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痛快!太痛快了!
高昱脸色一沉:“你!”
叶倾轻哼一声,袖子一甩,率先向桥上走去,过了桥,就是坊市了,平日里宵禁,只有年节不限,中秋的坊市,可是热闹的紧。
高昱神情阴郁的盯着她背影半晌,到底还是跟了上去,两个人沉默的走过了青石桥,眼前忽而一亮,只见面前可容三车并行的宽敞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路两边的店家更是挂出了各式宫灯,把一条街照的明亮无比,宛如白昼。
叶倾眼睛一亮,她在深宫多年,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热闹繁华,充满人气的地方了。
叶倾二人顺着人流前行,路边传来了各种叫卖声,往日里,这条芙蓉街上是不允许摆摊的,今日却是特例,各家铺子门口都被小摊小贩给占满了,诸多老板袖手站在一旁,亦是满脸喜气。
第一个摊子是个卖豆花的,雪白的豆花撒上花生碎和咸菜粒,再用辣椒油一浇,红白相衬,看的人直流口水。
叶倾吞了口口水,叫道:“老板,来一碗尝尝!”
高昱轻笑,立刻从袖子里摸出了二两碎银,丢了过去,那老板登时一脸为难,叶倾嗤笑一声,把银子拣起,塞回了高昱怀里:“这小本生意,哪里找的开你这银子!”
说着,她熟门熟路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五个铜板,看了眼高昱,开口道:“老板,再加一碗!”
那豆花三个铜板一碗,两碗却只要五个铜板。
高昱满脸尴尬的接过豆花,呆立片刻,见叶倾已经埋首在豆花中了,不由低下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豆花,吃在口里,又香又辣,伴随着豆花的香甜在舌尖绽放,登时百般滋味的看了叶倾一眼。
吃完了豆花,叶倾继续往前走去,高昱两口吃光手里的豆花,赶紧跟了上去,片刻后,又一个客人站在了豆花摊前,声音低沉的道:“老板,一碗豆花。”
那老板欢喜的抬起头,顿时一愣,这位客人的身材可真高大,方才那位已经足够高,这位怕是比那位还要高出半头去。
林栋舀起一勺豆花,舌尖却是百般滋味,二皇子和她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相熟的?
叶倾又吃了几个小摊,见前面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不由大感兴趣,快走两步,到了摊前。
那摊主是个年轻的小媳妇,五官并不突出,胜在皮肤白净,加上腰身纤细,站在灯下,袅袅婷婷,倒是别有一番风流姿态。
看到叶倾过来,那小娘子声音轻柔的开口招呼道:“这些面具都是我家相公亲笔所画,先生若是有喜欢的,还可以便宜。”
叶倾低头看去,见这些面具画工倒也一般,想那书生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故又别出心裁,在面具上又加了诗句,如此倒是别有味道了。
她随手拿起了一个白兔面具,见上面写的是“长耳白毛短尾巴,平生最爱红将军”,不由哑然失笑,这红将军,应是胡萝卜了。
叶倾又拿起一个,依然是兔子面具,这一个却又换了词句:“皎皎白兔,东奔西顾,为何为何,佳人左右。”
叶倾登时来了兴致,一个个的翻找了去,见众多面具竟然没有一个题词一样,不由暗赞,这摊主好巧的心思。
也亏的她有耐心,把这摊子上的面具尽皆翻了一遍,面具上的诗词大多诙谐有趣,有一只狐狸面具上别无一字,只在额头题了个王字,却是用的狐假虎威的典故,着实用了心了。
还有一个老虎面具,威风凛凛,虽然没有一字,却是和另外两个空白面具拴在了一起,那两个空白面具俱都盖住满脸,却没有口鼻,叶倾一眼看出,这当是取得为虎作伥之意,两个空白面具,便是伥鬼了。
若是有那个纨绔子弟买去,给两个下人戴上伥鬼的面具,倒也有趣的紧。
叶倾看的有趣,浑然忘了时间,当她把摊子上的面具全都看了一遍,每一个都觉得有趣,却又觉得不够精致,挑拣半天,总算选好了两个面具,她抬起头,正要喊摊主结账,眼角余光扫过,猛地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叶倾登时有些纳闷,高昱怎地如此老实,半天都没有吭声,她下意识的向着高昱看去,却见他面带微笑,双眼满是欣赏的胶粘在了对面的小娘子身上,那小娘子被他看的满脸绯红,半垂着头,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玉颈,说不出是恼怒还是羞怯。
叶倾面色登时古怪起来,想到高昱前身的古怪癖好,不由轻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高昱的视线不离对面的小娘子左右,下意识的回答道:“看那小娘子皮肤白皙细腻,腰身纤细柔软,若是在床榻之上,定然别有一番滋味,可惜长的差了点——”
他话未说完,自己脸色就已经变的铁青,刷的一下收回了视线,对上叶倾古怪的眼神,一口白牙已是咬的格格作响:“高昱!”
他叫的自然不是自己的名字,叶倾也反应过来,不由转过头,使劲咳了两声,却依然难以压下满腔的笑意!
天下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就如同叶倾当初发了誓言,要林栋登门道歉,身上一股凉意骤然消散,她知道那是原主残留的意念。
看来,死不要脸的是把高昱喜好有夫之妇的特殊爱好一脉继承下来了。
叶倾可以想象,死不要脸的此时心中当有多么的愤怒和郁闷。
以前梁平帝多傲的一个人啊,帝王之尊,不容半分亵渎,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一个兄弟喝醉了酒,多摸了他身边伺候的宫女一下,那宫女就被他直接发配了。
更何况是有夫之妇!
死不要脸的那坚不可摧的形象在叶倾心中轰然坍塌,只要一想到身边这位日后若是见了有夫之妇会露出的表情,便忍不住发噱。
叶倾轻咳两声,瞥了一眼身边的高昱,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不语,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去惹他,她抬起头,对那小娘子招呼道:“嫂嫂,我看中这两个面具了,多少钱?”
她拿的,正是先前看到的两个面具,一个长耳白毛短尾巴,平生最爱红将军,一个额头上带个王字的狐狸面具,这两个都充满童趣,她准备买下来,送给段蔓娘,小姑娘玩这个,正好!
在叶倾掏钱付账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锦绣金镶边公子袍,富贵无双,却戴了个白兔面具,一手拿着串卤豆腐,一手拎着只白兔灯笼,正吃的不亦乐乎。
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在他前后左右,另有身着不起眼的护卫,巧妙的利用身体,挡住了他周遭的人群,让人流下意识的从他两边分过。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四处扫荡,看到叶倾二人时,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一下眯了起来,轻哼一声:“那只狐狸在做什么,隔老远就是一股子狐狸味了——”
他手一松,手里的卤豆腐直接落地,接着五指张开做了个手势,片刻之后,便有一名侍卫到了他身边,他直接下令道:“我要两百个红色狐狸面具,还有二十个身穿青袍的男子!”
那侍卫悄然退下,片刻后,一名年轻人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铺。
叶倾这边已经结完了账,高昱怏怏不乐的跟在她身边,叶倾想笑又不敢笑,只觉得今日实在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顺心最舒爽的一天,哪怕是上一世,梁平帝在她面前合上双眼,也没有今日来的痛快。
叶倾忍耐片刻,终还是开口道:“咳咳,那个,你也该告诉我其他几人的下落了吧!”
高昱闷闷的看了她一眼,恹恹的道:“几年前一场大火,烧没了这些出宫的宫人的资料——”
叶倾眼睛一瞪,就要翻脸,高昱又道:“不过,我已经打听到了其中谷雨的下落。”
叶倾登时又惊又喜,“她在哪里?”
高昱此时满脑子混乱,也没心思继续握着这个把柄了,心不在焉的道:“柳条胡同,张姓人家。”
叶倾眼睛一亮,果然是谷雨!谷雨进宫前,娘家姓名就是张!
她登时大喜过望,恨不能身生双翼,马上就飞过去,甚至忘了眼前的就是她的死对头,连声道谢:“多谢,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高昱瞥了她一眼,见她欢喜万分,莫名的,抑郁的心情也好转了些,他嘴一张,身侧一股大力传来,却见一股人流生生的冲进了他和叶倾之间,转眼间,眼前的青衣少年就已不见了踪影!
待高昱站稳了脚步,举目四望,却见周遭的人尽皆戴着狐狸面具,其中身着青衣又戴着狐狸面具的,随便一望,就是数个!
林栋死死的盯着前方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穿着锦绣金镶玉公子袍,另外一个一身青衣,此刻,那身着公子袍的男子握住了青衣少年的手腕,如两尾滑腻的泥鳅,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转眼就要不见了踪影。
第九十一章 逗比太子
林栋下巴绷紧,他倒是要看看,谁会在二殿下手里截人,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居心!
林栋脚下生风,若说方才那二人是两尾泥鳅,那他就是重归大海的游鱼,如鱼得水,在人群里不断的溯流而上,紧紧尾随在那二人之后。
片刻功夫,二人已经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这条醉仙街和隔壁的芙蓉街虽然紧密相连,却要清净许多,店面不多,每家店面门口却都停了数辆奢华马车,一望就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
叶倾好奇的张望了两眼,注意力便回到了捉着自己手腕的年轻男子身上,方才事起突然,她像是身处河流中的一块礁石,被从天而降的一股洪流瞬间冲走。
混乱中,这捉住她手腕的男子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再加上隐隐的,她竟觉得这男子有一丝熟悉之感,便没有挣脱。
眼下到了这清静之地,叶倾不免立时挣脱起来,纵然她身着男装,到底还是个女子,和年轻男子牵牵扯扯,终究不妥。
那年轻男子却抢先一步,松开了她手腕,接着,从腰问抽出一方锦帕,当着她的面,细细的擦拭起了自己的手来,拇指,食指,连指甲指缝都不放过,最后,他唇角微撇,似乎还是不满意,轻哼一声,把那帕子随手一丢,右脚抬起,一脚踩住,又碾了两下。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叶倾本就是个暴脾气,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叶倾气的脑门发涨,这混蛋,明显是在嫌弃她!
这一刹那,叶倾脑子里嗡嗡作响,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弄死他,一定要弄死他!
他不是嫌弃自己么!
叶倾刷的一下伸出手,右手张开,嗖的一下伸出,死死的握住了男子的左手,她这些天苦练,腕力已经大有提高,那男子挣了一下,竟是挣之不开,不由恼道:“放开我!”
叶倾此时怒火上头,那里管的了那么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给面子,斩钉截铁的应道:“不放!”
“你!”那男子明显恼怒了,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放,开,本,太,子!”
叶倾一惊,怪不得老有一丝熟悉感萦绕不去,原来又是太子这个混球,想起先前剥的那数十颗葡萄,她登时犹豫起来,太子有多睚眦必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可就此放手,又心有不甘。
僵持间,一声大笑从身旁传来,一个白衣文士热情的从旁边的酒楼门口钻出,一把捉住了她空闲的左手手臂,笑道:“子涵兄,你说下来接人,怎么接了这么久?!”
他说着,自然的看向了另外一边的太子高昊,笑道:“这位就是你给我们的惊喜了吧?”
友善的点了点头,白衣文士不由分说,推着叶倾向着酒楼里行去,边走边道:“快来快来,上面的鉴宝会越来越热烈了,你这位鉴宝大师,可万万不能错过!”
显然,这白衣文士认错了人,叶倾待要分说,却又听他提到什么鉴宝大会,叶倾登时来了兴趣,她在深宫多年,唯一培养起来的,就是旺盛的好奇心了,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特别的感兴趣。
她一时间倒是忘了右手的太子,和那白衣文士并肩而行,右手自然的牵着高昊一起,高昊不知为何,却也并未挣扎,只落后了二人半步。
这间酒楼却也非同一般,外面看去不过尔尔,进到楼里才看出不同来,一般的酒楼,一楼多是大厅,二楼方为雅间,又或者更奢华一些的酒楼,二楼亦是大厅,三楼才为雅间。
这一间酒楼却从一楼入门开始,就全部为雅间,层层锦帘隔绝了内外,一看就知道,这是专门招呼达官贵人之所,压根不对平头百姓开放。
叶倾也知道,这种地方,客人身份越是尊贵,上的楼层也就越高,心中不由好奇起来,这白衣文士,会登上几楼?
二楼转眼爬过。
经过三楼,白衣文士的脚步丝毫不停。
到了四楼,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叶倾心中一轻,暗道,在外面看这酒楼大概五层,能上到四层,这白衣文士的身份倒也不一般了。
白衣文士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一口气上了四楼,子涵兄可是累了?歇口气,咱们直接上五楼。”
叶倾心道,她倒是低估了这人。
略休息片刻,那白衣文士率先往上走去,叶倾紧随其后,爬了半层楼,刚一转弯,便听到了上面传来的阵阵喧嚣,也不知道多少人聚会于此,热闹的仿佛形成了阵阵声浪,一波波的往下冲刷。
叶倾越发感兴趣,那白衣文士更是紧走几步,抢先上了楼梯,一上楼梯,便大笑道:“子涵兄回来了,哈哈哈!”
上面瞬间安静,紧接着爆发出了更多的声音:
“子涵兄可算回来了!这下这两件前朝瑰宝也该有所定论了!”
“哼,那花瓶姑且不论,我这幅疯道人的墨宝绝对是真迹!”
“子涵快快上来,让这些家伙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同时从楼梯口处骤然出现诸多身影,一个个热情的向下张望着,叶倾仰头看了一眼,也不禁加快了脚步,同时忖到,这位子涵兄倒好像真是一位鉴赏大家。
不过,论起评价诸多宝贝的眼力,叶倾也颇有自信,她曾经贵为皇后,又当了数年皇太后,什么宝贝没见过!
像是上面那人提到的疯道人的真迹,她手中就足足有三幅之多。
转眼功夫,七八阶的台阶被叶倾一跃而过,楼梯口的人让出了一条通道,叶倾一眼望去,倒是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酒楼,一楼到四楼都被隔成了一个个雅间,到了五楼,却又拓成了一个大厅,一眼望去,四周墙壁上点燃无数灯火,中间也悬吊有烛台,整个大厅宽敞明亮,视野开阔。
爬过四层狭窄楼梯,骤然见到如此景象,顿觉胸中闷气一散,豪气顿生。
叶倾打心眼里赞叹,这酒楼的主人还真是个妙人。
这五楼大厅明显是作为一个最奢华的包间单独存在的,设想一下,若是包下整整一层酒楼宴请宾朋,那是何等有面子的事!而京城之中,有权有势,又有钱的豪门巨贾何止数千!
她的视线接着落到了厅中众人身上,不禁哑然失笑,厅里众人明显分为了两拨,却又是老冤家了,一群人中间站着个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一身锦绣,正是长安侯世子!
另外一群人亦是以一人为中心,那人身材高大,长相威猛,分明是魏武侯世子!
二人视线偶尔相交,便是一串火花,仿佛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有这两个冤家对头在,想不热闹也难啊。
五楼众人看到叶倾时,脸色也颇为微妙,众人的视线在青衣少年和他牵着的富贵公子身上巡游不定。
虽然同性之间,不乏意气相投之辈携手同游,却也不过是擎一下手腕罢了,那里有这般双手紧握,宛如情侣的!
这青衣少年众人也都知道,家中祖上却是做当铺供奉出身,也不知道哪一年走了鸿运,拿出全部积蓄买下了店里的一件死当之物,却是前朝山水大家松石散人的练笔之作,一下就发了家。
这位老供奉也是个有眼光之人,家中有了余财后,聘请名家,全力供家中子弟读书,倒是真有几个子弟中了进士,转眼间,就从白身变作了官身,一时间,倒也声名大噪。
虽然已经转成了书香世家,家中祖传的本事却也没丢下,只是徐子涵并不靠此牟利,只在一众朋友间帮忙掌眼,故而人缘极佳。
众人心中纷纷猜测,虽然不少人都喜好男风,可这位却素来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传闻流出,而且看他牵着的那年轻男子一身公子哥打扮,极为富贵,倒也不像是小倌一流。
众人猜不出因果,脸色便都颇为古怪,叶倾后知后觉的顺着众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一眼看到了被她死死握在掌心的高昊的左手!
