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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上门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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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余小修醒了,人迷迷瞪瞪的搞不清楚状况,但烧是退了,余舒赶紧让刘婶到厨房找些清淡的吃食,自己坐在床边陪余小修说话。

    “姐...这是哪儿?”

    “是纪家,”余舒摸着他头发,让他趴在枕头上,大致说了纪孝谷在街上抓她的经过,却没提纪家要送她给人做妾的事,不是故意隐瞒,而是看他现在精神不好,打算过两天再告诉他。

    余小修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紧张地抓着余舒的手,哑声问道:“你...你没挨打吧?”

    “傻瓜,姐没事,”余舒现在和颜悦色,半句不提余小修这几天瞒着她没去上学的事,不是忘了,而是打算等秋后再和他算账。

    “嗯。”余小修乖乖应了,背上的鞭伤很疼,吸气都难受,疼的他想哭,一想到几个月前,他姐也受过这样的疼,而且是一个人被撵出家,险些死在路边上,现在又被逮回来,心里头就闷得不能行,恨死了纪家,又感到害怕,一抽搭,眼泪就落下来。

    “怎么啦,是不是伤口很疼啊?”余舒一看他哭,就恨不得现在拿根鞭子去把纪家上下通通抽上一顿,“昨天贺郎中来给你看过了,等下吃点东西,再给你换药,过几日伤口长好就不疼了。”

    “姐,我...我不想待在纪家,”余小修低声哭道,“我们...同慧姨一起住不好吗,我在一家书铺...找着个跑腿的活儿,掌柜的说、说一个月给我三百文钱,姐,我不上私塾了,我不学易了,我想走,我不想在他们家...”

    余舒被他哭的一阵心肝疼,揉着他的脑袋,哄道:“好、好,咱们不住纪家,你先养伤,等你伤好了姐姐就带你走,啊?”

    “嗯...”余小修哭了一会儿,就睡过去,余舒把被子给他盖好,起身去倒了一杯凉茶喝下,浇熄了肚子里的火气,冷静下来,考虑了一番目前的处境,大概有了计划。

    余小修现在伤势未愈,她行动被牵制,想跑都跑不了,昨天纪孝谷把话说的很明白,纪家很重视同薛家的联亲,这件事要坏在她头上,按纪家这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反观过来,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应付薛家,那她和小修就是安全的,她昨天问过刘婶,即便是纳小妾,薛家人也不可能抬了就走,这中间得有个章程,而这段时间,就是留给她为脱身做准备工作的时间。

    钱,路线,帮手,时机,把这些都安排好,等到薛家和纪家的亲事谈成,她就拍拍屁股带着余小修走人,到别处改名换姓,甩下烂摊子给纪家收拾,让他们狗咬狗。

    而目前,她只有先同纪家虚以委蛇,让他们不会怀疑她,方便她日后动作。

    ***

    下午,纪孝谷把余舒喊到跟前,通知了她明天会带她到薛家别馆去给人相面,再三警告了她此事的重要,余舒保证不会耍花样,才叫人把她送回去。

    早上量过身形,傍晚就有人送了衣裳来,余舒正惊讶于裁缝的手工之快,黄婆子就冷嘲热讽地告诉她,这衣裳是直接拿成衣修改的,换句话说,就是她捡了别人的衣裳穿。

    对此,余舒并表露出介意,只是想起来赵慧请人给她做的那一身绿裙装,再看手里这料子更好的绫罗绸缎,没半点当时穿衣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反而无趣的很。

    试过了衣裳大小,晚上黄婆子又临时加练,订正了她行礼的姿势,说话的音调,最后烧了一大桶水,让余舒洗了个澡,这是余舒几个月来洗的头一个囫囵澡,感慨之余,不用黄婆子监督,硬是泡了两桶水才头重脚轻地出来。

    因为这些事都是在隔壁屋里进行,余舒又耳提面命过刘婶和秋香,所以躺在床上不能挪动的余小修,并不知道他姐明天要去给人家验货。

    ***

    一夜过去,早上天不亮,余舒就被摇醒,黄婆子似个催命鬼一样站在她床头,和一个没见过的丫鬟拉了她起床。

    更衣洗漱,然后就被推着坐在镜子边上梳头,动手的是那丫鬟,三五下就把余舒长及后腰的头发挑分成两半,一半挽上去扎了髻环,固定好,剩下一半分成几缕拿小巧的绳结一条一条的系上。

    梳头的时候,黄婆子也不耽误工夫,开始给她上妆,她自己带了一套工具来,一只连抽屉的盒子打开,粉面儿,眉条,胭脂,香膏,一应俱全。

    余舒对粉味很是敏感,头一下扑在脸上,鼻子吸进去,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吹散了黄婆子手里的半盒粉子,弄得她衣服上桌子上到处都是白沫子,差点让这老婆子和她翻脸,不过之后一直冷脸对她就是了。

    “闭眼。”

    “抬头。”

    “张嘴。”

    “不许皱眉!”

    ......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头脸,余舒揉揉鼻子,往铜镜里一瞧,就看见一张粉白的脸和一对红嘴皮子了,幸好没有一对红脸蛋,不然她一定要怀疑黄婆子以前是在什么地方给人化妆的。

    接下来是穿衣裳,套裙子之前,黄婆子拿了一条一掌宽窄的束带,就往她腰上缠,缠了两圈,余舒就不愿意了,这是想把她勒死吧!

    可惜抗议无效,余舒一尺八的腰还是被硬勒小了一个号,这么一来,原本发育不良的胸脯就变挺了,反大了一个号。

    摆置到最后,黄婆子给她身上添首饰,挂一件,就叮嘱一句:“这些东西不许弄丢了,回来少一样,你自己花钱补上。”

    余舒暗翻了白眼,合着这身行头是临时提供的,回头还要还啊,就不知赞助商是哪一个,抠门成这样。

    拾掇好,黄婆子围着她转了两圈,觉得是落了什么,边上丫鬟提醒了一句“扇子”,她才拍拍额头,慌忙去屋里的柜子翻腾,倒真叫她找出来一把纱面团扇,拍拍灰,塞给余舒。

    “拿好了,遮住眼睛下头,别给人轻易瞧。”

    天亮前,余舒就收拾好了行装,余小修还在睡觉,纪孝谷派了人来喊,她交待了刘婶几句就跟着往西院去了。

    “三老爷。”余舒见到人,进门前先照昨天黄婆子教的端手行了礼,做戏要做全套,装腔作势她一向在行。

    纪孝谷正在吃早点,见到余舒,放下汤勺,仔细地打量,没说什么,但余舒瞧得出来他的眼神是满意的。

    “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先饿着吧,防着丢丑。”

    得,为了不让她临时找茅房,早饭都省了。

    ***

    还是纪孝春和纪孝谷一起,今天出门没坐马车,而是抬了三顶轿子,一摇一晃从东门出去,往薛家别馆走。

    余舒坐在轿子上,饿着肚子,勒着腰,晃晃悠悠到了地方,轿子猛地一停,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好在她身体强健,做了几个深呼吸便调整过来,轿帘一掀,就把手搭给外面的秋香,弯腰下轿,不忘记拿扇子捂了嘴。

    路边上是一座宅院,黑漆漆的木门紧闭着,门头上的匾额只有一个鎏金的“薛”字,门翘上垂着两只大灯笼,红纱衣,黄蒲穗。

    纪孝春使小厮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余舒就见门吱呀呀被从里面拉开,有个戴着包头巾的仆人站在门槛里,对着他们道:

    “是纪家二位老爷,我们徐总管在里面等着呢,你们里面进。”

    余舒跟在纪孝春纪孝谷后面进了薛家别馆,借着扇子遮掩,瞧着路上的花园景色,心里头想的却是巷子口卖的芝麻糊和韭菜角子。

    仆人把他们领到了一间会客厅门外,余舒瞧见屋里头坐有三个人,见到纪孝春纪孝谷,只是从座上站起来,没有上前迎客,显然并不热情。

    反倒是纪孝春和纪孝谷面上带笑,走了进去,余舒听到纪孝春称呼那个板着脸的中年人做“徐管家”,然后他们就是一番介绍。

    徐力指着身后二人,道:“这位是周相师,羽明三年大衍试相术一科的十甲,这位是何易师,羽明六年大衍试两科百进,现今都在我们薛家做事,这次太公吩咐,特意带了他们来。”

    在易学世家的子弟面前提大衍试,分明是在给他们下马威,要是当年过了大衍试,两兄弟不至于一个从商,一个留府,早同纪老爷子一起上京城去混了,纪家两兄弟面上维持着笑,心里头怕是要骂娘。

    余舒知道这里头微妙,拿扇子页遮着嘴上的笑,津津有味地瞧着纪孝谷给人装孙子,喉咙不干了,腰不疼了,就连肚子都不饿了。

    但很快,她就幸灾乐祸不起来了,因为几个人一扭脸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令嫒吗?”徐力看向门口,就见一个杏黄衫,柳步裙的小姐身姿亭亭地站着,一半燕红扇挡了面,额头蜜白,只露出一双柳条眉并一对杏眼,神色甚是乖巧。

    徐力有些意外,没想纪家这赔搭的小姐还是个似模似样的女娃娃。

    “正是小女,”纪孝谷抬手示意余舒过来,“余舒,来见过徐总管。”

    余舒听话上前,低头时放下了扇子,侧身行礼后,抬头前又拿扇子挡住面,刚刚好没露出脸来,动作流畅的让知情的纪家老二看的惊讶不已,半点瞧不出这是之前那个因为偷鱼被撵出家的贼丫头。

第九十五章 是友非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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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过照面,各自落座,纪孝谷拿了余舒的八字和户籍出来,对方当场便立卦测算,约莫是半柱香后,就有了结果。

    “此女八字,确是命格低贱,气运轻薄,同大少爷的八字相照,并无克累的征兆,用来抵运,无有不可。”

    余舒最近整天被人贱命贱命的说着,都听出抵抗力来了,听他们议论自己的八字,还能一心两用去默背六爻断法的千字口诀。

    “可否让在下一观面貌?”那周姓相师提出来,纪孝谷冲余舒点点头,余舒便将扇子放下来,这八字是有记错,也可以伪造,但面相有动有静,是断不能胡改的,从这点就看出薛家的谨慎来。

    “平平碌碌,不亲不关......嗯,确是和八字相合,没错。”

    前头看着是顺利,听那周相师判断,纪孝谷和纪孝春的神色都放松下来,不想紧跟着就出了状况——

    “咦?”

    周相师突然站起来,朝余舒走进两步,说了句冒犯,便紧盯着她瞧了几眼,一皱眉头,问道:“小姐近日可有亲人遭逢血光之灾?”

    余舒眨了下眼睛,扭头去看纪孝谷,这一看不要紧,便露了怯出来,证明确有其事,纪孝谷见情况不对,急忙对面露疑色的徐力解释道:

    “是这孩子的弟弟,前几天调皮,被我打了一顿,同她无关。”

    薛家现在是要得能给纪星璇嫁过去铺路的贱命女,不是会祸累三亲的寡命女,余舒的八字没有问题,面相上却出了差错,能从面相上看出亲人有灾祸,这灾祸起因多半都同带相之人有关,这常识很多人都知道,纵是纪孝谷这么解释,也不能让徐力放心。

    他没理纪孝谷,扭头用目光询问周相师。

    周相师一思索,看着余舒,道:“等三日吧,我再看她面上这灾相会不会散,若是动相就无妨,若是静相,那此女便不可取。”

    不可取!

    纪孝谷比纪孝春还先变了脸色,勉强笑道:“徐总管,这——”

    “三天,你们三天后再来吧。”徐力起身打断了纪孝谷的话,摆出送客的姿态。

    纪家兄弟心知多说无益,无奈起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三日后再登门。”

    “我送二位出去。”徐力今天还算客气,没有直接喊了仆人把他们送走,而是亲自送出门。

    余舒走在最后头,瞧见纪孝谷扭头冲她瞪眼,无辜地冲他耸了下肩膀,是他自作聪明地毒打了余小修来威胁她,现在坏了事,又不怪她。

    这薛家请来的相师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单看她面相就能断出来她弟弟有事,难怪纪家不敢随便找人糊弄人家,要用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命。

    不过那纪四小姐的命格果真就那么高吗,嫁个人还需要专门先送个命贱的去给她铺路这么麻烦,要找不到****女,又找不到真命天子,岂不是要做一辈子老姑婆?

    余舒不怀好意地揣摩着,一行人到了大门口,纪孝春揖手示意徐力留步,他先下了门前台阶,转身正要招来街对面的轿子,却听一阵马蹄声,从身后踏来,几人回了头,就见街角一匹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转眼就冲到了跟前,纪孝谷纪孝春慌忙后退了步子躲避,听得一声低斥,缰绳抖落,马蹄子堪堪从两人身前擦过去,夹带了一股戏弄的恶意。

    “嘶——”

    余舒顺着马腿往上看,先是瞧见了一双赤头黑靴,再来是紧扎的裤腿,褐红的腰摆,宽肩的绣纹,再往上瞧,啧,太阳刺疼了眼,她撇过头,差一点没能瞧清楚人脸。

    “大少爷?”徐力跨出门槛,上前去给薛大少牵马,仰头问道:“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了,这义阳城的路您又不熟,宝德呢?”

    大少爷?薛家的大少爷?那个没命娶纪四小姐,偏偏又想娶纪四小姐的薛家大少爷?

    余舒脑子转过来弯,正要抬头去看,想起来刚才差点被闪瞎眼,忙又把头低了回去,竖起了耳朵听着他们说话。

    “他们是谁?”薛大少没理徐力问题,马鞭子指点了刚才差点被他撞到的纪孝谷和纪孝春问道,难为纪家两位老爷方才差点躺在他马蹄底下,现在却还要装出一脸笑。

    徐力道:“前天晚上不是见过吗,这两位是纪家的老爷,那一位是纪家小姐。”

    “纪家的小姐?纪星璇?”一声疑问,显然这薛大少是没见过纪四小姐,不然单凭着身段也不可能认错人。

    闻言,余舒感觉到那马上的人看来的视线,低头装傻,真不巧,她既不是纪家的小姐,也不是纪星璇,她是****女。

    “不是,这是另一位小姐,余小姐。”

    “哦——”这一声拖得稍长,“就是那个要硬塞给我做妾的丫头,呵。”

    在场谁都听得出来薛大少最后一声是冷笑,余舒更从里头嗅出来几分不屑的味道,貌似还是冲着她来的,顿时让她就对这素未谋面的薛大少生出一股恶感。

    场面有些尴尬,纪孝春纪孝谷走也不是,待也不是,想同这薛大少搭一句话,偏人家都不正眼瞧他们,也是,这婚事没有说成,两个人都还不是岳家身份,在人家薛少爷眼里不过是两个没品没级的人,没道理强求人家对他们尊敬客气。

    “咳,”徐力清嗓子:“两位请回吧,三天后再说。”

    纪孝春赶忙应声:“好、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两人走向轿子,余舒扶着丫鬟跟在他们身后头,团扇子遮着脸,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薛大少在盯着她看,走到了轿子边,轿夫压下轿头,她弯腰上轿时候,心头一动,就扭了头,看向门前那匹马,目光往上移,避过了阳光,就瞧见了一张神采傲慢的脸,一双嘲讽的眼。

    咯噔!

    她两眼瞠圆,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可那张被阳光照的清晰明亮的脸孔纹丝未变,鼻是鼻,眼是眼,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孔,不过是额前多了几缕碎发,换了一身衣裳,但那全然陌生的神情,不一样的口音,却叫她不敢确认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是他吧?是他吗?

    “你看什么?”薛睿扯回了缰绳,手动一动,马儿听话地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轿子边的余舒。

    余舒莫名的有些紧张,她把手里的扇子拿低,露出整张脸,仰着头,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试探着小声唤道:“曹大哥?”

    薛睿皱眉看着她,脸上全无一点熟悉的样子:“你说什么?”

    余舒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暗笑一声,举起了扇子:“没什么。”

    她一低头,钻进了轿子里,轿夫扛起,快步跟上了前头两顶轿子。

    薛睿看着那三顶轿子拐角不见,摸了下巴,一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徐力,道:

    “这纪家可真有意思,呵。”

    徐力不置可否,“大少爷,宝德呢?”

    “我怎么知道。”薛睿缠着手中的银骨马鞭,大步进了庭院。

    徐力就牵着马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另一面街头上传来喊声,抬眼就见一匹马急匆匆跑过来:

    “少爷、少爷,等、等小的!”

    ***

    余舒自觉和曹子辛的交情不是一点半点,别人或许会认错,但曾经朝夕相处过,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他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衣裳说话声音放低了些,就认错人,那她就真白长了一双眼,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一路回到纪家,余舒都在疑惑着,曹子辛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薛家的大少爷,又为什么装成不认识她的样子,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摔坏了脑袋把她给忘了。

    综合了事故概率,余舒更倾向于他是有别的原因,听那徐管家说话,似不知曹子辛曾在义阳城生活过几个月,难道说是因为这个管家有问题?

