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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8章 武卒

    东门的率、司已将府兵带到城下。梁尉公子一行以及送行的芒卯来到东门时,距离换防还有一些时间,就在东门下一间逆旅中停驻。能在东门内开旅馆,主家的背景大约不小,但似乎也无人确切知道是谁。逆旅主人八面玲珑,热情地将公子和芒卯一行迎至大堂,奉上酒果,指挥着一干舍人尽心侍候。芒卯及府军、民军一行在左居主位,梁尉公子和武将们在右为客,相互唱酬,战争似乎已经被抛到一边……直到更楼上更梆响起。

    准备上岗的一营武卒已在城下列阵完毕,却眼睁睁地看到一队府兵过来,本营司下令武卒自己就地坐下,而带着这一队府兵上了城。这次换防是同一校中两营换防,在武卒校率、营司的直接见证下,当值的武卒与府兵换了防。被换下的武卒被告知不得离开,就在城下集结待命。这一命令很令人不爽,有人大声道:“还没进食呢!”这些率司们则回应道:“亏不了尔等!”连哄带吓,暂时把这群兵油子稳住。右军将出旅舍巡查一番,回来对梁尉公子道:“东门换防已毕。”

    梁尉公子道:“可启动否?”

    右将支吾道:“下值的士卒言,尚未进食。所有士卒都未备糇粮。是否……”

    梁尉公子闻言,立时有些不豫。尉僚道:“公子一行亦未飧食,未备糇粮。出城后自有接济。那等小人也敢妄议军机!”右将闻言,立时不语。

    梁尉公子道:“将门客、舍人安排下去,准备出城。”尉僚答应一声,带着一众人等离开,右军将也跟着出去,把他们安插到各校、营、队中。然后下令准备打开暗门。

    但没过多久,被安排到各部的门客就都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尉僚把他们聚到一起,令他们不要声张;再悄悄地与右军将沟通了一番。随后让门客们把这次换防的一校二营的率、司过来,一一听取了他们的意见。然后走进馆中,将梁尉公子请到大门外。梁尉公子见如此谨慎,有些不耐道:“为何迁延如此之久!”

    尉僚道:“当值士卒的是饥疲难耐,难以出城。”

    公子听了觉出不对来,诧问:“敢是军心不稳?”

    尉僚道:“目下还非不稳,只是不齐。”

    梁尉公子道:“尉老以为如何?”

    尉僚道:“重赏重刑,治兵之道也。”

    梁尉公子道:“吾等徒手而来,以何治之?”

    尉僚道:“尉府号令仍在,可以服众。”

    梁尉公子道:“那就全赖尉老处置!”

    尉僚道:“惟臣不敢自主,敢请公子决之!”

    梁尉公子道:“父出阵前,以全家相托,尉老何出此言!”

    尉僚道:“臣意恩威未立,先当重赏。恩威既施,方可言刑。公子可传令,至城外者,皆赏钱什。”

    梁尉公子道:“如此可得几何?”

    尉僚道:“原意东城出兵千百二。如以赏,似可得二千。”

    梁尉公子道:“如此当出二万钱。”

    尉僚道:“非止如此,三城万人,当钱十万。”

    梁尉公子果然胆虚道:“家宅何得如许之钱?未得家父所允,何敢行之?”

    尉僚用眼色瞥向芒卯道:“愿公子决之。”

    梁尉公子见状,只得嚅嗫道:“就请尉老便宜而行。”

    尉僚赞许道:“公子决断,得大梁尉风范。如此臣即按计而行。”

    梁尉公子无力地挥挥手,尉僚退下。梁尉公子面色阴沉地进了门,穿庭上堂,与芒卯重新见礼。芒卯道:“公子欠安,敢是尉老有言?”

    梁尉公子道:“武卒逼赏,故不喜耳!”

    芒卯道:“武卒自恃恩宠,傲上久矣。若非大梁尉恩威,几欲不掉。”

    梁尉公子道:“生素无恩德,又无威望,恐难服众。”

    芒卯道:“调驯武卒,非尉府不办。某以季子相助,亦勉为其难耳。大梁尉在外,公子出阵,国柱失矣。奈何,奈何!”

    梁尉公子道:“将军谬赞,生何以当之。尉老适言,必得钱十万,方得出阵。尉府素贫,似此能出几阵!”

    芒卯安慰道:“公子勿忧,区区三万,不过数百金。阵前得胜,何往而不得赏千金。出得,出得!”

    梁尉公子道:“谢将军宽慰!出阵时即如此之难,阵前又该当如何!生年少,思之心寒。”

    芒卯道:“犬三子一人掌民军,二人随卫公子,愿与公子分忧!”

    梁尉公子心中无奈,脸上却不得不露出感谢之意:“得将军三位公子相助,生幸何如之!”

    芒卯自然知道梁尉公子此话言不由衷,但也一笑置之,转换话题道:“公子少年担大任,令人钦羡。敢问公子,此行有何计策,某也好预作安排。”

    梁尉公子愣了愣,回道:“兵者,诡道也,岂有预计。盖观军情如何耳!”

    芒卯笑道:“不意公子年纪虽少,却老成若此,直成策在胸也。如此,某也就放心了。公子出城,定要寻觅战机,得胜而归。将出而还,与北同。”

    梁尉公子道:“某虽少,既为将,以身死国可也,何颜无功而还!”

    芒卯闻言,脸色微变,详笑道:“公子慷慨壮志,惜无酒,不得豪饮!”

    梁尉公子自知失言,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正尴尬间,门首门客来报:“魏相与段子到。”

    芒卯笑对梁尉公子道:“吾在尉府前即派人相邀,二人行何迟也。吾等且出门迎之,看他羞也不羞!”

    梁尉公子连忙起身,跟在芒卯后面,出舍相迎。果见魏齐和段子干立在门首。见二人迎出,魏齐不等芒卯开口,赶紧上前大声道:“某得将军令,应接迟误,死罪死罪!”

    芒卯道:“贵人驾迟,相国是也!段子何以亦驾迟至此?”

    段子干道:“将军相召,焉敢迟疑。只因客居大魏,借驾魏相,故迟耳!”

    芒卯道:“魏相可迟,段子可不该。公子为子出阵,段子合当相送,以壮行色!”

    段子干打躬作揖道:“死罪死罪!”

    芒卯道:“非为某也,实公子耳!”

    段子干又对梁尉公子作揖道:“请公子恕罪!”

    梁尉公子有些惶恐地回礼:“生怎敢!”

    一行人正要回舍中,忽见尉僚匆匆而来。芒卯道:“想诸事已了,阵事已成。二公到得及时,再略迟片刻,即难见公子之容矣!”

第89章 壮行

    尉僚见梁尉公子与芒卯、魏齐等同在门外,吃了一惊,匆匆见过,即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梁尉公子。梁尉公子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魏相、段子专程相送。”尉僚见说,重新见过相谢。

    魏齐道:“大梁尉已经出阵,现公子又出,尉老合当居家调停,怎地也一同出阵?”

    尉僚道:“魏相见笑,有夫人当家,老臣理应随卫公子。”

    魏齐道:“尉老年高,出阵令人心忧。”

    尉僚道:“年齿虽长,幸筋骨尚健。阵中之事,还不为难。”

    魏齐道:“老当益壮,令人钦羡。”

    芒卯道:“尉老去而复返,想诸事已毕。”

    尉僚当着多人,不好多言,只对梁尉公子道:“臣于城下已募得精壮二千,可以出征。”

    魏齐闻言失惊,欲出言相询,却被芒卯暗踩一脚,赶紧住了嘴。梁尉公子道:“请尉老处置。”

    尉僚道:“请将军、魏相验视训导!”

    二人齐道:“怎敢!愿壮军容!”

    于是尉僚在前引导,将军芒卯、魏相魏齐、赞军段子干在后而行,梁尉公子相陪。

    东门外广场上,四个方阵正在列阵,右军将、率、司为这支临时调集起来的部队指定伍、什、伴、队长。芒卯悄悄对一名门客小声说了几句,这名门客离去。

    少时,四个方阵列阵完毕。出阵的二率四司马也分派完毕。一众人等在右军将率领下,来到芒卯等人面前。尉僚上前小声询问了几句,又小声与梁尉公子说了几句。梁尉公子即出列,对芒卯道:“赞军尉伯机整军已毕,请令出征。”以芒卯为首,魏齐和段子干在侧,同时躬身行礼:“送尉伯!”

    梁尉公子再回礼后,转身走向方阵。芒卯等、尉僚等和一干武卒将领跟在后面。被芒卯派走的那名门客引导着一名逆旅中的舍人,挑着一个担子静静地跟在最后。到了阵前,梁尉公子似乎变了一个人,脸上的青涩和腼腆一扫而光,闪烁出坚毅和强悍,噪音也变得粗壮嘹亮,压过全场:“王者养兵千日,此其用也;吾尉氏世受王恩,报在眼前。愿诸公助我!”

    似乎被梁尉公子所感染,阵中的武卒也挺起胸膛,以戟击地,高叫一声:“嗬!”

    尉僚上前一步,道:“将军、魏相送壮士!”

    芒卯上前道:“壮士出征,建功立业,此其时也!薄酒一觞,以酬壮志!”一挥手,门客领着舍人,挑着担上前。芒卯亲自取盏,从担里瓮中舀出酒来,一一递与营司,营司自饮一口,传到方阵中每排排头,从排头至排尾,各饮一口。如此从前往后,一一饮毕。最后是梁尉公子及其随从、门客,连着随卫出征的芒家二公子在内,俱各饮一口。酒劲上头,人人精神焕发。芒卯单膝着地,抬手过头,口里高叫道:“送公子!”魏齐和段子干不意有此,但略一迟疑,也都有样学样地跪下去,俯身行礼。梁尉公子意气风发,大声令道:“出城!”四个方阵向城门两侧散开。每队各立在墙下暗门前。

    所谓暗门,其实就是筑城前预先设置的小城门,大小仅容一人通过。根据地形,一般五十步设置一个。战时探哨就是从这里进出,城内发动反击也可以从这里透出少数兵力。小城的暗门可能在外侧着些伪装,给进攻制造点麻烦;像大梁这样的都城,暗门的位置早已不暗,也不屑伪装,只在两侧用木门锁闭,预防小贼或野兽出入,但通常这里会修筑环形城墙,予以特殊防护——反过来,这些特殊加强的防御也就暴露了暗门的位置。自然,要开锁,平时必须有一系列节符,而匙钥通常由最高城守掌管,在大梁,便是大梁尉。

    但现在是战时,必须时时派出探哨巡视,暗门于是不再关闭,但在门边安排了守卫,闲常人等不要说进入,就是靠近都可能被射杀,只有持有特殊节符的军使、哨探可以使用。

    东城的武卒已经换防,目前守卫在这里的是各家府兵。见大队武卒拥来,虽然不明所以,也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去盘问。东城长约十里,各队武卒按五十步依次出去,倒也严整不乱;最后一队武卒出现在离城门最近的暗门前,大体上全体武卒也都运动到位。武卒即将就位,梁尉公子和剩余的门客、舍人、芒家二公子,以及芒卯等和武卒诸将登上城楼,瞭望观察。

    月光如水,倾泻在茫茫原野上,十多里以外都能看得清楚。四下静悄悄,没有人说话。少时,东南角楼上升起一盏灯。尉僚对梁尉公子道:“启封无事,公子可以下令。”

    梁尉公子望向芒卯和魏齐,魏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芒卯则含笑点头。梁尉公子下令道:“击鼓!”城门上鼓声骤起。城外一队队武卒从暗门拥出,随即停在暗门前。尉僚脸色大变,急匆匆地对公子道:“请公子速出城整军!”右军将和校率、营司都变了脸色:他们似乎突然意识到,这批武卒是临时召募的,他们的什伍、伴队都是临时指定,他们在尉府商量得好好的行动计划,并没有传达给这些人,而知道行动计划的人都在城门楼上“指挥”。芒卯旁观者似的在默不做声,似乎对这一明显的疏露毫不知情。

    不多久,尉府、军将、校率、营司,各自带着自己的随卫、旗帜从暗门而出,匆匆在月光下整顿队伍。大约大半个时辰后,各校营终于以东门楼为中心,结成方阵,尉府诸人居于阵心,正在城楼下面。梁尉公子仰面向上道:“出城武卒整军完毕,请令而启!”

