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看法
“很好吃,”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盐渍梅子了。”
没有吃到想象中那种可怕的味道,白锦儿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由衷了起来。
“怎么说,”
“比你做的还好吃吗?”
“孟姨说笑了,”
白锦儿连忙摆手,
“不瞒您说,其实,我是不大会制蜜煎的。”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啊。”
孟金氏也轻轻用旁边的小叉子衔起一颗放入嘴中,牙齿将梅肉剥离之后,便轻巧地将果核儿吐了出来。
捧起茶杯饮了一口,孟金氏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这家的蜜煎做的甚好,虽说其余的菜色也算是美味,唯独这做配角的蜜煎,却是城中独一份的,”
“除了这盐渍梅子,还有甜的诸如琥珀梅,清凉煎,酸的诸如浮沉李,都是极适合配茶吃的。或是闲来无事做闲嘴儿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
“是吗,”
“还有这样子的店铺,是我孤陋寡闻了。”
“小娘子要是喜欢,可去东市看一看。这家酒楼的名字叫作玉筵楼,老板也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人呢。”
玉筵楼?
听见孟金氏说出口的这个名字,白锦儿愣了一下。
她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一下子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既然这样,那看来等过几日有空的时候,必须得去看看了。”
暂时想不起来就算了,白锦儿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个名字。她面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回答道。
一阵闲聊过后便是不说话的沉默,孟金氏的双手叠放于膝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白锦儿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让自己有些不舒服的沉默的时候,孟金氏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小娘子今日来,是来找招儿的?”
来了,
白锦儿的身子一紧。
“是的孟姨。我想着,有好几日没见到过,招儿了,便想来看看她是不是在家。”
“难为你还想着她了,”
“她确实是在家,不过,却不能出去。自然也不能找你们几个孩子,一起玩儿了。”
“啊,这样吗......”
白锦儿当然知道。只是孟金氏这样说话,在她听来,就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了。她脑海中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离去,之后再叫陶阳来旁敲侧击的问问,孟如招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关禁闭的,
毕竟陶阳和孟家沾亲带故的,打听起事情起来,是要比白锦儿方便的多。
想到这里,白锦儿便准备起身告辞。
“小娘子可知道,为什么招儿不能出门吗?”
少女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说话,孟金氏忽然又开口。有些突然的问题问得白锦儿猝不及防,她很快地眨眨眼,那表情似乎在说,
这我怎么回答啊。
还好孟金氏并没有为难白锦儿的意思,她对着白锦儿很是平和地笑了笑,
“因为招儿这几日,被我关了禁闭了。”
“这......”
这事情自然是石玉宁事先就和白锦儿交代过的了。也是她这次前来的原因。白锦儿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装作有些吃惊的模样,对着孟金氏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呢孟姨?”
“唉,此事,我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白锦儿小小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十多个孟如招可能干出的坏事的场面。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莫不是二娘子又偷偷翻墙掉花池里去了?”
“?”
孟金氏心想,还有这种事儿呢?!
看着妇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白锦儿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干咳几声连忙解释:
“不是不是,只是我觉得很像是二娘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才这么问的,”
“二娘子绝对没有过翻墙然后掉进莲花池里这种事情!”
孟金氏只觉得自己的眼尾不住地跳。
“咳咳,”
尝试着将刚才听到的话忘掉,孟金氏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在白锦儿的面前努力保持着端庄有礼的样子。
“不是的,”
“只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我不知,该不该说出口才是。”
“二小娘子又把人家的脸给抓花啦?”
“......”
“是招儿她,有了心上人了。”
孟金氏决定不和白锦儿卖关子了,好家伙,她要是在故作玄虚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听到多少自己女儿在外面的“丰功伟绩”呢。
“心上人?”
白锦儿一愣。
她的眼前立时闪过薛诚的脸,和孟如招和自己说起薛诚时候,那种奇怪的语气。
孟如招喜欢薛诚,此事已经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她原本也考虑过孟如招的父母会不胡因为两人家世相差甚多的原因而对薛诚有什么成见,可那个时候的孟如招还拍拍胸脯和自己保证,说她爷娘绝不是这种人。
可看着孟金氏现在这副样子,
显然也是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
不过白锦儿知道,即使孟如招再喜欢薛诚,也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的。不然孟金氏,估计也不会还有这样子和自己闲聊一般的心思,好好在这里说话。
想到这些,白锦儿的眼珠子骨碌一转。
“这,”
“二娘子已过及笄之年许久,如今得姨姨安排一门亲事,也是正常嘛。”
“要是我安排的就好了,”
“偏偏啊,还就不是的。”
说着,孟金氏叹了口气。她捧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孟金氏手微微一顿,一侧的燕拂立马上前将茶杯接过,将其中的凉茶倒在一边准备好的盥壶之中,又重新给孟金氏添续了新茶。
吹散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孟金氏的嘴唇碰了碰杯壁。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之后,孟金氏似是无奈,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之所以留下小娘子你进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一说这件事情。”
“我?”
孟金氏点点头。她瞧着白锦儿,眼神里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缓语开口,却让白锦儿莫名的紧张起来。
“我想问一问,白小娘子对于此事,有什么样子的看法。”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以何为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小娘子与招儿相处不短,想必应该知道的,招儿的身体状况如何吧?”
“是。”
“自她小时,那一次落水之后,我与她阿爷,便想着只要能保她一条命下来,已是上苍垂怜。亦不想着她能嫁入何等大富大贵,平步青云的人家,”
“家中有微资,”
“别的不敢说,只是护她一世衣食无忧,却是做得到的。”
“我膝下无子,只两个女儿。丈夫待我情重,府中未蓄养姬妾。虽曾经劝说过一二,但奈何他是诸般不愿,便也就此搁置了。”
“大女儿已经数载,其夫君人选,便是我不甚中意,但女儿自己心仪的。这嫁出去的几年,夫妻俩感情虽好,奈何姑婆关系,却是叫人焦头烂额。”
“这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心尖上的宝儿,每每瞧着她回家来受了委屈又不肯和我们说的样子,我就是这心里烧的慌,却也没什么法子。”
“因此招儿这夫婿,我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挑个好的,”
“或者说,”
“若是那人同意,最好是能入赘的。我与夫君就是再无本事,保他个闲散的一官半职,也是做得到的。”
“只要能叫招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完这辈子,”
“我和她阿爷,也就阖得上眼了。”
“可是招儿这丫头,比她阿姐还犟。性子如此又急又娇狂,做什么事情,自是想到便做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她竟然,”
“会,”
“会对人家薛大夫,”
“哎。”
白锦儿看着面前妇人难以开口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看来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按照孟如招那个个性,估计就是纸上谈兵的时候不注意,被孟夫人听见了。
“我还未将此事告诉她父亲,只是暂时将她留在家中,然后找了个借口,将薛大夫遣回了家中,”
“如今这事烦忧着我数日了,是叫我茶饭不思,睡眠不宁,”
“没想到今日碰巧见到白小娘子,”
“便冒昧叫你进来,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孟姨,我有一事情,不知该不该问?”
忽然开口的白锦儿打断了还沉浸在自己话中的孟金氏的思绪,她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少女的,看着她神情平静,眼里神色却认真。
孟金氏登时像是泄了躁气,对着白锦儿笑笑。
“我总觉得,你和招儿他们,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你早早便帮家中做事的缘故吧,说起来,你比招儿的年纪还要小些,可在许多事情上,你却比她们看的还要明白。”
“实在是令人吃惊。”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
“这也是为何,我对于你和招儿之间的来往,甚是支持。比其城中,即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也要知书达理的多。”
“听招儿说,你甚至未上过学,读过书?”
“可惜啊,若你是个男孩子的话,就是叫招儿等你几年,我都是愿意的。”
妇人前面的话还听着正常,可后面越说越奇怪,白锦儿小脸一红,干咳几声。
“那就,多,多谢姨姨抬爱了。”
“只是,孟姨缘何对二娘子和薛大夫这件事情,如此抵触呢?”
“莫不然,薛大夫这个人,人品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
白锦儿的问题叫孟金氏陷入了思索。她想了想,开口说道:
“薛大夫的父亲,从以前与我家关系甚近。当年我们找了许多名医,都说对招儿的病没什么信心。那时是他老人家一排众议,用了别人不敢用的猛方子,才将招儿一条命拉了回来。”
“自那之后,他便常出入府中,为招儿治病了。”
“老薛大夫早年丧妻,鳏居带一子,为了不让那孩子独自在家中,我们也是准他带着孩子同来的。”
“因此薛大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是我和夫君,看着长大的。”
“只是后来听说他为了修习医术出去游历,便不怎么见过了。”
“之后老薛大夫说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要告老,日后招儿的病,便又薛大夫接手负责。这其间除了有段日子他说有急事,离去了段时间,其余时候都是极认真负责的,”
“招儿的身子甚至,比以前老薛大夫在的时候,还要好。”
“那段时间......”
少女当然知道薛诚离去的那段时间是做了什么,看着孟金氏回忆的模样,她怕孟金氏因此联想起孟如招偷跑这件事情和薛诚会有什么联系,立马又接着说道:
“既然孟姨觉得薛大夫人好,”
“为何又对此事如此在意呢?”
此举有用,孟金氏果然被白锦儿打断了思考,看了看她,轻叹了口气,
“这叫我如何开口,”
“是......”
“孟姨莫不是觉得,薛大夫家世低了?”