    因可供分析的信息太少,她思前想后,不得其解,迟迟才记起来自己这会儿应该气愤才对——

    这家伙,明明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当初都不晓得对她大方点,一天才给她十个铜板工钱,还让她干这干那的,可恶!

    随即又是一惊——

    既然曹子辛就是薛大少,那岂不是说,她其实是要被送去给曹子辛做小妾?

    啊呸!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余舒就浑身冒冷汗,还坐在轿子上,就从袖口里摸出从不离身的铜板,握在手心里,想要凝神凝气,却总不能集中精神去求卜,抛了几次都是空卦,不得占,最后只能怏怏把钱收了起来,捶了捶大腿。

    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这下薛大少成了熟人,她原本的计划只能被迫暂停,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联系上曹子辛,最好私下谈一谈,看看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去扫个墓,都能扫成另外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对于曹子辛变成了薛大少,余舒还是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是友非敌嘛,没准还能合作一下。

    不过,刚才那个顶着一张曹子辛的脸,一副桀骜不驯模样的人——还真是让人看不顺眼。

第九十六章 登门求见

    轿子在纪府门外停下,余舒跟在纪孝春和纪孝谷后头进了大门,前头两个脸色都不好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余舒拿扇子捂着嘴,窃笑两声,就见纪孝谷突然扭头,阴着脸看着她:

    “你很高兴?”

    余舒把头一摇:“没有啊。”

    纪孝谷轻哼一声,摆手对下人道:“送小姐回房。”

    余舒摇着扇子跟着下人走了,还能听到后头纪老二的埋怨声:“这是怎么回事,分明什么都看好了,又冒出来个血光之灾......”

    回到小院子,黄婆子就在等着她,把她身上的行头都摘了,留了个空架子给她,余舒二话不说解了裙子把腰腹的束带拆了,撩起衣摆一看,白嫩嫩的小腰上都勒出红印子了,真不知道她还能忍几回。

    换上了宽松的衣裙,余舒才到隔壁去看余小修,余小修今天的情况要比昨天好,人清醒了,吃得下饭,身上也不冒虚汗了,只是还不能翻身,就趴在床上和余舒说话:

    “姐,你上午哪儿去了,我问刘婶她都不告诉我。”

    余舒想着早晚都要让他知道,何况今天又见到了曹子辛,心想择日不如撞日,就倒了杯水坐下,撵了秋香出去,让刘婶守在门外头。

    “是这样......”

    听余舒讲到纪家要送她给人做小妾,余小修气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主意,好无耻——”

    余舒伸手在他背上一按,余小修就疼的呲牙咧嘴地趴回去,“不许插话,让我讲完,不然就不和你说了。”

    余小修只好咬着嘴唇忍着恼怒,听余舒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狠狠在床头上捶了几下:“该死、该死,我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

    发泄够了,他一抬头,看见余舒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着急道:“姐,你怎么半点都不担心,你还真打算顶替四小姐去人家做小妾啊?”

    “小声点小声点,嘘、嘘,”余舒把手比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静,低头凑到他耳边:“姐姐才没那么好心替人做小呢,现在不是没法子吗,三老爷派人盯着我,你又不能动,咱们只能暂时先应付应付他们,再寻机会脱身,你赶紧把伤养好,其他的都不用管,乖乖等我安排就是。”

    余舒没把曹子辛的事告诉余小修,是打算先弄清楚他那头是出了什么事,她曾屡次蒙受他恩惠,欠了他好几份人情,这次她要坑纪家,可不想把他一起坑进去。

    ***

    就在余舒考虑着如何联系曹子辛时,薛家大少爷却在第二天一早,主动找上了门。听说来人身份,纪家家仆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了门,另一头就匆匆跑到后院去通知了。

    因为是上午,家中只有纪老二在,听到禀报就赶紧去了,到了南苑的茶室,见到了等候在厅中的薛大少。

    “薛公子。”纪孝春一瞧见薛大少就想起来昨天在薛家别馆门前被马匹冲撞的事,想着这人还是他未来女婿的候选人之一,心有不快,却没表现出来。

    薛睿正背手站在一幅丹青下欣赏,闻声转头,看来人,施了一礼,比起昨日的目中无人,今天还算是客气:

    “纪世伯。”

    这一声世伯喊的纪孝春受宠若惊,正要顺杆子往上爬,就见薛睿转身指了墙壁上的画,道:

    “刘向南的画是上品,但书法向来不工,因而他流传后世的画上,鲜有题字,这一副落款是刘向南的印,画的也不错,可惜这一首工笔的小笺就露了假,素闻义阳纪家好客善友,待客之处却还挂着赝品么?”

    薛睿品头论足后,扭头看着一脸僵笑的纪孝春,不等他回答,就退步到椅子上坐下,捧起茶道明来意:

    “听说贵府四小姐探病回家,现在还在府上,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纪孝春傻眼,他话还没说一句,这薛少爷就直接提出来要见他闺女了,这要求明明不合宜,偏让他提的理所当然一样。

    “这...这恐怕不方便吧。”

    星璇前几日才知道家里有意安排她同薛家的亲事,虽说是瞒了她一部分,但现在叫她出来见薛少爷,不知那孩子会不会多想。

    “不方便?”薛睿磕了下茶盖子,挑眼看着纪孝春:“我没记错,纪小姐是在太史书苑学易的,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吧,我之前在外游学,不曾有机会在京中见得,现登门来拜访,有何不方便,难道是她生病了?还是出门在外?”

    纪孝春脑门上已经冒了汗,总不好咒自己女儿得病,亦不好说自己女儿出去乱跑,无奈应承:“薛公子稍等,我派人去唤她。”

    “有劳世伯。”

    纪孝春出去喊了下人,耳语几句,扭头看了眼坐在茶室里左右观望的薛大少,前两次偶见,只当这薛少爷是个纨绔,今天一见,又觉得不简单起来,自己女儿和他同处一室,别再吃了亏。

    这么想着,纪孝春心思一动,就又招了个下人:“去,到跨院里把三老爷家的余小姐找过来。”

    “是。”

    下人去了一顿饭的工夫,纪孝春就陪着薛睿坐在茶室,忽听见门外一串清脆的佩环碎响,便知是女儿来了,薛睿亦是听到动静,放下茶往门口待,只见地上一条纤长人影,半身藕裙,衣卷苏荷,跨了一只黄绣足,露了半截雪袜,素手执帕,撩提裙边,放下时,抬头是明月额,黛眉尖,半条香帕覆住了芙蓉面,不见颜,一双慧眼如星天。

    这便是纪家,纪星璇。

    “爹爹。”

    纪孝春一看见宝贝女儿就精神了,站起来引荐道:“星璇,来,这位公子就是薛尚书家的薛公子高才。”

    纪星璇半转了身,看了看薛睿,她擅在相面,观对面是个眉端目朗的年轻公子,便大方地行了礼:“薛公子。”

    薛睿展眉一笑,煞是英气逼人,“纪小姐。”

    纪孝春在旁边看了这一对年轻人,就想起来一句“金童玉女”,暗道若是皇室攀附不成,这薛家的大公子倒也配得上他女儿品貌。

    这头纪孝春在相女婿,那头已经走到门口的余舒也在往里面打量,她看看门里头三个人,纪孝春她认识,那披了薛大少马甲的曹子辛她也认识,至于那个蒙着面纱的小姐,一定就是纪家星璇了。

    头一回见到纪星璇本人,生理反应之下,余舒脑子里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这就是因为一块玉使得她的前身被关在祠堂里闷死的那位小姐。

    第二个念头是:这就是那个命格奇高,需要她这****女顶替做小妾的那位小姐。

    这么一想,余舒由不得暗自哂笑,这还叫是往日有仇,近日有怨呐。

    她一提气,整理了表情,出声道:“二老爷,您找我来?”

    闻言,屋里三人转头,便见门口多立了一个姑娘,松垮的灰布裙子,洗白的短衫,素着头,净着脸,乖巧地望着门里面。

    薛睿皱眉,纪星璇讶然,纪孝春又僵了脸,看一眼薛睿脸色,暗道一声糟糕,忘了让人嘱咐这丫头打扮了再出来,这下坏了,这邋遢样子给薛少爷亲眼瞧见了,会不会用不着等三天,这薛家就反悔了。

    薛睿指着门口,不确定地扭头问纪孝春:“这,是昨天上别馆去的那个丫头?”

    纪孝春道:“啊,是。”

    薛睿斜睨了余舒一眼,“呵,这样子还真是认不出来。”

    余舒看着这“薛大少”装模作样,心里冷笑:装,你就给我装吧,真当换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是吧,早晚给你扒下来。

    纪孝春干笑,对余舒使眼色:“你不是在照顾你弟弟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去。”

    余舒装傻没看见,茫然道:“不是您让人喊我来的吗?”

    纪孝春暗骂一句没眼色,急着把她这丢人的撵走,“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余舒“哦”了一声,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怯怯对纪孝春道:“二老爷,我想出一趟门。”

    “出门干什么?”

    “买点儿东西。”

    “让下人去就是。”

    “他们找不到地方。”余舒就赖在门口不肯走,吃准了纪孝春在外人面前不会为难她,借机找机会出门。

    纪孝春被她缠的不耐烦,眼瞅着薛少爷就在一边看着,一挥手就答应了:“去吧,让人跟着不要乱跑。”

    “谢谢二老爷。”余舒目的达到,转身就走。

    纪星璇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她走了,才对薛睿一礼,歉声道:“刚才妹妹无状,让薛公子见笑了。”

    “无妨,”薛睿不在意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指着对面的椅子:“星璇小姐请坐。”

    纪星璇颔首,“薛公子也请坐。”

    纪孝春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再上一壶好茶。”

    接下来,大约么过了一壶茶,有纪孝春在旁边监督,薛睿只是同纪星璇聊了一些太史书苑的事,言谈有度,并无逾越,看太阳见高,就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

    “我明日再来。”

第九十七章 是你吧?(求双倍粉红)

    托薛大少的福,余舒总算得令出了门,虽说后头还跟着个尾巴,但好歹是出来了。

    在她熟悉的长门铺街上转了半圈,就轻松地把那个纪孝谷派去跟她的护院甩掉了,余舒绕了两条街,小跑去了青铮道人的小院子。

    一如她所料,屋里屋外维持着她那天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外面石桌上摆着空酒坛,酒碗,竹床上的被子是她匆忙叠好的。

    纵使早猜到会是这样,余舒不免感到一阵失落,隐隐有种预感,那天青铮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她,日后,怕是再见不着了...

    她一个人在青铮常坐的那张藤椅上躺了一会儿,站起来,把门窗都关好,东西全抬进屋里头,锁了门,钥匙塞到门槛里,跑去了临巷。

    曹子辛家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余舒摸了摸锁头上落的灰尘,惊讶于曹子辛竟然没有回来过这里,又想起昨天和今天那张熟悉的脸,用嘲讽地神情看着她,陌生的让她气闷。

    站在曹子辛家门口,她忽地就想念起勉斋的曹掌柜,邻家的曹大哥,温和而友善的像是一个老朋友,以至于她每逢困难都不自觉想到他。

    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自嘲一笑,她拨了拨门锁,余舒转身去敲赵慧家的大门,来开门的竟是贺芳芝——

    “贺郎中?”

    “小余?”

    看到对方,两人俱是惊讶,贺芳芝侧身让她进来,探头敲了敲门外,把门关上,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出不来吗?”

    余舒看了看屋门,小声道:“慧姨怎么样了?”

    “好多了,刚才吃过药,隔壁胡嫂回去做饭,我在守着。”

    余舒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递给他,“这些钱您帮我交给慧姨。”

    贺芳芝一愣,“你不进去吗?”

    “不了,我进去,我晓得该怎么和她讲,”余舒摸摸耳朵,把钱推给他,声音有些发闷,“要是慧姨再问起我,你就告诉她、告诉她我好的很,不是故意不来看她,是家里管得严。”

    贺芳芝看出来她为难,就安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余舒情绪低落,没听出来他话里别的意思,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屋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芳芝回到屋里,赵慧就靠在床头看着他,眼里有些难过:“是不是小余来过了?”

    贺芳芝点头,拿了钱袋给她,赵慧眼圈霎时就红了,垂泪道:“这么好的孩子,怎就没有生在一个好人家呢...”

    贺芳芝抬手拍拍她肩膀,“好人会好报的,你不就是吗,别伤心了,她说会回来看你的。”

    ***

    把钱给了赵慧,余舒全身家当还剩下十两,她在后街上的成衣铺子里,挑了一套合身的男装,把身上这件裙子换下了,让掌柜的保管,就出门租了马车到泰亨商会总馆找裴敬。

    她路上给自己卜了一卦,算得人和,到了地方,正巧裴敬在后院坐班查账,一个人一个屋子,桌上却只放着三本账目。

    “家里的事解决了吗?”裴敬放下手里的算盘,揉了揉眉心,余舒鲜少见他亲自动手,却没好奇的心情。

    “还没有,我给先生送卦来了,”余舒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放在桌上。

    “咦,这上面怎么是五天?你不是只能算近三天吗?”

    余舒站在桌对面,笑笑道:“我是说能保准三天,没说算不出往后两天。”

    裴敬听出她话里玄机,眼睛一亮,点头道:“送来的正是时候,商会明天有一批货要走水路,对了,你既然来了,我就先把钱拿给你。”

    他起身出去拿钱,余舒站着等他,看看桌上账本,随手就拿起来翻了翻,对于懂行的人来说,账本这东西就是一个立体的数据库,一目扫去,大概就能整理出来一个形状,对于专家来说,就更是一目了然了,哪里有不对,大概都能看出个端倪。

    “诶?”余舒轻疑,翻回去两页手指在一行上划过,皱了眉头,把账册放下去,又后翻了几页,“啧”了一声,看桌上只有毛笔,就凑合抓过来用,拿了纸写写画画,最后嗤笑一声——

    “你在做什么?”裴敬回来看到余舒正趴在他的书桌上写画,急忙出声,生怕她不小心画花了商会的总账。

    “裴先生,”余舒不好意思地放下毛笔,抓抓头发,“我、我刚才随手就...这帐是不是不能给外人瞧啊?”

    “没事,给你看到不要紧,被外人瞧去就坏了,”裴敬递了两张十两面额的银票给余舒,抽走了她手里的账阖上,丢到一旁,叹气道:“这是今年收上来的新账统计后的大单子,我总觉有哪里不对,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出来,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余舒看看桌上的账册,又悄悄裴敬疲惫的样子,伸手拿了过来,翻到一页,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一行数道:“您瞧这里。”

    “嗯?”

    她翻了两页,又指着一个地方,“再瞧这里。”

    裴敬也是行家,当即发现不对,直起腰来,伸手够了算盘,啪啪打响:

    “还有这里...这里。”

    看着算盘上的珠子,裴敬恍然大悟,总算知道不是错觉,做这套账的人的确是插进去了一笔巨额的支出,登时拍着桌子,又气又笑。

    按下怒气,裴敬惊叹地抬头对余舒道:“我都没有看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些地方不对?”

    余舒佯作糊涂:“之前您不是让我看了好些帐吗,不对就是不对啊,我就看着它们奇怪,就知道不对了。”

    要不是知道余舒不可能和那一拨人有关系,裴敬一定要怀疑她的来历,眼下只有见猎心喜的兴奋:“你这孩子,真是、真是好资质,不学算简直是浪费了!”

    余舒打到了大安朝这鬼地方,还是头一回被人夸奖资质好,羞怯地笑了笑,道:“是先生教的好。”

    不是裴敬大方地教授,她怎么能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了解了古代的账目。

    “好,好,”裴敬连声道好,看着余舒的眼神不加掩饰的喜欢,要不是他女儿已经嫁人,他真想收这小子做个上门女婿。

    “裴先生,我有个事想向你打听。”

    “什么?你说。”解决了这笔烂账,裴敬心情大好,两手交错靠在椅背上,就等着听余舒有什么能让他帮忙的。

    “我想问问,从义阳城到京城去,该走什么路线?”

    “你想去京城?”裴敬惊讶道,“是要去...做什么?”

    余舒摇摇头:“我帮别人问的。”

    “哦,”裴敬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头可不这么想。

    “要上京,光知道路可不行,最好是跟着镖局和商队走,只要花些钱打点,路上自备干粮就行,不然一个在旅途,遇上强盗水匪就糟了。义阳城里的同远镖局几乎是每个月都有往京城去的镖车,他们的镖师身手都不错,商队的话,我们泰亨就有自己的护队,因而不需要人压镖,每个月也都会往京城去一趟。”

    “哪个更安全一些?”

