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夜晚拜访
“你写了什么?”
王琇莹刚把自己的孔明灯放上天,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守义,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她侧首看向他,
抿了抿唇。
“大约就是身体康健,万事如意之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
说完,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王琇莹许的不是这个愿望,她知道,但是她不愿将自己真正许下的愿望,告诉给李守义听。
李守义也知道她许的不是这个愿望,
他是如何的视力,
怎会看不见就距离自己几尺远的,孔明灯纸上写的内容。
他本不想问出这问题的,
但是他还是问出来了,下意识的。
她如同他想的那样骗了他,她却以为他是没看见,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她当自己是骗过他了,悄悄松了口气,可松了口气,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
两人彼此都不说话,
好不容易在上元灯会中培养出热烈的气氛,这会子骤然冷淡下来。
“大娘子许了什么愿望?”
忽然有人说话,打破了令人不安的寂静;王琇莹和李守义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正看见白锦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来到王琇莹身边。
瞧见是白锦儿,王琇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
“没什么,”
她脸上挂起笑容,对着白锦儿也说出了刚才和李守义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出来。
白锦儿听完也只是笑笑,
抬头看向王琇莹方才孔明灯飞去的方向。
“大娘子的孔明灯飞的好高,
我看啊,大娘子的愿望肯定能实现的。”
白锦儿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可王琇莹向来对白锦儿都没什么警惕,这会子听白锦儿这样说也只是心中一暖,
笑着回答道:“但愿如此吧。”
她也希望自己许的愿望能成真,
希望自己能为李守义,为李家生下一个孩子。
没错,这才是王琇莹真正写在孔明灯上放飞的愿望。
“其实好些事情,不用向上天许愿,也可以实现的,
大娘子知道吗?”
白锦儿看向王琇莹,在女人投来目光时,和她四目相对了。
“今日是难得的上元节,大娘子没有什么话,想要和阿郎说吗?”
这句话说的有些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突然是针对王琇莹的,莫名其妙,却是针对李守义的。
王琇莹听见白锦儿的话怔了一下,
但随即,很多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猛然回想起曾经,白锦儿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大娘子问过阿郎吗?
问过,对于她无法生育这件事情的看法吗?
她不知为何白锦儿会突如其来地旧事重提,但她能确信,白锦儿所说的话,肯定是这件事情。
李守义却是一头雾水。
他的眉头本能地皱起,看了看白锦儿,又看向王琇莹。
“我听抱琴说,今年是阿郎和大娘子在梁州的第一个上元节,也是阿郎和大娘子第一个度过的上元节,
若是这样,大娘子若是有话想告诉阿郎,怕是正好的机会。
大娘子......”
“锦儿!”
白锦儿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春兰的呵斥声音。她转过身去,正看见春兰急匆匆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可对大娘子和阿郎不敬!”
说着,她伸手拉住白锦儿的手。
她不只脚步慌乱,说话的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慌乱;虽然她极力的掩饰了,但白锦儿还是听出来了,她想要自己住口的愿望。
白锦儿还是乖巧地闭上了嘴。
“还请大娘子和阿郎饶恕,想来是今日玩的太开心而来些,所以锦儿说话才这么轻佻。”
“无事,阿兰你太紧张了些,”
王琇莹脸上挂起略显勉强的笑容,对着春兰摇摇头。
春兰把白锦儿拖去一边,又是留下王琇莹和李守义夫妻二人。李守义看着王琇莹的表情欲言又止,
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自己想问的那句话来。
......
或许是因为玩的太过疲累,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说的那番话,
今夜王琇莹将春兰叫进了屋中一同休息,
因此今夜原本两人睡觉的屋中,只有白锦儿一个人睡。
打黄昏出去这会儿回来,白锦儿也觉得自己很是劳累;强打着精神烧了热水,白锦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热水擦了擦脸和双手。
她本想泡个脚就睡觉的,结果刚上床铺鞋袜都还没脱呢,忽然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春兰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
白锦儿还以为是春兰回来拿东西呢,嘴里说着话,站起身去开门,却在打开门之后,瞧见了站在门外的男人。
“阿郎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竟然是李守义,站在她们屋子门口。这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
白锦儿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开口问道。
李守义这会子的表情却不想往常那样的一丝不苟,
他的眼神看了看四处,
竟莫名的有些不安定的意思。
“进去说。”
男人说了这么句话,竟然径直就走进了春兰和白锦儿的屋子。
李守义寻常可是几乎不和奴婢们说话,这会子居然没有任何犹豫地走进了白锦儿她们的屋子,在李守义进屋之后,没看见的背后的白锦儿露出十分惊悚的目光。
春兰和白锦儿的屋子不小,毕竟是王琇莹贴身的奴婢,
除了两人平常睡的床铺之外,还有正中一小块坐下喝茶的地方。
李守义便是在那里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双手置于膝上,这么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坐修炼呢。
“坐,”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着白锦儿说道。
虽然满肚子的奇怪,但是白锦儿还是乖乖地照着李守义所说的,在他的对面坐下。
“阿郎是......”
“我问你,”
这次白锦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守义打断了。今天的李守义真的很奇怪,可以说是一举一动,内有一处地方和平常的他是符合的。
“方才放孔明灯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七百四十三章 告知
“方才放孔明灯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锦儿知道李守义或许会好奇,或许会去询问王琇莹,或许不会。但白锦儿就是要在他的心中埋下一个疑问的种子,
只要有了这个种子,就迟早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只是她没想到李守义竟然问的这么快,还是大半夜专门跑过来问自己。
不过,白锦儿也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我的意思是,大娘子有心结,
她心中有一个问题,一直都很想阿郎亲口告诉她答案。只是,她一直都不问出口,一直憋在自己心里。”
白锦儿说的这番话是李守义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这会子,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解释他的疑问。
但还不等李守义追问出口,白锦儿就已经识趣地接着说了——
“大娘子想知道的是,阿郎是否会因为她无法生育一事,而对大娘子产生不满,产生厌弃。大娘子还想知道的是,阿郎是否心中不满,却因为顾忌于她,而从不宣之于口。
这便是大娘子解不开的心结。”
白锦儿才说到无法生育一事,李守义的表情顿时变了;这毕竟是私密的事情,白锦儿纵然很受到王琇莹的喜欢和信任,来李家的时间短,
从她的口中问出,还是让李守义生了警惕的心思。
可随后她说出的话,
却让李守义的警惕,化为了焦急。
“我从未因玉娘无法生育而对她有过任何的不满,”
李守义冷声道,语气是难得的急促,
“我也从未压抑什么心中不满。因为,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我只是心疼玉娘,要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这种事情。
我娶玉娘,从来不是为了她能给我生孩子。”
男人语气的焦急,并不是急赤白脸的辩驳,没有任何底气的脸红脖子粗;他着急,只好像是王琇莹在这里一般,
他要证明自己的心意,
却害怕自己用平淡的言语说出口,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白锦儿听完,点点头。
“那便是了。
只是,我不是大娘子,阿郎同我说了,没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守义这才像是恍然反应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并非是王琇莹本人。他如此真情实感的表白,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男人忽地生出一种挫败之感,
坐的笔直的半身,微微佝偻下去。
白锦儿察觉到男人的小动作,她眨了眨眼睛,低叹了口气,
“其实,为何阿郎不将这些话说给大娘子听呢?若是大娘子能听到阿郎的这番话,我想,大娘子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忧虑了。”
李守义并没有立刻回答白锦儿的话,他目光注视着面前的油灯,油灯微弱的光,一点点在他漆黑的眸中晃动。
“这件事情,始终是玉娘心里痛处。我实在不愿再提起,揭她心中伤疤。况且,玉娘如此知书达礼,温柔贤淑,我若是如此刻意去解释,
倒好像我不信任她,
又好像我心中有亏,急于辩驳一般。”
啧。
“阿郎知道大娘子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只是,再怎么温柔贤淑之人,若是心中疑问惶恐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也是会变得,逐渐怀疑起来的。
况且阿郎难道不知道,外面流言蜚语,对大娘子的压力吗?”
“谁人胡说?”
李守义的脸顿时板起来,白锦儿看见,摇摇头,
“关键不在于谁人胡说,在于的是阿郎的态度。阿郎若是不将自己的态度让大娘子深刻的了解,那么那流言蜚语,就会成为大娘子心上源源不断的压力。
大娘子是温柔却坚韧之人,
但无论如何坚韧的人,尚且需要寻觅一个汲取勇气的源泉。
阿郎应当成为那个源泉。
只要阿郎给了大娘子坚定的支持,那我想,大娘子就不会变得愈发患得患失。
性情温柔的人,愈是因为那温柔,容易为难自己。”
白锦儿说着说着,原本还稍稍存在的紧张消失无踪;她希望王琇莹和李守义好,不只是因为两人的感情关系与自己的积分息息相关,
也是因为两人都是极好的人,
白锦儿实在不愿意他们因为一点误会,最后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对方的行为。
所以说到这里,用了真感情,
语气都变得苦口婆心了起来。
“阿郎方才说,这件事情是大娘子心上的伤疤,此话不假;但是人若是有大的伤口了,应当先将创口清理干净,才能进行包扎,未来才能痊愈的快;若是不管它,不理它,只希望它自己能愈合,实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就算真的能愈合,
也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阿郎缺乏的与大娘子的促膝长谈,并不是揭露伤疤,而是清理创口。若是不清理,那么伤口,便是一辈子都不会愈合。”
白锦儿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了;她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李守义并非偏执愚蠢之人,
况且他对王琇莹是如此情真意切,
自己的话,他肯定是听得进去的。
果然,
男人陷入了沉默,脸上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白锦儿并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等待着男人自己考虑清楚。
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看见李守义,又重新坐直了身体。
“我知道了。”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白锦儿就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
坚定地对着李守义点点头,
这明明物理年纪相差不算小的两人,竟有了一种同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
“阿郎慢走。”
李守义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白锦儿的送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月色中,
这会儿,月亮升在了最高的地方。
白锦儿看着李守义走远了,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打算回屋;却一晃眼,似乎瞧见远处某个拐角的地方,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人影消失的太快,
白锦儿也没有很在意。
半夜吹来的风实在是太冷了些,白锦儿冻的缩了缩脖子,连忙躲进屋子把门关上,将一夜的朔风挡在了门外。
第七百四十四章 惊闻
“春兰姐,春兰姐,
你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
春兰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王琇莹很是奇怪,问了几次春兰却只是摇头说什么都没有,王琇莹也就随着她去了。
不会儿的功夫,白锦儿便送着早饭过来了。
“今日锦儿醒的好早,
我还当昨夜那么晚回来,你怕是要赖会儿床才起的来呢。”
“大娘子可太小看我了些,”白锦儿笑呵呵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她一边和王琇莹捉着,一边把托盘上的碟碗盘子端下来,
“就出去了那么会儿,还累不着我呢。”
“呵,这倒是,
昨儿我们都十分疲累了,你还这么有精力。”
白锦儿这边和王琇莹说着话,那边春兰忽然就插了一句嘴。只是她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却是冷笑着的,语气还有几分刻薄的意味。
“我想昨儿回去之后,你怕是还没睡吧?”