白锦儿瞧着自己话音一落,孟金氏便露出纠结难堪的神色;知道是自己猜中了,挠了挠头。
“这城中求娶招儿的,仪表堂堂,杰出的青年人不在少数,其中不少是她阿爷那些同僚的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颇有交谊的。”
“我与她阿爷,打四年前就与她开始物色,心中亦有心仪人选,希望她能从中挑中一个,这样,我和她阿爷也放心。”
“所以其实孟姨的意思还是,”
“有些瞧不上薛大夫的家世么。”
孟金氏尴尬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阿奴此时,却是有些不大明白了,”
白锦儿的手摸向茶杯,燕拂这才发现她的茶杯已经喝空了,忙提着茶壶下来给白锦儿添满,候在一边,也很是好奇地看着白锦儿,看她会说出什么来。
“方才孟姨还和我说,不想着招儿能嫁入何等大富大贵,平步青云的人家,为招儿迎婿,主要是看那人好不好,对招儿是否是真心,”
“甚至说孟姨和孟公能接受入赘。”
“可此时孟姨却和我说,之所以对薛大夫此人抱着不接受的态度,是因为薛大夫的家世,”
“那阿奴敢多问一句,”
“孟姨所说的,到底以何为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谢礼
没想到白锦儿会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孟金氏一时间愣住了。
就像白锦儿说的那样,
两种说法,都出自她的口中。
她一直告诉自己的就是,孟如招的夫婿,一定要挑的是合孟如招心意的,对她好的——可是白锦儿的话却真实地揭露了孟金氏的心思,
她根本不能像是自以为是想的那样,
不在乎自己女婿的家世。
沉默了良久,
孟金氏缓缓道:
“没想到,哄骗了别人便罢了,”
“这么些年,我反而是哄骗了自己。”
“亏我还自诩开明,结果,我与其余那些人,还真是无什么不同的。”
“姨姨倒不必这么说,”
没了刚才那种盐渍梅子的衬托,茶杯中的茶水便没了那种特别的甜味。不过也算是甘冽清爽,想必又是什么名贵的茶叶煎制的。
不过白锦儿是尝不太出来。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白锦儿悠然开口:“毕竟姨姨与孟公,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在招婿时考虑对方家世,也是正常之事,”
“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的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呢?”
“只是姨姨若不嫌弃我多话,”
“我便逾越的问一句,”
“姨姨想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在姨姨的心里,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若真是一切只以二娘子的心思和幸福为考虑,那么自然应该将二娘子心仪之人,无偏无移的纳入选婿的标准之中。”
“而若是,姨姨还有自己的打算,”
“常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娘子往日里虽性情跳脱张扬,但其实是个听话孝顺之人。我相信若是姨姨和孟公坚持,即使二娘子心中如何不愿,也会听话的。”
“只是往后二娘子心性是否会因此大变,”
“却是不得而知的了。”
白锦儿的一番话虽不凌厉,却字字钻入孟金氏的耳朵里,钻进她的心里。
她知道,
白锦儿说的话不错。
依着自己女儿的性子,若是自己强行要她嫁自己选中之人,她必定是会遵从的——自小到大,并非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可在这样的事情之后,
她却萎靡的,不像是往常的那个孩子了。
若是自己逼她,嫁了个她不喜欢的人,
孟金氏忽而有些不敢想象,那之后再见孟如招,她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是孟金氏绝不愿见到的。
这些年她与孟景安的诸多谋求,也不过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后半辈子开开心心。若是孟如招不开心了,
那他们做的这些事情,
也不过空幻一场罢了。
孟金氏不说话,白锦儿自然不会先开口。她看了看盘里还有剩下的一颗梅子,想了想,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哎哟!
没有把盐霜拍干净,果然还是太咸了。
白锦儿这次没等到先把梅肉吃完再喝茶,而是直接抬起茶杯将茶水灌到了嘴里。温热的茶水瞬间将口中的盐味冲淡,盐渍梅子一时间变成了茶泡梅子。
和着茶水将梅肉咬下,酸酸甜甜的味道被茶水激发出来,
白锦儿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便将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梅核儿给吐了出来。
咕噜咕噜,
圆滚滚的梅核儿在盘子里滴溜乱转。
“没想到今日,”
白锦儿立刻坐正了身子,
“倒是让小娘子给我上了一课。”
少女看向说话的孟金氏,妇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的纠结和凝重,而是变得释然了,想必,应该是想通了白锦儿所说的话。
“原是自寻烦恼,其实许多事情只要想通了,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今日,多谢小娘子了。”
“哪里,”
“二娘子既是我的朋友,我自然希望她能幸福。阿奴此番妄言,还希望姨姨不要怪罪才是。”
白锦儿的礼貌和自谦显然让孟金氏心中愉快,特别是此时又想通了事情的她,瞧着白锦儿更是愈发顺眼。
若不是赏赐金银显得看轻了对方,孟金氏就叫燕拂下去准备酬谢白锦儿的礼物了。
想了想,
孟金氏原本藏在袖管下的手往后移了移,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玉牌。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个。”
燕拂双手接过,用手帕抱着送到白锦儿的面前。那是一块刻着佛手拈花图案的玉佩,玉色莹润温碧,似是有微光在上面盈动。雕刻的样式也很特别,两只佛手朝中间聚拢,而在合拢的佛手中间,则竖着一枝已经盛开的莲花。
佛手图案小而精细,每一根手指却刻的细致入微——每一片花瓣也雕刻的栩栩如生,玉佩上流转的光更是给莲花增添了几分圣洁。
白锦儿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玉佩。
可就是在没见识,也知道能被孟金氏随身携带的玉佩,肯定是不菲之物。白锦儿立马出言连连推拒道:“孟姨这是何故,如此重礼我实在是不敢收......”
“小娘子莫拒,”
孟金氏笑道,
“此物,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我怀着招儿的那一年,家门前忽然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癞痢和尚,他见了我非要将这块玉佩给我,我推脱不过,便只好先暂且收下。”
“说来也怪,我怀着招儿的时候夜夜惊醒,饭食无味,可自从得了这玉佩之后,便睡得着了,也吃得下东西去了。后来我夫君说,可能是那和尚看出招儿先天不足,特送此玉佩襄助的。”
“那我更不能收了孟姨,这么重要的玉佩,孟姨应该给二娘子才是啊。”
“不瞒小娘子说,我曾经也想过将这玉佩给招儿的,可她死活不要,说什么日日挂着这么一个累赘东西,她觉得麻烦,我拗不过她,便只好收了回来。”
“今日小娘子不惧嫌隙出言提醒,也算是将我从魔怔之途中拉回来。我本想给些更厚重的东西给小娘子的,可又怕那些东西,反而折了小娘子对招儿一片心意。”
“思来想去,”
“便只有这块玉佩,适合些了。”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也算是你与招儿一场情谊的见证。”
“我相信招儿若是在这儿,肯定也认同的。”
孟金氏说话恳切,又身为长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锦儿知道自己便不应该再推辞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那多谢孟姨了。”
说着,她朝着孟金氏行了个大礼。
第四百章 竹笋
“小锦儿,小锦儿,”
白锦儿背着竹箩晃荡在街上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背后传来叫自己的声音。她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城中自己熟识的,常卖些山珍野菜的顾大嫂。
“哎顾大嫂,您终于回来啦~”
“可不是嘛,”
被白锦儿称呼为顾大嫂的妇人摸了摸头上用碎布随意攒成红花,对着白锦儿咧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这冷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雪一化冻呀,那些野菜可就冒头头出来了。”
“今年雪厚,化起来倒是快的很——多亏了老天爷长眼啊,要是再冷下去,俺们家那些死孩子,怕真是要冻成死孩子咯。”
顾大嫂是个寡妇,二十多岁嫁人,三十多岁守了寡;嫁人这十年倒是没生出一个孩子来,
可那些一出生就没爷没娘的孩子,却习惯了把她当成阿娘。
顾大嫂找的野菜又新鲜又好,也不仗着城里少吃到漫天要价,白锦儿习惯了来她这儿买新鲜野菜,回去用切碎的蒜瓣一炒就香的不行。
果然,白锦儿只看了一眼妇人面前的箩筐,开口便说道:
“顾大嫂,”
“这菜就全给我了吧。”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听见白锦儿的话,顾大嫂喜笑颜开。但她却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对着面前的少女摇了摇,
“可是今儿啊,俺这菜,不能全部给你了。”
“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个男的和俺要了。俺也是想着你约莫会来,便只答应给他半份,”
“所以今儿啊,俺只能给你半份了。”
“什么人呀这么讨厌的,”
白锦儿撅起了嘴,对着顾大嫂说道。
“哈哈哈俺也不知道,那男的以前俺从来没见过,穿的倒都是好衣服嘞,腰间那个带带上,还有颗老大老大的亮珠子了。”
“那珠子亮的哩,像俺家后门天天跑来那狸奴的眼骨碌子似的。”
“他从俺这儿走过去的,没走的几步又折回头来。说是看着俺这野菜好哩,问俺怎么卖,俺给他说了要多少钱,那男的大手一挥就说全都包了。”
“俺说不行哩,俺还得给你留,只能给他半份。看他还挺不高兴的模样,又跟俺说让俺也给他留着,他回去叫人来拿。”
“小锦儿你说,这男人是啥子人哦?”
顾大嫂的形容倒是生动,
可白锦儿还是没想象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将背后的竹箩放下来,咣在了黄灰地上。
“那顾大嫂就把那半份给我吧。”
“行嘞行嘞,”
顾大嫂动作麻利,将放在自己筐中的野菜分出大半份,直接塞进白锦儿的竹箩里——在少女准备将箩筐扛起来的时候,她又忽地叫住了她。
“等会儿等会儿小锦儿,”
“俺还藏了些东西给你。”
说着,顾大嫂从自己坐着的小板凳上起来,白锦儿这才看见妇人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筐。
妇人弯腰,双手直接将筐给提了起来。
这筐看着就感觉比刚才那个重的多,顾大嫂提过来放在地上的时候,白锦儿甚至能听见那“咚”的一声。
“这可是俺特地给你留的,”
顾大嫂笑呵呵地说道,
“不叫别人看见哩。”
白锦儿定睛一看,发现那筐里装的,是一棵棵的竹笋。
新鲜的竹笋,外面深棕色的笋皮看着湿漉漉的,根部还糊着泥土,一看就知道是才挖出来不久的。
这一筐新鲜的竹笋,要是拿出去卖的话,估计能赚上不少银钱。
“今年俺家后面那座山上长了许多这些东西。就那个晚上,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十三来和我讲的时候啊,可把俺吓坏了哩。”
“俺挖了一筐前几天煮了吃了,这笋甜的很哩,煮过的那个水吃起来都是甜的,”
“俺就又挖了一筐带来给你。想着小锦儿你应该是挺想要的哇。”
顾大嫂的话钻进白锦儿的耳朵里,少女抬起头,十分感激地看着面前的妇人。
“是了是了,我正想要的呢顾大嫂,”
“可是帮了大忙了!”
后来白锦儿想多给顾大嫂些钱,顾大嫂却死活不要。
“这价钱都是先说好的嘞,我要是多拿了就是坏良心嘞。”
没办法,白锦儿只好将做好随身带在系统里的一包糕点塞给了顾大嫂,让她带回去给家里那些孩子们吃。
于是,
白锦儿小小的身板,背后背着一个箩,手里抱着一个筐。几乎快要被这些竹“周边”堆起来的少女,迈着有些艰难的步子往白家的方向走去。
“阿翁!阿翁!”
