说道,“你最好别让她们发现。”
“我知道,我知道。”
伯洛戈说的简单,但芙丽雅们的工作要比这复杂许多,
“现在安全区域正在一点点地扩大,”芙丽雅一路讲解着,如同一位导游,“再有一段时间后,锻炉火山应该就能重新纳入控制中了。”
“安全区域?也就是说,还有不安全的吗?”伯洛戈问。
“怎么说呢……”
芙丽雅沉默了一下,先前在废墟区内的共同经历,让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从学者的知识层面来讲,伯洛戈就是一个文盲。
所以芙丽雅需要一个伯洛戈能懂的方式,来为他讲解这一切。
“至始至终控制废墟区的意志都没有变,都是‘芙丽雅’在掌控着。”
芙丽雅的话语一顿一顿的,看来为了让伯洛戈能听懂,她确实很下功夫,“在你的帮助下,我成为了这里的意志,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方杀了一方,而是优化、更迭。”
老芙丽雅逝去,小芙丽雅就任,伯洛戈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前那个老芙丽雅,她陷入了自我矛盾中,并且因执念,产生了大量的冗余,乃至影响到了她的运算、掌控力,你作为备份,在紧急状况下,成为了她的下一任迭代。”伯洛戈说。
“差不多,”芙丽雅说,“但复制意识体需要时间,让意识体完全取代所有的权限,完全收回失地也需要时间。”
“还有许多上代意识体在顽抗吗?”伯洛戈问。
“不是意识体,仅仅是意识体劣化后的畸变产物,加上收容区失陷后,许多麻烦的东西逃了出来,”芙丽雅继续说道,“经过检测,超凡灾难·颠倒世界的影响已经消失了,这是一件好事。”
“那肯定有坏消息吧?”伯洛戈猜。
“收容区内,有许多活体收容物,它们有的在废墟区沦陷后,死于意外,也有些顽强地活了下来,根据我的检测,有一部分躲藏在危险区域内,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逐步对可疑区域进行封锁了,它们被再次收容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部分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推测另一部分活体收容物为了躲避危险,沿着秘密通道抵达了神圣之城。”
芙丽雅的话让伯洛戈一惊,紧接着就是怀疑,“你确定?”
“只是猜测,但并非没有可能,”芙丽雅说,“我们在数日前,成功推进到了收容区的秘密通道处,但那里的大门已经损毁了,似乎是在长时间的空间扭曲中,自行裂解了……大概设计它的学者也没预想到,这里会有沦陷的一日。”
芙丽雅没有在这个略显伤感的话题上躲过赘述,“损毁的大门前残留了许多的踪迹,经过鸦巢的鉴定,他们推测有活体出入了大门。”
“好消息,神圣之城……或者说,雷蒙盖顿的危险性要远超于废墟区,那些活体说不定已经被光灼烧成灰了。”芙丽雅试着安慰伯洛戈。
“但坏消息是,如果它们如果在其中站稳了脚跟,那么你此行需要面对的危险因素又多了一环。”
芙丽雅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伯洛戈的表情,伯洛戈长叹了一口气,虽然皱了皱眉头,但从他的神态反应来看,这一切还算可接受范围内。
“我倒不担心那些活体,”伯洛戈说,“我担心的是雷蒙盖顿内的遗产,所罗门王的遗产。在它们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里,可能就摧毁了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伟大技术。”
想到这,伯洛戈就倍感烦躁,“关于那些活体,决策室的想法是什么?”
提到决策室,伯洛戈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初代局长艾伯特与利维坦之间有某种交易,而自己或许就是他们交易的一环,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在某种意义上艾伯特没有死。
从生理角度来讲,艾伯特的肉体早已腐烂成尘,可他的意识的复制体仍存在于众者之中,在幕后操控着所有人。
“爱人与爱人类。”
伯洛戈在心底不由地复述起这句话,这么看来,艾伯特一定非常热爱全人类,热爱到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只为了某个尚不明了目的前进。
“决策室的意思是,回收遗产是最高优先级,在这优先级之下,随便你怎么处理他们。”
芙丽雅话没有说明,在她看来决策室的意思很明确——就地处决。
“有名单吗?”伯洛戈问。
和一些诡异的契约物、禁忌的炼金武装不同,在秩序局的分类里,活体收容物大多是指一些失控的炼金生物。
它们具备极为可怕且不可控的力量,但又因其样本的珍惜程度,不适合关押于黑牢,又或者无害化处理,所以才会被纳入收容区中。
“没有,中间发生的事太多了,很多重要的资料都遗失了。”芙丽雅摇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
穿过一个又一个略带扭曲的区域,在森严的防护中,伯洛戈抵达了本次行动的起始点。
一道大门伫立于视野的尽头,沉重古朴,仿佛是一位庄严的守护者。
“旧界之门。”
伯洛戈轻叹着,这是秩序局对于这道大门的命名,它隔绝了神圣之城·雷蒙盖顿,也连带着将所罗门王缔造的伟大时代就此终结。
旧界之门经过铁水无数次的浇铸和锻造而建成,它的各项数值极为惊人,厚重的仿佛是一道坚固的城墙,铁质的外表斑驳而坚硬,带着一丝寒意,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然而,时光的摧残已使旧界之门的完整性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大门表面布满了裂纹和缝隙,就像一张脆弱的纸张,随时可能在风吹日晒下破碎。
裂纹交错交织,宛如地壳的断层,透过这些破裂处,可以看到内部的深邃黑暗,在裂纹和缝隙中,有些地方已经坍塌,形成了凹凸不平的缺口,断裂的边缘残留着锋利的铁刺,仿佛曾遭受过巨大的冲击。
大门的周围堆满了“禁止通行”的警告牌,它们被随意地摆放,一片凌乱。警告牌的颜色早已褪色,文字也模糊不清,失去了原本的威慑力,有些警告牌不知被何种力量撞击,倾斜、弯曲甚至断裂,就像是一群无助的鸟儿,被迫堆积在大门上,无力地抗议着自己的存在。
门后是一片浑浊的黑暗,伯洛戈对此并不生畏,反而觉得很熟悉,那正是拉开曲径后所看到的光景。
最后检查了一下自身的装备,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伯洛戈在心底问道。
“准备好了吗?”
艾缪没有回应伯洛戈了,但伯洛戈能感到一股充盈的以太正源源不断地加持在己身上,青色的眼眸微微发光,瞳孔旁也升起一层金灿灿的圆环。
以太高亢,炼金矩阵也随之燃烧。
一旁的芙丽雅留意到了这一点,她呆呆地看着那双瑰丽的目光,仿佛宝石镶嵌在了伯洛戈的眼眶里。
“时间紧急,我必须抢在敌人之前。”
伯洛戈严肃道,这次行动不像废墟区时那样,自己可以漫无目的的闲逛。
“加油,”芙丽雅对伯洛戈比了个大拇指,“尽你所能吧,至于敌人那边,有决策室来解决。”
“好。”
伯洛戈不再废话,深呼吸,炼金矩阵的辉光在体表蔓延,下一刻他如流星般跃出,一头扎进了旧界之门的黑暗里,没有引起丝毫的涟漪。
扭曲变化的抽离感中,伯洛戈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大海,又被一股洋流裹挟着、横冲直撞。
伯洛戈并不感到惊慌,反正有种回归故土的亢奋感,毕竟在漫长的岁月前,伯洛戈的命运正是在那高墙之下转动。
经历了无数后,伯洛戈终于越过了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