“嗯?”
白锦儿看向春兰,
“是,昨天回去之后我收拾了会儿才睡的。”
王琇莹听出额春兰语气中的怪异,她有些奇怪地看了春兰。
“好了好了,先吃东西吧。昨儿匆匆忙忙就睡了,今天醒了才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来来来,吃东西罢,吃东西罢。”
白锦儿闻言,将手中的筷子递到了王琇莹的手中。
今天的早饭好像和平常一样,王琇莹吃着早饭,不时和白锦儿说笑几句;但是又和平常不一样的,白锦儿每说一句话,春兰就一定要找到一个方面一个角度,对白锦儿阴阳怪气几句。
而且几句,都绕不开昨夜回去之后的事情。
一来二去几次,
或许王琇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白锦儿,却隐隐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看来昨天晚上李守义进她们屋子的事情,被春兰知道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李守义离开时候,自己看见的那道很快消失的人影,虽然不是春兰,但是想来是哪个奴婢看到,看到李守义从自己屋子出来,就这么误会了。
不过,
全程只有春兰对待自己的态度和平常不一样,王琇莹不时流露出的疑惑,应该是没有听见这胡乱的传言才是。
这么说,李守义还没有将昨夜自己和他说的话和王琇莹解释清楚,
春兰听了捕风捉影的话之后,也还没有和王琇莹说。
这叫白锦儿顿时犯了难。
她肯定不想春兰因此误会自己,只是她要解释,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对方什么都还没说,反而显的像自己是心中有鬼,所以对方显露出一点端倪,便着急撇清的。
白锦儿不自觉,竟陷入了和李守义相似的境地。
白锦儿察觉到春兰的想法之后,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子自然地和王琇莹闲话家常了。她不时地注意着春兰的神态语言,和王琇莹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今天的早饭,便在这很不自然的氛围中下吃完了。
“阿兰,你等等,”
白锦儿收拾碗筷离去,春兰刚想追着出去,却被身后王琇莹的声音叫住了。
她回过头去,瞧着王琇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你过来,坐这里。”
女人又指了指她位置的对面,示意春兰坐下。虽然春兰此时很想追着白锦儿出去好好质问个清楚,但是既然王琇莹开口要她坐下,没办法,她只好压抑住内心的渴望,
在王琇莹的对面坐下来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
这会儿和春兰说话的王琇莹没了刚才温柔的笑容,反倒是变得严肃起来,
“方才你同锦儿说话的时候,语气怎么如此尖利刻薄?”
春兰双手置放在膝盖上,听着王琇莹的问题一言不发。
看着春兰这副样子,王琇莹知道是她的倔脾气发作了,王琇莹叹了口气,接着开口说道:
“虽说锦儿是外面来的,但你如此警惕,也实在是过分了些。你看她来咱们家之后,凡事做的如此妥帖恰当,也是个负责之人,你不必对她如此严格的。
况且,她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样小的年纪,实在是让人心疼,
你......”
“大娘子就是太好心了些!”
王琇莹话还没说完,就被春兰打断了。这还是春兰第一次打断王琇莹说话,王琇莹住了口,有些惊讶地看向春兰。
春兰一瞬间情绪很是激动,在喊出这句话之后她自知失礼又住上了嘴,
再说话之前,先是深吸了一口气。
“大娘子,你就是太好心了。无论待什么人都是这样的好,可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那锦儿,
那锦儿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十分滴水不漏,大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况且她虽然是被从山匪窝中救出来的,但你看她当时自卖入府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不甘悲戚之愿,大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这世上,难道还有人乐意为奴吗?”
这点倒是春兰误会了白锦儿,
毕竟当时白锦儿浑浑噩噩,签那奴契的时候都没有细细地看,这才导致她自卖为奴。后来虽然知道了,却已经是米已成炊,而白锦儿并不是会耽于悔恨的性子。
“这......”
春兰的话让王琇莹犹豫起来,
春兰说的这些她并未在意过,也不会好像春兰这般想。
“哎呀,哎呀。
大娘子啊,你可知,你可知,”
看着王琇莹还是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春兰一着急,咬了咬牙,
“你可知道昨夜,
阿郎去了锦儿的那屋子!”
“什,什么?”
王琇莹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喃喃问道。
“那大半夜孤男寡女,做什么事情......”
......
“站着!”
白锦儿瞧见一人,在看见自己之后立马转头就要走,出于本能的反应,白锦儿呵斥出声叫那人站住。
正要溜走的人影在听到白锦儿的一声呵斥之后立马站住了脚步,
毕竟白锦儿平常虽然随和好处,但是严厉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威吓能力的。
几步走到那人身后,白锦儿伸出手,将她一把扭转到,面向自己的地方。
第七百四十五章 驳斥
“你见到我跑什么?”
这人白锦儿不是很亲密,不过倒是知道是谁。
李宅里面一个小奴婢叫做香云的,平日里不是很喜欢说话。
身条高矮,和昨天晚上白锦儿看见的那个消失的人影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相像。
“我,我......”
香云看着年岁和白锦儿差不多大,
在和白锦儿说话的时候,却畏畏缩缩的,像是很害怕白锦儿似的。
“你叫香云,是不是?”
从前和这姑娘见过几面,白锦儿记得她以前见到自己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那就证明,她做了什么不好得面对自己的事情。
“是,是……”
“昨儿我看见的人,是不是你?”
白锦儿一说这话,她拽着手的人顿时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恐怖的——原想挣脱的,白锦儿却拉的很紧。
“不,不是……”
“不是?不是,你跑什么?我有这么吓人?”
白锦儿冷笑一声,
“昨儿你在我屋子门口鬼鬼祟祟的,也是我一出来瞧见,你迈步就跑了。我倒是问问你,你心虚什么,亏心什么?”
“你,我......
我没什么亏心的......
没什么亏心的。”
也许是白锦儿咄咄逼人的询问反而激起了香云的反抗之意,她几次重复之后忽然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一瞬间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对着面前的白锦儿开口道:
“我没什么好亏心的,反倒是你,你缘何不问一问自己,
大娘子待你如此之好,这般善良亲切之人,你竟不念她对你的恩情,做出勾引主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
“呵,”
谁成想,面前的人在听见自己的质问后竟然没露出任何愧疚或是羞愤的表情,却只是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
白锦儿一准就猜到。
“昨夜阿郎是来找我询问关于大娘子的事情,询问完之后便离去了。其间甚至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你竟然也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这种田地。
不用想,春兰姐那边,也定是你去嚼舌根了。”
“我,我那不是嚼舌根,大娘子的事情向来是春兰姐负责的,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理应报与春兰姐知道。”
“当真是这样么,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说与大娘子知道叫大娘子来拷我,反是告诉春兰姐。怕是你知道大娘子性格亲柔,怕是不会立即处置我,告诉春兰姐,春兰姐定不会叫我好过。
你如此视我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是你空穴来风地揣摩了我和阿郎之间的关系之后,自个儿心中是什么样子的脏心思,还需要我说出口吗?”
“你,你,你,你说什么?!”
香云显然没想到,白锦儿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她从未见过这样子凶恶不讲理,并且还没有任何羞耻感的人。香云原本就不是什么牙尖嘴利的,平常更是几乎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来的,
这会子被白锦儿倒打一耙,顿时气的脸涨红,你你你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倘若心中没鬼,那我们就去大娘子处对质,
我倒是要好好听听,你昨夜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白锦儿主动提出去王琇莹面前对质,实在出乎香云的意料;但正符合了香云的心意,她要好好地在大娘子面前揭露这个背信弃义,不知羞耻的女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锦儿和香云正打算往王琇莹那边去,一转头,就看到了绷着一张脸,往她们这边过来的春兰。
瞧见是春兰,白锦儿挑了挑眉毛,香云则是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的,立刻小跑着往春兰迎去。
“春兰姐......”
香云刚想开口说白锦儿方才的行为有多么不成体统,
却被春兰冷冷地看了一眼,
“待会儿再说话。
锦儿,你过来,大娘子有事情,要同你说。”
白锦儿没有任何的犹豫或是躲闪之情,她甚至还有些昂首挺胸地,朝着春兰走去。
春兰的眼神从白锦儿的身上掠过,带着打量,
两人转身要走,
春兰看见香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自己身边,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事情,待一会儿再说。”
“是......”
虽心中有些许悻悻和不甘心,但既然春兰都这样子说了,香云也只好放弃想要立即倾诉控告的欲望,乖巧地让开了两人的道路。
看着春兰和白锦儿离去的方向,
香云跺了跺脚。
......
春兰没领着白锦儿去别的地方,而是又领着白锦儿回到了王琇莹的屋子。
她并没有立即迈步进去,而是在台阶底下站住了,
“大娘子身子不好,此事,你是知道的。”
春兰忽然开口说话,语调十分的冰冷。
“虽是奴婢,但是你扪心自问,你来李家这些日子,大娘子从未亏待过你。待会儿进了屋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希望你,最好在说话之前,好好地考虑一下,
是否会对大娘子的身体有害。”
白锦儿知道春兰说这话的意思,
只是马上就要去同王琇莹解释了,白锦儿并不想浪费精力和时间,先在外面和春兰解释一次——况且春兰也不一定会听。
于是白锦儿只是点了点头当作对春兰这句话的回应,
春兰瞧见白锦儿严肃的样子,
心中一直汹涌的情绪,才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
她走上台阶手扣住门板,
将门打开。
“进来。”
白锦儿跟在春兰的身后,走进了王琇莹的屋子。
与白锦儿方才出去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白锦儿竟觉得这会子进来,好像比方才冷了些。
她的心跳有些微微加快。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刚才对质香云,白锦儿自知没有理亏,心中又怀着对香云胡乱告状的愤怒,说起话来是自如的凶恶。
可这会儿面对的人变成了王琇莹,
白锦儿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轻松了。
她心中想到王琇莹定会为这捕风捉影烦恼,甚至是痛苦,
原本她要命的心结就是这个,
偏生还往她脆弱的地方捅......