    裴敬毫不犹豫道:“自然是跟着我们泰亨,不过商会出行,通常是不带外人的。”

    不带外人,就是能带自己人,余舒听出裴敬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了盘算。

    “阿树,如果有什么能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裴敬放了一句话出来。

    裴敬很会做人,余舒却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话感动地向他求助,果真要用到她帮忙,她也会选择另外一种不屈于人的方法。

    “呵呵,那您现在就把桌子借我用用吧,让我写个东西。”

    ***

    中午同裴敬一起在总馆吃了三菜一汤,余舒道别后,去了万象街,从东街头一家赌坊起,赢一局就走,避开了宝仁赌坊,横穿了大半条街,七家赌馆,赢了二十多两银子,加上裴敬给的,之前剩下的,就有了五十两,路费是绰绰有余了。

    她在钱庄换了三两的一小袋子碎银方便使用,剩下的银票贴身藏了,回想起来那天下午纪孝谷撕她那一张十两的票子,牙还痒痒。

    他是不在乎那十两八两的,可那些钱足够普通的一家三口过上大半年好日子了。

    把这些杂事琐事都处理好,余舒又回到了长门铺街,去那家成衣铺子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去了薛家别馆。

    不论如何,她都要见上曹子辛一面,不是薛大少。

    薛家别馆闭门谢客,路上冷清,余舒站在大门斜对面路边墙下,左等右等,等不来人,看着黄昏落下,只好踢着小石子往街头走。

    她心不在焉,就没留意四周动静,转角时候,一辆马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胳膊肘急停下。

    她尚且有些茫然地扭头看着停在身侧的庞然大物,就见那车窗帘子一拨,露出一张冷漠的面孔:

    “不看路么——是你?”

    薛睿望着车窗下头的小姑娘,先是意外,眼底一闪,后又皱起眉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余舒现在讨厌这张脸,可能撞见他,心里头还是高兴更多一些,左右看看无人,便踮了脚,凑近了车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发亮的瞳孔里倒影着他的脸,悄声道:

    “曹大哥,是你吧?“

第九十八章 陪客的

    “是你吧?”

    余舒相信曹子辛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一个人,假装不认识她是有苦衷的,前几次见面都有外人在场,说话不方便她可以理解,她不需要他向她解释什么,更没在外人面拆穿他的打算,只要他一个小小的暗示,让她确定他是友非敌就行。

    她直视着车窗边的那张侧角英挺的脸,希望能够看到他露出一点她所熟悉的温和以及友善,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那张脸上除了困惑就是厌烦——

    “曹大哥?那是谁。”

    好像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来,余舒握了握拳头,压下了心里头刚刚冒尖的火苗,后退了一步,扯了下嘴角,冲车里的薛大少假笑道:

    “没有,没什么,呵呵。”

    不是就不是吧,人家不愿意认,她何必强人所难,就当他是薛家大少爷好了。

    薛睿看着余舒眼睛里的亲切一下子闪没了影,嘴唇动了动,道:“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舒看看左右安静的街道,搓着手臂苦笑道:“我下午和人出来,走丢了,迷路就转到这里了。”

    “迷路到这里?”薛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否信了余舒的瞎话,手指叩了叩窗栏,“上来,我送你回去。”

    “啊?你要送我?”余舒有点意外,怎么看这薛大少都是不喜欢她的样子,一扭脸又好心说要送她回去。

    薛睿皱眉:“怎么,你不是迷路了吗,到底要不要上来?”

    余舒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立马就绕到车头前,撩了车帘爬上去,有车不坐是傻瓜,更何况让薛大少亲自送她回去,正好为自己跑出去一整天做掩饰,纪孝谷纵是怀疑她故意甩了盯梢的,因薛大少这个挡箭牌,也不好找她麻烦,真是一举两得。

    这马车里头的布置和裴敬有一辆车很像,并不宽敞,但足够舒适,余舒挑了个靠门边的地方坐下,薛睿就让车夫掉头去纪家。

    薛睿两手交握在膝上,看着离他远远坐着,正在低头玩指头的余舒,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今年多大了。”

    余舒正把六爻断法背到第三段,忽听他问,顿了顿才回答:“十五了。”

    “你还有个弟弟?”

    “嗯。”

    “昨天家里的相师为你看过面相,说你面带血光,似是令弟出了事故,据说是调皮挨了打,是吗?”

    余舒抬头,看着薛大少眼角滑露的讥诮,眼神一暗,轻声道:“是啊,不听话,挨了一顿鞭子,打的皮开肉绽,现在还趴在床上不能下地,可不是血光么。”

    薛睿目光跳动,沉默了一会儿,手突然一松,前倾了身子执起茶壶,往嵌在梨花木案上的两只雪瓷杯里倒了,一杯拿在手里,一杯搁到离她最近的桌角,重新坐正身子,一手撩开了窗帘看向外面。

    余舒斜眼看看那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又扭头看看正在望窗的薛大少,刚跑出来的沉闷一扫而空,突然有些想笑。

    有些东西,不管外头怎么变,它是什么,就还是什么。

    她伸手端了茶,咕咕咚咚地仰头喝了,“嗒”地一声放回茶几上,没有道谢。

    一路无话。

    ***

    薛睿让马车停在纪家大门前,并没调走就走,而是跟着余舒一起下了车,门房进去禀报,未几,纪孝谷匆匆赶到前门,见着跑没了一天的余舒,几乎当场就发作,但一转头看见薛睿,脸上就堆起了笑。

    “小女冒失,有劳薛公子送她回家。”

    “无妨,正好在街上碰见,就顺手捎她回来。”薛睿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街边上捡了什么东西送回失主一样。

    纪孝谷转向一身邋遢的余舒,心里头恨不得赏她两巴掌,面上却还作了笑:“谢过薛公子了吗?”

    余舒乐得瞧纪孝谷憋气,就故作了羞怯地瞥了薛大少一眼,低头道:“谢过了。”

    纪孝谷见她露了女儿态,又瞧一旁薛睿相貌堂堂的模子,眼睛一晃,暗自哂笑,心道这野丫头前两天还要死要活不肯答应,这么快就上了道。

    “薛公子,时候不早,不如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家母正盼望着见一见你。”毕竟是未来纪家的女婿候选人之一,纪老太君是相当有兴趣亲眼见一见。

    “改日吧。”薛睿兴致缺缺,当即就道辞,瞧也没瞧余舒一眼,出去坐上马车就走了。

    人一走,纪孝谷的脸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对余舒道:“回你房里去!”

    余舒又欣赏一眼他窝火的样子,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到小院子,正是傍晚时候,秋香正站在院子里发傻,见到她走进来,就激动地跑上去:“小、小姐你,上、上哪去了,三老、老、老爷他——”

    “三老爷他让人到处找我,是吧?”余舒替她把话说囫囵了,她是今早上才发现这小丫鬟不是胆小说不成话,而是真的结巴。

    “是、是。”

    “我知道了,没事,你忙你的去吧。”余舒拍拍她肩膀,进了余小修的房间,屋里的药味还没散,显是他不久前才喝过药。

    余小修这几日都得在床上趴着,除了睡觉就只有睡觉,余舒将门倒插上,走到床边上坐下,拍了拍他,就把人叫醒了。

    余小修打着哈欠,扭头道:“你回来啦,三老爷找你来着,还跑到院子里问我话,我都说不知道。”

    余舒早上出门和余小修打过招呼,因而她不见了一整天,他都没怎么担心,不像纪家人,一个个怕她拍屁股跑了。

    “嗯,别管他,”余舒拉开被子,看着他缠着纱布的单薄脊梁,轻轻按了按他的伤处,“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儿痒,姐你给我挠挠吧。”

    “挠什么,忍着吧,过几天还有更痒的,”余舒重把被子给他拉上,话题一转,正经道:“我今天去商会走了一趟,已经打听到了路子,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走。”

    余小修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余舒见他高兴,迟疑了一下,道:“小修,我们这一走,你要是想娘了怎么办?”

    翠姨娘肯定是不会和他们一起走的,她还好,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余小修就不一样了,那是他正儿八经的生母,对他再冷落,都有一份母子之情。

    余小修眼睛黯下来,扭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娘她...有没有我们都一样。”

    他没告诉他姐,今上午翠姨娘来看他,关心话没说一句,眼泪没掉一滴,就是再三叮嘱他要听三老爷的话,警告他看好他姐不让她跑掉。

    他被打成这个样子,娘不心疼就算了,还让他听那个坏蛋的话,还让他防着他姐,他又气又委屈,可是没法子,那是他娘。

    “姐,咱不是还有几十两银子吗,给、给娘留下一半好不好?”

    余舒怕他难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走之前我想法子留给她。”

    这么一来,身上的钱就不够用,还得寻个机会出门,再弄一笔才是。

    ***

    昨晚上余舒熬了夜,最近几天都没时间研究那祸时的法则,昨天劲头上来,就点了灯算了一晚上,天快亮才收拾了纸张躺回床上。

    刚刚睡着,就被人摇醒,一睁眼看见黄婆子,还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日子,今天要到薛家别馆。

    “快起来穿穿收拾,薛公子来门上了。”

    余舒浑身酸疼不想动,起床气就冒了出来:“他来你喊我做什么,不是还有四小姐么。”

    昨天那薛大少不也来了,她没记错就是四小姐陪的客,纪孝春叫她过去走了个场子就把她撵走了,今天是怎么地,还非得让她露脸是吧。

    黄婆子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没好气道:“四小姐天亮就坐车回京城了,三老爷找你去见客呢,你快起来!”

    走了?

    余舒醒了醒,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一边套衣裳,一边琢磨着这算个什么事,正主走了,留她个替代的下来,那纪星璇可真够大度的啊,这薛大少是她将来要嫁的男人吧,怎么好像没她什么事儿一样呢?

    余舒只是奇怪了一会儿,就没多想,反正在她心里头,纪家和薛家这门亲事,她非得给他们搅黄了,想攀亲,呵呵,那她就让他们结仇。

    阴笑了一下,余舒弯腰捧了一把冷水拍在脸上。

    同那天一样缠腰抹粉挂零件,都穿戴好,弄的假模假样的,黄婆子才推着她出了院子,同秋香一起,陪着她往南苑走。

    不是昨天那间茶室,换了一座花厅,余舒被领到门口,转身往里面一瞧,就见到纪孝谷正陪着衣冠楚楚的薛大少坐在里面说话。

    “三老爷,薛公子。”余舒站在门口行了礼,手里头的扇子遮着半边脸,打了个哈欠。

    两人一齐回头望她,纪孝谷皱眉对她道:“怎么来的这么慢,让薛公子好等了半晌。”

    余舒又偷打了个哈欠,垂着眼不说话。

    薛睿眉一挑,放下手里的茶,问她:“早点用过了吗?”

    余舒老实道:“还没有。”

    薛睿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一拂衣摆,“走吧,先去吃早点。”

    余舒唬了脸,扭头去看纪孝谷,这是要干嘛?

    纪孝谷讪讪道:“薛公子初来乍到,要在义阳城里走走,你陪他四处转转。”

第九十九章 抓住了

    一大早,余舒就被领出去了,她跟在薛睿后头出了纪家大门,身后没有盯梢的,只有他带的一个名叫宝德的小厮。

    这状况让余舒觉得可笑,前两天她苦心琢磨着怎么寻机会和薛大少碰头,真逮着机会,她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薛睿朝前走了几步,发现余舒没跟上来,扭头道:“怎么站着不走,不饿吗,先找个地方吃早点。”

    余舒收回神,下了台阶,看看对面的马车,伸手指道:“不坐车吗?”

    薛睿嗤笑:“就是要出来走走,坐车做什么,快带路。”

    余舒迈开两条沉甸甸的腿,昨晚上一夜没睡,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着:“你想吃什么?”

    “皆可。”

    余舒一抬眼,转身往路东走,薛睿腿长,两三步就跟上了她,走在她旁边,不远不近保持着三尺距离。

    出了街,余舒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往长门铺街的方向去,留意着薛睿的反应,但没见他露出半点怯态,就放心地领着他去了南大街,进了一家茶楼。

    不是她不想领他到小吃摊上丢丢丑,而是考虑到她迫切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坐着,歇歇腿。

    茶楼这地方,余舒也是头一回来,她正在四处张望好位子,薛睿的随从宝德已经招了小二来,问了雅间上楼,随手就掏了一块碎银递出去。

    余舒暗道一句有钱人就是烧的慌,跟着上了二楼,在临窗的地方落座。说是雅间,并不是醉仙楼那种单独的房间,而是用几扇屏风隔离出一张单独的茶桌,茶具都是摆好的,能坐四个人。

    小二:“客官要点什么?”

    薛睿:“一壶龙井。”

    余舒:“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同时出声,扭头看向对方。

    小二:“客官,我们这里有上好的西湖龙井,还有热腾腾的蟹黄包、水晶饺子。”

    薛睿:“两笼蟹黄包。”

    余舒:“来壶龙井。”

    两人又碰了嘴,余舒肩膀一抖,扇子掩口,发出一声轻笑,这薛大少倒是没那么讨厌嘛。

    薛睿目光在她弯起的眼睛上落了落,伸手去拿桌上茶杯,碰到才发现是空的,轻咳一声,扭头看到小二还傻站着,不悦道:

    “没听到吗,还不快去上茶。”

    “是、是,公子小姐稍等。”

    宝德站在雅间外面,余舒和薛睿在一张茶桌上坐了对面,一扭脸就是窗外,可将街道上的景象收入眼中,薛睿侧头看向楼外,余舒一手托腮,扇子掩着面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就听薛睿问道:“昨天在街口遇到,你叫我曹大哥,那是谁?”

    余舒掀开眼皮,看着他侧脸上,耳边整齐蓄着的鬓角,慢腾腾道:“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薛睿回过头,傲慢的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舒想了想,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

    “假惺惺的。”

    薛睿一愣,随即便皱了眉,满脸不悦道:“你把我错认成这样的人?假惺惺,嗯?”

    余舒道:“是一时看花了眼。”

    薛睿冷哼一声,“你可是认错了两次。”

    “唔,那就是看花了两次。”余舒敷衍道。

    薛睿还要说什么,就听一声传唤,小二端着托盘进来,放下了茶壶和屉笼,说了一句“慢用”。

    余舒早饿了,拾起筷子倒过来在桌子上轻磕了一下对齐,挑开了蒸笼,捏了一只白里泛黄的包子放在面前的盘中,拿扇子遮着,低头吹了吹,咬开一个小口,吸着气,又吹吹,再继续。

    薛睿自顾倒着茶喝,等余舒吃好了三个包子,才发现他没有动筷子,不由停下道:

    “这包子蒸的不错,馅很鲜,你不尝尝吗?”

    薛睿摇摇头,没说话,又倒了一杯茶,余舒就没再管他,自顾吃了个饱,两笼包子,一个没剩下。

    等她放下筷子,薛睿才嘲笑道:“你食量真是不小。”

    余舒腼腆道:“还行吧。”

    薛睿脸上嘲色一滞,他刚才是在夸她吗?

    ***

    吃好了早点,余舒领着薛睿在长门铺街上兜了两圈,薛睿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讥诮了几句,余舒就趁机提出来要回府,薛睿没勉强她,步行把她送到纪家门口,门都没进就坐上车走了。

    余舒一进门就被纪孝谷找去了,见了面,就是问她和薛睿去了哪,余舒一五一十地讲了,并未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纪孝谷警告了她两句,就让人把她领走了,余舒一回到小院子,倒床上就睡,迷迷糊糊被人扒了衣裳首饰,鞋子都是秋香给脱的。

    中午饭刘婶来叫了她两次,没喊起来,就由她睡了,一直到下午黄婆子来教规矩,余舒才不得不起了床。

    睡了半觉,精神好多了,下午黄婆子教了她喝茶倒茶的礼节,余舒灌了一肚子水,频频向茅房里跑,这一跑,就跑出事来了——

    她迟到了几个月的好朋友来报道了。

    说起让女人最头疼的一件事,无非是每个月那么几天,余舒自打变成了小姑娘,来到这里,还没经历过这种烦恼,不是之前有一回赵慧问起她,她都差点忘了这事,后来等了一个月,没见动静,就忘在脑后头,哪想着今天说来就又来了。

    喊了门外的秋香去找黄婆子,余舒腿都蹲麻了,人才拿着东西来,还算纪家有良心,没用炉灰对付她,而是干干净净的棉条。

    都处理好了,余舒是被秋香搀回去的,不是娇弱了,是腿麻走不稳。

    托好朋友的福,不用再灌茶了,黄婆子嘱咐了她两句,就领着丫鬟走了,余舒躺回床上,不困就拿了小册子出来翻看,不怕被谁瞧见,反正她拿炭笔写的草字只有她自己能看懂。

    ***

    第二天一早,薛睿又来了。

    纪孝谷正要出门上赌坊去瞧瞧,就被堵了回去,引着薛睿到花厅去坐。

    薛睿在花厅里站了站,坐下喝了半口茶,道:“听闻纪宅花园有景,今日可否一观?”