“快出来帮我!”
听见从外面传进来的白锦儿的声音,白老头放下了手中的药锅。他咳嗽几声,背着手从院子哩走出去。出门打眼一看,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箩筐。
“好家伙,”
“箩筐都成精了。”
“改明儿是不是笤帚也要成精了?不过笤帚成精还好,以后就能支使它自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
“省得还辛苦老头子我。”
“阿翁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帮着白锦儿将那装满竹笋的箩筐拖进院子,白老头咳嗽几声,引得白锦儿不住地往他那里看。
“阿翁你吃药了吗?”
“这不是正打算吃,就听见狗丫头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老人走到刚才搁置下的药锅旁,手握着药锅的柄,将里面已经熬好的黑乎乎的药给倒进了碗里。
在白锦儿的注视下,老人不情不愿地将药给喝干净。
“阿翁,”
“我总觉得你最近的病是不是严重了些?”
“你可有和汪叔说过你的病情,好叫汪叔调整着给你吃的药量?”
“老头子我都吃了多少年的药了,”
“这么点儿事情,还要狗丫头教啊。”
喝完了药,白老头颤颤巍巍地将空碗放下,伸手摸出了那个装着糖莲子的小荷包。
“没了,”
最后一颗糖莲子蹦哒到白老头的手中,他拿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对着白锦儿晃了晃。
“知道啦知道啦,待会儿就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白锦儿无奈摇头,将那筐竹笋一点一点地挪到厨房里去。
第四百零一章 送你的
蒋六是西市的一个牙商。
虽是牙商,但和城中王克,张牙子那样有名的牙人不同,
蒋六不仅名不见经传,就是同样在城门口等着生意上门,他也总是最后才能接到活儿的那一个。
这让他很苦恼,
也很疑惑。
家里娶了个哑巴婆娘,虽然婆娘不会说话,但是人温温柔柔的,又安稳地跟着他,虽说他挣钱不多吧,但也从没见过她露出什么嫌弃的样子——隔壁老魏羡慕哭了。老魏婆娘长得尖尖细细的,说话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
喊老魏的名字的时候,
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
蒋六他们村子是离锦官城最近的一个村子,所以蒋六自认为是锦官城的牙商;自认为是锦官城牙商的人很多,
蒋六和里面最多数的人一样,
每日穿梭在陌生城门和城门之间。
蒋六一开始主要是给村里要卖羊卖猪的人往城里牵线,可是只要多牵几次,那人后来就不找自己了,转而去认识锦官城里其他的牙商去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两次,而是好几十次,
蒋六也弄不明白,自己哪儿出了问题。
后来是有一次,城里一个老客人请自己吃酒。极烈的火刀子下去,那人打着熏人的酒嗝,口齿含糊地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不住客人。
蒋六脸红脖子粗地摇摇头。
你啊,啥都好,
就是嘴笨不会说话。
这人家来找你卖货的,你事先不好好地给人家介绍介绍货,人家怎么知道你找的是靠谱的人;眼神瞧着又呆呆的,眼珠子没精神,
让人一看就是个好上当受骗的。
要不是我在你这儿都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了懒得挪窝,估计我也得找别人。
蒋六听完了这人说的话,脸红着又端着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好话,
偏偏还做了牙商这种,最需要眼观四路舌灿莲花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呢?
蒋六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他只记得自己做成第一笔的时候,那买方出手很大方,甚至将买到那群牛里的一头小牛犊,给了自己。
小牛没大牛值钱,但养一头挺费钱的。蒋六家又不种田了,养这么一头牛等它长大,实在是不划算。所以蒋六转手就把那头小牛犊给卖了,换了好几吊钱。
婆娘看见的时候啊啊啊地说了些什么,
蒋六听不大明白。
但是看着她湿湿的眼眶,蒋六想,说的应该是好话。
好像从那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牙商了。
后来虽然再没有得到过那样多的报酬,但是每当自己拿着赚到的佣金回家的时候,看着婆娘那噙着泪水眼睛弯弯的样子,蒋六就笑得比她还开心。
所以他还是坚持着,
哪怕经常要在城门口站上一整天,
他也乐意。
在每日开始等生意之前,蒋六都会先进城里去西市,买些好带在身上的吃食,这样就不用花费多余的时间再进城吃饭了。
婆娘在家里帮人洗衣服挣些小钱,每日天不亮就陆陆续续的有人送衣服来家里;蒋六不舍得她辛苦,所以并没有让她给自己做能带出来的饭食。
夏天的时候吃的东西坏的快,冬天的时候吃的东西冷的快——不管是哪一种季节和结果,都会让蒋六饥饿地熬过难捱的三四个时辰。
不过半年多前,他找到了西市一家十分价钱便宜东西又好吃的食肆,
在开始每日要做的事情之前,
他都会去那家食肆,打包十几个两种不同馅料的馒头,这样就能顶过一天的饥饿。
因为那个小娘子做的有馒头,
即使冷了,也很好吃。
穿着灰白色衣物的男人双手揣在袖管里往前走。虽然已经入春了,但是风吹打在脸上还是有些冷。他不时地将手从袖管里抽出来,借着那点子热气暖暖有些冰凉的脸蛋子。
周围走在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蒋六混在其中,和所有人一样的不起眼。
进乙街没多久,
他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袅袅炊烟。
外面架着的大铁锅已经烧沸了水,热气从翻滚的沸水中跑出,咕嘟咕嘟飞奔的就像是气化了的滚水。
门口站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少女,袖子已经高高地撸起为了不耽误干活;她看了看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开,转身将摆在桌子上的蒸笼给抱了起来。
那蒸笼看着,
比她半身还要高。
“哎蒋叔你来啦,”
白锦儿刚把蒸笼架上锅,就看见蒋六已经来到了自家店铺门口。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对着蒋六说道。
“哎,”
热情的笑容在寒春的早晨看着异常温暖,
蒋六眼睛还能瞧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也对着白锦儿扯了扯嘴角。
“白小娘子,给我来两份油条一碗甜豆浆,”
“还有......”
“知道知道,”
白锦儿笑着对着蒋六挥了挥手说道:
“三个白糖三个豆腐,还有的六个鲜肉的是不是?”
蒋六点了点头。
“得嘞,蒋叔你先进去坐着吃,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包啊。”
“行。”
说完,蒋六就听话地往店铺里面去了。
食肆的占地面积虽然没有多大,但是向来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这总让蒋六产生一种自己吃的是很贵的东西的错觉,
而不是两钱一个的馒头或是蒸饼。
很快,热乎乎的甜豆浆和脆脆的油条就端上桌了。这个脸总是很臭的老人家似乎是那个小娘子的阿翁,
孙女儿总是笑眯眯的,阿翁总是气鼓鼓的。
加热过的豆浆里面放了只有白锦儿才有的白砂糖,融化了之后豆浆变得又香又甜;刚出锅的油条只是用筷子压一压,就能听见令人心生愉悦的脆响。
这么一顿便宜的早餐,
吃下去却足以让正要奔波一天的人先体验一把幸福。
只是今天送上来的除了油条和豆浆,
还有一个白生生的馒头。
顶上的褶子捏的像是花一样。
“哎老翁!”
“我没点这个呀!”
蒋六急忙喊停了正要离去的老人,却看见他侧目看了自己一眼,
语气淡淡地说道:
“这是送你的。”
第四百零二章 鲜笋雪菜包
“这是送你的呀蒋叔,”
“不要钱的。”
白锦儿刚刚听见林信平说蒋六找自己,便叫他先出去顶一会儿,自己进来看看男人找自己什么事情。
结果看着男人紧张兮兮的样子,
白锦儿不由得哑然失笑。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蒋六应该是个牙商。
来她店里的牙商还挺多的,有做成生意之前来的,也有做成生意之后来的——但是无一例外的出手都很大方,
特别是做成生意之后抽了佣金来的那些,挥手就是店里价钱最贵的菜。
像蒋六这样子吃个带馅儿的蒸饼都小心翼翼的,
还真是不多见。
“不要钱吗?”
“是啊,不要钱。”
白锦儿对着蒋六笑笑,说出的话安抚了蒋六不安的心情,
“这是店里新馅儿的馒头,就送一个给蒋叔你尝尝。毕竟估计这馅儿只有这个月能吃到,要是蒋叔你喜欢,以后欢迎来吃啊。”
“这样啊......”
白锦儿说的那一大串蒋六没怎么注意听,他只是听见白锦儿说这个馒头不要钱,便已经松了一口气。
“真的不要钱?”