想到这儿,白锦儿只觉得十分的难过。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未免太过宽宏大度了
“锦儿,”
“是你么?”
屋子里响起声音,正是王琇莹的声音。空渺渺的,不知是因为这儿空大的缘故,还是她声音得缘故。
“是大娘子,”
白锦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边的春兰,抢先把话说了。
“我叫她来了。”
“既然这样,锦儿你留下,阿兰,你出去等吧。”
“怕大娘子有什么需要的,奴还是在屋中伺候吧。”
春兰态度强硬,
也是怕白锦儿胡说出什么,对王琇莹不利的话出来,所以她是绝不可能出去等的。
王琇莹沉默了片刻,想来也是明白了春兰的意思,
白锦儿只听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
春兰自觉地走到了帘帐后,将一侧撩起用绸带束好,
王琇莹果真就坐在那里,还是和方才白锦儿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的样子。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她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
“锦儿,你过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她开口和白锦儿说话,
语气柔和。
白锦儿一言不发地走到王琇莹对面的坐下,静静地望着她。
白锦儿没有事先开口解释,
抛却一切纯理智的所谓分析和想法,她看见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历来对自己很是照顾关心的女人,虽然脸上惯例是得体大方,体贴亲人的笑容,
可是白锦儿还是能看出来,她眼底压抑的痛苦。
这痛苦是自己带给她,
虽然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也是自己根本没想到过的事情。
可这会子面对着她,
白锦儿还是很难开口去解释,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解释。
人脑海中一种天然的躲避机制,
便是保持缄默。
“锦儿,”
还是王琇莹事先开口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可亲——这是她最擅长的,可因为春兰说的那件事情,她生怕自己心底的小脾气,会影响到这一点。
“你来我们府中,也不短一段日子了。可是?”
“是大娘子,算起来,也快一年了。”
“是。
这一年间,你也算是勤勤恳恳,做事认真。虽不是我们原家中人,但我觉得你踏实可靠,故而对你,也对你很是看重。”
“多谢大娘子。”
听这话的意思,怕不是要把自己发卖出去,
白锦儿心中一沉。
在王家有王琇莹这样的主人,赎回奴契的可能性还大些。要是被卖出去了不知道去什么人家,恐怕想要赎身,就实在太难了。
且不说唐朝视奴如牛马,更何况现在积分还没有攒够,靠着这一年攒下来的月钱,是根本不可能足够赎身自己的钱的。
“大娘子我有话......”
“所以说,”
王琇莹顿了顿,
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大娘子你先说。”
王琇莹闻言,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说了。
锦儿,你知道我们家中人丁不旺,我多年生不下孩子来,家中,实在清冷。
若是你无什么异议,我想,纳你为李家妾室,
你可愿意?”
......
“大娘子?!”
白锦儿没有想到,春兰也没有想到,王琇莹要说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春兰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王琇莹竟然会不按照她们事先约定好的——质问白锦儿,如果她不愿意承认,就将香云也叫过来一同对质;如果她承认了,便按着家法处罚,
奴婢勾引主人,本就是可按家法严惩的,
虽然王琇莹定不可能有多么严厉的处罚,但好歹是罚了,家中其余还有这种想法的人,也能因此被喝止。
可是,
显然王琇莹临时变卦了的。
“阿兰,”
王琇莹轻喝一声,看样子是不打算让春兰开口说话了。她重新看向白锦儿,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的艰难。
“你也不要多想。你毕竟是自卖,之前也是良人女子,只需将你奴籍消除,你便依旧能照纳妾之礼入李家。日后,若是你能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我答应你,
你可以自己教养他。”
“大娘子!”
若说是前面的话,还在春兰的接受程度之内,那么这会子王琇莹所说的,就已经完全超出了春兰所能接受的。
“大娘子!你怎能做如此决定,这......”
“不要再说了,”
春兰的话让王琇莹有些急躁起来,她说话,也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
“我想,夫君也是会同意的......”
“大娘子,”
就在这时,白锦儿开口说话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开口的最好时机,毕竟再说下去,怕是都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于是,
“大娘子,请容我说几句。”
白锦儿的话,让王琇莹和春兰,朝着她看了过去。
“大娘子,
你也未免太宽宏大度了些。”
白锦儿并非站在什么制高点,毫无感情地夸夸而谈;她方才听了王琇莹所说的那番话,也实在没有生气,感动,还是什么别的激烈情绪的诞生,
她只是觉得王琇莹,未免生活的太累了些。
“我先解释昨夜,大娘子所听到之事吧。昨夜,阿郎确实是来过我们屋子一段时间,”
春兰登时怒目,
白锦儿却好像没看见一般,接着说下去,
“只是,昨夜阿郎来找我,是有重要事情要谈。这件事情,也是有关大娘子的。”
说着,白锦儿简单将昨天她和李守义交谈的内容和王琇莹描述了一遍。
“昨夜我同阿郎说话绝不超过半个时辰,我只是将上元灯会时候没说清楚的话,说与阿郎知道罢了。香云不知几时在门口观望,若恰巧是阿郎出去时候望见,产生了误会也是情有可原。但若是一开始便在,那我便不知道,她是说如何编篡的想法。
我行的正坐得端,春兰姐和大娘子若是觉得我在狡辩,我不惧怕与香云当面对质。甚至是与阿郎当面丁卯分清,我也绝不会害怕。
方才大娘子说,我来李家已经快一年光景,也觉得我踏实可靠,
那大娘子也应该明白和了解,我绝不是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来。
大娘子可还记得,我从前同大娘子说过那些话?
那些,都是我发自肺腑之言,
从前,现在,将来,
我都只希望大娘子和阿郎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而绝不会生出任何插足,背叛之心。”
第七百四十七章 把问题说开
“我们如何信你?”
春兰问话,却只得到白锦儿淡淡一笑,
“自可叫香云前来对质。或者,劳烦阿郎前来,说讲清楚。正好我想阿郎昨夜听了我的所言,也有话想和大娘子说才是。”
......
王琇莹这会子已经愣了。
她原本就不愿意相信白锦儿是这样的人,现在听到了白锦儿的解释,心里自然是相信了七八分。只是白锦儿提出的这个建议,却让她有些下不了决定。
她原本就是逃避似的心理,
白锦儿的建议就是要她面对自己一直躲避的事情。
王琇莹陷入了沉思,
春兰偷眼观察了她的表情,明白了王琇莹的想法。
她毕竟跟在王琇莹的身边许多年了,对王琇莹自然是了如指掌的——不需要王琇莹开口,她总能猜测到王琇莹的想法。
“不必了,”
春兰冷着脸开口说话,
“阿郎有正经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情,怎需要劳烦他?”
“春兰姐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白锦儿将目光投向春兰,十分坦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之后便是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若是大娘子和阿郎之间总是存在这般的心结,无论是对大娘子还是对阿郎,肯定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话奴来说,自是逾矩,但大娘子阿郎不愿面对,春兰秋菊姐心中难艰不肯多言,唯有我这不历来是不听话的,没什么矜持好害怕的。
大娘子,
今日这传言,大娘子心中,难道没有悲伤,难道没有愤怒,可大娘子如此勉强地将所有心情压抑下去,还要保持平日里的镇定得体,
甚至提出这样所谓大方的解决办法,
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坐直了身子,对着王琇莹拜了下去。在王琇莹和春兰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白锦儿对着王琇莹一拜之后,又缓缓坐正,
“我始终只同大娘子诉肺腑之言,绝无任何冒犯之意。若是大娘子听,今日便是绝好同阿郎解开心结的机会;若是大娘子不听,我也可只同香云对质,
毕竟这等秽事污名,我是绝不可能背负的。
之后大娘子何等处置,悉听尊便。”
说完,白锦儿又一次地对着王琇莹拜了下去。
她这番作为也算是苦肉计,
毕竟王琇莹就是再亲切体贴,毕竟在这个世界这个阶级上来说,始终是压她一级;她连珠炮似地说了这么多,依照这个时代的眼光,肯定是大胆妄为的。王琇莹不计较,也难免她身边的春兰秋菊等,恪守封建等级观念的人计较,
白锦儿这几个动作下来,
先将自己营造成了全心全意为主家好的忠仆的模样,
冒死谏言者,历来都能于世人博一个好名头。
到时候就算言语上不得体,肯定也不会落春兰秋菊的把柄了。
果然,
王琇莹看着上半身匍匐于地的白锦儿,眼中神色显然大为震动——白锦儿所说不是假话,自然不会有任何害怕别人看到的虚假的心思。
她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几步走到了白锦儿的面前。
“锦儿,你起来,
起来说话。”
见好就收,感受到了手肘处传来人轻轻搀扶的力道,白锦儿顺势站起来,与王琇莹四目相对。
眼前的姑娘瞧着面庞依旧还稚嫩——白锦儿此时也才十七岁罢了,
看着与自己的妹妹没什么区别。
她坚定的目光与王琇莹接触,王琇莹心中更是坚定了白锦儿是一心为自己好的念头。女人咬了咬下唇,
“阿兰,”
她同还站在原地的春兰说道:
“你去,就同阿郎说,
我有要紧的话,同他说。”
……
李守义很快就来了,王琇莹虽然心中依旧有些胆怯,但在白锦儿言语加眼神的鼓励下,还是鼓起勇气,同李守义独处一屋,要叫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同李守义问个清楚。
白锦儿和春兰自然都被从屋中赶了出来,
春兰和白锦儿站在屋外,
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依旧不大友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难道春兰姐觉得我做事,是那种丝毫没有考虑过的人吗?”