    纪孝谷笑道:“薛公子来的正巧,花园里面刚开了几景,色正浓,我带你去赏玩赏玩。”

    薛睿道:“刚才看世伯要出门去,就不用陪我了,令嫒可在府上,请出来随我到处走一走吧。”

    纪孝谷愣着,昨天是纪星璇走了,他不好把专门登门的薛睿晾着,才客气地提议让余舒陪他出去走走,当时薛睿答应了,他没觉得有什么,但今天薛睿又来,一开口直接点名余舒,才叫纪孝谷不对味了——

    怎么着,像是真瞧上了呢?

    他打量着眼前相貌堂堂的贵公子,再一回想那个品行不端又举止粗俗的继女,立马摇头把这荒唐念头甩出去,要说是一两面就看上他二哥家的星璇,那还有可能,哪儿也轮不到那贼丫头啊。

    “稍等。”

    纪孝谷找了下人去喊余舒,等了一盏茶,黄婆子来了,凑到纪孝谷耳边嘀咕几句,纪孝谷脸色扭了扭,转头对无奈对薛睿道:

    “薛公子,小女身体不适,怕是今日不能同你游园。”

    “身体不适?”薛睿捏着茶托,扫了纪孝谷一眼,“昨日我便瞧她面虚体弱,今儿就病了,看来这余小姐身体可不怎么好。”

    纪孝谷眼皮子一跳,就怕余舒被误会成病秧子坏了事,忙笑道:“薛公子误会了,这孩子身体一向好,只不过最近照顾弱弟,才会显得劳累一些。”

    薛睿一点头,面露扫兴,“罢,今天便不看了。”

    纪孝谷挽留了几句,就送了他出门,回来就找了黄婆子,让她去吩咐厨房,给余舒添一道补汤,早晚食用,补血补气。

    那头余舒也听说薛睿来了,并且指明要她陪着游园,心里头狐疑,对他的行为越发不解。

    余小修压根不知道余舒的烦恼,他背上伤口结痂,开始发痒,没人盯着就会忍不住乱抓,余舒挪到他屋里陪着他,闲来无事,就拿着铜板坐在他床边上卜算,床边地方窄,丢了几次,一不小心就掉了一枚到地上,滴溜溜滚到了床底下。

    余舒“啊”了一声,就弯下腰去捡,伸手往床底下一摸,钱没摸着,倒是抓住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她起初当是什么,就抓了出来,低头一看,手一抖,一声惊叫就把那东西扔出去了——

    “呀!”

    “唧!”

    她瞪着眼睛看着那浅黄色的一团滚落到地上,翻了个跟头,爬起来,四肢抓在地上,冲着她炸了毛。

    “唧唧!”

    好梦被人叫醒,老鼠也有脾气的。

    它要是当即就跑了,余舒大概反应不过来,但就是半了这一拍,余舒已经脱了鞋子,又快又准地朝它丢出去!

    “嗖”地一下,“唧”地一声尖叫,正中了目标,那只黄毛小老鼠当场就被余舒砸晕了过去,扑倒在地。

    余舒狞笑着走过去,捏着它的小尾巴把它拎了起来。

    余小修趴在床上目睹了全过程,傻眼道:“老、老鼠。”

    余舒晃了晃手里的小黄毛,笑眯眯对他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会偷钱呢。”

第一百章 金宝

    上次抓着这黄毛小老鼠,让它跑掉一回,第二次抓着它,余舒没有再大意,找了绑头发的牛筋绳拴在它脑袋上,打了个死结系在床腿上,小黄毛刚被砸晕,蔫趴在地上,浅黄毛的毛发和普通的灰老鼠不一样,带点光泽,长且蓬松,看起来一点都不脏,缩成一团的样子甚是几分可爱。

    余舒出去洗了手,在院墙下头捡了根树枝,回来见余小修探了脑袋在床边,正瞅着那小黄毛,余舒走过去蹲下,和他一起打量它。

    “姐,这么大点,怎么偷钱啊?”余小修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小老鼠还没他手掌大呢。

    “我亲眼见的,还能错了?上回你冤枉我拿了你枕头下面的钱,就是这小贼干的。”余舒拿树枝拨了拨它的脑袋,圆圆的小豆鼻,三角形的小耳朵,指甲盖一点的小巧,雪白的胡须,左眼圈上的毛色发黑发亮,似被谁一拳揍过,她这是头一回这么近观察老鼠,又觉得它不像是老鼠,哪有老鼠长得一点不讨人厌的?

    余小修半信半疑道:“那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谁知道呢,”余舒又戳戳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好像不只是见过它一回,以前还在哪里看到过,小老鼠,黄毛的,嘶——

    对了!她刚穿过来那一天,在纪家祠堂里头,供桌下头不就是有一只黄皮的小耗子嘛!

    余舒眼睛一亮,再看这小黄毛就觉出几分亲切来,心思一动,就抬头对余小修笑道:“你天天闷在屋里无聊吧,这小东西看着有趣,留着给你做个伴好了。”

    同她这样有缘分的小东西,杀她是不忍心杀的,放了又觉得可惜,那就养着好了。

    “养、养老鼠?”余小修瞪大眼睛,“哪儿有人养老鼠的!”“怎么不能养,有养花养鸟养虫子的,养个老鼠有什么,教它爱干净些,不要乱跑,再起个名字,”余舒越说越觉得可行,当即就站起来,往外走:“我去烧点热水给它洗个澡。”

    “诶?姐、姐——”余小修叫不应余舒,欲哭无泪地瞅着床脚的一小团,虽然一个人闷在屋里是挺无聊的,但他不想和老鼠作伴行不行啊?

    ***

    余舒一个上午都在折腾那只小黄毛,又洗又晒,当然是背着秋香,没把那小丫鬟吓死。

    小东西洗澡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叽叽呼呼想挠人,被余舒按在水盆里喝了几口水,弹了两个脑崩儿就老实了,湿哒哒的被她拎着尾巴放到窗台上晒太阳,连跑都不敢跑,老实地撅着屁股坐起来,拿爪子擦着脸上湿哒哒的绒毛,不时扭头小心地瞅上余舒一眼,生怕她再对自己做什么。

    余舒捏着它的尾巴,扭头和余小修商量:“小修,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余小修刚才是亲眼目睹了她姐怎么欺负这小东西,心里头对它生出几分可怜,就没有之前的抗拒,看看阳光底下那金灿灿的一团,想想就道:“叫金宝怎么样?”

    “金宝?”余舒琢磨了一下,觉着不错,当场就拍了板,“好,这名字吉利,就叫金宝了。”

    说着就扭头喊了它两声,见它不理,就拿手指戳戳它小脑袋,小东西缩起脖子,颈圈上晒干的绒毛蓬起来,“唧”了一声,还没意识到从今往后它就从野生变成了家养。

    余舒到底吃不准这小玩意儿是不是真的老鼠,怕洗不干净,就没直接拿给余小修玩,晒干了重新拴好,绑在床脚,找了些点心喂它,金宝嗅嗅就乖乖吃了,并不抗拒余舒喂食,吃完还自己拿爪子擦脸,很爱干净的样子,余小修看得忍俊不禁,这些天头一回在脸上有了笑。中午刘婶来送饭,余舒把金宝藏在了床底下,没叫她发现。

    下午下了一场雨,黄婆子没来,余小修喝了药就睡了,金宝蜷在床底下,背对着姐弟两个偷偷摸摸拿大门牙磨着脖子上的绳子。

    余舒假装没听见那小动静,拿了一叠纸,把几本跟随青铮学习时抄录的册子全摊在桌上,一条条把有用的都找出来,配上余小修的生辰八字,寻找可以动手脚的漏洞——

    青铮师父和她提起过,人的面相是分为动静两种,通俗的说,静态是五官,动态是气色,一个是生而具有,一个是随时转变,一个是内因,一个是外果,这两者有时很容易混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一定时间内,让外果变成内因,混淆视听。

    这是她那天从薛家相师身上受到的启发,说来也巧,因为余小修挨打受伤,身为胞姐的她面相上就带了血光,气色未散,被内行的相师看到,不能定夺是动是静,就推迟了三天,想看若是动相,血光就会散去,则无碍于婚配。

    余舒就是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纪家推她出去,全因为她的狗屎命,而薛家会这样小心,则是怕遇上寡命女,就是俗话说的丧门星。

    余舒很肯定自己不是丧门星,如青铮所说,甚至连那狗屎命都不是她的,但这不表示她没办法动手让自己暂时变成一个“丧门星”。

    假如薛家发现,纪家信誓旦旦推给他们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寡命女,差点就害了他们家香火,薛家能饶得了纪家吗?想想当初赵慧被人冤枉是“丧门星”,判成骗婚就没收了全部嫁妆的拿起案子,这种事情是有嘴说不清,不成仇家就该偷笑了,还妄想结什么亲!

    至于那星璇小姐,没找着合适的,就先别强嫁了,干嘛要祸害别人。俗话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余舒干这缺德事,倒是半点没有心理负担,甚至还有遗憾,只能借着别人的手给纪家教训,现在她还没能力自己亲手来。

    至于事成之后,纪孝谷抓不着她的把柄,根本想不到她有本事“偷天换日”,会迁怒他们姐弟是一定的,但为了平息薛家怒火,杀是不敢杀她的,没了利用价值,十有八成会将她这个“寡命女”赶出门,脱离了纪家,到时候她不用偷偷摸摸地跑,正大光明地带上余小修坐车去京城。

    至于薛家大少爷……对他没“福气”娶纪星璇这件事,余舒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

    三天一过,纪孝谷要带着余舒再到薛家别馆去探访,余舒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让刘婶帮忙,把余小修从东屋挪到了西屋,在他枕头下头放了菜刀,床底下搁了一盆污水,又烧了一把灰放在他脚边上,关好了窗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半个时辰后把床头的蜡烛点着,仔细不能灭。

    临走前余舒对着镜子拍拍脸,想着青铮要是知道她用他教的本是这样捣鬼用,不知会不会气得胡子翘起来。

    余舒和纪孝谷出了门,在门口故意摔了一跤,磨蹭了一刻钟,算着时辰上了轿子,万事俱备,她心里头有点兴奋,哪想到了别馆,却吃了一记闭门羹——

    “大少爷病了,徐总管今天没空待客,纪老爷请回吧。”

    病了?余舒一愣,一边郁闷这人病的不是时候,一面又有些担心,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莫不是着凉了?

    纪孝谷先是表示了一番关心,场面话说过,才问起道:“那徐总管有说,让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吗?”

    “总管没有交代。”

    纪孝谷探听不到消息,悻悻带着余舒离开,回了纪家。他们刚一走,别馆门前就又来了人,从一辆马车,下来了一男一女,后头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这男的是刘家二老爷刘敬台,另外则是现住在刘家的薛文哲母子。刘家的小/姐当年嫁了京城薛家,这在义阳城里头也是一件大事,薛文哲的父亲是当朝薛尚书的本家侄子,关系不是很近,加上一家不管两家事,因而这趟徐力带着人来义阳城,刘家事先没有听到消息,还是昨日刘敬台见到纪老

    二,酒桌上听他说漏嘴,才晓到薛尚书家的总管来了义阳,且纪家有望攀亲。“文哲,待会儿见到徐总管,一定要有礼貌知道吗?还有你大堂兄,你一直没见过,不可失了礼数。”

    “知道了,娘,您都说了好几遍了。”薛文哲心不在焉地回答,前天纪星璇走了,他没能去送,一直闷闷不乐到现在。

    刘氏不知儿子心思,看兄长上前敲了门,不一会儿又退回来。

    “二哥,怎么啦?”

    “说是大少爷病了,不方便待客。”

    “啊?那请了大夫没有,该不是水土不服吧。”

    “这倒是没说,我想到纪家去打听打听,等下你先带着文哲回去吧。”

    刘敬台在纪家门口下了马车,刘氏和儿子坐着车回家,薛文哲起床气总算过了,就好奇起旁的事来:“娘,大爷爷一家来义阳做什么,爹怎么没来?”

    刘氏随口道:“纪家要同你大爷爷家攀亲,这是来人问礼了。”

    “攀亲?和谁啊?”

    刘氏不察儿子心思,道:“听说是你大爷爷相中了纪家的四小姐,想求取给你大堂兄。”

    薛文哲呆住,下一刻便猛地坐起来,脑袋“咣”地一声撞到了车顶!

    刘氏吓了一跳,忙去扶他:“这是作甚,快叫娘看看,疼不疼?”

    薛文哲一把抓住刘氏的手,急头白脸道:“娘、娘,纪家要把星璇嫁了?不行,她怎么能嫁呢,怎么能!”

    刘氏是过来人,见儿子这样子,愣了愣,便明白过来,苦笑一声,伸手搂了他,声声安抚。

第一百零一章 又是你

    纪老太君还在家等着消息,回来听说薛少爷病了,今天又没看成,不免有些焦虑,怕此事横生枝节,就嘱咐了儿子去准备礼品,明天过府探望,顺便瞧瞧动静。

    余舒被人送回了小院子,一路上心里琢磨着,开始觉得这薛大少病的有些古怪,怎么不早不晚挑了这一天,前两日不还精精神神地上纪家串门吗?

    这么一闹,订亲的事又往后拖了几天,想到某一种可能,余舒眼皮止不住跳了跳——该不会,这薛大少同她一样不想见这门亲事说成,所以才从中作梗吧!

    “啪”地一拍手掌,余舒越想越觉得可能,她就说嘛,薛大少是曹子辛,曹子辛怎么能纳她当小妾呢,先不说他们两个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单这个火坑,凭他俩的交情,他也不能够看她往里头跳啊。

    那他是怎打算的,难道他已经有法子坏了这门亲事?

    余舒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发现曹子辛果然也不赞同这桩婚事,忧的是她摸不透薛大少到底想要干嘛,她有自己的打算,果真薛大少用别的方法坏了这门亲事,那岂不是打乱了她的算盘。

    “姐,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余小修见余舒低着头进了屋,以为是坏了事,忙紧张地翻过身,指着床头的蜡烛道:“我按你说的点着了,怎么,没成吗?是不是我哪儿弄错了?”

    余舒回神,看他一副紧张的样子,摇头道:“不是,今天没看成,那薛少爷病了。”

    余小修松了口气,先把手伸枕头底下把那把菜刀拎出来放到一旁,脑袋下面枕这么个东西,还真叫人慎得慌。

    余舒在茶桌边坐下,一边想心事,一边伸手倒水喝,金宝被拴在茶桌腿上,一看她过来,就缩到了桌腿后面,探头探脑地看着她,两只小耳朵警惕地竖着,脖子上的绳子是今早上新换的,昨天那根被它咬断了,为此它还挨了两个脑镚儿。

    “小姐,你回来啦,”刘婶在门外头说话,“少爷的药熬好,奴婢端来了。”

    “哦,”余舒应了一声,开门让刘婶进来,叫她把菜刀水盆都拿出去收拾了,等余小修喝过了药,就拿了刘婶从医馆贺郎中那里拿来的外伤药,拆了余小修背上的纱布。

    小孩子皮肉长得快,这才几天的工夫,余小修背上的鞭伤就结成了一条条硬痂,余舒看着还是心疼,她背上的伤早就长好了,因为青铮的药,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迹,余小修这背上的伤,只怕是要落下疤痕,虽男孩子不比女孩子,但谁愿意身上留疤,尤其是受辱于人得来的。

    余舒很自责,做一个好姐姐,不让弟弟受伤害,这是她两辈子下来最大的执念,看着余小修背上的伤疤,余舒更加确定,她要上京城,去考大衍试,不光是答应了青铮要找《玄女六壬书》,更为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薛大少也好,曹大哥也好,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该她做的,她还是要做,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

    “姐,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这两天就是痒痒,不乱动都不疼了。”

    “嗯,等下穿穿衣裳,到院子里头坐一坐。”

    余舒给余小修上好了药,套上衣裳,洗洗手,去把窗子开了,坐在窗边给自己卜了两卦,一卦是问她这番能否顺利离开纪家,一卦是问她能否平安抵达京城,好在两卦都是通的,让她安心不少。

    ***

    第二天天晴,余舒起了个早,原本打算一鼓作气把那祸时法则解出来,黄婆子却来了一本《女诫》来给她读。

    晕晕乎乎听了一个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黄婆子被纪老太君派人叫走,余舒吃过午饭,给金宝洗了个澡,就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拿着点心和余小修逗它玩。

    “金宝,坐下。”

    “金宝,不许动。”

    “金宝,举手。”

    想当然金宝不可能听他们两个的,抱着爪子蹲在凳子上,一对黑珍珠似的眼滴溜溜转着,时刻不忘寻找逃窜的机会,余舒不让余小修乱摸它,自己就点着它的毛毛头教育它,把它摆成各种姿势。

    余小修看着有趣,就对余舒道:“姐,你不是说它会偷银子吗,不如拿个银角逗逗它,没准就听话了。”

    “对啊,等着。”余舒的钱都藏在她睡觉那张架子床顶上,回屋去取了钱袋,捏了一个指甲盖大的碎银子,刚拿出来,就听见金宝“唧”了一声,刚才还懒洋洋的蹲着,突然激动地要往她身上蹿,刚跳起来,就被脖子上的绳子拽趴了回去。

    “哈哈,”余小修大笑一声,余舒捏着银子在金宝面前晃悠,它立马就又爬了起来,脑袋随着她的手来回晃,摩拳擦掌瞅着机会一扑,被余舒轻松躲过去,再一次趴下。

    “唧唧——”

    金宝锲而不舍,但摔多了,就恼了,不堪捉弄,两腿一蹬,四仰八叉地躺在凳子上不肯动了,余小修笑得喘不过来气,就对余舒央求道:

    “姐,给它个吧。”

    余舒就放了那银角在金宝肚子上,手刚离开,这小黄毛就“嗖”地把银子抱住了,一屁股坐起来,两只前爪搂着,眯着眼睛拿小下巴使劲在银子上蹭了蹭,白胡子翘了又翘,整个儿一财迷。

    余舒见过它这德性,余小修却是头一回瞧,呆呆看了一会儿,就指着她对余舒道:“姐,这、这别是老鼠精吧?”