    芒卯大声道:“启!”

    尉僚道:“敢问公子何在?”

    芒卯一愣,小声骂道:“老贼!”随问左右门客:“可有寅儿下落?”左右俱摇头。芒卯急中生智,大声道:“可往囿中就粮,吾令寅儿往赴听召。”

    梁尉公子道:“得令!”随传令进军。这支军队并无金鼓号角等物,也未备灯笼火把,更无粮草辎重,只携随身的戟、弩、甲、箭,在旗帜的引导下,向东而行。

第90章 整顿军务

    军队启动后,尉府的人却在城下未动,似乎还在商量什么。不多久,包括梁尉公子和芒氏二子在内的一部分人离开,尉僚和右军将领着部分门客和武卒又从暗门回到城内。

    芒卯等从城楼上下来,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为何公子未返?”

    尉僚道:“魏律,将出而归,与北同。公子既已出阵,不斩敌首,算不能归。吾等奉公子命,回城调动其他兵卒。”

    芒卯道:“既如此,就请尉老尽快调兵。方才城上鼓响,难免不为秦人所知。”

    尉僚道:“谨领将军命!”

    芒卯转向右军将:“此次出城二校四营,乃临时召募,城中所留可需再行整备?”

    右军将道:“整点军卒,非片刻可成。……”

    芒卯打断道:“大梁守御乃国之重务,不可稍有轻忽。留城武卒必得行伍整齐,方能如使臂指。幸勿推辞。”

    右军将望向尉僚。尉僚正要说话,芒卯问道:“尉老将调何兵?”

    尉僚道:“此时当西城换防,臣欲往西城调兵。右将熟谙兵事,若无右将相助,恐事将不成!”

    芒卯道:“尉老当知,卒不离行伍。现东城为尉老募兵故,各营兵卒不齐,万一有事,何以临敌?故必得右将整顿行伍齐备,方可出城。”

    尉僚道:“时尉府议决,右将随公子出阵,并无整备事务。”

    芒卯道:“尉府议事,自是全军而动。而尉老于城下,尽选精锐,致司长不相保,散卒无行伍。右将整顿行伍,自是必然。若不尔,尉老其陷全城于不测乎!”

    尉僚道:“将军之言何其过也。僚,尉氏家臣,非王臣也,但以尉氏之命之从。大梁之任,自有魏臣担当,僚不敢与闻也。”

    芒卯道:“尉老但请为尉氏调兵,魏氏右将光,得留东门整顿部卒。”

    右军将见两人为自己要破脸皮,只得上前道:“西门武卒乃左军节制,尉老不谙其情,请以相助。”

    芒卯见状,沉吟道:“若如此……,东门防务亦不可废,请右将指一人持节整顿东门。”

    右军将闻言,与尉僚互视一眼,即道:“家愚子尘,现充右府卫,愿以助将军。”随即,身后一员青年士子出列行礼。

    芒卯道:“即公子代行,可。”随即转身道:“季子未,现督武卒,可助公子!”芒未心领神会,上前答应一声,自然地站在魏尘身边。

    芒卯又道:“整顿行伍,非同小可。二小儿少不更事,恐疏于情,愿左将总督!”

    芒卯此言一出,右军将和尉僚顿时失色。右军将再次望向尉僚,尉僚咬牙道:“公子孤军远出,后援不可稍缓,且至西城调兵。”右军将闻言,从身后又指了五人留下,协助公子,自己带着其余人等以及尉府众人,匆匆赶往西城。

    这次芒卯没有跟随前往西城,魏齐、段子干等见芒卯不动,自己也就不动。芒卯等与尉僚、右军将一行客气地道过辞,诸礼完备,一行人远离,才转过头来,亲切地对魏尘道:“公子青春几何?”

    魏尘道:“小子痴长廿三年。”

    芒卯道:“与右军中何人最近?”

    魏尘道:“小子年幼,何敢与军中有交。”

    芒卯道:“非也,右将以整备军务相托,公子其与何人?”

    魏尘道:“军务自有偏裨在,小子只传命耳!”

    芒卯道:“公子果然军务熟谙。何以右将出阵,而偏裨不出?”

    魏尘道:“是非小子所敢知也。”

    芒卯道:“如此,就请公子干办!”

    魏尘行了一礼,对留下协助的一名门客道:“请右军左偏。”这名门客立即飞跑离开。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一名身材臃肿壮年在一群门客的簇拥下,缓缓行来。魏尘见了,对芒卯介绍道:“右军左偏干。”

    芒卯见了点头道:“吾似知为何右将出阵,而偏裨不出了!”看见魏尘投来疑问的目光,芒卯补充道:“目赤气喘,显为酒色所伤!”

    魏尘还是懵懵懂懂,芒卯也不再与他说话,而是示意他上前与魏干搭言。

    魏尘迎上前来,对魏干深行一礼,道:“见过仲父!”

    魏干很随意地回了回礼,酒气薰天地道:“尘儿何事,不到府上,却约至东门。”

    魏尘愣了一愣,似接不下话来,随后竟说到:“将军芒氏相召。”

    魏干酒劲未过,斜着眼道:“将军有话,自当与军将言说,何必召吾。”

    芒卯看了一眼魏齐,魏齐把眼望向别处,只作不知。

    芒卯心中暗恨,脸上却不露出来,自己走上前去见礼道:“芒氏卯,拜上右军左偏裨。”

    魏干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稍微正经了些,回礼道:“微末不睹尊颜,有失礼仪,将军勿怪!”

    芒卯道:“右将奉尉府命出阵,从东城募武卒二千。现东城行伍不齐,兵甲有缺,万一有事……”

    芒卯的话还未说完,魏干就惨叫一声:“右将出阵?!那东城守御交与何人?哦……是尘儿,如此……甚合吾意。军中大事,全赖将军主持;些许琐事,就由尘儿效劳,微末有恙,不耐劳顿,恐误大事,不敢侍候!”

    芒卯道:“左偏麾下,有司几何?”

    魏干见问这事,稍微松了口气,道:“微末执掌五校十营,东城三门卫在外,不归微末辖制。”

    芒卯道:“右将行前,请魏公子尘整顿东城军务。就请左偏召集有司,传此号令!”

    魏干道:“此易事耳,自当效力!”转身对身后几名门客说了几句,他们转身走了。

    芒卯体贴地上前,扶住魏干道:“左偏贵恙欠安,且至旅中稍歇。”

    魏干道:“怎敢!”一边跟着芒卯向逆旅走去。芒卯随又邀请魏齐、段子干,两人道:“将军暂督东门事务,不敢打扰,请告退。”芒卯也不勉强,道:“魏相、段子可先督西城。”两人驾车而去。

    芒卯和同魏干走向逆旅,两家门客自然合在一处,跟在两人身后。至逆旅门口,掌柜迎了出来,满面笑容,长揖相邀。至堂前,芒卯道:“吾有事向左偏请教,诸位先生且暂歇。请尘公子等堂前听用。”

    魏干一时不晓其意,就挥挥手让门客们在堂下等候,魏尘带着右将指派的五人在堂上站立。芒卯和魏干进入堂上,掌柜献上酒来。芒卯道:“左偏欠安,可斟美酒。”掌柜喏喏而退。

    芒卯与魏干寒暄几句,掌柜带人抬上一瓮老酒,一副温酒器,以及果品若干。拍开封头,酒香四溢。堂下一名魏府门客出列大声道:“夫人行前有教,主上不可过饮!”

    芒卯问魏干:“此何人也!”

    魏干道:“敝宅家老。”

    芒卯道:“既如此,请魏老上堂,以为酒正!”

    魏干道:“将军所言甚是!”

第91章 美酒美姬

    魏老上堂,魏干劈头道:“将军与吾唱酬,魏老可为酒正。”

    魏老道:“主上酒要少饮,以免夫人记挂。”

    魏干道:“吾自省得!”

    芒卯示意逆旅掌柜和舍人等退下,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魏老道:“左偏一身任东城安危。现尉府出阵,募东城精锐二千,致东城行伍不齐,兵甲不整。秦人就在启封,旦夕将至,如不加整备,将何以应敌?”

    魏老道:“将军有所不知,家主虽司左偏,身实有恙,任兵例由右将及诸校率营司,家主一概不问。”

    芒卯道:“旧例如此,吾已知晓。唯右将已随尉府出阵,东城兵伍残破,万一有事,岂可以旧例例之。……方今非欲左偏出阵任兵,右将已留尘公子首任其事,吾家季子亦可相助,只需左偏坐治之。”

    魏老道:“将军体恤,家主深感。这酒……”

    芒卯道:“左偏镇此,即临军前,克尽职守。如无酒,左偏其可坐治乎!魏老大可安心,美酒美姬,此处尚有,尽此一夜,万事可毕。如仓猝归家,东城之事,左偏其可得幸。”

    魏干听了芒卯与魏老的对话,心中已经了然。便对魏老道:“如此,且在此安坐一夕,请魏老相助。此酒甚美,岂可不饮。敢问将军,美姬安在?”

    魏老听了魏干的话,当着芒卯,只能把许多话放在心中,无奈道:“谨遵将军、左偏令。”于是坐在两人中间,舀酒、筛酒、温酒、斟酒,一套手法娴熟。而芒卯见魏干直接问美姬,会心地一笑,起身到堂下,与掌柜悄悄附耳说了几句,掌柜心领而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魏干家老,只能在心里摇头,感叹自己的家主已经完全落在芒卯算中,只有自己打点起精神,替魏府能撑多少撑多少吧。

    芒卯上堂后,魏老已经把酒斟好,飘荡的酒香已经在魏干的脸上按捺不住。看住魏干猴急的样子,芒卯心中暗笑,不禁又盘算一阵,感到把握更大了。“少时还有尔心动者!”他在心里想着。有意放慢节奏磨蹭了会儿,芒卯就座,举盏欲饮,却故意失惊道:“魏老为何无酒?”

    魏老道:“老臣恬为酒正,只好侍候二主,哪里敢饮!”

    芒卯道:“是某差了,瓮上只备了二盏。只魏老为酒正,正酒之首,焉得不饮。且暂免对饮之仪,改唱酬之礼,某且敬魏老!”

    魏老道:“老臣何人,敢劳将军赐酒!”

    魏干不耐烦道:“魏老不必推辞,且饮此盏,再敬将军就是。”

    魏老见魏干发话,只得接过酒盏饮尽,魏干也不客气,自顾自把盏中酒一饮而尽。魏老再从壶中倾出酒来,回敬芒卯,魏干则自斟一盏,陪着芒卯饮了。随后芒卯执壶,又敬魏干一盏,魏干一样酒到盏干。不一时,魏干三盏酒下了肚,眼睛登时有了光,精神也显得健旺起来。魏老见状,心中摇头叹气,脸上只得平和如常。这时按礼轮到魏干斟酒酬魏老,但魏干道:“魏老且与吾自饮一盏。”魏老只得推聋作哑,与魏干各自自斟自饮一盏。芒卯含笑旁观,只做不见。

    魏老还要再斟酒敬芒卯,却见屏风后面转出掌柜的。芒卯会意,起身离开,与掌柜的嘀咕几句,回到座上,道:“美人已到,左偏可欲一观?”