“真的不要。”
“那,多谢你了啊白小娘子。”
“不用不用。”
和面前的男人解释清楚之后,白锦儿便赶忙出去把林信平换回来。好家伙就林信平炸油条那个水平,
白锦儿都怕他把自己一锅好面都给嚯嚯了。
白锦儿走了之后,蒋六便看向了这个白得的包子。蓬松暄软的外皮好像一按下去的就会弹起来,看着就让人很想抓起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蒋六自然也不会客气,
虽然他除了早点的豆浆油条之外还买了十二个包子,但是毕竟是要在门口站上一天的,能多吃自然是要多吃些。
更不要说,
这还是一钱没花,
白得的。
白锦儿做的包子都不是很大,差不多也就姑娘巴掌大小的一个——毕竟她做的馅料种类多,要是还做的太大的话,光和面和调馅料就已经很累人了。
而且这样巴掌大小的包子还是最合适吃的大小,太大了看着就撑,许多人吃上一个加上心理暗示基本就报了;而太小的话就变成小笼包了,这样子一个一个的卖的话,就有骗钱的嫌疑。
在蒋六这样的汉子手里,包子的大小自然是不会达到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虽然如此,倒也正是刚刚好。
刚出笼的包子还带着热气,蒋六张开大嘴,一口就把包子咬掉了一半。
鲜甜的馅料混合着软乎却不烂的面皮,在他的口腔中被牙齿和舌头搅的四处跑动。
确实是鲜甜的,
但又不是鱼或是肉类那样的鲜甜。
是山珍的鲜甜,还带着淡淡的却使人回味的香气。
几口把嘴里的东西吞下,蒋六低头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咬出来的馅料。
白色菜绿色,不知是什么蔬菜切碎的丁,混合着同样剁碎了的猪肉末。多汁的馅料泛着薄薄油光,让蔬菜的馅料不至于寡淡无味。
白色的丁好像是笋,
蒋六把剩下的包子全部塞进了嘴里。
至于那菜绿色的,好像是雪菜。
没有腌过的新鲜的雪菜,才有这样子多汁的状态。
吃完了包子,蒋六有些依依不舍地吮了吮手指。
香脆的油条好像都没那么吸引人了。男人端着盛豆浆的碗吹了吹,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咚咚咚,”
忽然一个踏着沉重步子的巨大身影从店外面进来,吸引了蒋六的注意。那是一个胖子,身高比他矮上半个头左右,
身宽却比蒋六宽了快一半。
他穿着的衣服显然料子要好上不少,圆滚滚的肚子罩在衣服底下,那镶嵌着玉牌的革带好像都快兜不住那大肚子了,
摇摇晃晃的让人不禁琢磨里面装的是什么。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人满面的大胡子,都快连到头顶的头发上了;蒋六很怀疑他之所以戴着幞头,就是为了掩盖一下他的头发其实是胡子这件事情。
胖男人的整张脸,就好像从一蓬乱草中突兀支出来的白地面。
他长的有些异域,高鼻子高鼻梁深眼眶,
想来是胡人,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胖男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空的位置坐下,像他这么胖的人,坐板凳肯定是不舒服的。巨大的脚板踩在坐榻上,屁股落地的时候,像一座小山被丢在了地上似的。
男人坐下没多久,白锦儿就过来了。
她手上抬着的东西可多,有油条有酥肉饼有土豆丸子,还有两个蒸饼两个馒头,都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
白锦儿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白老头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抬着的豆浆一大碗,足足有蒋六喝的那碗两碗那么大。一切东西都是摆在了那个胖胡人的面前,蒋六还看着白锦儿满脸笑容的,不知道和那个胡人说着什么。
大概是什么寒暄吧,
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是这儿的老顾客了。
蒋六看了一眼那胡人大拇指上夺人眼珠子的翡翠扳指,默默地抬着自己的豆浆碗喝着豆浆。因此他没看到,原本转身要离开的白锦儿看见了他之后,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去和那胡人说话。
而蒋六很快吃完了自己要的东西以后,便起身打算离去。
“蒋叔等会儿!”
这一步还没迈出去的呢,就听见白锦儿在背后叫自己。蒋六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看见白锦儿几步来到自己面前开口说话:
“蒋叔你是牙人吗?”
“是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锦儿突然要这么问,蒋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呼那就好,我还怕我记错了,”
他看着少女松了口气的模样,然后对着自己笑笑,两个小酒窝嵌在两侧的脸颊上。
“刚刚那位客人正从安西那边过来的,”
“他们的骆驼有些走不动了,便想把骆驼卖了买些骡子和马,”
“你看你有没有路子?”
听见白锦儿的话,
蒋六一愣。
“我,我吗?”
“是啊,蒋叔你不是牙人吗?”
白锦儿笑着对蒋六说:“我记着你是牙人,便和那客说了。”
“他要的数量可多,说若你都能解决的话,这骆驼也叫你帮忙处理了,”
“蒋叔要不你过去和他说一说,瞧着生意你能不能接?”
蒋六有些呆愣地看向白锦儿说的那个要和自己做生意的胡人,
那嵌在一堆毛发里的脸,对着自己咧嘴一笑。
第四百零三章 好运
“阿姐阿姐,”
“早上那个,那个馒头,”
“还有没有了?”
“有,”
白锦儿揭开锅上的笼屉,一股滚烫的水汽登时扑面而来,却被少女利落地躲开。
揭开的蒸笼里,摆的正是几个雪白的蒸饼和包子,以及三四个洗干净的土豆。
“这不是给你留了嘛,”
“叫着阿云和阿翁吃饭来了。”
“好嘞~”
端着坐好的饭菜出去,白锦儿看见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坐榻上的林家兄妹俩,以及慢悠悠地正晃去的白老头,
一股子奇异的满足和轻松感,从她的心底窜起。
白锦儿的嘴角不由得上扬,脚步也变得松快许多。
“好啦好啦,吃饭啦,”
“阿翁你的药可煮着了?”
“煮着了。”
白老头背负着手走上坐榻,不知是不是白锦儿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年白老头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就连爬上这样高度的台子,看上去都有些费力。
可是她问白老头的时候,他又说什么都没有。
看样子得找上一天,去汪叔的医馆那里看看才是。
看着小小的林信云手里抱着一个蒸的酥软的土豆剥着外面那层薄皮,白锦儿的笑容里带着她未曾察觉到的慈爱和喜欢。
林信云这个孩子不仅听话乖巧,学东西也快做事情也麻利,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也许真是因为她和林信平以前生活的环境的太恶劣的缘故,林信云远比同年龄段的其他孩子来的懂事成熟的许多。
反正现在店里的经营逐步走上了正轨,林信平一人即使是应付顾客最多的时间段也应付的过来,白锦儿就说,干脆让林信云从公孙先生那里上完学之后直接从临云坊过来吃饭,
也省得林信平总着急的跑回家给林信云做些简陋的饭菜。
“阿云很喜欢吃土豆吗?”
和蒸饼放在一起蒸熟的土豆是白锦儿按照数量摆的,所以林信云吃完了自己的那个之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摆在林信平桌前的那个。听见白锦儿的话她抬起头来,对着少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呀阿姐,”
“我觉得土豆这样子蒸出来好好吃,又甜又面。”
小菜园里长出来的土豆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不需要花费太久的时间就能做的十分的酥软,那剥开露出的金色内瓤表面起沙,吃到嘴里瞬间就化开分解出淀粉的甜味。
而且诸如土豆芋头和番薯之类的东西,吃下去是很管饱很暖胃的东西。热乎乎地吃下一个,就能叫人忍不住开心起来。
“那阿姐的这个给你好了,”
“不不不用了阿姐!阿云已经吃了一个了,不能再吃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那双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却好像被自己手上的土豆给吸引,粘在上面不舍得下来似的。白锦儿笑着将属于自己的那个土豆摆在了林信云的面前。
“没事儿,”
“阿姐吃别的就行了。你喜欢吃就多吃些,这样以后还能长高高,说不定能长得比你还高呢。”
一边低头大口吃饭的林信平突然听见白锦儿说自己,抬起头就翻了个白眼。
“你都吃了一个了还吃,”
“别说长高了,我怕到时候你长胖的都能拿来做店里的烧卖了。”
“哼!阿兄最讨厌了,我才不要和阿兄说话!”
林信云对着林信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别理你阿兄,他啊就是怕你长得比他还高。再说了长的胖些又如何,你看那隔壁彩庄楼家的掌柜娘,不就是胖胖的?还不是漂亮的很,”
“听说最近又有两位去买布的客人,为了她争风吃醋呢。”
“你和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一边的白老头有些不满地插了一句嘴,显然在白老头看来,以林信平和林信云的年纪,要讨论这样的话题未免太早了些。或许不是因为林信平和林信云的原因,而是从白老头作为长辈的心底,本能地不愿意听见白锦儿说这样的事情。
白锦儿撅了撅嘴,拿起一个蒸饼。
“阿姐,”
“这馒头是什么馅儿的啊?”
“以前都没吃过这样的。”
“觉得怎么样?”
“很好吃啊。”
“好吃就行。这是雪菜鲜笋的,混了点儿猪肉末。笋可是新挖出来的春笋,能吃到可不容易。”
“是吗,”
林信平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咬的可怜巴巴的半个包子,确实看见了里面已经蒸熟的饱满的笋丁。
少年没想什么,将剩下的包子也塞进了嘴里。
“阿姐,今天早上咱们店里那个胡人和那个大叔在说什么呢,我看他们谈的好开心啊。”
“能说什么,说赚钱的事情能不开心吗,”
“对了我拿的那些笋多,我做了些油焖笋子,你拿回去摆在阴凉地方,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拿出来切了蒸肉炒饭什么的都行。”
“哦还有,”
“上次教你做的鲊肉,差不多可以吃了,别忘记吃啊。吃之前一定要弄熟,别又偷懒了。”
“知道了啊阿姐,我又不是傻子。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似的。”
“是吗?原来你不是吗?”
“那上次是谁偷懒不把菜隔夜的菜热透的?最后吃的哎呦哎呦的叫又拉肚子,还是我带着去医馆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白锦儿说完这些之后林信平的脸一下就红了,一边的林信云也丝毫不给面子地嘲笑起自己的哥哥来。
“那不是,巧合嘛那不是......”
白锦儿哼了一声。
“对了,说来也奇怪,”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白锦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今天我肚子饿,偷吃了一个鲜笋馅儿的馒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竟然来了个特大方的客人,把今天剩着的那些油条全都打包走了。”
“这馒头是不是有什么吃了让人好运的本事啊。”
“又胡说八道了,”
白老头已经吃完了饭,喝了一口碗里的热汤。
“吃个包子还能吃出运气来了?”
“还真不是阿翁,今儿早上好几个客人都这样了。那些买走的我不知道,你看向店里的,蒋叔,不就立时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我还看见一个买了这个的客人才出门不远,就在地上拣了钱呢。”
“真的嘛阿姐?!”
“那我可得再吃一个!”
第四百零四章 初见
“不行,”
“都说了不行了。”
林信平左牵着林信云的手,右手抱着白锦儿给的装着油焖笋的坛子走在路上。少年低着头,看着身边的这个小女孩。
“刚才在店里你不是已经吃过东西了吗?怎么还想要吃?”
“再说了那饧也没有店里弄得好吃,要吃明天阿兄去店里拜托姐做给你好了,就不要吃外面的了。”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林信云知道林信平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撅起了嘴,把头扭向一边。
“最近是愈发的嘴馋了,”
“就是阿姐那样子说,你自己也要控制些才是。咱们天天去阿姐家蹭吃蹭喝的,你不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信平决心要发挥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看着林信云摆出的不服管的模样,他嘴里开始不住地碎碎念道。
也许是因为没看着路,少年走了几步,忽然就撞上了迎面来的一个人影。撞他的人力气还有些大,林信平哎哟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小郎君,”
“走路不看路可不行呀。”
一道有些娇嫩的声音,在林信平的头顶响起。
原来他撞到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是丰满的女人。
身上穿着绣着海石榴纹样的厚锦缎衫,下面套着鹅黄长裙;腰间只简单的装饰着一根松绿色丝带,只在腰两侧坠着装饰用的攒珠挂饰。
女子腹圆丰盈,面若银盘,脸颊和下巴的地方肉嘟嘟的,涂上了铅粉之后,更是像极了八月十五的月亮。
林信平刚才撞到的人,正是她。
瞧见林信平抬头看自己,女子对着他莞尔一笑。女子的笑容看的林信平小脸一红,连忙后退几步,对着女子抱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
“冲撞了娘子!”