叶倾掌心瞬间如同握住了一块烙铁,烫的她即刻松手,掌心却依然传来阵阵热流,那股灼热之感挥之不去,烧的人面红耳赤。
高昊的手一得了自由,便下意识的往腰间摸去,方才想起,那一方锦帕已经被他扔掉!
一手摸空,高昊微微一怔,旋即抬起左手,在叶倾的背上蹭了蹭,又翻转左手,把手背也蹭了蹭。
旁人看来,这两名俊俏男子的关系不免又亲近了几分,叶倾心里却再次烧起了无名火——这混蛋,分明是把她的衣服当做帕子用了!
她强自镇定心神,才忍住了没有当众翻脸,转而看向了引她入门的白衣文士,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疯道人的墨迹在哪里?”
众人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快速的闪开了一条通道。
原来前方有一张红木长桌,只是方才被众人挡住,一时看不到罢了,此时桌子上摆了两样物件,一左一右,分别靠近长安侯世子一方和魏武侯世子一方,显然,这是双方分别拿出来赌斗的物件了。
第九十二章 鉴宝高手
叶倾踱步到了红木长桌前,一手拿起了左边的那样物件,那是一副画卷,画的是惊涛拍岸,岸边怪石林立。
巨浪滔天,似要淹没岸边怪石,石影重重,又如一堵厚重无比的巨墙,狠狠压下,似要镇压所有浪花!
整幅画仿若一个两军鏖战的战场,战斗的双方,就是那怪石和惊涛,单看任何一方,都有即将没顶的压抑感,若是同时看着怪石和惊涛,却又惊心动魄,看的人心神激荡不已。
那白衣文士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子涵兄,怎样,这幅疯道人的墨宝,可是真迹?!”
白衣文士身后,以长安侯世子为首的众人也齐齐望了过来,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叶倾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画卷开口道:“这幅画构思巧妙,画者笔力雄厚,画风奇诡,堪称鬼斧神工——”
她不吝赞美之词,长安侯一方顿时面露喜色,魏武侯众人则齐齐的冷哼一声。
那白衣文士更是抱拳道:“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疯道人的墨宝素来有价无市,堪称无价之宝,恭喜小侯爷又得一传世珍品!”
余人也纷纷抱拳,连声应和:“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
“不过——”叶倾突然话锋一转,语带遗憾的道:“这幅画的画风虽然和疯道人颇为相似,可惜终究不过是一赝品。”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魏武侯众人则是面露喜色,愣了片刻后,那白衣文士忍不住上前,指着画作质疑道:“疯道人的画风剑走偏锋,以擅画石闻名,用笔上重下细,看这些石头,分明就是疯道人惯用技巧,怎可能不是疯道人的真迹!“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方才他们争论的要点,也尽在于此。
叶倾笑了,“不错,这画风娴熟,技巧高超,但正因为太娴熟了,所以才不会是疯道人的墨宝!“
说着,她一指画卷落款之处,侃侃而谈:“诸位,请看下时间,大燕宏景三年八月,你们可还记得这一年,有一首千古名句流传下来?”
那白衣文士一怔,喃喃道:“莫非是那首惊涛拍岸,怒浪飞花,我自巍然不动?”
叶倾徐徐点头:“不错,正是前朝名家五湖散人的名作,众位怕是不知道,这位五湖散人和疯道人是知交好友吧,他在那阕词的题词里,可是点明了与疯癫好友同游,偶得佳作。”
叶倾曲起食指,一弹面前的画作,“那个疯癫好友,正是疯道人,两个人应是一起见到了这怪石林立,惊涛拍岸的奇景,结果一个流传下了千古名句,一个确定了日后的奇诡画风!”
她顿了下,补充道:“诸位若是有心,一查就会发现,疯道人的画风变化,正是以这一阕词的书写时间为分界点!”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叶倾竟会旁征博引,用了如此多的典故,场上众人大多为饱学之士,略一思索,便知叶倾所言不假。
叶倾又一指画作的卷末题名,笑道:“还好这画作的时间写的是八月,比那阙词要早了两个月,不然只怕我也分辨不出。“
以白衣文士为首的众人纷纷夸赞道:“子涵兄大才,莫要谦虚了!”“多亏了子涵兄,不然今日真要被这一西贝货给蒙蔽了!”
叶倾微笑着抱拳回礼,一派谦虚之态,其实她也是偶然发现,因手里有三幅疯道人的画作,其中有一幅和另外两幅相差巨大,她一度以为是伪作,后来做了一番调查后,才知都是真作,只不过疯道人前期后期画风相差巨大才导致了误会。
砰!哐擦!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一声巨响异常刺耳的响了起来,场上一静,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却见那打扮华贵的青年孤零零的站在一侧,他脚边,则是已经碎的一塌糊涂的青瓷花瓶,亦是等待鉴定的另外一件古物。
一名胖嘟嘟的少年立刻从人群里奔了出来,望着满地碎片,一脸恼怒,大叫出声:“你,你赔我的祖传之宝!”
高昊却没有应他,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在满地的碎片里轻轻拨了拨,片刻后,拿起了一块厚重的碎片,在手里颠了颠,扬起来,朝着众人示意一番,嗤笑一声道:“前人的作品完美无缺,今人仿制,只能仿制出外表,内里就拙劣不堪了。”
众人的视线齐齐的汇聚在了他手里的瓷片上,见上面一个浅浅的圆形凹记,登时都明白过来。
前人瓷器技艺精湛,只可惜前朝末期战乱频起,诸多技艺都已经失传,流传到现在,今人制瓷的技术已经远远不如。
就比如说制胚这一项,前人制做的瓷瓶里外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瑕疵,今人却需要借助模具,那瓷片上的浅显凹痕,就是模具所留。
这印子应当是在瓶底,只是这青瓷花瓶口小肚大,连只手都探不进去,又有谁能知道瓶底还有个模印呢!
铁证如山,众人俱都无话可说,一个个的眼神却异常怪异起来,光看外表,可看不出这是个赝品,又有几个人会舍得毫不犹豫的把价值千金的瓷瓶直接摔了!
长安侯世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奇怪,徐子涵带来的这位总让他有一种熟悉之感,而且徐子涵今天看起来也有些不大一样,话说回来,徐子涵的腰,有那么细么?
他的眼神落到了青衣少年的腰间,那细腰不盈一握,似乎稍一用劲,就会折断。
魏武侯世子跳了出来:“哼,也罢,这一场就算个平手,我们再来!”
长安侯世子回过神来,看着老对手,不由精神一振:“好,继续!”
今日他本是打着赏宝会的名义,邀约了众多知交好友一起赏玩,没想到在这醉仙楼的五楼和魏武侯家的小儿撞上了,双方谁都不肯退让,索性赌斗一番,谁拿出来的宝贝多,谁就有权占据这五楼大厅。
长安侯世子今日以鉴宝名义而来,倒是带了不少宝贝,他手一挥,立刻有从人捧出了一把弯刀,银质刀鞘,上面镶嵌了诸多宝石,华丽非凡。
那从人也知道世子的心思,有心炫耀一番,刷的一下,拔出了弯刀,手腕微微转动,只见寒光凛凛,如霜似雪。
便有识货之人高声叫了旬:“好刀!”
魏武侯世子冷哼一声,身后众人中立刻有一人跃众而出,拿出了一个扇盒,檀木制作,古朴大方,刚一拿出来,便有阵阵幽香直冲鼻端。
捧着扇盒的是一穿着红衫的少年,生的还算俊秀,只是下巴高高扬起,一脸的旁若无人。
他倨傲的看了眼左右,缓缓的打开扇盒,小心的拿出了扇子,又慢慢的打开,只见白色扇面上只题了一首小令,字迹娟秀,腾转挪回间,又带着股飘逸之气。
那白衣文士站在最前,忍不住轻声读了出来:“零落雨打娇兰,香风轻挑珠帘,新雨随风入,潮了满室书卷。”
众人纷纷动容,那白衣文士长眉舒展,开口询问:“可是前朝清风居士的墨宝?”
清风居士的这一小令颇为有名,乃是因为整首词跨度长达二十年,前半首写了清风居士的闲居生活,未等后半部成词,却突遭大变,战乱纷飞,这一位女词人也未能幸免,飘零半生,后半首词便沉重了许多。
眼前的扇面只有半首词,很可能是清风居士偶得后随手写下的,彼时,清风居士悠闲于室,尚未经过战乱之苦。
若这一扇面是清风居士真迹,那价值当真不可估量。
众人纷纷向叶倾看去,方才她侃侃而谈,旁征博引,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面对这样一幅不知真假的画作,众人顿时都有些好奇,这一次,她又会怎生说。
叶倾此时却极为不爽,太子高吴摔完了瓷瓶,大出了场风头后,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后,一双手蹭了又蹭,蹭完了手心又换了手背——
真想弄死他!
看在旁人眼里,又是一番景象,这两位的感情可真是好,虽然二人都戴着面具,却也可以分辨出,分明是两个俊美少年,如此站在一起,倒是说不出的养眼。
众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视线,叶倾心中正不爽至极,众人暧昧的眼神令她尤为恼怒,她轻哼一声,上前一步,捉起那把扇子,刷刷两下,撕成了碎片!
叶倾这一番动作极快,兔起鹘落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把极可能是清风居士的墨宝的扇子已经被她撕了个粉碎!
红衣少年睁圆了眼睛,瞪着叶倾,接连道:“你,你——”
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叶倾轻哼一声,犹然不过瘾的踏上了脚,在残落的扇骨上又是狠狠两下,她开口斥道:“如此低劣的赝品也拿来,你是瞧不起在座的雅士们么!”
赝品!
又是赝品!!
无论是长安侯世子一方,还是魏武侯世子一方,俱都睁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这人只扫了一眼,怎么就确定是假货了呢!
第九十三章 砸场子的太子和前皇后
红衣少年怒目圆睁,双手握拳,呼哧呼哧的往前走了一步,大有一言不对大打出手的倾向。
叶倾一指那满地碎片,眉毛扬起道:“清风居士家中富贵,自幼养尊处优,用的纸张都是洒金笺!以往发现的清风居士的墨宝莫不如是,怎地到了这柄扇子,就转了性子,随手撕了张手纸来用?”
手纸!
众人脸色微妙起来,只是叶倾的话虽然有些刻薄,却十分的有道理,那清风居士确实家中富贵。
若是没有满室金镶玉,又如何养的出如此钟灵神秀的女子!
旁的女子,不但要侍奉公婆,教养子女,还要兼顾家务,能识字已是万幸,也唯有钟鸣鼎食之家,才能教养出如此才女。
这样的人家,用的笔墨纸砚均有定例,叶倾的话固然刻薄,却也极为中肯。
叶倾又低下头,脚在满地的纸屑里蹭了蹭,嗤笑道:“若是作假,也敬业一些,连普通白宣纸都不舍得买,弄些刀纸来糊弄人,看这印记,这柄扇子的成本怕不过十文钱!”
所谓的刀纸,是大幅宣纸裁剪切边后剩下的边角,一刀下去,有多少,都算作一份。
和普通的宣纸相比,纸张狭小,边角处略有毛刺。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见那扇子碎纸的边缘,果然有不少毛刺,只是这扇子的制作者手法巧妙,刚好贴在了扇骨背面,若是不仔细查看,还真是难以注意。
一时间,众皆哗然,那红衣少年无话可说,低头瞪着地上的废纸半晌,猛地扭头就走,却是没脸再呆下去了。
又是一片溢美之声袭来,叶倾轻轻扬起下巴,淡淡的道:“小试牛刀而已,不值一提。”
魏武侯世子脸色青白交替,短兵相接,他又输一城,面子上顿时有些过不去了,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指长安侯世子从人手上的宝刀,开口道:“谁若是能鉴定出这把刀是赝品,本世子重重有赏!”
竟是完全不顾脸面,只求对手一样丢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把宝刀,单看刀鞘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已经贵重无比,弯刀本身更是锋利无比,怎么看,都是一把利器,这样如何证明此乃赝品?!
一片安静中,一声轻哼响起,只见那满身贵气的公子再度越众而出,他伸出修长的手,拿起了宝刀,抽出弯刀,扫了一眼,吩咐道:“拿碗水来!”
因他先前已经威风了一把,众人不疑有他,立刻就有人端了碗清水送来。
他把刀尖随意的放在水里,候得片刻,又吩咐道:“去寻几只蚂蚁来。”
这命令着实古怪,长安侯世子不由犹豫起来,旁边的魏武侯世子登时叫了起来:“来人,快去取几只蚂蚁来!”
长安侯世子轻哼一声,对着身边的一名抱刀侍卫吩咐道:“去取几只蚂蚁来,速去速回!”
两名世子手下果然多能人异士,一炷香功夫,便双双的捧了蚂蚁回来。
高昊瞥了一眼,令二人把蚂蚁置于一旁,他把宝刀从水中抽出,却把一碗水随意的泼到了地上。
众人均不解其意,连叶倾亦是一头雾水。
盏茶功夫后,高昊食指伸出,轻弹手上刀刃,刀刃立刻传出了嗡的一声,他却嗤笑一声,随手丢到了地上,便像是随手丢了件垃圾般,淡淡的道:“不过尔尔。”
魏武侯世子眼睛一亮,追问道:“如何说?”
长安侯世子细长的双眼眯了起来,不善的看着这衣衫华贵的少年。
高昊一指地上的水迹,又指向了手上的弯刀,随意的道:“若是见了血的刀,再怎么擦拭,也会有味道留下,被水一泡,更是明显。”
“现在泡过刀刃的水,却招不来半只蚂蚁,可见这把刀从铸成以来,从未见过血!”高昊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直撞入众人耳中。
他抖了抖手腕,那锋利无双的弯刀便被他随意的丢到了脚下,他不以为意的道:“这把刀纵然镶嵌了无数宝石,也不过是匠人用来骗取主人欢心的玩意罢了,没有半分底蕴,不过是个贵重点的玩具,实在是不值一提。”
大梁从前朝大燕传承而来,那是一个文明的盛世,先前那摔破的花瓶,之所以可以价值千金,就是仿造的形似大燕的名瓷。
那是一个让人仰慕的时代,是一个万国来朝的盛世,可惜,却被战乱破坏,传承下来的文明十不存一。
故而大梁的诸多世家,皆以拥有深厚底蕴的大燕古物为荣,正如高昊所言,这把宝刀,若是没有丝毫历史底蕴,那也就是个玩物而已,不过是刀鞘上的宝石值点钱罢了。
长安侯世子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的弯刀,这把刀就算没有历史底蕴,那也是个值钱玩意啊!
可现在,众目睽睽下,叫他弯腰去捡起来,他也实在做不出。
同时,他也不由好奇起来,连他都心疼的玩意,这位却视若草芥,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魏武侯世子的脸色好了许多,他这一边拿出来的扇子虽然证明了是赝品,可长安侯世子也没赢!
双方又是平手!
当下,魏武侯世子豪迈的叫道:“好,我们继续!本世子有的是宝贝!”
长安侯世子轻哼一声,手一挥:“怕了你不成?!来人,继续!”
又是两样珍宝被捧了出来。
这一次,众人齐刷刷的调转视线,直接看向了那青衣少年和贵气十足的青年。
二人不知何时,又并肩站到了一起,只是二人双手紧握,却如同二人刚上来一般。
众人脸色再次微妙起来。
叶倾心中极是痛快,魂淡,就知道你又要来蹭!
她抢先一步,捉住了太子高昊的手,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一瞥到高昊此时阴沉的仿佛要下雨的脸,叶倾就痛快至极!
叶倾不放手,高昊也无可奈何,二人便保持这个姿势,一起抬头看去,只扫了一眼,叶倾就斩钉截铁的指着左边的那件梅瓶叫道:“这个绝对是赝品!看那瓶子的色泽,分明是烧制出窑后又涂上了一层金粉,看着明亮,一蹭就掉!”
太子高昊也紧随其后的开了口:“右边的书籍也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绝版古籍,那穿书的线早已经泛黄,这本书上的线还洁白如新,实在是太明显了!”
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魏武侯世子和长安侯世子对望一眼,二人的嘴角不约而同的抽搐了下,挥挥手,又是两样珍品被捧了出来!