“哼,你若是仔细考虑过,昨夜便不应当同阿郎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
“这点我承认,”
白锦儿大大方方地点头,
“这事情,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毕竟我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能有这样子不堪入耳的传言。”
“哼,做人,还是洁身自好的好些。”
“我当然洁身自好,”
像是没有听到春兰话语中的讽刺意味,白锦儿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来我的行为,春兰姐若是能挑出一处我不洁身自好的,我便服气。”
“从前没有,并不以为着以后不会有。说不定你这一年是在好好准备,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行使你攀附权贵的心思。”
“春兰姐既这般说,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若是这样,那我同春兰姐解释什么,春兰姐也不会信的。”
“哼。”
春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白锦儿自然也不说话,
屋内也没什么动静,
良久,才听到春兰这么幽幽地问一句:
“这般逼迫大娘子和阿郎,当真好吗?”
“春兰姐难道不觉得,将大娘子和阿郎他们之间的心结了结了,才更好吗?”
“可是,我怕大娘子听不到她想听到的回答,对大娘子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好处。”
“这么说,春兰姐也觉得,阿郎心中是想要孩子的,只是碍于当初的承诺不便表露,却也隐隐生了,对大娘子的不满之心?”
白锦儿的问话叫春兰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她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阿郎不是那种人。这么多年了,无论是纳妾还是过继,阿郎若是有心思,早就能做了。大娘子爷娘俱已去世,阿郎又是天后跟前红人。要理论,也不会是摄于大娘子娘家势力,才不纳妾的。”
“那不就得了,”
白锦儿的语气满不在乎,
“所以呀,
我不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既然他们彼此情意厚重,将问题说开不仅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的影响,
却只会让他们对彼此更了解,
信任更坚定罢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意料之中的惊喜
“你要,同我说什么?”
李守义看着眼前的女人,
莫名地心跳有些加快。
......
“春兰姐,要不你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喝杯茶?”
白锦儿已经在长廊上找地方坐下,她不知叫谁送来了桌子茶壶茶碗的,竟然悠闲地在这儿喝起茶来。
和白锦儿一比,
春兰可就没有那么闲适了。
她一直在王琇莹屋子外面转悠,又怕屋里的人察觉,故而还隔了一段距离,
白锦儿怀疑她背后上了发条,
还故意地伸头去观察了一会儿。
这会子茶已经煮好了,白锦儿这才叫了春兰一声。
后者看了白锦儿一眼,
“没心思。”
白锦儿耸耸肩,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她还从背后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她前几天做的黑芝麻馅儿炸汤圆,拿出来配茶正好。
虽然已经冷了,不过里面的黑芝麻馅料还是流沙的,咬了一口,顿时在白锦儿的口中化开。
“你倒是心大,”
也许是看着白锦儿的淡然实在是满肚子的疑惑,春兰几步蹭蹭蹭地上了长廊,走到她的身边,
“你就不担心大娘子和阿郎?”
“嗯?”
咬着汤圆的白锦儿抬头看了春兰一眼,把剩下的汤圆吃进肚子里。
“担心什么?
不担心啊。大娘子是阿郎的娘子,阿郎是大娘子的夫君,我们担心什么。”
“可是......”
“还有一个,春兰姐你要吗?”
说着,白锦儿把手里的木盒朝着春兰递了过去,里面还剩着好几个炸汤圆。
春兰站在原地,看着白锦儿递来的东西沉思了片刻,还是沉着脸接过,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过去点儿。”
“噢。”
白锦儿往旁边让了让,给春兰让出一个位置来;两人此时并排坐在一处地方,手里都拿着一个汤圆——白锦儿又拿了一个出来。
“要茶吗?”
“嗯。”
给春兰舀了一碗茶之后,白锦儿便静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院子一瞬间安静下来,
屋子那边,也是静悄悄的。
半晌,才听到春兰忽然发问一句:
“你为何,好似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到风波不动的样子?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风波不动的样子,具体指什么?”
白锦儿的反问叫春兰噎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构思想说的话,
“就是,”
她终于开口,带着些许的犹豫,
“例如方才的事情,你解释的时候,竟然如此的有条不紊。我做奴婢这么些年了,别的不说,这样类似的事情,我见的太多太多了。无论是真是假,真假与否,当被质问的时候,甚少有人能做到好似你这一般,没有任何惊慌之色的,
你是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还是你打心底就觉得,大娘子不会把你怎么样?”
春兰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看得出来,她竟是真的想知道白锦儿的答案的。
白锦儿喝了一口茶碗中的茶水,咂了咂嘴。
“自然也是害怕的,倒绝不像是春兰姐说的那样,是个傻似的什么都不懂。只是我觉得就算再害怕,若是我真的没做过,那我应该将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证明我的清白。
这时候浑言乱语,口不择言,无疑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和好处。况且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我来处理这样的事情,我想知道的,肯定不只是单纯地哭喊和无根无据的冤枉词,我想知道什么,什么东西事情才能证明眼前人的清白,
这样一想,
那时候该说什么,自然也就明了了。”
这话说的春兰惊异地挑了挑眉,
“话说的不错。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倒是我小瞧你了。”
白锦儿对着春兰笑笑。
“春兰姐自小照顾大娘子至今,凡事都为大娘子考虑是自然之事。但有时候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免有时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定。这时候倒不妨听一听别的建议,
倘若建议事出有因有理有据,斟酌之下,也不妨采用的。
当然,肯定也还是会有错漏的,不过世间的事,哪里又能有绝对不会错的呢?不害怕担当责任,也是能果断做出决定的重要一点。
春兰姐你说是不是?”
“......”
春兰陷入了沉思。
“哼,”
她忽然扭头,从坐的地方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小年纪,还真是会说教,哼。”说完,她迈步从白锦儿身边走开,迈步走下长廊,继续去王琇莹的屋子门口绕圈了。
白锦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只是这有些别扭不愿低头的性子,让她绝不好意思承认从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白锦儿身上,学到了东西,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方式。
白锦儿也不会同春兰计较,
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喝着自己的茶。
就在这时,
王琇莹的屋子缓慢打开了门。
......
王琇莹似乎是哭了一整天的样子,
白锦儿不知道,
因为在春兰处理完她和香云的事情之后,她就被春兰赶回了屋子。今日的饭食也不用准备了,按照春兰的话来说,
便是白锦儿虽然无甚过错,但毕竟此事因她而起,所以还是罚白锦儿禁闭半日,以示惩罚。
这小小的“处罚”自然无关痛痒的,
白锦儿也知道怕是她有好多话要和王琇莹说的,自己老是出现在她们面前,反而打扰她们。
白锦儿也乐得清闲,乖乖地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
刚刚进屋子,
她就听到了她耳中响起的,那宛如天籁般的滴滴声。
连续不断地响着,
顿时叫白锦儿激动地锁上了屋门,鞋子都忙不得脱就爬上了床。
她慌忙地闭上眼,将系统的界面给调了出来。
看着那以自己从未看过的速度更改的数目,白锦儿只觉得自己一口气从肺里反上来,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目不转睛”,
或者说是专心致志,
白锦儿盯着那个数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逐渐向零靠近,她屏住了呼吸,好像已经能听到那久违地机械女声在自己脑海里响起了!
可惜,
数字在三十八的地方,
停了。
停了!
白锦儿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在确定数字再没有任何的变动之后,
一声惨叫从白锦儿口中发出——
“天啊!——”
第七百四十九章 道别
白锦儿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剩下微不足道的积分,很快就在后续的几日填上了。
就凭这一点不断增长的积分,
不消问,
白锦儿也知道,王琇莹和李守义的问题肯定解决了。
这也算是让她放下了心来。
王琇莹是一个好人,既然她要求的东西只有自己丈夫的爱,她当然值得得到。
王琇莹的幸福没来多久,
白锦儿便听到一个比系统解封,还要更让她高兴的好消息。
“大娘子这是?”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她有些疑惑地开口,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王琇莹。
“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王琇莹笑着说了一句。
白锦儿闻言,便伸出手,把那张纸拿了过来。
展开,
竟然是一封放奴书,上面书写的,也正是白锦儿的名字。
“大,大娘子?!”
少女瞪大了双眼,颇为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其实,此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家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故而才耽误了。这几日既闲下来,我便将此事重新同夫君说了,夫君也赞同。”
“大娘子,
莫不是大娘子,觉得我侍候的不好?”
白锦儿并没有表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样,反而,她还这样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她自然不是喜欢给人家当奴婢,也不是不相信王琇莹的人品,
这几乎是下意识地举动,
毕竟她始终是奴而人家是地主阶级,
稍微表现的谦卑一些,
想来对自己是更有益处的。
果然,在白锦儿说了这句话之后,王琇莹的表情便变得有些心疼起来,
“自然不是,
我很是喜欢你,你是个十分聪慧懂事的孩子,若是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毕竟你做的那些东西,也很是合我的胃口。
但我记得,你不是你当年从家乡益州出来,千里迢迢,是想去长安么?留在梁州,肯定不是你心中的愿望。
你年纪还小,又有这样好的手艺,我想你若是去了长安,也一定能大展手脚的。
不过,若是你不愿,我......”
“大娘子,”
王琇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儿打断了话头。
“大娘子与阿郎,已经没事了吗?”
听见白锦儿这么问,王琇莹的脸小红了一下。
“是。
此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教我的,去面对这件事情,我想我与夫君,怕是后半生都不会解开彼此的心结。
也正因为如此,我与夫君,都想要报答你。”
白锦儿闻言,将手中的放奴书,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她心中已经知道了王琇莹的想法,这位人美心善的妇人,看来是真的想要免费放自己走。
刚才打断,自然也是因为不想让王琇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那时候可真就不好回答了。
瞧着白锦儿不说话,王琇莹以为她是心中还有顾虑,便开口道:
“你不用害怕,
你的月钱,我会照常结给你。过几日正好夫君要前去述职,去洛阳之前要先去一趟长安,正好将你送去。若是长安那边你暂无亲友投靠,我们有认识可靠之人,也可暂时将你安置在他们处。”
“啊?啊......”
白锦儿愣神的功夫听到王琇莹这样的话,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女人说的话之后,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若说前面王琇莹写放奴书,好歹还在接受程度之中,这会子王琇莹提出的这些条件,却着实是让白锦儿有些受宠若惊了。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方面来说,她都不认为自己值得王琇莹和李守义夫妻这样好的对待。
也许对白锦儿这样始终保持着现代观念的人来说,许多从前,这时代的观点,她还是不能多么透彻地理解。所以此事在她看来王琇莹的好意,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
这一点,王琇莹当然不会知道。
“大娘子,”
从王琇莹的屋子里走出来,白锦儿站住了脚步,转过头对身后的女人开口:
“我要离去这件事情,可以叫我自己同其他人说吗?”