    魏干几乎斜了眼,道:“甚善甚善!”摇摇晃晃地要起身,魏老赶紧上前搀扶,道:“主上善护贵体,善护贵体!”魏干早已有了几分醉意,故意借着酒劲道:“寡人有疾,寡人有疾!哈哈,寡人有疾!惟美人可痊!”堂前侍候的魏尘等五人一起往堂里望,堂下侍立的门客们也都向堂上望来。魏老知道不能与醉汉讲道理,只得扶着绕过屏风。

    后庭的月光下,八名风姿绰约女子婷婷而立,两边摆着琴瑟钟磬,阶下立着一名媪妇和一名老夫。掌柜的把芒卯等迎过来,口中轻喝道:“与君上见礼!”媪妇和老夫闻言,双双跪倒,以首抢地。芒卯制止道:“且免!”掌柜连忙传道:“免!”引着三人迈过门槛,来到廊下。阶下的两人也立起身来。

    魏干在月光下看不太清楚,但朦胧中越添风姿。魏干如不是行动不便,几乎就要下阶而去。魏老紧紧地拽着他,一方面维持他的平衡,一方面约束他的冲动。

    芒卯道:“阵前不便铺张,鼓乐暂免,低低地舞唱几曲即可。”又转向掌柜的:“就在阶前敷座。”掌柜的在阶上廊下铺下坐席,魏干迫不及待地坐下,身体向后靠在门槛上,张眼对魏老道:“酒!”魏老要劝,魏干又道:“花月之下,岂可无酒!”芒卯示意掌柜把酒瓮搬来,挨着门槛放下。魏干、芒卯一人执一盏,魏老在后斟酒。乘着递酒给芒卯的机会,魏老小声对芒卯道:“这便如何是好!”

    芒卯道:“事急从权,只要混过这一夜就好!”魏老心知不妥,却又无可奈何。

    轻歌曼舞中,魏尘闪了过来,道:“诸率、司来见。”

    魏老连忙去搀魏干,魏干甩开道:“汝自去,吾且观舞!”

    魏老小声道:“将军座前,不可放肆。”

    魏干道:“寡人有疾,魏老其勉之。汝但传将军令耳,并无他事。其勉之,其勉之……”

    魏老十分无奈地起身,望向芒卯。芒卯一笑,对魏尘道:“命诸率、司进见。”与魏老一起转过屏风,坐下。

    少顷,三率在先,五司在后,立在庭前阶下,礼道:“某等奉左偏召,前来领令。”

    芒卯望向魏老,道:“请魏老出见!”

    魏老立起身来,迈出门槛,至阶前道:“芒将军卯在此,诸率司见过!”

    诸率司同声道:“谨见将军。”

    魏老转身回到堂内。芒卯道:“且问东城率司尚余几人,他人何在?”

    魏老出堂,问道:“五率十司为何只来妆等,其他率司何在?”

    被魏干派出的门客代答道:“二率五司随右将出阵,现在城外!”

    魏老再回堂中复命。芒卯道:“尉府出阵,募东城精锐,现各部缺额几何?”

    魏老出门传言,回到“不知”。

    芒卯道:“大梁城防,不可稍懈,行伍不能不整。着各率司计点兵员,缺额多少,明白回禀。着魏公子尘、芒公子未总领此事。”魏老再次出门传令,魏尘、芒未跟在身后。三率五司领命,见过芒、魏二公子,俱道:“吾等计点明白,回报公子。不敢劳动公子大驾。”芒未道:“正要请教点兵之法,愿身随之!”魏尘见说,也不肯留在逆旅,定要随往。魏老挥挥手,让诸率司领着二公子离开。

第92章 整军

    诸率司正准备照办,突然一名校率问道:“敢问左偏何在?”

    魏老道:“正在堂上,与将军坐地。”

    隐隐地弦歌之声传来,率司们不再说话,行礼而去。

    出了逆旅大门,众率司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年龄最长的一名校率对两位公子道:“且请各公子净处安置,容职司等整顿行伍。”

    芒未拱手道:“诸公职司,小子不敢预之;敢请随往观之。”

    魏尘则从怀中掣出节符,却不高擎发令,只拱手道:“小子奉父命,且护东城,愿诸父怜之!”

    年长的校率盯着魏尘手中的节符看了一会儿,无奈道:“诸公子既奉命督护,吾等敢不相从。”

    芒未道:“岂敢曰督,但随观增见而已。”

    诸率司无奈,只得当着两位公子的面,对自己的随从道:“速召集各队什伍,东门内集结。”

    三校率所属,有该当换防的,现正在城下,队列整齐,一召即至;有下防不久,家中酣睡者,则需队、什、伍长一一唤起,再行整顿。所属武卒,有家在城中者,还好呼唤;家在城外者,或投亲靠友,或借宿民舍,或露宿于街头巷尾,收拢起来很要费些功夫。至于被尉老招募出城的,多是些露宿于城边的武卒,并未当差,连什伍长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旁边有看见的,说声被招募了,还有着落;无人知晓的,也只能借着这个由头报了上去;甚至一些一时没找到的武卒,什伍长懒得费劲再找,也混当着被招募了。更有些什伍长也被招募了,他们下属的武卒所在何处,更是一笔糊涂账。

    不用说,这一切混乱都被两位公子看在眼里。开始率司们还有些担心,惟恐这些不长眼的公子哥说出什么让人下不了台的话。但时间一长,他们发现,这些公子哥其实是很好相处的。

    按照列阵完备的次序,率司们依次向两位公子禀报列阵完毕,行伍中缺额多少。两位公子轮流进门禀报,回来传口谕嘉奖,并准从城下散兵中临时调补。这些武卒的节符被以朱笔更改为新的什伍。什伍长们各展所长,从城下散兵中尽情拉兵。那些出缺的什伍队长更为火热,不少什伍队长带着自己或多或少的部属补入营中。芒府和魏府的门客临时充当了军吏的角色,协助用朱笔更改武卒的节符。等到混乱结束,行伍整好,东方已经开始出现一丝晨曦。多少已经整顿好的各营武卒各自散去。而这时,魏干观了一夜歌舞,也感觉有些累了,在芒卯的劝告下,施施然来到大门前。

    忙碌了一宿的率司还未来得及散去,忽见左偏出来,个个紧张得序列行礼。左偏依然微斜着红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尔等辛劳,……按将军令行事!”随后被一众舍人拥上马车离去。不多久,魏齐和段子干驾车返回。把门的门客通报进去,芒卯亲自迎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魏老。一行人一起来到堂上,按序坐下,呼唤掌柜再上一瓮酒。

    饮罢酒,魏齐道:“将军好雅致,好风流。”

    芒卯道:“多劳魏相在外奔波,芒某方得偷闲。”

    魏齐道:“以琴瑟为兵,以美女为卒,将军手眼之大,令人敬佩。”

    芒卯道:“左偏贪好酒色,无美酒、美女,只怕临阵瘫软,何能连夕鏖战。——西城出阵若何?”

    魏齐道:“我那里可比不得这里。吾等到西城下,府兵已经接防,而武卒尽属左军,即使右将也难以措手。”

    芒卯道:“西城城防既已为府兵所接,武卒何在?”

    魏齐道:“将军以为他们在何处?且在大梁城中各处,惟不在西城。”

    芒卯道:“东城墙下尽是武卒,惟西城不然乎?尉老于东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西城独不可乎?”

    魏齐道:“尉老也曾欲如此行事,奈何呼唤连声,而应者了了。尉老面色大变……”说到这,魏齐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段子干也笑了,在魏齐示意下,勉强补充道:“尉老一再提高募金,至五十钱,仍未募足二千人。什伍无人应募,率司也找不到……”段子干也说不下去了,虽然出于礼仪,他没有魏齐笑得那么豪放。

    芒卯也面露微笑,但显示出超过两人的修养。在中间打横的魏老也露出了笑容——魏干走时,只带走了舍人,把门客们都留了下来,并嘱魏老总理。耐心地等待他们二人笑完,芒卯问道:“左将何在?”

    魏齐道:“吾等往东城时,左将领府兵往西城换防。换防结束后,即和各率司回府。”

    芒卯问:“尉老未请左将?”

    魏齐道:“尉老哪有心思往左将府!反复命人往召,竟一律闭门不纳。”

    芒卯道:“右将何在?”

    魏齐道:“右将最是有趣。他言道,西城乃左将部属,难于辖制,可往东城另募武卒。尉老饥不择食,竟形同意。右将离开半饷,西城无人镇压,兵不成阵,列无什伍,所募之兵竟一哄而散。尉老当场呕血。”

    芒卯诧道:“右将复回东城么?吾却未见!”

    魏齐道:“半饷右将返东城,言将军正严整东城行伍,且有左偏坐镇。右将素畏左偏,竟不告而退。尉老见东城无兵,西城兵散,火急攻心,昏厥于地,多方施救方醒。”

    芒卯急问:“尉老何在?”

    魏齐道:“为人救醒,只率未散武卒数百,及门客等,出城而去。”

    芒卯道:“尉老病弱,如何出城?”

    魏齐道:“旁人皆力劝,魏老不从。只好征了一辆小车,命人推着出了城。”

    芒卯道:“如此,段子之事,恐难矣!”

    魏齐道:“此言何谓也?”

    芒卯道:“尉伯只有武卒二千,尉老数百。城外武卒不足半偏,何能战!”

    魏齐道:“尉老无策,将军自有运筹。……或再增兵,……或者芒大子仅以区区半偏之兵,建立伟业也未可知也!”

    芒卯道:“兵者岂有侥幸,魏相说笑了。此半偏之众,只好弹压城外民军,令不溃散耳。必无余力斗秦也。”

    魏齐不依不饶,一脸坏笑道:“将军必有运筹,某等静候佳音。大子在外,封疆在留,均近虎狼,而安若泰山。若非将军成策在胸,焉能镇定若此乎!”看着魏齐不怀好意的微笑,芒卯生起一股与尉老同病相怜之感。

第93章 故地重游

    大梁尉一行乘船直到荥阳才登岸。启封失陷似乎真地击倒了大梁尉,一夜之间,他不再像之前那么杀伐决断,言语极少,甚至连伟岸的身躯都似乎缩小了。他听任吕伯安排上了岸,又在就近的馆驿雇了车乘,将运来的粮食装上车,就要辞去。众公子见大梁尉浑浑噩噩,一齐要求吕氏兄弟随行;大梁尉也一手拉着一个道:“吾心已乱,难以应事,惟愿吕伯、仲台再送一程,直至军中,深感恩德。”吕氏兄弟看着这群人,老的失魂落魄,少的畏畏缩缩,全无阵前赴死的模样,心中叹息着,口中只得应诺下来,道:“如大梁尉和诸公子定要某等随行,且不要换装,只着商旅运粮。”众人承应。于是三名年龄大的,大梁尉、吕氏兄弟乘马车在前,诸公子各执一支杆棒,坐在运粮的牛车上。车主人赶着,沿着长城外的大道而行。待到与信陵君后军相遇时,已是黄昏时分。

    大梁尉还算没糊涂,按仪验过节符,却意外发现晋鄙竟在后军。晋鄙与大梁尉虽不十分交往,毕竟同朝为臣,时时相见;今在疆场相遇,竟同生相惜之情。晋鄙连忙将大梁尉迎到后军主帐,与后军将偏率司等相见。听说大梁尉乃出阵,替回信陵君,诸有司不敢怠慢,连忙派出一队武卒,护送大梁尉一行直入信陵君所在的小城。吕氏兄弟和一应雇来的车主,一并被要求前往小城。

    荥阳名义上是韩国领地,韩王往这里派驻的官员,首先要八面玲珑,与各方能搞好关系,不然一天也呆不住。这里没有驻扎强大的军队,但并不代表武力孱弱,各方势力在这里的争夺几乎全是都以武力为背景。四面八方生产的武器也都在这里汇集,只是不可能公开上市,但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大梁尉原来计划,到荥阳后,利用这里魏国的势力,为自己这一小队添置装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公子哥不仅未能在荥阳换装,甚至连短褐都不能换,仍旧一身破破烂烂地往军营去,人人心中都有些不爽。

    芒申故地重游,心中生起无限感慨。他一身短褐,手中拿上一支木棍,一个人斜坐在运粮的牛车上,身边只有赶车的车主。车主自然是魏国一方安排下的,也知道这些人不是一般商旅,一个个都大有来头,心中添了十分小心在意。芒申最关心的,自然是几天前的那场惨败。路上他以闲聊的口吻问车主道:“前几天我大魏在这里死了好些人,是个什么缘由?”

    车主看了一眼这位口无遮拦的公子哥,道:“这位公子,军事国事,还是少说为佳。”

    芒申道:“为何如此?大梁城中都讲动了。”

    车主道:“大梁都讲些什么?”

    芒申道:“无非是说将军无能,二千精锐,一千武卒,不过半日即全军覆没。”

    车主道:“大梁城中哪里知道疆场险恶。”

    芒申一听这话,立即来了兴趣,催问道:“这疆场有何险恶?老父且言,小子也好长识见。”

    车主道:“公子可是首次出阵?”