“无事,只是小郎君走路时要专心呀,多亏你撞到的只是我,要是撞到什么大人物,或是迎路来了一辆马车,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的,多危险呀。”
“何况,你还带着这么个粉嘟嘟的小姑娘,”
说着,女子的视线转移到旁边林信云的身上。瞧着林信云躲在了林信平的背后女子也不介意,依旧对着她笑了笑。
听着对方温柔的声音和关心的话语,林信平心中些许的忐忑逐渐平复。他嗅到女子身上好闻的香气,缱绻幽迷,是自己周围的这些女性身上,从未有过的香味。
青涩的少年不由得心生摇曳。
“那我就先告辞了,”
“啊对了,”
原本都迈出一步去的女人忽然又折了回来,她凑到林信平的身边,那股子幽香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人问小郎君你,可见过我这个人,”
“麻烦你往我走的相反的方向指给他们,”
“好不好?”
“好,好,”
林信平的脑袋都有些迷糊了,他囫囵地答应了,看着一路小跑离开的女人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多谢啦小郎君~”
虽说身材丰腴,但女子跑的脚步倒是异常的轻盈,风卷起她的衣角,裙边在风中扬起翻飞的弧度。
林信平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直到身边的林信云不耐烦地拉了拉自己的手,他才清醒过来。
“走了啦阿兄,”
“待会儿天都要黑了。”
“哦哦,对对对,赶快回家,”
“阿姐还叫我记得把鲊肉拿出来看看,差不多可以吃了。明天阿兄就拿这个油焖笋和鲊肉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啊——”
“明天你们店里休息啊——”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话音刚落,林信平就看见不远处两个男人一路吵着架走了过来。
两人穿着打扮都颇有家资的样子,身上衣服的布料瞧着都是中等货——一个面黑无须,一个面白留着三撇山羊胡。他们一路走一路嘴里骂着对方,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是惹得路两边的行人纷纷注目。
不巧的是,
林信平和林信云正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你不信?不信我们就问问这小郎君!”
“问就问!谁怕你不成!”
“小郎君!”“小郎君!”
林信平正迈步要躲开的时候,忽然就被这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给叫住了。
少年心里不由得暗叫一声倒霉,
转过身来艰难的一笑。
“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你可知......”
“你有没有见过......”
“我来问!”“我来问!”“凭什么你问!”“那凭什么你问!”
这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呢,结果这两人又吵了起来。
“两位,两位,”
“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儿......”
听见林信平说自己的有事,原本还吵的十分热闹的两个人登时住了嘴,一刹那的功夫,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便抢先开口,林信平瞧见面黑的露出十分懊恼的表情,却不出言打断了,只是狠狠地瞪了山羊胡子一眼。
“小郎君,我们是想问问你,”
“你在这里,可看见过一个女人跑过来?她又往哪里去了?”
来了,
原来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来问她的踪迹。
林信平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自己说话时候那张笑颜盈盈的脸,以及那股子叫人难以忘记的幽香。他的喉头动了动,不自觉地就将面前的这两个人带入了坏人的角色。
“好像,有见过,”
林信平并没有直接按照那个女人教的说,而是先开口问了一句,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本是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的,谁知道自己才刚说完,就看见那两个男人忽然露出了跃跃欲试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表情。
“我跟你说,”“我同你说......”
“我先说!”“我先说!”“我说!”“我说!”
“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
“您先说来。”
“我就说我先说吧,”面黑男人哼了一声。
“她啊,”
不理会旁边生气到跳脚的山羊胡,面黑男人开口,表情都变得憧憬了起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真是个沉鱼落雁,叫人抓心挠肝的美人儿啊~”
第四百零五章 密信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山羊胡显然对面黑男人的咬文嚼字很是不爽,他用手将面黑男人拦在身后,一张脸凑到林信平的面前,
“反正啊就是个美人儿,”
“你知道就行了。”
“小郎君可曾见过。”
本来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林信平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由得在脑海中开始仔细回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原本随着时间流逝而有些模糊的面容,竟然随着两个男人的言语而逐渐被描绘填满。
林信平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哎小郎君,”
“你是看见是没看见啊,”
“你要是没看见就是快说啊,我们着急着赶时间呢。”
少年的反应显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山羊胡男人开口,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林信平赶忙哦哦两声,抬手指着身后一条路说道:
“我刚刚看见她好像往那边走去了。”
“那边?”
“是。”
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看了彼此一眼,林信平的心陡然地抓紧起来。他心想着不会是他们已经看见女人去哪里了,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拆穿了吗。
没想到他们只是和对方进行了个短暂的眼神交流,
便没有再理会林信平,而是不约而同地迈着急促的脚步,往刚才林信平指的方向走去。
“小荷不会是去找姓齐的那个老家伙去了吧?”
“我们快过去看看,”
“可不能叫那个老东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听着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林信平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姐不是说吃了那个馒头会有什么好运吗,”
“我怎么就没有呢......”
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东西,林信平牵着林信云的手,两人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
“信上怎么说?”
陶金氏看着陶隐竹看完了手中的信,面上的表情瞧着逐渐严肃认真起来,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
“云扬他们没出什么事吧?”
“无事,”
“只是云扬和我堂兄的书信过来,都说了一句话,我看,”
“长安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听见陶隐竹的话,陶金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那怎么办?要不叫云扬他们先回益州来?或者先去扬州找云起,总归是远离长安和东都,先避其锋芒才是啊。”
“娘子勿急,”
看着陶金氏紧张的样子,陶隐竹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男人宽厚有力的手掌仿佛带着能安定人心的魔力,陶金氏和陶隐竹双手交握后,接触到他的眼神,方才还惴惴不安的心,此时也逐渐平静下来。
陶隐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背,光柔无骨的手掌总是会让他心底生出无限柔情。知道陶金氏是个容易慌张的性子,因此陶隐竹说话虽然轻柔,却十分的坚定。
“云扬在长安有我堂兄帮衬着,他自己也争气,灵珊家那边自然也能帮他,娘子大可不必如此心忧。”
“而且,根据信上所说,”
“如今朝中波澜四起,却正是一个好时候。”
“好时候?”
“是。”
“所以兄长和我说,差不多是时候,带着三郎进京了。”
“现在吗?”
陶金氏的表情有些吃惊。
“可是如今这形势如此乱,我们现在进京,我怕......”
“虽表现是乱,可是其实真正的形势,却已经逐渐明朗。”
男人的双眸沉凝如墨,此时说话的陶隐竹,已经全然没了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他看着陶金氏,如果没有看错的话,
她好像在自己丈夫的眼睛里,看见了几丝掩藏在浓墨神色下的,激动和狂热。
“你可知,”
“云扬和兄长在信中和我说的同一句话是什么吗?”
陶金氏摇摇头。
陶隐竹忽然咧嘴一笑,上身微微前倾,凑到陶金氏的身边,双唇嗫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陶金氏脸色大变,若不是陶隐竹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妇人可能就要歪倒下去。
“你,你,莫要胡说,”
不知道陶隐竹到底是和陶金氏说了什么,竟然将她吓成了这样。仅仅就是说了一句话,就看着陶金氏的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她哆哆嗦嗦说话,说了半天,才将后面的半句话说出来:
“......这样的话,要是叫别人听见,我们全家都要丢了性命的!”
“所以我不是只悄悄的和你说嘛。”
陶隐竹倒是没有陶金氏那样惊慌惶恐的感觉,相反,一种莫名的激动,萦绕在他的心头不散。
灯里的烛火在烧。
良久,等到陶金氏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这样的事情,”
她犹豫着开口,似乎还是不大相信刚才陶隐竹口中所说的,
“从古至今,从来未曾有过。昔日吕后擅权,也依旧是垂帘把持朝政,就是权倾如她,尚且走不过那薄薄的珠帘;而如今,你却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
“说不定我们这代人,便能见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发生呢?”
陶隐竹的语气已经不加掩饰的完全兴奋了起来。听着他说出这句话,陶金氏总算是明白,自己方才读出的那一分狂热,到底是缘何了。
陶金氏原本凝重的事情,不禁有些无奈。
妇人低下头,细细地琢磨着刚才自己听到的话,短短八个字,她却是越琢磨,心中越胆寒......
可能吗?
从没有女人想过这样的事情,
女人最高的荣耀,亦不过如此了。
这千秋万岁,都绝不会出这样的一个人,
他们,有可能见到吗......
“从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陶隐竹攥着陶金氏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他的声音使得陶金氏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若是我们能亲身参与,不是,”
“千秋独此吗?”
男人的双眼此时迸发出精光,一时间竟如朝日一般的璀璨。陶金氏被陶隐竹的眼神看的发慌,原本想躲避,可那样灼烈的热度,又吸引着人好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涌进去。
陶金氏一时呆了,
鬼使神差的,
她竟然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六章 拜托
“哎哟白小娘子,”
“你这竹笋做的不错啊。”
“这笋子哪儿买的,真甜啊,改明儿我也去买些,叫我婆娘做了尝尝。”
正在低头擦桌子的白锦儿听见了坐在不远处的人讲的话,抬起头来对着男人一笑,
“这最近不到处都是进城来卖笋的么,黎叔你随便挑一家买了不就得了。”
“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被白锦儿称作黎叔的人将筷子上夹着的笋片丢进了嘴里。只是简单的用笋片炒了个肉片,那味道就已经十分的浓厚鲜甜了。这些正是上次白锦儿买的笋,除了做了些能下饭吃的油焖笋片之外,其余的白锦儿都放进了系统的保鲜仓储之中。
不得不说怪不得这个保鲜的仓储功能要这么多的积分,除了真的能让摆进去的东西保鲜不坏,还能在拿出来的时候让东西变得更好吃。
也不亏白锦儿当时花光了所有的积分,还欠了系统的债辛辛苦苦还了许久。
“我是最不会挑这种东西的了。上次我在城门口看见一个卖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的老妇,想着既然没见过不如买回家给婆娘尝尝,结果买回去之后酸的人牙都掉了,被婆娘骂了好几天呢。”
“她就和我说,”
“以后不准我在外面乱花钱了。你说讲不讲理?人家不也是好心想让她吃点好东西的嘛,”
“果然孔圣人说的对啊,那叫什么?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着,男人似是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黎叔,你这说着说着,怎么把我也给说进去了。你当心我下次遇到黎婶的时候,我就和她说你背地里说她坏话。”
“哎哎哎别呀白小娘子,”
“我这酒钱不也是全都花在你这儿的嘛。要是我酒钱都被没收了,你不少赚了不少。”
“黎叔啊,你也少饮些酒吧,上次黎婶和我说话,她很担心你的身体啊。”
“我知道啊,”
听见白锦儿的话,黎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挠了挠头。
“所以我现在都不去酒肆了不是,都来你这儿了。就是想着吃着点东西就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了。”
“可是这口黄汤啊,还就是戒不掉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白锦儿这会儿已经擦完了桌子。她直起身来环视店内一周,除了还在吃东西的男人的那张桌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地方要收拾了。她吐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阿翁不也是,”
“叫他少喝些,也从来不听。你们这些人啊,就惯会叫身边人操心的。”
“别这么说嘛,”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唉,罢了,得得得,今天就最后这一杯,不再喝了。今儿也早些回去陪陪婆娘,省的她一天天火气大的。”
“这就对了嘛,”
少女笑笑,拿着抹布进了厨房。
坐在外面的黎叔吃着自己面前这盘笋片炒肉,他的小眼神不时地看看摆在旁边的酒壶,看一会儿又移开看一会儿又移开。有些滑稽的动作出现在这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不由得有些不和谐的好笑,
所幸这会儿已经是白家食肆的打烊时间了,除了他以外,这儿就没别的客人了。
没有吗?