“嗯?
这是自然。”
王琇莹对着白锦儿温柔地笑笑,伸手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若是你要道别,这几日就好了。大家都没什么事情,想来,不会去什么地方的。”
“好。”
白锦儿踯躅片刻,
“大娘子,
我可以抱抱你么?”
少女的话叫王琇莹一愣,她看着白锦儿的眼神有些湿润,她点点头,
“当然可以。”
白锦儿闻言,走上去,轻轻地抱住了王琇莹。
王琇莹的身上有十分好闻的香气,白锦儿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香味,不过闻起来,却让人有一种打心里能平静下来的魔力。
“大娘子,
多谢。”
......
“郭老?郭老?”
白锦儿提着裙子蹬蹬蹬从长廊上跑下来,她来到大厨房,却没有看到往常都在外面忙活的郭世宝,只有一个体形魁梧的男子,手里正搬着一个大水缸。
“嘿咻——”
手中的水缸落地,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壮力,郭老呢?”
“嘘!”
于壮力立马对着白锦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用压低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对着白锦儿说道:“郭老正在里面小憩呢。”
白锦儿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也蹑手蹑脚起来,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厨房的门。
大厨房,自然是要比小厨房大上许多的——白锦儿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郭世宝。
老人依旧是只用一根木簪将花白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簪好,这会子正靠在墙边,看平静的样子,想来应该是睡着了的。
白锦儿看见他手里拿着本书,此时拿着书的手已经低垂到了双膝中间。
确定了郭世宝还在大厨房之后,白锦儿轻巧地将门关好,她脸上忽然露出调皮地笑容,
继续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郭世宝的身后。
然后,她悄悄地伸出了双手——
“哎哟!”
在外面继续搬动着水缸的于壮力被大厨房里面传出郭世宝的惊叫声,
差点一歪把水缸掷在地上。
第七百五十章 忠告
“我要走啦!”
看着老人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白锦儿双手背在背后,对着他灿烂一笑。
郭世宝把手中的书放下,揉了揉眼睛又打个哈欠,语气里满不在乎:
“你今日要出去?出去的话,帮我带些上次你买的那种果脯回来。味道不错。”
“我不是要出去买东西,”
听见郭世宝这样说,白锦儿摇摇头,
“我是要,
去长安。”
“什么?去长安?”
郭世宝以为是自己刚醒的缘故,所以把白锦儿说的话听成了什么别的东西。什么别的东西......
她是不是说了,自己要去长安?
“是啊,去长安。”
白锦儿揉了揉鼻头。
好了,这回,郭世宝算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眉头皱起,方才那种悠然自得的表情显然已经消失,看着白锦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几分疑惑,
“你去长安?怎么去?和谁去?玉儿他们叫你去的?还是......”
“大娘子已经恩准我出府了,过几日一切事宜办妥,我便恢复良人身份了,
然后,大娘子说,回让我同阿郎述职的马车一道,送我去长安。”
白锦儿是以分享喜悦的心情同郭世宝说这些的。毕竟在她看来,眼前这位老人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和自己俨然已经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虽然偶尔有些臭屁的个性,容易给陌生的人不好的第一印象,
但是真正相处下来,郭世宝其实是一个十分嘴硬心软的人。
白锦儿这样想,郭世宝却并不是完全的开心,
看老人此时略显纠结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斟酌了许久,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组织语言组织的太久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半天,郭世宝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去长安呢?
唉,不过也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总是想去长安,洛阳,那样的地方看看的。”
“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郭老。”
白锦儿以为郭世宝是舍不得自己,连忙补了这么一句;老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
“哼,你当老夫还是那种会对于离别,伤春悲秋的小子么?我只是担心,
毕竟长安,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听见郭世宝的这句话,白锦儿眨了眨眼睛。
她从另一个角落也找了个小板凳,抬到郭世宝的面前坐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旁的人嘴里听见,说长安不好的。
少女摆出了一副好奇的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安不好吗?”
“长安,”
郭世宝抿了抿嘴,沉吟道:
“长安,不是不好,只是,绝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你们这些孩子,打小听的是道听途说,对长安,永远也只留着虚假的幻想。
其实长安又有什么特别的?和天底下的所有城市比起来,它也不过就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罢了。那里也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有黑暗,也有寻常到四处可见的仇恨,嫉妒,愤怒,丑陋的事情。
长安,
从来都不是完美之城。”
看着白锦儿望着自己求知若渴的眼神,竟然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这些话而变得黯淡,郭世宝以为是自己的话她没明白,决心还要再增加些有说服力的事情:
“长安有一个地下城,里面住着许多出身卑贱的人,妓女,赌徒,乞丐,打手,
里面藏污纳垢,是你这样十几岁的孩子,绝对想象不到的——东西市那百门十户,多少为了争抢生意,恶意诽谤,诬陷竞争的对手,就为了几个上门的客人。
至于那侵占土地的官员,欺男霸女的帮派,
想要在长安生存,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多少人穷其一生,最后也只落到个任人宰割的地步,
更何况毫无根基之人,
去了,也只会被那繁华的长安城吞噬罢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去么?”
郭世宝的话没那么动听,但却是肺腑之言。白锦儿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严肃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的,
只是,
自己的回答,
或许要叫他失望了。
“我明白郭老的意思了,只是,我从来未将长安,看作是一个躲避的桃源。”
白锦儿缓缓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眼前的老人,
“我向往长安,也并不是因为,觉得它完美无暇。
正如郭老所说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会不存在任何的黑暗,不存在任何的卑劣行径。但这并不是一个地方,一个城市的过错,
也不能掩盖,那地方令人神往的美丽。
说起大唐,郭老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白锦儿反问,郭世宝只好认真思考起来——他不是边关将士,也是朝中重臣,
他只不过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一个在广阔的大唐疆域上,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见过极致的繁华,见过蓬勃的朝气,
这朝气在普天之下处处都存在着,
可唯有一个地方,
那茁壮的求生力,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的。
于是,郭世宝沉默了下来。
看见郭世宝不回答,白锦儿微微一笑,
“郭老心中一定有了答案,不必告诉我。因为我心中的答案,和郭老是一样的。
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不是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
想去看一看,
我们大唐的根。”
郭世宝依旧没有说话,他盯着白锦儿的脸看了许久,希望能从上面看出哪怕一丝夸大其实和心虚不安,可是白锦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任凭着老人的打量,
许久许久,
又听得郭世宝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白锦儿在认识郭世宝之后,他叹气最多的一天了。
“好吧,我明白了。
你这个小东西,确实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定,我若再多说什么,便是单纯的惹人生厌了。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
“那当然啦。”
白锦儿又笑了,用力地朝着郭世宝点了点头。
郭世宝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扭过头去——
“哼,
不过以后要是没了你这丫头,这日子可就无聊多了。你可是说好了啊,若是得空,记得回来看看老夫。”
“这是自然~”
第七百五十一章 那个荷包
十天后。
“锦儿姑娘就这些东西吗?”
看着李守义的侍从将自己的行李摆上马车,转身问了自己一句,白锦儿对着男人笑了笑,
“没啦没啦。就这些。”
侍从点点头,将马车的帘子拉了下来。
“这倒是挺少见的,”
这会子李守义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所以还没有出来;像白锦儿他们这些要跟随上京的,则先出来准备了。
白锦儿自然跟着。
王琇莹已经消去了她的奴籍,也就是说白锦儿现在已经恢复了她原本的良人身份,
虽然在王家,白锦儿并没有十分明显的被当作奴婢的体会感,
只不过毕竟心中挂记着那张卖身契,
这会儿恢复了自由身,
心头隐隐盘旋着的担忧烟消云散了,连天空都看着明亮了不少。和周围人说起话来,比之平常还轻松愉快。
“像你们这年纪的小娘子,不是都喜欢带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么,
你就这两小个包袱,去了长安,东西都够用吗?”
“够了够了,带的都是必要用的衣物之类的,阿兄说的那些小东西,我都送给我的那些朋友们做纪念啦,”
白锦儿笑着回答。
自打系统解封,白锦儿就一直激动地呼唤着系统——虽然那个高冷脾气古怪的女声依旧没有回答自己,但大部分的功能,都已经可以使用了,
其中就包括白锦儿心心念念的存储功能。
还好,
里面存储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坏——她提前把那些在普通存储空间中摆不住的蔬菜水果调入了保鲜仓库,被急冻住的肉类自然不用担心,
至于那些摆在普通存储空间中的衣物钱币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灰尘都没有落下一层。
实在是,
太方便啦!
看着自己的固定资产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白锦儿顿时就安定下来。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白锦儿最大的底气,但却是让白锦儿让白锦儿心安一个十分重要的加码,
在王家的许多东西,
自然就没了带走的必要。
除了几身还不错的衣服,和郭世宝给自己的一本菜谱,其余的诸如和抱琴她们一起出去时候买的荷包,手帕和小首饰之类的,白锦儿基本都没有带走,
正如她刚才和侍从所说的那样,
她全都留了下来,给抱琴她们做了纪念物。
抱琴可以说是白锦儿在王家待的这段时间里,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了。挨个去告别的时候,大多都是泪眼盈盈的,唯有抱琴,拽着自己的手嚎啕大哭了许久,
白锦儿便将自己大部分的小东西,都留给了她,
这性子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也实在是合白锦儿的胃口。
“这位阿兄,你们上长安,一般需要多久啊?”
“嗯?”
侍从拍打着拉车的马匹,听到白锦儿问,他转过头来看向她,
“上长安?
上长安的话,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没有几日就到了。我们路上也几乎是不停的,阿郎不喜欢在路程上耽误时间,兵贵神速。
啊不过你放心,你是单独一辆马车,若是路上觉得困倦了,你可以在自己的车中歇息。”
“哈哈阿兄你多虑啦,我可不是多么矫情的孩子,”
白锦儿嘿嘿一笑。
“也是,听其他人说,你是益州来的,益州到这儿这么长的路,虽然不会像咱们行军的时候那么辛苦,不过也不轻松了。”
男子也对着白锦儿笑笑,
“好了,我上去清理一下上面的行李,你先坐一会儿吧。”
说着,他单手一撑,便翻身上了马车。
白锦儿只看到他腰后悬着一个不大的荷包,颜色本是鲜艳的,只是似乎年岁不短了,绸料的颜色,已经褪色了不少。
不像是男子会使用的荷包,
白锦儿看了一眼,
便匆匆叫住了他。
“阿兄!”