    余舒不屑道:“真精还能被人逮住了,这是鼠呆子。”

    金宝不知道余舒在嘲笑它,得了最爱的银子,高兴地在凳子上打了个滚儿,朝着余舒“唧唧”叫了两声,余舒伸手挑挑它下巴,这回它竟然没躲,乖乖着让她摸了。

    余舒这下明白了,要哄这小玩意儿,给钱比给吃的管用。

    金宝有了银子,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着跑了,一个人抱着那一小块在凳子上玩,余舒让余小修看着它,出去洗了手。

    ***

    昨天下过雨,今天晚上星很明,余舒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秋香和刘婶一早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后头响动,她扭头就见着灯笼下,余小修披着衣裳站在屋门口。

    “姐...”

    “怎么啦?是不是睡不着?”

    “嗯。”

    “过来坐,”余舒朝他招招手,等余小修过来,把椅子让给他,进到屋里又搬了一张,两人并排坐着,仰头看星。

    余舒道:“私塾里有教星象吗?”

    “书上有,夫子还没有讲到那里,姐,你看那颗星,好大。”

    “那是天权星,又叫文曲星,听说过文曲星下凡的故事吗?”

    “没有。”余小修扭头看着余舒,眼里头尽是兴趣。

    “呃...”余舒不擅长讲故事,但拒绝不了余小修期待的目光,组织了一番语言,清清嗓子道:“从前啊,有一条白蛇,它在山中修炼千年成了精,就下凡去报恩,找......”

    余舒讲的并不入胜,没有抑扬顿挫,余小修却听的津津有味,这是头一回有人给他讲故事,只给他一个人讲。

    因为余小修的捧场,余舒原本打算简单讲完,不知不觉就拉长,把《白蛇传》从头说起,一直讲到了水漫金山,钱塘江的百姓受灾,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了院墙外头的敲锣打鼓声,大半夜的十分响亮,让人一惊。

    余舒闭上嘴,竖着耳朵听了,隐隐约约的不清楚,手臂上一紧,扭头看见余小修警惕的样子,就拍拍他,道:“先回屋去,别出来。”

    余小修看她起身要走,忙扯住她:“姐,你去哪儿?”

    “我去听听看怎么了,没事,你先回屋。”余舒推着他进了屋,把门关上,走到院门口,门一拉开,就看到外面火光嶙动,有人高喊着——

    “抓贼!快抓贼!往南边跑了!”

    贼!

    余舒眉心皱皱,有那么一段不好的记忆涌上来,记得就是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纪家招了贼,在池塘边上劫持了他们姐弟,被她带回杂院帮他处理的伤口,从后门送出了纪家,也是那天她被纪老太君下令毒打,撵出了纪家。

    余舒是不怪那个贼连累了她,她巴不得他多偷纪家几件宝贝,可是别再叫她遇上了。

    这么想着,她就伸手打算把院门关上,谁曾想怕什么来什么,一阵风刮过来,夹着一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她心里咯噔一声,飞快地就想把门拍上,还是半了一步,被对方伸手挡住。

    月色下,那黑巾面后的眼睛,微微发着亮,看着余舒,有几分熟悉:

    “是你。”

    余舒欲哭无泪,一听这句话就知道,这还是上回那个倒霉被扎成骰子的贼,她嘴巴张张,万般郁闷地小声道:

    “你怎么又来了?”

    对方似是低笑了一声,余舒来不及分辨清楚,就听到身后有人问:

    “小姐,你怎么站在那儿,外头出什么事了?”

    是秋香,刘婶睡觉一向很沉,不是鸡鸣,敲锣打鼓都吵不醒。

    余舒盯着对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吸了口气吐出来,转过头,对走廊上的秋香道:

    “我没事,不知道外面在闹什么,你去少爷房里瞧瞧,看他门窗都关严实没有。”

    “哦。”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余舒看她进了余小修屋里,才退开一步,闪身让外面那个“熟贼”进来,刚把门关上,就听到耳后一声低询:

    “你房间在哪?”

第一百零二章 臭贼

    外面还在叮叮咣咣地响着,到处喊着抓贼,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人影,余舒坐在床边,看着那个站在后窗下往外瞧的黑影,暗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回回让她遇上。

    蒙面贼大概是察觉到余舒哀怨的目光,回过头,道:“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正要睡你就来了。”

    “上一次多谢姑娘,”这贼文质彬彬的调子,“我那天走后...给你添麻烦了吗?”

    麻烦?被抽了一顿撵出家门丢了半条小命算不算?

    “没有。”冤有头,债有主,余舒没想过要去和一个贼追究责任,那时的事,一是她自己不小心,二是纪家人太狠。

    听到余舒回答,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原先不是住在——你不是纪家的下人吗?”

    “不是下人,还不如下人呢。”余舒自嘲一笑,想想现在境遇,还不如以前,好歹那时候没人管他们,现在纪家是把她当成半个囚犯看管。

    蒙面贼或许是发现她语气不对,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是外面乱糟糟地在抓人,余舒真要以为这贼是专程夜探纪家来和她聊天的,不过对方话里的好意余舒听的出来,尽管觉得他多管闲事,却不让她讨厌。

    “呵,我出事你还能帮我不成,你先自求多福吧,怎么这一回没受伤吗?”她记得这贼上一回可是狼狈的很。

    “没有,”他听出余舒话里的调侃,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到你呢,说来听听,或许我会有办法。”

    “你是不是太过热心了?”余舒有些可笑地轻声道,“难不成你真以为上一次我是好心帮你,所以现在想法子要报答我,不必了,我那时是迫不得已,我是在救自己,不是在帮你,你也没必要感谢我。”

    那贼大概是被余舒毫不客气的话打击到,过了一小会儿,才叹息道:“你说话,还真是直言。”

    余舒轻哼一声,起身走向窗前,在离那蒙面贼还有几步之遥时,对方不着痕迹地侧退了两步,这小动作被余舒发现,暗自嗤笑,大半夜都躲到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来了,还守着男女之别吗?

    余舒扶着窗栏从窗缝往外瞧了瞧,见外头没了火光,嘈杂声也远去了,便扭头道:“他们走了,你趁现在逃吧,这里是南跨院,瞧刚才动静他们应该是往南边追你去了,你现在出门往西跑,一直跑就出去了,你是贼,应该会翻墙吧?”

    那贼借着窗外月光瞧着余舒过显冷静的脸,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口挪去。

    余舒摸黑跟在他后头,当然不是送他,而是要在他走后把门关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卧房,来到客厅里,就在离门两步路的时候,那贼忽然一个转身,让她措不及防地撞上去,她脚步不稳,往后仰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被他一臂捉住捞了回去,下一刻,两个就贴了个正着,余舒趴在对方硬邦邦胸口上,鼻子疼的她泪眼汪汪,吸一口气,还带着淡淡的夜风气息。

    这样突然的亲近,让黑暗里,两双眼睛同是愣了愣。

    余舒脑子懵了下,还在状况之外,就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姐,你睡了吗?”

    余舒僵着身子,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对门外道:“嗯,我起来喝水,外头没事了,小修你快去睡吧,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余小修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便转身回房了。

    听到隔壁的门响,余舒才急忙去推这贼汉子,上辈子都没和男人这么近抱过,白便宜了这贼,本来她就有点憋屈,哪想推了一下他竟没有立即放开,腰上还搭着一只热乎乎的手臂,似是揽紧了她一下,这逾越的小动作,让她心里头一恼,垂在身侧的手臂嗖地抬起,一手抓住对方衣襟,一臂猛然上屈,尖尖的手肘刚刚好抵在了对方的喉结上!

    所谓防狼术,练到最高层,就是一击制敌,喉咙,眼睛,下体,专攻要害。

    “放开。”静悄悄的客厅里,余舒的声音虽轻却暗藏着浓浓的警告,全没了之前的客气。

    那贼没料到余舒这一手,喉咙上抵着的关节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刚才稍一失神,就被她攻了要害,要是她再狠上一些,只怕他现在哭都来不及。

    然而这样狠辣的威胁,却不让他感到生气,反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滋味漾起在心头,痒痒的让他想伸手抓上一下,某种劣性几乎被勾起。

    黑暗中,有双眼睛变得晦暗不明。

    “失礼了。”他先松开手,抬起双臂,摆了个无害的姿势,又道了一句歉。

    警报解除,余舒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伸手指着屋门:“你走吧。”

    能察觉到余舒的不善,那贼苦笑一声,知道是自己搞砸了,方才让她对自己生出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暗叹一声,后退到背后,又盯了她一眼,拉开门闪身出去。

    “后会有期。”

    有期个屁,余舒心里骂道,看着门从外头掩上,门外的黑影不见了,才放松戒备,上前去把门关死,插上门栓,回来检查了屋里的窗子,确认都关好后,才脱了鞋子爬上床。

    翻来覆去,想到被那臭贼抱了一下,白让他捡了便宜,郁闷地磨磨牙睡了。

    ***

    第二天早上,刘婶从厨房拎着食篮子回来,一边在饭桌上摆着,一边和余舒唠叨起昨晚的事:

    “听说昨晚府里又招了贼,吵醒了大半座宅子,好像是叫人跑掉了,没抓住,老太君大发雷霆,几位老爷一宿没睡,现在还在东房听训呢。”

    余舒笑了笑,但凡听到纪家的摧心事,都让她高兴。

    闻言,余小修倒是想到了之前他们遇见过的那个贼,抬头看了余舒一眼,想说什么,又碍着刘婶在这里,没好开口。

    余舒拿筷子夹了盘子里的豆芽菜,趁刘婶不注意,丢到了桌子底下,藏在桌子下面的金宝蹲起来,弯腰嗅嗅,才拿两只小爪子捡起,咔咔嚓嚓地吃了,荤素不忌。

    吃过早饭,黄婆子来了,余舒实在怕她又拿《女诫》来念,白耽误她早晨大好光阴,黄婆子却是拉扯她到屋里,催着她洗脸更衣——

    “动作快些,薛家别馆派来帖子,薛公子请你过府去吃茶。”

    余舒奇怪道:“他前天不是病了吗?”

    黄婆子一问三不知,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把她打扮了,从衣柜里抽了一条粉黄碎花底子的长衫,搭上一件湖绿色的褶子裙,鞋子是新做好的,她随身另带了一套玉翠首饰头面,将她妆点一番,站到镜前,端的是一副小鸟依人之态,尽把余舒往乖巧里拾掇。

    到门前,纪孝谷已经在等,余舒看看只有一顶轿子,扭头问道:“三老爷呢,不同我一起去吗?”

    纪孝谷因昨晚招贼的事一夜未睡,脸色很不好看,皱眉对余舒道:“邀你去吃茶,我去做什么,到了地方,记得安分,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记得待我问候薛公子,不要给我惹事。”

    余舒习惯了同他虚与委蛇,就将他冷脸当成是墙壁看,弯腰上了轿子。

    坐在轿子上,余舒玩着手里的扇子,一路上就来回琢磨,这请她吃茶的,是薛大少,还是曹子辛?

    ***

    轿子在别馆门前停下,余舒被秋香扶着下了轿,打眼一瞧,今日那大门竟然是开着的。

    上前去,门里头不是前两回守门的那个仆人,而是薛睿身边的小厮宝德,看到余舒主仆,唤了一句“余小姐”,便伸手引她进门。

    “你们家少爷病好了吗?”余舒问道。

    “劳小姐挂记,少爷大好了。”宝德很有礼貌,对余舒客客气气的。

    下了长廊,余舒发现这不是上回走过的路,“这是要去哪?”

    “去茶室,少爷在那儿等你。”

    余舒脚步一停,“不先去拜见徐总管吗?”

    宝德扭头道:“徐总管一早就出门去了。”

    闻言,余舒莞尔,这薛少爷该不是瞅着管家不在,偷偷摸摸喊了她来吧。

    穿过小花园,就到了地方,眼前是一座独立的厅房,门前起着几层青石台阶,屋檐下挂着一水的花鸟方孔竹条灯笼,夜里亮起来一定很好看。

    宝德站在门前,对立面道:“少爷,余小姐来了。”

    门前挡着一架山水屏风,余舒看不到里头人,只听见话响:“让她进来吧。”

    “小姐请。”

    余舒要往里进,秋香正想跟上,就被宝德拦了:“姑娘随我到别处等。”

    “小、小姐?”秋香无措地问向余舒。

    “同他去吧。”余舒不想让秋香在跟前,这丫头虽然看着笨,但是纪孝谷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无疑。

    宝德带着秋香走,余舒看看敞开的门,拎着长过脚踝的裙子,迈进去,绕过屏风,眼前是茶桌香案,花架玉瓶,却没见到人。

    “里面。”

    似知余舒疑惑,一声提示,余舒闻声寻去,才发现西南有一挂珠帘,后头还藏着个房间。

第一百零三章 跟了我吧

    (这章发晚了,算是昨天的)

    “这里。”

    余舒转了头,朝着客厅西南角走去,伸手拨了红蓝珠串的帘子,叮啷啷一阵脆响,视线微暗,还没看清楚人,就是一阵茶香弥漫,忽浓忽淡。

    精巧的小隔室里,闭着窗子,绿炉煮水,袅起了翡翠烟,一头翘起的福寿辟邪榻上,薛大少一袭白绸衣,发挽着银带冠,腰身如勾,素黄扣带,一手执了茶匙,一手捧着香碗,额前一片玉润,鼻挺眉延,神情端端,全是一派悠悠然的贵公子之态。

    余舒怔了怔,竟似头一回见到这个人,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怕才是真真正正的薛公子该有的仪态。

    薛睿见余舒进来,只是一抬眼,反手握了拨茶木匙,手指着对面:“坐。”

    “嗯,”屋里飘着茶气,余舒动作都不由慢条斯理起来,提着裙角在茶桌对面的圆寿凳上坐下,两手端放在膝上,见他专心煮茶并不理自己,就自找乐趣,盯着他来回动作的手看。

    他手掌不厚,手指偏长,指甲修的光洁,指窝上的皱痕很浅,骨节一枚枚清晰可辨,发着一种文气,看上去就是那种常握笔看书的人。

    余舒心思一动,原本打定不再计较他到底是谁,可话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勉斋关了这些日子,客人都跑光了,你的生意,真不要了吗?”

    薛睿手指一顿,放下茶笼,抬头看着她,脸上少了几次相见的傲气,那样的眉眼就自然几许温和:

    “你还是把我当成那个人吗?”

    余舒两手交握,操着一种无比肯定的口吻:“不是当成,你就是他。”

    看着她没有半分迟疑的目光,明亮的眼瞳里清晰映着他的人影,薛睿心头拨动,眼底愈发的温和,他将茶匙轻放在木盘里,毫无预兆地开口,轻声道:

    “你跟了我吧。”

    炉子上的水煮开了,咕嘟嘟地冒着沸泡,余舒的视线恍了恍,眼前的人脸模糊了一下,又清晰起来,她听见了他说话,也听懂了,可她宁愿自己没听没懂。

    “你说什么?”荒唐,莫名其妙,难以置信,这就是余舒现在的感受。

    薛睿笑笑,没有再重复那句话,可眼里的意思,是那么的明显。

    看见他这样笑,余舒莫名地感到恼火,冷声道:“薛公子说笑吧,纪家和薛家不是正在议亲吗,等这件事订下,我就是替四小姐过门的妾,现在又说什么跟不跟的,这事又不是我说的算。”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跟我。”薛睿倒是气定神闲。

    “我不答应又如何?”余舒嘲声道,“我不答应就没这回事了吗?”