    芒申道:“小子年幼,还未遇上出阵。”

    车主道:“出阵这事,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啪嗒一响,就出结果。”

    芒申道:“那前日,魏军为何一败涂地,二千精锐尽为人所屠,连一个都未逃出?”

    车主道:“二千人,如果要逃,自然是可以逃回几个的。但魏律,阵前脱逃,全家连坐。所以只能自己一个死,换得全家安了。”

    芒申道:“原来魏律如此严峻,小子领教了。二千死士拼死作战,定能斩得不少秦军!”

    车主道:“公子的确初次出阵。尔当两军阵前,是两人打架,拼命就有用?当你看到敌军阵滚滚而来,你手里不管有何等利器,都是无用。”

    芒申道:“那敌阵向前,吾当如何?”

    车主道:“惟一可做的,就是立定阵中,保持阵型不乱。交锋之时,就看祖上之德了。”

    芒申道:“老父出阵几何?”

    车主道:“老儿十五岁出阵,于今卅年又五矣。”

    芒申道:“老父如此英雄,为何不应武卒?”

    车主道:“汝道武卒英雄,其实不堪。如公子少年英雄,亦非武卒。”

    芒申道:“小子何敢当此!武卒自吴子起兵,以一当十,何以不堪?”

    车主道:“吴子与最下之士等,而今何人?而农闲练兵,各国均已奉此,武卒反而轻易了。”

    芒申道:“老父如此见识,当是出入庙堂。”

    车主大笑道:“老儿何德,敢承公子厚意!”

    车队行经一片原野时,车主遥指道:“前面就是战场,公子只要前往一观,一切自有答案。”

    芒申一闻此言,恨不得立即下车前往,却只能在心中呼喊,根本不敢提出来。大梁尉魂不守舍,全队士气低落,这时如果提点额外要求,只能成为公敌,以后再也不要在公子中混了。他只能不舍地遥望一眼,连站高点都没有。

    车主道:“昨日一支魏军已经将骸骨收敛,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了。”

    芒申惊道:“昨日?哪里的魏军?”

    车主道:“自然就是那支刚打了败仗的魏军。真是不顾颜面:兴军在前面打生打死,后军一动不动,连收尸都要等到三天以后。”

    芒申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一面认可着父亲谨慎行事,一面又认为老父的斥责也不无道理,而且似乎理由充足。

    沉默了片刻,芒申道:“魏军战败之日,老父就在荥阳城中?”

    车主道:“还能在别处?”

    芒申道:“老父何以知战败详情?”

    车主道:“公子如果身往一观,也自然一目了然。”

    芒申道:“老父亲往一观乎?”

    车主道:“怎的不去?公子不知,无论战胜战败,剥衣甲兵器都是大有利的生意,吾等食利之人岂能坐视!”

    芒申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恶心,道:“老父也剥战死者衣甲?”

    车主道:“本想获点小财,不意,衣甲兵器已尽为人所取,老儿只能空手而归。——以后再有此事,下手还要早。”

第94章 再入小城

    芒申听出车主的话虚虚实实,但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见得老者谈吐非凡,心中认定断非寻常之人,但又想不出他是谁,为什么自己偏偏与他一辆车,仅仅是巧合吗?

    晋鄙的出现令诸公子喜出望外。本来,大梁尉浑浑噩噩,诸公子心中已经感到建功立业前途渺茫,颇悔自己不该来趟这淌浑水,说不好连小命都没了。现在见了晋鄙,虽说许多人不十分熟悉,不像大梁尉是世交,但想来小命还能保住,毕竟他要与自己的父辈在朝堂天天见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晋鄙甚至没有对他们哪怕稍假颜色,甚至正眼也没有看他们一下,只把大梁尉请入大帐片刻——肯定不足以洗尘,然后一队武卒就开过来,前后夹着他们,继续赶路。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已经黄昏了吗?他们晡时甚至还未进食呢!公子们心中暗暗叫上了苦,甚至埋怨起大梁尉和晋鄙来,特别是后者,怎么说也算是东道啊!

    晋鄙一应安排甚是合理。这队人马虽是在军营之中穿插,却了无窒碍,沿途均有人提前查验关防,大队一路顺畅,无人盘问,甚至没有停下来,直到小城。故地重游的芒申被深深地震撼:他没有想到,这沿途的军营可以这样严整,最为印象深刻的,是营地内完全没有了屎尿味,这与他离开时骚臭熏天完全不同,而他离开不过才三四天。远远望见小城时,前面已经有了火光:信陵君领着他的门客迎出城来。

    信陵君先安排护卫的武卒入城领食,然后与大梁尉相见。不料大梁尉见了信陵君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倒把信陵君吓了一跳。仲岳先生急急上来,搀住大梁尉,扶往城主府中安歇;信陵君则与诸公子,甚至诸车主行礼寒喧。见到芒申时,他竟然还能叫出名来:“芒季公子再次出阵?实无愧芒府威名!”然后与车主相见:“老父尊称?”

    车主礼道:“贱唐氏,行三。”

    信陵君道:“唐叔辛劳。”

    芒申道:“唐叔一路开示荥阳之难,令申汗颜。”

    信陵君道:“如此,少时倒要领教!”唐叔连称“不敢”。

    一一见过后,信陵君让张辄领诸公子入城领餐,请夏侯先生领众车主在城外稍歇,自有城中士人送浆食出来。

    三拨人都分派已尽,信陵君领着剩余的门客回到城中,信陵君入府与大梁尉相见。

    在仲岳的安抚下,大梁尉情绪稳定了许多。见信陵君上堂,连忙起身相迎,礼道:“臣无状,君前失礼,死罪死罪!”信陵君回礼道:“丈夫失仪,必有隐情。况大梁尉乎!”

    大梁尉见问,再次失声,道:“臣无状,行前得知,启封已失!大梁危矣!”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信陵君等也变了脸色。但信陵君迅速定下心来,示意左右门客到门外护卫。门客们自然知道利害,加倍了小心,不放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信陵君又示意大梁尉落座,仲岳再温过来一盏酒,大梁尉一饮而尽,这才又稍稍定了定神。

    信陵君道:“敢问大梁尉,大梁形势如何?”

    大梁尉又一次声音哽咽道:“启封已失,大梁危矣!”坐在一旁的仲岳先生连忙过来安慰。大梁尉忍住悲声,道:“臣心已乱,难以具言。同行吕氏昆仲俱知其情,可以相询。”

    信陵君惊道:“吕氏昆仲何人,不见大梁尉引见,当面错过!”

    大梁尉也失惊道:“臣之罪也!自当赴吕伯、仲处告罪。”

    正说之间,派去安排车主的夏侯先生进来了,也不顾堂中诸多人等,直接到信陵君跟前,俯身耳语几句。信陵君笑道:“方才大梁尉已经提起,却得夏侯先生弥补。”转向众人道:“吕氏昆仲,夏侯先生已请至门外。吾等且出迎。”大梁尉面红耳赤,只得起身相随,跟到门外。信陵君出门后,只拿眼一望,即径直走向站在门外的二人面前,深施一礼,道:“无忌无状,俗事沉冗,不识贤能!幸得夏侯先生慧眼,否则当面错过。万乞恕罪!”

    大梁尉也礼道:“某心大乱,不能即进贤才,死罪死罪!”

    吕氏兄弟连忙回礼道:“商机贱业,何敢劳公子、大梁尉加眼。但得一饮一食,即感厚德矣!”

    信陵君道:“堂上宵夜已具,愿二先生勿增吾罪,且同往一叙。不敢言洗尘,聊备一酒耳!”再三礼敬,吕氏兄弟方移步上堂。信陵君陪行数步,忽然停下来,小声对夏侯先生道:“车主中有唐氏,宜多加意。如有可取,可请来一叙。”夏侯先生领命而去。

    吕氏兄弟上堂后,死活不肯入席,只在门前站立。仲岳先生见吕氏兄弟拘谨,便又取来一副坐席,在下首打横铺下,对吕氏兄弟道:“事关机密,请令昆仲近前就坐。”两兄弟这才坐下。

    信陵君道:“大梁尉尊体欠安,请令昆仲稍叙大梁事体。”

    吕氏兄弟相互望了望,由吕伯出言道:“庶民等实得君侯府上之命,得送大梁尉出大梁。”

    此言一出,又令人一惊。信陵君道:“鄙府之命?从何谈起。何人之命?”

    吕伯道:“正是君侯门客黄先生。”

    大梁尉道:“是臣往府上寻计,诸先生出此良策。”

    信陵君道:“大梁尉往鄙府求计?却是何意?”

    大梁尉几乎痴傻的眼神转了好几圈才回过味来,道:“芒卯将军言,公子出阵,粮草不敷,故令臣出阵前先往公子府上寻计。家老唤来几名先生,议出此计。”

    信陵君见大梁尉言语不属,料此事难以清白,不如自己回府后再行查问,于是追问道:“粮船出大梁可顺利?大梁戒备如何?”

    吕伯道:“庶民等得黄先生所托,连夜安排,在米铺沽米,荥阳沽车及衣甲等物,俱皆停当。大梁尉亲至押舟,途中一切顺遂。”

    信陵君见言不及义,只得直问道:“启封之事如何?”

    吕伯道:“舟至半途,见南天火起,又有交锋之声。大梁尉识得是启封失陷。”

第95章 郭子仲谨

    信陵君不意听来听去,只听到这个,心下有些失望。仲岳以眼暗示信陵君,信陵君会意,道:“令昆仲想是饥疲,营中甚是狼狈,不得佳肴。但得薄粥,聊备充饥。营务在身,不得奉陪,敢请仲岳先生相代。”仲岳起身,道:“君上有命,敢不从之。大梁尉旅途劳顿,又兼怒气攻心,实不堪再坐营中,愿以一帐息之。”

    信陵君道:“分配房舍,乃张卿所司。现张卿正与众公子聚,如之奈何?”

    仲岳先生道:“以臣所知,郑公子养伤之所,倒还清静。可备一席,聊以暂息。待张卿归来,再行调和。”

    信陵君道:“此议甚善。”又对大梁尉道:“郑公子乃一武卒,日前非郑公子舍命相救,吾身几不保矣。被创甚重,幸得仲岳先生妙手,已然向痊。现邻仲岳先生而居,无人打扰。小城阵中陋易,愿勿介意。”

    大梁尉起身礼道:“臣无状,行为悖逆,万死难赎。何敢于阵中安卧!”

    信陵君道:“大梁尉忠勤国事,无人不知。今有小恙,何惜片刻之息,以存有用之身。”

    大梁尉再三逊谢,信陵君不许,方随仲岳先生离开,二吕也跟在后面。

    信陵君见人已去远,周围只剩下自己门客,遂问道:“启封之事如何毫无警讯?”

    长于外事的郭先生拱手道:“臣适才得启封内报,秦军于昨夜陷城。”

    信陵君眼光一亮,道:“何人来报?可是出自启封?可否邀来一见?”

    郭先生道:“其人乃臣族子,盖驿卒尔。势窘来投,现在营中,君上如召,即可来见。”

    信陵君道:“先生且言其说,少时召见。”一面请一位与郭少见过面的门客去请郭少。

    郭先生道:“臣于黄昏见其人狼狈,勿勿一语,亦未得其详,故亦未报与君上。”

    信陵君道:“先生但言其所知。”

    郭先生道:“其人但言,昨晨秦军突然而至。所有人等,俱集一处,无人得出,故沿途了无音讯。他在围中饥渴一日,方得乘隙逃出。”

    正说之间,郭少已经带到。其人面色憔悴,满身尘土。闻听信陵君召见,又有几碗粟米下肚,倒也打起了十分精神,在阶下就远远地匍匐在地,口称:“启西驿卒郭仲谨奉召来见!”信陵君命郭先生引至堂上,就命在郭先生肩下坐下。

    信陵君道:“可将这两日遇秦经过大略言来。”

    郭仲谨道:“昨日,吾驿中诸人集于一处,尚未飧食,忽闻得脚步声响,正欲出驿观瞧,秦军已闯入门来。吾等五人,尚未及起,已为所禽。就割吾衣将吾等缚起,掷于堂内。只耳闻有车马之声而过,却不得眼见。吾等被缚一日,至夜间闻启封杀声。今晨有乡人至驿,见吾等状,乃解缚相救,方逃得性命。”

    郭先生问道:“从昨晨至今晨,汝等被缚竟日?”