刚要掀开帘子进车的男人,站住了脚步。
......
“我能看一看你的荷包吗?”
白锦儿开口说话,已经没了刚才那种嬉笑的模样——她和男子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男子腰间的荷包,
声音带着些许的焦急。
“荷包?”
男子愣了一下,手才摸上了他挂在腰后的荷包。
“可以,”说着,他便把荷包解了下来,递到白锦儿的手中。
荷包落在白锦儿手中,
并不沉,
里面想来装的东西并不多。白锦儿的心却不在上面,
她抓着拿到手的荷包,连忙翻来覆去看了个通透,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定什么。
“这荷包,阿兄你在哪里买的?”
不知白锦儿是否找到了她想确认的东西,反正这会子她的声音听着,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
“这不是我买的,”
侍从摇了摇头,
“这是几年前,我一个朋友留给我的。”
“一个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哪里?!”
“额,”
男人奇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在安西认识的,他救了我的命。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白锦儿下意识将手中绣着牡丹花的荷包攥紧,
“他是怎么去世的?”
“我们在城外遇了一小队吐蕃人的伏兵,他为我挡了一刀,没活下来。”
“他,
他是士兵?”
“不是,”
男人摇了摇头,
“他似乎是逃田的黑户,入不了兵籍的。只不过他一直跟着我们,一开始我们也赶过他,但怎么也赶不走;看他身手还很利落的样子,也就渐渐不管他了。
这荷包,就是他临死之前交给我的。说是在他离家之前,他的一个朋友送他最后的礼物。
我便收下了,一直带在身上。”
“他葬在哪儿?”
“安西。”
白锦儿握着荷包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看着她似乎流露出惊疑和悲伤,男子想了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对着白锦儿开口问道:
“难道,你认识他?”
白锦儿并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阿兄,你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我记得,细细瘦瘦的。身上不少疤痕,问他是怎么伤的,他也不说。看模样不像是纯正的中原人,特别是那眼睛,
竟然是琥珀一样的棕色。”
第七百五十二章 长安
“让开让开!开城门了啊!”
一缕晨曦爬上山头,在浑沌尘世洒下第一束光——随后是更多的光,晨曦变得猛烈起来,
化作朝阳,
熠熠从绵延的山脉之中,爬升起来。
原本沉睡的人间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威巍古朴的城门外,一直等着开城门的马车牛车人力车,这会儿也逐渐有了骚动。
马蹄子牛蹄子和人走动的草鞋,
搅的城门口尘土飞扬。
原本是寂静的只能听到几声鸟鸣的世界中,也慢慢地响起悉簌略显密集的人声来。
白锦儿是被突然晃动的车厢弄醒的,
她赶忙坐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
侧过身,白锦儿抬手掀开了小小车窗上遮蔽的帘子,入眼是青苔色厚实坚硬的石头,表面有凹凸不平好似小溪的波纹,悠长绵延一直到石壁的尽头。
白锦儿一瞬间被突然亮起的光刺了刺眼。
她看见自己眼前陡然出现一个戴着胡帽,身着胡衣的男人,鼻梁高挺眼眉开阔,有着厚厚的嘴唇掩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之下,
白锦儿乘坐的马车从他的身边经过,
好像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
胡人转过头来对着白锦儿笑,露出一排大白牙,然后对着她行了个胡人的礼。
白锦儿把帘子缓缓放下,
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真的已经到了长安。
而距离她从益州出来时候,俨然已经度过了两年的光景。
......
正如李守义的侍从所说,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若非必要进城采购些路上的物资的话,一般是不会停下车来休息的。车夫是两班轮流交换,疲倦了的就在车厢中稍作休息;至于白锦儿,单独拥有一辆车又什么都不需要做的她,
自然只需要负责吃和睡就可以了。
所以即便路上没有做什么停顿,白锦儿倒也没觉得有多么劳累,只是好几日不能清洗,感觉身上已经逐渐散发出了奇怪的味道。
快到长安的时候,
才有之前的那个侍卫,和自己说了一声。
从那之后,白锦儿便差不多就探头到车窗外面查看,只见周围的树林逐渐排列整齐起来,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其实他们一路上遇到的行人车辆就不算少,只是愈靠近长安,能见到的人也愈发的多了。
马车行过村庄,行过河流,行过护城林,
影影绰绰之下的马不停蹄,
终于在朝日升起的那一刻,来到了长安城之外。
偌大的长安城被绵延的城墙包围住,保护住,远远就能看到日出之前的城市,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匍匐在广袤无垠的中华大地上。
那古老的城墙将城内外隔绝,唯有四方的大门,能让人从里外进出,
于是天下人无一不相信,这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城墙,能护佑长安,护佑大唐,
固土宁邦,
千秋万代。
当然,这只是大唐人美好的愿望罢了,再将来的有一天,战火也终将烧到这世上最伟大的城市,皇帝领着自己心爱的妃子出逃,
留下无法带走的其余宫娥和一城的百姓,
以及这巍峨古老的城市,承受叛军的怒火。
从此,那个熙攘繁盛万邦来朝的大唐,如同一个疾病缠身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坟墓。
当然,这些事情,和目前的这座长安城,目前的这些长安人还没有关系,
他们还生活在朝气蓬勃的大唐,
就算偶尔有些边疆上的摩擦和问题,也不会成为他们的问题。
他们的眼中能看到的,
还是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无比自豪之感。
这位在后世因为战火和流离纷乱,早已经只剩下碎骨残骸的“美人”,这会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白锦儿的眼前,
等着这位来自千百年后的“游客”,
亲自见证自己的美丽。
白锦儿很想一直透过车窗往外面看,但是李守义行驶过快的马车却不给白锦儿这个机会。太多一闪而过的景色让尝试将一切看清楚的白锦儿有些眼花,
她怕自己不小心在车上吐出来,
只好放弃了这个先和长安城进行短暂接触的机会。
马车在城中四拐八拐,很快就在一处地方停下,
白锦儿听见前方传来喝停马匹的声音,赶忙又掀开了帘子——只看见他们将马车,停在了一处很是幽静的院落之前。
“锦儿姑娘,可以下车了。”
车外传来李守义侍从的声音,
白锦儿闻言立马拿起了的自己的包袱,走出了马车。
李守义也下了马,此时双手负于身后,仰头看着院门上挂着的一块匾额。男人领着白锦儿走到李守义身后,对着李守义行了一礼。
“阿郎。”
李守义转过身来,看向白锦儿。
“到长安了,”
他语气平和。
“这里是我朋友开的一家客舍,我已经提前同他打好了招呼,在你找到自己的住处之前,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食住全免。”
“多谢阿......”
“这儿环境幽静,出行也方便,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同这儿的老板说。”
白锦儿顿了顿,
确定李守义说完了之后,她这才开口:
“多谢阿郎......”
“不必称呼我阿郎,”李守义再一次打断了白锦儿的话,“你既已经是良人,便不必再用以前的称呼我了。”
“噢,
那,多谢李郎君了。”
白锦儿原本还想和李守义客套几句的,可是看着男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若是自己虚情假意地客套,怕是反而惹他不高兴。
“不必客气,
玉儿特别嘱托,要我一定要将你好生安置。况且,”李守义一顿,
“我也很感激你。”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听到李守义说这样的话,
男人显然也不太习惯,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李守义的侍从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看他侧脸和耳后肌肉微微抖动的样子,
怕是在憋笑。
“我们也会在这里居住两日,两日后,我们便要启程去洛阳。这两日你要是有需要的,可以和我说,
能满足的,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白锦儿也看了那写着字的匾额一眼,
对着李守义点头。
第七百五十三章 闲逛
正如李守义所说的,
他在长安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便匆匆地赶往了洛阳。他似乎只进了宫城一次,之后便没再去了,毕竟此时长安城中居住的,只有名义上的圣人,
而洛阳太初宫中,却有着此时唐朝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李守义在长安休整的这段时间里没和白锦儿见过几次面,也就差人过来问了几次,白锦儿是否有需要的,
然后便是离开时,前来和白锦儿辞行。
送到街口,
白锦儿看着车马一行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心中也不禁有了淡淡的怅然之感。
当然,这怅然之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毕竟,
这儿可是长安啊!
她梦想了好久好久的长安!
少女转过身,一蹦一跳地往住处的院子去了。她打算回去换套干净衣服收拾一下,身上装些银钱,然后到街上去好好逛一逛。
这几日虽然李守义都没有和她见面,但毕竟是住在同一客店之中,
出于礼貌的着想,白锦儿并没有立即就跑出去玩耍,
她知道李守义的性子是不喜欢举动轻浮的人的,
好歹承了人家不少的情,白锦儿不愿意让人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这会子既然李守义已经离开,那么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白小娘子回来了?”
环境清幽的院落门口,此时正站着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身着青衣的男子,手中拿着扫帚正打扫着;看见白锦儿走回来,他抬起头,十分温和和蔼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李将军他们,已经走了吗?”