“咔哒”一声,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男人立马转头看过去,正看见半掩的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少女从外面走进来,她张着眼四处看了看,只看见盘腿坐在坐榻上呆呆看着自己的一个男人,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请问,”
少女开口声音清脆,
“白小娘子在吗?”
“哎哎哎,我在。”
在厨房的白锦儿自然听见了门开的声音,听见来人是找自己的,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门口地方的少女,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不是团儿姑娘吗,”
“有什么事情吗?”
瞧见白锦儿在,团儿显然是松了口气。她迈步走到白锦儿的面前,开口说道:
“白小娘子,我是替我家姑娘过来的。”
“白姑娘?”
白锦儿这才想起,原本自己是要上门去给白如意道谢的,但是后来因为裘敬兰离开一事,白锦儿竟然就这样忘记了。
“是。我家姑娘说最近身子乏累无甚胃口,便想拜托白小娘子,做几日的饭菜上门。若是小娘子开店不方便的话,我可上门自取。”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哪儿有不方便的,我与你们姑娘也是老朋友了,既然是白姑娘拜托的,我自然用心准备。”
“既然如此,就拜托小娘子了。菜色小娘子可自行准备,姑娘说全凭小娘子做主。”
“这样啊,”
“那我定然不会辜负姑娘信任的。”
“嗯。”
说完,团儿照着白锦儿施了施礼,
“那我也不耽误小娘子的事情了,我就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啊。”
送走了团儿,白锦儿转过头来,却正看见男人正伸长了脑袋,往少女刚才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咳咳,”
白锦儿咳嗽几声,把黎叔的注意力给收了回来。
“你看什么呢,黎叔?”
“哎白小娘子,”
“刚才和你说话的那小娘子,是不是,”
“啊?”
少女的眉头皱起,她撇了撇嘴,对着黎叔没好气地说道:
“吃完了黎叔你就快点儿回去吧,刚才不还说要早点回家去陪陪黎婶的吗?”
“不急不急,”
“哎,你知不知道她是哪儿的,哪间铺子的?”
“黎叔,”
白锦儿的嘴角抽了抽,
“你要是在这样,我可真就告诉黎婶了啊。”
“哎哎别——”
......
“三郎,你过来,”
陶阳刚才自己的屋子出来,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站在竹林里的父母,似乎在说着什么事情。
陶隐竹瞧见陶阳,出口叫住了他。
少年听话地走了过去,来到夫妻俩的面前。
“三郎,”
“阿爷阿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阿爷阿娘有什么事?”
陶隐竹和陶金氏对视一眼,陶隐竹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七章 腊梅
白锦儿来到醉仙阁门口,已经相当娴熟的走了进去。
甚至不需要什么人来接。
现在整个醉仙阁,恐怕已经是所有人都眼熟她了。打上次跟着石玉宁他们来,白锦儿也发现,其实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和外面也没什么区别,有热情好客的,也有淡然如水的,有为人坦诚的,自然也有口蜜腹剑的。
也许有一部分白如意的原因,也许有白锦儿自己的原因,
反正醉仙阁的这些姑娘对白锦儿,
也算是礼貌友好。
“哟这不是白小娘子吗,”
白锦儿刚刚踏进醉仙阁的地盘,一个熟悉的人就先看见了她。
灵儿此时正倚靠在入门的栏杆上,她手里拿着个药包,不时地翻转把玩着。药包的纸面有一处盖了刺目的朱红色大印,只是白锦儿离得不近,所以看不出来是盖了什么东西。
灵儿看了一眼白锦儿提在手中的饭盒,
“你给如意送吃的来了?”
“是啊灵儿姐姐,”
听见白锦儿叫自己姐姐,灵儿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我说这几日如意又不好好吃饭了,原来是想着,叫你做来给她吃呢。”
“今日做的什么好菜?”
“没什么特别的,”白锦儿面上带笑地往灵儿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不是最近出新笋嘛,便拣将了些好的,做了一两个小菜。”
“新笋啊,”
“是了。唉,可惜我们这儿的厨子,要是自己吃的时候啊,妈妈是不叫做这些的。也就只能等着客人来,沾沾客人的光了。”
“那要是灵儿姐姐想吃,明儿我给灵儿姐姐做一道过来?”
“哈哈哈不用啦,”
灵儿抬手捂嘴轻笑,
“我就是随口说上一句,你看你,还当真了。姐姐身上体己钱不少,倒真不至于连顿新笋都吃不上。”
“你快上楼去吧,想必如意那丫头肯定等你等急了,要不待会儿,她又要不高兴了的。”
“哎,”
白锦儿应了一声,拎着食盒就要往后面去;经过灵儿身边的时候,她又忽然地站住了,好奇地看了看她拿在手中的那个纸包,
“灵儿姐姐你拿的这是什么呀?”
“这个?”
说着,灵儿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看着白锦儿点头,她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小娘子,要是以后你发现有事没事就吃这个的人,千万记得,离他远些。”
“好了好了,快上去吧。”
白锦儿走时回望一眼,
只觉得那纸包上的大印,越发的鲜红刺目。
上楼的时候正碰见下楼来的团儿姑娘。团儿看见白锦儿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愣了一下,她显然是没想到白锦儿竟然自己就走了进来,还如此流畅地就找到了白如意屋房的位置。白锦儿却是笑呵呵地看着她,说道:
“团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这话问出来,团儿不由得有些悻悻。
“白小娘子来的正好,”
“那我就带你上去吧。”
“麻烦了。”
正好,也省得自己多走一段距离了。团儿心想。
跟着团儿走上楼,白锦儿发现通向白如意的屋子的那条窄窄的路摆上了好几束梅花。都是新鲜开的,白锦儿还能嗅到淡淡的梅花香气。
跟着走到白如意屋前,屋门没有关紧,半开着,白锦儿能窥到其中一角雪白的衣角。
“姑娘,”
“白小娘子来了。”
团儿说了一声,便将门全部拉开了。
昏暗的视线瞬间亮了起来,原来是白如意屋子正对着那个大窗子已经完全的打开了,外面大亮的天光射进来,白如意的整间屋子都好像初日时的雪地。
白如意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裙,伏在鲜红的窗栏上。
白锦儿看着她的背影,今日白如意难得的没有梳起整齐的发髻,而是用一根简单的绿檀木簪子,堪堪随便挽了,其余的都披在背后,被布料衬托的是愈发的乌黑。
“姑娘,白小娘子来了。”
像是怕白如意没有听见,团儿又开口说了一句。
“嗯,知道了,”
“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团儿。”
“喏。”
团儿微微躬了躬身,又对旁边的白锦儿点了点头,迈步便往屋子外面走去。等她出去顺便将门关上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便只有白锦儿和白如意两个人了。
白如意一直没说话,
白锦儿便自己拎着食盒,走到了屋子正中间的小几旁,然后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她往白如意一直伏着的方向看过去,有些好奇白如意是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白小娘子,你过来。”
听着白如意的话,白锦儿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她还是放开了抓着食盒的手,迈步走到了白如意的身边。
之前说过,白如意的屋子能瞧见的景色是最好的,
不仅能从窗户里看见街上的情景,还能瞧见醉仙阁那些精心培育修整过的院子的情景。此时白锦儿站在白如意的身边,大开的窗子面前,正看见街头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行人。
“你看,”
可显然,白如意并不是让白锦儿看那些行人。
白锦儿顺着白如意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就在他们所在的这栋楼下,有一株盛开的梅花。
那梅花开的可好,蜡黄的梅瓣,浅粉的花蕊,大朵大朵的,比白锦儿寻常见到的梅花都要大。花瓣莹润的就像是刚开始解冻的黄油,湿润的水汽挂在上面,就像融化的黄油表面的小水珠一般。
“好漂亮的梅花啊,”
白锦儿由衷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梅花都已经谢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束开的这样好的,倒是叫白锦儿有些意外。
“虽然知道它是一定会开花的,”
“但是没想到,竟然开的这样大,这样好。”
白如意趴在栏杆上,淡淡地说了一句。
“院子里的其他梅花都已经谢了,独它,开的最晚,却也开的最久。”
“看样子,那时候我叫人不要将它砍去,是对的。”
“它也算争气。”
白锦儿闻言,低头看了白如意一眼,
女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简单地说段闲话。
第四百零八章 好苦
“白小娘子今日做的什么?”
白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边的食盒。
“今日做的比较清淡些,”
白锦儿脸上带着笑说道,
“便挑了些新笋,还有最近店中挺受欢迎的菜,给白姑娘做了。”
“白姑娘要是喜欢就好了。”
“白小娘子做的,自然是好的。”
食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一股清香从食盒里面飘了出来。
“新笋?”