    郭仲谨道:“正是!”

    郭先生道:“驿中车马粮草……”

    郭仲谨道:“俱为秦人所掳。”

    信陵君闻言叹息不止,问道:“可知秦军何人为将?”

    郭仲谨道:“不知。”

    正言之间,张辄上至堂上,敬礼道:“臣已奉君命飨诸公子,俱至营中设帐安歇。”

    信陵君道:“诸公子入营,不可过逸,亦不可如下卒之劳。设帐安歇,正当其分。张先生调配恰如其分。”又转向郭仲谨,道:“此郭先生之族子仲谨,启西驿卒,方从秦军逃出,投奔郭先生。此前正言说与启西遇秦军事。”

    张辄听了,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哦,敢闻其详。”

    信陵君道:“仲谨可再言之。”

    郭仲谨说过一遍,回忆起更多细节,道:“昨日,吾驿中人应名已过,聚于驿中炊食。那日驿中火种熄灭,大家说回家取火种,驿吏崔伯言可钻木取火。吾等感觉新奇,遂围而观之。我们就院中取了些枯叶,崔伯取一弓弦缠于一根木条上,在另一个木条上这样来回钻。良久出烟,出火,点燃了枯叶,点着了火。吾等俱大笑,就院内井中取水烹粟。粟未熟,闻门外有多人脚步声响。崔伯言,大清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我们出去看看。封三黑起身开门,门开时一声惊叫。我们都抬起头观望,一众秦军已经冲进门来。我们开始还未识何事,有人大喊‘秦军来了’,我们方悟,但已被夹戟及身。三四个人侍候一个,都把吾等压在地上,不得动弹。剥去上衣,扯成条,把吾等手足一一缚起。抬到堂上,用席掩盖。吾等谁也不敢动,只耳闻得外边声响,也说不清是什么。后来声音没了,天暗下去了,又突然远远传来喊杀声。这时听到崔伯道:‘启封完了。’吾等方悟秦军是从启西驿奔启封而去。再后来,天亮了,有乡人入驿来,喊叫‘大吏何在’。吾等这才缓回气来。崔伯叫起来。乡人上堂,将吾等一一解释。崔伯言,驿中已经不可再驻,要吾等分头寻亲投靠。吾知大父在长城外军中,遂奔来投靠。”

    张辄问道:“从昨至今竟日,子全为所缚,为席所掩?”

    郭仲谨道:“正是。”

    张辄问道:“所缚处可得观否?”

    郭仲谨道:“君上面前揎衣露体,恐大不敬。”

    信陵君道:“急则从权,与礼何伤。愿仲谨勿辞。”

    郭仲谨遂解开衣襟,但见从胸至臂,青紫犹存。张辄一一抚看,叹息不止:“何缚之紧也!腿上可还有?”

    郭仲谨又解开腰带,整个露出身体。小腿从膝以下亦俱青紫。张辄问道:“所用何衣?”

    郭仲谨答:“时常所着粗麻。”

    张辄道:“皮甲何在?”

    郭仲谨道:“小子无有皮甲。”

    见张辄露出疑问的表情,郭先生代答道:“此子虽充驿站,却非武卒;驿中但食二餐而已。”

    信陵君问:“可曾一试?”

    郭先生道:“吾魏数年未补武卒,虽有其心,奈时势何!”

    张辄道:“如非措手不及,尔意如何抗之?”

    郭仲谨道:“堂上有戟、棍、弩、箭,或可一搏。”

    信陵君点头道:“壮哉!”

第96章 只言片语

    张辄看毕,亲为郭仲谨整好衣裳,结上腰带,扶其坐下,方才归座,端身正坐,礼敬道:“郭子为国辛苦,令人敬佩。”

    郭先生接口道:“张先生勿折杀小儿。仲谨年少,哪知为国辛苦,懵懂无知而已。”

    张辄笑道:“郭先生教训有方,故有少年如此。”两人谦逊了一阵,方才回归正题。张辄换回了称呼,道:“仲谨身在缚中,可曾听闻堂前堂下有秦军话语可得一闻欤?”

    郭仲谨愣了愣,道:“恐不入大方之耳!”

    张辄道:“但言所闻,又何预哉!”

    郭先生也鼓励道:“汝但言所闻之事,取舍一决于君上与张公耳。”

    张辄提醒地问道:“秦人可言何人为将?”

    郭仲谨道:“秦人多言‘刚侯’,意甚敬畏,敢是秦将!”

    张辄用关中乡谈道:“可是言‘穰侯’?”

    郭仲谨拍膝道:“正是此语,惟不知刚侯实乃何人。”

    张辄改为魏中官音道:“正是穰侯魏冉。”

    郭先生道:“这便是了,芒卯将军亦称秦军大将合该为穰侯。”

    张辄亦点头道:“定然,定然。”又问郭仲谨道:“秦人还言过何人?”

    郭仲谨道:“关中乡谈,着实难辨。隐隐听闻还有福启、福开,因其氏为福,故记得。”

    张辄转向郭先生:“秦中可有福氏,堪为大将?”

    郭先生沉吟片刻道:“此事别人或者不知,臣从亲厚处得知,秦王新得客卿名胡阳或胡伤,‘福开’或其名‘胡阳’,‘福启’或‘胡卿’。”

    张辄又用关中乡谈问道:“可是胡卿、胡阳?”

    郭仲谨道:“听不大真,依稀仿佛。”

    张辄道:“他们何时入驿?”

    郭仲谨道:“约在日出。”

    张辄道:“何时出驿?”

    郭仲谨道:“走一众,来一众,日间并无断绝。至启封杀声传来,驿中还有秦人秣马进食。”

    张辄问:“驿中存粮秣几何?”

    郭仲谨道:“新粮方入仓,屯囷皆满,廊下、院中还有积蓄,驿中一年花销俱在于此,仅一日消耗一空。”

    张辄又问:“秦人如何号令?”

    郭仲谨道:“听不真,约是梆子响,长官呼喝、口令,就行整队,出发。”

    张辄问:“可曾听闻有趣之事?现还忆得?”

    郭仲谨道:“有趣之事?……似听得有人言,他净手后无物擦屎,就拿节符来刮。……哦,他们似乎把物品都藏在别的位置,随身什么也没有。”

    张辄问:“汝观秦人可曾着甲?”

    郭仲谨肯定地道:“不曾。就着一袍,束紧袖口。”

    “可有马和车?”

    “有马。车?未闻。车过驿门会有辘辘声。”

    张辄点点头,道:“再有何趣事?”

    郭仲谨又想了想,道:“似有人欲往里中住宿,但将军不允,——以往是可以的,——怨恨不已。……有人草履破败,长官不许用秣草织履,强将吾等履袜剥去。……还有人将吾等衣裳等剥去……”郭仲谨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说不下去,停了下来。

    张辄道:“他们剥去衣裳后,可曾打骂?”

    郭仲谨道:“不曾。……然比打骂还难挨。……特别是夜间,又饿又冷又渴,还不能动弹。……”郭仲谨又说不下去了。信陵君亲自上前,斟了一盏酒,递给郭仲谨;郭仲谨感激地接过来,略略一礼,即一饮而尽。情绪略平缓了些。

    张辄道:“仲谨惊劳交加,不可过于思虑。且回舍歇息,明日再说。”

    一名门客要过来领路,郭先生道:“小子与臣同舍,就由臣引其前往,暂且告退!”

    信陵君道:“郭先生如无他事,可以就便。”郭先生领着郭仲谨离开。

    信陵君问张辄道:“张先生可有以教我?”

    张辄道:“臣奉命与诸公子食,人各一酒一食一蔬一酱。诸公子多依礼而行。其中有须公子伯岸者,须贾大夫之子也,最为豪爽。”

    信陵君道:“芒氏公子申可有异动?”

    张辄道:“不曾。安静进餐,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势若无事。”

    信陵君道:“莫非芒氏不在其中?”

    张辄道:“现时难断其必,姑且观之。”稍停片刻,张辄问道:“仲岳先生与大梁尉何以离席?”

    信陵君道:“大梁尉于途闻听启封失陷,焦虑成疾,心神不宁;仲岳先生与引其与吕氏昆仲同往偏院安歇。”

    张辄道:“吕氏昆仲何人也,竟得与大梁尉同行。”

    信陵君道:“吾也初识。惟其言乃黄先生所荐,却又无荐书。若非大梁尉引见,见面后并无一语及此。大梁尉言,途中多承吕氏相助,方得安稳。吾意大梁尉必知其心腹。”

    张辄见自己的意思没说清,就补充道:“吕氏可为商贾?”

    信陵君道:“吾却不知。诸位先生可知吕氏何人也?何时与黄先生结识?”

    座下一名门客移席道:“臣略知一二。”

    信陵君道:“蔡先生与吕氏往来?”

    蔡先生道:“非也。臣但从黄先生游,略闻一二。”

    信陵君道:“蔡先生请言其详。”

    蔡先生道:“臣出阵前,为黄先生所邀,拜访其宅。黄先生曾言,大梁城中新到吕氏,卫人也,吕太公之苗裔。其家族枝分叶散,其家以西地贩盐马为生。近来,盐马多为秦王所获,难有生息,意改贩米粮。闻君上之名,欲往觐见,故托于黄先生之门。”

    信陵君道:“黄先生邀先生,可是商议此事?”

    蔡先生道:“非也。商贾之家,欲拜君上之门,多托于门客,此其常也。如其人无可观者,多不得睹君上之面。臣观黄先生之于吕氏,其意平平,非有卓拔晋呈之意。不意竟令随侍大梁尉,任重如此。”

    张辄道:“先生可与吕氏相见?”

    蔡先生道:“不曾。”

    张辄道:“先生何以为此吕氏为彼吕氏?”

    蔡先生道:“以黄先生故,特忆此耳!”

    张辄问过一句,并不再言。信陵群见无话,抬手令蔡先生归座。回过头来问张辄道:“张先生突问吕氏,似有深意。”

    张辄道:“大王突令大梁尉来阵中,为何?大梁尉出阵前先至君府拜访,为何?黄先生令吕氏随行,为何?臣百思不得其解,故有疑也。”

第97章 月下清谈

    信陵君闻言道:“张先生既出此语,必有以教我。”

    张辄道:“此臣亦不知。待臣一一访查,以得其实。”

    信陵君道:“先生欲从何查起?”

    张辄道:“君上来此可是为了查清此事?”

    信陵君闻言悟道:“吾误矣,多劳先生相告,以少吾过。现应如何,请先生指教。”

    张辄道:“臣怎敢!君上负全军之命,愿以军事为重。现夜已深,但当巡营查哨,以备不测。诸先生各有职司,劳碌一日,亦当歇息。”

    信陵君道:“先生所言甚是,无忌险误大事。诸先生该值者,且与吾巡营,余者请自安歇。”

    诸先生回礼而去。张辄稍稍退后,问一名门客道:“夏侯先生何在?”门客答道:“君上指派,代飨车夫。”张辄“哦”了一声,就要离开。信陵君听到了张辄的话,回头道:“先生如见夏侯先生,可问唐氏何如:芒公子有荐,惟未晤尔。大梁尉现在仲岳先生院中,与郑公子同舍,非长久之计。异时当另行安排房舍,不可怠慢。”张辄一一答应着,走下堂去。信陵君整束停当,与众门客出门巡营。

    张辄出门后,拐入一家二进的小院,这里是仲岳先生所居。仲岳先生地位特殊:因为医术高明,自己门下广有弟子;又有伤者需要医治。故虽为门客,却独居一院,与其他人只有一舍,甚至几人一舍,待遇大不相同。由于有弟子、伤者同居,虽占了一个二进院落,却也并不宽裕。

    张辄拍了拍门,睡在门房的弟子隔棂见了,认得是张辄,连忙披衣起来开门。张辄进门后问道:“先生安歇否?”弟子道:“在耳房与吕氏兄弟闲话,尚未安歇。”

    张辄道:“吕氏兄弟亦未安歇?请禀上,张辄告见。”弟子上堂,旋下堂,道:“先生有请!”言“请”未了,仲岳先生与吕氏兄弟已经亲自迎下堂来,三人相互致礼,欲分宾主上堂。这时吕氏二人坚辞从西阶上堂,定要随于仲岳先生从东阶升堂。仲岳先生道:“令昆仲客也,礼当升西阶。”吕伯道:“始为客,现为仆,合该随升东阶。断不敢再居于客。”两边争执不下。张辄有些不耐,道:“堂上昏暗,庭中倒也月明。庭中团坐,不亦乐也。”三人齐齐称善。二吕不待吩咐,自己跑上堂去,抱了席子下来,阶下铺上两条,远远地为自己铺上一条,硬扶张辄和仲岳先生在阶前上席坐下,自己远远打横。

    张辄道:“吾尚欲与令昆仲畅谈,何相拒若此乎!”