“是呀靳叔,”
男子姓靳,似乎是这所谓客店的看门人;看门人本来只是仆从罢了,可男人这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却总给人一种气质不凡的第一印象。
在和他说话的时候,
白锦儿自然而然也带上了那彬彬有礼的态度。
“我先进去了靳叔,我正打算待会儿出去逛逛呢,靳叔可有什么想带的东西,我可以顺路替靳叔带回来哟。”
“是吗,那可得玩的开心,”
靳叔笑着回答白锦儿的话,同时摇了摇头,
“我没有想带的。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白小娘子,推荐些好游玩的去处。”
听见男人这么说,白锦儿顿时来了兴趣。她凑到靳叔的面前,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靳叔快说,靳叔快说。”
并没有因为白锦儿这略显活泼的举动惊讶到或是吓到,男人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淡然有利;他脸上露出片刻的思索之后,便用缓而不慢的速度,开口说道:
“若是要买些精好的小首饰玩意儿,白小娘子可去东市。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想来那里工匠们绝妙的手艺,一定能叫小娘子满意的。
逛完了东市,怕是那时候就要肚饿了。白小娘子此时可直接去西市,那里有一众长安城的美食,定是小娘子在别处吃不到的。那延陀家的骆驼奶糕,是一定要尝的。还有曲记的椒麻饼,文姬家的雪如羹,
小娘子可以吃饱了再回来,若是吃不下,许多店铺也都可以用油纸包走。
自然,东西二市之间,要走不短一段路程,
不过太平坊与光禄坊之间有一棵巨大连柄的桃树。原本是太平与光禄两坊之间各种了一棵,后来两树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生的并连了起来,生成来一株双根的桃树了。
此时虽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但想来些许残花点缀翠绿叶片之中,也别有一番滋味才是。”
听着男人说出了许多地名,白锦儿眼珠子转动着,不停地记下;她不保证自己能将所有的地方去到,但是只要最重要的两处地方,
东市和西市她可是清楚明白地记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靳叔,”
白锦儿觉得自己记下之后,对着靳叔点了点头。
“不过,”
说到这儿,忽然男人顿了顿,对着白锦儿一笑,
“若是白小娘子方便的话,到了西市,可否帮我带一份春风集的青梅饼吗?”
“这是当然的啦,”
少女拍了拍胸口,
“靳叔放心,我会帮你带的。”
男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他继续握着扫把清扫着院落门前的道路,
平坦轧实的黄土路没有任何落叶或是脏污,但是都不影响男人的动作。白锦儿对着靳叔行了礼,这才迈步走进了院子。
这一处客店,
李守义说是的客店,
在白锦儿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见到除了他们一行之外的其余客人入住;当然,也许是因为这客店太过高档的缘故?
这儿的老板地她倒是已经见过了,
在他们刚刚到这儿来的时候,李守义便已经领着白锦儿引荐过了。
身穿着一看就很昂贵的布料制作成的衣物,脸上的笑容也和靳叔的一模一样,
反正怎么看,
都不会是一个出身普通的人。
不过能在这地段如此好的坊内拥有这样一间“客店”,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了。
穿过排列风雅的竹林,白锦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屋中,很快就换好了衣物又出来;她在身上的荷包里装了不少的钱,
沉甸甸的荷包差点把她的腰带坠了下去。
一切准备好之后,白锦儿又脚步很快地出了院子。
出门的时候靳叔还在那里,看见白锦儿出来,他面带微笑地对着白锦儿点点头,算是和少女的打招呼了;白锦儿也行色匆匆,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识男人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东西了,
她还记得白老头生前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说是长安城,有着天底下最好吃的胡麻饼。
虽然白锦儿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胡麻饼是白老头做的——但也正因为如此,白锦儿才十分在意老人和自己说的这句话。
白锦儿所居住的客店在兰陵坊,距离东西市的距离都差不多,
好好的思考了一下,白锦儿决定还是不要去东市,直接去自己更感兴趣的西市。毕竟她对珠宝首饰珍奇玩意儿并没有多少渴望——
可惜白锦儿不知道这一次她的选择,
会让她与一个自己许久未见的好友,
擦肩而过。
第七百五十四章 长安城的人
“阿娘!阿娘!
我跟不上你啦!”
扎着双丫髻头型的小姑娘迎着白锦儿跑来,和白锦儿擦身而过。少女闻到小女孩的身上飘过一股子甜甜的好像融化了蜜糖的香味,
听见她对着自己身后不远处喊。
“哎哟,叫你快些跟上来了,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来,牵着阿娘的手吧?”
有一位妇人略带责怪的声音因此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
母女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锦儿一边往前方走,一边朝四周张望。
唐长安城建筑布局等级分明排列有序,外郭城内有一条朱雀大街作为南北中轴线贯穿全城,东西左右均匀对称,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又将全城分为东西两街道。长安城内全部里坊都沿着朱雀大街对称布置均匀分布,
一百零八里坊对应天上一百零八星宿,
亦各有着严苛的等级要求。
当然初到长安城的白锦儿,是不会了解这些东西的。
她只是觉得从兰陵坊出来之后,眼前的大街顿时开阔宽敞了许多。锦官城大体布置显然是模仿长安城建造的,但是长安城将里坊与街道分隔开的围墙与护栏,却要更高更宽。底部垒进去是坚实的青灰色石砖,
一块石砖足有半米多厚,压在围墙的最底下,比单薄的只是用黄土垒起的围墙,显然要更有安全感许多。
兰陵坊居住的应该多是富人,
即使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是家底殷实之人——这点是白锦儿自己观察来的,
再根据当初和王琇莹交谈中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兰陵坊周围的里坊,所居住的人也不会是什么贫贱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兰陵坊出来的这条街道上,看见的几乎都是衣着干净整齐的行人。
妇女们梳着高而整齐的发髻,
出乎白锦儿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见到印象中,那种梳攒的十分巨大繁琐发髻的女子——多是出乎意料的精简,
即使她们头上的发饰,闪烁着价值不菲的光亮。
衣袍也甚少有宽袍大袖的,直领对襟为主,外罩一件金银线缝边短袖;和在益州时候见到的不同,她们的上衣下摆都不掖入裙腰,轻薄地飘在腰头之上,
最重要最重要的是,
她们的领口,
都好低......
当然,绝对不是现代社会那样欧美款式的低领口衣物,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到达那种程度;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十分的奔放热情了。
白锦儿匆匆地一瞥,
就能瞧见好几个年轻女性雪白的胸口皮肤......
她们的披子却是十分的宽大,薄薄的或是红色的或是秋香色的细纱绕身一周之后交绕在胸前,简直就好像一件披肩衣一般。
当然,这还只是这些女子们上半身的打扮,
除了穿袍袴胡装的女子之外,下半身着裙装的,似乎是穿了两条长裙的——外面的长裙颜色素净,裙子合围却露出两侧的缝隙,
脚步行走间,便能看到其中透露出来颜色花纹繁复的间裙。
有的人腰间还缠了一条环授结带,从腰衩内伸出后顺着裙边垂下,甚至还有手巧的将尾端缠出了精妙的花结,简直就像是绸缠绕的环佩一般。
翘头履能将裙摆挑起,因此就算是裙子长一些,也完全不会影响到她们走步。女人们谈笑风生高高地仰起头,与同伴说笑着,脚下生风地朝前方去。
这些,都与白锦儿在其他地方见到,很是不一样。
就连白锦儿穿梭于她们之间,都难免显得畏缩和怯怯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氛围的带动,白锦儿总觉得自己走在其中,自己的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这种快速,不是急匆匆要赶着去做什么事情的快速,
而是心中有欲望,有抱负的快速。
她们的生活并非是浑浑噩噩,毫无希望可言的,
相反,她们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正等待着自己去完成,去达到。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
她们脸上的笑容看着如此饱满充实的缘故吧。
“哎哟!”
白锦儿刚刚才进入这种状态,忽然就被突然撞到自己身上的力道给打断了。
小小的个子还真是有力气,把白锦儿撞了个踉跄,
“你这小子......”
她还没开口说话,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双看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
“对不起这位阿姊,撞到你了,”
说着,眼前的小男孩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自己的膝盖部位。白锦儿看到原本应该被布料覆盖住的膝盖部位,这会子已经裸露了出来,还露出一块被擦伤的痕迹,挂着几丝未干的血迹。
看的白锦儿都觉得自己膝盖一疼。
“没事儿,不过既然你腿伤了,还是走慢些好吧,不然若是又伤了可就不得了了。”
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男孩儿听完白锦儿的话之后,对她展示了一张十分灿烂和阳光的笑脸,
“我知道了阿姊,谢谢你阿姊,阿姊你人真好。”
连着对白锦儿表示了感激之后,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锦儿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有些感叹,
这孩子还挺坚强的,腿都摔成这样了竟然哭也不哭,还自己在街上乱晃;看衣着打扮还是很干净的家境不会多差才是,
不知道是爹娘教养的好,
还是说爹娘不管呢......
等等,
白锦儿一摸腰后,
我荷包呢?!
......
“恭喜陶郎贺喜陶郎,才进我太府寺数年时日,便已经做到了太府少卿这一职位,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伏案写字的男子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笔,甫一抬头,就见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微笑的中年男人。
男子赶忙放下笔起身,对着面前人行了一礼。
“见过褚府卿。”
“哎,”褚亮对着男子一挥手,
“既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以此虚礼。我可是专门前来向你道贺的,要知道天后可是都未通知我一声,便将你升到少卿一职位,
天后对你的信任,可见一斑啊。”
“若没有褚大兄的提拔,我也不会到今日的。”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不良人侯元
“他娘的!”
白锦儿刚骂出口就立马捂住了嘴。路过的行人纷纷朝着她投去惊讶的目光,看来是对于刚才从她嘴里骂出的那句和她外型很是不匹配的脏话,感到震惊。不过也就是一眼罢了,之后,又各自行自己的路了。
白锦儿放下手,两只脚倒腾的都快要起火了。
简直太生气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得,在梁州的时候,那卖身契是自己脑抽的缘故,怪不得旁人;可怎么自己才到长安,荷包就被人摸了!
气死人了!
这千里迢迢走了两三年到这儿!容易吗!
想到这里,白锦儿差点又骂出声,
好不容易忍住了,一双杏眼瞪的巨大。
虽然里面并不是她全部的财产,甚至说还不到十分之一——可那也好几百钱了啊!那么多的钱,怎么能这白白地给那小偷拿去!
所以白锦儿果断地放弃了先去西市参观的打算,一路问着人,朝最近不良所去了。
“劳驾!”
侯元碗里的汤饼才吃了一半,就听到役所门口传来脆生生一道少女的声音;他碗也没放筷也没搁,只是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圆领衫的姑娘,
打眼一看,也就十七八的模样。
侯元挑了挑眉没搭茬,反倒是又低下头,很快地把碗中剩下的汤饼吃完了。
白锦儿自然看见了他的动作,
对于他抬头望了自己一眼之后接着吃面的举动,白锦儿皱了皱眉头,很是不高兴。这不良所里除了眼前这个不良人,竟然没有别人了,
认识到了这一点的白锦儿暗暗吸了口气,
又开口道:
“劳驾!”