    “对,”薛睿笑容收敛起来,很是纵容道:“你不答应就没这回事。”

    “哈,”余舒乐了,好似听到什么笑话,歪着头看他,“那我答应呢,跟着你,给你做个小妾,凭我的身份怕也只能够做个小妾吧?然后呢,纪家和薛家的婚事谈成了,日后你好再娶了那命比天高的纪四小姐,对吧?”

    薛睿皱眉,正色道:“我现在是说你和我的事,若你是怕我日后娶了纪星璇会冷落你,你大可以放心,我对她没什么兴趣,同纪家的婚事本就是祖父自作主张,并非是我看中她。若你是怕做妾委屈,你亦可以放心,我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即便日后娶妻,也不会薄待你。”

    看着他正经的脸色,自以为是的口吻,余舒总算确定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在捉弄她,一想到眼前这混蛋竟然和那个亲切又善良的曹子辛是一个人,心里头忽地就一阵难受。

    抓了抓膝上的裙子,余舒涩声道:“我就问你一句。”

    薛睿点头:“你说。”

    “你到底还是不是曹大哥?”

    薛睿眼神一暗,深深看着她,温声道:“你跟了我,我就是。”

    闻言,余舒眼神迅速黯下来,她站起身,对他摇摇头,“你不是他。”

    曹子辛绝不会和她说这样的话。

    说罢,不想多留一刻,她转了身就走,几步到了小室门口,手刚拨到珠帘,就听见身后脚步声,一阵茶香袭来,门栏之间,多了一条手臂,横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还没回答。”

    余舒皱眉,头也不回道:“不是明摆着么,我不答应。”

    她能和纪家虚以委蛇,却不想和他惺惺作态。

    话声一落,就听头顶一道叹息,“好,我也想放了你。”

    这一叹,余舒还没有回过味来,腰上便是一紧,她傻眼的工夫,就被他拦腰抱起来,脚离地,向着那张辟邪榻上走去——

    “你做什么!”

    余舒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拿脚去踢他身下,被他快一步压住了膝窝,不等她下一步动作,另一只手便反绞了她两条手臂,不理她挣扎,大步上前,屈膝跪榻,将她放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红的脸,独属于男人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曹子辛!”余舒咬着牙,心跳的厉害,手脚都被压着不能动,男女力气上巨大落差,让她不自觉地惊慌,紧箍在腰上的手臂告诉她这不是个玩笑,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是那个温和爱笑的曹大哥,这是薛大少。

    知道大呼小叫没有用,余舒飞快地冷静下来,勉强露了个笑:“你先起来,有事我们好商量。”

    薛睿眯了眯眼睛,腾出一只手解了自己的腰带,丢到一旁,余舒脸色大变,他俯下身,埋在她温热的颈间,吸了口气,低声道:

    “没得商量。”

    话说完,余舒就感觉到腰上的手掌向旁移动,开始解起她腰带,脖子上轻轻的碰触让她后背上的汗毛都炸起来,手一自由便使劲儿地捶起他,她力道野蛮,偏他哼都不哼一声,她僵着脸扭头躲过他的亲昵,看见了茶桌上的杯子,眼神一冷,毫不犹豫地伸长了手抓住那杯子,照着他头顶砸了下去!

    “啪!”

    杯子直接碎开,她听到薛睿一声闷哼,压在身上的力道松开,有什么滴在她耳侧,她惊慌地将他推开,一屁股坐起来,抬头就看他手捂着额头,血珠子从指缝里蹿下来。

    余舒的心里呼呼咚咚乱跳,打了个激灵,身体已经有了动作,抽出袖子里的手帕,倾身上前想帮他捂住伤口,刚一碰到他,就被他一手挥开——

    “别碰我。”

    “你——”

    “少爷,徐总管来——”

    听到多出来的声音,余舒转过头,就看到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看到屋里情景,愣了愣,正是徐力和宝德两个。

    他们眼中,屋内情景,余舒面容慌张,薛睿衣衫不整,额头滴血,俨然是男子使强不成,被女子砸破了脑袋。

    “大少爷!”

    回过神来,宝德惊叫一声,冲了过来,徐总管脸色发黑地看着他们两个,沉声问道: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薛睿讽笑一声,推开小厮,站起来,就敞着衣衫,走向门外,路过徐力身边,冷冷抛下一句:

    “这女人我不喜欢,送回去,别再让我看见她。”

    说完便挥开帘子离去,从头到尾没瞧余舒一眼,宝德赶紧追上去。

    余舒捏紧了手帕,看着他离开,目光一转,落在脸黑的徐力身上,低下头,飞快地从榻上下来,站到了一边,小心翼翼道:

    “徐、徐总管,我——”

    “余小姐收拾一下就出去吧,记得今天的事不要乱讲,说出去有损两家颜面。”

    徐力皱眉看了她一眼,背着手出去。

    屋里头就只剩下余舒一个人,她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阵子,才抿着嘴唇整理起衣裳,又回头看了看屋里有没有落下钗环,一眼瞧到那辟邪榻上滴落的血迹,刺目的她撇开头,沉着步子出去,到了门外,一出茶室,风一吹,背后发凉,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小、小姐。”秋香从长廊那头跑过来,伸头往屋里看了看,小心翼翼问道:“能走了吗?”

    “嗯,”余舒把帕子塞回袖子里,拉着她,不需要人引路,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在离这里不远的阁楼里,薛睿躺在矮榻上,闭着眼睛随宝德给他处理头上的伤口,徐力站在他对面,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开口道:

    “少爷何时能不这么冲动,京城里的美人还少么,这余小姐姿色平平,何苦你用强,还伤了自己,要我回去如何同老太爷解释。”

    闻言,薛睿睁开眼睛,冷声道:“你在教训我?”

    徐力脸色一紧,低下头:“我只是担心,纪家是有大前途的,纪星璇已经私得了大提点的青睐,日后必会在司天监占得要席,少爷若是娶了她,就不必......这桩婚事若是坏了,老太爷他——”

    “别用祖父压我,”薛睿打断他的话,“来的时候祖父是怎么说的?”

    “...老太爷说,要少爷自己拿主意。”

    “你记得就好,”薛睿摸了摸头顶上的纱布,懒洋洋道:“过两天派人到纪家,告诉他们,那纪星璇命太高,本少爷配不上她,让她另则人嫁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判祸”之能

    早晨接到别馆邀请来喝茶,来的时候余舒还是一身轻松,离开时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余舒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领着秋香走出别馆,没叫这小丫鬟发现一点不正常,坐上轿子,才沉下脸。

    薛家大少爷就是曹子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亲口承认,但她却不曾怀疑过这一点,然而她从没想过,曹子辛会对她怀有那种心思,她之前还以为他们是友非敌,他同她一样不赞成这桩婚事,不想今日一见,他竟然开门见山地问她答不答应给他做小妾。

    她是感激曹子辛,欣赏曹子辛,但那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亲密之情,姑且不论她对曹子辛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单是牵扯上了纪家,她就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关键不是她愿不愿意给谁做小妾,而是以那该死的纪家小姐的身份,一个****命的替命女,任仇人摆布。

    想当然她拒绝了他,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曹子辛会对她做那种事。

    余舒抬手摸摸现在还在发烫的脖子,恼怒地握紧了拳头,脑子浮现着他俯视自己时黑漆漆的眼神,那种男人看着女人时的危险眼神,让她失去冷静,信以为他真的会不择手段对她下手,一怒之下拿杯子砸了他的头,打伤了他!

    看他当时满脸是血的样子,就知道他伤的不轻,那一下她是使了狠劲儿的,要是那杯子再厚重些,一准能在他脑袋上开个窟窿。

    她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生,人情是非自有成熟的观察角度。

    后来见到徐总管和宝德闯进来,她才迟一步回过味来,他哪里是要对她使强,而是选了这种干脆利落的方法,放了她。

    在他冷声告诉徐总管不想再看到她时,她就知道,薛家纪家这桩婚事,算是完了,没有她这个****女,纪星璇还嫁什么嫁。

    想想临走时,徐总管警告她的话,余舒就知道,薛家为不把这“丑事”传出去,推掉这门婚事的理由,一定不可能是她。

    想到这里,余舒心里就闷的发慌,她知道曹子辛现在身不由己,那徐总管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是没猜过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推掉这桩婚事,不想结果,会是她伤了他,他保了她。

    他这样做,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都让她怪不起来他坏了自己的好事,乱了自己的计划,丢掉了让薛家和纪家结仇的机会固然可恼,但更让她恼的,是她没有发现他的意图,一开始就着了他的道!

    什么“你跟了我吧”,说的跟真的一样,其实——就是为了激怒她,好让她照着他的剧本演下去,从她踏进那间茶室的门起,他就在算计她。

    “可恶。”余舒摸着发烫的脖子,低骂了一声,恼怒之余,又不免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真的对她...

    ***

    余舒一回到纪家,就被纪孝谷找去问话,无非是打听薛大少爷是否病愈,都同她说了什么,再来就是问到徐总管。

    余舒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就只告诉他薛大少请她喝了一壶茶,别的什么人都没见到,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纪孝谷让人把她领回小院子,留了秋香下来说话,是以防余舒瞒着他什么。

    余舒身上的行头被黄婆子收了,换上舒适的衣物,就到隔壁去,余小修已经可以下床,一个早上都坐在窗户边逗金宝玩,余舒进来的时候,他正拿着一粒银子逗它翻跟头,边上还洒着一些碎点心渣。

    余舒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走到余小修床边,躺上去,再蹬掉一双鞋子,余小修扭头看她,把毛绒绒的金宝托在手心上,走到床边坐下:

    “姐,你怎么啦?”

    余舒睁开眼睛,看到余小修,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没事,就是累了。”

    她下巴指了指他手里的小玩意儿,道:“摸完它记得洗手,别乱吃东西。”

    “知道啦,那你睡吧,吃午饭了我再叫你。”余小修当余舒是真的累了,没有多问,就拎着金宝到一旁安安静静地不吵她。

    余舒一觉睡起来,精神好许多,吃过午饭,就回到自己房里,关起门埋头研究她的易数法则,今天早上发生的状况,让她暂时没心情去考虑后续,只想做做她喜欢的事。

    黄婆子下午不知为何没来,余舒专心于术数,不知时长,外面天色从正午阳晒,到黄昏夕落,她整整在窗边坐了三个时辰。

    傍晚,刘婶从厨房提了饭菜回来,见秋香守在门口,就对她道:“叫小姐出来吃饭吧。”

    “嗯。”秋香说一个字是不结巴的,她转了身去敲门,几下没见里头应,才结结巴巴地喊了:“小、小姐,吃、吃晚、晚饭了。”

    房里头还是没动静,刘婶和秋香互看一眼,前者侧着耳朵贴在门上,正要听听里头动静,耳边就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惊的刘婶心一提,赶忙拍门喊道: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里头静了静,紧接着就传出桌椅摩擦声,像是有人把摔倒的椅子扶了起来,就在刘婶忍不住想撞门的时候,屋门从里头被拉开了。

    余舒若无其事地站在门里面,似是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一双发明发亮的眼睛,透露出少许的兴奋,因她极力克制,不为人察。

    “是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做梦惊醒,摔了凳子。”

    “啊?那没摔着吧?”刘婶把食篮子往秋香手里一塞,担心地摸摸余舒身上。

    余舒笑着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好的很。”

    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好的了!

    耗时长达两个月,那祸时法则,总算被她攻克下来了!

    她已经确认了最有效的函数式,来作为推算福祸的基点,根据不同的值域,来确定不同的灾祸,除了生死不能定之外,常见的人祸,小到失窃、破财、遗物,大到火灾、水溺、血光等等,只要有问卜之人的八字在手,结合天干地支,她都能大概率地推算出灾祸发生的时辰,除非是遇到像她这样罕见的八字背命者。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温饱之外,所惧不过“祸”之一字,为避祸,选福祉,购风水物,烧香拜佛,求三清,有钱人无所不用其极,正是因为鲜有人知祸在何时,更罕有人知祸生为何,足可见,能知祸,才是最上策。

    这就是余舒为什么首先选了这么难的一个题目去做,会看风水的易师太多,会养风水物件的易师大有人在,相师更是易客里最常见的一种,但这世上能断生死,判福祸的大能,却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她还不具有断生死的能力,也不能知福,但是她可以判祸!

    不同于晴雨法则带来的惠利和便捷,手里头握着这条她独家拥有的祸时法则,在这易学横行,能人辈出的大安朝,余舒总算有种安身立命的安全感。

    早上的烦闷一扫而空,晚饭余舒胃口大开,吃了两个馒头,让余小修频频侧目。

    吃过了晚饭,余舒就钻回房去整理她刚才到手的祸时法则,这条法则不单是一个函数,还有不同的取值范围,联系着不同的大灾小祸,被她记了足足八页,和晴雨法则的基础式同记录在一本手工线装的小册,因为用的是炭笔,当中有大量的阿拉伯数字和现代运算符号,根本不怕被人偷去,即便让人瞧了,十有八成是当成鬼画符,她领先当代五百年的数学知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记载在册,不是因为怕自己记不住,她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当然有信心灵活所用,这样做的原因,是有心日积月累,在将来收集到更多的术数法则,然后寻一个恰当的时机,有选择性地教授给余小修,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

    她的目标是在不久的将来开一家大易馆,只有她一个人坐镇当然不足够,她的术数法则肯定不能外流,她不打算开宗立派,做什么先流,还是把好东西留给自家人,百年后传给子孙后代,也好证明她没白来这世间一遭。

    一个晚上,余舒想了很多,包括下一个法则要针对什么,如何一点点教导余小修现代数学知识,还有...怎么样换一种方式教训纪家。

    她不是睚眦必报,却是有仇必还,纪家屡次作难,欺辱摆弄她姐弟,就好像是一根骨头梗在她喉咙上,让她不吐不快,无论如何她这小心眼都咽不下这口气。

    ***

    打那天余舒从薛家别馆回来,平安无事过去了三天,纪家因为前日遭了贼偷,闯入大院,登堂入室,纪老太君大发雷霆,整个宅子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反观别馆那边,动静全无,纪老太君消了火,才猛然想起这件正事,正打算让儿子带着余舒登门去见,薛家却先来了人。

    这天早上,徐力亲自带了个随仆,登门拜访,消息传到内院,纪老太君忙使唤了在跟前听早训的次子和三子去接待。

    怎知道,这头纪老太君喝着茶,眼皮直跳,那边纪孝春纪孝谷见到徐力,对方委婉地表达了自家大少爷同纪家小姐八字不合、命理不称,强求不美,之类言谈,听得纪家两位老爷脸色渐变,最后才提出来,早先提议的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第一百零五章 都撵出去

    徐力走了,纪孝春和纪孝谷面色沉重地回了后院,纪老太君正等着听好消息,哪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尽管一开始,他们就是存着拖延时间的打算,既不拒绝薛家的订亲提议,也不急将纪星璇嫁过去,京城那里还等着七皇子的消息,可真被薛家一脚踹了,那感觉就另当别论了。

    纪老太君听两个儿子将薛家徐总管的原话学了一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气,拿拐杖敲着地面,气声道:

    “推辞,分明就是推辞!这薛家,当初说要订亲的是他们,现在反悔的也是他们,是仗着家大业大,就拿我们逗趣吗,我们纪家虽比不上京贵,好歹也是义阳城里头数一数二的人家,哪容他们这样戏弄!”

    纪家三位老爷在下头听着纪老太君发火,虽也恼怒,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三人都知道纪老太君现在说的是气话,薛家门庭的确高,皇亲国戚,能攀上了就是攀上了,攀不上还能真的去找人家评理不成?

    纪孝春看纪老太君发泄的差不多,才开口劝道:

    “母亲,这薛家的亲,不成就不成吧,还省了麻烦呢,我们家星璇是有紫金命相的女儿,该是配上皇子王孙才最合宜,等日后星璇在司天监占得一席,有那薛家后悔的时候。”

    “对,”纪老太君握着拐杖,哼声道,“那薛家瞧不起咱们,我还嫌他们家的公子配不上我们家星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七皇子可是赠过星璇玉如意的,孝寒,你这就修书一封给你爹,把这边的事告诉他,免得你爹不知情,再同那薛尚书虚以委蛇。”

    “是,母亲,儿子这就去办。”

    纪孝谷这边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看了纪老太君脸色,开口道:“母亲,既是同薛家的亲事免了,余舒那丫头该如何处置,是要继续留她在府里?”

    纪老太君皱眉:“你是说那贼丫头?还留她做什么,难不成要当小姐养?直接撵出去,免得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纪孝谷迟疑道:“薛家的人还没走,我们就撵走她,万一叫他们听到了什么,会不会让他们多心?”

    纪老太君冷哼一声,“那薛家有愧于我们在先,还好意思找我们说理不成,就是让他们知道了又如何?”