    二吕道:“先生但有教言,自当回复。”

    仲岳道:“席次不敢再更,愿移相近。”二吕方才把座席移近了些。

    四人坐定,张辄问道:“动问大梁尉安否?”

    仲岳道:“大梁尉惊怒攻心,加以夜寒。已用药发散,现少食粟浆,在后间歇息。”

    张辄道:“可是与郑公子同室?”

    仲岳道:“正是。”

    张辄道:“可有医者随侍?”

    仲岳道:“有华雎在彼。”

    张辄道:“有华氏在,事必偕矣。君上命臣安置大梁尉,先生以为何处为妥?”

    仲岳哑然,道:“何需劳动,只在本院上房安置即可。”

    张辄道:“不可,奈仲岳先生何!”

    仲岳道:“如以仲岳先生不足与大梁尉同室,吾自移门房即可。”

    张辄还要解释,仲岳打断道:“不必再言。大梁尉新病,不耐劳烦;吾事烦,与吾同室,必难安歇。故暂与郑段子同室。吾意明日或后日大梁尉病必愈,即可移入上房。万一有事,亦有弟子,可以支应。”

    张辄先生目注仲岳先生,良久道:“如此,有劳先生了。”此事已了,张辄转向二吕道:“大梁尉出城时,身体欠安否?”

    吕伯道:“无所察也。”

    张辄道:“且言其详。汝与大梁尉相遇几时,时大梁尉若何?”

    二吕对望一眼,吕伯回忆道:“吾等奉黄先生命,贾米佃舟车等物,乃在昨日辰。至黄昏,米舟齐备,乃于夷门与大梁尉会。时大梁尉精神健烁,神采飞扬,吾等暗叹为人雄也。何意舟出北门,遥望启封城陷,大梁尉神情大变,心烦意乱,后竟一蹶不振至此。”

    张辄问道:“令昆仲此前可识大梁尉?”

    吕伯道:“不曾。幸赖黄先生引见,方得拜见真容。”

    张辄道:“黄先生与大梁尉同往?”

    吕伯道:“非也,实黄氏舍人居中牵引。”

    张辄对仲岳道:“吾素于外,与府内行走少。敢问黄先生家于大梁?”

    仲岳含混道:“内府‘的’有黄先生家于大梁。”

    张辄道:“敢问吕氏逆旅何处?何业经营?”

    吕伯道:“吕氏一脉在大梁有商铺,鄙兄弟乃居于城东吉庆里族兄家中。鄙家世代经营盐马。现盐马为秦王所有,难于经营,欲改贾米粟。故往大梁寻亲。”

    张辄道:“贵亲在大梁营何业?”

    吕伯道:“坊口珍宝行即为族兄所业。先生等可光临?”

    仲岳插口笑道:“汝观吾等可系挂珠佩玉之人?”

    吕仲台接口道:“孔子曰,君子比德于玉。礼曰,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仲岳笑道:“原来如此,闲时倒要寻些美玉佩戴。”众人都笑。

    张辄道:“邀令昆仲至夷门与大梁尉聚,是何人主张。”

    吕伯道:“却是黄府舍人传旨,吾等意为大梁尉主张。”

    张辄道:“吾不通商贾。敢问商贾会面,常往夷门乎?”

    吕伯道:“非也。寻常会面只在坊中,初次拜会可于酒肆。赴夷门……,恐事涉机密,坊中肆间,都不相宜。夷门乃城防重地,便于事机。”

    张辄道:“令昆仲此前可曾前往夷门?”

    吕伯道:“夷门卫侯嬴,乃豪杰也。曾往拜访。夷门近坊肆,闲步而近者时或有之。”

    张辄道:“大梁尉可曾拜见。”

    吕伯道:“鄙兄弟至大梁日短,贵亲勋旧不及一一拜访,大梁尉实未得见。”

    张辄道:“今以此一识大梁尉,于令昆仲不无小补。”

    二吕俱道:“何幸有之!”

第98章 敌乎友乎

    张辄又闲谈了几句,起身告退。三人送至门口,相辞而别。张辄转到城主府后门,那里拴着信陵君的四匹驾马。张辄抬眼望了望,后门没有关,夏侯先生正在后院用一柄石镰用力斫着一大堆秸草,细碎的草料落在面前的一张破席上,已经堆起一小堆。张辄走过去,礼敬下去,叫了声“夏侯先生”,夏侯先生抬起头,见是张辄,就没回礼,只放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额头的汗,回了声“张先生”。

    张辄道:“听闻先生适飨乎诸车夫,却又劳碌如此。府中还有他人,喂马小事,何必亲躬。”

    夏侯先生道:“府中之人,心腹难测,草料上稍加手脚,即可酿成大患。不如吾亲身把得稳。”边说边抱起破席,把小草堆倒进旁边的瓮中,补充道:“这家主人似还懂马,后院中草料之器颇备,一路行来,还没这么顺手,心手也痒,忍不定。”

    张辄上前来,拾起石镰,道:“吾助先生,可堪用否?”

    夏侯先生笑道:“臣怎敢!”却似明白其意,也不推辞,把倒空了的破席重新铺好,自己坐在一旁,用一根木棒捣那瓮中的草料。张辄用石镰斫秸草,却也十分合度。

    张辄边斫边道:“先生飨车夫,可有趣事?”

    夏侯先生道:“岂能无趣。吾等轻身而来,辎重全无。日食三升,百人三石。先生可知此次运来几何?稻米千石,牛车五十辆。这是要吾等居此经岁乎!”

    张辄道:“吾也甚惑。大梁尉只身前来,却有诸公子相随。哦,二吕如何?”

    夏侯先生道:“二吕与吾还有交往。”

    张辄扬起了眉毛,道:“如何交往?”

    夏侯先生道:“汝意二吕何人?吕氏,实出齐太公之后。齐素有鱼盐之利,又多桑麻,冠带衣履天下。其豪族出入政商,实其常也。晏氏、国氏、鲍氏、栾氏、高氏、庆氏,莫不如此,即田氏亦工正起家。田氏代齐后,吕氏诸族四散,多为豪门巨贾。大梁城内衣带、冠履之家,多出吕氏。惟二吕原在西国贩盐马。近来营生艰难,遂入大梁,言欲贾米。其所居者,则坊中吕氏珍玩。”

    张辄道:“吕氏珍玩所贩何物?”

    夏侯先生道:“不外玩物而已。盖珠玑、玳瑁、齿革、角贝、采石之属也。绮襦纨绔多归之,虽禁不止。甚有闺中,变装来游,求其玩好。于大梁城内,声望颇著。出入高门,车马锦绣,可敌公侯。”

    张辄道:“如此豪富,奈何屈膝于吾等?”

    夏侯先生道:“君上素俭,衣无绮丽,与吕珍玩素无来往。二吕虽居吕珍玩宅,却欲贾米。粱米莫出于圃田,天下知名。二吕盖欲结交王室,故先拜黄先生,欲引见于君上。黄先生知吕珍玩之不堪,实不欲与之往来。然有诸公子相荐,虽君上固难辞,不得不虚与委蛇,约已旬日。”

    张辄道:“这吾却不知。君上府中黄先生众,但不知所拜者何人。”

    夏侯先生道:“就是府中采买黄贾。”

    张辄道:“原来是黄贾先生,这就是了。黄贾先生司采买,多与商贾交往;吕氏欲由门下引见,自是黄先生便宜。”

    夏侯先生道:“如仅是商贾之交,倒还自然。惟吾所闻,二吕实由某公子引荐,但不得其详耳。是故黄先生推脱不得。”

    张辄道:“黄贾先生家大梁否?”

    夏侯先生道:“黄贾先生实齐人也。旧从孟尝至魏,淹留至今。每言欲归根于齐,奈何齐政如此,只得客居他乡。未闻在大梁有家。”

    张辄道:“大梁无家?可有舍人等。”

    夏侯先生道:“盖其司采买,役夫之徒或有之,惟不居府中,吾等不得与闻。先生何以及此?”

    张辄道:“中介二吕与大梁尉者,乃黄府舍人也!”

    夏侯先生诧道:“如此得力?却也未闻。”

    张辄道:“盖此疑也。姑且置之,但言二吕。夏侯先生以为,二吕此来如何?”

    夏侯先生道:“二吕吾未见其疑,惟五十车夫颇不寻常。先生试思之,百人不过辎车一乘,载粮十石,乃百人三日食也;余则衣甲器械之属。吾等三百人,法当辎车三乘,十之不过三十乘。今车几倍之,车二十石又倍之。奈何?”

    张辄道:“吾为先生解之:二吕乃米贾也,放言贾米,自不能但贾百十数石。为求善价,一贾千石,乃其常也。”

    夏侯先生道:“此但听先生。二者,荥阳,小城也。四战之地,各方注目;格局所限,难得大展,城中车乘几何。五十乘辎车,一夜而备,吕氏何人也,而得此力?”

    张辄道:“吾又为先生解之:但得善价,无不可有。二吕为交结信陵君,不惜财物也。”

    夏侯先生道:“此亦但听先生。三者,辎车夫均壮年,高八尺以上,无一弱者;仪礼谙熟,进退有致;甚至时局在胸,吞吐天下。车夫如此豪杰,当生何家?先生可为吾解之!”

    张辄用力一镰斫在草上,道:“此言当真?……如此,吾不解矣。愿先生教我。”

    夏侯先生道:“如此壮士豪杰,得一人尚曰罕见,五十人齐聚荥阳,所为者何?并为吕氏所佣,吕氏何人也?”

    张辄大惊道:“如此危局,何先生安逸若此!正当面禀君上,以为防备!”

    夏侯先生道:“张先生必有策略!”

    张辄镇静下来,道:“先生大量,吾不如也。愿先生教我!”

    夏侯先生道:“吾亦有所思也。五十壮士,必死士耶,非耶?必义士耶,非耶?必侠士耶,非耶?君上好贤,可感召耶,非耶?”

    张辄道:“先生思谋深远,吾不及也。吾体君上之意,其上感之,其次友之,其次结之,其次释之,其下诛之。五十壮士,诛之难尽;如其义士,天下皆敌……”

    夏侯先生接道:“化敌为友,实为上策。”

第99章 义士曹包

    眼见得席上秸草又成了一小堆,夏侯先生止住张辄的砍斫,把席上斫短的秸草再次倒入瓮中,重新把席铺好,自己仍在瓮旁认真地捣草。张辄重新挥镰斫草,道:“闻车夫中有唐氏,夏侯先生可得言乎?”

    夏侯先生道:“唐氏乃芒公子荐于君上,臣自然上心。唯唐氏非一,五十人中,不止十余!”

    张辄听闻此语,不由得又用力斫了一下秸草,道:“怪哉!其余诸人又何氏?”

    夏侯先生道:“其余魏、齐、韩、卫,秦、严、辛、赵,荆、阳、莽、洪,王、杨、曹、管,不一而足。尚有若干庶人,氏钱、贾、牛、米等。虽亦有三五族人者,俱不如唐氏势大。”

    张辄停下手中的镰,沉吟道:“如此声势,又不知底细根节,欲化敌为友,从何着手?”

    夏侯先生道:“莫若分化之。”

    张辄道:“计将安出?”