“这件倒是真的,可惜制作手法过于粗糙,没有收藏价值!”
“这等赝品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显眼?”
“仿制手段再高,终究还是假的!”
“这个绝对是假的,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你们非要问,那我只能说,真品在我手里!”
众人俱都听得目瞪口呆,安静的大厅里只听见叶倾和高昊二人此起彼伏的评判之声,长安侯世子和魏武侯世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们令人捧出来的宝贝里,十之五六竟然都是赝品!
剩下的真货里,也有一半被评价为价值一半,不值得收藏!
没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从楼梯口跃出,随即在楼道旁的阴暗处双手抱肩,靠墙而立,一双锐眼却紧紧的盯住了众人的中心,那两个男子手牵着手,怪异无比,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林栋脸色阴沉,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和叶倾牵手的华贵青年身上,到底是谁,胆子大的从二皇子手里劫人!
“这张疯道人的墨宝倒是真的,可惜是他早年作品,还不如一个国子监的学子画的好!”
“终于出现了个像样点的茶壶了,不过你确定要用这个茶壶沏茶?这茶壶上隐带锈迹,分明是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陪葬之物!”
众人彻底的麻木了,他们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吧!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生生的把一干看着还不错的古董字画评价的一无是处,不少人都想狠狠的敲一敲这两人的脑袋,问一问他们,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能入得了二人法眼的宝贝!
“咦,这位小哥说的很有道理啊!”
突兀的一声招呼打破了僵局,惊醒的众人齐齐的向着楼梯口看去,却见一青衣少年和一淡紫袍服的年轻男子联袂而来。
看清楚那青衣少年的脸面后,众人齐齐的咦了一声,那白衣文士更是口吃起来,食指在楼梯口和众人中间来回摆动:“这,这,你,你们——”
那青衣少年,赫然是徐子涵!
而他旁边的男子,清俊儒雅,眉目舒展,带着浅浅笑意,不正是名满京城的小段状元么!
白衣文士终于回过神来,他惊讶的道:“原来子涵兄说给我们的惊喜,就是段状元!”
徐子涵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不错,我约了段兄一起,本说好了大家都戴着狐狸面具,也凑个节趣,谁知道街上戴狐狸面具的突然多不胜数,我便摘了下来。”
顿了下,他看向了众人中的叶倾,好奇的问道:“这位仁兄,又是哪位?”
第九十四章 兄弟情深
叶倾一怔,随即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徐子涵却走上前来,深深一鞠躬,诚恳的道:“先生大才,子涵心慕之,还望告知真名,日后也好拜访一二!”
徐子涵的长才就是鉴别古董玩物,方才一进来,注意到这穿着和他类似的少年一叠声的点评,且字字珠玑,无一不说到妙处,不由见猎心喜,真心的想要与之结交。
叶倾略一犹豫,见徐子涵一脸真挚,轻笑一声,一手已经伸到了脸上,拿下了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露出了清秀的面庞,笑道:“叶家叶青,杨柳青青的青,见过徐兄。”
她的脸一露出来,众人一阵喧哗,不少人已经认出,这分明就是被显庆帝盛赞为大梁之荣的那一位!
果然不是宫女!
叶府叶青,此人身份呼之欲出,分明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娘!
转眼间,众人便理顺了她的身份,此时离叶倾力压蛮人王子不过刚刚过去一天,众人记忆犹新,对这位奇女子,都是敬佩仰慕居多,见她不肯暴露身份,长安侯世子最先反应过来,他眉毛一扬,双眼中满是欣赏,微笑着踏前一步,拱手道:“叶兄有礼了!”
叶倾客气还礼:“世子有礼了。”
魏武侯世子轻哼一声,肩膀左右一顶,生生撞出一条路来,大步走到了叶倾身前,定定的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不错,你很好!”
余下人等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上前打起了招呼:“叶青兄!”“叶兄有礼!”
叶倾浅笑着逐一还礼,众人打完招呼,下意识的又把视线落到了她身旁的男子上,此时两人的手虽已松开,方才的亲密之态却被众人望在了眼中。
此时一个个抵不住的想,这位穿着打扮贵气十足,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子弟。
段修文轻轻打着折扇,面带微笑,心中忖到,和表妹一起出来的,是安卓还是安丰?看个头,当是安卓,
林栋站在阴影之中,脸色铁青,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上去拆穿那男子身份,不然叶倾怕是要非此人不嫁了!
众人心思各异中,一声低喝突然响起:“汝是何人?!”
众人同时回头望去,却见楼梯口处站了一名男子,他一身紫衣,头戴玉冠,英俊挺拔,贵气十足,只是此时一脸铁青,阴沉沉的盯着太子高吴。
二皇子高昱!
他与叶倾失散后,动用种种手段,终于找到了叶倾的下落!
他尾随徐子涵和段修文二人而至,只是被二人挡住,是以未被众人察觉,方才叶倾和高昊牵手的一幕,亦是落入了他眼中!
看到高昱,众人神色各异,以长安侯世子和魏武侯世子为首,抱拳行礼:“参加二殿下!”
高昱却理都不理,和平日里笑脸迎人的形象截然不同,他一步一踱,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众人的心上。
砰,砰,砰——
不知不觉,众人都闭上了嘴巴,站在他前面的人自然的退后一步,让出了一条路,俱都紧张的盯着他。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他终于走到了叶倾二人身前,淡淡的瞥了一眼叶倾,眼中有失望,有痛心,最后还是落在了高昊身上,二人身高相差无几,平平对视,高昱宛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不断冲刷,高吴却不为所动。
高昱再次开口:“汝是何人!”
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高昊轻哼一声,抬起手,拿下了脸上的面具,眉毛扬起,玩世不恭的道:“你说我是谁啊,皇弟!”
他右手抬起,随意一推,高昱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半步。
峰回路转,众人全都看呆了去!
包括两位侯爷世子在内,所有人都半张嘴巴,视线在三人之间不断回转,太子,二皇子,定国公府的大姑娘,什么情况?!
刷,众人齐齐的又退了一步,低下头,齐声唤道:“太子殿下!”
气氛变的古怪起来,二皇子高昱脸上阴晴不定,太子高昊冷笑不断,两个人宛如两座大山,挡在众人面前,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叶倾嗤笑一声,眉毛扬起,让他们兄弟二人相亲相爱去吧,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坦荡荡的唤道:“段表哥,天色不早,可否搭个便车?”
段修文精神一振,是了,表妹定然是被太子强拉出来的,她最喜欢的,还是自己!
叶倾又环视一圈左右,抱拳道:“今日天色不早,诸位兄台,改日再聚。”
众人纷纷应和:“慢走慢走!”“叶兄好走!”
叶倾轻轻一笑,和段修文并肩而去。
高昱冷哼一声,迈步离去,高昊冷笑一声,亦是离去。
众人顿时一轻,发现方才的诡异气氛一扫而空,一摸额头,俱都一头冷汗。
此时,众人也都回过味来,怪不得方才那两人鉴定宝贝又快又准,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定国公府的贵女,什么宝贝没见过!
没想到啊,和护国将军府退了亲,却又和太子走的如此近,和二皇子似乎也有些关系,偏偏为人行事又是如此大气,让人厌恶不起!
林栋遥遥的看着叶倾下了马车,和段修文挥手作别,心乱如麻,她先是和二皇子私会,又和太子公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原本只是觉得她适合做妻子,现在却是越来越在意她,行事坦荡荡,身边却是一团迷雾,越是想要看清,却越是迷惘!
……
“今日天气晴朗,兄台若是有空,不妨出来一晤。”
“重九日相约游湖,恭候大驾光临。”
叶倾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上的两摞帖子,一摞是给叶家大姑娘叶倾的,一摞是给叶府叶青的。
给叶倾的,都是名门贵女,公侯千金,邀约叶倾赏花游园,给叶青的,名目就更多了,什么诗词雅会,游湖荡舟,出城围猎,显然,京中的公子哥们已经默认了她叶青的身份。
叶倾把两摞帖子往前一推,她暂时还没打算出门交际,昨天从高昱那里知道了谷雨的下落,她哪里还有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叶倾照例换上一袭青衣,叫了车夫出门,也没带随从,一路轻车简骑,直奔柳树胡同而去。
定国公府在的地方,是城东,达官贵人聚居之地,一条街上也就两三个府邸,十分幽静。
马车向外走,却是越走越热闹。
叶倾好奇的向外张望,也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到了一条胡同前,叶倾吩咐车夫侯在巷子口,独自一人下了马车。
她站在巷子口,见这条巷子还算干净整洁,路两边的房子大门虽然都半新不旧,却还结实,不由暗暗点头,住在这样的地方,寒露的生活,应是还过的去。
她慢慢往里走去,路上见一妇人挎着篮子出来买菜,上前一步,客气的笑道:“这位大嫂有礼了。”
那妇人慌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叶倾轻笑道:“请问大嫂,这巷子里可有一户人家姓张?”
她话音未落,便见那妇人变了颜色,奇怪的打量着她,叶倾一怔:“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咳了一声道:“我与那人家本是老乡,这次回家一趟,他家里亲眷托我带了东西过来。”
那妇人眉目一松,又凑了过来,低声道:“那你要小心了,那家住的可是个疯婆子!”
她随手一指:“进去第七家就是了!”
说完,她也顾不得叶倾,慌忙的往外走去。
叶倾眉头皱起,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方迈步向前。
一,二,一路数到了第七家,一眼望去,两扇黑漆大门紧锁,连墙都比旁人家的要高出一截,门口却连棵树都没有,明显是防着旁人攀爬墙头。
叶倾心中一凛,好强的防备心。
她踏前一步,叩打了两下大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把她从头到脚淋了个彻底。
叶倾垂下眼帘,凉水顺着她的脸颊滴滴答答的落下去。
当年她身边的四大女官里,白露最能干,谷雨的脾气却是最好,脸上常年带笑,宫里来人都是谷雨负责招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这位长袖善舞的二品女官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叶倾抹了一把脸,掉头就走。
也没回府,直接在街上的成衣铺子里买了一身衣服换上,又吩咐车夫,回家喊几个小子来,要那身强力壮吃饱了力气足足的。
叶倾则是进了家茶楼,叫了壶热茶,又上了些茶瓜子,一边听书,一边候着。
等家里的小子们到了,也刚刚喝了半壶热茶。
叶倾随手丢下了二两碎银打赏,出了茶楼,上了马车。六个家生子加一个管事,一路小跑,跟在车后。
转眼又到了柳树胡同,直奔巷子里第七家,叶倾一抬手,一个小子立刻上去叫门,不出意外,又是一盆凉水浇下。
叶倾毫不含糊的挥了挥手:“给我撞!”
从头到尾,她也没打算玩什么三顾茅庐的把戏,有权有势,直接以权势压人!
几个小子挤到一起,轮流用肩膀狠狠向前撞去,大门被撞的砰砰作响,很快有街坊邻居出来探看。
叶倾身边的管事站了出来,昂首挺胸的道:“定国公府办事,闲人回避!”
第九十五章 雷霆手段以势压人
刷,刷,刷,那些伸出来的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京城遍地权贵,在京城里生活的人往往比旁的地方更懂得什么样的人是得罪不起的!
叶倾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权势的好处,若是她没有曾经贵为皇后,定国公府现在没有一个叶贵妃在撑腰,也许现在,叶家也是那些缩回头的人家之一!
所以她必须把几个弟弟都培育成才!
随着小子们的冲撞,紧闭的大门开始摇晃起来,估计再来个十余下,这大门就要被撞开了。
叶倾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她的眼睛忽然睁大,只见前面的几个小子滚地葫芦一样摔进了门,而原本紧闭的黑漆大门,却是被人从里打开了!
一个青衣妇人绷着脸,站在了门口,她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却已经两鬓斑白,加上额头的皱纹,一眼望去,就看出了她的年龄。
叶倾倒吸一口气,她在皇宫见到白露时,后者依然年轻貌美,而谷雨却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和白露站在一起,怕是会被误认为是后者的长辈!
叶倾惊愕中,谷雨已经率先开了口,她下巴微扬,森森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冷然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们强闯民宅,视国法为何物?!”
一番话说出来掷地有声,加上她一脸严肃,颇有威严,靠的近的几个小子竟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叶倾眉毛扬起,谷雨到底在她身边当了多年的女官,纵然是四大女官中最和气的一个,也非旁人能比,这般严肃下来,散发出的威严却是不亚于三品大员了。
叶倾轻笑出声,原本她站的比较靠后,谷雨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乍然闻到她的笑声,锐利的视线立刻投了过来,看清楚她的脸面后,微微一怔。
叶倾随意的一挥手,吩咐道:“把人带回去,看好了。”
顿了下,看着几个如狼似虎般扑过去的小子们,叶倾又补充道:“轻一点。”
她可没什么功夫玩什么三顾茅庐以诚动人的把戏,把人带走,乃是釜底抽薪之计,呼天天不灵,唤地地不灵,逃无可逃,方可老老实实为她所用。
不愧是在她身边呆过的女官,谷雨呆了一呆后,立刻明白了形式,呵斥一声:“我自己走!”
说着,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主动的登上了马车。
叶倾却没有即刻离开,她一撩袍子下摆,迈步进了黑漆大门里,一眼望去,小小的院子倒是打扫的干净整齐。
叶倾推开正房的房门,里面用具朴素,桌椅床榻都有些半旧不新,叶倾的眉头却舒展看来,她自然看出,这些家具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用的木材却是不差,如此看来,谷雨的生活倒也并不拮据。
叶倾扫了几眼后,又到了旁边的厢房,推开门,扫了一眼,立刻唤道:“叶贵!”
这叶贵,正是随她而来的叶府外管事。
叶贵半侧过身子,恭谨的站到了叶倾身旁,叶倾一指厢房,“你把门关好,若是有人回来,就一并捉来见我。”
叶贵一愣,抬头看了眼,立刻明白过来。
厢房椅背上搭了件蓝色外袍,地上也摆了两双蓝布布鞋,一看就是青年男子用的。
显然,谷雨并非一人独居于此。
这也是叶倾上来查看一番的原因,很多时候,一个人可以守住秘密,坚持很久,那是因为心无牵挂,一旦有了在意的人,秘密也就不成秘密了。
叶倾办完这件大事,顿觉心头舒爽,她有预感,谷雨定然知道,白露为什么会如此异常!
叶倾回到了定国公府,并没有立刻召谷雨来见,一个人骤然被捉,难免胡思乱想,叫她候上几个时辰,心思忐忑,说不定自己就先开口了,这种手段,叶倾以前做皇后时,对付犯了错的宫女经常使用,往往有意外之喜!
叶倾在珍珠翡翠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又叫厨房弄了四个热菜,酒足饭饱后,小睡了半个时辰,待她醒来,脸色红润,精神奕奕。
而叶贵也传了消息过来,说谷雨的义子也被捉了来。
叶倾点点头,和她所料不差,果然是义子。
当初闲来无事,她和几个女官闲聊时,谷雨便说过,若是有机会出宫,也不想嫁什么人了,就收养个孤儿,拉扯他长大,待自己老了,有个养老送终的就好。
叶倾又把叶贵叫来,细细的询问了一番,叶贵办事倒也靠谱,叶倾休息的两个时辰,已经打探的八九不离十。
出乎叶倾意料的,谷雨的义子,竟是个做力工的。
梁京靠河,城外不远建有码头,青州的粮食,汴州的盐,通州的绸缎布匹,全部通过船只运送进京,码头上便专门有一批人,靠搬运货物来谋生。
京城周遭的农人,不少趁着农闲时到码头上充当力工,也有京中的闲汉,靠出卖劳力赚钱。
搬运一天的货物,也不过得一二十文钱,对那农汉自然是不少,对京里人来说,却是少的了,哪怕是去店里做个伙计,一月下来,怕也有数百文,却是要轻省许多。
士农工商,力工的地位,连商人都比不上。
叶倾一时间倒有些好奇,谷雨的义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依照她在谷雨家中的一番探看,谷雨绝不缺钱才是。
叶倾沉吟半晌,吩咐道:“去把那张鸣唤来,我要亲眼看一看。”
叶倾如今在叶府一言九鼎,众人虽然知道女子单独见外男颇为不妥,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翡翠和珍珠在门口搬了架花鸟鱼虫的屏风,叶倾便坐在了屏风后面。
很快,张鸣被带了上来。
叶倾透过屏风间隙看去,见那张鸣约莫二十出头,生的颇为英武,一张脸棱角分明,双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开合间,视线很是锐利,不由微微一怔。
叶倾看出来了,这张鸣倒也是个人物,虽然是做力工的,却并无久居人下之色,只是这等人才,为何会去码头做力工?