白如意自然是看见入眼的第一盘,就是白锦儿用春笋给白如意炒的,
鲜笋滑鸡片。
清炒的笋虽然能最大的保持笋的鲜甜味,但若是笋的质量没有那么好的话,吃起来还是会有淡淡的涩味。白锦儿出产的笋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缺点,但是她还是喜欢用肉片和笋片一起炒,
咸鲜中带着肉类的丰腴。
为了让单调的菜色看上去更鲜艳一些,
白锦儿还解锁了彩椒。
“这是?”
“这是,不辣的一种菜椒,姑娘可以尝尝,”
“彩椒?”
“是。”
听了白锦儿的话,白如意的筷子便没有直接去夹笋片或是鸡片,而是直接去夹起放在其中十分显眼的绿椒。
将鸡肉选取切片,笋切片,红绿彩椒切成小块;鸡肉先用盐,干淀粉,一个蛋清和一些些黄酒腌制,腌制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和已经焯过水的笋片滑锅了。
笋片鲜甜,鸡片嫩滑,彩椒多汁饱满,
确实是十分适合春天的一道家常菜。
这边厢,白如意已经将绿椒放入了口中。
彩椒不辣,只是徒有辣椒的外观——比寻常辣的那种椒要胖上许多。如果说会辣人的辣椒是时髦火辣的城里小姐,那彩椒就是实诚靠谱的农家姑娘。
其实很一部分的彩椒吃起来也会有涩感,需要完全炒熟之后,才能激发那种和普通蔬菜不大一样的甜味。
当然,白锦儿处理过,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彩椒入口,牙齿咬破外皮,因为已经熟透了的缘故,所以其中彩椒其中的软肉和外一层皮是已经分离的。煮熟的彩椒果肉已经不是生脆的,而是软的,所说是软,倒也不至于软的像煮熟的番茄那般绵烂。
非要做比喻的话,
倒是有些像果汁果冻。
唇齿很快就将彩椒皮肉分离干净,里面包含的汁水也因此泵了出来。
确实是有些甜味,但是甜味却不甚明显,也不像是竹笋之类蔬菜那样的比较清新的甜味,反而是有些浓郁。
还好,
虽然没有那么的喜欢吃,倒也不错。
白锦儿瞧着白如意并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松了口气。
吃了作为配菜的彩椒,自然也要尝尝作为主角的笋片和鸡片。显然白如意是更喜欢吃其他这两样的,白锦儿看着她筷子不停,送着面前的菜往嘴中。
这道菜做的是鲜笋滑鸡片,还有一道白锦儿做的则是熬了一小碗青菜粥。
她知道白如意是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的,所以每每白如意叫自己给她送吃的,白锦儿都是挑着清淡的来做。
撒了些和渔民那儿买的碎虾皮,虽然味道清淡,但也不至于寡淡无味。
“这是什么?”
两个女人就这样坐着,一人吃着东西,一人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吃到后面,白如意才发现,在食盒的角落里,原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碟子。她抬起头看向白锦儿,筷子指了指那个碟子。
“啊,那是小菜,”
“给姑娘下粥用的,不吃也没关系的。”
“哼嗯,”
白如意有些孩子气的歪了歪头,反而是伸出了筷子,从种夹起一片。
“哎姑娘......”
白锦儿刚想要开口,就看见白如意将筷子上的东西放进嘴里,然后立时又吐了出来。其间过程没有丝毫的拖沓,果断的令人惊叹。
“好苦!”
这还是白锦儿第一次见到白如意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她有些愧疚有些无奈,心里却也有些好笑。
“姑娘快吃这个清清口,”
少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和白老头同款的糖莲子递到白如意的面前。白如意也没有什么犹豫的,直接将那五六颗糖莲子全都拿了过来,一把塞入嘴中。
原本的樱桃小口瞬间被塞的好像是要储存粮食的仓鼠一般。
糖莲子表面的糖霜在白如意的口中化开,嚼碎之后浸进去的甜分也润了口腔。刚才那种一进口突如其来的又苦又辣的味道总算是在双管齐下的作用下慢慢褪去,白如意扭曲的好看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平常。
她都有些不舍得将已经嚼碎的糖莲子给咽下去了。
白锦儿此时又端过一杯茶水,白如意接过一口灌下去,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白小娘子,”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
虽然嘴巴里面已经没有那种苦味了,但是白如意的大脑却似乎还在提醒着刚才那种味道有些可怕。她看着被自己吐在手帕上的那绿中透着点酱色的薄片,有些惊魂未定地和坐在对面的白锦儿说道。
“这是苦瓜,”
白锦儿解释。
她是所有东西装好之后出门,走到半路才想起白如意是喜欢吃甜的东西的。所以这用苦瓜片做的小菜,她应该是吃不来的。可是出都已经出门了也不能折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刚刚白锦儿并没有和白如意说这小菜的事情。
谁成想白如意自己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不等自己说完,她竟然就先动筷子尝了一片。瞧着白如意此时的反应,白锦儿倒也是在意想之中。
“苦瓜?”
“所以才这么苦吗?”
白如意手中抓着茶杯,一只手抚在胸口。好家伙,她长那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么苦的东西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忙灌了下去。
“方才就想提醒姑娘的,只是姑娘手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姑娘就先把它吃了下去。”
白锦儿说着,又倒出几颗糖莲子,
“姑娘要是还觉得口中苦,莫不然去漱漱口?”
白如意有些嗔怪地看了白锦儿一眼,将她手中的糖莲子悉数拿了过来。
第四百零九章 作贱自己
“那白姑娘,”
“我就告辞了。”
白锦儿将桌子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好,和背对着自己的白如意说了一声,就打算起身离去。可她刚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白如意叫了自己一声:
“小娘子且慢。”
白锦儿直立起的膝盖,又弯了下去。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话的这段工夫里,白如意一直没有转过身来。她好像白锦儿刚来的时候那样,整个人倚靠在栏杆上,视线则投射在外面那株盛开的极艳的梅花上;只是她的声音,钻到了白锦儿的耳朵里。
“我只是想问问,”
“四郎,”
“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听见白如意的问题,白锦儿愣了一下。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日石玉宁带着陈康念来自己店里的场景,可是她并没有直接说,而是开口问了一句为何这么说。
“他是许久未到姑娘这里来了吗?”
“我只是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所以今日,才想问一问小娘子。”
白如意的语气淡淡的,只是听她话中的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不安的情绪。白锦儿顿了顿,
“姑娘为什么不直接问四郎呢?”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
良久,白如意打破了这些许的沉默,却不是回答白锦儿的问题,而是下了逐客令。白锦儿在心中低叹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小娘子慢走。”
“啊对了,”
瞧这记性。
白锦儿刚迈出一步,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便转过身来,对着依旧背对着自己的白如意行了个礼。
“差点忘了,我今日来,还要和姑娘道谢的,”
“多谢前几日姑娘的出手相助,我实在不胜感激。”
“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如意这次就没问白锦儿为什么谢她了,她整个人伏在栏杆上,语气懒懒的,就好像一只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狸奴一般。
“那姑娘,现在活得可好?”
“她,”
白锦儿踯躅,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白锦儿将后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如意。
她原本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白如意的,毕竟当时这样麻烦了她,想必和城中这么多的奴儿娘周旋,花费了白如意不少的力气。可是白如意却并没有出现白锦儿意想之中得而反应,吃惊或是不平,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
看着那一头鸦青的长发,
白锦儿亦猜不到白如意此时的表情。
“原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白如意终于开口说话了。
“既是这样,想必,也是她的命,”
“小娘子,也不必十分自责。”
“这世上许多人,便是一出生就定了命的。就是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改不了命的,”
“这是你的命,我的命。”
白如意一番话叫白锦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她想开口解释什么的时候,白如意便再一次下了逐客令。未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团气,在白锦儿的喉头徘徊着。
她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白如意的背影一眼,便迈步除了屋子。
门板被轻轻地扣上,白如意知道白锦儿走了。
她仰起了头,
今日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女人缓缓伸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横在半空中——好像想要接着什么,可此时既无雪亦无雨。
忽然,门“唰啦”的一声又被打开了。
“我方才看见那姓白的小丫头从这儿出去了,”
有些凌厉的女声在白如意的身后响起,白如意慵懒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刚刚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
火琉璃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满是不耐。
“我听人家说,”
“成都县家的四公子,和陈刺史家的五小姐要订亲了。”
话音刚落,火琉璃就看见白如意的背影一僵。
她冷笑一声,带着讥讽口气地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还是趁早放下那些不可能的心思,你偏偏要飞蛾扑火,不自量力。人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而你不过是一个妓子罢了,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人家妻子不成?”
“我从未想过做他妻子,”
白如意终于是转过身来。她双腿并拢侧坐在地上,看着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的火琉璃,
“我出身低微又卖身贱籍,打从一开始,我便没想着他十里红妆,迎我入门。”
“那这么些年你的苦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
“他答应过我,”
白如意缓缓开口,原本就好听的声音,此时听着更是空灵。
“等着成亲之后,”
“便会于我赎身,进府做个侍妾,伺候他和夫人。”
“哈哈,”
“笑话。”
火琉璃面上的讥笑之色愈浓。
“你当他要娶的是什么人?”
“他要娶的是整个益州最尊贵的女子。那婚事,岂容得你染指?”
“若你只是个普通的奴婢,或是普通的妓子,倒也有可能。可你是什么人?你是整个锦官城都出了名的魁娘子,你真的以为,他来你这儿这么久,城中众人未曾在背后私语过?”
“那女人的耳目,已经来醉仙阁多少次了,”
“你若当真在他们成亲之后进府,打的便是她的脸,驳的,便是整个陈家的脸面。”
“他真敢?”
“就算他敢,他家中人敢吗?”
“到时就是主母不难为你,多的是人来为难你的。”
“妾是什么,妾不过就是好听一些的称呼罢了。妻即使失了男人的爱,尚有名分,可妾呢,一旦男人没了在你心上的心,便甚于其余奴婢不如,还不是主母开言发卖,就能发卖了的。”
“亏你还自诩清高矜娇,竟这般作贱自己。”
火琉璃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白如意猛然抬头盯着自己。那样的神情,火琉璃从未见过。她不由得心中一颤,嘴硬地说道:
“你做什么?”
“作贱自己?”
白如意重复了一遍刚才火琉璃说的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中没有任何开心的意味,反而是令人胆寒的嘲讽。
“你看看这里,”
她说着,抬手指了这装修精致的房屋一圈,
“我们在这里,”
“还不够作贱自己吗?”