    夏侯先生道:“吾思之,此五十者非皆敌也;纵使皆敌,亦必有支节、心腹等异。此五十人等,俱壮士也,如以募兵为名而召之,观其动静,可得其半。”

    张辄道:“愿闻其详。”

    夏侯先生道:“先生可以军中战事将起,而与其中募精壮敢死者,重以赏罚;应者即于民军中选善驾者代管之。事成则即身受重赏,殁于事则及于妻子。吾意其应有二:若唐氏俱应,余者不应,则唐氏所谋者必在军中;如余者应,而唐氏不应,则所应者是友非敌。”

    张辄思忖片刻,道:“此不宜迟。当何以行事?”

    夏侯先生道:“不可缓,亦不可急。吾且唤三五人来,先生其试召之,以观其后。”

    张辄道:“必依先生。”

    夏侯先生放下木棒,走出后院,张辄继续斫草。不多时,夏侯先生带着五个人走进院来,指着张辄道:“这位便是张先生。”

    张辄放下石镰,拍拍手上的碎草,走过来,礼道:“某张氏,见在信陵君门下。”

    五人齐礼道:“谨拜见先生,庶民不敢称氏,贱名亦恐辱清听。”

    张辄道:“某亦庶人也,便称氏何妨!尊称?也好呼唤。”

    夏侯先生也道:“信陵君门下,多庶人也。故概以先生呼之。”

    再三相辞不允,五人这才自报家门:原来是钱氏三兄弟,以行呼之钱大、钱二、钱么;牛氏无名,因在车行为二当家,人呼“牛二车”;曹氏一人,自称名“包”,张辄回一声“曹公子”,却坚辞不受,最终约以“曹叔”呼之。

    客套已罢,张辄道:“适才诸兄引车过帐,吾在行中,见诸兄材力过人,必非辗转于牛马间者,故愿籍夏侯先生,与诸兄相见。”

    五人俱道:“何敢当此!”

    张辄道:“敢问诸兄,尊乡何处?”

    钱大道:“鄙先祖居彭城,移居荥阳已三世矣。”

    牛二车道:“某本濮人,飘零四方,幸赖车父垂怜,纳于行中,故居荥阳,至今五年矣。”

    曹包道:“某鲁人也,曹沫其祖也。好击剑,游走江湖,寄身于车行,非所愿也。”

    张辄道:“方今乱世,正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也。诸兄皆壮士也,岂能终老于栏庑之间。某不才,恬在信陵君门下。适有军务,愿诸兄相助,不知可如意否!”

    曹包道:“先生言之不尽,既云相助,便当告知所需何事。否则吾等怎知。”

    张辄环顾其余四人,见他们并无反应,便道:“曹兄责之是也。惟此事非比寻常,有性命之忧;成则立一世功名,败则身与名灭。故不也言也。”

    钱大道:“吾等俱有家室老小拖累,先生之言不敢闻也。”

    张辄道:“如此,尚望三兄谨言。”

    钱氏三兄弟道:“此何事也,岂小子所敢妄言。必不敢多语!”相辞欲去。张辄止道:“三兄既不愿,不敢再请。愿兄荐二三人或愿赴者,以成弟功!”钱大道:“事涉机密,岂小子所能与!”张辄道:“但言信陵君门下张先生募士即可。”钱大道:“愿先生容吾等计议。”张辄道:“正该如此。”三人方才辞去。

    张辄又道:“牛兄以为如何?”

    牛二车为难道:“车实属车行,非某所有;如有损坏奈何?”

    张辄道:“此事牛兄但放心。莫言军中自有接应,就算牛车尽失,谅这场功劳也抵得过。”

    牛二车道:“某虽孤身在此,其赖车父多矣。车父于吾有再造之恩,于义同父。父在,义不立于危地。”

    张辄道:“某知之矣。如此亦愿兄能荐二三愿赴者。”

    牛二车道:“容某思之。”亦相辞而去。

    张辄对仅剩的曹包道:“众皆辞去,惟曹叔在尔,岂有意哉!”

    曹包道:“但言其详,能行则行。”

    张辄道:“非吾有所隐也,实干系重大,不可不慎。曹叔但入耳,即无悔矣!”

    曹包道:“可行则行之,不可行则死之。吾素慕信陵君之名,得近其身,虽死无恨矣。”

    张辄道:“既如此,何不就应之?”

    曹包道:“虽慕其名,未睹其行。义或不义,惟决于心,不敢假于他人。”

    张辄道:“壮哉,义士也!陷于仆隶之间,吾等失敬!”与夏侯先生双双礼拜。曹包避于一旁,侧身道:“先生之礼,实不敢当。愿先生实言告之。”

    张辄道:“此实君上所托,吾亦不知。叔有大义,君上必有言,故不得不敬。且移居他处,以期其秘!”

    曹包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有私焉!此非某所敢闻也。”

    张辄道:“岂不闻‘君不秘则失臣,臣不秘则失身’乎!君子行事,何得不秘,又何失于磊落?”

    夏侯先生道:“实干系重大,非如此不得而成。”

    曹包道:“召五人来而四人回,尚有何秘可言!如信某,则归于旧处;如不信,则言尽于此。”

    张辄与夏侯齐道:“曹叔果义士也,敢不从命!亦愿曹叔能荐忠义如此者。”

    曹包道:“吾何足道哉!唐叔实忠义之士也。”

    夏侯先生问道:“车老中唐氏甚多,唐叔实何人也?”

    曹包道:“某去引来。”

    张辄道:“曹叔快人也,有劳了!”

第100章 仁义之士

    曹包走后,张辄和夏侯先生又恢复了边刈草,边闲谈的模式。

    张辄问夏侯先生道:“此五人何人也。”

    夏侯先生道:“夜来飧食时,此五人座最远,且壮勇。”

    张辄道:“与唐氏无涉?”

    夏侯先生道:“不知。惟君欲召勇壮,故进之耳!”

    张辄先是一愣,随即领悟,笑道:“果然如此!”

    夏侯先生道:“虽不涉某氏,某氏必知,非止唐氏也。但观其变,可以知之矣!”

    张辄道:“何以知之?”

    夏侯先生道:“先生以唐氏或他氏以车伕而进,所为何来?”

    张辄沉默片刻,黯然道:“一路行来,无非剑侠刺客等辈,其意岂在上乎?”

    夏侯先生道:“果如先生所言,方今彼等之要何在?”

    张辄道:“必得近上身而后可!”

    夏侯先生道:“正如君言。如其必待事先生而近上边,任意五人可乎?”

    张辄道:“非也,机难得而易失,失则不再来,故必得其中坚而后可!”

    夏侯先生道:“如此,则必有中坚近之矣!君其待之!”

    张辄道:“先生意且俟之何时?”

    夏侯先生道:“远则日出,近则当下。”

    张辄道:“何其迫也?”

    夏侯先生道:“天明则当有变,故必急之!”

    张辄道:“如所谋急迫如此,何如依原计而行?”

    夏侯先生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且需五什相助,必也其难也。如得隙,宁不乘也!”

    张辄道:“其难者何?”

    夏侯先生道:“一者,于途中射之,此必精谋深划,必之以万全。然君上连夜而出,月色明昧,误中副车。二者,以剑侠迎之于道,深藏于城邑,周旋于帷幄,非久久布置必不能成。幸上天暗助,郑公子挺身而出,君上无伤。此盖其三也。其时也,君上军中深藏,安如山岳,众客拥护,何能成事!厚其赏罚而求一逞,必也!”

    张辄道:“此其人乎?何人其必置君上于死地而后已!”

    夏侯先生道:“日间吾等皆以此事已过,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人熟筹之计被君上所破,然并不罢手,仓卒之间又生三计。然此计筹划粗疏,而谋之于众。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谋之于众,何密之有,而害成矣。正吾等立功之时。”

    说话之间,耳旁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如何立功?”惊得两人一起跳起,回头一看,却是一身士子装扮的信陵君,这才放下心来,齐礼道:“君上巡营回返,臣等不知,不及出迎。”

    信陵君道:“吾意夏侯先生必有高论,故匆匆而来!”

    夏侯先生道:“君上笑言!”

    信陵君道:“二位先生有何高论见教?此处月明风清,倒比堂中爽朗,扰先生清闲,先生其无罪吾!”

    二人道:“岂敢!”

    信陵君随也拎起水瓮,为夏侯先生添水,夏侯先生捣杵,张辄斫草,三人边干边谈。

    张辄道:“夏侯先生探得车伕五十人,有唐氏十余人……”

    言至此,信陵君“嗯”了一声,见张辄停下了话语,便不多言,只示意张辄继续往下说。

    张辄道:“臣等以为,伙伴中三五宗党或者有之,十余人必有可疑。”

    信陵君道:“或荥阳城中唐氏有大车行,或吕氏……”说了一半,自觉地不说了。

    张辄自觉补充道:“果如君上所料,如荥阳城中有车行也,辎车十余乘,必非无名、无根基者。然荥阳唐氏臣等此前并无所闻,必是新至。至于吕氏何以得识唐氏……”说到这儿,张辄停住了口,与夏侯先生对视一眼,两人深深地点点头,又一齐望向信陵君。信陵君沉默一会儿,决然道:“请先生自决!”

    打了一岔,几人闲谈了几句,又回到正题上。张辄继续道:“夏侯先生料此数人必为君上而来。”

    信陵君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道:“所为何事?”

    夏侯先生道:“无非弩声剑影之类。”

    信陵君道:“弩为韩弩,剑为秦剑,均非梁有;而秦韩何得知吾行踪至此?何以诸先生必之以萧墙之内!”

    张辄又与夏侯先生对视一眼,游移道:“正秦韩不得知君上行踪,故知之者必在萧墙之内。如非知之甚悉,决布不得如此陷阱。尚望君上三思!此行匆忙,出于呼吸之间;而行刺者洞若观火,早早布局。臣等不察,实难辞其咎。”

    信陵君道:“先生过矣,何咎之有。吾私思之,剑客自毁容貌,堪比义士聂政。如此大义之士,吾不能得而礼之,是吾之德薄也;反以敌视之,吾不为也。”

    张辄道:“君上仁义布于天下,何人不知。此数人也,拘于小恩小节,置天下大义于不顾……”

    信陵君制止道:“先生勿再言。仁义自在人心,岂吾辈所能妄议。但观其数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单身入万军之中如覆掌;事败之后,毁身存人,曾不皱眉。此盖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者也。此数人,吾非但不得而近之,反为之敌,岂吾有所失焉?愿先生日责吾过,俾无忌退而修身。”

    夏侯先生道:“君上固金石之言,非臣等所敢知。化敌为友,君上岂有计焉?”

    信陵君道:“君子但行其直,岂有他计。恨不能起诸义士于地下,促膝而谈,抵足而眠,俾能少吾过矣。”

    三人正谈之间,后门外一人闪入,三人抬头一望,竟是曹包。信陵君放下手中的瓮,站到张辄身边;张辄停下手中的石镰,站直了身;而夏侯先生则很自然地握着手中的杵,快步迎上来,道:“曹叔何还?”

    曹包停下道:“说来凑巧。吾适返院,见唐叔尚未眠,故直言信陵君召募之事。唐叔果甚欢,某遂直截引来,与先生相见。”

    夏侯先生道:“夜深人定,何敢劳唐叔大驾。不如暂回,明日登门请教!”

    正说之间,门外有人道:“庶人唐宛,得曹叔相荐,求见于诸先生!”

    夏侯先生还要答话,身后的信陵君道:“某等何幸,得唐叔亲临,非其地不敢就教,敢开门请上堂。”

    门外之人笑道:“曹叔等非其地乎?何前倨后躬若此焉!”

    张辄接过话来:“非所教也。夏侯荐曹叔等,车伕也;曹叔荐唐叔者,士也。不得不敬之!即曹叔,亦士也,不可再步后院。”

第101章 信义所在

    门外人笑道:“先生差矣!士不居后院,何先生等自甘于牛马之侧?”

    张辄道:“非所教也。吾等魏公子府门客,居家宅后院自无不可;唐叔则不然,身居客位,自当以礼相待!”