    纪孝谷虽觉不妥,却不好在纪老太君的气头上和她争辩,应了一句“母亲说的是”,转身出去,到门口,又被纪老太君叫住——

    “等等,她下头不是还有个弟弟,上一回跑出去几天没有回来,既然不愿意待在纪家,就一起赶走,省的眼烦,身上不流一滴我纪家的血,还白吃着我纪家的米。”

    ***

    余舒今天早上睡醒,就用六爻给自己卜了两卦,一卦是问她给人做妾之事,从卦象上不同前几日的显示,她猜到薛家今天会来人,一卦是问她离开纪家之事,卦象竟给了个大通,叫她早起就左眼皮直跳,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结果太阳升起来后,小院子就来了人,是三老爷院子里的管事,转告了纪孝谷的意思,让他们姐弟两个收拾东西,今天就离开纪家,却不提薛家早上来人推婚。

    不同于刘婶的慌张和秋香的无措,余舒和余小修两个人在心里头暗爽,巴不得早点离开这破地方,前者又要考虑另外一件事:

    “这位管家,我还有事求见三老爷,能不能有劳您带我过去。”

    “三老爷事忙,哪有空见你,有什么事就说,我代你转告。”

    余舒正色道:“是要紧事,得当面说清楚了,劳烦管家一定带我去一趟。”

    这三房里的管事看她神色紧张,稍作迟疑,便示意两个随从留下来,盯着不让余小修乱拿屋里的东西,领着余舒走了。

    因为薛家早上来人,纪孝谷今天没有出门,正坐在书房看城里商行的账本,听到下人禀报,皱了皱眉头,才让人把余舒领进来。

    “三老爷。”余舒很能在纪孝谷面前装恭敬,尽管心里头对他这个欺凌弱小的大男人不齿。

    “你有什么紧要事?说来我听听。”

    余舒低头道:“敢问三老爷,您让人撵我们姐弟两个走,那同薛家的婚事,是不是不作数了?”

    纪孝谷“哼”一声,“不该你问的不要问,你早先不是很有骨气,不愿吃我纪家的白饭么,现在让你走,你还有什么说的。”

    抬头观了一眼他眉间气郁,余舒十拿九稳薛家同纪家的婚事告吹了,想到早晨卜那一卦大通,心中有了底气,便道:

    “既是这样,还请三老爷将我姐弟两个人的户贴归与我,我们既不是这纪家人,当然就不好白挂在纪家名底下,不然日后在外头惹出了什么事,没得给纪家污黑。”

    她要走,就得干干净净的走,不能再留下把柄,那户贴就相当于是大安朝百姓的身份证加户口本,有了那东西,才能买房置产,成家立业,不然就是个游民。

    今日卦象大通,余舒猜不定纪孝谷的心思,却敢赌一赌运气,此事顺利。

    纪孝谷冷眼看着余舒,何尝猜不到她此时几分心思,是想同他们纪家脱个干净,要在平日,他怎能随了她的意,可余舒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动了他,眼前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惹是生非的东西,真叫她在外头胡来,败坏他纪家名声,得不偿失。

    反正这姐弟两个离家孤苦,纵是能偷些钱两营生,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不需要户帖,他动动手也能拿捏他们。

    这么想着,纪孝谷便拿了主意,当即站起身,进到后室,取了藏在书柜里的匣子,从一叠户帖里面,找到了两份,拿出去,丢在余舒面前,不忘警告一番:

    “从今往后,你们再不是纪家的人,出去说话做事,要敢打着纪家的名头,被我耳闻了,我不会轻饶你们。”

    余舒捡起了她和余小修的户帖,确认了上头的名字、花章和手印,心情有些激动,以前她不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被撵出纪家还以为就同纪家没了关系,白叫纪孝谷拿捏她一回,这下可好,不光是她的,连余小修的都一并要了过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将两张户帖贴身放好,余舒抬头看着坐在书桌后的纪孝谷,道:

    “三老爷,我同小修离了纪家,心知再难回返,离开之前,想请三老爷叫我们姐弟同娘亲见上一面。”

    这句话纯粹是说个场面,余舒压根不相信纪孝谷的为人,因她和余小修之故,翠姨娘肯定会备受冷落,不过这样也好,就翠姨娘那个脑子,实在不适合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后院,让她不得宠,日子过的反而安稳。

    纪孝谷尚且有几分假仁义,闻言没做难为,挥手道:“收拾好了东西,就让人带你们去吧。”

    ***

    余舒和余小修去见过了翠姨娘,母子三个难得同聚一堂,却无亲子之乐,翠姨娘听到了他们要离家的消息,劈头对着余舒就是一阵痛骂,却不敢张口说要挽留余小修。

    余舒对她的骂声充耳不闻,等她骂够了,才借口要与生母说私话,把她房里的丫鬟巧穗支出去,转头拿了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翠姨娘,看着她拿着银票目瞪口呆的样子,道:

    “这是我和小修孝敬娘的,您也别问钱是哪里来的,收好了日后备用,我和小修今日离了纪家,就同这里再没了关系,然娘还是纪家的人,得恪守本分过日子,这里没有外人,我且同娘说了,您心里有数,就莫去三老爷耳边学,当记得上回您被诬陷,差点被赶出家的事——若日后这纪家容不下您,您出来了,找不着我们姐弟,就先寻个落脚之处拿着这笔钱安生过日,我们听到了消息,定会去寻您。”

    说罢,就拉着眼红红的余小修给翠姨娘跪下了,磕了几个头,代替前身做孝道,也为安稳余小修的心。

    “你们...你们...”到这份上,翠姨娘也顾不上骂了,两眼一抹泪,哭哭啼啼地拉住了余小修,对余舒道:

    “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要敢亏了他,饿着冻着,我都饶不了你。”

    余舒头见她露了为人母态,听她说什么就应什么,最后趁她哭得起劲讨了她的生辰八字,一直到外面有人催了,才拉着哽咽的余小修离开。

    护院前头带着,余舒搂着余小修肩膀,拿袖子给他抹了抹眼泪,温声道:“日后就跟着姐姐过了。”

    余小修哭了十几步路,擦擦鼻涕,使劲儿地“嗯”了一声,抓牢了余舒的手。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衣物还是来时穿的那两件,多的就是一兜纸册子,外加金宝一只,护院查查屋里,问过秋香没少什么东西,就遣着他们姐弟俩从后门出去,只有刘婶一个人跟着去送。

    六月初里,正午的太阳躲在云后头,姐弟两个手牵着手,带着一只小老鼠,离开了义阳城易学纪世家。

    这时候还没有半个人知道,纪家是真正放走了什么东西。

第一百零六章 后患

    余舒领着余小修出了纪家的大门,理所当然是先去赵慧家,路上姐弟俩还商量着:

    “姐,我们上京城去,慧姨和我们同去吗?”

    “慧姨病情刚好转,不宜舟车,我留下钱两,让胡大婶和贺郎中帮忙照拂,过个一年半载,待她身体好利索了,再看她那时意愿。”

    “嗯,贺郎中真是个好人,哦,还有曹大哥,他们都是好人。”

    余小修突然提起曹子辛来,余舒愣了愣,沉默下去,没接他的话,抬眼就到了赵慧家门前,余舒上前去敲门,却发现门头上竟然挂着一把锁。

    “姐,怎么锁着门啊?”余小修奇怪地扭头问余舒。

    余舒摇摇头,面上有些担忧,抬手敲敲门,喊了几声,没听到人应,却把隔壁的人招出来了——

    “小余?”

    余舒扭头,就看到胡大婶手拿着菜刀站在门口,见到他们姐弟,很是惊讶,慌张小跑过来,迎面道:

    “你们这些日子上哪去了,知不知到前几天出了大事,贺郎中打伤了人,被衙门来人抓走了!”

    余舒神色一凛,余小修紧张道:“贺、贺郎中被衙门抓了,那我慧姨呢?”

    缩在余小修挎包里睡觉的金宝被他们吵醒,不安地抓了抓袋子,却没人理它。

    “你们慧姨——唉!”

    “胡大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余舒又怕又惊,怕的是赵慧再有什么不测,惊的是她那晚得了祸时法则,明明就拿赵慧的八字推算过,并未得知她近日有灾,为何还是会出事?

    “咱们到院子里头说,走。”

    中午做饭的时候,巷子里有几家出来倒水,已留意到这边动静,胡大婶拉着余小修,推着余舒进了她家院子,将门一关,背过身来开口道:

    “前天上午,我正在家里晒衣裳,就听到隔壁闹哄哄,过去一瞧,你慧姨家门大开着,屋子里正在吵闹,摔桌子砸凳子的,不知发生什么事,过会儿就见贺郎中轰了一男一女出来,那女的凶蛮,上去就抓头发咬手的,贺郎中和那男人打成一团,不知怎么就伤到了人,见了血——当天下午衙门就来人,把贺郎中给抓了,你慧姨跌跌撞撞追去,昏倒在门外头——”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余舒忍不住插口。

    “对啦,正是要和你说这个,”胡大婶把菜刀往竹筐里一放,拉住余舒的手道:“那天衙门来抓人时,巷子里还来了位老爷,在旁看了热闹后,就打听你来着,说是你在外头做活的东家,听闻了你慧姨的事,就把你慧姨带走了,说是怕她孤身一人,有人再寻她麻烦,还要我转告你,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到那个泰、泰什么商会去找他,哦对,他说他姓裴。”

    是裴敬!

    余舒心里清楚了个大概,那天闯到赵慧家的定是她以前订婚的那户人家,没想到这群无耻之徒还敢找上门,幸而贺芳芝当时在场,没让赵慧落单,不过他却因伤人被抓,受了无妄之灾。

    眉头一紧,余舒对胡大婶道了谢,就拽着余小修匆匆离开。

    ***

    余舒和余小修在长门铺街上租了辆马车,直接赶到了泰亨商会总馆,一进门就听到行胖子的大嗓门:

    “哟,这不是阿树吗,这些日子你都跑哪儿去了!”

    行七正坐在堂门口喝茶,余舒一进来就瞧见了,抬手冲她招了招,余舒拉着余小修走过去:

    “行掌柜,裴先生在吗?”

    行七见她满头大汗,心中几分了然,便站起身道:“没在着,走,我带你上他家找去,你那位姨母也在那儿。”

    看是行七也知道了事情,余舒没多问,就和余小修跟着他在门前等了车,从城北坐到城西裴敬家里。

    裴敬家也是一幢大宅子,门前有护院,显然是认得行七,门房没做阻拦,有仆人进去通报裴敬,行七就熟门熟路地带着余舒到前院客厅去等。

    裴家是商贾,或许宅子不比纪家大,但这庭院景致却分毫不差,余舒此刻无心欣赏,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就干脆走到门前去等。

    仆人摆茶上来,不多会儿,余舒就瞧见游廊转角,穿着一身闲散的豆青罩衫的裴敬正往这边走来,还没到跟前,余舒便施礼了:

    “裴先生。”

    裴敬就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余舒一遍,指着屋里道:“先进去坐吧,我有话问你,你姨母正在休息,有我夫人陪着,不打紧。”

    “是。”余舒跟着他重进了客厅,行七见他来了,便起身道:“你们慢着说,我回商会去。”

    余舒道:“多谢行掌柜送我来。”

    行七摆摆手走了,裴敬看看余小修,“这是你弟弟?”

    “嗯,他叫小修,”余舒拉过来余小修给裴敬行了礼,裴敬摸摸余小修的脑袋,招了个丫鬟进来,指着门外道:“我同你姐姐有话说,你跟着她上院子里头去玩一会儿,好么?”

    余小修看看余舒,见余舒点头,就拍了拍袋子里乱动的金宝,乖乖跟着那大丫鬟去了。

    余舒方才听到裴敬对余小修说话,就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并未露怯,只在余小修出去后,才对裴敬歉然道:

    “之前隐瞒裴先生,情非得已,还望先生海涵。”

    裴敬看上去并不生气,很能理解道:“出门在外,有防人之心是对的,何况你未曾骗我什么,反倒是帮了我不少忙。”

    余舒见他不计较,就放了心,正打算开口询问,就听裴敬道:

    “你那慧姨的事,我派人打听过了,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她惹上那户人家,是城西已故的窦员外家里,这窦家本身在义阳城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同城东易学纪家却是有大关系,那纪家二老爷的夫人,要喊窦员外一声亲舅舅,窦员外早几年去了,留下长女窦虹掌家,她还有个妹妹叫窦露。”

    “给你那慧姨看病的郎中,打伤的就是这窦露的夫婿,据说人的腿是断了,昨天递了状子到衙门去告这郎中行凶伤人,衙门开堂审案,那郎中拒不认罪,被打了板子重关进牢里,等着日后再审,像这样的官司,吃到了少说是要判个五年。”

    听完裴敬这番讲述,余舒脸色一阵难看,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没想到这里头还会同纪家有关系。

    裴敬讲了半天,喝了口茶,叹气道:“按本说我找找门路,好歹能帮他说轻个一年半载,但这窦家同纪家有关系,纪家呢,那马县令的夫人就是纪家小姐,叫我如何去讨人情。”

    “先生能将我慧姨带回家中照拂,我已感激不尽。”余舒向来不是得寸进尺之人,裴敬能暂时收留赵慧已是还她人情,没道理再去搭救贺芳芝,但贺芳芝是因赵慧受累,如今吃上了官司,她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我把这些都和你说了,是想告诉你,那窦家在外头的名声不怎么好,出了这事,就算把人告进牢里,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找到你那慧姨,肯定还会为难,你就先在我府上住着,避避风头吧。”

    余舒想想,如今也只有先这样,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救贺芳芝。

    裴敬带了余舒去后院找赵慧,刚走到房间门口,余舒就听到里头哭声凄然,正是赵慧——

    “求夫人让我走吧,我待在这里,那孩子肯定是要找过来,我实在是不忍心再拖累她,你不知,我这一条命都是靠她捡回来的,吃药看病花了几百两银子,几百两银子啊!你说她从哪儿弄来,偏还瞒着我,不和我说,再没见过这么情义的孩子,被她知了近日之事,定是不会罢休,要为我强出头,可这哪里是她管得了的事,夫人就让我走吧,求求你...”

    屋里又有另一道女声在宽慰:

    “妹子,你这样子,走了要去哪儿呢?”

    “是我祸累郎中,那窦家寡廉鲜耻,当年欺占我家财,如今又逼得我走投无路,牵连旁人,我要去衙门告他们!便是舍了这条命,我也要去讨个公道!”

    “哗——”

    余舒猛地把门推开,一眼就看到床边下,头缠白纱,清瘦得可怜的赵慧跪坐在地上,面容缟白地拉着一名中年妇人的手哭求着,心下一恸,大步上前去,蹲下身抱住她一身骨头。

    “慧姨。”

    赵慧有什么错,她勤恳、善良又老实,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一条好命!

    偏那些无耻之徒,丧尽天良,活的比谁都逍遥自在!

    “小、小余?”赵慧呆呆被余舒抱着,过了片刻,才慌忙推开她,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低着头道:

    “你、你怎么来了?”

    余舒看赵慧还想遮掩,心里愈发难受,伸手扶她起来,同一旁的妇人一起,将她搀回到床上坐着,不等赵慧再开口,便先声道:

    “慧姨,贺郎中的事我都听说了,您别担心,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好吗?”

    闻言,赵慧浑身一僵,抬头苦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想法子,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心知她是在转移话题,余舒翻了袖口去擦她眼泪,轻声道:“我又被撵出来了,和小修一起。”

第一百零七章 恩义双全

    裴敬和裴夫人体贴地离开,留下余舒和赵慧在房里说话。

    余舒给赵慧背后垫了枕头,拉好被子,才握着她的手,开口问道:“慧姨,你仔细和我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郎中到底怎么打伤的人?”

    赵慧不想余舒再牵扯进去,便推着她的手道:“你别问了,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千万别要惹祸上身。”

    “慧姨,”余舒板脸道,“现在不是您出了事,是贺郎中出了事,算起来是我托付他去照顾您的,怎么会同我没关系,您知不知道,这案子要判下来,贺郎中就得被囚上五年,可不是五天,您现在和我说清楚,我才好想尽快想办法啊。”

    赵慧一惊,神情变得犹豫不定。

    余舒又添一把火:“您要是不和我说,那我现在就出门去找那窦家说理,最好是让他们打上我一顿,我也上衙门告去。”

    “别!”赵慧一下坐直了身子,紧张地拉着余舒的手,“小余,你别胡来。”

    “那您就快和我说。”

    “你...”赵慧无奈地看着余舒,把那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余舒听得冷笑连连,真不愧是亲戚,这窦家比起纪家的无耻,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月前赵慧被窦露在街上伤了,对方怕出了人命,就慌张躲回了家里,如今风头过去,出去打听到赵慧没死,就怕赵慧好了以后会去告他们,便先上门去威胁。

    “贺郎中刚巧在场,见他们对我言辞羞辱,就与他们争执起来,窦露泼辣,一言不合就要到床边揪扯我,被贺郎中推了一下,摔在地上,她男人就不依了,砸了屋里的桌凳,同贺郎中打起来,郎中怕伤我,就推搡他们出去,等我赶出去的时候,人已见了血,那男人的腿不知怎地就断了——”

    “等等,”余舒插话,狐疑道:“为何是不知怎么断了,不是贺郎中打的吗?”