叶倾挥了挥手,令人把张鸣带了下去,张鸣十分配合,识趣的态度,倒是和谷雨如出一辙,叶倾的眉毛又挑了挑。
叶倾转头又叫人把叶贵唤了来。淡淡的道:“这张鸣在码头如何处事,可打探出来了?”
叶贵愣了下,随即俯首道:“旁的也没什么,只这小子做的是日结工,却是叫人不解。”
叶倾微微一愣,日结工,她倒也了解一二。
码头说白了,还是有人管理的,主要就是几个在码头附近有仓库的大商家,在码头做苦工的力工,大多是给他们做工的。
那些趁着农闲入京做力工的农人,因时间短,故而往往选择酬劳日结的方式。
京里的闲汉们,往往是月结工,这样的薪水可以多一些。
注意到叶倾思索的神色,叶贵犹豫片刻,轻声道:“这小子似乎很是能打,旁的力工也都不敢跟他抢工,他一般接下的活计,都是陶吕邓石四家。”
叶倾一惊,瞬间明白了张鸣所图何物。
这小子,倒是个野心勃勃的主。
在梁京之中,有数家大商户,其中,又以经营布匹绸缎的沈家,经营米粮油面的乔家,经营海盐的董家,经营钱庄的胡家最为富有。
但是这几家,也比不上陶吕邓石四家。
只因为陶吕邓石四家,乃是海商!
海上巨利,往往一船货物出去,便有十几船的利润,只是风险也同样巨大,这四家背后,无一不是有数位权贵撑腰。
像是吕家,背后是长安侯,邓家,背后则是魏武侯,长安侯和魏武侯仅凭侯爵身份,家中子弟在京中就可以横着走,和这两家巨富的支持不无关系。
也因为吕家和邓家的竞争关系,才导致了长安侯和魏武侯之间关系的不断恶化。
海上获利如此丰厚,陶吕邓石四家自然严守秘密,从货物到航线,无一不严格保密,出海的船队用的人手,也全部是自家宗族子弟,外姓人,需得签了卖身契,才会任用一二,也不过是在边缘部位充当小脚色罢了。
这张鸣,还真是有趣。
叶倾知晓了他的动机后,满足了好奇心,立刻把注意力放到了谷雨身上。
她见谷雨,倒是没有那么麻烦,直接把人提到了自己房中。
被晒了几个小时,谷雨却一点紧张神色都没有,跟在翡翠身后进来,抬眼望了叶倾一眼,旋即俯身下拜:“民妇张氏见过叶大姑娘。”
行礼的动作姿势无一不标准,又带着飘逸的优雅美感,显然,数年的皇宫生活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张氏的行为举止中。
叶倾随意的一摆手,吩咐道:“坐。”
珍珠立刻搬了把圆凳来,谷雨侧过身子,只略沾了沾椅子,这等小动作,也就久居贵人身边的仆役才能做的如此娴熟。
叶倾瞥了眼左右,见翡翠一脸懵懂,倒是珍珠若有所思,心中暗叹,她身边这两个丫鬟真是娇惯坏了,若是让谷雨调教一番,倒是不错。
第九十六章 白露的秘密
叶倾注意到,谷雨虽然垂眉顺眼,一脸恭谨,双唇却紧紧抿在一起,嘴角下耷,这表明她此刻戒心甚重,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随意应下。
更何况,叶倾准备问的,乃是宫中秘辛,涉及到一个甚有权位的二品女官!
纵然谷雨和白露本为昔日同僚,如今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沉默片刻后,叶倾径直开了口:“嬷嬷以后就是我身边的管事嬷嬷,张鸣,我会介绍他直接进入周家船队,同时出资千两黄金助他。”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半晌,谷雨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叶倾,认真的道:“姑娘许以如此重的厚利,想必所图非小,恕妾身不能答应。”
叶倾笑了,笑容很淡,“张嬷嬷,你当知道,死是很简单的,这世界上,有一万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你已经土埋半截,可张鸣呢?他还年轻,你忍心他下半辈子就这么糟蹋了么?”
不为我所用,毫不犹豫的立即摧毁,为我所用,则是锦绣前程,高官厚禄,这就是叶倾开出的条件,对于谷雨这样在宫中沉浮数载的人,任何手段和技巧都没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反倒最好用。
这一次,谷雨沉默的更久,翡翠额头上不知不觉的流出了许多汗水,眼前一片模糊,她却不敢用手去擦。
她七岁入府,十三岁成为了叶倾身边的大丫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叶倾。
翡翠甚至觉得,现在的大姑娘,比以往动辄怒火滔天的大姑娘,更加可怕。
珍珠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砰,砰,砰,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隐隐的,她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大姑娘,而见识到今天这一幕,意味着她真正的成为了大姑娘的心腹。
“姑娘想知道什么?”在翡翠和珍珠的心惊胆战中,谷雨终于开了口,只是她声音沙哑,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
叶倾身体立刻前倾,下一刻,她却扫了眼左右,珍珠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牵着还发呆的翡翠快速的走了出去,又贴心的关上了大门,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差了一步。
一旁的翡翠顾不得拿帕子,直接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把,又拍了拍胸口:“吓死了,可算出来了!”
珍珠无语,真是傻人有傻福,她倒是巴不得呆在房里呢。
谷雨的下巴绷得更紧了,她看出来了,叶大姑娘果然要问一些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叶倾紧紧的盯着谷雨的眼睛,声音下意识的低了下去,“前几日,我在姑母贵妃娘娘宫中做客,皇上经常来用午膳,贵妃娘娘每餐必亲自伺候,劳碌非常——”
“白露说,当年,孝贤皇后就是这般伺候平帝的。”
“我却知道,绝非如此,因为姑祖母的手札里,亲笔写到,她和平帝口味不合,平帝鲜少在坤宁宫用膳!”
话音未落,谷雨便已经抬起头,刷的一下站起,望着叶倾,嘴唇哆嗦,声音颤抖的反问道:“孝贤皇后的亲笔手札?可否让老奴一观?”
叶倾一怔,没想到她说了半天,谷雨注意的重点却仅是那份手札。
她略一犹豫,便站起了身,打从上次随便写了几句让白露险些露出马脚后,她便颇为热衷这项活动,回来后,抽空又写了数张,全是关于和梁平帝的往事的,以备不时之需。
叶倾站起身,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个铜匙,把枕头旁的红木箱子上的铜锁打开,从里面随手取了一摞子已经做旧的手稿出来。
转过身,叶倾把手稿向着谷雨递去。
谷雨的视线一直盯着叶倾的双手,当她把手稿递过来的时候,谷雨的手颤抖着伸了出来,在即将碰到手稿的刹那,却又缩了回去。
这一位昔日的二品女官,居然就把手在身前的裙摆上蹭了蹭,翻过手,又蹭了蹭,最后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虔诚无比的接过了手稿。
她一目十行,看的非常快,只看了两页,便认出,这是孝贤皇后的真迹。
下一刻,谷雨死死的捂住嘴巴,泪珠却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下来,一声抽噎从口边逸出,“太后娘娘——”
叶倾怔怔的看着她,心中十分震撼,她没有想到,谷雨对她的感情,会如此之深!
叶倾对身边的这些女官,肯定是有感情的,但是多深,却未必了。
这些女官大多十三四岁入宫,二十岁左右可以独挡一面,到了二十五六,就要放出宫去了。
极少有特例会继续留在宫中。
否则,若是人人超了年龄还留在宫里,那宫里岂不是成了养老之地了!
梁平帝且不去说,就是叶倾自己,也是喜欢满宫豆蔻年华的粉嫩少女胜过鹤发鸡皮的老妪的。
故而,叶倾身边的女官,大抵七八年就会换上一批,若是每个女官都感情深厚,那她们出宫时,岂非次次都要伤心欲绝。
更何况,在宫里,连父母兄弟都会反目成仇,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罢了。
但是叶倾对身边的这些女官,也绝对说的过去,凡是在她身边伺候过的,无论是宫女还是女官,在当值外的时间,她手头的资源,大部分都是对她们开放的。
叶倾鼓励这些女子读书,又有针线娴熟的女官教导众人刺绣女红,宫里的小厨房也对她们开放,学习汤水糕点什么的一概随意。
叶倾当时的想法是,这些女子二十多岁出宫,身边虽有些银钱傍身,却不长久,若是有一技之长,总不至于饿死。
没想到当初一念之慈,却换来了谷雨的死心塌地。
听着谷雨真切的哭声,叶倾一时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叶倾轻咳一声,抽出帕子递了过去,“张嬷嬷,擦擦脸。”
谷雨抬起头,接过帕子,默默的擦了把脸,恋恋不舍的把手里的一摞手札递了回去,叶倾伸手接过,声音柔和的道:“嬷嬷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谷雨抬起头,看着叶倾苦笑一下:“老奴还有得选择么?”
她顿了下,轻声道:“姑娘倒是和孝贤皇后颇为想象。”
叶倾:“……”
谷雨镇定下来,认真的道:“若非姑娘是孝贤皇后的后人,老奴宁愿这些事情一起埋入地下。”
叶倾点了点头,郑重的道:“我明白,有劳嬷嬷了。”
谷雨抬起头,严肃的道:“还请姑娘准备好纸笔,今日之事,出的我口,入得姑娘的耳朵,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叶倾眉毛扬起,严肃的点了点头,寻来纸笔,亲手放到了谷雨面前。
谷雨提起笔,思索片刻,开始凝神书写,叶倾坐在一旁,听着毛笔在宣纸上刷刷的声音,强自按捺住了满腔的好奇心,没有探头去看。
谷雨写写停停,终于停了笔,她略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便递给了叶倾,叶倾接在手里,立刻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转眼间,便把这张纸看完。
登时勃然大怒,叶倾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心中痛骂,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姓高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从来没想到,在她还是孝贤皇太后的时候,身边的四大女官之首,白露就已经和显庆帝有染了!
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她的一举一动,高照都了如指掌!
而等她去了,叶欢歌入宫,白露更是直接被高照安排到了叶欢歌的身旁!最信任的女官却和皇上私通,时时的欺骗她!
一想到每次高照驾临,叶欢歌欢喜的忙前忙后,卑微的样子,叶倾便忍不住睚眦欲裂。
她拿起茶杯,定定的看着因为右手不住的哆嗦而波动的茶水,半晌,叶倾到底没忍住,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朝地上一摔。
在这一瞬间,她对高照的愤恨甚至超过了死不要脸的。
高照如此作为,叶倾细思一二,便明白了过来。
显庆帝幼时坎坷,与父同囚,乃至到了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后,便有些少年得志,志得意满,偏偏头上被个孝贤皇后压的死死的。
孝贤皇后于他有大恩,少年寻人教导,又一力支持他登基,可谓恩重如山。
故而,哪怕叶倾什么都不做,对显庆帝来说,依然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时时的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也难为他数年间一直扮演着孝子的角色了。
等叶欢歌入了宫,高照授意白露,令叶贵妃扮作孝贤皇后的样子,二人本是姑侄,本就有几分相像,刻意打扮下,更是像了五分。
叶倾冷哼一声,怪不得高照时常来用午膳,却鲜少留宿,叶欢歌根本就不是得宠!
只怕在高照眼中,叶欢歌极尽柔顺的伺候他,便如同孝贤皇后在他面前低头一般!
竖子着实可恶!
不弄死姓高的,她就不姓叶!
叶倾抬起头,看着一旁的谷雨,不知何时,谷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的立在了她身前。
叶倾单刀直入的问道:“当年姑祖母身边有四大女官,除了你和白露,另外两人下落你可知道?”
第九十七章 当面对质(补一)
谷雨脸上现出几分苦涩,“当初,我被分到了先皇后身边,先皇后倒是个好人,可惜去的早,先皇后当初,求皇上把我放出了宫,我知道这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也不敢走远,只在京里赁了个小院,每日里足不出户,也不敢和街坊邻居来往——”
叶倾点点头,谷雨先后在两位皇后身边呆过,知道的秘辛必然不少,像是白露这桩,就足够掉一百个脑袋的了,小心谨慎方能活的长久。
谷雨神色黯然:“她们却没有我这般幸运,我出宫之前,一个得了风寒,没熬过那个冬天,另外一个,宫里一场大火,也去了。”
顿了下,她看着叶倾,一脸欲言又止。
叶倾一怔,眼睛眯起,断然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谷雨下意识的瞄了眼左右,声音又小了几分:“那人生病时,我去探望过,她的药,都是白露亲自给配制的,还有,那场大火,我那姐妹,本不该在场——”
“老奴真是怕了,就趁着先皇后怀孕,宫中大喜,申请出宫——”
谷雨轻叹一声:“张鸣长大以后,我连让他进到店子里做伙计都不敢——”
叶倾脸色越发阴沉,她竖起手掌:“你放心,不管那两人的死和白露有没有关系,这等背主的奴才,也绝对留不得了!”
一想到白露把叶欢歌耍得团团转,叶倾就恨不能亲手掐死她!
叶倾刷的一下站起:“我这就入宫,去见贵妃娘娘。”
恰好,叶欢歌也在上午传了信来,叫她入宫一趟。
顿了下,叶倾看向了谷雨:“嬷嬷可敢与白露当面对质?我必保嬷嬷安然无恙!”
谷雨一怔,目光扫过叶倾年轻的脸,说也奇怪,她第一眼看到这位叶家的大姑娘,就觉得她和孝贤皇后像的出奇。
乃至后来的种种手段,更是和孝贤皇后如出一辙。
莫名的,谷雨对这位叶家大姑娘充满了信心,她沉默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好,我就随姑娘走上一遭,只姑娘莫要再唤我张嬷嬷,不妨和孝贤皇后一样,唤我声谷雨。”
叶倾此时却因了白露的关系,对类似的名字都喜欢不起来,她淡淡的道:“嬷嬷既然已经出宫,恢复本姓,那还是莫要再叫谷雨这名字了。”
张嬷嬷一愣,便即恭谨的应了下来。
叶倾入宫已经是轻车熟路,兼且这一次并不需要她小住,无需带那许多东西,换了身衣服后,便上车往宫里去了。
叶贵妃早有嘱咐,叶倾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朝风宫前,自有女官迎了上来,一边接过她身上的红纱披风,一边赔笑道:“姑娘可来了,娘娘念叨你许久了呢。”
叶倾动了动嘴角,今日她是半点应酬的心思都没有,径直进入了叶贵妃小憩的宫室中,一眼看到了穿着全套贵妃大袍,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的叶欢歌。
闻到动静,叶欢歌抬起眼,见到是叶倾,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伸出手道:“倾倾来了啊,快到姑母这里来!”
叶倾注视着她,看着叶欢歌眉间难掩的疲惫,再看看她一身大朝服,自然知道,她定然是又空等了一个晌午,此时已经累的连衣服都懒得更换了,不由一阵心酸泛上,恨不能掐死那一对狗男女。
叶倾眼眶微微泛红,快步向前,立刻伸手握住了叶欢歌微凉的指尖,故做无意的问道:“白露姑姑呢?今儿个怎么不见她?”
叶欢歌眉毛扬起,笑道:“你啊,一上来就问白露姑姑,倒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亲姑姑了!”
“皇上今儿个忙,没过来,我熬了锅汤,叫白露给皇上送去了,想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倾脸色一沉,心中冷哼一声,知道真相后她只会为叶欢歌更加不值。
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叶欢歌知道真相,不能再看着自己这个痴情的姑姑这样被欺瞒戏耍下去了!
叶倾下定了决心,正要开口,叶欢歌却抢先问道:“倾倾,听说你中秋那天,和太子走的很近?”