    门外人道:“固曹叔荐吾以士乎?吾非士也,生于草莽,曹叔所荐非实也,敢请即退。”

    暗影中的信陵君出声道:“先生且留步。先生枉过予舍,予不敢迎,愿于尊处拜访。”

    门外人道:“先生乃魏公子信陵君乎?”

    信陵君道:“不敢相欺。区区愿就教于先生!”言毕,自动走出暗影,来到曹包身前,躬身下拜:“无忌得曹叔不弃,慨然相助,幸何如之!又承加眷,荐唐叔于草莽,使无忌得就教于贤人,无忌不敢忘!”张辄措手不及,只得跟过来,见信陵君如此,不敢躬身,都只叉手当胸为礼。

    曹包一时没缓过神来,道:“先生何人,所言为何事?包愚钝,望乞指教!”

    张辄道:“此即魏公子信陵君也!”

    曹包一听,当即惊道:“果信陵君耶?曹包拜见!”不顾身前污秽,即以大礼相见。信陵君见曹包如此,也吃惊不小,连忙跪倒,礼道:“曹叔何必如此,非其礼也!”张辄、夏侯两人在身后也只得躬身,心中暗暗叫苦,只能把志识放开,警惕着门外的动静。

    曹包激动劲过去,才发现身前一片污秽,随后发现信陵君也和自己一样跪在这片污秽之中,猛地立起,一把扯起信陵君,道:“曹包无状,陷君上于污处,罪何如之!”就要为信陵君擦拭污迹。张辄和夏侯两人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曹包,将其拉离信陵君,道:“曹叔不必如此,君上不安!”

    刚从激动中清醒过来,曹包想起什么又冲动起来,拉着信陵君的袖子就往外走:“唐叔,义士也,君上万不可错过!”张辄和夏侯刚想拦下,信陵君已经被曹包拖走。两人心中暗惊,只得快步跟出来,抢在信陵君之前,隔在唐叔之间。

    曹包对此若无所闻,只是激动地引见道:“唐叔,出乎意料,竟是信陵君在此!唐叔,义士也,万不可错过!”

    信陵君神色不变,自然地将袖子从曹包手中脱出,叉手敬礼道:“魏公子无忌,得曹叔引荐,得睹唐叔之面,幸何如之!敢问唐叔尊称!”

    唐叔避过一旁,侧身回道:“偏鄙野人,不敢当公子之礼。”

    曹包急得又跑到唐叔身边,激动地道:“唐叔,此非他人,乃信陵君也,贤德布于天下,唐叔就之,必有大作。”

    信陵君叉手不变,平静道:“无忌少才无德,深自知之,故常愿就贤人,得近朱之惠;又可常闻吾过,虽不敢曰‘辄改’,断不敢起嗔恚之心。今虽与唐叔初面,亦愿唐叔教我!”

    唐叔道:“既与公子初面,何教之有?”

    信陵君道:“非也,虽初睹尊颜,却似神交已久,谅唐叔必不我欺也。”

    唐叔这才回身回礼,道:“此非鄙人所敢闻也!”

    信陵君道:“无忌失德,愿就君子而改之。不教而诛,非其义也!”

    唐叔身上微微一震,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不敢与贵人当面,可就二先生讨扰。曹叔,忠直之士也,见义忘身,公子可就而亲之,必无祸矣!”

    信陵君还要再说,张辄连忙道:“君上且听唐叔之言,于堂前召集众先生,荐曹、唐二叔于众。曹唐二叔暂居后院,某等相陪,必不失情。”

    信陵君听罢,道:“也罢。国礼不入军,一切只得从简,曹叔、唐叔勿怪!”二人道:“岂敢!”

    于是信陵君执曹、唐二叔之手,走向后院。张辄和夏侯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在后面,暗暗提高警惕。但直到走至后堂,三人仍只是谈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到了后堂,信陵君将四人迎进,敬礼道:“请二叔暂驻,二位先生相陪。吾且在前召众先生。”曹包和唐叔皆礼道:“君上自便!”

    信陵君走后,张辄和夏侯两人挤到唐叔身边,道:“唐叔贵体安否?”

    唐叔面神不变,道:“先生但宽心,但得曹叔在,吾无恙矣。”

    张辄道:“唐叔义人也,必不我欺!”

    唐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何疑焉!”

    曹包疑惑道:“唐叔有恙,某为何不知?”

    唐叔道:“曹兄忠直,哪里理会许多。曹兄只顾鹏程万里,勿以唐某为意。”

    曹包道:“唐叔何以言此?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其信陵君欤!人生得一知己,岂不快哉,又何出悲音!”

    唐叔道:“曹兄言有先生招募壮勇,身也不才,思一勇可堪用,故托兄引荐。何意竟为信陵君所招。大出所料,不敢应承,敢请辞去。从此云涯两别,故悲也。”

    曹包道:“何如共事信陵君,又得朝夕相处!”

    唐叔道:“曹兄容禀,吾等兄弟十数人,俱以佣车为生,实不忍相弃。为一勇士,旦夕之事耳,从之不妨;为门客,终生之事也,岂容易哉!”

    曹包道:“如此……”

    张辄接过话来,道:“方今乱世,所需勇士岂有穷期。某前募曹叔,现为君上所录。唐叔如不弃,就助张辄一臂之力,深荷恩德!如有他善者,尚请引荐。或唐氏兄弟,亦不妨。”

    曹包闻言,道:“是某鲁莽,既应先生之招,又岂能他顾。愿与唐叔先效力于先生,事毕再投君上不迟。”

    张辄哭笑不得,道:“曹叔既为君上所用,即与辄等等,又何能充勇士乎!”

    曹包道:“曹某情急无行,失信先生。如先生不容,曹某面目不存,愿先生宽恕之!”

    张辄道:“曹叔何出此言。汝试听之,堂前众门客已至,又岂能反覆。见贤而荐之于上,臣之义也,曹叔何失!”

    曹包道:“非此义也。曹某既应先生之招,不敢称一诺千金,断不能食言而肥。君上既集众门客,某当自承其罪,任其责罚。唯愿先生重录座前,庶全吾之信义。”

第102章 酒酬之间

    张辄被曹包的坚持弄得无可奈何,只得转头向唐叔求援:“唐叔以为如何?”

    唐叔道:“曹叔,信人也,但听之可以。公既有曹叔相助,某当辞去。”

    曹包道:“不可,吾既荐唐叔于张先生,即当于唐叔共进退,岂能独留。”

    正谈论间,一名门客来到后堂,道:“君上已集众客聚,请曹、唐二叔相见。”

    张辄和夏侯先生都道:“都暂息议,且至大堂见众先生。”

    唐叔还要再辞,连曹包在内,三人再三不许,只得随着从后面来到大堂。那名通报的门客先绕过屏风去通报。少顷,即见信陵君转过来,躬身施礼:“谨见曹、唐二叔!”一躬,将二叔让至屏风前。曹包、唐叔礼敬再辞,信陵君再三礼让,二人叉手当胸,转过屏风,立于东侧。信陵君又再三礼道:“请上座!”二人再辞,移至西席。张辄、夏侯立于信陵君侧后。堂前众门客俱从座上跪起,执手而礼。

    曹、唐二人就位,信陵君道声:“请入座!”二人就席而坐。信陵君坐于东席,张辄、夏侯先生坐于信陵君肩下相陪。

    信陵君拱手向曹、唐二人,对堂前众门客道:“今有曹、唐二叔,俱忠义勇壮之士也。孤寡德,得二先生席前就教,幸何如之!”

    堂前众门客齐道:“幸得见二公!”二人避席回礼。

    信陵君又拱手向堂前众门客,对曹、唐二人道:“无忌少才,幸众先生朝夕指教,得少罪愆。本与三百先生同行,现多在行伍,不便相陪,万乞恕罪!”

    曹包不待信陵君说完,勿勿插言道:“臣无状,失信于人,愿于众先生面前领罪!”

    信陵君闻言一愣,道:“曹叔何罪之有?”

    曹包道:“臣已应于张先生,愿于麾下为一小卒。奈何身见君上,遂忘前言。一身二主,罪不容诛!”

    张辄连忙道:“曹叔义士也,某实荐于君上,非二主也。”

    信陵君疑惑地看着张辄道:“先生欲募曹叔乎?”

    张辄悄悄冲信陵君眨了眨眼,道:“夏侯先生称车夫中多壮勇,言欲引荐于君上。臣言君上军务劳碌,难以尽礼,可先募之以事,待军事已了,方荐可也。不意二叔已为君上所知!”

    信陵君遂向夏侯先生礼敬道:“不意先生有心如此,无忌感激不尽。”

    夏侯先生恭敬回礼,却向对席道:“本次车夫甚为壮勇,非寻常可比。敢问二叔,何人所佣,得如此勇士?佣金几何?”

    此言一出,对面的唐叔立即变了脸色,手往衣前伸了伸,终于叉手当胸,推聋作哑。曹包道:“某飘零天下,穷困于荥阳。不意得唐叔相助脱困,遂与唐叔应募行车。”

    夏侯先生转向唐叔:“唐叔忠义之士,奈何堕入牛马之间乎?”

    唐叔脸色数转,终于叹了口气道:“此中缘由难与人道。欲就近于密室,可乎?”

    唐叔此言一出,张辄、夏侯二人均神色大变,正欲出言相阻,信陵君却慨然道:“正欲就教于先生!军中实难有密室,堂旁书房,时为节符所在,旁人非经召唤不得接近。不知能如意否?”

    唐叔盯着信陵君看了半晌,道:“果贤君也!”伏身于地,而后立起。信陵君也随之而起。张辄悄悄碰了碰信陵君的脚,信陵君并未理会,一揖将唐叔让到大堂东侧的书房内,随手关上房门。

    张辄与夏侯交换着不安的眼色,又不能将这种不安显露于外。夏侯临时充当起宾相,大声道:“君上且与唐叔叙话,吾等何不与曹叔痛饮相酬!”于是座位靠近门边的几个门客出去,寻来一瓮酒,几只盏,放在上座之间。夏侯先生舀出酒来,道:“东席为张先生为首,西席为曹叔为首,且为酬。”曹包与张辄略略一辞,离席而起。其余门客齐齐行礼,亦从座起。于是从夏侯敬曹包起,曹包又敬张辄,东西席相互敬酒酬唱,气氛瞬时热烈起来。张辄与曹包饮过酒后,并不就座,而是转向各自的队尾,沿路引见于众门客,曹包兴奋得面孔发红,瞳孔放大,加之酒性发作,嗓门不知不觉地高了上去,与一众门客相言甚欢。

    一巡酒毕,曹包和张辄又回到队首。夏侯又重新舀酒相酬,曹包叫道:“酒且斟下,却该敬君上与唐叔,不可错过。”

    夏侯道:“君上与唐叔时在书房密谈,如之奈何?”

    曹包道:“何不请之!”

    夏侯道:“目下书房仍节符所在,实军机大事密谈之所,如无召唤,非但不得入内,即近前亦不容。违者按军令,谁敢近前!”

    曹包闻言,不管不顾,大声叫道:“吾等众人唱酬已了,愿请君上、唐叔相酬!”

    堂内虽然气氛热烈,嗡嗡声不断,绝不清静,但这一嗓子直压过一切杂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所有正在交谈的人都不自觉地停下话语,把眼光看过来。堂中陡然一静,众人心中都生出一股怪异,又很自然地把眼光投向书房:好像信陵君和唐叔进去了很长时间,怎么毫无声息?

    怪异的宁静可能只持续了片刻,但在人的心中显得十分漫长。宁静中,书房里传来了信陵君的声音:“曹叔快人,吾等来矣!”听到此声,张辄和夏侯心中一松,几乎晕厥。书房门随即打开,信陵君和唐叔手牵着手,出现在门口。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信陵君和唐叔走到瓮前,唐叔在西,信陵君在东。夏侯舀出一碗酒,敬与唐叔,道:“唐叔真义士也,人所钦敬,且满饮此盏!”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唐叔接过酒,一饮而尽。却从夏侯手中拿过酒舀,往盏中舀满酒,捧与信陵君,道:“久闻君上贤德,今得一见,犹有过之,某幸何如之!借酒寄心,愿君上满饮!”

    信陵君接过酒,道:“得唐叔令眼,吾无憾矣!”亦一饮而尽。堂中欢声四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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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