第四百一十章 宁做富家妾 不为穷人妻
“玉腕千人枕,朱唇万人尝,”
“既然同是贱籍,好歹有一屋遮雨,一人庇护,不比如浮萍飘摇,受众人践踏来的好?”
火琉璃听着白如意的话,不免有些惊异。
“你,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你来醉仙阁这些年,我与妈妈从未亏待过你吃喝,也从未逼迫你去接过你不想接的客人......”
“那又如何?”
白如意双手支在地上,仰视着面前的女人。
“我不知你心思,但是你敢保证,妈妈就一定是情愿的?”
“你是妈妈从小就教养在身边的,她待你自然如同亲儿一般。可若真将人人都看成自己的亲儿,何必又开着妓馆?”
“做了这样的营生,若不日日陪笑伏低,如何在这地方活下去?”
“妈妈疼你,所以你不愿接的客人,都是她想方设法给你推拒。其间受了多少侮辱和践踏,你又知道多少?我和你不一样,她之所以能容忍我不接的客人,那是因为我有本事,”
“即使拒了那些客人,我给她带来的好处,依旧比别人多得多。”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有人如长如母一般的人护持,我们呢?但凡自己失了势,随时都会被人踏进土里,”
“未曾亏待我吃喝又如何?”
“我照样是草一样的贱命,哪怕是明日得罪了人被打断手脚丢在街头,也是合该下落的。”
“魁娘子,”
“说到底不过就是妓女罢了。”
“好歹我做人妾室,可保衣食安稳不必抛头露面,就是要伺候,也只伺候一人足矣。倘若我能生的一儿半女,后半生不愁,就算是庶出,将来随便谋些营生,也好过卖笑过日子。”
“坊中暗曲中那些人你不是没见过,多的是年轻时艳名在外的,”
“可后来呢?”
“年老色衰之后,不照样落得乞讨度日,流落街头的下场,”
“比之富家犬还不如。”
“我绝不会过那样的生活,”
白如意贝齿紧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吐出。
“绝不。”
到如今,火琉璃听完了白如意的话,才知道原来这么些年白如意筹谋思虑,只接待富贵人家的客人,是做了这样的打算。看着女人双眸中从未出现过的炙烈目光,火琉璃知道,她的心是下的坚决的,
怪不得,
怪不得。
还只当她是不认命,明明已经落入风尘,却还将自己当作曾经那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可现在看下来,
她确实是不认命,
却是不认未来的命。
“可就算你想脱离贱籍,不想靠卖笑度日,”火琉璃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也应该找一个好人家,光光切切的进人家的门,做人家的妻,”
“踏踏实实过日子,未来亦能得一个供奉吗?”
“那些富家公子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这边厢还与你互诉衷肠,穿上衣服之后翻脸无情的,多如牛毛。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始终就是玩物一样的存在,”
“你又怎的奢求,他们会对我们用真心呢?”
“找个踏实本分些的人,就是家里穷一些也不打紧,最要紧是要对你好。”
“呵,”
听见火琉璃的话,白如意的嘴角轻扬。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双美目斜睨着火琉璃。
白如意开口,鲜艳的朱唇一张一合:
“我未曾试过吗?”
短短的一句话,却陡然将火琉璃拉回到了五年前。
那也是一个初春。
那时,白如意在他们这里,虽然已经艳声在外,但却还是初露头角,远没有现在的名声大。那时白如意的名号,主要还是靠着那张极娇美的脸打出来的。而那时的白如意,比现在,要单纯的许多。
城中多少富户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见她一面,至于一亲芳泽的价钱,更是被妈妈抬到了极高的位置。虽然如此,却还是有蜂拥而至的男人,将钱砸进他们这销金库之中。
可看着那么多花钱买自己笑的人,白如意没有丝毫的开心,反而是惶遽异常。她看着那些财大气粗,着金带银的男人,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恨不得能退避三舍,将自己藏起来。
他们的眼神里满是**,笑容里夹杂着轻蔑和讽刺。带满扳指的手像壮硕粗糙的藤曼,指背上还生着黑硬的毛发,光是看看就让白如意喘不过气来。
她害怕,
可是在鸨母的逼迫下,还是要一个又一个的见这些人,陪他们说话。
这时候,一个书生,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混在他们其中,
他实在是太特别,也太不起眼了。
穿的是满大街都可见到的粗布麻料,却洗得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任何的污渍;除了一根束发的木簪子,也再没别的装饰了。
特别是那一双手,
洁白干净,修长而骨节分明,
带着书卷气息。
白如意不知道他是怎么凑够和自己饮一杯茶的时间的;她只知道,他们初次见面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言细语地回答着自己的问话。直到时辰到的时候,他才有些羞怯地看了自己一眼。
只那一眼,
白如意便觉得,
自己心中长久的惊惧,好似烟云一般的消散了。
后来,
后来,白如意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见他。听闻他没钱递帖,还嘱咐了当时伺候自己的丫头给他送首饰银钱。只为了他能按时来,陪自己说说话。
后来,
他便说要给自己赎身。
可他说,身上暂时凑不出那么多的钱,要白如意等他,等他高中之后,便再回来替她赎身,娶她过门。白如意心中感动,却怕他高中之后食言,便说自己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说自己有体己钱七八可先于他,到时再去外面凑个十之二三便可。
那一整个的妆匣,入手沉甸。
后来,
后来,
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白如意便听说,汉州德阳县,多了个身负万金的杜富商。
“后来,我便告诉自己,”
白如意瞧着火琉璃的眸色深沉,
“宁做富家妾,不为穷人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少轻狂
白锦儿发现今日来店里的客人有些少。
少到以至于她做完了一单林信平递进来的单子,就要坐在板凳上发呆个一会儿。
到最后白锦儿终于是忍不了,探出个脑袋往外看。
店里除了刚才已经点过饭菜,正坐着吃的客人,俨然没有平常那副客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繁荣模样。至于林信平呢,
则搬了个小板凳,往外面伸着头张望。
“喂,”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信平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是白锦儿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呼阿姐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吓什么吓,”
“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坐这儿看什么呢,今儿的客人怎么这么少?”
白锦儿一边说着,一边也张着头往林信平刚才看的方向看去。从她这个角度,正可以遥望到城西门的方向,只是在她看来无非是和平常一样的从西门进出城的行人和马车罢了。
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阿姐你不知道吗,”
谁知听见白锦儿的话,林信平反而是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的白锦儿摸不着头脑。
“知道什么?”
“这几日城门口出一里的地方,有草市啊。”
“草市?”
“是啊,听说是个流动草市。前些日子在隔壁县已经看了几日了,这几日正好是流动到咱们这儿来。听说啊,那里来卖东西的人可多,有本地去掺和热闹的,也有外地一直跟着过来的,卖完东西就走,走了就有新人加入,”
“可是个大——草市呢。”
林信平说到大这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拉长了音调。
“听说那个草市卖的骡牛驼马都要比别地的便宜,所以只要那个草市流动到啊,这当地的草市啊亥市啊就不开了,那没地方卖的人也只能跟着去那里卖,这流动草市规模也就越来越大。”
“前几日咱们城里就有不辞辛苦大老远跑到隔壁县里去参加那草市的,好不容易这几日是轮到咱们这儿了,肯定城中好些人就跑去那儿了的。”
“这样啊......”
白锦儿倒是知道草市,毕竟说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农村赶集时候的农贸市场,因为价格便宜货品新鲜种类多,所以她也喜欢去赶草市。可这草市的地点并不固定,
往往就是那些要卖农货山货的农民,自己商量着那儿哪儿方便就在哪里摆摊子开市的了。所以想要提前知道地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这这样子一个大草市,
白锦儿竟然现在才知道,
不由得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消息闭塞。
不过没关系,这面前不还有一个可以背锅的小孩么。
“你这臭小子,你怎么知道也不和你姐我讲呢,”
说着,白锦儿一巴掌打在林信平的背上。莫名被点名成了“罪人”的林信平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抬头望向白锦儿,挠了挠头,
“我不是故意的啊阿姐,”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傻小子。”
“你们在外面吵什么呢?”
就在白锦儿和林信平在外面说话的时候,白老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双手背在背后,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什么草市的。”
“哦阿翁,”
白锦儿回过头来,看着白老头说道:“这不是刚才,我看店里客人太少了些,便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刚听见信平这小子和我说,西城门外有个大草市来着。”
“草市?”
白老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噢!”
“嗐,我想起来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咱家还在那儿有个位置呢,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什么?!”“什么?!”
看着表情一致异口同声喊出声音来的两个孩子,白老头脸上的表情还很是疑惑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吃惊的样子。
“小声些,”
“还有客人在吃饭呢,你们喊叫些什么。”
“阿翁?!”
瞧着白老头十分若无其事的模样,白锦儿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听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咱们在那个地方有个摊位?”
“是啊,老头子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白锦儿和林信平对视一眼,都纷纷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无语凝噎。
“这么说,您老人家知道这几天城外要来那个大草市了?”
“是啊。”
“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白老头瞥了白锦儿一眼,淡定地开口:
“我忘记了。”
“......”
“做什么,”看着白锦儿的那副表情,白老头似乎还有些不忿,“老头子我这么大岁数了,每日还来店里给你帮忙已经够辛苦的了。我能记着回家的路就不错了,你还想我这个老人家记多少东西啊。”
“......是,”
“您辛苦了......”
自己的阿翁有什么办法,宠着呗。
“对了阿翁,你怎么说咱家在那里有个摊位呢?那不是流动草市么,我以为那些卖吃食的,都是随便跟着进去就行了的。”
“是流动草市没错,只是你这半路跟进去的,肯定一开始就只能分到边角的位置。而你也去逛过草市你知道,多半在那儿买东西吃的,都是去的早的或是逛的累的,一定是越在中间人最多的地方,生意越好的。”
“至于这位置嘛,是有人给我们留的。”
“有人?”
白老头站在白锦儿的身边,日渐佝偻的身躯,都快没有正长身子的白锦儿高了。
“那流动草市的主理人,”
“是我年轻时候,一个老友的孩子。”
“我与他,约莫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前几日突然有人来寻我,说是故人之子。我当是谁呢,结果一看见那孩子的面相,便知道是那人的孩子。”
“那孩子就和我说,这几日草市要开到这城外,在中间会给我们留一个位置,我们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也不打紧。”
白锦儿听着白老头说话,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中还是吃惊了一下。
好家伙,
“阿翁你还认识这种人呢。”
老人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白锦儿一眼。那语气似带些许不屑,听着却颇有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怎么,”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