叶倾一愣,这流言怎么传的如此快!
叶贵妃看出叶倾的疑虑,摆了摆手,叹道:“那日你一鸣惊人,第二日,就有几位命妇进宫——”
讲到这里,叶欢歌顿了下,有意看了叶倾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方继续道:“陆陆续续的,不少的夫人太太跟我打了招呼,然后突然间,就没人过来了,我心里纳闷,寻人打探了下,方知道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什么你和太子携手同游,态度亲昵。”
叶倾面不改色的听完,打了个哈哈,“怎会,姑姑,我和太子又不熟,许是有人见到容貌和我相似之人,产生的误会罢了。”
叶欢歌仔细的看着叶倾,叶倾坦荡荡的回视过去,半晌,叶欢歌点了点头,“没有最好,你不晓得,太子有隐疾在身——”
她话未说完,惊觉失言,立刻收声,小心的瞥了一眼,见叶倾并无异状,方放下心来,却不知道,叶倾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隐疾?令叶贵妃如此讳言的隐疾只怕只有一种!
太子殿下,竟是不能人道么!
没等叶倾消化掉这惊人的消息,叶欢歌拍了拍叶倾的手,轻笑道:“没有最好,你看那长安侯世子如何,生的倒是一表人才,脑筋也不差,还有魏武侯世子,身体好,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还有你那表哥,小段状元,却也是个良材美玉,只是喜欢他的人太多,未免有些不快,等你参加完了选秀,我就叫你姑丈给你寻个称心的——”
长安侯和魏武侯常年对着干,倒是把两人长子的婚事都耽误了,两个人都卯了一股劲,一定要找个好儿媳,把对方比下去,故而谁也不肯先给长子定亲。
两人长子未曾婚配,其余儿子就也不得成亲,一溜数下来,两府的光棍却是京中最多的。
这两家有权有势,财力雄厚,两位世子也生的一表人才,倒是有不少名门贵妇盯着他们,视为乘龙快婿。
没想到叶贵妃也打上了他们的主意,叶倾哑然失笑,随即心中一动,若是与这两家联姻,却也不错,长安侯和魏武侯俱是实权侯爷,若是嫁过去,倒也可以抗衡那死不要脸的一二。
没等她多想,却又听到叶贵妃提到了姑丈二字,登时一股无名火升起,什么长安侯世子,魏武侯世子,全都被她抛到了一边,只剩下满腔怒火熊熊燃烧。
叶倾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叶贵妃,脸色凝重的开了口:“姑姑,你可信我?”
……
白露从乾坤殿回来,几名女官立刻围了上来,贵妃娘娘晚上吃什么,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几味珍稀药材,宫里燃着的香快用没了,一桩桩,一件件,都等着白露处理。
众人虽急,却并不惊慌,依照往日的习惯,自发的按照轻重缓急,一件件报了出来。
“娘娘中午吃的甚少,晚上又不宜吃多,就煮一道银耳莲子羹,里面放些山楂开胃,再加点清淡小菜。”
“皇后娘娘送来的药材看看可有用的上的没,用不上的暂且都收到库房里。”
白露处理这些琐事早已经得心应手,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片刻功夫,众人便散了去。
她喘了口气,又传来叶贵妃贴身伺候的两个大宫女,问清楚了贵妃娘娘正在小憩,便令众人放轻了手脚做事,自己则是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叶贵妃的晚膳。
天色渐黑,却始终没有得到贵妃娘娘起身的消息,白露眉头一皱,整理了下衣裙,站直身体,指着熬好的银耳羹吩咐道:“这银耳羹先放炉子上隔水温着,等传唤了再送进来。”
小厨房的两个管事立刻答应了。
白露这才往贵妃娘娘的寝宫去了。
推开略显沉重的宫门,白露闪身进来,先把昏暗的宫灯略挑亮了些,方规矩的站在门口,轻声唤道:“娘娘,天色不早了,该起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白露惊讶的回头,见只留了一条缝的宫门俨然已经关死,宫门旁一道清瘦的身影,因低着头,倒是看不清楚脸面,她立刻出声喝道:“大胆,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娘娘寝宫!”
那人徐徐的抬起头来,对着白露展颜一笑,“白露妹妹,好久不见了。”
白露惊的退了一步,随即喃喃道:“谷,谷雨姐姐!”
刷的一下,前方灯火大亮,叶贵妃穿着整齐,高坐床榻之上,狐疑的看着身前挑亮灯火的叶倾,“倾倾,这是?”
叶倾盯着下方的白露,嗤笑一声,转过头道:“姑姑,你且看着就是。”
谷雨看着白露这位昔日同僚,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自己如今满面皱纹,形如老妇,后者却依然年轻貌美,不由心中越发酸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叶倾的嘱咐,开口问道:“白露,你我俱在孝贤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不止一次说过,不和先帝一起用膳,可是真的?”
第九十八章 若有半步行错
白露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犹自嘴硬:“我不记得了。”
谷雨步步紧逼,盯着白露,继续问道:“娘娘自己虽然穿着厚重,却总是告诫咱们,年轻的女子就是要打扮鲜亮点才好看,这可是娘娘原话?”
白露死咬牙关,不再应声。
谷雨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娘娘万事随心,说什么贤良淑德,都是做给旁人的,自己切莫要当真,若是傻傻的拿来束缚住自己,人生还有什么快活!”
“白露,你三番两次的谎言欺主,意欲何为!”谷雨最后一声怒吼,宛如晴天霹雳,轰在了白露头上。
事情到此,叶贵妃也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往日里白露口口声声对她说什么孝贤皇后最是贤良淑德,一言一行莫不严苟的要求自己,穿衣打扮亦是要端庄得体,不能有一点轻佻,对着皇上的时候,更是要柔顺的如同一只小猫。
叶欢歌一下站起,指着白露,指尖微颤,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叶倾忙上前一步,捧了盏热茶与她,又连连抚她后背顺气,“姑母,莫要和这背主的奴才置气。”
那边白露终于缓过气来,她立刻扑到了叶贵妃脚下,声声泣血的喊道:“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在娘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何曾有过半点坏心思,只要是娘娘的事,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奴婢亲手打理,娘娘怎能听外人一面之词——”
叶贵妃游疑不定的看着她,的确,若非今日叶倾点明,白露就是她最信任的女官了。
叶倾站在一旁,冷笑一声,悠悠道:“白露姑姑,皇上许了你什么位分,才人,良娣,还是淑媛,妃位怕是暂时是没有空缺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闪电在黑暗中轰然炸开,宫室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白露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到叶贵妃冷冷的视线,便知道今日断无幸理。
也许一个主人可以原谅一个背主的忠仆,但是一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想要爬上自己丈夫的床的女人。
白露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跪了下去,五体着地,砰砰的磕起头来,“娘娘明鉴,奴婢和皇上但有半分私情,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确实帮皇上传递了些消息,做了些身不由己的事情,那是因为皇上许诺,为奴婢的弟弟谋得一官半职,娘娘明鉴,娘娘明鉴啊!”
顿了下,自露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淋,她满是期待的看向了叶贵妃:“娘娘,奴婢还是完璧之身,只要寻人一看便知,娘娘明鉴!”
叶倾和谷雨二人面面相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看出来了,白露说的,确是真话。
叶欢歌盯着白露,仿佛从一场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不可讳言,听到白露和显庆帝并无关系时,她的确松了口气,如今,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疑问:“你为何要三番四次的欺骗本宫?”
白露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再不敢隐瞒,慌忙道:“都是皇上叫奴婢说的,他喜欢看你扮作孝贤皇后的模样伺候他!”
叶倾脑子中轰然炸开,果然,这竖子,敢尔!
她又忙看向了叶欢歌,后者的脸色铁青,一双玉手死死的抠住了身下软榻,不发一言的瞪着白露。
白露顾不得其他,一叠声的道:“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娘娘这般顺着皇上的心意行事,皇上才会时时来到咱们朝凤宫啊!”
说着,白露再次赌咒发誓起来:“奴婢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娘娘着想,奴婢敢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分危及娘娘之处,就叫奴婢——”
她心一横,发了个最狠的誓言:“就叫奴婢全家死光,血脉断绝!”
她为了弟弟背主,如今发下誓言,却是连弟弟也囊括其中,一时间,叶贵妃也不禁有些动容,倒是相信她了。
半晌,叶欢歌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了一旁的叶倾,“倾倾,你说该如何处置?”
白露立刻满怀希望的看向了叶倾。
叶倾盯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往日种种尽皆在脑中闪现,半晌,她重重的合上了眼,又随即睁开,淡淡的道:“主子叫你往东二十步,那你往南,往西,又或者往东只走了十九步,亦或走了二十一步,都是错。”
叶贵妃一怔,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细细琢磨,却大有道理,不由惊奇的打量起了叶倾。
她却不知,下方的谷雨和白露二人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满脑子的震撼!
她们初到孝贤皇后身边,第一次见到孝贤皇后,后者对她们说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叶倾含而不发,后面还有半句,她并未当着叶贵妃的面说出,孝贤皇后当初说的是:“……若有半步行错,那就不用活了。”
白露满脸震惊的望着上方的叶倾,叶倾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她,这一刻,白露眼中,叶倾的身影俨然和孝贤皇后重合在了一起!
叶倾淡淡的道:“你去吧,你的弟弟,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不去动他。”
白露满面泪痕,呆立半晌,俯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起身,失魂落魄而去。
过了片刻,便有宫女来报,白露姑姑已经在寓所内投缳自尽了。
叶倾摊开双手,五指纤细白皙,晶莹剔透,她不杀伯夷,伯夷却因她而死,白露,是今生因她而死的第一个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叶欢歌还是这宫中的贵妃,这种斗争就永不会停止。
叶欢歌沉默半晌,吐出一口长气,看着叶倾,满是欣慰,“倾倾,幸好有你。”
叶倾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安抚叶欢歌道:“姑姑,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叶欢歌重重的点了两下头,“恩,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在宫里住一晚上,我派人给你祖母打个招呼。”
叶倾也实在有些疲惫,便没有推脱,带着谷雨出了贵妃寝宫,回到了侧殿中。
阿苹和阿桃立刻围了上来,打了温水来给她洗漱,又从厨房取了饭菜,叶倾草草的吃过两口,简单洗漱后,便上了床。
阿桃几人小心的合拢了床幔,就要退下,叶倾却突然开了口:“张姑姑,你是留在我身边还是贵妃娘娘身边?”
张氏最大的优点还是在这皇宫之内,留在叶欢歌身边,其实更好。
张氏毫不犹豫的道:“老奴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叶倾阖上眼,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几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屋子内一片安静。
这个晚上,叶倾睡的并不踏实,翻来覆去惊醒了几次,梁平帝的几个儿子依次在梦里出现,一个个风度翩翩却满脸血迹,一忽喊道:“母后,儿臣好痛啊!”,一忽叫道:“毒妇,纳命来!”。
到了早上,叶倾一个翻身坐起,抹了一把额头,满是冷汗,她呼出一口长气,任是魑魅魍魉,也只能在梦里作怪了!
她掀开床幔,见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窗前人影憧憧,不由唤道:“张姑姑,外面在做什么?”
早已经候在外面的张氏立刻推门而入,阿苹和阿桃紧随其后,一人捧盆,一人提着热水。
张氏把脸盆放到了架子上,扶着叶倾站起,细声细气的道:“是贵妃娘娘,一大早就唤人把朝凤宫的装饰都给换掉了。”
她说话时,并不抬头看着叶倾,侧着脸,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的呼吸喷到叶倾身上,又把叶倾的袖子挽起,一对玉镯撸了上去,动作轻盈无声,一看就十分熟练。
阿苹和阿桃站在一旁,满是敬畏的看着她。
叶倾注意到二人脸色,眉毛扬起,没等她说话,张氏就已经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早饭端来。”
阿苹和阿桃应了,迈着小碎步,小跑着出去了,张氏见二人走远,方看着叶倾小心翼翼的道:“这两个,不是姑娘的人吧。”
叶倾嘴角一下扬起,这身边有了得用的人就是方便,至少不必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亲自过问了。
叶倾点点头:“不用管她们,随意使唤就是。”
张氏轻声应了,伺候着叶倾净完了面,又换了身衣服,因叶倾常来小住,这宫里倒是备有她的衣裳。
阿桃阿苹打了饭菜来,却是燕麦核桃粥,配了热气腾腾的烧麦,又有凉拌青笋等几样小菜,叶倾吃了小半,剩下的便赏了张氏几人。
张氏早已经捧了杯温茶在一旁,只叫阿苹两个先吃,自己伺候叶倾漱了口,随便吞了两个烧麦就候在了一旁,那边正喝粥的阿苹和阿桃看傻了眼。
叶倾看着二人腮帮子鼓鼓,着急下咽又咽不下去的模样,暗自好笑,故意吩咐道:“你们两个慢慢吃,我去贵妃娘娘那里看看。”
话罢,叶倾带着张氏出了门。
一眼望去,叶倾微微一怔,只见朝风宫内无数个宫女来来往往,或是手抱青瓷花瓶,或是托着两个锦垫,每个人都不空手,川流不息,好一派热闹景象。
第九十九章 皇上,臣妾身体不适
叶倾看了会儿后,大步向着主殿行去,还没到门口,便听到叶欢歌中气十足的呼喝声:“那个博古架给本宫搬出去,琉璃的八面屏风摆在这边,花瓶再挪一挪——”
叶倾不禁加快了脚步,到了门口,一眼看到了站在门边上的叶欢歌,和往日里沉闷的打扮不同,今日叶欢歌穿了身鹅蛋黄绣柳叶满枝的拖地长裙,腰间用细细的黄金链系了两圈,头发也没有挽的那么高,只随意的梳了个百合髻,面颊因为来回呼喝而微微泛红,整个人朝气勃勃,又带着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叶倾眼睛一亮,欢喜的唤道:“姑姑!”
叶欢歌回过头来,看到叶倾,一把捉住了叶倾的手,把她拉到了身边,笑意吟吟的道:“快来,快来,这屋子太死气沉沉了,我今天就给它换个遍!”
叶倾闻言,向着四周看去,见原本发乌的黄花梨家具尽皆挪了去,换上了样子新颖又纤巧的竹制家具,椅垫坐靠之类的也都换了新的,原本那些暗红,褐色,尽皆换成了浅绿,淡黄,屋子里明亮许多,看着心情就愉快。
叶倾毫不吝啬的赞道:“这样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
叶欢歌得意非凡,轻哼一声:“我往日里老是压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定国公府出来的千金贵女了!”
顿了下,她一把拥住了叶倾的肩膀,调笑道:“说错了,如今你才是定国公府的千金贵女!”
叶倾眼睛一瞪,故意含糊不清的问道:“那到底是你贵还是我贵啊?”
叶欢歌一掐她的脸蛋,啐了一口道:“你当是卖猪肉呢!”
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姑侄两个顿时笑做了一团。
叶倾本要告辞离去,叶欢歌却强力挽留,她指着忙碌打扫的宫女们道:“等到晌午就弄利索了,到时候你再帮姑姑看看!”
叶倾这才应了,叶欢歌压抑许久,骤然释放出来,却是一下回到了嫁人前的样子。
任由宫女们在殿内折腾,叶欢歌让人弄了两把圈椅放在庭院里,和叶倾一起晒起了太阳。
她一手端着花茶,一手指着偌大的院子,笑道:“你看这院子,这几棵松树我都要挖了去,改种成梅花,那边再挖个池子,弄一点莲花,一年四季,我要满园飘香——”
听着她的欢歌笑语,叶倾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还真怕叶欢歌知道事实真相后,一蹶不振。
待叶欢歌把朝凤宫翻新计划说完,叶倾才插上了空,她瞄了瞄左右,轻声问道:“姑姑,不知皇上那里?”
叶欢歌的笑声一止,一张脸瞬间拉黑,片刻后又多云转晴,她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花瓣,淡淡的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娘家不够强势,自己又没有儿子,我怕什么!”