“听见了,这位小娘子。”
连面汤都没有浪费,侯元把面碗吃的干干净净,这才将面碗及筷子放下。随意地用手袖擦了擦嘴,侯元从坐的地方站起身,还很是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看来是吃的舒坦了。
男人往前走几步,来到距离白锦儿不远的位置,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她。
“这可真是稀奇啊,像你这样的小娘子,竟然敢独身到不良所来。”
略显轻佻随便的目光和语气让白锦儿更不爽了起来,
但她还是保持了自己良好的教养和礼貌:
“请问,你是这儿的不良人吗?”
“你来这地方,看我穿这身衣服,”侯元张开双臂,“我总不能是干别的了吧。”
白锦儿咂了咂嘴,
“若不准,你看这儿都没有别人,拿不准你是不是只是偷偷拿了人家衣服穿,至于到底是贼还是什么别的,我哪里说的准?”
略带火药味的话语并没有惹得侯元生气,相反,男人反倒是怀抱起了双手,哈哈大笑,
“小娘子的想法还真是丰富,不过,倒也说不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是不是?”
自己带刺的话让对方这样子化解了,白锦儿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她还没开口说话,侯元便接着说道:
“所有小娘子,这儿就我一个人,你要不要相信我是个不良人呢?你要是不相信,我可就去烧水喝茶了。”
好家伙,
听着这很是真诚坦然的语气,白锦儿竟然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在男人面带微笑的注视下,白锦儿沉默片刻,
“我荷包被人偷了,
里面钱不少。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偷钱啊,这可不好说,”侯元眼睛朝上面看了看,像在琢磨什么,
“毕竟这种小贼,可是最难抓的。我可不敢给你下这保证,说一定能抓到。”
白锦儿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侯元看了她一眼,当这小姑娘是在沮丧呢,
他的眉头抬了抬,询问道:
“你不是长安的人吧。”
“是啊,怎么了,”白锦儿抬起头,和侯元对视。“我的口音很重吗?”
读到了白锦儿眼神中警惕的味道,侯元又笑了,
“小娘子误会了。
我想问的是,偷你荷包的,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年纪不大的样子,装作身上什么地方受了伤?”
这话倒是说的白锦儿瞪了瞪眼睛。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侯元转身回到刚才自己坐的桌前,从桌上拿了个胡麻饼下来,
他一边将手中的胡麻饼掰成小块,一边和白锦儿说话。
“这几个小毛贼,在城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滑头得很,没几天就换一个藏匿之地,
我们兄弟几个,可已经跟了他们小半月了。
没想到这“亡命”的途中,还能顺一个你的荷包。”
“那......”
“我之所以问你是不是外地来的,”
侯元接着说,
“是因为他们,只偷外来人的财物。”
嘶,这话听得白锦儿倒吸一口凉气。
“吃吗?”
胡麻饼递到白锦儿面前,白锦儿摇了摇头,侯元塞进自己嘴里,得得瑟瑟地往里面走,
“得了,
我们正查着这件案子,小娘子的事,也是一并查了。小娘子过来留下姓名和住址,若是有你那荷包的消息了,我们便送还给你。”
“噢,”
也只能这样了,白锦儿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抓小偷这种流动性很强的贼是麻烦些,更何况在这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没有移动支付追踪的时代,
也只能说还好,虽然肉疼,但好歹不是伤筋动骨的数量,
就算丢失了,也不会影响自己后面的计划。
“那就麻烦了。”
跟在侯元的身后走到一木柜前,白锦儿看着他摸出一沓厚纸和一支笔,舔了舔笔尖之后,提笔就要写字。
“敢问小娘子姓名?”
“姓白,名是锦儿。”
“家住何坊何街?”
“眼下暂住兰陵坊青笠巷青竹丹枫小院,不过过几日可能会搬去别处,但我会留下新地址,所以应该是无碍影响的。”
“青竹丹枫?”
听见白锦儿说出这个地名,侯元微微惊讶了一下。他再一次打量了白锦儿一眼,没想到穿着看着朴素的白锦儿,竟然会居住在那华贵之地。
这样想来,怕是她丢失的荷包里,一定是装了不小数目的钱财。
也难怪她如此焦急了。
这倒是侯元完全误会了白锦儿,只不过他没有问出口,白锦儿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报出的地名,让这个男人这样惊讶。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侯元放下笔,
“到时候若是有了消息,我们会想办法通知小娘子的。”
“多谢了。”
出了不良人的役所,白锦儿双手叉腰站在路口。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办法,看来今天是去不了了,只好明天再做打算吧。”
明天少带点钱,
万一又被偷了,好歹不会那么心疼啊!
不知不觉中,白锦儿已经对长安城的治安方面,没那么信任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好吃的胡麻饼
“你又要去西市逛逛了?”
走到半途,褚亮看着眼前出现的岔路口,了然一笑,对着身旁的年轻人说道。
“昨日才买的胡麻饼,今日就吃完了?”
“是,”
年轻人面含淡笑地朝着褚亮点点头,
“圆香饼铺的胡麻饼甚是味美,家母也很是喜爱,故而今日也带一些回去,好叫母亲开心。”
“哈哈哈哈,你是大孝子这件事情,我自然不会怀疑,”褚亮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只不过,
打你到长安啊,就几乎日日跑西市来。只要没事,总能看见你转悠到这儿。今日是为了买胡麻饼,那前些日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问话叫年轻人愣了愣,
一瞬间,年轻人脸上似乎是闪过怅然,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依旧用平常那大方得体的笑容对着自己这位上司,开口回答道:
“也无什么。只是我小时候在益州时,便常常喜欢往西市跑。怕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时间,也改不了了。”
“哦?”
褚亮若有所思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扫过,带着几丝恍然,
“这倒是个奇怪的癖好。
得了,难得今日清闲无什么工作,我也就不打扰你的小爱好了。我从这儿走,告辞。”
“褚大兄慢走。”
瞧着男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陶阳站在原地,怔怔叹了口气。
他得升司府少卿本是一件高兴事,他也的确高兴了一整个白日了。可刚才和褚亮的那一番交谈,却让陶阳的心情变得有些怅怅。好似是叫他回想起什么,又好似,是叫他认识到了什么。
罢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陶阳摇了摇头,
迈步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距离他从益州出来,也好久的时间了——两年多?两年多了吧。两年多了,他也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成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有事务的大男人。依靠着堂叔伯兄长的帮助,以及自己的努力,好歹现在在长安,也算是立下了脚跟。
其实陶阳过谦了许多,
毕竟满打满算他现在也不过23岁的年纪,就已经官位四品,在同年龄阶段中人,也是十分出类拔萃的存在了。
不过真正因为这些缘故会十分高兴的,也只有陶阳担心的母亲了,
陶隐竹向来对此事看的很淡,并不会因为自己儿子官位飞速提升而感到特别开心——至于陶阳本人,
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英雄用武之地,
只是,
他心中却还有一个淡淡的念想,不时牵绊着充满抱负和伟大理想的内心。
“陶府丞,哦不,现在应该叫陶少卿了,”
凑上来的男人脸上带着有些谄媚的笑,
“今儿我这儿有很好的樱桃,可是刚从城外送进来的,陶少卿不买些尝尝?”
陶阳闻言站住了脚步,投眼看去,虽说男人说话的语气是稍微做作的虚伪了些,但是这樱桃瞧着确实是极好的;马上要入夏了,这时节正好买些樱桃回去叫母亲用井水泡凉了吃,最是解渴去燥。
想到这里,陶阳点点头,
“那你就同我装一些吧。”
“哎!”
卖樱桃的小贩顿时喜笑颜开,
“陶少卿照顾!”
手里多了一小包樱桃,陶阳继续迈步朝前走。
“陶郎看看花儿吗?”
“陶少卿今天吃馄饨吗?刚包得的。”
“陶郎”“陶君”“陶少卿”“陶少卿”——
陶阳一路上走着,许多商铺都与他打着招呼。
他也一一笑着回应了。
“老板,”
邯圆香抬起头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英俊男子,顿时脸上一红直起腰来,双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
“陶郎君你来了。”
“是,”
陶阳对着邯圆香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女人在看到自己的笑容之后露出的羞涩神情,目光已经转移到了面前,也是摆在女人面前的炉子。
炉子很高,比邯圆香矮不了多少,上面盖着一个边缘不太整齐的铁盖子,从露出的缝隙能隐约闻见里面飘出来的面团的香味。
陶阳闻这个味道,笑容愈发灿烂,
“照旧还是给我包十个胡麻饼吧,我带回家。”
“好,”
陶阳的确也是这儿的老客户了,邯圆香听到他的话之后二话没说,徒手就将盖在炉子上的铁盖揭开,然后像是完全不怕烫似的伸手进了炉子,一个接一个的,不会儿的功夫就摸出来十个刚刚烤好的胡麻饼。
她用一张大油纸将胡麻饼抱起来,包的严严实实的一点儿胡麻饼的影子都看不到,
抬起头,却正看到陶阳似乎是正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邯圆香的脸顿时又红的像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似的。
“好了,给你。”
“啊,”
陶阳这才像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将油纸包接过。
“谢了,这是钱。”
十枚大钱被整齐地在一旁的桌子上排好,邯圆香刚想说什么呢,陶阳却已经抱着油纸包离开了。她有些失落地将那十枚钱收起来,看着陶阳背影的目光,充满着怀春少女的淡淡憧憬。
这些陶阳当然不知道,
他也没在意。
他之所以会看邯圆香的手,是因为邯圆香的手并不十分纤细,反倒是饱满的看起来有些圆润的样子,
但是因为经常干粗活的缘故,所以手上面全是粗糙的老茧。
这样的一双手,让陶阳总是陷入回忆。
以至于总是让他忘记礼仪和教养,用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目光,每次都打量着邯圆香的手。
至于这样的目光带给了邯圆香什么样的误会,
陶阳就不得而知了。
怀中的胡麻饼是刚刚烤好的,抱在怀里隔着油纸也能察觉到的温热——甚至是有些烫。
陶阳把胡麻饼和樱桃分开来拿,防止樱桃被胡麻饼的温度烫热。虽然如此,陶阳却并不是把胡麻饼拿开。
他不知在西市逛了多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好吃的胡麻饼铺。
长安城的饼铺何其多,多如牛毛,
并不是别家的胡麻饼就不好吃,
只是对陶阳来说,这家的胡麻饼,有益州的味道。
有一种,
令他怀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