    赵慧摇摇头,脸上亦是迷茫:“他们走后,郎中和我说,他也不知怎么伤到了那人,就把人的腿给打断了。”

    余舒皱眉,这事听起来蹊跷,难道是他们诬赖了贺郎中?

    “都怪我不好,早知道他们还会找我,就该躲到别处去,郎中就不会为我...”赵慧神色黯然道。

    余舒没去安慰她,现在这情况,是有口说不清,窦家咬死了是贺郎中行凶伤人,马县令又是他们一伙的,即便贺郎中现在不认罪,怕也会被屈打成招,就像是当年赵慧被冤枉骗婚,那窦家强说她面相和八字不合,还找来易馆作证——

    脑中灵光一闪,余舒摸了摸下巴,正色去问赵慧:“慧姨,你还记不记得,那窦家当年冤枉你时,找的是哪家的易馆作证?”

    赵慧看看她,小声道:“是...是纪家。”

    “啪”地一声,余舒拍了下大腿,猛地站起来,赵慧被她吓了一跳,紧张问道:

    “小余,你怎么了?”

    余舒道:“我记得您说过,这义阳城里,还有位当年送你到义阳城来的管家,这些年可同他还有联系吗?”

    赵慧摇摇头,余舒正要郁闷,就听她接着道:“虽然没有联系,但我知道他就在长门铺后面街上开书铺。”

    余舒大喜过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主意,转过身,搓着手掌来回在屋里走动,攒起眉头,仔细地想着。

    ***

    裴敬和夫人秦氏回了卧房,已过当午,裴敬素有午休的习惯,今天更没什么精神,秦氏帮他褪下外衫,夫妻两个并肩在床上躺下了。

    秦氏见裴敬愁眉不展,就劝道:“你莫要跟着心烦,我晓得你很喜欢那孩子,想多帮衬她一把,但这种私事,我们能帮就帮,帮不了那也没法子不是,难道真还能为了他们,去惹罪不成,那窦家你是不放在眼里,但是他们背后头还有纪家靠着,这事,实在不当我们多管。”

    裴敬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就先让他们在府上住下吧,你回头过去劝一劝那赵慧,叫她看开点,免得阿树跟着她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秦氏喏了一声,转而感慨起来:

    “说来,那赵慧也真是够命苦的,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落难至今,唉。”

    “哦?夫人听她说了什么吗?”裴敬只查到赵慧是因为多年前骗婚,同窦家结仇,却没去了解更多。

    秦氏道:“那赵慧本是盐州一户商贾之女,早先同窦家订亲,后来她父母早丧,就丢了她一个人下来,临终前托付管家把她送到义阳夫家——”

    “嘶,夫人说她是盐州人?”裴敬听秦氏打了个开头,心头一动,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她的话。

    “是啊,有何不对?”

    “无事,夫人继续说。”裴敬心道或许自己多疑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秦氏怪瞧他一眼,继续讲了赵慧的故事,说到那窦家死了兄弟,就无耻地诬告赵慧骗婚,找来易馆证明她议亲时候送去的八字是假,侵占了孤女家财时候,有几分义愤填膺,最后说完,又唏嘘道:

    “可怜她孤身一人,嫁妆被占,沦落至今,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安稳些,又生灾祸。”

    “个人自有命数罢了。”裴敬伸长手去端茶几上的小壶,给秦氏倒了一杯水。

    “是啊,”秦氏将手轻搭在裴敬胸口,道:“敬哥你当年落难异乡,险些一蹶不振,不是得了那好心人救助,怕也没有今天。”

    裴敬眼神忽有几分黯然,拍拍她的手,心思一转,随口问道:“那赵慧家乡就再没别的什么亲戚了吗?”

    “说是不知,要不你帮着去打听打听,她先父姓赵,老人家据说当年也是一方善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敬称一句‘赵善人’。”

    “啪嗒”一声,裴敬手里的被子掉在床槛上,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敬哥,”秦氏惊的忙起身来,就见裴敬两眼通红,嘴唇颤颤,几欲落泪。

    ***

    赵慧看着余舒在屋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丢魂一样,足有一刻时候,心里担忧,喊了她几句都不见她反应,不觉放大了音量:

    “小余!”

    余舒回神,转头看到赵慧忧色,忙走过去重在床边坐下了。

    赵慧捉住她手:“你刚是怎么了,可别吓我,想不出法子,也别急坏了脑子。”

    余舒摇摇头,抿了下嘴唇,道:“救贺郎中的法子,我想是有了。”

    赵慧先是一喜,后又疑道:“什么法子,你说。”

    “我也不确定这样能不能行,得要再找懂得律法的人问问清楚,唉,”余舒烦闷地抓抓头发,她心里有数,奈何人力微薄:

    “此事我一个人是做不成的,若是裴先生肯帮我——”

    “若是我肯帮你,你当如何?”

    门外响起一道人声,余舒和赵慧惊了惊,转过头,就看见门外有道人影,余舒忙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半,就见裴敬站在门外头。

    “裴先生?”

    裴敬看看她,就站在门外,询问屋里的人:“赵小姐,可否告知在下令尊名讳。”

    余舒心头一古怪,觉得有什么不对。

    赵慧在屋里听到裴敬声音,顿了顿,便答道:“先父逝名为仁河,赵仁河。”

    裴敬闭了下眼睛,吸了口气,才睁开,余舒惊见他眼里竟有泪光:

    “裴先生,你这是?”

    裴敬没有理她,径自对着门内道:

    “我亦是商贾之家出身,二十岁便经人推举做了算师,我年轻时眼高于顶,自觉天资纵横,便在先父病中离乡,远赴了京城去参考大衍试,怎想三举不中,名落孙山,终日以酒买醉,在京城流连时,忽日接到家中噩耗,父亲病死。我急忙奔赴回乡,途中却遇凶匪,书童护卫皆被杀害,只我跌到路边草丛,因被过一位路人所救,带回家中养伤,幸免于难。”

    “我那段时日浑浑噩噩,几欲轻生,都被他劝下,几番开解,留我在他酒楼中掌台做事,教我商义,三个月后,我终洗心革面,辞别了他回家,我在家中守孝三年,用心苦研,孝期满,就驱车去探望当年恩人,以求报答,不想人去楼空,听闻左邻说恩人一年前便病逝,留下独女变卖了家产外嫁,我心悲戚,便取了他坟上一捧土带回,每年祭拜,不曾想——恩人的遗孤,竟会...沦落至今。枉我每年烧香告慰,不晓他在天有灵,眼睁睁看着女儿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会是个怎么地怨苦。”

    说到最后,裴敬已是潸然泪下,堂堂一方富贾,就这么泣不成声。

    屋里头的赵慧想起亡父,也痛声哭了起来,

    余舒在旁听得这一场旧缘,百感交集,赵慧父辈亦是行善积德之人,怎就没有个好下场,一个早亡,一个遇人不淑,这善有善报,难道是说假的吗?

    两人屋里屋外地哭着,余舒没有出声劝,她很看得出裴敬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不然他大可以将这段往事咽回肚里,现在说出来,对赵慧和贺郎中的事,肯定不会再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裴敬流了一阵眼泪,吸着气,脸色一厉,嗡声对屋内道:

    “你且安心住在我这里,过去的事,我裴某无论如何都会帮你讨个公道!”

第一百零八章 从长计议

    (盟主加更,恭喜万事如易诞生第一位盟主——夏沁。)

    赵慧身世孤苦,多年前遭遇夫家侵占家财,多年后被往日小姑重伤街头,险些丧命,近日又惹官司,本是有苦难言,有冤不得伸,走投无路之际,纵是余舒有心义助,然力有不逮,无法同那窦家纪家争长短,谁知道冥冥中自有定数,裴敬昔日承蒙赵父恩情,今朝还报,当有峰回路转之兆。

    余舒帮着赵慧梳洗了一遭,加了件衣裳,扶着她从里屋挪到客厅外,裴敬和秦氏都在。

    “天可怜的,妹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秦氏眼里含着泪,上前去挽着赵慧坐到她身旁,不同之前客气,这一回是真亲近真怜惜,她是裴敬二十多年的发妻,对裴敬此刻心情,感同身受。

    赵慧对她摇摇头,扭头看看裴敬,哑声道:“如今裴先生提起来,我又有几分记忆,当年先父弥留时,我年岁尚少,是有几回听到过父亲提起一位故人,说半年未闻书信,只怕出了什么事情,还拿了往日寄来的书信给我,让我有空去打听一下,后来先父逝去,我一心伤痛,就将此事忘了,那些书信怕是随着遗物一同入土,想来父亲当时念的,就是裴先生了。”

    “必是我无疑,当年我回乡之后便派人寄了平安信给赵叔,后来有半年时间因家业忙的焦头烂额,就断了信件,后来事情处理妥当,就亲身前往,哪想——”哪想人已成古,裴敬苦笑,扶了扶眉心,“赵叔他那时还念着我安危,我真愧受。”

    场面黯然了一会儿,裴敬收拾了心情,对赵慧道:“莫唤我裴先生,论年纪,我虚长你许岁,你若不嫌,我愿收你做个义妹,日后替老人家照应你,可好?”

    赵慧愣了愣,看向余舒,她现在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比起偶然相认的裴敬,还是更依赖同她患难与共的余舒。

    “裴先生,此事先不急吧,”余舒代替赵慧道,“眼下贺郎中还在狱里,那窦家逍遥法外,还一心想要对慧姨赶尽杀绝,还得及早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

    裴敬点点头,道:“贺郎中是必要救的,我现在就到窦家去一趟,要他们撤回诉状。”

    余舒见裴敬这么干脆,疑惑道:“您有法子让他们不告郎中?”

    裴敬冷笑一声,“那窦家不过是个三流的商户,靠着祖业支撑到现在,那窦虹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若他们不识相,我就捏断了他家的买卖!”

    见状,余舒惊了一惊,裴敬待人一向谦和,没想到还有这强横之态,看来他是必要为赵慧出头了。

    “裴先生且慢一慢,”余舒道,“恕我直言,您这样做,便是能救得了贺郎中,却是后患无穷,先不说谁对谁错,这事第日后传出去,先生难免落个恃强霸道之名,更何况,窦家背后头又有纪家扶靠,若说动纪家为他们出头,不是要横生枝节,没准还会被他们反咬一口,依我看,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这话头头是道,裴敬未尝不明,只是他之前肝火旺盛,并未思虑太多,一心只想为赵慧出气,经余舒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顿时冷静了几分。

    当下对余舒叹道:“你这年轻人,倒比我还沉得住气。”

    余舒微微一笑,“我这不是沉得住气,是不想便宜了那群无耻之徒,若要我说,做就要做到底,堂堂正正地为慧姨讨个公道,惩治那些恶人。”

    裴敬挑眉道:“莫非你已有了计策?”

    “暂不敢称是计策,还需要和先生商量一番,才敢定计。”余舒眼光一闪,不把话说满,是因为她对古代社会的法度并不了解,不好一个人妄加揣测。

    裴敬点头:“你先说说看。”

    余舒看看赵慧秦氏,桌底下,手指在膝上划了划,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告我们,我们就不能告他们了吗?我是这样想的......”

    ***

    一个时辰后,裴敬和秦氏回到房里,裴敬一路都在思考着方才和余舒的谈话,坐下后才发现秦氏脸色不对,关心问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氏犹犹豫豫,脸色变来变去,迟疑开口:“敬哥,我瞧阿树这孩子,心是不是生的太大。”

    裴敬眼皮一抖,轻笑道:“夫人何出此言,我瞧着她是挺好的,有情有义,又有勇有谋,她那法子不是挺好的,比我直接去找窦家要聪明的多,釜底抽薪,围魏救赵,啧,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可没她那种心计。”

    听到裴敬还有心情赞叹,秦氏急道:“可是她那法子,不光是要针对窦家,连纪家都算计在了里头,果真成事,那纪家岂会和她善罢甘休?”

    “所以才要我暗中相助。”裴敬拉住秦氏的手,温声道,“阿树一个小姑娘,承赵慧几饭之恩,尚且知道涌泉相报,我当年蒙受赵公大恩,如今遭遇他后人,便是天有眼,若不能助,岂不是还不如个孩子?”

    “我哪里说是不要你帮她们,”秦氏嗔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们,罢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了,你要做,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夫人懂我就好,”裴敬拍拍她的手,起身道:“夫人先歇着,我换下衣裳,同阿树出门一趟。”

    ***

    黄昏时候,余舒和裴敬坐着马车,抵达长门铺街口,两个人下了马车,左右一盼看。这趟出来,余舒和裴敬是为找到当年送赵慧到义阳城的那位管家。

    裴敬问道:“是这里吗?”

    余舒道:“慧姨说他就在这条街上开书铺,姓黄名舟,我们一家家找过去吧。”

    “走吧。”

    这条街上的书铺不少,两人从街东找到街西,一家家寻过去,登门询问,却不得其索,姓黄的是有,但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天色渐暗,正当余舒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地方,裴敬就指着路对面道:

    “那里还有一家,我们过去看看。”

    余舒扭了头,看到对面路对面的书铺,愣了愣,裴敬已经大步穿街走进了店里,她赶忙跟上去,一进店门,就看见了正坐在柜台后头看书的花甲老人。

    心道一声没那么巧吧,便听裴敬问道:

    “这位老人家,敢问您尊姓?”

    老人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裴敬,一扭头,见到门口的余舒,茫然顿成了惊讶:“小姑娘,你怎么过了这些日子才来,我给你留了好几本识字的书,等着你来拿呢。”

    裴敬疑惑地看向余舒,余舒冲老人笑笑,对裴敬道:“我身无长物时,这位老掌柜曾赊书给我。”

    老掌柜听他们说话,知道两人认识,不解道:“你们这是?”

    “我们想打听个人,”余舒顿了顿,直接问道:“老伯,您是不是姓黄?”

    “我不曾和你说过吗?”老掌柜道,“我是姓黄。”

    余舒和裴敬对视一眼,后者又问道:“黄掌柜,你早些年是否在盐州一户姓赵的商家做过管事?”

    老掌柜将手里书放下,来回看看他二人,犹豫着点了头,“没错儿。”

    余舒简直想要笑上一声,这世间还就有这么巧的事,什么人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找到了黄舟,裴敬和余舒说明了来意,黄掌柜是很愿意替赵慧作证,不需要他们多费口舌,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还有一件意外之喜,是他竟还存了一份当年赵慧送到窦家去的嫁妆单子。

    “小姐是命苦之人,老爷撒手去时,千叮万嘱叫我把她送到窦家,不想那竟是个狼窟,唉,是我无能,不能护住小姐,让她遭了牢狱之冤,当时我心存畏怯,没能为小姐出头,小姐出了牢狱,也不知所踪,我当她不愿见我,谁知道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谋生,还落得这步田地。这些年过去,我始终不能释怀,如今我将行朽木,你们既愿替小姐伸张,我这把老骨头,有何不敢的。”

    黄舟提起当年事,十分的羞愧,余舒安慰了他几句,又问了他一些旧事,随他回家去取了那张嫁妆单子,便同裴敬离开了。

    路上裴敬提出来,问余舒要不要到狱中探一探贺芳芝,被她摇头拒了:

    “以免打草惊蛇,还是先不要去的好,裴先生切莫以你的名义出头,贺郎中在狱里吃的苦,我们日后会一滴不落地给他找回来。”

    “也好,就先委屈了贺郎中,”裴敬看余舒大有主见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忽视了她的年龄,询问道,“你下面打算如何?”

    余舒道:“先生和我讲讲公堂上的规矩吧,免得我到时出了纰漏。”

    裴敬皱了皱眉,“你、你真要顶替慧娘去击鼓鸣冤?须知道,如此上了公堂,是先要挨上一顿板子才能递状的。”

    余舒点点头,神色不变,“马县令和纪家是一家亲,我们若按正常章程,先递状后开堂,难保他们不会事先准备,私下勾结。先生之前也说过了,击鼓喊冤,官必上堂,当堂既要开审,我们要告,就告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敬没错露余舒眼中最后闪那一下狠色,心头跳了跳,总觉有什么把握不住,却抓不到头尾,见她意已决,心知再劝无用,便道:

    “那还要先瞒着慧娘,不然要她知晓,怎会容你代她受过,唉,板子可不是好挨的。”

    余舒不明一笑,鞭子她都挨过,何惧几下板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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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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