叶倾一怔,自己这位姑姑倒是个明白人。
说起来,叶欢歌这位置当真好的很,贵妃娘娘,在这后宫之中,只在皇后之下,娘家不够强,就没有外戚之患,帝皇就不会有太多戒心。
因是贵妃,纵然无子,也不会遭到群臣弹劾,若是中宫,那就危险了,当年叶倾若不是早早搏了个贤后的名头,怕是早就被百官的吐沫给淹死了。
贵妃这个位置,还妙在足够尊贵,不像是一些低位妃嫔,皇上说废也就废掉了,只要不脑子进水的去刺杀皇上,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
叶倾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姑姑过的高兴就好。”
朝凤宫占地广大,宫室数处,一个上午,也不过把寝宫和日常起居之所弄利索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来,反正宫中生活无聊,叶欢歌全当打发时间了。
中午做了八菜一汤,菜不多,却样样都是精品,以海鲜河鲜为主,叶欢歌指着那一盘盐水煮虾笑道:“你姑姑我就爱吃这一口,别看做法简单,吃起来却最是鲜美。”
说着,叶欢歌亲自给叶倾夹了一只最大的虾,叶倾亦是偏爱这些,姑侄两个俱都吃的兴高采烈。
刚用到一半,便有宫人来唤,皇上驾临,叶倾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了叶欢歌。
叶欢歌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螃蟹,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对着身边的女官道:“你们去外面接驾吧。”
她自己却纹丝不动。
叶倾隐隐猜到,叶欢歌压抑了这么久,怕是要来一次狠的了,却也没料到这么狠,连御驾都不接了。
只是这种事,她以前当皇后的时候也干了不少,是以并不慌张,叶欢歌不动,她也不动。
叶欢歌抬眼看到叶倾神态自如,不由暗暗点头,心道,她这个侄女倒是比她还强些,更适合宫里的生活。
半晌,一股凉风冲入,显庆帝掀开帘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看到了殿内焕然一新的物件摆设,显庆帝微微一怔,待看到徐徐下拜的叶欢歌,又是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显然,打扮的这般风韵雅致的叶贵妃,他也许久没有见到了。
片刻后,显庆帝回过神来,不满的喝问道:“贵妃,今日为何没有迎接圣驾?!”
叶欢歌站起身,不急不慌的柔声道:“臣妾今日身体小恙,吹不得风,所以没有到外面接驾,还请圣上恕罪。”
说着,她轻轻的抚住额头,晃了两下,一旁的叶倾看的呆掉,心里连点了一万个赞。
她上前一步,扶住了叶欢歌,同样恭敬的道:“姑姑身体不适,还请皇上恕罪。”
叶欢歌拍了拍叶倾的手,神色温柔:“倾倾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也没有接驾,圣上,你不会怪罪她吧?”
有叶倾在,显庆帝纵然满肚子怒火也得憋回去一半,再加上叶欢歌今日里打扮的实在顺眼,说话语气又如此温柔,另外一半的怒火也渐渐消散了去。
他无奈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也是身体不适。”
“朕今日还没吃饭,爱妃这里的饭菜一向最合朕的胃口,你不怪朕又来蹭饭——”
显庆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经踱步到了餐桌前,一眼看到了桌上堆的冒尖的两堆红红的虾壳,还有叶欢歌吃了一半的螃蟹。
这叫身体小恙?!
身体小恙还吃的这么欢,那要身体健康,岂非要吃掉一个养鱼池!
显庆帝强压下去的怒火瞬间被浇了一桶油上去,他的脸色彻底的黑了,刷的一下转过头,瞪向了叶欢歌姑侄二人。
叶欢歌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还故作无知的眨了眨眼。
显庆帝咬牙切齿的道:“爱妃,你——”
叶欢歌立刻手握成拳,凑到嘴边,咳了两声,“臣妾身体不适,要不,皇上去旁的地方吃吧!”
显庆帝瞪着她,叶欢歌今日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哪里有半点不适,偏偏就是睁眼说瞎话!
那副肆无忌惮的模样,让他恨的牙痒痒。
显庆帝哼了一声:“朕今天就在这里吃了,还有,等下午,叫御医过来瞧瞧,朕倒是要看看,爱妃到底生的什么病!”
说完,他大马金刀的一坐,就等着叶欢歌夹菜了。
叶欢歌徐徐的走到了自己位置前,重新坐了下去,又轻声吩咐道:“倾倾,你也坐,对了,蔷薇,你来给皇上布菜。”
显庆帝刷的一下抬头,没等他说话,叶欢歌就捂住胸口,一脸柔弱的道:“皇上,臣妾身体不适。”
叶倾:“……”
姑姑你的演技太好了你造么!皇上快被气死了你马上可以当皇太妃了你造么!
显庆帝黑着脸,任由那唤做蔷薇的女官给自己布菜,只是今日的饭菜,叶欢歌全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一眼望去,青葱水嫩,清淡无比,根本不合他的胃口。
显庆帝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满怀怒气的向着叶欢歌看去,不由一怔。
往日里二人吃饭,都是显庆帝坐着,叶欢歌站着,他何曾见过叶欢歌吃东西的模样。
此时叶欢歌正坐在他下首,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叶欢歌正剥着虾皮,青葱十指仿佛活了一样,穿花蝴蝶,轻巧的就剥出了一只虾,又轻轻放进口里,细嚼慢咽,连唇都不张,动作优雅至极。
显庆帝愣了片刻后,方才想起,自己这位叶贵妃,乃是一位真正的千金贵女,自小锦衣玉食堆里娇宠着长大。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心里翻腾,他幼年和父亲一同被拘禁,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不然堂堂天子,也不会养成喜欢浓油重酱的口味。
之后成为天子,就算饮食动作粗劣了些,也不会有人指出来,而现在,在叶欢歌面前,他的蠢笨,似乎一下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山野村夫一般。
显庆帝刷的一下站起,阴沉着脸喝道:“朕吃饱了,先去了!”
说完,不待叶欢歌行礼,转身拂袖而去。
叶欢歌也乐的轻松,吃的越发欢快,倒是一旁的叶倾,她虽然和梁平帝斗了一辈子,这么明刀明枪的不给梁平帝面子,却还是在梁平帝卧床不起后。
叶倾不由担心的道:“姑姑——”
第一百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叶欢歌瞥了眼叶倾,笑道:“你忘了姑姑下午跟你说的了么,莫要担心,快吃菜,都要凉了!”
叶倾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自己还真是,反倒不如叶欢歌这个当局者更清楚。
吃完了饭,叶倾告辞离去,带着张氏一起出了宫。
在她走后不久,坐在御书房里的显庆帝却是越想越气,手里的奏折拿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眼前老是飘着叶欢歌那气的人牙痒痒的小模样,明明是柔顺至极的模样,偏偏能让人感受到隐藏在柔顺表象下的极度倔强。
静下心回想,今日叶贵妃却颇为反常,穿着打扮让人眼前一亮不说,宫室布置也焕然一新,显庆帝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猛地抬头,喝道:“周顺!”
一名满头白发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老内侍连忙上前,低头束手站在了显庆帝身前,显庆帝吩咐道:“去,把朝凤宫的白露给朕唤来!”
周顺立刻恭敬的道:“启禀圣上,昨日晚上,白露姑姑已于寓所投缳自尽了。”
显庆帝一惊,手里的奏折掉到了地上,他一下明白过来,为何今日里叶贵妃如此反常!不消说,当是他做的那些事情败露了!
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令白露哄骗叶欢歌,每日里打扮的暮气沉沉,又柔顺如仆的伺候他用膳,而今却全都被叶欢歌知道了,叶欢歌会如此变化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只是高照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叶欢歌如何愤怒不甘,他当如何小心赔罪,而是满腔不满,这女人口口声声爱他入骨,甚至以待嫁之身等他数年,最后终于进了宫,现在却翻脸如此无情!
“这女人,这女人——”
“该死!”
显庆帝恨得一拍身前御桌,御桌上茶杯奏折俱都跳了起来,旁边的周顺眼皮亦是一跳,周身越发拘谨,整个人宛如一座石化的雕像,把自己的存在感生生降到了最低。
显庆帝冷哼一声,命令道:“去,把太医院的几个院首副院首都叫上,叫他们去给贵妃娘娘瞧瞧,到底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绝症!”
周顺恭敬的应了声,倒退着往外走去,显庆帝却又突然开口唤住了他:“且慢——”
显庆帝凝神思索片刻,哼了声,道:“罢了,朕先去看看!”
看看这个胆大包天敢给他脸子看的女人,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显庆帝这次往朝凤宫,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叶欢歌一个惊吓,是以轻兵简骑,并未带仪仗随行,只带了周顺一人,二人悄然前往。
到了朝凤宫前,显庆帝刚露出身形,落后他一步的周顺就打出了手势,宫女内侍们瞬间跪倒,却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显庆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看到了中午伺候他用膳的女官蔷薇,立刻唤道:“那个谁,就是你,你们娘娘呢?”
蔷薇恭声道:“娘娘身体不适,正在小憩。”
身体不适,身体不适个头!
高照咬牙切齿的瞪了这女官一眼,对周顺使了个眼色,他走之前,这帮子该死的宫人就跪着吧!
他大步的走到了寝宫前,却多了个心眼,小心的推动了宫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个闪身进到了寝宫内。
外面太阳高照,寝宫内却由于重重幕帘的遮挡,显得昏暗无比,高照驻足片刻,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后,探头向里看去。
却见满室昏暗中,一片白皙异常的刺目,高照的喉咙一紧,身体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般向前迈去。
到了近前,高照居高临下,只觉得眼前的这一片雪白越发的触目惊心,叶欢歌躺在雪白的丝绸床幔间,发乌黑,脸雪白!
该死,竟然生的这么白,这么好看!
一时间,高照的视线完全无法从眼前熟睡的小脸上挪开。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临幸过叶贵妃了,莫说叶贵妃,就连皇后和其他妃嫔,他也很少临幸。
他这后宫的嫔妃,一个个跟孝贤皇后学的端庄守礼,在床榻之间也古板的要死,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冲动一二,现在则是完全没了兴致。
加上国事不断,他每日里看折子都要看到凌晨,次日清早又要早朝,也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后宫。
高照的呼吸渐渐变粗,他魔怔一样伸出手,向着叶欢歌的小脸摸去,嘴巴里喃喃道:“怎么这么白,怎会这么白——”
叶贵妃原本也没有这么白,只是这些年每日里劳心劳力的伺候高照午膳,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没有精力出门,成日里在屋子里呆着,自然也就越来越白了。
眼见高照的手就要触摸到她的脸颊,叶欢歌忽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只见一头乌发的映衬下,她的脸白皙的如同精雕玉琢,红唇微微张开,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宛如暴风雨中挣扎起飞的蝴蝶,惹人爱怜。
高照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捏紧。
……
周顺八岁入宫,在宫里呆了快五十年了,一步步熬到如今总管的位置,什么没见过。
显庆帝进去后,他就候在了贵妃娘娘寝宫的门口,皇上来的时候他可看的清楚,一脸阴沉,心里也不知道憋着多大的火,等下怕是要发一顿脾气。
他好整以暇的候在寝宫门外,琢磨着皇上这顿脾气要发多久,他侧身站着,耳朵始终朝向宫门一边,小心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只等皇上发完了脾气出来,好第一时间跟上。
果然,显庆帝进去没多久,里面就有了动静。
听着听着,周顺的面容古怪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唤过朝凤宫的女官,令她带着人都退到数丈之外,方放下心来,再次回到了寝宫外,老老实实的候着。
只是里面这两位主儿也太无法无天了,这动静闹的越来越大,听听,这都说的什么!
周顺的面容越发古怪,这叶贵妃往日里一派端庄,没想到还有如此的一面。
周顺又听了会,眉头皱紧又松开,这叶贵妃,真是了不得啊,一声声皇上叫下来,竟是把皇上支使的团团转,倒像是皇上在伺候这位主儿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显庆帝一声召唤:“周顺!”
周顺立刻明白过来,忙应了声,开始使唤起朝凤宫的宫女内侍来,打水伺候两位主洗漱。
幸好皇上没事老是跑朝凤宫用膳,难免有粥汤弄脏衣服的事情发生,朝凤宫里倒是各着几件龙袍。
周顺伺候着显庆帝洗漱过后,又为显庆帝换了身崭新的龙袍,心里不由啧啧称奇,这叶贵妃往日里也是以贤良淑德闻名的主,今天倒是拿起乔来了。
从显庆帝起身洗漱开始,就没看到叶贵妃的人影!
往日里哪一位小主有幸伺寝,哪怕是初次承欢,还不是拖着疲软的身体打起精神来伺候皇上洗漱穿衣。
这位倒是好,生生的赖死在床上了!
显庆帝穿好衣服,精神奕奕的往外走去,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起,周顺偷看一眼,被显庆帝察觉,那翘起的嘴角立刻又强制压了下去。
显庆帝前脚刚迈出朝阳宫,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知道他这一回头一望,从重重幕帘中传来了一个慵懒娇柔的声音:“皇上,臣妾身体不适,就不送您了啊!”
说也奇怪,今天显庆帝被这一句臣妾不适弄的满腔怒火,此时再次听到这句话,却莫名的心生愉悦,甚至令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转身回去。
高照俨然发现了比令叶欢歌扮作孝贤皇后的模样低声下气的伺候他更有趣的游戏。
“好好,爱妃你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
那边叶欢歌话音未落,高照就一叠声的说道。
说到一半,惊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温柔,高照立刻重重的咳了两声,转过头,板着脸吩咐道:“周公公,朕记得朕的私库里还有几支老参,那何首乌似乎也有百年了,还有前儿个得的高山雪莲——”
高照边想边说,直到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好东西了,方道:“你等下就给贵妃娘娘送来!”
话罢,高照下意识的又向着寝宫内看了眼,可惜重重幕帘阻隔,那片雪白的玉背被遮挡的半丝不见。
心中莫名的涌起了丝丝遗憾,高照悻悻的转头,大步向外走去。
第103章 这两巴掌打的!
说来他也郁闷,打从和叶欢歌隔三差五的私会后,他三番四次的赏赐,不是从没见叶欢歌用过,就是被她退回来。
举目四望,二人身下这张楠木漆金的拔步床,床上笼罩的轻如蝉翼的古香缎,还有外面的屏风软榻,圆桌矮几,各种物件,全都是叶欢歌的陪嫁!
整个朝阳宫,除了这宫室是他们高家的,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叶家的!
每每想到,就叫他抑郁半晌。
每次回去,高照都要把自己的私库翻上一遍,只盼寻到点什么珍稀之物,让叶欢歌眼前一亮,他也好得意一把!
高照寻思着,这次回去,该送什么过来,是那粒稀有少见的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还是那盆三尺高的七色珊瑚——
那边叶欢歌似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掏出了个小儿拳头大小的珠子来,这珠子一拿出来,床帐内登时起了一片清辉,仿佛月亮穿透了上方的宫室,把余辉尽情的倾泻了进来。
高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这——
他刚刚想到了夜明珠,叶欢歌就掏了一个出来,且比他宝库的那粒还要大!
“爱妃,你,你这是——”高照少有的语无伦次起来。
叶欢歌把夜明珠随意的往高照手里一塞,漫不经心的道:“皇上每次都三更半夜过来,路上黑,拿着照亮吧。”
高照:“……”
他宝库里的那枚虽然打算送给叶欢歌,自己却是不舍得用的,叶欢歌这边却是随随便便的就给了他一枚更大的,竟然还说什么是给他照亮用!
且他也看出来了,叶欢歌说这话的时候,一点矫情都没有,是真真正正的就拿给他走夜路用的!
高照握着手里浑圆的珠子,心里也卯上劲了,一发狠,他径直开口问道:“爱妃,朕也不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朕若是做的到,一定给你办到!”
话一出口,叶欢歌眼睛就是一亮,她立刻翻身而起,两条软软的玉臂揽住了高照的脖子,吹气如兰,柔声道:“臣妾如今还真有一桩心事——”
高照心中瞬间舒坦,这个妖精,朕终于把你给收了!
“说吧,什么要求,只要不是特别难办,朕就答应你了!”高照温香软玉在怀,大方的再次许诺。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这位贵妃娘娘也是个靠谱的主儿,不会提什么做皇后或者给定国公府进爵的不靠谱的要求。
叶欢歌轻笑起来,手指在高照胸口画着圈圈,“对陛下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顿了下,她方徐徐道:“臣妾那内侄女,你也知道的,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臣妾只希望给她寻一个好人家。”
高照一下松了口气,“好好,包在朕的身上。”
他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却在琢磨,难得叶欢歌开了口,这一次他定要办的漂漂亮亮,叫叶欢歌想也想不到才好。
只要一想到事成之后,自己这位荣宠不惊的贵妃娘娘露出满脸震惊的表情,高照就觉得通体舒畅,一阵舒爽。
见天色不早,高照又安抚了一番叶欢歌,待她入睡后,才小心翼翼的爬起,走到宫门前,推开一条缝,外面候着的周顺等宫人立刻踮起脚,安静的走了进来。
其中有两个人捧着烛台,寝殿内登时又明亮了几分,高照简单洗漱一番后,举起双手,任由周顺给自己穿上龙袍,视线却无意识的在这寝殿之内流转。
随意的一瞥,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高照立刻调转了视线,重新看了过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方角落里,放了一株足足五尺高的珊瑚,虬枝横生,竟是脱离了珊瑚的精致小巧,呈现出了苍茫雄浑的美感。
注意到高照的视线久久未动,旁边伺候的女官轻声解释道:“娘娘昨儿个打理内库,见到这盆珊瑚,说正好缺个搭挂衣服的架子,就叫奴婢们搬了出来。”
搭挂衣服的架子——
高照脸上一片火辣辣,只觉得这两个巴掌拍的太狠了。
他轻哼一声,现在能翻盘的就是叶倾的婚事了,高照打定主意,叶倾的婚事,定然叫叶欢歌刮目相看!
换好了衣服,高照匆匆的回到了勤政殿里,看着那份加急三百里的奏折,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手里的夜明珠攥了又攥,高照到底还是抬起头唤道:“周顺,把这夜明珠收到私库里,好生保管!”
叶欢歌可以随意的拿这玩意照明,用五尺高的珊瑚当衣服架子,他却还做不到。
高照盯着眼前的奏折,久久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心情复杂,对叶欢歌是又爱又恨,想要征服她的**却越发强烈。
没多久,早朝时间已到,高照从沉思中醒来,随意用了两口点心,便即上了朝。
诸亲贵大臣已经按照各自等级分列左右,左手边是长安侯魏武侯等有实权在手的勋贵,右手边则是以内阁陈大学士为首的几位阁臣,其他各部尚书侍郎等在他们之后依次排下。
今日首议之事,自然是南部诸州县的秋汛水患。
显庆帝昨日并未看进去奏折,此时却也毫不慌乱,自他即位以来,南部诸多州县年年水患,已成常态,每年都来这么一次,他也习以为常。
群臣热议一番后,无非户部拨出钱粮,工部派人修缮,只是这奉旨巡狩之人,却有了异议。
今年水患并不严重,虽然淹了些田地,却还没有流民产生,任谁都看的出来,这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顶着皇上的名声走上一圈,回来后就可以官升三级,朝里的各个派别眼睛都红了,一个个文臣勋贵,俱都挽起了袖子,争的面红耳赤。
显庆帝此时的心思不在这上边,看着这帮子大臣又开始扯皮,不由烦躁,正要随意指派一人结束这无休无止的争执,一个清澈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循声望去,二皇子高昱越众而出,清俊挺拔,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派从容自若。
争执的口沫横飞的群臣瞬间噤声,一个个抬头看向了龙椅上的显庆帝。
显庆帝的儿子不多,却个个是奇葩。
太子高昊只知玩乐,不理俗事,二皇子高昱野心勃勃却身无长才,且有有那见不得人的癖好,名声还不如太子。
故而虽然太子不成才,却也鲜少有弹劾太子的奏折。
此时见高昱主动站出来,众人不禁都有些意外。
这位主好大喜功,没便宜可是不出头的,这替天巡狩对旁人是好活,对他可不是。
显庆帝显然也十分了解这一点,他狐疑的扫了次子一眼,见他面色从容,目光坚定,不由放缓了语速问道:“高昱,你可确定?”
高昱双手抱拳,坚定的道:“儿臣确定!”
显庆帝点点头,儿子有长进他还是乐于看到的,身为父亲,都望子成龙,皇帝也不例外,反正这次秋汛不是很严重,就叫高昱跑一趟好了,他当下道:“好,宣旨,封二皇子高昱为九州巡抚,代朕处理此次秋汛之一切事务,诸事皆可酌情办理。”
高昱微微一笑,踏前一步:“儿臣领旨!”
显庆帝到底还是不放心这个儿子,又分别点了工部和户部的两位老臣随同。
又处理了几件杂事,见诸臣再无事启奏,显庆帝一下坐直了身体,精神奕突的看着下方的诸多臣子,朗声道:“诸位爱卿,今年秋季选秀在即,诸卿家中若有适龄女子,不妨报上名来。”
众多大臣面面相觑,尤其是靠近龙椅的几位肱骨之臣,这选秀几年一次,可龙椅上这位却是少见的不沉迷女色的皇帝,是以每次选秀的规模都不大,最后也仅有寥寥三四人入选,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可现在是什么意思?
显庆帝虽非英明圣主,却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如此说话定然是有的放矢。
众臣止不住的心里琢磨开来,皇上,这是要广开后宫?
想想显庆帝那两个不成材的儿子,倒的确有这个可能,广开后宫,再多生几个儿子,显庆帝正值春秋鼎盛,等小儿子长大继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现在后宫里皇后众妃在位多年,地位已成,就算生了儿子,孩子的生母也不会有很高的位置,说不定孩子没等长大就夭折了!
几位位高权重的老大人片刻间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暗暗摇了摇头,这等热闹,还是不凑为妙。
倒是下方那些位居三四品的官员,一个个心思都活络起来,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止。
显庆帝看清楚众人脸上表情,微微一笑,却掉头看向了左手边的长安侯和魏武侯,“两位爱卿,朕记得,两位世子都还没有婚配吧?”
显庆帝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文臣武将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是彻底不明白皇上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长安侯和魏武侯难得视线交流了一下,随即却各不服气的别开了眼,长安侯抢先一步,上前恭声道:“启禀陛下,臣那不肖长子确实尚未婚配。”
第104章 满城俊杰一网打尽
魏武侯轻哼一声,仗着人高马大,生生的把长安侯挤了开去,声音雄浑的道:“臣的宝贝儿子,倒是还没有娶媳妇!”
长安侯气的狠狠瞪了魏武侯一眼,“莽夫!”
自己说不肖长子是谦称,这魂淡却马上来了个宝贝儿子,什么玩意!
两个人的小动作,显庆帝完全的视若无睹,他含笑道:“如此,等本次选秀结束,朕就亲自为两位世子挑选两位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不待两位侯爷反应过来,显庆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又道:“对了,两位爱卿家中的二子,三子,还有四子,似乎年纪也不小了,也都没有婚配吧?朕就一并指了吧!”
顿了下,他的视线向下,落到了段文斌身上,开口道:“还有段爱卿,可不要瞎了小段爱卿的状元之才——”
显庆帝越说越是顺溜,干干脆脆的大包大揽:“小段状元一身才华,自然还是早早传下为好,朕也一并指婚了!”
显庆帝视线在大殿中扫过,看到武将队尾身姿挺拔的林栋,毫不犹豫的接着道:“林爱卿一心为国,其心可嘉,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亦是大事,联看你也没什么时间相看,索性一并替你选了吧?”
长安侯世子,魏武侯世子,小段状元,林小将军,显庆帝以雷霆之势,一口气点了四个青年才俊的名字,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包揽了他们的婚姻大事。
殿下的众多朝廷重臣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皇上这是要干嘛!
长安侯世子,魏武侯世子,小段状元,林小将军,这四位可是现今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四位单身贵族,是所有有资格成为他们的丈母娘的夫人太太们心中的理想女婿,亦是众多臣工眼中的乘龙快婿。
这四位的婚事要是一下子被皇上都包了,估计不少待嫁的千金贵女都要哭死了。
一想到方才显庆帝提到,家有适龄女儿的,不妨在这次选秀中都报上名来,一时间,众多臣工的心思都活了起来。
报了名,虽然未必会选中,可不报名,就一定没自家女儿的份了!
显庆帝心里也盘算着,长安侯世子,魏武侯世子应该是最佳的人选了,可万一叶大姑娘看不上呢,小段状元风靡京城,不是没有道理的,也许她也好这一口呢
这三位必须有!
至于林栋,两个人纠缠那么久,叶大姑娘还特意到护国将军府上去闹了一场,说不准她就想吃一口回头草呢!
显庆帝想的不可谓不周全,为了让叶贵妃大吃一惊,他可是下足了本钱。
只是一想到叶欢歌随随便便丢出的夜明珠,随随便便摆出的五尺珊瑚,显庆帝顿时觉得,只有这四位,还不够!
众多臣工议论纷纷之际,显庆帝轻咳两声,再次开了口:“咳咳,众位爱卿,朕还没说完呢!”
众多臣子心中一惊,还有!
显庆帝的视线如雷达一样向着殿下的重臣扫去,最先躺枪的就是右手第一的陈阁老,对这位柱国,显庆帝的语气也温和起来:“陈大学士,朕记得你家中幼子,今年已满十七,明年就要下场参加秋闱”
陈大学士满脸惊愕,显然没料到自己前几日随口那么一提,就被显庆帝给记住了,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
显庆帝又迫不及待的道:“朕记得你说为了让小儿专心科考,暂时没有给他定亲?”
陈大学士如今哪里还不明白显庆帝的意思,只觉满嘴苦涩,他再次点了点头:“是——”
显庆帝顿时面露喜色,双手一拍龙椅的把手,“好,好,那朕就为你做个媒,定然给你家的小儿子选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陈大学士抬起头,视线恰好落在了对面的那一对老对头身上,三人俱都苦涩无比,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断送了!多少人愿意和他们结亲啊,说句不夸张的话,满京城的闺秀还不是可着劲挑!
这下可好,全凭皇上喜好了!
嗯,五个了,显庆帝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的盯向了下一个目标:“何侍郎,朕上次昕你说,你那侄子如今正在你家里温书,书读的很不错”
“呵呵,朕就托大一把,为他做个媒如何?”
六个,再接再厉!
“赵将军,你家中长子已经学艺归来了吧,听说武艺出群一表人才啊!”
“——尚未婚配吧朕就辛苦点,给他做个媒,从今次选秀的秀女里挑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一个又一个,转眼间,显庆帝点了数十名京中名声甚好的青年才俊的名字,和满朝的文武也都沾亲带故,不是侄子就是外甥,要么干脆就是自家的儿子,殿下的臣子们已经听的麻木,被点到名时只会木然的点头称是,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一网打尽!
圣上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满京城就这么些青年才俊,谁家有女儿的不紧紧盯着,随意一数,被显庆帝点名的,竟有了十之**!
不少臣工都偷偷瞥着显庆帝,心道,疯了,真是疯了!龙椅上这位做皇帝做久了,居然会想改行当媒婆!
有女儿的重臣都不由苦笑,这下,想不参加选秀都不行了,京里就那么些数的出来的好女婿人选,现在都被显庆帝给大包大揽了,要是还想给女儿找个好女婿,就得把女儿送进宫!
转念一想,这么多青年才俊,总有一个会成为自己的好女婿吧!
众多臣工的心顿时又火热起来。
他们却不知道,显庆帝如今正琢磨着,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勋贵之家,文武重臣,差不多都被他筛选了一遍,就算有所遗漏,那也是京中一些小户人家,又或者如陶吕邓石等商家巨贾的子弟,就算是有才有貌有名声,却配不上定国公府的门第。
叶倾的婚事之所以被叶欢歌如此重视,是有道理的。
在大梁,嫡长女的地位几乎和嫡长子的地位一样重要,往往都被收到长辈身边,精心教养,从小就当做大家主母来培养。
将来嫁的,也多是一家长子,承担起宗妇的责任。
一家数女之中,总是嫡长女嫁的最好,余下人等婚事都要差上一筹不止。
所以叶倾的婚事,可以说是一个标杆,她嫁的越好,下面的两个堂妹可选择的余地就越大,几个堂弟成年后也就越好说亲事。
故而显庆帝一问叶欢歌有什么想要的,她立刻就把叶倾的婚事当做重中之重给提了出来,当然,其中也不乏叶欢歌的私心,毕竟叶倾是叶家的孩子中,唯一一个叶欢歌看着长大的。
嗯,差不多了,叶倾的未来夫婿就从这数十青年才俊中挑选好了,显庆帝终于收了手,心中得意至极,已经想象着叶欢歌知道后满面震惊的表情了!
朝堂上的众多臣子们也聊的火热,一个个都把那几十个青年才俊当做了自己的乘龙快婿,无一不在心里盘算着,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的女儿。
单看每一个都好,放到一起却又觉得都不够尽善尽美。
一个个臣子议论间隙,不由都目光灼热的看着显庆帝,只盼这一位皇帝媒婆给自家女儿指上一门好婚事。
而有儿子的就矜持多了,反正也不是就自己家倒霉,这么多人一起陪着呢怕什么!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刻龙椅之上,显庆帝松了一口气之余,也盘算着等叶倾挑出自己满意的夫婿,剩下的那些大家闺秀和青年才俊们,干脆就把名字写出来,左边一个木箱,右边一个木箱,抓一个左边的,再抓一个右边的,如此很快就可以指婚完毕了!
“对了,”显庆帝像是忽然想起一般,突然再次开口,殿上的众多臣子们纷纷停了嘴,眼巴巴的看着显庆帝。
显庆帝随意的挥了挥手道:“众位爱卿前段日子不是一直上折子,说太子和二皇子都没有正妃么,朕看,就在这次选秀的秀女里一并选了吧!”
他手指敲了敲龙椅扶手,又道:“对了,还有那苏赫王子,宗室之中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妨也给他选一个。”
话音方落,众臣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把这三位给加上去了!
这不就像是费劲千辛万苦,煲了一锅靓汤,结果在熬煮的正香浓的时候,又往里面丢了三颗老鼠屎么!
显庆帝可不管那么多,只觉心头大事尽去,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他一挥手:“好了,众位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父皇!”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众人一起回头望去,却见二皇子高昱又站了出来,只是他一改从容不迫的作风,此时俊脸上竟是满面焦急。
显庆帝一怔,停下了脚步,耐着性子问道:“怎么”
高昱一咬牙,双手抱拳,郑重的道:“儿臣已有意中人,只等这次南巡回来,就请父皇指婚,还请父皇做主!”
显庆帝一愣,瞄了眼左右,伸手对着高昱招了招,“你过来。”
第105章 最受欢迎的人
高昱一怔,在众多臣工的注目下,趋步上前,显庆帝待他到了近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昱儿,你看中的那女子,可是个有夫之妇”
高昱一愣,下意识的向着两边看去,因他们父子二人对话,所有臣子俱都闭上了嘴,此时朝堂之上寂静无声,纵然显庆帝压低了声音,他的问话依然被左近的几名重臣昕到,无论是陈大学士还是两位侯爷,脸上的表情登时都颇为精彩。
高昱心中恨得牙痒痒,若有可能,他定然一巴掌就扇飞显庆帝,他第一次后悔,当初把兄长关起来的时候,没一并把这小崽子给宰了。
此时碍于身份,他却不得不压住了火气,咬牙切齿的应道:“不是。”
显庆帝点点头,正要允诺下来,忽然又顿住,琢磨着问道:“那是不是丧夫的寡妇”
真压不住火气了,高昱已经听到身边几名重臣接连发出的噗噗声了。
“父皇!”,高昱暴喝一声,一脸不满的瞪着显庆帝。
显庆帝看他这副模样,那里还不明白,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道:“不是寡妇就好,不是寡妇就好——”
高昱一脸悲愤,还重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靠,后边的那群三四品的都凑过来了!热闹有这么好看么!
显庆帝和颜悦色的拍了拍高昱的肩膀,一口应了下来:“好,好,到时候父皇亲自为你主婚!”
高昱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低下头去,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抱拳道:“儿臣恭送父皇。”
看着显庆帝走远,高昱眼睛眯起,瞄了眼左右,众多臣工立刻若无其事的轰然散开,“侯爷今天晚上吃点什么?”“陈大人下了朝可有时间?”
高昱轻哼一声,一甩袍袖,向外走去,到富门外,上了马车,吩咐道:“去曲水湖。”
大梁境内大小河流不计其数,最有名的却当属贯穿全境的白水河,因白日阳光照射,河水波光粼粼如一条白练而得名。
大梁的几座重镇都坐落在白水河边,因城中人口众多,唯有白水河这样的大河才能保证城中日常取水供应。
白水河的下游则是流入苗裔居住的十万大山中,最后奔涌入海,也因此,苗裔才默认大梁为名义上的统治者。
昔日梁平帝穷奢极欲,觉得白水河奔腾不息却不利于游玩,在梁京附近筑造了一座数百丈长的巨堤,于梁京旁生生的造了个湖出来。
又觉得一片水域一览无余有失趣味,另引了几条河道出来,水路蜿蜒曲折,湖水中沙滩岛屿众多,又名曲水湖。
梁京中的贵族子弟平日除了郊外狩猎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这曲水湖了。
湖上也渐渐发展出了多种用途不同的楼船。
有专门唱曲演剧的戏船,一两银子可以从早看到晚的,也有供客人吃茶的茶船,整个梁京最好的说书先生尽皆汇聚于此,更有那倚红偎翠的花船,艳名远播的花首就有十几位。
此时此刻,在曲水湖上,一艘大型双层楼船正在湖面缓慢划动着,阵阵哄闹声从二楼穿出,显得热闹非常。
一个青衣少年听着楼上的热闹,不禁又加快了脚步,一步两个台阶,快速向上窜去,在他身后则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少年,手里捧着个酒坛子,见他跑了起来,不由也着急的加快了脚步,只是后面的少年纵有一身力气,却碍于怀里的酒坛,不敢跑的太快,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青衣少年先他一步上了楼。
青衣少年刚在楼梯口探出个头,楼上的众人便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立刻纷纷开口,热情的招呼起来:
“哈哈,叶兄可来了!”
“叶兄今日怎地来的这么迟”
“就等你了,叶兄!”
青衣少年抬起头来,容貌只是清秀,顾盼神飞间却神采奕奕,一双眼光彩十足,令人难以挪开视线,正是女扮男装的叶倾。
她拱起手,一一笑着作答:“徐兄今日来的早啊!”“陈兄好!”“付少好久不见啊!”
一圈下来,个个不落,最后她抬起头,看着端坐上首的两位,笑意吟吟的招呼道:“两位世子好啊!”
长安侯世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把面前的两个酒盅全部斟满,魏武侯世子板着脸,僵硬的点了点头,身体却往旁边坐了坐,右手边立刻空出了一块位置。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位世子间的擂台。
长安侯世子已经悠闲的倒完了两杯酒,他自然的举起了其中一杯,朝着叶倾晃了晃,微笑道:“叶兄来迟,当罚一杯!”
魏武侯世子身后众人立刻低声交谈起来:“完了完了,又叫长安侯世子抢先了!”“嘘,没看到世子脸色都黑了么!”
叶倾轻轻一笑,接过了长安侯世子手里的酒盅,一饮而尽。
这时,后面的叶安卓才爬上了楼梯,他一露面,刷刷刷,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确切的说,是他手里的酒坛上。
无论是长安侯世子一方,还是魏武侯世子一方,众人纷纷开了口,热情的探问起来:“叶兄,这一次又是何等佳酿”“上次叶兄带来的百果陈酿可是回味无穷啊!”
叶倾眉毛扬起,哈哈笑道:“诸位尝过便知。”
她一把拉过手足无措的叶安卓,“来来,这是我家小弟,还望众位兄台多多照顾啊!”
一帮青年才俊纷纷笑道:“原来是叶小兄弟,果然生的一表人才!”“来来,叶小兄弟,先给我倒上!”
叶安卓嘴唇紧抿,感激的看了叶倾一眼,他虽然贵为定国公世子,身份却着实尴尬,加上为人木讷,平日里就算参加聚会,旁人顶多打过一声招呼便罢,何尝受到过如此热情的招呼!
叶倾引领着叶安卓,为他介绍道:“这位是陈大学士的小儿子,别看年纪只比你大三岁,已经是举人出身了,只待明年下场,我大梁怕是又要多出一位少年状元!”
叶安卓手脚麻利的给他倒了酒,嗫嗫的道:“陈,陈兄请。”
陈丰仪浅浅一笑,“借了叶兄吉言,我就干了这杯。”
陈丰仪神态自若的喝完了手里这杯,俊秀白皙的脸颊微红,举着空杯看着叶安卓,笑而不语,他身边的几位青年立刻叫了起来:“姓陈的你又耍诈!”
“过分!哥哥们都还没喝呢,你就骗了第二杯!”
“叶小兄弟,休要搭理这厮!”
叶安卓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倾,叶倾呵呵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叶安卓手腕倾斜,给陈丰仪再次斟满酒杯。
陈丰仪笑道:“我和叶小兄弟一见如故,当干了此杯!”他身周众青年们又是一阵起哄:“这臭小子还想骗第三杯啊!”“何方狂徒,竟然敢假冒相国之子,速速打杀出去!”
一片哄笑声中,陈丰仪再次一饮而尽,眼波流转,二话不说的又一次把空杯递到了叶安卓面前。
叶安卓这次却没有看叶倾,他抱紧了酒坛,皱紧眉头道:“你再喝,别人就不够了!”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了阵阵大笑声,一个高个青年越过一脸讪讪的陈丰仪,热情的揽住叶安卓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好!叶小兄弟,做的太好了!对待姓陈的狐狸,就当如此!痛快!当浮一大白!”
叶倾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众人包围下越发拘谨的叶安卓,她这个弟弟,为人木讷了些,人品却很好,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排斥多一个这样的朋友。
叶倾待众人笑闹一会后,再次开口道:“安卓,你旁边的这位,是赵将军的长子,从昆仑学艺归来,一入军营,就是校尉!”
叶安卓立刻瞪圆了眼睛,很是惊奇的打量了一番身旁的高个青年,见他五官虽不突出,双眼却炯炯有神,立刻信了叶倾的话,也不说话,一双眼在面前的矮榻上一扫,径直拿起了酒壶,把里面的酒水倒出,捧起手里的酒坛就往里面灌。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轰然大笑。
陈丰仪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道:“子奇兄,还是你厉害!”
赵子奇哈哈大笑,右手重重的拍了拍叶安卓的肩膀:“好,好,叶小兄弟是个汉子,我认你这个朋友了!”
“这位是户部何侍郎的侄子,年纪轻轻,饱读诗书——”
叶倾引领着叶安卓,一个个的为他引荐,叶安卓也渐渐放开,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最后到了两位世子前,众人再次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一个个嘴角含笑,看叶倾先为哪一位斟上。
叶倾眉毛扬起,一手拿过一个空杯,一共三个空杯,放到了叶安卓的面前,待他斟满,笑道:“小弟,你且敬两位世子一杯。”
见到眼前一幕,众人齐齐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转了一圈,所有人的酒杯都已经满上,叶倾举起酒杯,笑道:“我敬众位一杯,还请诸位点评今日酒水。”
第106章 举世无双(补3)
长安侯世子含笑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魏武侯世子却是一口饮尽。
细细品了品,长安侯世子看向了坐在他下首的叶倾,疑惑的问道:“薄荷?”
叶倾拍掌而笑:“不错,正是薄荷,还加了些青柠,如此口味清新爽口,很适合踏青时饮用。”
她做皇太后那会,实在是穷极无聊,成日里就琢磨着吃喝玩乐,在酒水里添加各种水果香料,就是爱好之一,倒是也琢磨出数种别具一格的风味酒水来。
她带着这些酒水打入京城权贵子弟的圈子,效果竞出奇的好,意外的受到了这些公子哥们的欢迎。
叶倾现在,俨然已经是京城权贵子弟圈里,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这也是叶倾的策略之一。
叶安卓过于木讷,导致没有朋友,她就为他打开局面,让他交到朋友!
权贵之间盘根错节息息相关,除了皇家,没有任何一家,可以超然世外孑然一身,越是交游广泛,地位就越是稳固。
很简单的道理,比如说路边野草,容易被大风刮走,可一棵老树,却可以活上很多年,因为它在树下的根茎,是地面上的十倍!
只是,似乎并不只是她一个人打了这样的主意。
叶倾调过头,看向了坐在长安侯世子另外一边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年纪也并不很大,却比旁人高了一头去,端坐一边,如鹤立鸡群,神俊异常。
叶倾举杯笑道:“苏赫王子,你怎地还不回部落去,听说部落的勇士十分不驯,小心日久生变。”
苏赫如今已经不是当日在皇宫见到的嚣张模样,自从被叶倾狠狠打击过一次后,他一改往日以下巴看人的习惯,如今虽说不上是谦逊有礼,却也随意许多,甚至连衣服也换成了大梁武人传统的窄袖长袍,倒也英俊挺拔。
他举起酒杯笑道:“等叶大姑娘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做本王子的正妃,本王子立刻拍马回去!”
叶倾眉毛扬起,一口饮尽杯中酒,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道:“射箭输了,下棋输了,弹琴输了,写诗也输了,作画还是输了——”
她再次调头看向苏赫,似笑非笑的道:“王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能赢我一局呢?”
苏赫的额头突突两下,这女人射箭上实在是天赋异禀,他确实不如,可琴棋书画那些娘娘腔玩的玩意,输了才是正常!
偏偏他又不能叫叶倾下场,和他比试摔跤!
见苏赫王子不再搭话,叶倾和长安侯世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视线,这一位的忍耐力真是越来越强了,刚开始的时候,受不得刺激,一下就掀桌而去了,现在只是僵硬一下便面色如常,城府之深,倒也是个人物。
一旁的魏武侯世子注意到叶倾和长安侯世子的眼神交流,轻哼一声,大声道:“方才到谁了?继续继续!”
众人之中,陈丰仪长身而起,笑道:“到小弟了!”
叶安卓第一次来,不由好奇的向着中间望去,只见地面立了一只口小肚大的陶壶,里面已经三四只小巧羽箭,登时恍然,众人正在玩的原来是投壶。
这投壶的游戏是从弓箭上变种而来,陶壶立于数步之外,一人手持羽箭向陶壶中投去,若是羽箭进入了壶中,就算投中。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投出羽箭,是向着远方掷出,陶壶竖立,又需得羽箭下落时,刚巧竖直入壶口,端的是考验人的眼力和腕力。
陈丰仪本是读书人,众人一看他上场,登时哄笑起来,他却丝毫不见窘态,拿起一根羽箭,随意的往前一抛,离陶壶老远就落了下来,众人再次齐齐的笑出了声。
陈丰仪一脸遗憾,道:“小弟又没中,当自罚三杯。”
众人不禁一片哗然:“这也行!”“不行不行,输了怎有酒喝!”
一片喧嚣中,苏赫王子轰然站起,看着叶倾笑道:“叶大姑娘,不如你我比上一场,看看这投壶,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叶倾特别不爽的一点,就是这满屋子的人都知道她是男扮女装,可谁也不会说出来,唯有这蛮子,次次都要唤她叶大姑娘,讨厌的紧。
叶倾心中不快,面上却宛如平常,抬起头,浅笑道:“怎生个比法?若是没有彩头,我可不干!”
苏赫眉毛扬起,坦荡荡的道:“你说!”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看着叶倾和苏赫二人你来我往,这一对也是老冤家了,比过不知道多少次,苏赫王子是屡败屡战,旁的不说,这口才倒是越来越流利了。
叶倾痛快的道:“好,你若是输了,就换上女装!”
苏赫眼睛眯起:“若是你输了呢?”
叶倾更加痛快:“我也换上女装!”
众人尽皆无语,这位叶大姑娘实在是太会想了,这种赌注,苏赫王子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下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苏赫却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他的目光火热,如灼热的岩浆般落到了叶倾的脸上,似要把她熊熊的燃烧起来。
叶倾坦然与他相对,她曾经贵为皇后,万众瞩目下尚且行动自如,区区一个蛮子,还不算什么。
旁边的长安侯世子脸上的浅笑渐去,这苏赫王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牌,分明是要叶青当众承认自己的女子身份!
如此,叶倾就不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想到这里,长安侯世子不禁也有些怅然若失。
如叶大姑娘这般会玩,玩的开,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能玩上一手的女子,真是举世无双。
叶安卓担心的拽了拽叶倾的袖子,“长姐,兄,你——”
叶倾安抚的对他一笑:“无妨。”
叶倾长身而起,和苏赫王子一起走到了中间,其他人等也尽皆站了起来,加油鼓噪声不绝于耳。
苏赫手抓了一只羽箭,扬眉问道:“如何比法?”
叶倾一指前方的陶壶:“三局两胜。”
“好!”苏赫一口应下,眼睛已经盯紧了前方的陶壶,片刻后,他闪电般出手,只见陶壶一阵摇晃,壶口只露出了半截羽箭。
“好!”纵然苏赫乃是异族,这一刻,众人也不由齐齐的叫起了好。
苏赫眉毛一挑,示意的看向了苏曼。
苏曼轻笑一声,拿起一根羽箭,毫不犹豫的一折两半,又从腰间的玉佩上解下穗子,把这两截捆了一圈又一圈。
苏赫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你!”
叶倾片刻功夫,已经捆完了这根特制的羽箭,随手一投,这根特质的羽箭便稳稳的落入了陶壶之中。
众人一片哗然。
羽箭长而轻,掷出去便有些发飘,叶倾如此做法,等于降低了一半难度!
叶倾一脸狡黠,“你也没说不可以啊。”
苏赫盯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清秀脸庞,明明姿色只是中上,偏偏一颦一笑间尽是活色生香,尤其是占据了上风时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小得意,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赵子奇站在陈丰仪身后,轻笑一声:“这位叶大姑娘,真是——”
陈丰仪目光闪了闪:“怎地?”
赵子奇呵呵笑了两声:“有趣。”
顿了下,他下巴往前一努,“你看。”
陈丰仪下意识的向着四周看去,却见周遭这四十多贵族子弟,一个个目露奇光,视线却全部胶着于叶倾身上。
陈丰仪摸了摸下巴,估计众位兄弟的想法都和他一样吧——若是有这样一个娘子,呆在家里似乎也不那么无趣了。
叶倾又抽出一支羽箭,抛了抛,戏谑的看向了苏赫王子:“怎样,还要比么?”
苏赫轻哼一声,双手背到了身后:“不比了!”
叶倾却得理不饶人,故意咦了一声道:“那你是认输了?快快,你们谁去寻一套女装来,叫苏赫王子换上!”
苏赫的脸色终于变了,这女人,简直是得寸进尺,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真想咬她一口!
他咬牙切齿的道:“你休要欺人太甚!”
叶倾眉毛扬起,有意反问道:“我哪里欺人太甚了?”
她有意的加重了人字的读音,众人瞬间轰然大笑。
苏赫已经在大梁盘桓多日,汉文突飞猛进,叶倾这一句加了料的话,一下就被他听出来了。
一瞬间,基于草原的野性爆发,苏赫的右手高高扬起,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却横插而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同时一声厉喝传来:“蛮子,你做什么!”
众人齐齐看去,却见叶倾和苏赫中间突然多了一名青年,他一身龙袍,头戴玉冠,哪怕此时脸色不虞,也依然俊美如斯,长安侯世子脸色一变,率先行礼道:“见过二皇子。”
苏赫猛地一挣,到底挣开了高昱的钳制,他瞥了眼叶倾,恶声恶气的解释道:“我还不至于打一个女人!”
高昱脸色依然阴沉,冷哼一声:“那最好了。”
长安侯世子和魏武侯世子对望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刚才苏赫动作太快,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幸好二皇子及时阻止了,同时,他们心中也都有些疑惑。
大梁积弱,对草原诸部采取温顺笼络的政策,没看到上次御花园里,苏赫敢当面给显庆帝甩脸子,显庆帝还得受着么!
二皇子今天的态度却颇为强硬,让众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